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外傳 故劍情深(二十七)
幽暗牢室內,但見一燈如豆。寧悠悠雙手抱膝,靜靜守望著這盞將要燃盡的油燈,白皙面上泛著幸福泛著幸福紅暈,是不是掩唇發出一陣不明意義的輕笑,儘是一副懷春少女模樣,等待著心上人到來,帶著自己逃出此處,浪跡天涯海角。
忽然,外頭傳來一陣響動,「是軒哥哥來了!」寧悠悠心中一喜,抬眼望去,可映入眼簾的身影,卻令她大失所望俏臉一寒,冷道:「怎會是你!」
來人身形高挑修長,雪膚玉顏,英氣勃發,乃是季明霞,但寧悠悠見過她對慕紫軒賣好,早在心中罵了她不知多少次「小浪蹄子」,對她自無半分好感。
季明霞面色同樣不善,手中劍一揚,直指寧悠悠喉嚨,冷道:「說!你接近慕師兄到底什麼目的!」
「兩情相悅,情投意合嘍,要什麼目的?」寧悠悠毫無懼色的挑釁道。
季明霞怒道:「一派胡言,現在都在說慕師兄是什麼紫薇帝子,你接近他別有用心,紫薇帝子究竟是什麼?你又有何圖謀!」
「什麼,你說軒哥哥就是紫薇帝子!」寧悠悠雙目圓睜,一時難以置信,但聯繫顧劍聲先前態度再細想一番,反而覺得大有可能,一時心亂如麻,急忙問道:「軒哥哥他現在在哪裡,是不是遇上麻煩了!」
「他現在正在被陸師叔祖逼問,陸師叔祖還遣弟子來,要將你一同帶去審問,你若真利用慕師兄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那便要連累他了,所以,我絕不能讓人把你帶走!」季明霞聲音一寒,劍刃在燈火映照下閃著寒光。
「你要為了軒哥殺我滅口?」寧悠悠驚道。
季明霞冷哼一聲,劍光自上劈下,銳風當頭,寧悠悠不禁閉上眼,卻聽「咣當」兩聲,長劍竟是斬斷了寧悠悠束住手腳的鏈條,又用劍尖解了她的穴道,「殺人滅口,你當我是你?快走吧,趁現在山門防守薄弱,別再回來,否則會連累慕師兄的!」
寧悠悠得以自由,面色卻更顯惶急,「連累?若軒哥哥真是紫薇帝子,那你們凌霄劍宗怎可能放過他!軒哥一定會被殺的!」說罷徑直往外衝去,卻全然不像是要逃跑。
聽她說得嚴重,季明霞也面色大變,橫劍阻擋寧悠悠道:「你要去哪?為什麼慕師兄會被殺,把話說清楚!」
「沒時間解釋了,我要去救軒哥,讓開!」
「憑你,從我派高手中救人,你可知這是送死!」
「送死?」寧悠悠看看地上銅錢所排出的卦象。遁卦,事有凶險,趨利避害,明哲保身,才可得生機。卻是輕輕一笑,「或許吧,那便送死!」
寧悠悠邁步向前,無視季明霞橫擋的利刃,眉宇間的決然之意讓她煥發出一種攝人心魄的淒美,季明霞心中不由一慟,緩緩將劍刃垂下,任她離去。
「噼啪噼啪」,燈油熬得見底,發出幾聲炸響,最後搖曳幾下,悄然熄滅,一切再度回歸黑暗……
-------------------------------------------------------------------------
陸真吾欲一舉擒殺慕紫軒,卻被顧劍聲出手逼退,頓覺顏面無光,怒道:「顧劍聲,你隱瞞紫薇帝子未死的消息,現在又出手維護他,究竟是存了什麼心思!」顧劍聲全不理他,只對慕紫軒道:「軒兒,把劍放下吧,有我在,今日沒人能傷你性命。」「但也只是不傷我性命吧……」慕紫軒執拗的搖搖頭道:「師尊,你雖是當世頂尖高手,但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您心裡清楚得緊,凌霄劍宗容不下我,否則,您當年也沒必要隱瞞我的身世,喏,現在事情敗露,一邊是師門,一邊是徒弟,你想兩邊都顧到,但現今局勢,終究不能兩全。」
慕紫軒忽得笑了笑,道:「所以最後呢,師尊,你大概是會夾在中間做個和事老吧,讓我們各退一步。我猜猜,凌霄劍宗『大發慈悲』,饒我一條性命,我呢?是要廢去修為,還是要終身監禁?」顧劍聲搖頭道:「都不用,你只需答應我不再下山,不再與皇世星天的人接觸,生活便還能與往常一樣。你是天縱的奇才,而劍道無窮無盡,比之凡塵權欲,更值得你傾注一生」「呵呵,真是優渥的條件啊,不用死,不用囚,還能照舊練劍,這分明是養虎為患,怕只怕他們不答允啊!」慕紫軒將劍環指一干長老,神態毫無敬意。陸真吾哼道:「沒錯,確實是養虎為患,若他練成我派劍藝,一身修為加上帝王氣運,天下還有誰能制得住他?」「我能!」顧劍聲篤定道:「他若不專於劍,便是再修百年也非我敵手,不難制他。若是沉溺劍道,帝王霸業便不會放入眼中,不必制他。各位長老若能網開一面,我和他師徒二人定能推陳出新,為凌霄劍宗乃至人間劍道開闢新路!」
顧劍聲在門中威望地位都極高,難得開口有所求,卻是開出一個難題,諸座長老面泛遲疑之色,正想辦法如何婉拒。
看他們神色,慕紫軒便已瞭然,哈哈大笑,笑聲中透著幾許瘋狂,「便是他們真能允了,可我不答允!我又沒做錯,何需他們網開一面?親人遺棄,同門逼殺,至愛分離,做困山中,孤獨終老?這就是屬於我的最好結局?就因為我是紫薇帝子,就因為一個虛無縹緲的天命?」
慕紫軒笑聲嘎然而止,赤紅雙眼環視週遭,儘是輕蔑,「就因為,他們怕我了?」
眾人被眼神一盯,竟不由心頭一寒,如他所說,擔心慕紫軒知曉身世後的報復,也是他們必除慕紫軒的原因之一。
陸真吾冷道:「顧師侄,機會給過他了,是他自尋死路!怨不得人!」回頭用徵詢的眼光看了看玄寧掌門,玄寧掌門閉上眼,揮了揮手,示意他放手去做。
陸真吾猙獰一笑,「眾弟子聽令,莫讓他走脫了,生死勿論!」
「哼,令人作嘔!」眾弟子再度上前之際,卻聞一聲冷哼傳來,循聲看去寧悠悠從殿前翩然而至,身遭諸多算簽如星辰般旋繞,而她玉手飛快抓過一根,秀眉一挑,喜上眉梢,「太好了,上上籤!」
眾人來不及阻攔,寧悠悠已屈指一彈,算簽飛上半空。口誦卦辭道,「不畏浮雲蔽眼前,飛凌九霄作玉盤。古人不見今時月,照破山河盡蕭然!」
本是無日的下午,天空層雲密佈,但飛旋的竹籤卻轉成一個渾圓,在空中化作一輪明月!皎潔如洗,空靈清澈,眾人不禁抬頭提防,但一下瞬,霜白月華流瀉而下。
輕紗般的月光照在身上,卻是重如水銀,功力稍差得只覺背負千斤重物,跪倒在地。而月光看似柔和,射入眾人眼中卻是耀眼奪目,刺得人眼前一黑,目不能視。
獨慕紫軒知曉寧悠悠這手,提前做了防備,寧悠悠這手是「先天乾坤卦」,六十四根卦簽分「下下」,「中下」,「中」,「中上」,「上上」五類,效果各不相同,威力則是由弱到強,每次抽中什麼全憑運氣,無法取巧。
若是不幸抽到「下下籤」,極有可能害人害己,但機遇一向與風險同在,若是抽到上上籤,則可能有扭轉乾坤,顛覆戰局的能力。
寧悠悠本事雖不算大,但這支籤恰恰最是合用,縱然強如陸真吾,也因身受重負,雙目刺痛一時停滯,不敢妄動,其餘弟子更不必說,而寧悠悠已閃到慕紫軒身旁。
千鋒所指之下,二人相視一笑,眼中只餘彼此,雙手自然而然的扣在一處。
「走,私奔了。」寧悠悠笑靨如花,溫熱小手拉著他,施展出皇世星天的遁術,逆風飛縱而起,好似不是凶險重重的逃亡,只是與心愛的人浪跡天涯。
一輪銀亮月華下,寧悠悠玉肌雪膚恍若透明,溫潤生輝,向後飄揚的黑髮每一絲都鍍上一層銀邊,給這素來跳脫的少女添上幾分恬靜優雅,恍若奔月的仙子。
這一瞬,是慕紫軒今生所見最美的風景,先前心中的悲傷,怨憎,憤恨在這一瞬都被皎潔月光淨化了,慕紫軒忽覺一切都無所謂了,武功盡廢也好,手足具斷也罷,甚至哪怕將要斷氣,只要能跟寧悠悠共同沐浴在一片月色之下,那就,足夠了……
下一瞬,慕紫軒的月亮被血染紅了。
一聲「莫走!」,從最敬重的人口中發出。一道劍光,應聲斬斷滿天銀華。一蓬血霧,從最心愛的女子胸前炸開。
寧悠悠嬌軀失了力氣,如斷了翼的天鵝般從空中墜下,血霧與銀華交織,飄散漫天,共譜一副聖潔與妖豔並存的哀絕之景。
「小女子名叫寧悠悠,這次多謝出手相救,給你們算上一卦當作答謝吧!」初見面時,她盈盈一禮,落落大方道。
「你這人,我好心與你算卦,你不信便不信,報上假生辰消遣我作甚。對不上!命宮、生辰、面相全然對不上!你生辰絕對不是這個!」算卦不成,反嘔出一口心血的她氣惱道。
「可不就是本姑娘,都給你提示了,你還沒認出麼?」古墓再見,她一掀頭巾,露出一頭烏亮青絲。
「都說了我怕黑,你還……我以為你丟下我了呢!」棺木之中,她淚眼盈盈道。
「好哥哥。先前我跟你打賭,結果是我輸了,本姑娘願賭服輸,便叫你好哥哥了。不過只在我們兩個獨處時我才這麼叫,若有外人在……羞也羞死了,我才不叫呢。」她滿臉羞紅,**著衣角。
「我不管,反正你說過不會怪我的,我可都記下了,敢耍賴是小狗。」凌霄山下,她勾起他手指,不由分說的晃了兩下。
「軒哥哥,我要做這天下最自由的女人,吃想吃的東西,做想做的事,愛想愛的人,什麼門派糾葛,過往情仇,光想想就覺得好煩,說我冷漠無情也好,忘恩負義也罷,反正,本姑娘才不要被這些跟我無關的事束縛住!」牢室之中,她握著他的手下定決心道。
記憶與月華一道破碎成片,每一片都是她的音容笑貌,在他腦海中回閃,刺眼鮮血在他眼前暈開,將眼前的她,心中的她,都染上了一抹淒紅。
「悠悠!別!悠悠!別流了!別再流了!」慕紫軒語序顛倒,手忙腳亂得按在寧悠悠胸前,驚慌失措的像個孩子。
一旁,顧劍聲難以置信的看著手中的殺人之劍,呆若木雞,平生第一次懷疑方才的劍是出自自己之手。連緩過來的眾人,一時也被哀戚氛圍感染,無一上前,將最後的舞台留個眼前二人。
「啪!」「啪!」「啪!」三枚染血的銅錢從寧悠悠破碎的胸襟滾下,「上震……下乾……大壯卦……輕犯冒進……不聽勸告……自尋死路,又……算對了」寧悠悠看了眼卦象,口中湧著血道。
「你……你這蠢丫頭,既然算得準,為什麼不照做!先前明明得了個『遁卦』,為什麼不知道自己逃!為什麼還來管我!」慕紫軒眼淚不停的落,滴在寧悠悠湧出的血汪上,融為一體。
「易經雲……『有疑則卜……無疑則否』……因為……有你,我再無……」
「疑慮……」
寧悠悠的手伸向慕紫軒臉龐,未能觸碰到他,就直直垂落,失卻生機的面容卻掛起一抹狡黠微笑,一如往常,好似在炫耀著她還有後招。
隨後,一塊黑黝黝的金鐵從寧悠悠胸襟中輕飄飄浮出,一股兵煞之氣霎時瀰漫全場,正是——
虎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