[修真文明] 步劍庭 作者:意縹緲(連載中)

 
Babcorn 2019-9-14 16:55:4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22 17332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6 22:38
第360章 卷五 天峰逆瀑(七)

一隻劍不夠勁,有本事咱們雙劍對雙劍!」

應飛揚不明所以,但此時興致被挑起,長笑一聲道:「如你所願!」

一翻手,又從儲物袋中抽出一劍,應飛揚從陰魍魎那取來了許多劍,隨便掏出的一把都是材質上乘的名鋒,有不少品質都還在星紀劍之上,只是應飛揚用星紀劍最為順手,所以才將其他劍都放入袋中。

手中之劍方一出鞘便覺寒意逼人,湛藍兵刃如同千年寒冰鑄成,凜冽冷澈。應飛揚心中道了聲:「好劍!」

雙劍順勢一旋,分斬兩條青龍七寸之處。

張潤寧卻是劍路再變,飛天龍便做下山虎,雙劍高舉過頭,如猛虎下山般狠狠砸下,週遭三尺內空氣都被擠壓一空。

應飛揚卻眉頭一皺,交手幾招後察覺出端倪,張潤寧招式雖猛,但每一招都有明顯破綻,引著自己來攻,但當他攻向那些破綻時,張潤寧變回做預料到一般及時變招。這感覺。就像他是被張潤寧引導著出招一般。

在圍棋界,棋士向弟子傳授棋藝時,有時便會採取下「指導棋」的方式,通過露出破綻,引導弟子做出思考,選擇出正確的應對棋路,而現在好像亦是如此,只是下棋變成了對劍。

應飛揚知曉他另有用意,也就順勢而為,繼續陪他演練下去。

此地重力異常,交手片刻,應飛揚便覺背上出汗,比往日鬥上數個時辰都累,但心中卻是酣暢淋漓,恨不得大呼過癮,只因他打得極為「順暢」。

下至地痞流氓,上至修道高手,對敵中都有「順暢」這個概念,比如打出一擊直拳後,再接一擊勾拳,直拳主要用肩臂之力,而勾拳用得是腰肩之力,無論是發力,還是節奏都給會讓人覺得連貫自然。但若一擊勾拳後再接一記肘擊,勾拳是用腰肩之力,肘擊同樣靠腰肩之力,方向卻是截然相反,在一瞬間做出兩個方向截然相反的發力動作,就會讓人或是重心失衡,或是用力不足,這就是所謂的不順暢。

而現在應飛揚感覺就是,他下一招往哪使用力最順暢,張潤寧的破綻就恰好出現在哪處,令他越發的得心應手,以至於後來也不再注意張潤寧的招數,全憑身體的感覺,怎麼使力方便就怎麼出劍。

最後,應飛揚只覺體內氣血洶湧,臂、肘、肩、腰、胯、腿每一寸肌肉都如弓一般繃緊之後,猛然爆發,一股雄力順理成章,水到渠成般的被遞到了他的雙劍之上,而應飛揚順應身體的感覺將這雄力宣洩而出,結果,劍鋒呼嘯,磅礴之氣劃破長空,如虎嘯龍吟,此招竟是——

「氣貫龍虎?」應飛揚認出自己所出之招,雙目圓睜,竟是連自己也不相信,但不管他信或不信,雄渾罡力已悍然而出。

「哐~~」只聽一聲劇烈金屬撞擊聲,張潤寧的龍虎雙劍被震的蕩起,虎口更是開裂出血,身子更是狠狠砸向了背後山壁。

應飛揚還愣著,張潤寧爬了起來,咳了兩聲道:「不錯,正是龍虎山絕式,氣貫龍虎之招!」

「唉?我怎麼會使出此招,我可真沒偷藏你們龍虎山的秘笈!」應飛揚連忙道。

張潤寧翻了翻眼皮道:「我當然知曉,這招是我引導你使出的?」

應飛揚不解:「什麼意思,少天師,你也給我解釋一下。」

張潤寧又咳幾聲,將氣喘順了後道:「我龍虎山劍法、雷術、御鬼通神之術並稱三絕,其中劍法又以氣貫龍虎之招為最,此招氣勢雄渾,但不同與修界已知的任何劍法,它講究的只有兩字——『發力』」

「其餘修界劍法多只注重真氣運轉,而對人肌體之力,內心之力視而不見,這招卻是將能用之力通通用上,才會有此雄渾之力。」

應飛揚聞言,若有所思點點頭道:「不錯,使用此招時,確實感覺全身肌肉都出了力!」

張潤寧繼續道:「沒錯,使力也是一門學問,但許多人其實不知合理有效的使力,就像你讓咱們修真高手不用真氣,去與鄉間尋常老農一同種地,咱們可能揮幾下鋤頭就覺腰酸背痛,而鄉間老農耕上個把裡地,依然龍精虎猛,這就是因為鄉間老農知曉,耕地時該怎麼用力!」

「但用肌體之力又與用真氣之力不同,人體經脈不過十二正經和奇經八脈,雖個人經脈有些許先天差異,但無傷大體,該走哪個經脈一目瞭然,只需照本宣科的照練便可,但肌體之力卻不同,一個人肩寬,臂展,腿長,肌肉緊實程度皆有不同,而只需一絲不同,就會產生天壤之別,師傅的發力方式再傳給徒弟,就未必還有效,因為無法方便的傳授,這就是當今修界多使真氣而不使肌體之力的原因。」

應飛揚疑問道:「那氣貫龍虎之招又是如何代代傳遞下來?」

張潤寧道:「氣貫龍虎之招,同樣沒有招式秘笈,因為招式因人而不同,能相傳下來,便是靠人引導。」

「引導?」

「不錯,方才我表面上是與你過招,實際上是對你的發力方式進行調整,通過露出破綻,引導你的重心,發力的角度,攻擊的速度頻率等方面,將你身體調整到最佳蓄力狀態,最後再將力引出,氣貫龍虎之招便自然而成!」

說罷,張潤寧自嘲一笑,道:「當然,說是引導,多半還要靠個人體悟,我修煉此招時時徐長老替我引導,足足用了半個月,才將發力技巧掌握,徐長老那時便誇我是龍虎山百年一遇的奇才,沒想到今天,今天只引導了你一次,你便已經知曉如何發力,龍虎山百年一遇奇才,呵呵,真是笑話,徐師叔,你果然是在騙我……」

張潤寧又笑了笑,卻是帶出了哭腔……

應飛揚見他感傷,也不知該如何勸慰,只又問道:「那你究竟為何要傳授於我?」

「只有知曉如何發力的人,才能引導他人學會發力方式,但龍虎山中此招是秘式,一般人無從掌握,原本會氣貫龍虎之招的人有兩個,一個是徐師叔,現在,只剩我一個了……」

張潤寧頓了頓道:「我傳你此招,是為了,若我一會身死,便請你將此招傳回龍虎山,傳給我將出生的孩子!」

「你說什麼,你若死了?讓我將氣貫龍虎之招傳回龍虎山?」應飛揚驚訝的把話重複了一遍道。

「嗯……準確的說,只是氣貫龍虎之招的發力方式。|」張潤寧糾正道:「此招除卻肌體之力,還需激發內心之力,另外雖不以真氣為主,但運氣的方式同樣不可或缺,這些都是不傳之秘,本天師可不會傳給天師派以外之人,所以你所學的氣貫龍虎之招並不完整。你若想學全此招,可以在我龍虎山上當個客座,平心而論,龍虎山雖不比以往風光,但客座的待遇還是不錯的,只需你點頭,本天師自會給你安排……」

應飛揚打斷道:「別裝傻,你知道我要問的重點,你究竟發現什麼,為何一副交代後事的口吻!」

張潤寧強笑道:「什麼交代後事,說的這麼難聽只是罷了,本天師只是有備無患罷了、」

但在應飛揚目光逼問下,終是道:「好吧,確實發現一些,不過我的猜想是對是錯,還需驗證!」說罷,舉起被震得開裂流血的手,伸向半邊的太極道紋,甫一接觸,張潤寧全身便是一震,如遭電殛,目光卻因興奮痴狂而顯得灼熱,激動道:「果然,看來我是對的!咱們或許可以出去了,可以從此地出鬼界!」

「到底怎麼了?」聽說可以出鬼界,應飛揚催問道。

「青城山!鬼道天書!這裡也是!」張潤寧想說,但似是激動有些語無倫次,直接甩出一本書冊給應飛揚道:「自己看,最後兩頁!」

|應飛揚結果書冊,發現正是從陰魍魎密室中找到的那本《道陵天師紀》,最後一頁,上半頁是一則傳說色彩濃郁的故事,張道陵在道門地位幾可比擬達摩在佛門的地位,關於他的故事也是廣為流傳,只是無論佛道,記述者為保證教派領袖的權威性,總是習慣對他們的故事進行神話,這則故事應飛揚也早有聽聞,寫得是張道陵將要捨棄肉體坐化飛昇,純正道仙之體引得群鬼覬覦,最後五千鬼眾在六天鬼王、八部鬼帥帶領下圍攻青城山,欲在他飛昇之後奪其肉身,但張道陵卻早有預料,招來蜀中信眾抵禦群鬼,最後誅殺六天鬼王,流放八部鬼帥,降服五千鬼眾,斷絕蜀中鬼患。

這記述中不說別的,只說所記載的張道陵最後飛昇成仙,位列仙班,就足夠應飛揚對其嗤之以鼻了。而吸引他的是下半頁的記載,張道陵天師坐化青城山,傳下龍虎雙劍和天師印,但鬼道天書卻因機緣已盡,在青城山中而消散無形,張道陵預言鬼道天書將於五百八十年後再現世,便將天書成形之地封印,唯有張家天師血統之人持天師印,才能將封印開啟。應飛揚當時就是看了這段記述,才會鄭重其事的將書冊交與張潤寧。

但此時再看,卻琢磨不出張潤寧的用意,而張潤寧也在這段時間稍稍平息下來,道:「從左上往右下,再從右上往左下,隔一字念一字。」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6 22:38
第361章 卷五 八十一章 天道鬼道(一)

應飛揚琢磨不出張潤寧的用意,而張潤寧也在這段時間稍稍平息下來,雙目閃光道:「從左上往右下,再從右上往左下,隔一字念一字。」

應飛揚順著他指示念道:「地—非—地,天—非—天。銀—練—倒—懸—黑—雲—間。」應飛揚磕磕巴巴的將此句念出,忽而身子一震,再從右上往左下看第二句,看完後才從牙縫中擠出第二句,|「陽中陰,陰中陽,陰(陽)交(融)奇書藏!」

「這是……」應飛揚心頭生疑,第二句何意暫且不論,但第一句,『地非地,天非天,銀練倒懸黑雲間』,能對得上這句中所描述景緻的,除了此處的懸天峰,逆流天瀑,應飛揚不做其他之想。

張潤寧道:「這是我天師派的特殊記述方式,一些隱秘之事,便以這種方式記載下來。除卻張家血脈之人,再無其他人可知……」說罷,又狠狠罵了一聲,「氣貫龍虎,和天師派暗號,本天師竟然一天之內將兩項天師派秘密告知你,你還真是走了****運!」

應飛揚笑了笑,也知這是張潤寧視他為友的表現,又問道「這兩句話中,第一句似是在指此處,而這裡也有半邊太極陰陽魚的道紋,不知此處與張道陵祖天師有何淵源?」

「你可還記得阿離姑娘說過,此懸天峰本是陰陽間的通道之一,是有人在五六百年前憑藉大神通,以懸天峰將此通道封住,再加上此地刻有道紋,可推測當時封印此處的應是道門之人,非本天師誇耀先祖,五六百年前,能有這等神通的道門高人,應是只有我派祖天師一人,此懸天峰是因祖天師而成,所以。書冊中會暗藏『地非地,天非天,銀練倒懸黑雲間』此句,也就不足為奇。」

「移峰造岳?這已是近神的手段,道陵天師真有這等大神通?」應飛揚難以想像,但覺也無其他解釋,只當前人之力非今人可比,點點頭繼續道:「那這與天師秘藏又有何關係,我們又怎麼出鬼界?」

張潤寧道:「你再試想一下,此處既然原本是陰陽裂隙,那它通往陽界何處?」為等應飛揚回答,他便已迫不及待的先交代了答案:「祖天師坐化青城山時,遭遇鬼眾襲擊,人鬼殊途,不可能久在人間,所以這出口之處定在青城山附近,甚至就在青城山之中。」

「再說回那第二句,陽中陰,陰中陽,陰(陽)交(融)奇書藏,世間萬物皆有陰陽而生,孤陰不生、獨陽不長,鬼道天書也不例外,這句話一來暗指天書誕生在陰(陽)交(融)之地,比如,貫通陰陽的裂隙中。」

「二來,祖天師將天書誕生之地留下記載是為了讓我們後輩可以尋到鬼道天書,但為免天書信息被陰魍魎等邪魔外道竊取,奪了天書為禍蒼生,所以留下了只有張家之人才能瞭解的兩句暗語,將天書誕生之處封禁,實際是阻隔了天書誕生所需的陰陽之氣,陰陽之氣任缺一氣,就算天時到了,天書也不會現世成形,陰魍魎威逼利誘我,想帶我去青城山尋找天師秘藏,但就算他最後真打開青城山天師洞,也會因缺了陰濁之氣,找不到天書所在。因為連接天師秘藏的通道有兩個出入口,一個在青城山,一個在懸天峰,唯有將兩個出入口都打通,才能貫通陰陽,使得天書現世,這便是所謂陰(陽)交(融)奇書藏的真意,而這一點,唯有我張家子弟才能知曉!」

應飛揚聽完後,深吸一口氣捋了捋思路:「也就是說,懸天峰是道陵天師以大神通來封鎖陰陽裂隙的,同時也也封印了天書誕生之地,而懸天峰的另一端便是青城山,懸天峰中有一條通道可通往天師秘藏,並一路延伸至青城山,連接位於青城山的另一出口!」

應飛揚想了一想,亦覺得邏輯合理,推論中並無破綻,心中亦是暗喜,若此處這能通往青城山,何須在祭練法器,冒險從地獄道圍困之下突圍,卻是忽又想到:「若是如此,為何你又連後事都交代了,內中還藏著什麼風險嗎?」

「再糾正一次,本天師不是交代後事!」張潤寧狠聲道,隨後又一嘆,指著眼前半邊太極圖說道:「但其中確實也有風險,眼前這個太極圖只有陽魚,此處又是陰界,正合陰中陽一句,定是開啟通道封印之處,但我一番探知,卻察覺此處所設封印是『陰陽道血封靈印』!」

「陰陽道血封靈印?」應飛揚自是聞所未聞。

「沒錯,封印之術是以張家代代相傳的道血為引,以天師印設封的極高明的陣法,若是要破此封印,便需以同樣的方法解封,但……這門封印法傳承至今,只剩殘篇,所以我未能貫通此法,只能拼著術法反噬的風險勉力一試。」

若真有風險,那不試也罷,出逃之路,我們另尋他法便是。」

張潤寧不屑一顧道:「世間何事無風險?你也該知曉,你所說的祭煉法器出逃的法子,也不是什麼靠譜主意,祭煉法器非是一朝一夕,但時間卻並不是對我們有力,下面的鬼修若是通知其他地獄道之人,最後只會越聚越多,恐怕不等你們法器祭煉好,他們就搶先攻上來了。」

應飛揚亦知此理,只是為挑明說罷了,此時也不再阻攔,擺擺手道:「隨你吧,不過若覺不成,該收便收,莫與它死磕。」

「曉得了」張潤寧隨口應了聲,雙目閃著熱切精芒,再將手掌按向道紋之處,將道血灌注其中,暗暗操縱血液流向,施展解印之法。

印法一催,張潤寧頓與封印咒法生了感應,只覺腦海中有一篇玄奧晦澀,不解其意的咒字法文。龍蛇雜舞般密密麻麻,足有上百字之多,而他正在以鮮血,將這篇法文上的咒字一一填充。

每填充一字咒字,眼前山壁之上就浮現出一個鮮紅躍動,生機盎然,帶著先天道韻的法文。

但填充了十多個咒字,張潤寧便生晦澀之感,只覺難以為繼,只有鮮血不斷灌注道紋之中,符咒的誕生卻大為減慢,心中略急,竟是忍不住心血錯亂,符字瞬間爆破崩散,而張潤寧亦被震出,止不住嘔紅。

應飛揚上前欲攙,張潤寧卻伸手制止他,道:「我沒事,反噬之力沒我想的深,我也摸索出了幾分關竅,還可再試一次!」

說罷,張潤寧又將手伸向道紋,這次血咒果然又流暢許多,一字一字浮現,前數十個符字一氣呵成的寫出,後面雖慢了下來,但也緩而不滯,頗有節奏規律,漸漸已完成三分之二,應飛揚也看出希望,暗暗喝彩,忽而咒字又是毫無徵兆的一爆,咒字增多,爆炸威力也更劇烈,張潤寧直接被炸飛,還是應飛揚扶住他,才使得他不至跌落山崖,但張潤寧如若未覺,雙目灼灼緊盯著道紋,喃喃道:「這次感覺不錯,所差不多,下次應能就能成了……」

說罷,也不理會應飛揚,又腳步虛浮的上前,再次灌注道血,這次進度果然更快,一口氣下,咒字只剩最後十數字,但最後關頭,卻又功敗垂成!

而此時,張潤寧已是面色慘白,連嘴唇都全無血色,全身更是被汗漿打濕,如從水裡撈出一般,但眼中火光越來越亮,如一團野火,燎原灼燒。

應飛揚出言勸阻,他卻帶著狂熱道:「放棄?你沒看到嗎,本天師只差一點點了,就只差這麼一點,就能開啟天師秘藏了!」

說罷,再度掙紮著上前,但差之毫釐謬以千里,不過最後十數字,卻如難以踰越的天塹一般,張潤寧又被卡在了那最後十字中,竟是連續兩次,都再無寸進!反而一次反噬比一次重,非單是血,連精氣神都被抽乾了一般,面容似是蒼老了十歲,鬢角也現出霜色,似全身的光彩都集中在了雙眼中,正欲在向前,應飛揚卻是忍耐不住,橫擋在前,道:「夠了,快與我停下!」

張潤寧愣了愣,身子險些晃倒,顫聲道:「別妨礙我,我沒事……這封印,馬上……馬上就解開了!」

應飛揚冷道:「解開了封印,然後呢?你還沒注意麼,你現在已經忘了,打開通道的目的是為了從此處逃生,如今的你,已是一心要取出天師秘藏,甚至不惜為此喪命!」

應飛揚腳步向前,雙目直視著他,一字一頓道:「張潤寧!你已經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張潤寧喃喃重複一遍,以手撐著額頭,防止自己跌倒,但低沉笑聲卻是從指縫滲出,越來越響,越來越癲狂,「哈哈哈,走火入魔,沒錯,我是入魔了!而且已走火入魔了整整二十年!」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6 22:38
第362章 卷五 天道鬼道 (二)

「四歲那年,一向由龍虎山歷代天師掌管的,天下道門人士的道籍被移交給司馬承禎保管,先父拖著病體,帶我跪在歷代天師牌位前,被六道惡滅打斷經脈廢盡修為都沒吭一聲的他,那天在先祖牌位面前嚎啕大哭,那時,我便已入魔。」

「七歲那年,先父仙逝,我以稚齡接替天師之位,天師派百代榮辱壓在我一肩,但諸分家欺我年幼另立門戶,滿堂客座鳥走獸散,整個天師派將分崩離析,我卻無能為力,那時我便已入魔。」

「十六歲那年,我為練氣貫龍虎之招而閉死關,不飲不食,不眠不休,最後血氣逆流,經脈爆血,那時我便已入魔。」

「再到不久前,我十年磨一劍,日夜苦修,沒人只敢睡兩個時辰,只為在佛道大會上揚眉吐氣,但未入洛陽,便在你手下慘敗,方知什麼『龍虎山百年第一英才』不過是門人們為我吹噓,在真正的天才面前,不過是不堪一提的笑話,那時我便已入魔。」

「鬼界之中,門人慘遭玩弄致死,養我長大的徐師叔在我面前喪命,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卻無能為力,甚至在人前還要強作鎮定,不能墜了天師顏面,那時我便已入魔。」

「如今,天師秘藏近在眼前,復興龍虎山的機會近在眼前,只差一點我便成功,你卻在此時說我走火入魔,太晚了!應飛揚,我不是你這樣的劍道天才,亦無天女凌心的累世根基,這一路來,越是與你們相處,越是顯出我的平庸無力,眼前這天師秘藏,可能是我振興龍虎山天師派的唯一機會,你要我怎麼放棄?」

一句一句,道盡多年血淚,應飛揚心中一嘆,道:「徐未央徐長老仙逝前說過,與振興天師派相比,為人父母,更願子女幸福安康,你如今作為,豈不是辜負了父母與徐長老期望。」

「為人父母,唯願子女幸福安康……」張潤寧慘然笑了笑,目光中有無奈,有淒楚,有痛心,「可是你忘了,我的孩子也要出生了啊!天師道若是不在我手上復興,那不管願是不願,我肩上的擔子遲早會被壓倒他身上啊!」

應飛揚一愣,如遭雷觸,竟是無言以對,任由張潤寧將他推開。

張潤寧步履蹣跚向前,踉蹌的身子卻是異常堅定,便走邊道:「就在懸天峰下,逆流天瀑邊,一隻又一隻鬼蜥蜴摔得粉身碎骨,卻又前赴後繼,所為的是什麼?是為了親族後代,為了血脈延續。縱然明知前頭九死一生,他們也會沖上逆流天瀑,直行無悔。我與它們,亦是一樣,如今,屬於我的逆流天瀑就在眼前……」

張潤寧輕輕將手印在沾滿自己鮮血的道紋前,像是擦拭天師派匾額上的浮灰,又像是撫摸未出世孩兒的面容。

「那麼,就算流盡此身之血,本天師也誓破此封!」

張潤寧目光一凝,真氣急催,將血液從手掌逼出,注入道紋之內,血色咒字一一浮現,再空中搖曳。

待到最後十數字,卻是又遭停滯,天塹在前依舊難以踰越,反是先前反噬的傷勢爆發!

但聞幾聲輕爆聲從張潤寧體內傳出,血液被震出毛孔,如霧瀰漫。

「張潤寧!」應飛揚想將他強行拉開,卻終又止住了腳步

而張潤寧仰天一嘯,縱然一身是血,卻仍半步不退,反而再催真元,引動著瀰散的鮮血源源不斷注入道紋之中!

許是道門先祖垂憐他的執著,原本難以灌注的最後十數字,竟如衝破任督二脈一般,一氣呵成的灌注完成!

數百咒字在岩壁前浮現,以暗合天地至理的節奏輕輕搖動,而張潤寧福靈心至,天師法印化現而出,血淋淋的手掌往法印之上一抹,法印登時昊光乍現,道輝彌天。

張潤寧口誦法訣「天師法令,以血破封,乾坤祭血,陰陽通行,敕!!」

天師法印自行而動,在咒字尾端穩穩蓋下一個印形,道血書咒,天師拓印,數百咒字化作紅色星芒,四散開來,拖曳出道道軌跡便射整個懸天峰,而法印留下的印形沒入道紋中,與道紋融合,道血陰陽封印-——破!

與此同時,峰頂的天女凌心忽而一陣心悸,心血急劇翻湧,從入定狀態醒轉,嘔出一口血來,雙目一睜儘是茫然恐懼之色。

自語道:「怎麼回事?這氣息,究竟發生了什麼?」

隨即起身,如有感應一般,不用阿離引路,便往應飛揚張潤寧所在之處奔去。

「天女!天女!」阿離喚了兩聲,看了看如流星般遍射滿山的咒字,隨後緊緊跟上天女。

封禁一破,山體亦隨之震盪不已,應飛揚只感如在顛簸的海船上般,身形止不住搖擺,另一方,張潤寧在搖動之中坐倒於地,心中狂喜欲爆,激動之下,周身不由自主的微微顫抖,如夢囈般不斷重複道:「破了!封印破了!天師秘藏要開啟了!」

應飛揚見封印被破,知曉有希望重返人世,心頭亦止不住泛起火熱。

忽而一陣乍起的陰風,吹徹整個懸天峰,應飛揚無由一寒,冷靜下來,看向週遭,卻見視野所及之處,咒字如紅色流星紛紛落下,每落一處,都在懸天峰堅硬的山體上砸下蛛網般的裂紋,隨後便消失無形,轉眼間,整個懸天峰已是滿佈裂痕。

而一股無邊無際,凶戾滔天的陰邪之氣從縫隙中滲出,瀰漫開來,遍佈整個懸天峰。

「應公子,張天師,這裡發生了什麼?」天女凌心的聲音伴著細碎的腳步聲傳來,素來清雅的聲音此時都似變了調,玉容之上更是疑惑惶急。

而張潤寧此時也察覺不對,期待的通往天師秘藏的大門遲遲沒有打開,反而使週遭邪氣瀰漫,鬼氣森森。

忽而,一聲驚爆自山腳傳來,三人低首看去,卻見山腳之處,岩石炸開,飛裂的岩石化作一道淒厲哀嚎的細長鬼影。

不及驚訝,驚爆聲又如爆竹般密集從山腳傳來,山腳的猙獰山石不斷開裂,亂石飛崩下,一道道鬼影從不斷脫逸而出,哀哭號鳴,聒人耳膜,轉眼已有數百條奔旋鬼影!

懸天峰本紮根一朵黑雲間,如今山腳漸漸崩散,消失,而一條裂隙乍現,宛如灰濛蒙的天裂開一道,

「那是陰陽裂隙?怎會這樣?」張潤寧笑容凝結,趴在山石上向山腳看去,慌亂的六神無主。

「恭喜張天師,解除道血陰陽封印,開啟了陰間和陽世的裂隙,釋放了貴祖張道陵天師鎮壓的五千鬼眾!」

咯咯脆笑,一陣熟悉的柔聲自天女凌心身後傳來,應飛揚看向發聲之人人,身形一震,來人竟是——

「阿離姑娘?」應飛揚脫口而出,隨即身形一震,抽劍指向來人,戒備道:「不對!你根本不是阿離!你究竟是誰!」

形貌雖是阿離模樣,口吻卻截然二人,一瞬之間,應飛揚思潮翻湧,逃亡過程中,一路之事歷歷浮現眼前。

應飛揚總覺隱隱覺得不安,卻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此時一見阿離,豁然驚醒,所有不對勁的源頭,皆是因為阿離!

起初,應飛揚等人未來得及隨佛道眾人離開幽冥鬼城,反被陰陽氣旋甩至鬼城內外,數以百計的鬼修皆在城內外尋找他們,但第一個發現張潤寧的卻是阿離,而應飛揚殺死一隊搜查鬼修後,隨後發現他們的亦是阿離。阿離擺脫獄鬼身份後,就只是個尋常厲鬼,卻能在短短時間內連尋到張潤寧和應飛揚,效率之高,蓋過了諸多鬼修,這是巧。

阿離不過將張潤寧丟於井中,使他不被其他鬼修尋到,但井中卻恰好有通往陰魍魎密室的通道,這亦是巧。

待到了懸天峰,碩大的山頭中,只一個小小的道紋符印,但張潤寧和阿離卻很快找到這道紋,而據張潤寧所說,起初發現這道紋的正是阿離,這更是巧。

一次的巧合或許是巧合,但巧合若一再發生,往往就有其他解釋,應飛揚又想起,通往酆都的路途不止一條,煉獄使等人卻恰在他們經過的方向設下了假鬼城的埋伏,引他們上勾,又提前在退路之處預留人手堵截,使他們陷入圍困,地獄道之人又是如何知曉他們所行之路。

起初應飛揚以為是這幾日大意,不經意暴露了行蹤,但此時卻有了更好的解釋,不是他們大意,而是有人將他們行蹤洩露出去,而此人自是阿離!

但他又曾在鬼鏡中見過阿離生前一生,知曉憑藉阿離思慮單純到有些傻,憑她的本事,想在這一路隱瞞不露絲毫破綻幾無可能,眼前之鬼應是他人。所以才有此問。

那「阿離」亦道:「反應不錯,可惜只說對一半,我確實是阿離,至少曾經是阿離,至於現在,你可稱我為地獄道代掌道主——幽凝!」

「幽凝?你就是九子鬼母新收的十小姐!」天女凌心驚異道:「凝魂轉魄化形大法,你是用九子鬼母的秘法強奪了阿離姑娘的魂體!」

昔年九子鬼母曾以此法,將自己命魂外的其他二魂七魄分出,融入自己子嗣的魂靈中,已實現對其控制,從而一身十分,闖下九子鬼母的名頭,如今幽凝號稱九子鬼母的十小姐,應也學得此秘法,而阿離不過是一尋常厲鬼,以此法奪取她魂靈的控制權,自是輕而易舉。

幽凝道:「天女亦是只對一半,我是分出一魂融入了阿離的魂魄,卻非是強奪,而是她主動讓與我!」

「主動讓你?怎有可能!莫不是被你威逼利誘?」應飛揚冷道。

「又只對一半,並無威逼,只是利誘而已……嗯,利誘似乎也有些難聽,其實是各取所需,你好事只做一半,助阿離擺脫鬼獄,卻沒助她脫出仇恨,而我只是找上她,告訴她她的仇人——毀去她一生的賀長齡,如今是何形貌,又身在何處,又告訴她憑她之力,就算再過百年也無法報仇,除非,貢獻出她的靈魂!只是她應未想到,貢獻出靈魂後,最先對付的不是她的仇人,而是她的兩位恩人。借助了張天師之力,破解了這五千厲鬼和陰陽裂隙的封印。」

張潤寧張口結舌,面上邊的慘無人色,喃喃道:「怎會是這樣,天師秘藏呢?鬼道天書呢?被封印的應該是天師秘藏的入口才對!」

幽凝見他這形貌,嘆了聲道:「罷了,看在阿離面上,我便讓你明白,天師秘藏根本不存在,從一開始就是引你上鉤的一場騙局!」

「你且想一想,關於天師秘藏的消息,你是從何處得之?陰魍魎!你又是因何確認這天師秘藏的存在並獲取更多信息的?陰魍魎密室中的《道陵天師紀》,可惜你所知的一切都是真中摻假的騙局,懸天峰確實是因張道陵而出現,陰陽道血封印確實是張道陵所留,懸天峰的中有陰陽裂隙,連通的也確實是青城山,但天師秘藏卻不存在,真正的事實是,張道陵將要坐化之時,六天鬼王、八部鬼帥帶領五千鬼眾襲擊青城山,張道陵集結信眾門人的眾生願力,殺鬼王,逐鬼帥,將五千鬼眾以道血陰陽封印之法,化作山石封印,並用以堵住陰陽之間通道!」

「陰魍魎欲放出這五千厲鬼為己用,但若要破解封印,必須天師一脈道血和天師法印,所以編出了天師秘藏引誘你,你若願為天師秘藏與他合作,自是簡單。就算不願,他也可尋個機會讓你逃走,並引你發現那本他偽造的《道陵天師紀》,再將你逼至懸天峰,最後你亦會為他解除封印,只是陰魍魎的這番佈置,最後卻是為我所用!」

「不對!《道陵天師紀》怎麼會是假的?那上面分明藏有我天師派的暗語!是只有張姓子弟才知道的秘密!」張潤寧難以置信道。

幽凝搖搖頭道:「張天師,你記清楚了,這世間只有一個人知道的秘密才算秘密,超過兩人知曉,便不再是秘密,況且地獄道有個煉魂使,最擅長的就是發掘秘密,你有一位叫做張虛夜的族人,在他手下吃了第三十七道刑罰後,這便已經不再是秘密,現在,張天師,你明白了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6 22:38
第363章 卷五 天道鬼道(三)

陰風嚎嘯,千鬼吞天,眼前儘是災劫降臨之景。

懸天峰從山腳開始瓦解,亂石激飛,雷聲般轟鳴震響中,一隻隻厲鬼從山石中尖嘯而出,繞山旋飛,說話功夫,已成遮天之狀。

而懸天峰上,幽凝仍做字字誅心之語:「陰魍魎知曉了你們天師派的暗語,早已偽造好了《道陵天師紀》,刪去了將五千厲鬼封禁在懸天峰的記載,又憑空捏造出了鬼道天書的記述,就是為了引你入斛,而他死之後,又是我引導你入陰魍魎的密室,取出了偽造的《道陵天師紀》。」

「之後告知你懸天峰的信息,讓你對『地非地,天非天,飛瀑逆流黑雲間』此句產生聯想,又暗中傳訊屬下對你們進行圍堵,目的便是將你們逼上懸天峰!替我,替地獄道開啟這五千厲鬼的封印!而最後,果然如我所料,你做到了!」

無情話語,揭露殘酷真相,張潤寧如被狠狠打了一拳,跌倒在地上,呆呆坐著,片刻之前,面上還是狂喜、得意、希冀……如今諸多表情蕩然無存,雙目中滿是無窮無盡的驚駭、恐懼、不信與悔恨。

「假的,假的……什麼天師秘藏,什麼鬼道天書,原來都是假的……」殫精竭慮,拋生棄死,復興龍虎山的門扉近在眼前,結果開啟的卻是禍世的災劫。心頭空落落的,這巨大的荒誕感卻是讓張潤寧笑了,仰著天,咳著血,撕心裂肺的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萬鬼盤旋,宣告美夢破碎,一聲一聲,如杜鵑啼血,尖銳淒切,與鬼哭之聲交融,儘是天愁地慘!

應飛揚見他這幅慘樣。怒不可遏,冷鋒寒劍直指幽凝道:「幽凝小姐算計深沉,應某已甘拜下風,那現在再鬥膽請教,幽凝小姐修為上,得了鬼母幾分真傳!」

幽凝面帶冷笑,道:「我既然敢孤身一人現身,自然該保證你們無奈我何?與我相鬥,靠他嗎?」

幽凝瞥了瞥如癲似狂的張潤寧,儘是不遮掩的輕視之態,又轉向天女凌心,「還是靠她?」

天女凌心身染疾病,雖仍端麗在前,但面上難掩頹色。

「全盛時期的天女或許難以對付,但你以為天女凌心這幾日為何功力衰減,鬼氣侵蝕佛體確實是原因,但卻是由我做了推手,是我忌憚她的累世修為,所以在優曇佛燈之內引動鬼氣灌注佛燈,進一步侵染她的佛門真氣,否則,她功力衰退也不會如此之快,只是沒想到天女竟在發燒之際觸發了宿命通的能力,險些壞了我的事,當真好險!」

天女素淨白皙的面容此時確實有黑氣籠罩,如白蓮染垢,明玉蒙塵,令人憐惜,緊咬著唇道,「原來我的預感是真的,可惜我修為不夠,最後仍被你得逞……」

「至於你?」幽凝看著應飛揚,目光卻透過他,投向漫天飛舞的厲鬼,「封禁百年,這些厲鬼神智盡失,只知吞噬一切血肉生命,很快整個山峰都會化作鬼潮洶湧,唯有我才能控制住他們,你是要等餓了五百八十年的他們將你們三人吞噬,還是趁著這僅存的時間,設法逃生?」

「我用得是阿離的魂魄,她應不想殺你們,所以我給你們機會,隨著山峰逐漸瓦解,重力也將回覆正常,你們不再受重力禁錮,要逃現在是僅存機會,還是你要捨棄他們二人生機,去拼博一個渺茫的勝算?」

幽凝說罷,視應飛揚劍鋒如無物,徑直從他身邊踩過,一步一步向群鬼走去,將毫無防備的後背展現在應飛揚面前,應飛揚緊緊攥著劍柄,捏了又鬆,鬆了又捏,卻是無法動手,眼見著幽凝似緩實疾的步伐走向山腳,纖足一點,輕飄飄飛入千鬼之中。

白裙飛舞,黑髮飄揚,本是阿離的相貌,卻在她身上,體現出了截然不同的幽冷氣質,與猙獰的千鬼相互襯托,正是一副兼具極美與極醜的地獄圖景!

而她櫻口微張,一顆雞卵大小的珠子從她喉中飛出,晶潤而又微弱的光芒從珠子上綻放,在群鬼之中如被黑雲遮擋住的一點螢光,但在螢光照耀之下,躁動不安厲鬼卻似變得安靜了!

「那是,鎮魂珠!」應飛揚認出此珠,陡然一驚,此珠當世只一顆,原本在司馬承禎手中,司馬承禎死後被陸天嵐盜取,而聽陸天嵐所說,這珠子應是作為交易,到了胡離一夥人手中,如今不知經過了幾番折轉,竟是出現在了幽凝這裡。

鎮魂珠有鎮壓神魂之效,如今顯然已被幽凝煉化,光華照耀下,本就失去神智的群鬼在鎮魂珠下漸漸安靜。

山體瓦解仍在加速,一個個厲鬼從桎梏中脫出,茫然的奔旋這,一旦被螢光照到,便轉眼被鎮魂珠鎮伏、

很快,懸天峰只剩三分之一的山尖,而懸天逆瀑也因引力的逐漸減弱,瀑流開始向下萎縮,瀑流長度只餘原來的一半。

眼看瓦解的距離離他們越來越近,應飛揚知曉再呆在此處恐受千鬼吞噬,屍骨無存,終是做下決斷,咬了咬牙強忍不甘道:「天女,少天師,咱們,走吧……」

天女凌心點了點頭,張潤寧一震,如夢初醒,面如死灰道:「不必了,你們走吧!」

應飛揚大聲道:「張潤寧,我知道你心中自責,但你也是遭人利用,你若死在這裡,龍虎山何來振興機會?」

張潤寧如若未聞,自顧自得掏出儲物袋,又化出天師印放入袋中,遞給應飛揚道:「天師印,徐師叔的骨灰,以及這一路所得典籍器具皆在此袋之中,勞你帶回龍虎山。」

又笑了笑道:「順便傳我天師口諭,龍虎山二十五代天師張潤寧,因急功近利,誤信匪類,遭人算計,釋放祖天師封印五千鬼眾,鑄下大錯,故革除其天師之名,身死之後,牌位永世不入祠堂供奉!後世之人引以為鑑,慎之誡之!」

應飛揚吼道:「滾你媽的,老子才不幫你報喪,別都他娘推在老子身上,跟老子一起走!」

說罷,伸手欲抓張潤寧,本以為重傷之下的張潤寧是手到擒來,但哪知張潤寧竟是快指如電,搶先一步點向他的穴位,竟是比巔峰時期還要迅捷,應飛揚猝不及防下已然受制!

「你竟自毀氣海,散盡全功!」,應飛揚心中驚駭,欲要大喊,但面目漲得通紅卻也說不出一個字。

張潤寧再一揚手,白骨行宮化現而出,將應飛揚丟入行宮內,又對天女凌心拱手拜道:「天女,你與我一樣,皆是生來便身負責任,是你的話,當能理解我的選擇!」

天女知他死意已定,百感交集道:「張天師,你這又何必?」

張潤寧放眼望去,四周都是迷亂的鬼影,心中卻漸漸恢復澄明,「我是龍虎山天師,代天師表的天師,如今將天捅出個窟窿,就算不能一手補天,也沒一走了之的道理……」

天女凌心輕嘆一聲,亦入行宮之中,確實連一句保重都說不出口,因為,已無必要。

張潤寧按住行宮門楣,看著身下急速龜裂的山岩,號呼奔嘯的群鬼,心中忽又想念,此時龍虎山的天空該是什麼樣子?但任他如何回想,印象依舊淡薄模糊,山中二十載,他竟是一刻也沒細看過龍虎山的天空……

張潤寧又笑了笑,忽而縱聲長嘯道:「應飛揚,天女,自此一別,後會無期,本天師最後再——送你們一程!」

催動至極限的龍虎大力,化作雄渾一掌擊在白骨行宮之上,轟然一聲巨響,白骨行宮如離弦之箭一般飛出擺脫了懸天峰的引力範圍,從空中墜落。

張潤寧目送白骨行宮的遠去,而與此同時,崩解的範圍已離張潤寧越來越近,數隻心生厲鬼感應附近血肉味道,重重鬼影向張潤寧飛撲而來。

「如今喻令還沒傳回派門,」

張潤寧轉身,邁步向前,無視奔襲的鬼物,但劍光一閃,矯若游龍騰空,明滅劍光下,鬼物當即被絞得粉碎,慘嚎都未來得及發出便灰飛煙滅,龍荊劍護衛周身!

「我便還是龍虎山的天師,」

張潤寧足尖一踏,飛身下山,衝入洶湧鬼潮中,鬼群翻湧著四面八方襲來,但劍影一動,勢如猛虎下山,一柄寬闊厚重的短劍化作奔嘯的斑斕虎,筆直向前,所擋之鬼皆被劍勁洞穿,虎裂劍開道在前!

「那麼就算粉身碎骨,」

虎裂劍終是勢盡,張潤寧卻搶先握住它的劍柄,雙劍在握,拖曳出兩道平行的劍光,開出一條無悔的通路,從山石的底端重重一踩,騰身飛入半空之中,直向幽凝而去!

「愚昧。」半空中,群鬼環衛下的幽凝感應到一股凶悍銳氣從下方逼來,知曉是張潤寧靠著自爆氣海短期內提升功力,用盡最後的生命逼殺而來。

但她卻是不見慌亂,而是號令鬼眾以自身為中心收攏,結成層層鬼牆,縱然自爆氣海,亦不過搾取最後餘力罷了,根本不可能突破鬼牆,傷她分毫。

但見到群鬼向幽凝方向收攏,張潤寧卻笑了。

「不好!」幽凝突得一驚,卻見半空中,張潤寧凌空一旋身,頭下腳上,雙劍下指,抵住了懸天峰的底端!因為週遭鬼已收攏到幽凝身邊,竟是無鬼可阻擋。

「二十五代天師張潤寧也要以死贖罪,力挽狂瀾!!」

張潤寧最後的吶喊,宛若一道驚雷,無遠弗屆的傳出,白骨行宮中,正在下落的應飛揚和天女看到畢生難忘之景。

懸天峰只剩三分之一的峰頭,但與張潤寧相比卻仍是龐然大物,而張潤寧雙劍抵住山底,鼓動全身之力,血崩冠飛白髮散,面容極劇老化,生命之力卻化作源源不絕的力量注入峰底!肌體之力,信念之力,真氣之力,命元之力,所有的一切,化作今生今世最強的——

氣貫龍虎!

猶在從石頭中不停脫生出的厲鬼欲吞噬他,單未能接近,就被這股無匹氣勁震成粉碎。而龍虎雙劍乍放光華,龍吟虎嘯響徹雲霄,氣貫龍虎之下,懸天峰竟被張潤寧雙劍壓得下沉!

三分之一的懸天峰,縱然如今吸引力不穩,整個山峰已搖搖欲墜,但推動山峰下墜,所需何止萬鈞之力?但張潤寧卻做到了,縱然筋脈崩毀,手骨折斷,全身氣血爆出,卻仍壓得天峰下沉,最後勢如天崩,從萬丈高空狠狠墜落!

「快,快跑!」底下圍堵的地獄道之人見著天塌之勢,個個面如土色,做狼奔豚散之狀,只恨爹媽少生兩條腿。

隨著懸天峰一起墜落的還有逆流天瀑,千斤瀑流失去引力飛流直下,從萬丈高空狠狠墜入河道之中,漫天水潮激起,化作滔天之浪湧向四面八方。

而下一瞬,這滔天巨浪相比之下就變成了小小漣漪,因為伴隨震驚百里,地動山搖的一聲巨響,整個懸天峰帶著萬鈞之勢砸入忘川水中!

山峰落水,激起更狂爆,更肆虐,更無濤無鑄的洪浪,幾十丈高的浪潮衝天而起以吞沒一切之勢侵吞擴散,未及跑遠的地獄道鬼修當即被浪頭打翻,拍飛、淹沒,在這天地偉力之前,總是修者亦是半分抵禦能力也無。

而應飛揚和天女所在的白骨行宮未及墜落,便被驚起的浪潮接住,浪潮攜裹著白骨行宮在水中打著旋,一起一沒,如一葉小舟般,隨時可能被下一個浪潮拍進江底。

忽而,水面破開,騰起一龍一虎,劈波斬浪,穩穩駝住飄搖的白骨行宮,向著忘川河下游游去。

一番肆虐,山河易位,恍若天劫地難,但最終仍是回覆平靜,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

只餘忘川之水,滾滾流瀉,吞沒一身壯志未酬英雄骨……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6 22:39
第364章 卷五 天道鬼道(四)

天劫地難之後,週遭再度回覆平靜,而漫天厲鬼也終於被幽凝制服,幽凝白衣飄舞,領著眾鬼自空中緩緩而落,又在一片狼藉額的河岸,收攏地獄道餘眾,清點著人數鬼數。

「五千厲鬼只脫困了三千三百二十隻麼,尚有一千六百八十隻未及脫困,便墜入忘川河中……」滾滾而去的忘川水已恢復往日,砸入水中的巨大山石消散無蹤,好像從來就不曾出現過一般,望著流逝的忘川水,幽凝心中嘆息道。「這次,是我大意了!」

對鬼類而言,忘川水便如洪水猛獸,可沖散它們的魂識,輕者記憶全失,重者魂飛魄散,而張潤寧最後一擊將懸天峰推入忘川水中,餘下的厲鬼方復生,便被忘川水怒起的洪流沖散,莫說在怒流洪濤下多半是魂飛魄散,就算仍能保持魂體不散,魂識怕也被沖刷湮滅,從天性嗜血,吞噬生靈的厲鬼變成不堪一用的茫然遊魂,對幽凝也再無幫助。

誰能想到,全然未被她看在眼中的張潤寧,垂死做出的最後一擊,竟使得這本該完美的計畫未盡全功,簡直相當於被張潤寧以一己之力,誅殺了一千六百多只厲鬼,足足三分之一!

至於那些被肆虐水浪衝走地獄道修者,對幽凝來說反倒是不值一提的損失了。

雖未能盡如人意,但總算是平白得來三千多厲鬼,而且這些厲鬼對鎮魂珠的主人言聽計從,仍是一批可怕力量,更重要的是對幽凝來說,眼下亦不是懊惱的時候。

幽凝整理內心不甘,昂首看向空中陰陽裂隙,陰陽裂隙如血鮮紅,宛若天泣血淚,為色彩單調的鬼界增添一抹亮色。

「眾鬼軍聽令!上一次你們侵入青城山,卻被張道陵鎮壓石封,而這一封就是五百八十年,如今你們既破封再出,自當穿越陰陽,重返故地,而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

白裙輕舞,如地獄幽蘭,冰雕雪砌般手指天上一指,彷彿手指透過陰陽裂隙,指向裂隙彼端的繁華人世,清冷中帶著殺意的聲音傳入三千厲鬼耳中,神識中。

「以血還血,血洗青城山!一討五百八十年封禁之恨!」

一聲令下,三千鬼眾嚎呼哀嘯,尖銳刺耳的聲音響徹四野,而餓了五百八十年的厲鬼如蝗蟲一般一擁而上,遮天蔽日,湧入陰陽裂隙中,將地獄帶到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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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將墜,樹木清幽,鳥鳴嚶嚶,流水淙淙,十幾座灰白牆底的大屋依著山勢建起,這幾處建築形似道觀,屋頂鬥角飛簷,頗為精巧,依稀可見過往氣派,只是如今朱漆剝落,牆體斑駁,讓人不禁生出幾分今不如昔之感,正是青城山常道觀。

不遠處,一個小道踏著清幽小徑走來,背上背著一簍沾著山霧的藥草,欲在夕陽落山前折返觀中,途經半路,眼睛卻被金光一晃,尋著光芒閃耀看去,卻見青城山山腰處,一組金碧輝煌的寺廟倚在半山腰,夕陽的餘暉如精靈般在新渡上一層金漆的屋頂上躍動,耀眼映入他的眼簾,儘是逼人的貴氣。

小道士被光閃得眼紅,遠遠朝寺廟處啐了口口水,罵咧道:「這幫賊禿,幾時又把寺廟修繕一遍?真不知又從哪奪來的銀錢!」

山腰佛門的飛赴寺這數十年來香火鼎盛,自是不缺銀錢,看著他們新的房宇廟舍跟雨後春筍似的,一座皆一座的建起也就罷了,但可恨的是,其時武後當政,重佛抑道,這幫賊禿得了武後的勢,一路將廟產從山腰蔓延到山頂,竟連常道觀的廟產也被侵佔。

小道士不禁在心中念道:「可惡的賊禿,竟把手伸到我們常道觀來,唉,也不知觀主去洛陽告御狀,現在結果怎麼樣了?應該是我們勝了吧,畢竟我們常道觀佔著理字,而且今時不同往日,武後已不在,皇帝老爺也姓李,跟咱們供奉的老君是一家親,不管是幫理還幫親,我們常道觀都可能輸!」

心中想著事,小道士腳程不經意間就慢了下來,待到夕陽將霞光收斂,躲在遠山之後,小道士才恍然覺醒,不由加快腳步……

忽而一陣陰風吹過,小道士不禁打了個寒顫,而隨後整片天空也陡然一黑,「太陽才剛下山,怎麼就黑成一片了,莫不是要下雨了?」

小道士抬頭,卻見空中果然黑成一片,一團黑雲如墨染成遮擋在常道觀上空,而風勢越緊,風中中傳來隱隱約約了些血腥味,又有嘈雜淒切的呼救聲混雜其中。小道士心頭起疑,看著觀門半開半合,便從門扇後想觀中望去,滿眼所見卻皆是末日之景。

滿院橫屍,血流成河,數不清的惡鬼圍繞院中,貪婪的啃食著屍體,雖有幾個道法高強的長老弟子仍在抵禦,但常道觀沒落已久,人數稀少,也無高手坐鎮,如何能抵禦洶湧鬼潮……

「師傅,師叔,你們別走,快來救我啊!」

「滾開,啊!求求你!別吃我的腿啊!」

「觀主,你快點回來啊,常道觀,常道觀守不住了!觀主!」

「護觀法陣,為什麼不開護山法陣!」

「早就開了,但是沒有用!他們跟不是從山外來得!啊!」

餓了五百百十年的鬼眾來說,整個常道觀只有兩種人,被吃的人,和將要被吃的人……

小道士愣了愣,軟軟做到在地,眼睛看向天空時,才發現方才所見的黑雲並非是雲,而是無數攢聚的厲鬼!

而此時,「黑雲」中無數邪惡的紅眼亦發現了他的存在,厲鬼血紅眼睛爭先恐後的從半空飛撲而下。

「原來不是要下雨的話,那就不用收衣服了……」小道士突然起了這麼個荒誕念頭,而帶著人生最後的念頭被群鬼撲倒,身子還沒落地,就只餘一堆白骨……

道門古剎,已成煉獄之景。

而青城山不遠處一座山崖上,兩道人影屹立山崖,放眼眺望不遠處的人間地獄,卻無任何援手之意,似是在欣賞期待已久的大戲!

「千鬼遮天,血染青城,幽凝做到了!看來從桑魅那搾取的信息果然無錯,哈哈,陰魍魎和桑魅籌劃多年,如今一個身死魂散,一個為我所控,最後幽冥鬼城落入我手,未能完成的計畫也由我完成,苦心孤詣,勾心鬥角,卻被我白撿了便宜,我這運道,果然不錯!」

此人放聲大笑間,紫袍飄飛,神態張揚,正是慕紫軒。

而慕紫軒笑了片刻,看了看身邊人的神色,笑聲戛然而止,對身邊人說:「策師叔,你似乎有不忍之色……」

身邊之人江湖方士打扮,便是策天機,此刻他面色蒼白,幾無血色,卻是強笑了笑,擦擦頭上虛汗道:「門主放心,只是許久沒見血罷了,有些暈罷了,不妨事,不妨事……」

慕紫軒道:「策師叔,你若不願見此幕,可以先迴避……」

策天機搖搖頭,苦笑道:「做都做出來了,還怕見嗎?我不敢以良善自居,亦不做那偽善矯飾之語,我們欲行之路,本就是千屍萬骸鋪就,如今只是血途的開端,我若要想在這條路上陪門主走得更長遠,就總得學會習慣……」

「難為策師叔了……」慕紫軒拍拍他的肩膀。身形一轉,又將目光轉回原處,「那便繼續與我鑑證吧,皇世星天的破而後立,便是由今日開始!」

策天機神色一變,道:「門主的意思是,時機成熟了?」

慕紫軒雙目向前道:「沒錯,先是司馬承禎身之死,揭下了修行之人光鮮的外表,將他們最醜陋的一面暴露在皇帝面前,讓皇帝明白那些修行人不是高高在上的仙人,而是有血有淚,有貪念有慾望的凡人,既然是凡人,那便皆該受王化管教,從那時起,唐皇對修行之人的敬畏就越來越少,而中元節之日,佛道在洛陽城中大打出手,更是讓唐皇對修行之人的容忍到達了極限,現在,他只需一個機會,而眼前就是機會!」

「你是說青城山被滅?」

「沒錯!策師叔,回去勞煩再替我寫份奏章。」慕紫軒一手前伸虛抓,好像把整個青城山攥入手中,「邪魔亂世,妖鬼馳天,道門源流之一青城山一夕被毀,但佛道之間仍忙於理念之爭,不思護世救世,為免災禍擴大,傷及平民,臣特請在通天道中令建一座司天台,以統合眾力,護王子民,消弭妖災鬼患,再還朗朗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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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行宮隨著波浪顛簸起伏,不知過了多久,應飛揚終於止不住眩暈之感,昏倒過去。

而當他再醒來時,卻發現自己已是躺在一個陌生房間的床榻之上。

「喲,醒來了啊,命倒是挺大的!」一聲熟悉嘲弄聲傳來,一個圓臉大眼,肌膚是健康小麥色的姑娘和一個面色蒼白,髮質枯黃的少年走來,真是苗淼和明燁。

應飛揚撫著頭起身,打量了下週遭,道:「怎是你們?這是哪兒啊?」

苗淼嗤笑道:「多新鮮啊,要不是我們,你早就在河裡餵魚了,也就本姑娘眼疾手快,救了你一條性命,還不好好答謝本姑娘的救命之恩……」

苗淼猶然在毫無重點的扯著嘴皮子,應飛揚卻無心情與她嬉鬧,轉而將求教的目光投向明燁。

而明燁不負他所望,用一貫極為簡單利落的方式解釋道:「這裡是酆都,我和苗師姐奉師命在此接應你們,卻見忘川河流莫名爆發,有一龍一虎拱衛著一個骨屋被忘川水沖來我們這邊,我等好奇,將骨屋撈起,才知內中是你和天女凌心。」

「一龍一虎?」

明燁點頭道:「我們接近後,一龍一虎便化作一對劍,看形貌,應是天師派龍虎雙劍。」

說罷,捧出一對佩劍遞在應飛揚面前,雙劍一長一短,雕龍刻虎,本是天師利器,絕代名鋒,如今卻皆是光澤黯淡,正是名劍失主之相。

「劍內魂契之力消失,現在已是無主之劍……」看到這對龍虎雙劍,應飛揚心中僅存僥倖之心也消失,手持雙劍學著張潤寧的模樣挽了個劍花,似是以這種方式緬懷他,「真的是後會無期了啊,張天師……」

應飛揚長長一嘆,隨即又問道,「那天女呢?她現在在何處?」

苗淼快嘴搶答道:「她啊,她一醒過來,便說有要事要辦,耽誤不得,跟著佛門接應之人急匆匆的走了,臨走時,還要我帶句話給你。」

「哦?她說了什麼?」應飛揚問道。

「她說,抱歉,應公子,青城山那邊由她前往通知陰陽裂隙之事,讓青城山能可早做防備,防範地獄道的進攻,至於龍虎山,雖知是強人所難,但也只能交由你了。」

「交給我……」,應飛揚聞言,輕掂著手中的龍虎雙劍,澀聲笑了笑,「天女啊天女,這次你可是把苦差事推給了我了,孤兒寡母,喪夫失父,你讓我如何向他們說起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6 22:39
第365章 尾聲(一)

方經一場秋雨,沖散殘夏最後一絲暑氣,龍虎山上落葉成毯,盡顯蕭索。走落葉之上,發出『沙沙』腳步聲,與從厚實落葉下傳來的蟋蟀聲交融一道,盡譜一曲秋聲。

不知不覺,應飛揚已至天師派門府之前,正門前一對巨大的石獅子巍峨威武,神駿之極,各有一人多高,更襯得身後朱門巨大無比。大門兩邊掛著一對對聯門匾,金漆字、紅木底,貴氣逼人。各寫著「麒麟殿上神仙客」,「龍虎山中宰相家」,字如天斗橫陳,氣勢如虹。那透過這金漆紅木,隱隱還能見得龍虎山舊時風采。如今,門府中更是張燈結綵,滿目紅的耀眼,連那兩個石獅子胸前也紮了兩個紅繡球,似是發生了什麼喜事。

只是府中往來之人,面上多帶著僵硬之色,好似面上的笑容都是硬堆上來的。

應飛揚在門前駐足許久,卻久久無法邁足踏出,直到一個天師府老家人來回經過幾次,見他還站在那,便問道:「這位小哥是何門何派?可與我張家人認識?」

應飛揚點頭道:「在下凌霄劍宗應飛揚,與貴派天師是……朋友!」

「天師的朋友?莫非是來給我們賀喜的?」那老家人道。

「這……」應飛揚心中苦笑,可惜他這次非是來賀喜,而是來報喪,看了看滿眼炫紅,已經猜到老家人口中喜從何來,「看來張潤寧的孩子已經出世了……」

隨即問道:「不知天師夫人所出是男是女?」

「自是男孩了,昨天生的,大胖小子一個,嘿,咱們天師派下一任天師有著落了。如今正在左偏殿為他點七星魂燈,客人可是要去左偏殿觀禮?」

「七星魂燈?那是什麼?」

「原來客人不知道哦。七星魂燈是龍虎山的秘法,每逢天師一脈有新生嬰兒誕生,就要施展此法以嬰孩魂力燃七星燈,來檢驗嬰孩的先天靈魂之力,靈魂之力天生,各有強弱,若要修習龍虎山御鬼驅神的術法,自是先天魂力越強越佳,越純越好,否則,就只能靠後天補拙了,就像咱們現今的天師,出生時就只……」老家人說到這,自知多嘴了,及時止住話頭,「總之,七星魂燈可檢測先天魂力,天師一脈得天獨厚,先天魂力勝過常人,一般都能點上四盞燈,五盞便屬不差,六盞更是罕有,若能點燃七盞,使得七星共耀,那便是不世出的天才了!」

「原來如此,只是這方出生的嬰兒,就要靠這方法分出個優劣,未免沉重了……」應飛揚仰著頭,看著頭頂「天師府」三字門匾,略略感受到了這三字的份量。

老家人帶狐疑之色,道:「客人竟不知曉這些,是了,客人既是來賀喜,不知可帶請柬?又或者其他憑證?」

隨後覺得語氣太重,有幾分逼問的色彩,歉意笑了笑道:「客人莫怪我多心,只是你該知道,我們龍虎山方經了一場大難,幾乎各家子弟都有親人慘亡,別看現在張燈結綵,其實也就是藉著天師傳人出世,辦場喜事沖沖喪氣,來振奮下精神,所以,總要多注意些防止再出了什麼岔子……」

「罷,該來的還是躲不過。」應飛揚心中嘆了聲,掏出天師法印道:「請柬在下沒有,不知這個可否做憑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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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應飛揚已在天師府內殿,幾個管事的長老陪坐,個個面色凝重。

原本天師滯留鬼界,他們還可自我安慰,「陰魍魎已死,幽冥鬼城群魔失首必然大亂,而劍皇越蒼穹也在鬼界,有劍皇照應,鬼界之行應是有驚無險。」

但前天傳出消息,越蒼穹已自酆都出鬼界,途中並未與天師相遇,天師派之人就已經開始暗暗擔憂,而今日,這個喚作應飛揚的少年拿著天師法印來到龍虎山,眾長老已是心中暗暗發涼。

「這位應公子,您可知曉天師下落?還請不吝告知,天師府上下感激不盡!」一名長老道。

應飛揚看了看週遭,問道:「天師夫人可在?」

長老搖搖頭道:「應公子,夫人剛剛生育,如今還在坐月子,怎可能來此?」

話音未落,便聽一陣女聲傳來,「我在這!」

應飛揚朝聲音來處看去,便見一婦人甩開侍婢的攙扶大步走來,婦人穿著寬大衣服,頭上纏著一層防風的汗巾,面龐周正耐看,只是猶帶著幾分孕產期婦人特有的臃腫,曾聽說她是徐未央的侄女,此時看起來,眉眼與徐未央倒真有三分相似。

幾位長老見她剛生完孩子沒一天就下床,幾乎嚇得跳起,急要勸她,她卻不管不顧,

只對應飛揚道:「我夫君現在怎麼樣了,還請公子告知!」

應飛揚嘆了聲,從儲物袋中一一取出天師法印、龍虎雙劍、徐未央的骨灰罐,給孩子的金鎖兒等物件擺放案上。

天師夫人,見到骨灰罐,當即身形一晃,顫聲道:「這……莫非是我夫君的……」

應飛揚知她想差了,搖頭道:「這是徐未央徐長老的骨灰……」

天師夫人一聽,想起叔父過往諄諄教導,眼淚立時止不住的流,但派中之人皆當徐未央已死,這幾日來,她也早有心理準備,終是壓下淚水,又目光盈盈,帶著畏懼又希冀之色問嚮應飛揚:「既然不是夫君的骨灰,那是不是說我夫君還……還……」

應飛揚似被那目光刺痛,實在不敢再看向天師夫人,瞥過頭咬牙道:「張天師,他……他自爆氣海,沉於忘川河底,現在應是……屍骨無存!」

「啊!」一語既出,滿座驚呼,一些長老被驚得跳起。

天師夫人更是險些跌倒,扶著門框才穩住身子,指甲卻掐在門框中,滲出了血來。她想哭,卻覺內心空落落的哭不出來。

修道之人多是等道基穩固才成婚,但她十七歲那年,便嫁給了張潤寧做妻子。

與她同修的少女,還在做著不切實際的綺夢,想著以天師道的劍術道法仗義行俠,再遇上一個英俊瀟灑的少年英俠,能與他共乘一騎遍走天涯,塞外秋風牧牛馬,江南春雨看杏花……

她曾經也與那些少女一樣,卻早早得被從綺夢中叫醒,從此長劍封塵,嫁為人婦,洗手做羹湯。

而他夫君,與想像中的少年英俠亦相去甚遠,算不上英俊瀟灑,也不風趣灑脫,與她雖幼時便認識,但也談不上感情,關懷體貼更是半分沒有,偶有的幾次長談,亦是句句不離振興天師派。

日子不好也不壞,她也開始漸漸習慣,得過且過,不過就是多了個一同吃飯的人,直到她發現,她完成了嫁給天師的最大任務,懷上天師血脈。

雖然一開始不以為意,只當是她義務罷了,但看著日益豐盈的腰身,她的幸福感也隨著隆起的肚子漸漸膨脹,開始覺得這樣的日子,也挺好。

於是她又開始做夢,夢想著她做個賢妻良母,相夫教子,他想復興天師派,她就為他開枝散葉,壯大張家血脈。直到七老八十,兒孫滿堂,樂享天倫,頭髮花白的他卸下天師的擔子,與掉光牙齒的她在天師府牌匾下悠哉悠哉的曬太陽,看著稚齡的重孫兒不知疲倦的追打嬉鬧,最後,他會握著她的手,口齒不清的說上一句,「這些年,你辛苦了……」

那便,夠了。

可事實襲來,那個叫張潤寧的男人,那個該陪伴她一生的夫君,竟是第二次毀了她的夢……

她想怨,想恨,想揪住應飛揚問清楚他的夫君是怎麼死的,但問到嘴邊,卻是,「我夫君一心想振興天師派,他死時,定沒墜了天師派聲名吧。」

應飛揚愣了愣,決定把張潤寧死前留下的天師諭令爛在肚子裡,堅定的點頭道:「張天師為阻邪鬼禍世,傾盡最後之力,其言其行堪稱天之師表,至死,無愧天師之名!」

「是嗎?那便,夠了……」天師夫人倚在門框上,也不再聽事情後續,只閉上眼睛,回想著她紅蓋頭被掀起的一瞬,張潤寧紅著臉,面容上的露出的羞赧與窘迫,那是她夫君給她留下的唯一鮮活的表情,淡淡笑了……

其他長老繼續追問應飛揚,張潤寧身死的經過,應飛揚將鬼界之事一一說出,卻隱去了五千厲鬼是被張潤寧誤放出來這一事實,而是將責任皆推至地獄道之上,

待應飛揚講述完,天師道眾人或是咒罵地獄道之人,或是惋惜天師的英年早逝,或是擊節讚歎張潤寧死得其所,但到最後,都化作一聲嘆息,不管死得光彩還是慘淡,天師終歸是死了……兩代天師,皆不得善終,之後風雨飄搖,誰又來撐起天師派?一時滿屋儘是愁雲慘霧!

「大喜!大喜!左偏殿著火了!」一時不合時宜的聲音傳來,便見一名長老,帶著半邊焦黑的眉毛,摟著一個嬰孩,卻是一臉喜色的衝來,而順著他來得方向看去,左偏殿的屋頂正冒著濃煙,火舌吞吐著,屋頂滾滾燃燒。

一名白鬍子長老登時氣不打一出來,怒道:「瘋瘋癲癲!成何體統,左偏殿燒了算哪門子喜事!」

眉毛燒掉半邊的長老自知方才太高興沒表達清楚,但依舊平定不下激動之心,將手中孩子抬高示意道:「左偏殿的火是被他點起的!」

「又再瘋話,一個孩子怎麼能會放火!」

「沒錯,是他!就是他!我們為他檢驗魂力,七星魂燈他不但一下就點燃了七盞,達到七星共耀,而且每一盞火苗都一下騰了兩尺高,燒了垂下來的帷幔,連我這眉毛也是被七星魂燈燒掉的!」

說起眉毛被燒,那人也沒半點在意,而是繼續道:「這天生魂力之強,簡直曠古爍今!聞所未聞!只以魂力論之,都快能趕上鬼王一級的了!」

那人說得起興,卻見其他人依舊眉頭不展,儘是沉鬱之色,疑問道:「你們怎麼了,為什麼不高興?咱們的小天師,是奇才中的奇才,咱們龍虎山天師派復興有望了!」

「把『小』字去掉吧,以後,他就是咱們龍虎山的天師了.」一名長老嘆道。

那人愣了愣,又看到案上天師法印,龍虎雙劍,登時明了一切,「天師他,死了?」

其餘長老點了點頭。

「死了?死了?」那人便像被在心口打了一拳般,踉踉蹌蹌後退,退至門檻處亦渾然未覺,結果被門檻絆了一下,嬰孩竟脫手而出。

「小心!」在場不少高手,自不會摔了這孩子,但最先護主的竟是天師印!

案上天師印化作一抹昊光自行飛出,漲了數倍,凌空托住嬰孩的襁褓,隨後應飛揚才閃過來接住孩子,而天師印自行化光沒入孩子眉心。

「天師印,認主了!」長老們驚駭得無以復加,天師印雖是天師法器,但作為祖天師張道陵遺物,道門數一數二的法寶,早已通用靈性,要讓它認主並不簡單。歷代天師需得在根基打牢後,沐浴齋戒,虔誠供奉,才可能得它垂青,這般一出生就認主,簡直就像是上輩子有緣。

只應飛揚笨手笨腳的抱著孩子,目光看著他,儘是垂憐同情,不管魂力是高是低,今後前途如何,現在的他,只是一個失了父親的可憐孩子。

應飛揚怕嬰兒受了驚,笨拙的摟著小嬰孩晃蕩著身子,忽覺胸前一陣濕熱,低頭看去,發現胸襟已被尿濕了一片,而嬰孩沒半點驚怕的樣子,正揮舞著小手,蹬著小腳丫,咯咯笑著,好像計畫得逞一般。

而應飛揚突然認出他了。

難怪有這麼強的先天魂力,難怪能讓天師印自行認主。

「小傢伙,原來是你啊!又跟我淘氣!挨打沒夠是麼?」應飛揚笑罵著,輕拍他的小屁股道。

「對了,應公子,夫君生前,可曾替孩子起過名字?」天師夫人睜開眼道。

「起了!」應飛揚點點頭,「張天師說過,這孩子叫莫離,張莫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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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6章 尾聲(二)

浩浩蕩蕩,蒼蒼莽莽,北地不為人知疆域,巍巍蔥嶺頂端,陡峭得幾乎垂直的山壁上,一座雄奇的宮殿依山而建,聳立不知多少歲月,威儀萬千之態,宛如一尊藐視天地的巨神正俯視芸芸眾生,

宮殿遠看顯雄奇,近看卻盡顯美輪美奐,宮殿中建築錯落有致,巧奪天工,再以術法點綴修飾,更顯簷角流離生彩,壁柱金碧輝煌,雲霞霧蒸,霓虹繚繞,仙閬幻苑中的瓊樓玉宇也不外如是。

誰又能想到,它便是讓天下人聞之喪膽的妖巢——北龍天所在的萬妖殿!

宮內,一座大殿之中。

不同外面雕樑畫棟,此殿內裝飾簡譜至極,一片巨幅疆域圖懸在牆壁之上,連帶罕為人知的修行之人所居的通天道在內,大唐南北十六道,東西五十關盡在圖中囊括,何處有天險,何處有地塹,何處可正攻,何處宜奇襲,皆標註在地圖中,一眼分明!

地圖兩側,十數根石柱分成兩排撐持大殿,而每一個石柱上,都刻著一個名字,「聖佛尊」、「李長戚」、「顧劍聲」「衛無雙」……每個名字都是如雷貫耳,名滿天下。化作一根根頂梁之柱,撐持這大殿不至倒塌、

而柱子之間並不是整齊對應,看起來有一些柱子被拆除的痕跡。

而地圖之前,柱子之間,一人伏案急揮,雖未見面貌,但看他揮墨如雨的姿態,便自有一股吞吐天下的氣概透體而出,盡顯不世雄威。

「陛下,青丘胡家二公子胡離求見!」一名披甲帶戈的獸首妖軍入殿通報。

那人筆鋒一停,口吐一字:「宣!」

片刻後,裘衣白眉,形貌衰頹的胡離踏入殿中,擺出不怎麼標準的姿態參拜道:「青丘胡離,拜見北龍天!」

「終於來了,結果?」伏案之人猛一抬頭,便見此人,或者該說此妖身材魁偉,相貌雄奇,天庭飽滿,而額角處骨骼突出,似是藏了一對龍角在內中,頭髮花白,雖是身著便衣,但舉手投足間都透洩出一股令人無法抗拒的王者威嚴,正是傾軋天下百年的妖王——北龍天!

聽得北龍天詢問,胡離從袖中掏出一團綠油油的光團,嘆道:「總算幸不辱命,歷經一番周折,天香谷主姬瑤玉的木元終於到手!」

「這便是施展移花接木之術必須的木元?」北龍天眼神一亮,天下妖族中,原形多為飛禽走獸游魚之屬,草木之類困於先天略勢,若要成妖,比禽獸之類要難上許多。所以對比之下數目稀少,而其中又只有少數褪去妖形者才能凝聚木元。木元除非自願才能離體,而離體後往往意味著命不久矣,綜上種種,便知木元難得,縱然北龍天稱雄百年,亦是初次得見。

「總算到手了,交予我吧!」北龍天接過木元納入掌中,忽一張口,自生一股吸力,腦袋大小的木元漸漸縮成一丸,被他吞入腹中。

木元入體,登時不安躁動,碧綠之氣在腹中光芒大漲,木元氣息自毛孔透出,北龍沉喝一聲飽運真氣,霎時周身華貴金光閃耀,而光華耀目間隱隱有龍吟之聲,逼得胡離莫能直視,僅僅用了片刻,姬瑤玉一身修為所凝聚的木元之力已被他壓下。

北龍天吐出口濁氣,又問胡離道:「你傳書說兩日便能從洛陽折返北域,怎如今用了七天才趕回來?」

胡離道:「遇上了些事情,臣需查實一番才能放心。」

北龍天笑道:「哦?究竟是何要事,還需勞動你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胡二少爺親自調查?莫非是查驗那名咱們的禍種夠不夠姿色傾倒眾生?」

「哈,不知陛下聽我說完,是否還有心說笑。」胡離輕笑聲,正色道:「聽聞帝凌天未死,再現江湖!」

北龍天雙目猛睜,宛若一道電光劃過,照亮整個大殿,「查詢結果呢?可否屬實?」

「一身絕頂修為,再加上天人五衰功,應是八九不離十,退一步,縱然此帝凌天是有人假冒,亦是一個未知的強敵!」

「哈哈哈哈!」北龍天沉默一會,朗聲大笑,震得殿舍顫鳴不已,「死而復生?想不到,真是想不到,朕等了許久,好不容易才毀去一根柱子,划去的一個名字,如今又要再度添上。」

笑聲雖未刻意以真氣催動,但仍震得胡離頭腦轟鳴,忽感足下土元之氣異動,一股勁力自北龍天足下灌入地中,引動殿下大地土元,忽而「隆隆」一聲,一根土石柱子衝開白石地板,坡地而出,直成頂梁之狀。

而北龍天大筆搖搖一揮,相隔甚遠,但一股銳利勁力自筆中脫出,轉眼之間,土石柱子上多出如斧鑿刀刻的三個大字——帝凌天。

「明日又需費漆料刷涂,早知如此,便不該毀了先前的柱子。」北龍天自嘲般道。

「陛下操之過急了,帝凌天未必是妖襲天下的阻路石,甚至可以借他替我們消耗正道戰力,也許,今後還有不小的合作空間。」

「不管怎樣,總是與虎謀皮,總要時時戒備,防虎反噬啊!」北龍天道,隨後道:「罷,現在暫時也不用我們煩惱。姬瑤玉死,天香谷失其主,胡二,你領這份軍令,去接管天香谷外的駐軍,一日之內,收復天香谷吧。」北龍天輕描淡寫的說著,隨手一送,先前寫下的旨令輕飄飄飛出,落入胡離手中。

胡離一聽嚇了一跳道:「陛下,臣可只有些鬼主意,從未打兵打過仗,攻打天香谷這事不是該那個『女軍梟』做麼,而且還只給臣一天,這天香谷縱然沒了姬瑤玉,也不是一天就能輕取啊!」

「你叔父生前總對我說,他若身死,胡家便只你可做朕的智囊,只是你這憊懶性子,不拿刀頂著你就不會向前,要真把你逼緊些,朕也只是聽從你叔父生前之言罷了。此乃軍令,若是做不到,小心朕軍法處置!」北龍天板著面孔道。

「二叔雖死,遺禍無窮啊……」胡離低聲嘀咕道。

「莫怨了,朕還不是給你創造機會,一天收服天香谷,贏得漂亮,朕也好名正言順將你叔父空懸下的三尊之位交予你。」

「三尊之位?」胡離撇撇嘴,「陛下若是想鼓舞我,那現在適得其反了……」

「少廢話,要你去你便去!」北龍天笑罵道。

胡離無奈,正接令欲走,忽而又一妖兵急報,入了殿中,「報!陛下,探查天香谷的三隊斥候盡數被擊退!」

「嗯?」北龍天面色一沉,笑意全消,冷道:「哦?他們倒是敢先動手!對方多少兵力?」

那妖兵顫聲道:「只……只一人!」

「一人?哈,他可有留下名號?」

「那人說,他已在信中留名,看了此信陛下便知……」說罷,將一封信高舉過頂。

「哦?」北龍天手一探,信自行飛入掌中,打開信封,卻見紙上並無署名,只是悍然寫著五字——「三劍換三年!」

下一瞬,劍氣如虹,無中生有,從字上沛然躍出,無匹劍威瀰漫殿內,胡離頓覺周身一寒,而銳利劍氣則直襲北龍天面門!

北龍天早有預感,妖氣透體而出,如鱗如甲,橫擋身前,結成堅不可摧的護體氣牆。但聞鏘然金鐵交擊聲,北龍天擋下侵襲劍氣。

劍氣雖散,劍意不滅,宛若神旨天意般的氣息瀰漫四周,胡離驚魂未定之際,忽而,

「退開!」北龍天大袖一揮,一股勁力將胡離推至一邊,而他搶身上前。

胡離踉蹌退後,視野則向殿外看去,卻見殿外天空多了好多寒光閃閃的光點,細看卻皆是一把把利劍,看樣式,倒是護殿禁軍所配的佩劍!待他認清時,洶湧冷冽的劍流已盡在眼前,齊射入殿內!

「竟是以此處劍意,引動週遭禁軍之劍襲來!」胡離心中驚異,卻見北龍天翻手一掌,週遭空氣陡然一空,一股磅礴無匹的浩瀚之力自掌中飛出,化作張牙舞爪的金龍,直迎洶湧劍流!

轟然一響,兩股不世之力互撞,金龍破開劍流直入天際,而長劍如雨紛然墜落,倒插於地。

看似小勝一招,但北龍天戒備不消,只因長劍看似散落,實則有序,若從天上看下,所有倒插於地的劍恰拼湊成一個巨大的「劍形」

倏爾穿堂風一起,從倒插的劍上依次劃過,吹起陣陣劍哨聲,而風過劍刃,陡然一利,化作第三劍。

無形無相,無影無跡的風之劍!

「好個三劍換三年!」北龍天立身不動,盛讚一聲,隨後拿起信紙,看似信手一揮,實則是以招破招,先前劍氣從字中透射而出,如今北龍天已這些失去劍意的字當劍鞘,揮手間,已將無形無相、無影無跡之劍收回「鞘」中。「好個宇文鋒!」

天下頂尖劍者中,有這般如神一般,號令萬劍的劍意者,自是宇文鋒!

只是劍神素來舍劍之外無他物,兵進天香谷與他並無牽扯,他又為何阻擋?

北龍天隨即再問那妖兵,「宇文鋒身旁還有其他人麼?」

妖兵道:「有一紅衣宮裝美婦,和一秀美少女在側,那少女,聞起來有天香谷的氣息。」

北龍天思索一番,疑道:「能陪在劍神身邊的紅衣婦人?天下除卻以舞入道的公孫大娘不作第二人之想,至於少女,莫不是那漏網之魚姬瑤月,只是他們怎扯上一起?」

「臣倒是猜出一二。」胡離道推敲:「聽聞姬瑤玉身死之前,傾力一舞,亦是達到以舞入道之境,同為入道舞者,又在洛陽城附近,公孫大娘應是感應到了她的隕落。」

「公孫大娘對舞道的虔誠,不輸於宇文鋒對劍道的專注,創立紅閣十二坊,便是為了推進人間歌舞技藝,姬瑤玉入道即身死,她定是十分惋惜,卻也看到希望,定會立志將資質不遜其姐的姬瑤月培養成下一個入道舞者。」

「不必說,姬瑤月也定會以天香谷安危為條件,這就苦了劍神了,都說他早年與公孫大娘有一段孽緣,如今賣身紅閣十二坊為奴,對公孫大娘言聽計從,所以才會出手護衛天香谷。」

聽完這番分析,北龍天一嘆道:「天香谷姬瑤玉,死了仍留有後手,當真了不得,可惜同為妖族,卻拘泥一谷之地,不能為朕所用!為天香谷討保三年,胡二,你說朕是否要允了宇文鋒!」

「陛下,一個聖佛尊與你對峙便夠了,何必再多樹敵,等了百年,何差這三年?」

北龍天緊緊握信紙,目隱光彩道:「揮軍而下,卻被宇文鋒一劍嚇退,聽聞人世妖族中皆有早傳音,說朕自百年前兵敗,便喪了膽氣,只敢偏安一隅,如今退兵,豈不是更坐實了這些傳言?」

「無知淺見,何需記掛於心,若是所有人都這麼想,臣反而要拍手稱快了!」

「哈,你們叔侄果然都一樣,等等等等等,等了百餘年,感情損的不是你們的名頭。」北龍天口上埋怨,卻對妖兵道:「傳朕旨令,從天香谷,退兵!」

待妖兵走後,胡離又正色道:「陛下可知宇文鋒為何不多不少只討三年?」

北龍天掐指算到,「嗯?算起來,宇文鋒和顧劍聲相約的劍斗,似乎只剩不到三年了,三年之後,劍界頂峰一較高下,勝負生死不得而知,所以他只討三年、」

「沒錯,臣有一籌碼,陛下若覺三年難等,或許可以用上!」

「哦,是何籌碼?」

「淨天祭台,獅王親探的信息,六道惡滅聖地淨天祭壇並未被毀,而是被傳送在佛門破宇劍滅宙刀所在的境域之中,而這對刀劍,一者歸屬劍冠顧劍聲之徒應飛揚,一者歸屬劍神護佑的姬瑤月。若將這個消息送給帝凌天……」

胡離雙目深沉看向殿外,「淨天祭壇對六道惡滅意義非凡,帝凌天若要取回淨天祭壇,勢必對上劍神和劍冠,六天之主,頂峰雙劍,不管誰勝誰負——」

殿外,北龍天留勁爆發,倒插於地的諸劍齊齊露出裂紋,紛紛折倒在地。

「」這名劍俱壞的時代,或許都會更早的到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6 22:39
第367章 卷六 此情誰屬

乾涸的藥膏黏著紗布,一點點從面上撕下,雖然下手之人動作已極為輕柔,但仍帶著一絲絲刺痛,謝靈煙閉著眼睛坐在鏡子前,心中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自己是什麼模樣,卻怎麼也不敢睜眼,生怕一睜眼,那醜陋猙獰的傷疤還如夢魘般烙在自己臉上。

「嗯,恢復的不錯,可以不用換藥了,曬兩天太陽就看不出了,記得回去後少吃些辛辣食物,其他便沒什麼了,謝姑娘,你看怎樣……」一柔怯怯的聲音在謝靈煙而後響起。

謝靈煙還在積蘊著勇氣,又一奚落聲傳到耳邊

「你問她?她還不敢睜眼呢,聽說她自己劃了自己臉時,我還敬她是條漢子呢,現在看來,又是個被人往家裡塞了個狐媚子嘍」

「我本來就不是漢子!」謝靈煙一受激,憤然睜眼,卻很快被鏡子所見吸引,止不住一呼。

鏡中女子如清月新輝,秀麗絕俗,一雙美眸儘是驚奇,荳蔻般的指尖輕撫著面容,原本深刻見骨的傷痕如今只餘淺淺一道,與週遭白皙肌膚相比,呈現如新生嬰兒般的淡粉色,但這只是因新生的肌膚少了光照,只需再過幾日便無分別。

「這真的是我?」謝靈煙難以置信的喃喃道。

「可不就是你麼?我們家小母牛的本事你還信不過麼,還不把你這狐媚子拾掇的漂漂亮亮?」奚落聲又傳來,一絳衣女子抱胸倚門,說別人是狐媚子,但此女身形苗條高挑,面容如海棠春睡,一舉一動都透著勾人心魄的慵懶嫵媚,亦是個不折不扣的「狐媚子」。

「秦風姐,你再說我,再說我是小母牛,我可……我可生氣了。」謝靈煙背後,一身穿淡黃衣服的女子紅著臉咬唇道,本是理直氣壯的一句話,被她說出來卻是斷斷續續,氣勢當然無存。再看此女圓臉杏眼,面上還帶著些嬰兒肥,更顯清純可愛,但身材卻凸凹有致,豐腴撩人,也難怪會被稱作「小母牛」。

可知道她的底細,便不會再對她起輕視之心,此女便是將謝靈煙醫治好的楚頌,而她亦是『五大異人』中神醫楚白牛之女,一身醫術已得「神醫」真傳,而這護肌養顏的本事,連楚白牛也遠遠不及。

謝靈煙感激在心,激動的握住楚頌的手道:「楚姐姐,謝謝你!」隨即又替楚頌出頭,對絳衣女子道:「秦風姐,你再欺負楚姐姐,我可不依你啊!」

「小狐媚子好了傷疤忘了痛,不依我又能怎樣,跟姐姐動手不成?不怕姐姐我又在你千嬌百媚的小臉上多劃下幾道?」秦風眯著鳳眼,似笑非笑道。

幾日相處下來,雖明知她是玩笑,謝靈煙也不禁一慌,口上道:「怕你哦?我和楚姐姐聯手一起對付你。」,身子卻往後縮了縮,畢竟對方是風雅頌三姝中修為最高者,江湖早有盛名。怕與她師傅比也只在伯仲之間,自己豈是對手。

「風妹,你又與客人胡鬧。」一道清雅聲音傳來,漫步而來的是一名藍裙女子,女子為翩舞頭上挽著飛仙髻,眉如翠羽,眸如燦星,一身淡藍色曲裾衣裙更將她身形襯托得亭亭玉立,比之秦風、楚頌二女,她更多了些成熟端雅的風韻,便是風雅頌三姝中的趙雅。

「雅姐,秦風姐欺負我,又叫我『小母牛』」楚頌可憐兮兮的告狀道。

「哼,你本來不就是麼?我叫差了不成?小母牛!」秦風裝出惡狠狠的樣子道,似是要用目光從楚頌胸前挖下兩塊肉。

趙雅勸阻道:「行了,也不怕客人笑話,楚妹妹,她再叫你本相,你也叫回去不就成了,反正你也不會吃虧。」

「雅姐,你……你怎麼說出來了!」楚頌又氣又委屈,幾乎快哭出來了。

「原來楚姐姐本相是牛?」謝靈煙一驚,心中暗道:「我還以為是調笑她的身材呢……她是聖手神醫楚白牛之女,早聽聞楚白牛是妖族出身,嗯?楚……白牛?天,我早該想到了!只是楚姐姐這麼玲瓏可愛的人兒,本相竟然是壯碩粗重的牛!」

縱然知曉極不禮貌,謝靈煙還是止不住想笑,又看了看秦風,暗疑道:「不知秦風姐本相又是什麼?」

秦風看她打量自己,立馬知道她的想法,秀眉一挑單手叉腰,肆無忌憚的展露傲人身姿道:「小狐媚子,再瞧姐姐你也瞧不出來姐姐本相!」

「稀罕知道?」謝靈煙吐吐舌頭。

「好了,風妹你莫鬧了,謝姑娘,你的面上傷勢既好,也該記得我們當初約定吧?」趙雅正色道。

「自然記得,趙令主。」謝靈煙點了點頭,她與秦風、楚頌相處,都能叫她們一聲姐姐,但面對趙雅,姐姐二字卻怎麼也叫不出,而是叫了她在錦繡山莊的職位,掌管孔雀翎,可替孔雀公子發號施令的令主。原因便在於從初見開始,趙雅就對她顯露出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

記得十數天前她方隨著師尊商影,懷著忐忑心情來錦繡山莊求藥時,便是由趙雅來接待,待看到她揭下面紗露出疤痕時,趙雅驚呼一聲,考慮到疤痕醜惡這也屬平常,但謝靈煙卻隱約覺察道趙雅驚呼的原因不在於疤痕,卻在她相貌本身。

而驚呼中,包含著惋惜,懼怕,疑慮以及暗藏深處的敵意!當時趙雅雖應允替她治療,卻也許下約定,一,治療期間不得在山莊內隨意走動,二,傷癒之後,即刻離開錦繡山莊。

趙雅點頭道:「既然知曉,那錦繡山莊也不留客了,近來得到消息,你們人族修界中又有大事發生,料想你師傅也需早回凌霄劍宗,過了今晚,你們便離開吧!」

主人逐客意圖明顯,謝靈煙咬咬唇,也不再說什麼,點頭道:「仍是多謝諸位,那我便先回去整理一番。」

說罷,強作無事的告退離開。

待她走遠,秦風皺眉道:「雅姐,再怎麼說,她也是公子的親人,你又何必對她這麼冷硬?」

「親人?哼,越是親近之人,傷公子越深,看到她面孔時,我真以為那個女人又回來了,而我,決不允許有人再傷公子第二次!」趙雅看著遠去的謝靈煙,目光清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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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要走了麼?明明還沒見到他呢?」謝靈煙心中想著,腳步越發茫然,初來時尚擔憂,以為生怕他會看到自己醜陋模樣,但入莊時並未見到他,令她暗鬆口氣時,又感心中失落。如今面傷好了,心頭便又火熱起來,迫不及待的想再見他一面,可又被下了逐客令。

「謝靈煙,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膚淺了!」謝靈煙握緊拳頭暗罵自己,「不過就見過他一次,話都沒說過半句,你給我發什麼痴!何況他身邊這麼多女子,趙令主,秦風姐,楚頌姐,不但人漂亮,修為高,亦是各有所長,他又怎麼會記得兩年前隨手救下的一個黃毛小丫頭……」

謝靈煙黯然想著,想要趕緊回屋,一覺睡到天亮,然後明天早早離開,再也不去想他,可回神間,卻發現自己早已走差了路,現在不知所處錦繡山莊何處。

「糟,違背與趙令主的約定了……」謝靈煙茫然打量四周,循著感覺而走,卻在不經意間,看到了兩條人身影佇立。

一者是相貌溫婉,看似可親的道姑,也就是她師傅商影。而另一條身影,身著七色法袍,身形傲立,長眉狹目,相貌俊朗,正是孔雀公子——公子翎!

突然映入眼簾的身姿,就像初遇時同樣突然,之後霸道的佔據了她全部心神,謝靈煙猛然心如鹿跳,縱然與趙雅約定在前,可此時仍止不住腳步想要靠前。卻又不敢接近,最後只是在一棵樹後像賊一樣躊躇不定。

而後,聽得商影柔聲道:「好妹妹,快二十年了吧,這些年姐姐沒來過幾遭,你莫怪我無情,咱們一同長大,勝似親姐妹,你自也知曉我心眼小,擔不住事,來這一遭,怕是兩月三月也掃不去難受滋味。你總不願讓我****愁眉不展吧。」

「師傅在與誰說話?」謝靈煙心頭疑問,又將腦袋伸出探視一番,卻見公子翎與商影所在院落中,秋染楓紅,落暉成丹,一地淒紅點綴著一座孤冢,倍顯淒涼。

而黑石墓碑之上,赫然寫著「公子翎愛妻之墓」!色做暗紅,入石盈寸,一股悲愴之意卻是透字而出。碑上只寫了身份,卻未署名,亦沒有人物生平,難免生人疑竇。

但謝靈煙卻覺頭腦一懵,「公子翎,他,他有妻子了!」隨後心頭也一片空茫,一陣說不出的沉痛壓向心房,

「還好已經死了……」心中說過這句,謝靈煙猛然驚醒,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幾巴掌,暗道:「謝靈煙啊,竟然幸災樂禍,你怎變成這般模樣!」,隨即遙遙的朝那孤墳做了個揖,祈求墳中之人原諒。

卻見她師傅也同時揖拜幾下,道:「今日又是你的忌日,姐姐卻空手而來,無物以奉,便作一番劍舞悼祭你吧。」

說罷,起劍出鞘,旋身而舞,劍動之時,這方圓百丈之內,連風也歇了,竟如內室一般。一股綿長又熾烈的劍意透劍而出,商影的身子也陡然柔美起來,雖是舞劍,卻如訴衷腸,一股綿長又熾烈的劍意透劍而出,好似天荒地老,海枯石爛,劍意也不會消散。

炫目劍光映照眼中,謝靈煙受劍意影響,心潮翻湧,情思悸動,甚至止不住想沖上前去,一吐情思。卻在此時,劍意陡然一變,原以為天荒地老也不會消散的熾熱劍意,卻是情到濃時情轉薄,劍上轟轟烈烈的情意漸漸減弱,卻如春風化雨,潤物無聲,最後,隨著商影長劍一指的動作歸於平淡自然,劍刃所指,頭頂一片楓葉颯颯而動,那一片楓葉的葉梗連在樹枝上,搖搖欲墜,卻不落下,似是不捨離別。

謝靈煙猶然沉溺於平淡卻無處不在的劍意中,商影卻已款款收身,道:「這劍法是你夫君所創,只女子能使的有情之劍,本想把它凌霄劍宗當聘禮,來給你個驚喜,你哪知卻……自此天人永隔,而劍譜也封在了凌霄劍宗經閣中,你無緣見識此劍,而我有幸悟出,就全當作是借花獻佛,讓你知曉你夫君,曾有這一番心意……」

商影又嘆了口氣,斂去面上寂寥,對公子翎道:「你不再與她些說什麼?」

「不必了,我想說的,她都知曉。」公子翎無悲無喜,淡然平常道。

商影道:「好一句我想說的,她都知曉,憑此一句,便知她沒曾看錯人!」

而孔雀公子忽又壓低聲音,用只二人能聽到的聲音道:「你徒弟既然來了,要叫她來祭奠一下嗎?好歹是她親人。」

「算了吧……上一代的事,她們年輕人沒必要。」商影輕聲道:「況且不管生前身份如何,她死之時,只想做你公子翎的妻子,所以墓碑之上不留名號,不留生平,我又何必違背她心意?」

說罷,提高聲音,道:「煙兒,等久了吧,跟我一起回去吧。」

「師傅早發現了!」謝靈煙一驚,隨即反應過來,「這不是理所當然嗎,一個是凌霄七劍,名聲赫赫的高手,另一個更是天下頂尖的妖王,自己豈能瞞過他們耳目。」

隨即整了整秀髮,捏著衣角,侷促不安從樹後走出,面上無由的發紅,眼睛卻偷偷瞥向公子翎,但公子翎一直看著那座孤墳,不曾回頭,好似根本不在意他的存在。

「他果然早將我忘了……」謝靈煙心頭泛起一陣酸楚,正欲拖著沉重腳步雖商影離開,卻聽公子翎的聲音傳來。

「你的事情我聽說了,雖為那幫所謂正道自毀容貌,是大大不值,但行所願行,決然無悔之態,倒也令人激賞,不枉本公子曾順手救你一遭!」

回身看去,公子翎屹立如初,依舊不曾回頭,但露出的半邊側臉卻掛出一抹讚許微笑,「他還記得!」謝靈煙心頭一甜,

「多謝孔雀公子救命之恩!」謝靈煙喊了一聲,卻覺心情激盪下聲音有些變了調,面上又一紅,快步追上商影。

公子翎撫摸這墓碑,緬懷般的笑道:「倒是與你當年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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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8章 卷六 重回故地

依循張潤寧遺願,應飛揚在龍虎山中傳授氣貫龍虎之招的發力法門,縱然天師派所挑選的三名弟子資質都是門中上乘者,但應飛揚仍花了半個多月時間,才將三人盡數教會。

反而是自己對此招的體悟不斷加深,雖仍欠缺的心力法門,運氣法門,無法學得完整的氣貫龍虎之招。但運用肌體之力技巧上,並不僅限於氣貫龍虎之招,若能將發力法門靈活運用於其他招式上,修為定當再有大進。

總而言之,耽擱了半個多月,應飛揚諸事已了,踏上久違的歸途。

一路風塵僕僕,自龍虎山抵達蜀郡,到了自幼長大的清河鎮,鄉親見應飛揚回返,皆是熱情邀約留飯,應飛揚一一婉拒,而是拎著葫蘆去尋沐老酒,欲給他師傅打上一壺。

但卻見沐老酒的宅子積灰已久,看起來久無人居,問過鄉鄰,才知曉沐老酒這些年攢足了本,招了些夥計在成都城裡開起了間酒館,生意頗佳。

應飛揚遂又折返城中,途徑集市,買了些好看的紅頭繩、美味的點心,欲與沐小眉那個小丫頭做禮物,但到了鄉人所指之處,卻又發現店舖門扉緊閉,應飛揚不禁懊惱,舉手敲門,敲上半日,才一睡眼惺忪的夥計開門,不耐道:「莫敲了,莫敲了,主家不在,這兩天歇業!」

「哦,不知沐老叔去了哪裡?」

那伙計見他衣著得體,叫主家又叫得親切,也不敢怠慢,帶著幾分神秘道:「小公子不知,咱們主家交上仙緣了,那可是得了大造化!」

應飛揚愣了愣,問道:「是怎麼回事,還請細說!」

夥計挺直身子,帶著幾分炫耀道:「小公子是方來成都吧,這麼大的事都不知道,前幾天海外三仙山萬仙盟的仙人來咱們成都城選仙苗,第一個被選上的就是我們主家的閨女,而且是被叫什麼……燕啼春,反正鼎鼎大名的女仙收去,嘿,我們主家這機緣,不知讓多少人羨紅了眼!主家不捨,現在跟著去送他閨女了,這幾日便先歇業……」

「被女仙收走了……」應飛揚晃了晃神,想不到一年未來,就是物是人非,嘆了聲後,又多塞了夥計些錢,要夥計與他打酒。

夥計推開錢道:「客人,主家不在,我這當夥計的哪好替主家似做買賣,這不亂了帳嗎?」

應飛揚笑道:「只管拿著,沐老叔若回來,便說應飛揚來看他了,你若不賣我,我可自己動手拿了,反正過往沐小眉那丫頭也沒少拉我幹這些事。」

夥計見他這般也無話可說,挑了幾罈酒水與他,又將葫蘆給裝滿,應飛揚雖不嗜酒,但也頗懷念這舊時滋味,先自挑了一小壇飲上一口,辛辣又醇厚的酒味從舌尖湧上腦中,「嘿,到底生意做大了,連水都不敢多摻了。」

應飛揚讚了聲,提著酒邊飲邊行,到了過往居住的道觀時已然微醺,而商影、謝靈煙師徒已等候多時。

一聞酒味,謝靈煙便皺眉道:「哪有大早上就飲酒的,應飛揚,你被你那酒鬼師傅帶壞了!」

「誰飲酒了?盡瞎說!」應飛揚矢口否認。

「臉都紅了,還不承認!」謝靈煙一口咬定。

「師姐臉也紅撲撲的,莫不是也喝了酒?」應飛揚笑嘻嘻盯著她臉道,「喲,恢復的倒挺不錯,那日看你說下手就下手,以為你真不再乎容貌呢。」

便看謝靈煙兩頰生暈,如珠玉映霞,眉宇間暗藏幾許春情,不但疤痕已不可見,還比往日更加容光煥發。「那楚頌的駐顏本事倒真不是吹出來的,師姐比往日更漂亮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那找了如意郎君呢。」

說著無心聽者有意,謝靈煙啐了一口,道:「你莫說我,師傅讓苗淼、明燁他們留話與你,你若出了酆都,便往錦繡山莊與我們會合,也順便替你把眉上那疤痕祛除,你倒是聽也不聽,現在可好,耽誤的這麼些時日,如今結了疤定了型,楚頌姐姐就算再怎麼妙手也治不了。」

「事有輕重緩急,你懂什麼?」應飛揚不屑瞥了她一眼道,甫出酆都之時,明燁和苗淼確實欲讓他前往錦繡山莊療傷,但他還有龍虎山之事待處理便沒前往,而是留訊與商影和謝靈煙,約定在這凌霄劍宗名下道觀碰面。

謝靈煙還擊道:「是了,我還沒問呢,你這額上的疤是怎麼來得?莫不是在洛陽撩撥哪家姑娘不成,結果被人砍了?」

「一語中的!」應飛揚心中暗道,嘴上打著哈哈道:「恰恰相反,是我自覺本人容貌太過出眾,到處招惹姑娘家相思,結果反耽誤了劍上進境,為證求劍之心,我便手起劍落自毀容貌,既斷了其他姑娘家的綺思,也讓我更能專注劍道!」

「又胡說八道!」商影插嘴笑罵,但也不再追問,而是盯著他打量道:「不過看起來也不怎麼成功,不若我幫你再多劃上幾道!」

說起來到底是男女有別,同樣是面上多了道疤痕,在謝靈煙粉雕玉琢般的面上就顯得猙獰可怖,便如最精美的藝術品被破壞一般令人惋惜,但在應飛揚面上則不同,截斷眉角的傷疤非但整體上無損他的相貌,反而使原本俊秀的面孔增添了幾分英武之氣,形成一股難以言喻的魅力。

幾人說笑幾句後,應飛揚又詢問了關於沐小眉被收徒的事,商影道:「這事我已知曉,昨天還有人請我觀禮去呢,只是怕與你這小子錯過我便沒去,你大可放心,燕啼春與我也薄有交情,她性情良淑,教徒弟卻嚴謹用心,而且修為高深,是萬仙盟的「六元」之一,被她收為徒弟是難得的機緣,絕不會被辱沒!」

聽得商影作保,應飛揚也放心下來,萬仙盟亦是正道十大派門之一,可遇不可求的名門大宗,而六元更是非同尋常。

需知與凌霄劍宗等師徒傳承的門派比,萬仙盟更像是一個統合眾力的聯盟,東海有方丈、蓬萊、瀛洲三處洞天仙山,每山又伴隨諸多島嶼,共計四百八十島,天下散修半數分佈在這三山四百八十島中,但力分則弱,為了能更好共享資源,便有了萬仙盟的成立,盟中有佛有道有儒,三家百家雜列,結構自然比一般派門鬆散,而盟中大小事務也非是像其他派門一般由掌門專斷專決,而是盟主主持,「六元」共參。

而這「六元」又是被諸多修者選舉而出的六人,他們或是有過人才幹,或是有不俗修為,或是人緣深厚……但無一例外,「六元」皆是萬仙盟之中的佼佼者。

燕啼春既是六元之一,作為一個尋常人家的丫頭,能被燕啼春收為徒確實是沐小眉的榮幸。

謝靈煙過去也抱過沐小眉,對瓷娃娃般可愛的沐小眉印象頗深,此時像是玩具被搶走一般埋怨道:「師傅,都怪你等這什麼應飛揚,你若昨天去參加選徒,咱們就可以搶先把小眉妹妹收到咱們丹霞峰了!」

應飛揚翻翻眼皮道:「得了吧,你們丹霞峰幾個已經夠鬧騰了,再加一個惹事精還不能翻天?」

「你說誰鬧騰!」謝靈煙一惱,欲再教訓應飛揚,應飛揚忙將本給沐小眉買的點心貢獻出來,才將她她嘴堵住。

三人吃了點心,也準備回返凌霄劍宗,忽而見一柄釵子般大小的令劍飛來,正是凌霄劍宗的傳訊方式,商影接過令劍,忽而舒了口氣,好似放心下來一般。

「商師伯,是什麼消息傳來?」

商影對應飛揚道:「對了,你可知青城山常道觀被滅了!」

「什麼?何時發生的事!」應飛揚大驚。

已是二十天前,這等大事你還不知麼?

應飛揚搖搖頭,他在龍虎山天師派時,整個門派皆忙於張天師的葬禮,所以並未探知外界消息,所以對此事並不知情。追問道:「是地獄道的厲鬼麼?天女凌心放出不是前往通報了,難道還是來不及?」

商影搖頭道:「地獄道動作實在太快,收服三千厲鬼之後未整軍,未備戰,便直接衝出陰陽裂隙,以迅雷不及眼兒之勢滅了青城山常道觀,而之後便即刻折返鬼界。天女凌心趕到時已經來不及。」

「這……不合常理。」應飛揚道,如他所說,滅常道觀容易,但想在陽界站穩腳跟難,地獄道若想以陰陽裂隙做為入侵的門戶,便該集合力量穩紮穩打才對,滅了常道觀又縮回鬼界,除了殺人洩憤,對他們來說似乎並無好處,只是更引人戒備而已。

商影知他所想,道:「他們滅了常道觀,卻未動相距不遠的佛門飛赴寺分毫,而很快,江湖中就有消息四處傳播,說地獄道獄首桑魅曾化身普法和尚潛入佛門,與飛赴寺原住持玄敏相交甚篤,甚至曾在飛赴寺掛過單。」

應飛揚立即明白他們的意圖,咬牙罵道:「這麼明顯的挑撥!」

商影嘆道:「是啊,明顯的挑撥,但哪怕人人都看得出是挑撥,卻也不意味著挑撥無效,因為所謂挑撥,有時只是為借題發揮者提供藉口而已。」

「都什麼時候了,還敲竹槓啊!」應飛揚心中當即明了一切,常道觀雖如今不是什麼大派,但作為龍虎山天師派最重要分支,張道陵得道飛昇之處,過往在道門中頗有影響,在佛道之爭日盛的情況下被滅,結果自是不言而喻。

地獄道滅了常道觀即遠退鬼界,道門就將矛頭轉向以飛赴寺為代表的佛門,一個個派門如雨後春筍般冒出,皆聲稱幾百年前曾受過常道觀的恩惠,如今要替常道觀討回公道,飛赴寺勾結地獄道,殘害道門,必須付出代價。可憐常道觀昔日被飛赴寺侵佔廟產時也不見他們替常道觀出頭,如今被滅才紛紛出來要報恩。

至於地獄道……雖這些道門一個個都摩拳擦掌的表示定要向地獄道報仇,但又皆稱「幽冥鬼城在鬼界之中,我等對鬼界人生地不熟,鬼界陰氣又會影響我們功體,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皆失,所以雖然我們怒火熾盛,悲痛欲絕,但也不得不強壓悲怒,在尋得萬全之策之前不能輕舉妄動,況且內憂未除何談外患,我們若攻入鬼界,那飛赴寺就正好是守住了我們後路,他們若再於地獄道勾結,斷了我們後路,這前後夾攻下,道門還不是進去多少就死多少?」

「地獄道這一手,倒也高明!挑動佛道之爭,自身則退回鬼界,伺機而動,如毒蛇在洞,讓人防不勝防。那商師姑方才為何放心而笑?」

商影抿了抿唇,露出一抹笑容道:「因為,那個人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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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山,常道觀,昔日道門清聖之地,如今卻是鬼影重重,地獄道雖退,但卻以道眾之血壞了青城山地氣,如今清聖不存,盡成陰穢之地,每逢入夜,便有鬼界野生的遊魂、厲鬼被這陰穢氣息吸引,從陰陽裂隙中衝出,逃出山外,襲擊週遭百姓,而埋葬常道觀道者的墳地也發生異變,每一夜都有屍變之事發生,竟是死也不得安寧!

青城山週遭原本雜居不少鄉民,如今竟有兩個村落被從鬼界逃出的厲鬼亡魂所滅,其餘村落亦是人心惶惶,雖有天女凌心等人安撫,但仍是大批大批的舉村搬遷,陰陽裂隙不被封堵,他們便永無寧日。

常道觀觀主飛雲子因在洛陽參加佛道大會而倖免遇難,聽聞門派被滅的消息後急急趕回,卻哪想已是這般景象,這一日,他本趁著天亮,帶著幾個殘餘弟子衝入觀中,欲以護山法陣封住陰陽裂隙,但地氣已變,法陣全然無效,反而是他們陷入屍鬼圍困之中,拖至入夜,異變的屍類,被引來的厲鬼越來越多,飛雲子眼前已在看不到生機。

「罷,常道觀已滅,我這觀主還活著做什麼?」飛雲子心中想著,再也無心抵抗。

就在待死之際,忽而,天際之上,道華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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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9章 卷六 再入凌霄

青城山,常道觀,觀主飛雲子欲突入天師洞中,借護觀法陣封印鬼界通道,卻不料地氣異變,法陣失效,自己與殘餘弟子反遭圍困,入了夜,孤魂野鬼越聚越多,進退無路,飛雲子受困其中,一時萬念俱灰,心頭萌生死志。大聲道:「常道觀弟子聽令,本觀主斷後,你們能逃便逃吧!」

飛雲子性情詼諧,待人熱誠,本事雖不大,但頗受弟子歡迎,弟子們哪個肯離,個個紅著眼,「觀主,我們不走,要退一起退!」

「他娘的,常道觀被滅,本觀主的話也不頂用了是吧,要你們退就退!」飛雲子揮手震退身旁弟子,指捻起雷法,藉著電蛇掩護,衝入群鬼之中為弟子斷後,但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一隻鬼死轉瞬又有其他鬼掩上,弟子只能眼睜睜看觀主飛雲子被群鬼吞沒……

就在此時,天際清聖道輝流瀉而下,如沉淪暗世中的月華清輝,洗滌濁世。

道輝柔和如水,皎潔無暇,靠近道輝的群鬼皆如被融化一般,哀嚎都未及發出便融於道輝之中,不復存在。

而道華開路,一道超逸脫俗的身子自天而將,從背後看去,來人身著白袍,披著鶴羽大氅,包裹著略顯消瘦的身材,隨著從天將落的動作,鶴羽大氅朔朔鼓蕩,飄舞如飛,襯得來人宛若謫仙自九天降臨凡塵。

來人輕輕落足,身如輕羽般沒激起半絲風聲,但週遭十丈之內,方才另常道觀全員都倍感難纏的鬼物只是被道輝照耀便已蕩然無存,而其餘之鬼皆躲在十丈之外,縱然有一些鬼神智已消,但生前的本能亦令他們對來人心生畏懼,皆不敢上前。

「道兄,你無事吧?」」來人在飛雲子背後將脫力的飛雲子撐起,聲音溫潤清朗,甚是好聽。

「是你!你來了?」方才目光還如死灰般暗淡的飛雲子如今眼中綻放華彩,激動的抓著來人袖子道。

「是,我來了,所以道兄少歇。」那人一震袖,將飛雲子輕輕送至弟子身邊,淡然邁步向前。

「剩下的,交我便好。」步伐所向之處,群鬼齊齊向後一縮。

眾弟子七手八腳扶住飛雲子,道:「觀主,咱們可要趁機後退到安全之處?」

「哈哈哈!」飛雲子激動的笑罵道:「安全之處?放眼九州天下,五湖四海,也沒幾處比他身後更安全!今天你們有幸,快跟著學著點,但凡能從他身上學個皮毛,咱們常道觀就復興有望了……嗯,本觀主累了,先睡會……」

飛雲子聲音越來越低,說到最後,帶著一抹安詳笑容,緩緩閉上雙眼,

「觀主,觀主你醒醒!」

「觀主,你別死,睜開眼啊!」弟子雙目盈淚,激動的叫喝道。

「鬼嚎什麼!好讓不讓道爺睡覺了!」飛雲子猛然睜眼,怒喝道,待把眾人都震懾住了,才再閉上眼,眾弟子面面相覷,這才知曉飛雲子不是昏去,更不是死,而是在群鬼環伺之下,毫無後顧之憂的睡了……只一簡單舉動,便勝千言萬語讚許。

「眼前是何等人物,竟能讓觀主如此放心?」眾人心頭同時生疑,便見那人腳步已緩緩前行,邁步同時,口中輕念一字,「生!」

夏末秋至,本是草木正豐之際,卻因地氣被污染損壞,青城山頂草木已呈荒蕪枯萎之相,卻因這輕輕一字,再現生機!

那人落足瞬間,以他足尖為圓心,週遭草木如被注入生命力一般,馬上從原本枯黃頹倒的姿態,變為怒挺身姿、迎風彰顯綠意。

看著綠意的「草圈」擴散,生機昂然之氣使得眾鬼生厭,克服了本能畏懼,蜂擁上前,張牙舞爪,甚是可怖。

那人雙手負後,腳步不停,口中卻又吐一字,「滅!」

滅字一出,如死神令下,一道無形氣圓從他身遭擴散,沒有炫目的光華,沒有震撼的變化,但觸碰到氣圓的鬼,無聲無息就灰飛煙滅了,好似從來不曾存在。

眾弟子愣了,不明白髮生什麼,想要追上前頭看清那人究竟是何許人也,但又覺太過冒犯,只敢跟在後面看著他的背影。

便見那人如閒庭信步,步步從容寫意,所行之處草木皆是恢復生機,而群鬼若要靠近,也敵不過他輕輕一個「滅」字,轉眼已走至天師洞中。

天師洞入口窄,內中卻寬敞,正是昔年道陵天師修行之處,亦是陰陽裂隙所在之處,洞中器物盡遭破壞,僅餘一幅張道陵天師的畫像掛在壁上,冷眼看著自己生活修行之處被邪鬼肆虐,而正中,一道裂隙如睜開的鬼眼一般,無邊森冷陰寒之氣從中滲出,亦不時有鬼物爬上。

那人輕嘆一聲,繼續向前,不見他有何動作,無數螢火蟲般的光點從洞外飄飛而來,散發著虔誠氣息,在裂隙外圍匯聚出了一圈九曜陣圖。

「是眾生願力!他在調動常道觀殘餘的眾生願力!」弟子們看出端倪,輕聲低呼著。

而隨著他腳步再進,越來越多的眾生願力彙集,組合成陣圖,八卦、七星,六合、五行、四象、三才、兩儀……一道道陣圖向內堆疊,疊了不知多少層,陣圖密密麻麻,玄奧晦澀,又暗藏高深莫測道機,常道觀弟子心知機緣難得,想要觀摩,但只是看了一會,便覺頭腦發脹,疼痛欲裂,只得感嘆沒有那福分。

而陣法每多一層,裂隙就閉合一分,陣中的鬼物也被擠壓的消散無形,最後,他已走至陣中心,一腳將一隻剛從裂隙中掙紮著冒出頭的鬼踩落,腳下補足了最後的太極之圖,霎時一輪輪陣圖或正或逆的流轉,觸及天機的符文在流轉中光華閃耀,炫目非常。逼得眾人莫能直視,側身避讓。

而光華散去,陰陽裂隙已緊閉成一痕,鬼類在無法通過。

隨後那人朝懸掛在對面的道陵天師圖拱手一拜,隨後一揚鶴羽大氅,回身靜靜坐下。

回身之時,他的面容首度出現在常道觀弟子面前,眾人一聲驚呼,雖不一定見過,但這一瞬,所有人都在心中浮出一個名號。

樹的影,人的名,有些人就是這般,哪怕從未見過的人,也能在第一眼就知曉他的身份。

昔年「道門雙秀」中的「道扇」,如今的「一象萬生」衛無雙,封印陰陽裂隙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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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曉衛無雙已至青城山,商影那邊便如大石落地一般,也不再動向青城山支援的念頭,繼續趕回凌霄劍宗,又用了一天,終於回到凌霄劍宗。

商影師徒先回宗門丹霞峰,而應飛揚則前往山腰齊雲鎮中,清苦道人的居所。

就別重逢,師徒二人並無兩眼淚汪汪,清苦道人只皺眉埋怨一句,「放你出去一趟,怎麼這麼久才回來?」那語調便如過往經年,無數次應飛揚打酒回來慢了被他埋怨一樣。

應飛揚也不言語,掏出酒水擺了滿滿一桌,清苦怨氣頓消,美滋滋的接過酒就飲,而應飛揚四處看了看,發現房子不知多久沒打掃,灶台更是積了一指厚的灰,估計是自他走後,就沒被使用過。也不知這小半年師傅是怎麼活下去的。

應飛揚拾掇下房間,又出門在鎮上買了些柴米油鹽,雞魚蔬菜,權當給自己接風洗塵。

吃飯之時,應飛揚才跟清苦道人講起這一路來遭遇,而清苦一口酒,一口菜,跟餓死鬼投胎般甩開腮幫子吃,不知他究竟聽了多少,應飛揚講到最後,不禁鄙夷嘆道,「好歹曾經與衛無雙齊名,你瞧瞧人家,只報出個名號就能讓師姑放心,再瞅瞅你,我若不回來你就連口熱飯都吃不上,同樣道門雙秀,怎麼這般雲泥之差……」

「嗤,衛無雙,他哪能與我比?」清苦道人含糊不清道。

「哦,你們倆若交手,誰勝誰負?」應飛揚饒有興致問道。

「若狹路相逢,短兵相接,他不及我。」

「胡吹大氣!」應飛揚一臉不信道。

「若謀定後動,待他摸清天時地利,天下人不及他。」清苦道人徐徐補出後一句。

接著緩了口氣繼續道:「衛無雙立身所在之處,便占人和,天時地利任得其一,便已立於不敗之地,若是天時地利皆在掌握,那便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無雙……」

「倒真是少有的盛讚啊!」聽得此言,應飛揚笑了笑,也不再做無謂擔憂。清苦道人酒足飯飽,身子一仰。剔著牙大模大樣道:「我說天命啊,一番紅塵礪心,你對劍道可有什麼迷茫之處,來,為師給你點撥一番!」

「叫我應飛揚。」應飛揚不厭其煩的糾正,想了想又道:「我所學劍法越來越多,想要將其融會貫通,但卻一直不得其法,師傅,你說該怎麼做?」

清苦道人掃了他兩眼,道:「你想得還真多,我問你,你可知劍神所使是什麼劍法?」

應飛揚一愣,他與天下人一般,皆知宇文鋒劍法通神,可若問起他用得什麼劍法,卻又不得而知。只得搖搖頭

「那為師告訴你,宇文鋒所使的,只是劍而已!」

應飛揚不解,「還請師傅詳說。」

「那便細細聽來,宇文鋒以武入道,最初所學的是《無缺劍法》。」

「無缺劍法,好嗆的名字,這劍法很厲害?」應飛揚心中想,敢冠以無缺無暇之名,定是非凡,天下間若真有此等劍法,倒也配得上劍神身份。

卻聽清苦搖搖頭道:「三流劍法而已」

應飛揚不禁一愣,隨後清苦解釋道:「武道之人求名,總喜歡起些震天響的名字,什麼「神拳震九州」,「銀槍定江南」,「漠北刀俠」,名號聽著響,其實本領稀鬆,連秘笈功法的名字也多是這般,名不副實的瞎起,這無缺劍法非但不是無缺,破綻還不少,尋常武者三個月就有小成,你猜宇文鋒用了多久練成此劍?」

「尋常人三月,劍神三天應該足矣!」應飛揚推己及人,料想應是如此。

清苦卻又搖搖頭,道:「足足用了三年!」

「三年?怎會如此?」應飛揚大疑,難道劍神資質還遠遜常人?

清苦道人道:「這便是宇文鋒痴性所在了,他得了此劍法,卻感劍法並非如名字一般完美無缺,於是便只當是自己的劍法練得不夠,於是,尋常人三月,他三天能練成的劍法,被他花了整整三年去練,而那原本名不副實的劍法,三年後,在他手中,副實了!」

「副實了!」應飛揚倒抽口氣,知曉短短三字,其中內涵之意是何等震懾人心。

清苦卻又繼續道,「待無缺劍法在他手上真的完美無缺,他又開始修煉一門叫飛影迅劍的劍法,此劍法以快著稱,但,同樣也就三流劍法,什麼此劍練成,漫天皆是劍影,不見劍身,這般吹噓只聽聽便好,但宇文鋒又花了年三年,便真做到了。從那日起,他的劍法就改名叫飛影無缺劍。」

「之後又練了一門斷脈劍訣的劍法,此劍號稱一旦中劍,霸橫劍氣足以令人經脈盡斷,這次勉強算是二流劍法,但同樣是誇張得過分,至少憑此劍譜可練不出什麼劍氣。宇文鋒依舊一腔痴性,五年後,劍氣呼嘯,中劍者經脈皆斷,那時,武道之中,宇文鋒已是頂尖高手,而他的劍法名字也變成了『飛影斷脈無缺劍訣』。」

應飛揚終於忍不住道:「這劍神就不會另起個名字嗎?這麼長不嫌拗口?」

「你覺得他是會把心思放在起名字上的人?」清苦道人覷眼問道。

應飛揚翻眼想了想宇文鋒那專注到木訥的樣子,果斷搖了搖頭。

「所以到最後,宇文鋒的劍法叫做——飛影斷脈無缺渾天怒潮繞指劍!而他的劍,也對得起名號中的每個字。」清苦一口氣說完。

應飛揚幾欲跌倒,道:「難怪無幾人知曉劍神用得什麼劍法,這一般人也記不住這名字啊!」

清苦卻搖搖頭道:「並不是因為這,我還沒講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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