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卷六 斷不可留
王念之在顧劍聲手下一敗再敗,顧劍聲對他已如心魔,畢生所求就是敗他一次,這次潛心修煉多年後覺得劍藝又有增進,欲再尋顧劍聲一較高下,卻聽聞顧劍聲已經在悟劍窟閉關許久,雖想要逼他出關,但卻知自己一人勢單力薄,對抗不了凌霄劍宗。躊躇了數個月後,又有令人欣慰的變數發生,顧劍聲身染嫌疑,諸派欲聯袂逼顧劍聲出山,聽聞此消息,他也便急從東海趕來怕,借此機會來到凌霄劍宗。
本想殺了應飛揚就能前往悟劍窟逼顧劍聲一戰,了卻心願,卻有紀鳳鳴突然出現,為應飛揚辯白,王念之聽著厭煩,心中終於按捺不住,一劍出手,便要結束這場對他而言無聊至極的爭論。
「前輩且住!」紀鳳鳴出手再阻,摺扇一張,便有一個與手中摺扇一般無二,卻放大了數百倍個扇形結界橫擋在前,連結界上的圖案都是與扇面一樣的草木林景。
王念之先前一擊,知曉結界厲害,不再硬闖,直刺的身形陡然轉做上縱,瞬間已至結界上頭,身子又猛得轉為下掠,如蒼鷹捕食一般欲取應飛揚性命。
這老者短短瞬間身形就兩次變換方向,變向間沒有絲毫減速停頓,甚至每變一次向,速度就快上幾分,此等身法,當真奇詭至極。紀鳳鳴心中稱奇,「乾坤扇」再揮,扇面結界上的草木陡然活了過來,迅速瘋長,盤繞成數道碧翠長索縛向王念之。
念之不得已抽身揮劍,連斷追擊而來的草木,但草木瘋了一般得狂長,源源不斷,生生不息。「礙事!」王念之攻勢被阻,知曉術法難纏無法硬闖,冷哼一聲,身形自天而落,轉刺向紀鳳鳴,欲先除去這個阻礙。紀鳳鳴無奈應招,借木生火,木藤熊熊燃起,化作一隻隻火鴉朝王念之飛去一,正式與王念之交起手來,一者東海之內稱劍尊,一者開元之後第一人,二人一交手,便是各自稱奇。
王念之本有輕忽之意,數招之後,便不敢在大意,隨即收斂心神,沉著以應。而心越穩,劍越奇,不合常理的左手劍發出道道曲折莫測的劍光,配合奇詭多變的身法,總是從最意料不到的角落刺來。
紀鳳鳴見他身法詭譎難測,防不勝防,便趁著挪移之間,足下連踩四方二十八位,導金木水火之氣,隨後穩立中央厚土之位,足一站穩,便有玄奧符字蔓延八方,竟是在交戰空隙,結下五行之陣。
陣法一成,紀鳳鳴以靜制動,立身中央厚土之位,策動四方金木水火之變,任王念之從哪個方向襲來,皆是不動如山,反以五行之力困王念之於陣中。
交手數時,王念之見紀鳳鳴依然不落下風,心中漸漸如遭火噬,而玲瓏郡主等得不耐煩,打了打哈欠,故意道:「咦,本宮這一覺都睡醒了,王老先生還未打完麼?這般速度,咱們幾時幾日才能料理完這裡的事回東海?」王念之冷哼一聲,正欲放手一搏,卻聽聞一聲蒼老聲音傳來,「王老弟,你們再打下去也只傷了和氣,這一陣讓我如何?」
便見人群之中,四名弟子排眾而出。扛著一個紅褥轎椅,論氣派比玲瓏郡主差了甚遠,但轎簾掀開,先出的人影卻給人帶來不輸於玲瓏郡主到場時的震撼。
若玲瓏郡主是美得驚人,轎中之人便是醜得駭世,轎中是個一個畸形老者,渾身皮膚都是火灼痕跡,五官如融合的蠟燭一般,耳朵,鼻子都被燒沒,只留四個黑漆漆的洞,更令人心驚的是,他四肢之中只剩一隻右手還留存,其他皆是黏在身軀之上、肉球一般攤在座椅之上!
「是役靈莊的薛靈官薛老英雄!」在場許多人害怕之餘驚呼出來,「英雄」二字,非是誰都擔得起的,但眼前這薛靈官卻是當之無愧,因為他做過一件足以讓天下人稱讚的大事——
隋朝末年,揚州龍船上,領薛家莊精銳誅殺身為前朝皇帝,同時也是上代天道主的暴君楊廣!
楊廣身死,是六道衰亡的關鍵事件,作為參與此役並唯一存活至今的薛靈官,天下修者誰人都需賣三分面。
王念之和紀鳳鳴也不例外,各自停手止戰。
薛靈官在幾個弟子的抬舉下上了台,對紀鳳鳴道:「紀小子,換老朽做你對手如何?」
眾人皆是愕然,薛靈官是從前朝遺留下來的老古董,一身功力早已衰退,更何況現在這幅模樣,當做活的紀念碑讓人緬懷他的豐功偉績尚可,真交起手來,如何是如日中天的紀鳳鳴的對手。
紀鳳鳴也是恭敬道,「晚輩不敢對前輩無禮!」
「不敢?」薛靈官笑了一聲,道:「維護天道傳人的事你都干的出來,還有什麼不敢的?」
紀鳳鳴道:「晚輩非是維護他,只是想查明真相,確認此事背後是否還有陰謀者。」
「那若這天道傳人真的只是受人利用,又當如何?」
紀鳳鳴坦然道:「那便想辦法廢去他的天人五衰功,讓他將功補過。」
「哈哈哈哈!」薛靈官大笑起來,初時笑聲中只是惡意嘲諷,但隨後竟多了嗚咽之聲,如老鴉夜啼,倍顯淒厲,「你們隊天人五衰功瞭解太少,才會說出這天真話語,廢去天人五衰功?天人五衰功是一個詛咒,根本無法廢去,一旦築基完成,五衰之氣就會感染修煉者體內其他真氣,直到將原本修煉的真氣盡數污染,而之後,若無控制真氣之法,便只有爆體身亡一途。想學控制之法,就意味著他要投靠帝凌天,成為下一個魔頭,而他若爆體……」
薛靈官眼中露出懼意,好似陷入最恐怖的回憶:「你們都見過被五衰濁氣侵染者爆體的情形,他們爆體時只有被污血濺到才會感染。但本身就練有天人五衰功的人爆體時散發的濁氣,不論感染力,威力都比你們見過的強上十倍、百倍,甚至只通過接觸就可以傳播!你們可知,楊廣自爆身亡時,當場四百一十三名修者三百七十七個當場喪生,其中包括老朽兩個兒子。連老朽在內只餘三十六名僥倖逃過一劫,但很快他們就發現,這根本算不上幸運!他們低估了濁氣的感染力,回到各自派門後,便陸續傳來他們所在派門被濁氣感染的消息,十三個門派就此滅亡,老朽雖未被感染,但與老朽一同活著回來的小兒子卻遭不幸。」
「之後,一個傳一個,越傳越多,老朽的妻子,兄弟,女兒,弟子,役靈莊上下一百零八人中,共七十三人身染濁氣,你們猜,後來怎麼樣了?」薛靈官恐怖的面孔對向眾人,被燒得變形的嘴一咧,直露牙床。連應飛揚在內的所有人都不禁打了個寒顫。
「老朽騙他們找到瞭解藥,其實是給他們灌下了迷藥,然後將他們關在莊中,澆上油,放一把火,看著他們在火中哀嚎、痛呼、咒罵、乞求,看著他們一一燒死!老朽七歲大的孫兒喝的迷藥最少,闖出了火海,哭著要找爺爺,但老朽呢?哈哈哈,老朽一刀將他劈死,從肩膀直劈到腰!然後又將他還沒死透的兩截身體踢入火中!因當時心神激盪,不確定殺孫兒時有沒有被血濺到,老朽又自投火海之中……老朽也是命大,燒成了這般模樣都沒死,但也確認了自己並未感染,然後就這麼活了下來,這一活就是一百多年……」老人初時激動癲狂,好似陷入夢魘,但說到最後漸漸平靜,眾人卻覺得,與其說這老人活了下來,不如說他早就死在了一百多年前的大火中,現在留下的,只是一具扭曲變形的軀殼。
回憶完之後,薛靈官又盯視著紀鳳鳴道:「這些年老朽想明白了,或許老天讓老朽以這幅模樣活下來,就是讓老朽親眼見證天人五衰功在人間絕跡,所以不管應飛揚有罪無罪,不管他身上是否藏著帝凌天線索,不管背後是否另有陰謀,他得死,必須死,多耽擱一刻都可能是變數,老朽要殺他,一定要殺他!不是他死便是我死!」
薛靈官扒開胸前衣裳,露出蠟油般的肌膚,森然道:「紀鳳鳴,老朽為了消滅天人五衰之氣,殺了自己的妻子,兒子,女兒,兄弟,孫子……殺光了自己一家,你呢?你能為了維護這天道傳人,為了你口中的公道,為了你要查詢的所謂真相殺老朽嗎?」
老人身軀雖殘破不堪,卻像一隻咄咄逼人的猛獸,紀鳳鳴也不禁退卻一步。
應飛揚看此情景,對紀鳳鳴道:「仍是多謝,紀師兄莫再為難了。」
紀鳳鳴閉目長舒口氣,回覆了心神「不必謝我,我本就不是為了救你,更何況沒有善始善終……」
他轉身從應飛揚身邊擦過,道:「這次……萬一,你仍能僥倖不死,我會再來找你查個清楚明白,若你真有心害我師尊,那縱然逃過今日,殺你的人,也必將是我!」
紀鳳鳴說罷,化身一尾火鳳沖霄而起,一去再不回頭。
紀鳳鳴走後,薛靈官又將目光投身應飛揚神色,道:「小子,我現在殺你,你可服氣?」
應飛揚笑道:「你欲殺我,我欲求活,各盡所能而已,不服氣又能如何?」
「好個小子,倒是坦率!」薛靈官森然一聲,道:「老朽今日雖殺你,但也讓你服氣,老三,你去殺他最為名正言順!」
薛靈官手一指,示意身旁一個弟子上前,應飛揚掃了他兩眼,確定並不認得他,不知怎麼這弟子來殺,就能名正言順。
薛靈官看出他疑惑,道:「三日前,司天台,上三道輪迴陣方解除,一名弟子來尋你探問狀況,但只因觸碰你,就被天人五衰之氣侵蝕,爆體而亡後,濺出的血又將另一人感染,這兩個人,都算因你死於非命,你可承認!」
應飛揚點點頭,那兩名弟子實在是倒霉,雖非所願,但確實是直接被他害死。
「死的那兩人,皆是役靈莊的人,也是他的親兄弟,你說他有無資格殺你?」薛靈官指了指那「老三」道。
應飛揚恍然,「原來如此,若他殺我,我倒是無話可說!」
「老三,還等什麼,去吧!」薛靈官示意道。
便見那名漢子掏出一把短刀,持刀向前,面色陰沉的走來,離應飛揚尚有數步之遙時,突然停下腳步。
「老三,怎麼了,動手啊!」薛靈官見他停下,不由催促道。
老三歎了一聲,一言不發得動起刀來,只見手起刀落,血光四濺,便是兩刀四洞。
可這兩刀,卻是反手紮在了老三自己身上!
此舉實在出乎意料,應飛揚愕然,薛靈官也一樣意外,道:「你這是做什麼!」
那『老三』跪地道:「老祖宗恕罪,老祖宗只知弟子兄弟是因他而死,卻不知弟子當年陷身鬼界幽冥鬼城,是靠他才能活著出來,救命之恩要償,殺兄之仇也要報,弟子只能替他接下兩刀。兩個兄弟的性命,還有救命恩情,這兩刀一筆勾銷!至於殺他,請老祖宗另請他人!」
「好個恩怨分明的漢子,鬼界一遭,我總算不是一無所獲!」應飛揚讚道,心中竟是大感快慰,沖散先前的憤懣不甘,才又覺人性終究各有不同,也非全是恩將仇報之輩,無名小卒中,亦有值得稱讚的磊落豪傑。
「你!舍大義而取私情!不成大器!」薛靈官則罵道。
「弟子汗顏,請老祖宗責罰!」
「莫再稱弟子了,今後你不再是役靈莊弟子!」薛靈官沉聲道。
那『老三』身形一顫,卻是忍著傷痛叩首道:「那弟子便最後向老祖宗叩頭拜別!」
之後起身,捂著傷口離去。
「可願留個姓名?他日再見也好稱呼。」應飛揚在他擦身之際問道。
「不必,我只是不親手殺你而已,恩仇盡泯,再會無期,留名何益!」隨後再眾人注視下下了山。
「麻煩,薛老,若不介意,還是由我代勞吧!」王念之不為所動,又拔出了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