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從大佬到武林盟主 作者:小樓聽風雲(連載中)

 
Babcorn 2019-9-24 19:39:37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47 18638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4 23:37
第284章 交接

  翌日清晨,張楚一身白袍,捧著郡兵曹的官印躬身走進將北樓。

  「末將張楚,參見大人!」

  堂上伏案奮筆疾書的聶犇一抬頭,見是張楚來了,當即放下手頭的毛筆,笑著走下堂,熱情的把住張楚小臂:「這麼快就歇息好了,快坐快坐!」

  「謝大人!」

  聶犇隨意,張楚卻不敢僭越,依照禮數再次拱手作揖後,才隨聶犇落座。

  說起來,張楚雖然任了兩個月的郡兵曹,但實際上一共才見過聶犇三面。

  每一面,聶犇的態度,以及給張楚的感覺都不一樣。

  第一面,是聶府之內,聶犇面容冷硬,氣息磅礴,張楚見完他出來,冷汗濕透了裡衣。

  第二面,是前日鎮北軍進城之時,聶犇明面上喝罵他,但言語之中上的回護之意,溢於言表。

  第三面,也就是這一面,聶犇笑容滿面、和藹可親,如同鄰家大叔般熱情。

  這是一種只有對自己人,才會有的親近態度。

  「大人,末將此來,是為交還郡兵曹官印的!」

  兩人落座後,張楚恭恭敬敬的將用檀木匣子盛裝的郡兵曹官印,放到聶犇身側。

  按照正常的交接程序,聶犇應該當著張楚的面,打開盒子,察驗官印。

  然而聶犇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匣子,就用閒聊的語氣笑著說:「你這就準備去鎮北軍畫卯了?」

  張楚老老實實的回道:「不敢讓世子久等。」

  「也好!」

  聶犇點了點頭,話鋒忽然一轉:「你進鎮北軍,可有打算?」

  張楚看了看他,不明白他這句話何意,只能道:「末將沒什麼打算,一切全憑世子做主。」

  聶犇:「你對游擊將一職,知道多少?」

  張楚心頭有數兒了,連忙抱拳道:「還請大人指點迷津。」

  聶犇揮手壓下他的手,笑吟吟的輕聲道:「你不用如此客氣,論品級,你如今與我也算平級,正好你與我那不成器的次子有交情,若是不嫌棄,便喚我一聲世伯吧。」

  聶玉堂?

  聽到這個名字,張楚想到的不是那個年少輕薄衫,摺扇輕舞的不羈身影。

  而是烏潛淵那如老農般的疲倦蒼老面孔,和他那一頭花白長發。

  他面上未露絲毫異色,從善如流的點頭道:「那就請恕小侄僭越了。」

  聶犇撫鬚,一臉「孺子可教」的滿意神情。

  「游擊將是武散官。」

  「何為武散官?」

  「便是空有品級,既無職事、也無兵可統的武將。」

  「當然,世子晉你為游擊將,也是為你考慮,鎮北軍雖新敗,但士氣卻未損,多驕兵悍將,你雖於鎮北軍有大功,但若一入鎮北軍便登高位掌兵權,恐怕壓不住麾下的兵將。」

  聶犇用一副過來人的語氣,給張楚解釋道。

  張楚沒插嘴,但心頭卻有點異樣……聶犇這是在給那位冠軍侯世子捧哏麼?

  「……若是真就這麼走進鎮北軍大營,只怕也就只能領到一個運轉糧秣的閒差,憑白埋沒了你這一身的才華。」

  張楚琢磨著聶犇的話,心頭陡然一驚!

  那位霍世子,不會是看上了他四聯幫剩下的八百人吧?

  不是沒有可能啊!

  那八百人,可是四聯幫先後補充的六千人裡,打出來的精銳!

  況且鎮北軍如今元氣大傷……

  「世伯說得在理。」

  張楚不動聲色的裝傻:「但小侄現在手裡的確沒人,錦天府內的青壯,幾乎都已經消耗在守城戰中,小侄現在便是想再拉扯起一支人馬來,也找不到那麼多青壯了!」

  「此事你不必憂慮!」

  聶犇笑吟吟的撫鬚:「你是我將北樓走出去的游擊將,又喚老夫一聲世伯,老夫豈能讓你空著手去鎮北軍上任!」

  「四城門不是還剩下了三千兵馬麼?那些兵馬是你一手拉扯起來,又在你的指揮下打了一場如此慘烈的守城戰,想必你用起來也順手,你便帶著這三千兵馬去鎮北軍上任罷!」

  聶犇說得輕巧。

  張楚聽在耳邊,卻一點都不覺得輕巧。

  那三千人?

  那三千人近半數可都是錦天府城衛軍、廂軍的編制,乃是直屬於州府司馬的兵力,和鎮北軍完全是兩個系統!

  就這麼大筆一揮,調入鎮北軍?

  張楚腦海中思緒急轉,很快想通了聶犇這一手操作的依據。

  攻城戰結束後,四城門攏共剩下四千兵馬。

  但那四千兵馬,是城衛軍、廂軍,民夫、四聯幫攏共一萬三千人鏖戰三天三夜後剩下的。

  除了張楚,以及這兩天重新接手錦天府防務的聶犇,沒有人知道,那四千人裡還有多少城衛軍、多少廂軍。

  連史安在都不知道,因為史安在從不過問這些事。

  這樣一來,聶犇完全可以將活下來的城衛軍和廂軍,全部報損!

  畢竟兩萬北蠻大軍圍攻錦天府三天三夜,攏共也就七千人的城衛軍和廂軍,全軍覆沒也說得過去。

  重要的是,錦天府守住了!

  還耗死了兩萬北蠻大軍!

  這是大功!

  有這一份大功在,無論錦天府戰死了多少人,州府都不會追究。

  這就和某個時期的國企改制,是一個路子。

  果然是竊鉤者盜,竊國者侯。

  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張楚在心頭驚嘆聶犇這一手操作之騷時,心頭還想到另一件事。

  聶犇將守城那三千人都劃撥給他了,是不是意味著,郡衙的高層已經下定決心要放棄錦天府了?

  之前張楚強行在錦天府內拉扯出一萬三千人,已經耗盡了錦天府所有的戰爭潛力。

  短時間內,錦天府不可能再招募出足以守城的兵馬。

  至於求援,此次北蠻入關的第一時間,州府就已經徵調各郡府駐紮的廂軍支援北疆,結果在雁鎩郡被攻破的當晚,就一戰全報銷了。

  現在玄北州的可戰之兵,只剩下各郡府的城衛軍。

  所以,除非大離朝廷調集其他州府的兵力,進入玄北州抗擊北蠻大軍。

  否則,錦天府得不到任何支援。

  寄望於鎮北軍?

  且不說,鎮北軍和錦天府,一個是邊軍、一個是地方,屬於兩個系統。

  單說北蠻大軍兵臨城下,鎮北軍隨時可以撤退、突圍,錦天府能長上腳,跟著鎮北軍撤退、突圍嗎?

  在這種局勢下,聶犇還將錦天府僅剩的兵力調給張楚,讓張楚帶進鎮北軍,這不是要放棄錦天府是什麼?

  當然,這些話,張楚也只能在心頭想想。

  他現在已經不屬於錦天府郡衙的人,他和聶犇的關係也沒親近到可以推心置腹的地步,他當然不可能傻乎乎的問聶犇:「你們是不是準備放棄錦天府了?」

  雖然他真的很想問問聶犇,他們準備怎麼安置錦天府這十萬老百姓。

  錦天府,可是大熊拿命,還有他們這麼多人拚命才守住的。

  ……

  「那就多謝世伯的美意了!」

  張楚起身,對聶犇一揖到底。

  這件事符合他的利益,他當然沒理由拒絕。

  那三千人也算是他的老部下,與其讓下一任郡兵曹來率領他們,不拿他們的性命當命使,還不如他繼續統領他們。

  再說,他也沒資格拒絕。

  那三千兵馬明面上是送給他的,實際上是送給鎮北軍的。

  他有什麼資格去代表冠軍侯世子拒絕聶犇的好意?

  指不定,這就是冠軍侯世子和聶犇早就商議好的事情。

  聶犇親手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年輕人,去了鎮北軍,好好幹,別丟咱們錦天府的臉,也別辜負了世子對你的期望!」

  「小侄謹記世伯囑咐。」

  張楚再次揖手。

  ……

  鎮北軍已入駐北大營。

  但張楚卻是在城外的大軍營寨裡見到的冠軍侯世子。

  張楚見到他時,這位小侯爺正擼著袖子,親手刷馬。

  「末將張楚,參見世子!」

  冠軍侯世子見了他,笑吟吟的問道:「張將軍來的正好,瞧瞧這匹馬,是昨日突圍時才從一名五品白狼主手中奪來的,難得一見的千里駒!」

  張楚直起身來,看了一眼身前這匹足有丈餘高,毛色青白相間卻不雜亂,渾身腱子肉的青驄馬。

  「稟世子,末將不懂相馬。」

  他老老實實的說道。

  「哎,不懂可以學嘛!」

  冠軍侯世子指著這匹青驄馬,熟稔的說道:「這相馬啊,就跟相女人一樣,先看皮,以毛色均勻不雜亂,有油光為佳,再看腿,以修長強健為宜,再看胸膛和屁股……」

  張楚唯唯諾諾的應和著。

  堂堂冠軍侯世子,正兒八經的千金之子,卻當著屬下的面兒開車,這份爐火純青的收買人心的功力,張楚自詡是沒有的。

  冠軍侯世子介紹完面前這匹馬,忽然話鋒一轉,「張將軍還沒有戰馬罷?這匹青驄馬張將軍可瞧得上眼?」

  張楚一驚,連忙擺手道:「末將豈能奪世子所愛,末將糙人一個,騎什麼馬都能作戰。」

  「寶馬贈猛將嘛!」

  冠軍侯世子拍了拍身前的青驄馬,道:「張將軍百騎劫營的風姿,我可是仰慕已久,正好這匹青驄馬已被五品大豪的真氣滋養多年,筋骨強健,可擔萬鈞之力,張將軍騎著它,定可再立奇功!」

  他都這樣說了,張楚還真不好拒絕了,只能揖手道:「那末將只能多謝世子厚賜!」

  冠軍侯世子見他應下,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接著朝一旁的馬伕招了招手,道:「給它配上一副好鞍,送到張將軍手上。」

  「是,少帥!」

  冠軍侯世子拿起一方汗巾,拭了拭手上的水漬,道:「張將軍,陪我走走罷!」

  「敢不從命。」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出馬廄。

  張楚始終保持著落後於冠軍侯世子半個身位的距離。

  容納五萬大軍的營寨,佔地極為寬廣,但營地內並不顯得凌亂,大大小小的帳篷,依照陣勢排列,十步一哨、百步一崗,還不斷有執戈的精悍士卒列隊從二人身前走過,戒備極其森嚴。

  「張將軍也是劫營的高手,以你之計,若要劫我們鎮北軍的營寨,該用什麼手段?」

  冠軍侯世子走在前邊,但卻似乎發現了張楚正在東張西望。

  「世子抬舉末將了,那北蠻人的營寨,寨牆單薄、軍紀敗壞,行營途中竟然還敢飲酒作樂,豈能與我們鎮北軍的營寨相提並論!」

  他又不蠢,初來乍到挑刺兒,那不是得罪人麼。

  冠軍侯世子點了點頭,問道:「那你可道,北蠻人為什麼不注重營寨嗎?」

  張楚想了想,回道:「末將猜想,應該是北蠻人乃遊牧民族,不懂如何安營紮寨罷?」

  草原上的安營紮寨,與戰爭中的安營紮寨,完全是兩碼事。

  「這只是其一!」

  冠軍侯世子點了點頭,道:「其二,一直都是北蠻人趁夜攻打我們,我們鮮少趁夜去攻打他們。」

  他說得好有道理,張楚竟無言以對。

  「你是一員很血性、腦子也夠活泛的戰將,我很看好你!」

  「好好幹,只要你殺的北蠻人夠多,無論你是想要錢、要女人,還是要官位、要武學,本公子都能給你!」

  張楚聽這話覺得耳熟,一細想,這不就是自己往常對四聯幫的弟兄們說的話麼?

  難道自己長了一副很好忽悠的模樣?

  他默默的摸了摸自己的光頭。

  「我們鎮北軍有前、中、後、左、右五軍,你想去哪一軍?」

  張楚道:「全憑少帥做主。」

  冠軍侯世子沉思了一會兒,道:「那就去前軍吧,前將軍江寒,戰死於雁鎩郡,目前是偏將姬拔姬將軍總領前軍務,稍後我會傳令姬將軍,令他將前軍軍務移交於你,你暫且領上前軍軍務,待下一任前將軍到任後,你再將軍務移交給他!」

  張楚心頭正暗自嘲笑「姬拔」這個名字呢,一聽到這兒,連忙道:「少帥,末將初來乍到,還未熟悉我們鎮北軍,豈能擔此重任,還是讓姬拔姬將軍繼續統領軍務罷,末將給他打打下手就成了。」

  「你不必謙虛,你能統領一萬三千雜兵拖垮兩萬精銳北蠻大軍,我很信任你的能力。」

  「至於姬將軍……」

  冠軍侯世子回過頭,一臉便秘表情的說道:「你去了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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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 蛟骨丹(求訂閱)

  張楚領了游擊將軍的配備,用青驄馬馱著,慢慢走進前軍大營。

  「來人止步!」

  兩名值守大門的衛兵將長槍交叉,攔住了張楚的去路。

  張楚從腰間取出他剛領來的游擊將軍官印:「本將乃新到任的游擊將張楚,這是我的印信。」

  兩名衛兵辨認清楚張楚的官印,納頭便拜:「標下拜見張將軍!」

  「起來吧!」

  「來個人,領本將進營看看。」

  「是,張將軍!」

  一名衛兵站起來,領著張楚走進前軍大營。

  張楚牽著青驄馬走在衛兵身後,左右打量這座大營。

  這座大營的規模,比張楚想像中的要小。

  據他目測,這個營寨,最多只能容納五千人。

  「我們前軍現在還多少袍澤?」

  「回張將軍,我們前軍現在還有三千四百三十二名弟兄。」

  前邊領路的衛兵,咬字清晰說出「三千四百三十二」這個數字。

  就像是在強調什麼。

  張楚沉默。

  從一個二萬五千的滿編軍,打成三千來人的殘部,怎一個慘字了得……

  不過也是,前軍為鎮北軍前驅,這一路上的硬戰、惡戰、死戰,必是由前軍打前鋒,傷亡怎麼可能會小。

  若不是這樣,前將軍江寒怎麼可能會戰死。

  那妥妥是位中三品氣海大豪啊!

  讓他來暫統前軍,那位冠軍侯世子還真是看得起他張楚啊。

  他沉默了一會兒,正準備讓前邊領路的衛兵給他介紹一下前軍各部的情況,忽然聽到了一陣密集的腳步聲。

  他一扭頭,就見到一道身金晃晃的人影,領著一大票人馬氣勢洶洶朝自己這邊衝過來。

  再一細看,那道金晃晃的人影,卻是一條身高八尺有餘,身披黃金怒獅鎧的莽漢。

  他立馬就認出來,這廝不就是前日鎮北軍進城時,那員倒提方天畫戟衝在最前方的戰將麼?

  他就是姬拔?

  張楚皺著眉頭,扭頭看了看左右和身後。

  沒其他人。

  就是衝他來的囉?

  下馬威?

  張楚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但下一秒,他的眉頭又鬆開了。

  因為他感覺,這位姬將軍,好像只是個七品啊……

  這就很有意思了。

  姬拔氣勢洶洶的衝到張楚身前半尺,幾乎要撞上他:「你就是新來的游擊將張楚?」

  他的身量要比張楚高大半個頭,看張楚都是用俯視的,這一番劈頭蓋臉的話語,唾沫星子都飛張楚臉上了。

  張楚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我就是,姬將軍找本將,有何事?」

  「沒什麼事兒!」

  姬拔嘴邊無毛,但他話說時的氣勢,總是讓張楚不由自主的想起獅子仰頭咆哮時的表情,「聽說少帥賜了五十顆蛟骨丹給你?」

  蛟骨丹?

  他不要不說,張楚都快把這事兒給忘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青驄馬背上馱著的兩口大箱子,記得剛才領配備的時候,軍需官是好像是將幾個青瓷瓶兒放到了某一口箱子裡,他當時候心裡想著事兒,沒在意。

  現在想來,他立下了那麼大的功勞,冠軍侯世子卻沒賞他錢,而賞了他這種丹藥,這種丹藥肯定比錢值錢罷?

  可別是補充血氣的丹藥……

  「是有這事兒,姬將軍有何見教?」

  張楚點頭,淡淡的說道。

  「老子出一千兩,賣老子十顆!」

  姬拔大刺刺的說道。

  他的話音一落,他身後的那一票看血氣撥動不是百戶就是千戶的人馬,齊聲爆發出一陣「哈哈哈」的哄笑聲。

  「哦?」

  張楚也笑了,「憑什麼?」

  姬拔提起自己沙包大的拳頭,朝他晾了晾,一臉張狂的問道:「憑這個,夠嗎?」

  張楚:「你的意思是說,這裡誰的拳頭大,誰就能當大哥是嗎?」

  「哈哈哈,那當然!」

  姬拔狂笑道:「軍營裡難道不比拳頭,比誰生得更好看嗎?」

  「哈哈哈……」

  他這麼一說,他身後那一大票人馬笑得更大聲了。

  張楚不生氣。

  姬拔怎麼說,意思是他已經承認了自己生得不如他英俊帥氣。

  不過該反擊,還是要反擊的。

  「那你甭笑了。」

  張楚鬆開青驄馬的韁繩,「咱倆比比拳頭吧,誰拳頭大,聽誰的。」

  姬拔一挑眉,冷聲道:「就憑你?也配跟老子掰腕子?」

  「配不配,總要試過才知道。」

  張楚不緊不慢的說道:「劃道兒吧,是比拳腳還是比兵刃,我都接著!」

  見張楚這麼剛,姬拔的臉上反而浮起了猶豫之色。

  這個細節,令張楚知道,這個姬拔並不是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之輩。

  他是八品。

  姬拔一個七品,沒道理會怕他。

  姬拔猶豫,應該是怕收不住手,傷了他。

  還有姬拔要強買蛟骨丹,一張口也只喊了十顆,並沒有見他只是個八品,就獅子大張口,要二十顆、三十顆。

  這是留了餘地的。

  張楚自己估摸著,應該是冠軍侯世子的命令已經下達到姬拔手中了,他心頭不服,才氣勢洶洶的領著人過來想給自己一個下馬威。

  這是人之常情,換了他,他可能會做得更過分。

  簡而言之,這個姬拔,就是一個算不上蠢貨的直腸子。

  「姬老大,你是不是慫啦?」

  「姬老大,你是要怕下手太重,小弟替你代勞啊!」

  姬拔猶豫了,他身後那一票人卻在大呼小叫的起鬨架秧子。

  張楚慢慢掃過那些人臉,將他們的長相深深記在心裡,同時心中又給姬拔加了一條治軍不嚴的標籤。

  「滾犢子!」

  姬拔的臉上到底還是掛不住,扭頭怒罵一聲,回過頭對張楚道:「到底是袍澤,兵刃就算了,只要你能接老子三拳,老子就聽令,將前軍的軍務移交給你!」

  張楚笑了,慢悠悠的擼起袖子:「你的賭注也太小了吧,這樣,只要你能接我三拳,我掉頭就走,再不踏進前軍大營半步。」

  七品而已。

  死在他手下的七品都有好幾個了!

  他現在全力爆發的實力,連他自己都怕!

  「好膽!」

  姬拔大怒,一張棱角分明的國字臉登時就漲得通紅:「老子要是連你三拳都接不住,老子認你的當大哥!」

  「這可是你說的,可不能反悔!」

  張楚一聽,臉上的笑容頓時更加濃郁了,「接好了,第一拳!」

  話音落下,他催動體內三成血氣,以二疊勁打出一記直拳。

  姬拔毫不示弱的同樣轟出一拳。

  兩隻拳頭重重的撞在了一起。

  「嘭。」

  強烈的氣勁從二人的拳頭碰撞出激盪而出。

  張楚和姬拔同時後退了一步。

  「這傢伙,有點強啊!」

  張楚感受著有些刺痛的小臂骨骼,有些驚訝的看著姬拔。

  卻見姬拔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紫,心頭頓時一陣偷笑。

  姬拔的確十分震驚。

  他覺得,張楚拳頭上的力道只能算是平平無奇,沒什麼出彩的,他只有了四成血氣就將張楚震退了。

  怪異的,張楚的血氣裡,似乎有兩股詭異的氣息,順著他的拳頭湧入他體內,搞得他這會兒又是發寒又是發熱,難受得緊!

  「再來!」

  張楚一個箭步上前,催動七成血氣,以二疊勁轟出。

  姬拔見狀,強行壓下體內不適,奮起全身血氣,一拳轟出。

  「嘭。」

  聲如擂鼓。

  張楚與姬拔兩人穩住身形。

  一股雄渾的力量在二人腳底下盪開,平坦的地面,登時下降了半尺有餘。

  姬拔瞪圓了眼珠子。

  明顯了!

  更明顯了!

  這傢伙拳頭上真有兩股怪異的氣息!

  不是他的錯覺!

  張楚也感覺到全身骨骼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刺痛,心道不愧是七品,化勁的確夠難纏,哪怕他帶著火氣和寒氣的血氣凝勁,足以震散大部分的化勁力道,但只要一絲絲化勁滲入他體內,就足以震顫他全身的骨骼。

  「不錯不錯!」

  張楚點了點頭,神色漸漸變得肅穆,「準備好了嗎?下一拳我要出拳力了!」

  「大哥!」

  姬拔張開了,嘴裡冒出大量熱氣兒:「別打了,俺認輸了,你以後就是俺親大哥!」

  張楚:???

  圍觀的所有人:???

  ……

  看戲的犢子們,都已經被姬拔連打帶踢的給攆走了。

  等到周圍的人消失後,姬拔再也繃不住了,哭喪著臉說道:「哥,你這是什麼拳法,整得俺體內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你趕緊想辦法給俺化解化解。」

  張楚嗤笑了一聲。

  還用什麼拳法?

  要用上拳法你現在還能站著我說話?

  姬拔實力不弱。

  在張楚交過手的七品裡。

  除了顧雄之外,姬拔算是最強的!

  但現在的他,莫說是以二疊勁的手法打人,就算是只是單純的催動全身血氣打人,一般的七品都接不住!

  主要是他血氣裡那股火氣太變態了。

  如果說他血氣是一鍋熱油,那麼血氣裡的那一股火氣就是一根點燃的火柴。

  雖然兩者的體積完全不成正比,但有這一股火氣之後,他的血氣爆發出來的殺傷力,卻是呈幾何數增長的!

  至於他血氣裡多出來的那一股寒氣,因為總量相當於火氣比較少,張楚感覺沒什麼用,還老跟火氣打架,一直在想辦法排出體外。

  昨夜,他就曾試過將體內的血氣消耗掉九成,然後不借助小老頭留下的藥酒,只以最普通的食物恢復血氣。

  但兩百多個饅頭、肉包子下肚後,無論是火氣還是寒氣,都跟隨著他的血氣一起恢復了,連比例都和之前一樣。

  他自己感覺,如果說他的血氣是一個大樹的話,那麼這兩種特殊力量,就是嫁接到這顆大樹上的兩根枝丫,無論他搖下多少樹葉,重新長出來的樹葉,都還會和以前一樣。

  除非找到砍掉這兩根枝丫的辦法。

  不然就只能將整顆大樹都砍掉,才有可能枯死這兩根枝丫。

  「要不,你找一桶冷水泡一泡試試?」

  張楚想了想,對姬拔說道。

  「冷水?」

  姬拔一聽,轉身就拚命的往一座軍帳跑去。

  張楚牽著馬,不緊不慢的遠遠跟著姬拔,他也想看看,泡水能不能解決他打進別人體內的血氣和寒氣。

  ……

  姬拔坐在大木桶裡,清水淹沒至他的脖子,只餘下一顆腦袋在外邊

  然而他還是感覺到火氣和寒氣在自己體內亂竄。

  「沒用啊大哥。」

  他委屈的朝張楚喊道。

  張楚想了想,又道:「你慢慢的把體內的血氣排出來試試。」

  姬拔依言,伸出雙手慢慢的將體內的血氣擠出來。

  沒過多久,姬拔就咋呼道:「有用有用!」

  不用他說,張楚已經看到了。

  木桶裡邊,一邊像開水一樣「咕咚咕咚」的冒熱氣,另一邊的水面則結出了薄薄的一層冰。

  他面上沒什麼表情。

  心頭卻是震驚萬分。

  這可不是一瓶水或者一鍋水。

  而是一大桶水!

  要多高的溫度,才能將一大桶水的一半煮開?

  要多低的溫度,才能將一大桶水的一半結冰?

  他以前試過手掌煎蛋,那時這股火氣的溫度,還沒這麼高!

  還有那股寒氣,比火氣還有稀少,但實際溫度竟然這麼低!

  「大哥,你這練的這是什麼拳法啊,這麼古怪。」

  姬拔雖然沒蓄胡,但說也是三十出頭的人了,但對年紀輕輕的張楚一口一個哥,卻一點都不害臊。

  張楚看出來了,這廝是一個只敬畏強者的人。

  只要你比他強,他在你面前就會老老實實的當弟弟。

  如果你沒他強,那麼你官位再高,也壓不住他。

  「就瞎練出來的唄。」

  張楚不想讓他再追問下去,他血氣裡的火氣和寒氣,現在是他除了飯桶流之外最大的秘密,「對了,你剛剛問我索要蛟骨丹,那玩意兒到底有什麼用?」

  姬拔驚訝的說:「大哥你不知道?」

  張楚:「別廢話,問你什麼你就答什麼!」

  「哦。」

  姬拔老實了,「蛟骨丹是加速練髓的丹藥,大哥你現在是二轉練髓吧?一顆蛟骨丹,應該能抵得上你一個多月苦修。」

  「一個多月?」

  張楚練髓從來都是開掛的,他哪知道正常的二轉練髓的八品,一個月是什麼進度,「說仔細點,蛟骨丹到底是怎麼加速練髓的?」

  姬拔:「哦,蛟骨丹,是以化蛟大蟒的蛇骨煉製而成的,能加速骨骼吸收血氣的速度,還能加速骨骼癒合,俺八品二轉練髓的時候吃這玩意,三天就能淬煉好一塊骨頭,如果不吃這個,俺得十來天左右才能淬煉好一個骨頭。」

  「蛟?」

  張楚這已經是第二次聽到有人提起這種神奇的生物了,「真有蛟?」

  「可不咋的!三年前,俺跟著幾位將軍去天極草原上圍殺過一條!」

  姬拔給他比劃:「那畜生腰比水桶還粗,腦袋比飯桌還大,頭上還有角,一口就能吃下一個人,蛇皮都跟盔甲一樣,只有幾位將軍的劍氣、刀氣才砍得破,那一次,幾位將軍圍著那畜生生生磨了半宿,好不容易才把那畜生給磨死。」

  張楚聽完,只想大喊一聲「臥槽」。

  這穿越武俠劇,不是要崩成穿越仙俠劇吧?

  「那有龍麼、有妖怪麼?」

  張楚追問道。

  姬拔用一種看智障的目光看著他,「你聽書聽多了吧?這麼大的人,還信這些?」

  張楚無語。

  說來你肯定不相信,我坐過在天上飛的鐵鳥、海裡游的鐵魚,還開過路上跑的鐵馬,就沒見過腦袋比飯桌還大的蛇……

  不過這蛟骨丹,的確是好東西。

  他二轉還剩下一百多塊骨頭,按照他現在的練髓進度,還需要兩個月才能開始三轉練髓。

  如果蛟骨丹真像姬拔說的那樣神奇的話,那他最多只需要二十天,就能開始三轉練髓。

  「姬拔,這個蛟骨丹的藥力,是怎麼消耗的?是每過幾天消耗一顆丹藥,還是淬煉完幾塊骨骼就消耗掉一顆丹藥?還有,三轉練髓、四轉練髓,這丹藥還有用麼?」

  姬拔想也不想的回道:「二轉練髓一顆蛟骨丹能加速淬煉五塊骨頭,三轉練髓一顆蛟骨丹能加速淬煉三塊骨頭,四轉練髓一顆蛟骨丹能加速淬煉一塊骨頭,五轉練髓這玩意基本上就沒用了……這是咱鎮北軍這幾十年來,一兩千號八品袍澤總結出來的經驗!」

  蛟骨丹以骨骼淬煉數目來消耗,這張楚能理解。

  以他的思維來理解,蛟骨丹裡應該是有一種成份,具有強壯骨骼和治療骨骼效用,這種成分沉積在人體內,只要不用就會長期,並不會隨著時間而流失。

  然而,他剛這麼想,就聽到了姬拔說道:「你連這些不知道,肯定是以前管蛟骨丹的那個醫官死路上了吧?那肯定也沒人告訴你,吃這玩意兒的時候要忌口,少喝水、少吃飯食,免得拉屎撒尿的時候,把這玩意兒的藥力給排出去,可以少吃點肉,要不差錢兒,直接啃補藥進補也成。」

  張楚笑了笑。

  拉屎?

  說出來嚇死你!

  老子都有一年半沒蹲過坑了!

  「那為什麼吃蛟骨丹,會越來越沒用?」

  「這個問題,俺以前也問過管蛟骨丹的那個醫館。」

  「他說,一是因為蛟骨丹裡有一味中和蛟骨烈性的輔藥,八品武者吃不了那一味藥又排不出去,只能沉積在咱們體內,吃得越多,那味藥就會沉積得越多,後邊再吃這個蛟骨丹,下肚子就直接被中和。」

  「二是因為練髓次數越多,難度就越大,這玩意的效用,也就越來越低了。」

  張楚聽著心頭暗喜。

  這藥的效用越來越低?

  不怕,只要有用就好,反正他又不止靠這一種丹藥練髓。

  輔藥消化不了?

  有多難消化?

  有我昨天吃的那兩百多個大饅頭、大包子不好消化麼?

  「那這丹藥真是好東西啊,假如我想弄的話,怎麼弄到?」

  姬拔:「咱鎮北軍內,八品的袍澤弟兄,每個月都有兩顆配額……至於多的,就得靠殺敵立功了。」

  張楚點了點頭,忽然又想起一事來:「那你丫都七品了,還強買我的蛟骨丹幹嘛?」

  「嘿嘿。」

  姬拔尷尬的笑了笑,「俺那時候不是不知道大哥你這麼厲害嗎?十顆蛟骨丹,能在醫官那裡換來一顆七品練肺腑的五氣丹……」

  「呵呵!」

  張楚冷笑一聲,陡然伸出雙手,按住姬拔的雙肩,兩股血氣通過他的雙手,滾滾的湧入他體內。

  姬拔立刻就又感受到了交配的快感,瞬間就嚎了出來:「啊啊啊……大哥,俺錯了,俺真的錯了,你放過俺,放過俺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4 23:37
第286章 李錦天

  一支龐大的車隊,從四聯幫總舵出發。

  他們穿過解牛街、穿過打柴胡同、穿過南城,慢慢駛向南城門。

  車隊很雜。

  有牛車,有驢車,有馬車。

  車隊裡的人也雜。

  斷手的、斷腿的、瞎眼的。

  還有許多牛車上覆蓋著油布,車頭插著出殯的白幡。

  無數城西的老百姓,自發趕到車隊駛過的長街兩側,送這些勇士最後一程。

  沒有人怪他們,為什麼北邊的北蠻人還沒退去,他們就要走了。

  因為他做的,已經夠多了……

  張楚、騾子和李正三人,扶著一架馬車,沉默的走在車隊中。

  車隊行至南城門,接管錦天府城防的鎮北軍將士們,見了這支複雜的車隊,都默默的摘下了頭盔,沉默的對這支車隊行注目禮。

  ……

  「幫主,您就送到這兒吧,再送就出城了。」

  一人從車隊的最前方,行至張楚身旁,說道。

  說話的人是張猛。

  北蠻人圍城不過短短四五日的光景,張猛卻好像蒼老了十歲,身上再也沒有那股子精明的市儈氣。

  張楚:「這一路,可要辛苦你了。」

  張猛笑了笑,沒有像以前那樣趁機大拍馬屁,只是說道:「您見外了,自家兄弟,哪有什麼麻不麻煩的。」

  張楚頷首,偏過頭,看著自己身側這架覆蓋著油布的馬車,抬手輕輕敲了敲。

  就像裡邊那個人,無數次站在他的馬車外,輕輕敲擊他的車廂一樣。

  「大熊,大哥就送你到這兒了,到地兒了好好睡一覺,我們兄弟,總有再見之日。」

  騾子的雙眼又濕潤了,嘶聲道:「熊哥,慢走!」

  李正也拍了拍馬車:「熊兒,嬸子也在下邊兒呢,她老人家身子弱,你替俺們多照顧著她老家人點。」

  張楚一聽,仰起頭,努力不讓自己的雙眼變得模糊。

  張猛見了張楚這樣,低嘆了一口氣,轉身高喝道:「出城。」

  車隊緩緩出城。

  張楚、李正、騾子哥仨站在城門洞下,目送著車隊慢慢遠去。

  一陣清風從他們身上掠過,三人的心頭都不由的湧出一股孤獨的味道。

  張楚心頭堵得難受,沒話找話:「讓你倆帶隊去北飲郡,你倆幹嘛不走?」

  「俺家那口子還沒出月子呢,見不得風,怎麼走?」

  李正呲著一顆大金牙笑道:「再說了,俺得陪著您吶,熊兒沒了,俺和騾子要再走了,您身邊還有人可以使喚麼?」

  旁邊的騾子也一個勁兒點頭:「就是,屬下還得留在您身邊給您收集消息呢,屬下要走了,您可就聾了。」

  張楚看了看李正,又看了看騾子,笑了:「走,找個地兒喝酒去!」

  騾子:「喝酒,成啊,去百味樓吧。」

  李正:「百味樓?可拉倒吧,百味樓那大廚子都換了好幾個,做出來的酒菜就跟豬食一樣!」

  騾子:「那上哪兒去?」

  李正:「要不,去俺家吧,幼娘現在的廚藝還過得去,讓他給咱們哥仨整幾個硬菜下酒,正好你們還沒見過俺兒子。」

  張楚:「是該去悄悄乾兒子了,這些日子太忙,都沒來得及看看他……起名了麼?」

  李正:「沒呢,這不一直等著您給起呢嘛!」

  張楚:「你們老李家,起名兒有啥講究嗎?」

  李正:「嗨,俺家往上數五代,都找不出一個認字兒的,能有啥講究,您隨便起,就算是叫狗蛋兒也成!」

  張楚:「這可不能隨便起……要不然,就叫李錦天吧,他出生那天,剛好是北蠻大軍圍住錦天府那天,也是他熊伯父,為了保衛錦天府戰死那天,讓他永遠記住,錦天府是他的家,是他很多叔叔伯伯,拿命保住的家。」

  「嘿。」

  李正笑了:「這名兒好,比俺的名字有氣勢!」

  「對了楚爺,白虎堂現在也沒幾個活人了,要不,俺還是回您身邊,繼續給您當近身吧?」

  「怎麼,不想當堂主了?」

  「是不太想了,這以前吧,總想著怎麼搞錢、怎麼威風,現在當爹了,就啥也不想了,就想安穩。」

  「你再撐一段時間吧,四聯幫的架子暫時還不能垮,北飲郡那邊還有那麼多張嘴,等著咱們哥仨掙錢養活呢。」

  「您說您這幫主幹的,別的幫主,那個不是掙的金山銀山,幾輩人都花不完,您倒好,累死累活掙點錢,全花底下的弟兄們身上了,您覺得,值麼?」

  「正哥,話不能這麼說,你說的那些個幫主,是掙錢,但哪個不是日夜防著底下的弟兄反水?可以說,連晚上睡覺都得睜著一隻眼。再看楚爺,咱們底下哪個弟兄想反他的水?就算真有六親不認的白眼狼,都不需得咱們哥仨動手,底下的弟兄們都得把他活剝了!」

  「唔,那倒也是,真要混到哪份兒上,錢再多也沒啥意思……」

  ……

  波瀾胡同,李正家。

  「哎,他對我笑了,他對我笑了!」

  「滾犢子,他明明對俺笑的,是吧兒子?」

  「你也滾開,你的大金牙嚇到孩子了!」

  三個大老爺們圍著竹籃裡的小豆丁大呼小叫著。

  小豆丁運氣好,生得像他娘,小臉兒很漂亮,一雙烏黑明亮小眼睛,咕嚕嚕的看著眼前這三個貨,也不覺得害怕,似乎對這個世界的一切都很好奇。

  「楚爺、哥,吃飯了!」

  幼娘擦著手走進來,柔柔弱弱的小聲呼喊道。

  張楚聞聲,回過頭看了她一眼,心中不由的有些感嘆。

  都說女大十八變啊,這才過了多久,那個敢他踢他的黃毛丫頭,一下子就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騾子不高興了,大聲道:「哎哎哎,我說幼娘,你這也太偏心了,光喊楚爺和你哥吃飯,不喊我?咋的,我騾子不配擁有名字?」

  幼娘清秀的臉蛋兒「騰」的一下子就紅了,扭捏的一跺腳,「騾子哥!」

  「哈哈哈!」

  李正和騾子無良的放聲大笑。

  張楚沒笑,他知道李幼娘的心思,也知道李正這廝硬拉著他們過來他家,打得是什麼算盤。

  但他早就過了見了漂亮女的就想拖上床的飢渴階段,現在更在乎那種水乳交融,不分你我的感情。

  他不想耽擱李幼娘。

  他彎下腰伸手給竹籃裡的小豆丁理了理小被子,起身道:「走吧,吃飯去。」

  李幼娘感受到了張楚的態度,明亮的雙眼漸漸暗淡了下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4 23:37
第287章 越努力越幸運

  朝陽初生,萬里碧空如洗。

  張楚高坐在四聯幫總舵大堂上。

  一個個披甲挎刀,做武將打扮的身影,相繼走進大堂,向他行禮。

  原城衛軍東城門守將焦山、西城們守將程璋這兩個老同僚並肩走進大堂,就見堂內已坐了四位作武將打扮的人,全是八品。

  這些人,他們全都見過,都是廂軍和民夫的千戶。

  二將步入堂中,揖手道。

  「末將焦山!」

  「末將程樟!」

  「拜見將軍!」

  張楚隔空虛扶:「起來吧!」

  「喏!」

  二將起身,畢恭畢敬的立於堂下。

  如果說最開始,他二人敬張楚,敬的是他郡兵曹的身份,是史安在對他的支持。

  那麼,這一場慘烈的守城戰打完後,他二人敬張楚,敬的就是他萬軍如臂指使的能力,是他百騎劫營的勇氣,是他跳牆追殺六品白狼主的實力!

  如今他二人對張楚,雖然還談不上忠心耿耿、誓死追隨,但只要張楚一日還是他們的上官,他們就絕不會有二心,也絕不會背著他耍什麼手段。

  不是不能!

  是不敢!

  張楚目光掃過二人,問道:「南城門監門千戶龐開、北城監門千戶獨孤方,為何未至?」

  焦山抱拳道:「旁千戶,已於鎮北軍入城之前戰死南城,至於獨孤千戶為何未至,末將不知。」

  張楚凝眉,自鎮北軍入城後他便未再插手過城衛軍之事,還真不知道南城門守將已經戰死之事。

  「入座罷,待北城門監門千戶獨孤方來後,咱們再說!」

  「喏!」

  二將行完禮,在堂下尋了兩個空位入座,自有玄武堂弟兄入內,給二將送上熱茶。

  張楚坐在上方,掃視堂下的六將。

  這六將,只有焦山與程璋原本就是城衛軍的千戶。

  其餘四人,皆是他組建廂軍與民夫隊時,臨時「請」來的八品江湖中人。

  他原以為,經過這次北蠻大軍攻城後,這些八品江湖中人,肯定都會悄悄掛印離去。

  畢竟錦天府之圍已解,這些人現在離去算不得逃兵,甚至還可以稱得上不為五斗米折腰。

  他昨日拜見過聶犇候,故意沒有立即召他們前來,就是給這些人偷溜的機會。

  不曾想,他今日傳令各部八品千戶四聯幫總舵議事,這四人來得竟然會比焦山和程璋還要快!

  看來體制這玩意,的確是有魔力的……

  一盞茶畢。

  一襲青袍如碧荷,瀟灑利落的獨孤方,才姍姍來遲。

  張楚遠遠望見他這一身打扮,心頭竟莫名的有了幾分喜意。

  喜的是什麼。

  他自己也不是太清楚。

  或許是,他圈入手下的這麼些個江湖中人,總算有一個抵抗住了體制的魔力吧……

  雖然這樣一來,他手下就要少一員七品大將。

  但他不在乎。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這是人之常情。

  但若是這天下間的人,都是這般,那該……多無趣啊!

  ……

  獨孤方大袖飄飄的行至堂下,揖手道:「草民獨孤方,拜見將軍!」

  「免禮!」

  張楚故意裝作沒有聽懂他的自稱,淡淡的說道:「入座吧,我等候你多時了。」

  堂下的獨孤方面露愧色,再次一揖到底,「將軍青眼相加,草民萬分慚愧,然草民此來,是特為向將軍辭行。」

  「哦?」

  張楚裝作奇怪的問道:「可是本將何處薄待了獨孤千戶,獨孤千戶才決議要捨本將而去?」

  獨孤方聽言,連忙回道:「將軍未曾薄待草民,反倒是草民守城不力,累及將軍手足,愧對將軍重託。」

  「都過去了。」

  張楚輕描淡寫的說:「若獨孤千戶是為此事而要辭官,大可不必,本將心胸還沒那麼狹隘。」

  「請將軍諒解!」

  獨孤方揖手道:「先前北蠻賊子入侵,這守土保家之責,我青霞門不敢辭,草民亦不敢辭,縱死亦無怨無悔!」

  「然鎮北軍已進駐錦天府,北蠻賊子圍城之難已解,草民生於江湖,生平只願閒雲野鶴、逍遙山林,官位權利於草民,實如藩籬於雞鴨、竹籠於飛鳥,還請將軍,放草民與師門離開錦天府,回歸江湖,他朝北蠻賊子若敢再犯錦天府,不需將軍召喚,草民自當騎馬攜劍來投,再於將軍並肩退敵!」

  一番話,言之鑿鑿,情真意切。

  堂下四位八品江湖將官聽言,都不由得面色愧色,覺得自己有負江湖兒郎的初心。

  張楚徐徐呼出一口氣,在獨孤方萬分期待的目光之中,微微點了點頭。

  「獨孤兄既心意已決,本將確不強留了!」

  「獨孤兄與貴派師長,都是為錦天府十萬百姓拋過頭顱、灑過熱血的好漢!」

  「本將無權代表錦天府這滿城老百姓,感謝獨孤兄與貴派對錦天府做出的貢獻,但本將可給獨孤兄與貴派一個承諾。」

  「本將欠獨孤兄與貴派一個人情。」

  「此後江湖路遙,獨孤兄與貴派若有用得著本將的地方,儘管一紙書信傳來,力所能及、決不推辭!」

  獨孤方聽言,面上抑制不住的露出了喜色。

  「草民拜謝將軍高義,祝將軍武運長隆……草民便不再打擾將軍與諸位議事,就此拜退!」

  他再次面向張楚一揖到底。

  張楚起身抱拳道:「那就祝獨孤兄與貴派一路順風,他日江湖在見,本將再向獨孤兄討一杯酒水!」

  獨孤方亦抱拳:「他朝若能與將軍江湖再見,定當把酒言歡,不醉不歸!」

  「獨孤兄慢行!」

  「將軍留步!」

  獨孤方轉身,走出大堂,一頭紮進明媚的春光裡,再沒回頭。

  張楚目送他遠去,心頭的羨慕,無法遏制。

  好半晌,他才收回目光,環伺堂內的四位江湖兒郎:「列為可有願像獨孤兄一樣,做一隻閒雲野鶴、逍遙山林的?若有,趁此提出來,本將決不強留,雙手奉上盤纏,恭送出城!」

  無人應聲。

  他們自己捨不得官位與權力,張楚自不可能勉強他們。

  「那好,本將已接上官調令,即日起,城衛軍殘部、廂軍殘部、民夫殘部合約三千人馬,合編一軍,隨本將一同調入鎮北軍前軍,為國效力!」

  「本將欲將三千人馬,組建三個千戶所!」

  「焦山!程璋!」

  焦山與程璋猛的站起來,齊齊抱拳道:「末將在!」

  「焦山為七品副將,程璋為從七品千戶,你二人整編城衛軍殘部,各領五百官兵,以焦山為主將。」

  「末將聽令!」

  「牛武、寇宣!」

  又有兩條人影站起來,齊聲高呼道:「末將在!」

  「牛武為七品副將,程璋為從七品千戶,你二人整編廂軍殘部,各領五百官兵,以牛武為主將。」

  「末將聽令!」

  「戴英、郭野!」

  「末將在!」

  「戴英為七品副將,郭野為從七品千戶,你二人整頓民夫殘部,各領五百官兵,以戴英為主將!」

  「末將聽令!」

  「各部兵源,自行調劑,明日卯時一刻,整齊率隊至北城門外鎮北軍大營集結,整軍由少帥授旗!」

  「喏!」

  ……

  翌日清晨,在經過一系列複雜的儀式後,張楚從冠軍候世子的手中,接過了一面繪製著血色猛虎的軍旗。

  血虎營。

  這就是張楚這一軍的名字。

  張楚無力吐槽冠軍候世子的惡趣味。

  都說生活就像****,你無法反抗,就只能接受……愛叫啥叫啥吧!

  張楚將血虎營帶進前軍大營,交託給姬拔整訓操練,然後就開始全力練髓。

  以前他總是有很多很多的事要管,也總有很多顧忌。

  到現在,總算可以放開手腳,毫無顧忌的練功了。

  而蛟骨丹的效用,也確如姬拔說的一樣神奇。

  加上蛟骨丹,張楚八品練髓,已經有四重外掛。

  第一重外掛:飯桶流的金手指。

  這給他提供了近乎源源不絕的血氣,讓他能在同時淬煉五塊骨骼的前提下,還能保持每天淬煉十個時辰左右的強度。

  沒有任何秘法和寶藥加速練髓的八品武者,血氣不濟,二次練髓平均淬煉一塊骨骼,需要十天。

  五塊,也就是一個半月!

  而張楚,每一輪練五塊,每天維持十個時辰的練髓強度,五天便能淬煉完畢,也即是一天一塊。

  只這一重,張楚練髓的速度,便是其他八品武者的十倍!

  當然,若非有小老頭留下的那四壇藥酒回覆血氣,張楚練髓的花費,也是其他二次練髓八品武者的十倍!

  第二重外掛:梁重霄留下的那四壇藥酒。

  那四壇藥酒,本身是小老頭用來消磨入髓寒氣的。

  小老頭自身是四品大豪,能折磨他的寒氣,不用想都能猜到肯定是一種極其厲害的玩意。

  而這種藥酒裡的那一股火氣竟然能消磨這種寒氣,單從能量等級上看,這絕對是一種比下三品的血氣高了數個層級的高等能量。

  張楚以飯桶流的金手指,一點一滴的強行消化藥酒裡的火氣,將其融入自身血氣,帶來的是全方位的提升。

  包括殺敵。

  也包括強壯自身!

  張楚原本平均五天才能淬煉好五塊骨骼,自從血氣裡多了這股火氣之後,他的速度直接快了一倍,直接縮減為變兩天半!

  第三重外掛:青霞門的練髓秘法《照骨經》。

  這種秘法,是一種暗勁的運用方式。

  控制一縷暗勁,以高頻撞擊的方式,不斷撞擊骨骼,在骨骼的留下足夠多的裂痕,方便血氣更加高效、快速的滲透進骨骼內部,淬煉骨質和骨髓。

  這一個外掛,是張楚所有的練髓外掛中,效果最差的,但好在功效沒有和其他外掛衝突,還是將他平均練髓時間,由兩天半,縮短至兩天,

  第四重外掛:蛟骨丹!

  依照張楚的理解,蛟骨丹,準確的說,應該就是姬拔所描述的那種化蛟大蟒異獸的骨骼,具有壯骨和加速骨骼傷勢癒合的超強功效。

  這種功效,其實並不是難理解,就和鹿茸補血、虎鞭壯.陽是一個道理。

  這種材料的來源,畢竟是一種腦袋和餐桌一樣大的異獸,功效強一點,也是可以理解的。

  據姬拔自己所說,他八品二次練髓時,不嗑蛟骨丹要十天才能淬煉好一塊骨骼,而嗑藥,只需要三天就能淬煉好。

  這是直接縮短了三分之二的時間!

  張楚嗑了一顆試了試,發現原本需要兩天才能淬煉好的骨骼,縮短為十個時辰左右。

  這個速度增幅,沒有姬拔那麼大。

  但這個時間,本身就是在他經過了三重外掛加速後得出的一個極限時間上,再次壓縮了一大半時間,從某種意義來說,蛟骨丹對練髓的幫助效用,比小老頭留下的那四壇藥酒還要大。

  倒不是說,蛟骨的層級,比那四壇藥酒裡那一股火氣的層級,要高。

  而是蛟骨的功效就是輔助練髓。

  而輔助練髓,只是那股火氣諸多功效裡一種,專業不對口,功效比不上蛟骨也是很正常的。

  ……

  至此,張楚就走上一天嗑一顆蛟骨丹,一天淬煉完五塊骨骼的練髓高速公路。

  如果北蠻人來得不那麼急的話,至三月中旬,他就能結束二次練髓,開始三次練髓!

  在得出這個精確時間後,連張楚自己都有些震驚。

  原來不知不覺中,自己已經收集了這麼多練髓外掛……

  人果然都是逼出來的。

  想他一次練髓,用了近十個月的時間。

  而二次練髓比一次練髓還要難、還要慢,他卻能用三分之一的時間完成二次練髓。

  果然是越努力越幸運。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4 23:38
第288章 棋局

  鎮北軍大營,中軍帥帳。

  甲冑整齊的冠軍侯世子霍鴻燁,與一身朱紅色郡守公服的狄堅,分主客而坐。

  「世叔,錦天府已經安排妥當了嗎?何日開始南遷?」

  霍鴻燁端著茶碗,慢悠悠的說道。

  狄堅面露難色:「世子,老臣恐怕還需要一些時日。」

  霍鴻燁挑了挑修長的臥蠶眉,輕聲道:「世叔有什麼難處,不妨說出來,看小侄能不能幫上忙。」

  「稟世子,老臣這些時日已派衙中下吏摸查過錦天府的老百姓情況,錦天府內現今有近十餘萬人,乃雁鎩郡、止戈郡、逐馬郡、以及武定郡的窮苦百姓集合,老弱婦孺就佔了七成。」

  狄堅抱拳,言辭懇切的說:「以郡衙的糧秣儲備,暫無力支撐十餘萬人南遷的消耗,貿然南遷,恐會餓殍遍野、死傷無數,只能請世子率鎮北軍所堅守些時日,帶老臣籌措到糧秣後,即可動員全程老百姓南遷。」

  帥帳內久久無語。

  許久,上方的霍鴻燁才低低的嘆了一口子,無奈的說:「世叔所說,小侄如何不知,但我們鎮北軍與那北蠻賊子,乃是不共戴天之仇,再不走,待北蠻賊子大軍合圍,又只能死戰一場……我們鎮北軍,打不起了啊,再打下去,就真要傷了元氣了。」

  狄堅又何嘗不知鎮北軍現在的窘境。

  但他是鎮北軍的老將、亦是錦天府的郡守,他無法將錦天府內這十萬老百姓往絕路上趕。

  為官一任,即便不能造福一方,也不能禍害數代啊。

  他躊躇了良久,忽然嘆了一口氣,抱拳道:「世子能否請老侯爺出山,主持大局?老侯爺若能出山,北蠻自退……」

  冠軍侯,乃世襲罔替之爵。

  傳到霍鴻燁這裡,已經是第三代。

  狄堅口中的老侯爺,也就是霍鴻燁的祖父,冠軍侯爵位的始封祖,鎮北軍的創始人,初代冠軍侯霍青!

  也就是狄堅、聶犇,以及玄北州諸多郡守、郡尉於鎮北軍中為卒時,所追隨的大帥。

  而霍鴻燁的父親,上一任冠軍侯霍雲,已於七年前奉旨北征金狼王庭時,戰死於莽莽天極草原之上。

  也就是在那一年,霍鴻燁入京為質,鎮北軍就此從威震九州,能圍獵北蠻人於天極草原的強軍,淪落成群龍無首的一盤散沙,各方都趁機往鎮北軍裡摻沙子,戰鬥力每況愈下。

  直至去年年初,在諸方運動之下,霍鴻燁才得以重返玄北州,主持鎮北軍大局。

  很多人都認為,霍雲續任冠軍侯,那麼初代冠軍侯霍青定然已經仙去……雖然從未聽聞冠軍侯府發喪。

  但玄北州內有那麼一小挫人,一直都知道,初代冠軍侯霍青還在人間。

  比如狄堅、聶犇這些追隨過霍青作戰,又與霍雲情同手足的鎮北軍老將……

  ……

  霍鴻燁聞言,面上也浮起躊躇之色。

  過了好久,他才下定了決心,開口道:「不瞞世叔,小侄自京城回轉玄北州後也未曾見過祖父大人,祖父大人如今身在何處,小侄亦不知。」

  「什麼?」

  狄堅大吃一驚,「你未曾見過老侯爺?那此次引北蠻人入關之策……」

  他們這麼多牧守一方的郡守、郡尉,願意跟著霍鴻燁下這盤大棋,當然不是因為愚忠。

  屁股決定腦袋。

  坐到他們現在這個位子,對霍氏再忠心不二,也不可能拿一郡數十萬老百姓的性命,陪霍鴻燁一個黃口孺子發瘋!

  他們願意陪霍鴻燁下這盤大旗,至始至終都不是看在霍鴻燁的面子,霍鴻燁也沒那麼大臉。

  他們信任的,至始至終都是那位他們曾經追隨過的鎮北軍大元帥。

  霍鴻燁穩如泰山,淡淡的揮手道:「世叔莫急,小侄這些年雖幽居京城,但與祖父大人一直都有書信來往,此次引北蠻人入關之策,亦是祖父大人親筆所授,筆跡、印鑑,小侄皆尋府中老人鑑定過,確是祖父大人親筆。」

  他說的肯定。

  狄堅卻不敢再相信這個小年輕了。

  這盤棋下到這裡,已經到了他們誰都收不住場的地步,如果老侯爺不能出來撐場,玄北州就完了,即便是後邊朝廷能集結大軍入玄北驅逐北蠻,只怕也已十室九空矣!

  「世子可否將老侯爺手書,與老臣過目?」

  狄堅起身,揖手道。

  霍鴻燁:「自無不可!」

  他從身前墨石大案下,抽出一個暗格,從中挑選出一封書信雙手交給狄堅。

  狄堅雙手接過書信,並未去抽信箋,而是拿著書信,仔細端詳信封上的筆跡與印鑑。

  半晌,他的眉頭微微一鬆,恭恭敬敬的捧著書信,交還給霍鴻燁:「確是老侯爺的手書。」

  霍鴻燁並不介意他不信任自己,這麼大的棋局,也的確不是他可以玩得轉的。

  「老侯爺可曾說過,他老人家什麼時候出山收拾殘局?」

  狄堅又問道。

  霍鴻燁無奈的搖頭:「小侄也曾問過祖父大人這個問題,他老人家只說,時候到了,他自然會現身……」

  狄堅沉思了一會兒,竟反過來安慰霍鴻燁:「世子不必擔心,老侯爺胸中溝壑萬千,用兵向來不拘一格,您只需按照他老人家的計策一步步走下去,北蠻賊子便不足為慮!」

  霍鴻燁望著安慰自己的狄堅,心中感慨萬千。

  狄堅離開鎮北軍都已經十幾年了,祖父大人一封手書竟然還能使他這般言聽計從、信心十足……自己只怕終其一生,都無法觸摸到祖父所達到的高度。

  他點點頭,輕聲道:「所以,在祖父大人現身收拾殘局之前,我等還是要傾盡全力,給玄北州、給鎮北軍,多保存一些骨血。」

  狄堅這一次沒有再推遲。

  他臉色陰晴不定的掙紮了半響,一咬牙道:「請世子在給老臣五日,只需五日,老臣必定動員全城老百姓南遷!」

  霍鴻燁扭頭,望著一側懸掛的獸皮地圖端詳了許久,也是一咬牙道:「那小侄就拿鎮北軍五萬袍澤,再給世叔爭取五日!」

  「五日過後,世叔若再不能動用錦天府全程老百姓,那小侄說不得只有命大軍進城,拿刀槍逼著他們南遷了!」

  「老臣,定不負世子所托!」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4 23:38
第289章 南遷

  殘陽西墜。

  張楚身披黃金虎嘯鎧,赤銅虎頭兜鍪上一支紅纓衝天,在一百玄武堂鐵騎的簇擁下,路經牛羊市場回府。

  夕陽餘光下牛羊市場,瀰漫著一股只有行將就木的老人身上才有的暮氣。

  街道兩旁的商舖,家家大門緊閉,門上掛著歇業的木牌。

  偶有一兩家還開著的商舖,也是門可羅雀,掌櫃的坐在櫃檯後方,用一種近乎呆滯的麻木表情望著門外的大街。

  街上的行人極少,偶有一兩個,也都是面帶菜色、步履蹣跚。

  放眼望去,一望無際的民房上空,竟看不到幾縷炊煙。

  恍如鬼蜮!

  張楚都不敢相信,這是居住著兩萬老百姓的城西……

  他心事重重的打馬往梧桐裡行去,忽見前方有一隊垮刀的皂衣捕快,正在挨家挨戶的通知著什麼。

  定神一看,領頭的捕快還是熟人:秦振綱。

  他下意識的勒住胯下青驄馬,遠遠的喊道:「秦老哥!」

  那廂的秦振綱早就注意到了這一彪鐵騎,心頭正在猜測這是不是張楚的人時,忽聞喊聲,連忙撇下手底下的捕快們,按著刀小跑著張楚行過來。

  「下吏秦振綱,拜見張將軍!」

  他行至張楚的馬頭前,畢恭畢敬的揖手道,再無舊時遇見張楚時的隨性。

  一晃經年,張楚已經混成他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都得仰望的大人物,他又豈敢再仗著昔日那點交情,再與張楚稱兄道弟。

  張楚翻身下馬,上前親手撫起秦振綱,溫言道:「秦老哥客氣了,何需如此!」

  秦振綱面露感動之色,喏喏的小聲道:「張將軍虎威赫赫,下吏豈敢放肆!」

  張楚笑了笑,偏過頭看了一眼遠處那些個小捕快,問道:「都已經放衙了,你們弟兄怎生還在此幹事?」

  秦振綱面露無奈的感嘆道:「還不是南遷一事,上官追得太緊,弟兄們也只好以夜繼晝,繼續與這些不願南遷的住戶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什麼?南遷?」

  張楚的眉頭瞬間皺成了一個「川」字,「什麼時候的事?」

  秦振綱吃了一驚:「什麼,您還不知道這事兒?」

  張楚微微搖頭:「我這些日子都待在營中操練新軍,有日子沒回錦天府了……你給我仔細說說南遷之事。」

  他如今已是一營將官,自不能再像以前在郡衙做官那般,日日回家安寢,需得在軍中與將士同食同寢、同甘共苦,才能將士用命,上下一心。

  當然,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他這段時日全力練髓,前軍大營內的環境,比張府更好……至少不用擔心,有那個不開眼的江湖中人來前軍大營找他的麻煩!

  「血魔刀」這個外號,已經傳入他耳中……

  這一次,他在前軍大營裡待了六天,將軀幹最難淬煉的脊椎骨,全部淬煉完畢,現在只剩下肋骨和頭顱還沒淬煉。

  十天!

  最多十天,他就能開始三次練髓!

  「下吏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咱們錦天府,您不都守住了麼,怎麼還要南遷呢?」

  「就昨日,下吏接到上官通知,五日之內,務必動員全城老百姓南遷,嗨,您是不知道,現在城裡的,大多都是些五老六十的老人家,眼瞅著黃土都快埋到脖子根兒,誰願意客死異鄉啊……」

  秦振綱說起這事兒,言語中也有些怨氣。

  事實上,何止那些老人不想走,秦振綱他們這些壯年男子又何嘗想走?

  人離鄉賤啊……

  張楚沉默著聽著他說話,眼神慢慢暗淡了下去。

  縱然他早就有此猜測,可真聽到確切消息的時候,他心頭還是抑制不住的失望。

  是郡衙失望。

  對鎮北軍失望……

  錦天府,是他拿那麼好兒郎的性命才守住的。

  四千城衛軍。

  三千廂軍。

  三千民夫。

  三千四聯幫幫眾。

  打到最後,只剩下不到四千慘敗兵將。

  連大熊的命都搭進去了……

  可到頭兒來,這錦天府還是守不住。

  那麼。

  他拚死拚活,守住錦天府還有什麼意義呢?

  這麼多人拋頭顱、灑熱血還有什麼意義呢?

  喋喋不休的秦振綱,察覺到張楚的臉色變化,很快就反應過來自己都幹了些什麼蠢事兒,連忙閉嘴,心情忐忑的望著張楚。

  張楚一直沉默。

  時間流速彷彿一下子就放慢了無數倍。

  秦振綱心頭焦灼的宛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樣,讀秒如年面上又不敢有表露絲毫,唯恐觸怒張楚,血濺三尺。

  「郡衙準備如何撤離這滿城的老百姓?」

  不知道過了多久,秦振綱終於聽到張楚開口,聲音縹緲得就像是從天外傳來一般。

  他心頭猛地鬆了一口,大有在鬼門關外兜了一圈兒的險死生還之感。

  「稟張將軍,狄大人已經緊急徵調三十多艘三桅大船,三日後抵達南城外,預借運河之力,日夜不息的輪流運轉老百姓撤入北飲郡。」

  張楚點了點頭,又問道:「我家中人,郡衙是怎麼安排的?」

  「稟張將軍,郡衙早就給您府上做了安排,您的家人,將乘坐第一批三桅大船,撤離錦天府?」

  秦振綱抱拳彎腰,看都不敢再看張楚一眼。

  「哦,一艘三桅大船,能載多少人?」

  「回張將軍,三百人。」

  「經辦此事的人,是誰?」

  「回張將軍,乃郡戶曹孔常鳴孔大人!」

  「回去稟報孔大人,本將要兩艘船,讓他自己安排,若不給,本將會親自上門拜訪!」

  「下吏遵命!」

  張楚不復多言,轉身翻身上馬,打馬前行。

  一百身負重甲的雄壯鐵騎,亦步亦趨。

  退到路旁的秦振綱,恭恭敬敬的目送這一百騎遠去。

  直到一百騎消失在長街盡頭之後,秦振綱懸起的心才終於算是落地了。

  夜風蕭瑟,從他身上刮過,他不由的打了個寒顫。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裡衣,已經被冷汗所濕。

  在遠處觀望秦振綱與張楚交談的一幫捕快,這時才敢湊上來,滿臉羨慕的問道:「頭兒,張將軍都跟您說了些什麼啊?」

  秦振綱鼓起雙眼瞪了說話的捕快一眼,沒好氣的說道:「不該打聽的別瞎打聽,趕緊幹事去兒,還有好幾條街沒去呢!」

  「是!」

  眾捕快一哄而散。

  秦振綱看了看張楚等人遠去的方向,突然一樂,幸災樂禍的嘀咕道:「孔扒皮啊孔扒皮,我看這次怎麼收場!」

  他並不怨張楚翻臉如翻書,他甚至覺得,他要是張楚,只怕現在提著刀子去郡衙要說法的心都有了……

  他幸災樂禍的是,第一輪的三十多條三桅大船,早就已經被郡衙的大人們,以及錦天府內僅剩的富戶們,瓜分完了。

  連他這種好歹還算得上是「吏」的人,都沒能在第一輪的三十多條三桅大船上,給自家老父老母撈到一個容身之所。

  那位孔常鳴孔大人,只此一招,就吃得滿嘴流油,還一點兒油性子都沒給他們這些跑腿下力的人聞到。

  現在還好了,這位出山猛虎,一張口就是兩條船,等於是活生生的從那位孔大人嘴裡,拉出了兩大塊兒他都已經吃進肚子裡的肉啊!

  那位孔大人敢不給麼?

  秦振綱覺得,他應該扛不住這位爺的虎威。

  簡直就是……喜聞樂見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4 23:38
第290章 為何!

  「籲……」

  張楚剛剛翻身下馬,就見知秋已經領著福伯和夏桃出迎。

  「爺,您回來了。」

  一身鵝黃色修長襦裙的知秋站在大門前,淡笑著對他福了一福。

  張楚看著她,忽然發現,她已經是這個家的女主人了。

  他對知秋笑了笑,隨手將青驄馬的韁繩扔給身後的玄武堂香主,「通知李堂主和羅堂主,前來議事!」

  「是,幫主!」

  玄武堂香主應了一聲,轉身安排去了。

  張楚摘下赤銅虎頭兜鍪抱在手裡,大步走上台階:「這些時日,家裡如何?」

  知秋言簡意賅的說:「一切安好。」

  張楚點了點頭,領著眾人進府。

  「郡衙有人來過嗎?」

  他一邊走一邊問道。

  「郡戶曹孔大人,昨日來過。」

  知秋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說道。

  「他怎麼說?」

  「讓妾身收拾細軟,三日後在南城登船,離開錦天府?」

  「沒有難為你們吧?」

  「沒有。」

  「那就收拾吧,福伯,後邊這幾日,可能又的辛苦您老了。」

  福伯笑著點頭道:「少爺,我還沒老到幹不動事兒的地步呢。」

  張楚也笑著點了點頭。

  不多時,李正和騾子就風風火火的衝進了張府客廳。

  「楚爺您總算是回來了,您要再不回來,俺就要衝進鎮北軍去找您了!」

  李正一踏進大堂,就一臉怒色的高聲嚷嚷道。

  騾子拚命拉著他,想讓他不要太大聲,驚擾了府裡的人。

  張楚將二人的臉色和動作盡收眼底,沒解釋:「這次是我的失誤,以後我每日都會派人回家來傳遞消息……坐在再說吧。」

  兩人落座後,騾子低聲道:「楚爺,這兩日郡衙的人跟瘋了一眼,一天幾撥人往咱四聯幫總舵跑,要我們四聯幫帶頭南遷。」

  「但底下的弟兄們,都還指著您帶著他們繼續跟北蠻人幹,給熊哥、給戰死的弟兄們報仇,誰都不願意走。」

  「今天晌午後,一撥郡衙的官吏來總舵,強令我們帶頭南遷,語氣不大我,我一個沒壓住,底下的弟兄們差一點點就砍死了那個官吏,要不是正哥來得及時,那個郡衙官吏今天絕對活不出總舵。」

  李正嘬著牙花子,眼珠子裡幾乎要噴出火來:「你還好意思說,這種破事兒你非拉老子去幹嘛,怎麼就不讓弟兄們砍死那幫雜碎?」

  「直他娘,當初咱們弟兄跟北蠻人換命的時候,也沒見這群人模狗樣的東西竄出來殺賊,現在北蠻人走了,一個個還抖起來,還敢人五人六兒來咱四聯幫總舵來耍威風,老子真想砍死他們全家!」

  張楚看了看李正,又看了看騾子,心頭堵得要命。

  激盪的情緒在他心頭翻滾著。

  但他只能壓住,壓住,強擠出一臉笑意,淡淡的說道:「別著急,有話咱們慢慢說……來人,上茶!」

  他的話音穿出,很快就有府裡的下人們送了香茗進來。

  三人喝了辦盞茶,張楚見堂下二人臉上的憤怒之色,終於消散了一些後,才盡力放緩了聲音,說道:「南遷之事,乃狄大人與霍世子議定牽頭,已沒有商量的餘地。」

  然而,他的話音剛落,堂下的李正就一掌拍斷了座椅扶手,面色猙獰的怒聲道:「什麼?那大熊不是白死了?」

  連剛才還在勸李正不要發火的騾子聽了,臉上都浮起怒意,眸子中甚至還有星星點點的水光在蕩漾:「既要南遷,那為何一早不直接南遷,為還要請您守城?為何啊?」

  張楚早就告訴過他們,鎮北軍可能不會在錦天府與北蠻大軍決戰。

  但當他二人真正聽到這個消息,特別是南遷之事,竟是由錦天府郡守與鎮北軍少帥一力主導之後,依然抑制不住的憤怒、悲傷。

  張楚默然。

  他無法解釋這個問題。

  因為他也很想問這個問題。

  既要南遷,為何第一次北蠻大軍攻城後不遷?

  那時錦天府不過幾萬百姓,傾錦天府之力,南遷或許困難,但並不是辦不成!

  為何還要強令他拉扯大軍,死守錦天府?

  為何!

  既然錦天府已經守住了,那為何不繼續守下去?

  他張楚都能以一萬新軍耗死兩萬北蠻大軍。

  鎮北軍有五萬百戰老卒,還有那麼多的氣海大豪,怎麼就不能繼續守下去?

  為何!

  他也憤怒。

  他也想去質問狄堅和霍世子。

  但他不敢。

  亦不能。

  死的人,已經死了。

  活的人,還要繼續活下去。

  沒有收拾殘局的能力,就必須要克制崩潰的情緒。

  張楚端起茶碗,想用喝茶來掩飾自己的憤怒和悲傷,但手卻顫抖得茶碗蓋子不斷的敲擊茶碗,「哐鐺」、「哐鐺」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客廳中,格外的明顯。

  堂下憤怒、悲傷的二人,見了他連茶碗都端不穩的樣子,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家這個像一座大山一樣,似乎什麼事都打不垮他,難不倒他的大哥,其實也只是個人,而不是神。

  他也有辦不到的事。

  他也有解決不了的人。

  三人都沉默了。

  過了許久,張楚打破了沉默,艱難的說道:「此事為何,容後再議,先安排南遷吧,現在錦天府內,還有多少弟兄?」

  騾子黯然的開口,報出了一個精準的數字:「六百整。」

  前番守城大戰後,四聯幫一共還剩下九百餘弟兄,以及四百多重傷、殘廢的弟兄。

  後來張楚推測出鎮北軍有大很幾率不會在錦天府與北蠻大軍決戰後,就提前派了張猛領隊,率三百餘人,護送重傷、殘廢的四百多名弟兄,以及停在四聯幫總舵內的棺材,前往北飲郡狗頭山。

  因為這些弟兄的親人、家眷,早就先一步抵達狗頭山了。

  張楚不能讓他們孤零零的埋在武定郡,淪落會無人祭祀、無人打理的孤墳塋。

  「告訴弟兄們!」

  張楚加重了語氣,一句一頓的說道:「我們與北蠻人,勢必還有一戰,現在南遷,只是為了決戰那一天,能殺死更多的北蠻人!」

  「告訴弟兄們!」

  「大熊的仇,我張楚沒忘!」

  「弟兄們的仇,我張楚沒忘!」

  「但現在最重要的,是他們必須要活著!」

  「他們的父母、妻兒,還在北飲等他們回去團聚!」

  「三日後,我帶他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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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小事爾!(求訂閱)

  張楚抓起紅纓赤銅虎頭兜鍪扣到頭上,再緊了緊黃金虎嘯鎧的束腰,抓住韁繩翻身上馬。

  青驄馬似乎已經感受到了熟悉的戰場氣氛,鼻息粗重,不住的用前蹄刨地面。

  張楚取下腰間的驚雲,插到馬鞍的刀架上,再一伸手,四名身披玄色重甲的玄武堂弟兄,合力抬著一把丈二長的古拙萱花大斧,送到他的手中。

  張楚抓起萱花大斧,一千斤開外的份量,他的手卻依然沉穩如鐵鑄,不見絲毫顫動。

  這麼沉重的兵器,其他的入品武者就算是拿得起來,也很難找到能駝動他的坐騎。

  然而他胯下的青驄馬,卻只是不滿的打了聲響鼻,腳下不曾挪動一步。

  張楚輕輕拍了拍青驄馬肌肉虯扎的脖頸,抬頭四顧,只見。

  槍林漾寒芒、戰馬嘶長空!

  煙塵捲土龍、步聲撼山嶽!

  五萬鎮北軍開拔,他與三千血虎營士卒,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駕!」

  一道頭頂上兩根雉羽招展、渾身金光閃閃的人影,倒提著方天畫戟打馬行至他身側,不無感嘆的說道:「大軍拔營,場面很是壯觀吧?」

  張楚點頭,「很壯觀!」

  「壯觀就多看幾眼罷!」

  姬拔嘆息了一聲:「十五萬袍澤弟兄,走到武定郡就只剩五萬,再走到北飲郡,不知道還能剩下多少……」

  張楚看了他一眼,問道:「全軍大撤退,我前軍通常擔任什麼角色?」

  姬拔聞言,毫不猶豫的說道:「決死!」

  張楚沉默的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三千六百袍澤弟兄。

  他看到了李正和騾子……

  看到了焦山和程璋……

  也看到了昔日東城頭上,那個抱著弟弟的屍體想要與北蠻人同歸於盡的樸實漢子。

  注意到張楚的目光,三千六百道目光也齊齊落在了他的身上。

  這些目光之中,有空洞、有麻木。

  更多的是崇拜與信任!

  然而張楚迎著他們崇拜與信任的目光,卻只覺得羞愧難當……

  他於孔常鳴手下硬奪來兩條船。

  一條船滿載三百人。

  哪怕是超載,四百人也到了頭兒。

  而這裡,除了六百早已將家眷送入北飲郡的四聯幫弟兄,還有三千血虎營士卒的家眷,還在城中。

  四個人,分一個船位。

  都是拿命跟他拼的好漢子,他不想搞任何差異化待遇,但他的能力,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兩艘,孔常鳴不敢不給。

  兩艘,狄堅、聶犇、史安在不會在意。

  再多,就可能一艘都沒有。

  不多時,一騎手持令旗縱馬衝入千軍大營,高喊道:「傳少帥令,前軍在後,後軍在前……」

  ……

  南城外,臨時碼頭。

  亂成一團。

  女人懷中孩子的哭鬧聲,倚杖老人淚灑衣襟的哀嘆聲,囂張的家丁之間的決戰聲,皂衣小吏聲嘶力竭的叫喊聲……

  喧囂如菜市。

  五十身披玄色魚鱗甲,手按長刀的玄武堂甲士,緊緊地圍著知秋、夏桃、福伯、石頭,以及抱著小錦天的花姑和李幼娘,在嘈雜混亂的人群中,一點點移向指定的三桅大船。

  張楚手頭的船位有限,縱然是張府也沒能得到優待。

  張府上下,四十來口子,只有知秋、夏桃和福伯、石頭這四人,有資格乘船。

  其餘的下人,都只能押送行李,徒步上千里去北飲郡,這一路上,山水迢迢、兵荒馬亂,有多少人能活到北飲郡,都是個未知數。

  在這個大部分人一輩子都沒出過生長之地百里以外的時代,上千里的遠行,無異於是一場以性命為賭注的冒險。

  這也是為何船位會如此緊張,許多錦天府中產階級願意花費畢生積蓄求一位,而不可得。

  而四聯幫高層中,騾子的家眷早已送去狗頭山,只剩下李正這一家子沒走。

  倒不是李正不想送她們走,而是北蠻人入關之時花姑已是個懷胎九月的大肚婆,李正又怎麼放心讓別人護送她去北飲郡?

  一行人很快就找到了孔常鳴分給他們的兩艘三桅大船,就在三十艘大船的中部……不靠前也不殿後,剛剛好。

  兩首三桅大船的跳板前,秦振綱領著一班小捕快正拚命的擋著混亂的人群靠近這兩艘船,眼見知秋她們來了,心急火燎的一拍大腿道:「哎喲,張夫人誒,您可算是來了,您要再不來,下吏就快攔不住了!」

  知秋牽著抱著大黃狗的石頭,似乎沒看到他臉上的焦急之色,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

  她扭頭,看了一眼跟在身後的七百餘血虎營家眷,溫婉的對身側的花姑輕聲道:「妹子,咱們先讓叔伯姐妹們上船吧。」

  花姑還沒出月子,身子還有些乏力,李幼娘在她身邊扶著她,見知秋對自己說話,她有些畏懼的點頭道:「全憑大姐做主。」

  論年紀,花姑肯定要比知秋年長的。

  但張楚和李正的關係注定了,無論知秋年歲多小,花姑都必須以姐姐之禮待之!

  李幼娘聽到自己嫂嫂唯唯諾諾的語氣,不滿的撅了噘嘴。

  哪知知秋笑吟吟的順手就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這下子,她更不滿了,那小嘴兒撅得能掛油壺。

  「你也就是運氣好,比俺早生了幾年……」

  她在心裡抓狂的大喊道。

  「大武。」

  知秋偏過頭,對身邊率隊護送她們的玄武堂香主輕聲道。

  「大嫂。」

  玄武堂香主畢恭畢敬的躬身抱拳道。

  「讓叔伯兄弟姐妹們先上船吧。」

  「是!」

  玄武堂香主應了一聲,轉身大喊道:「登船!」

  知秋拉著石頭讓到一旁,幫忙一起維持秩序。

  「大伯,您慢點……大武,派一名弟兄扶這位大伯上船!」

  「是,大嫂。」

  「嫂子,孩子抱穩了……後邊的人都走慢點,別擠著孩子。」

  「排好隊,一個一個上船。」

  七百餘人,都是血虎營士卒的家眷、老小,眼見將軍夫人親自維持秩序,還有哪個敢亂,乖乖的按照知秋說的,排隊一個個上船。

  待所有血虎營家眷都登了船後,兩名隨船皂衣小吏滿頭大汗地從船上趕下來。

  「張夫人,己字二號船裝不下這麼多人,真的裝不下,您撤一些人下來吧……」

  「是啊,張夫人,己字三號船的船艙裡,已經透不過氣來了……」

  玄北州地處九州正北,多旱少雨,並無戰船用武之地,這些三桅大船,都是糧秣運轉司的運糧船,甲板空間不大,主要依靠船艙載人載貨,但船艙為了防水乾燥,密不透風,乘三百人已是極限。

  而現在兩條船上都已經擠了三百七八十人,人擠人、人挨人,一個不好,一船活蹦亂跳的大活人出發,還沒到地兒就成一船死屍了。

  「兩位大人不必驚慌,我們自有安排。」

  知秋不緊不慢的應道,說話時的語氣、神態,都像極了她的男人。

  頓了頓,她偏過頭對身後的玄武堂香主道:「大武,安排人手吧!」

  「是!」

  「耿陽、谷鐵,你們領二十五名弟兄上己字三號船!」

  「是,香主!」

  「其餘弟兄,隨我上己字二號船!」

  「若有急事,以響箭傳訊!」

  「是,香主!」

  玄武堂香主的命令一下達,立刻就有數名玄武堂弟兄按著腰刀,沖上三桅大船。

  很快,兩名隨船皂衣小吏就聽到一陣兒「嘭嘭嘭」的聲響,一扭頭,就見兩艘三桅大船船艙上部的壁板,突出了一個個沙包大的拳頭。

  兩人瞬間就驚呆了!

  通風口不足就直接暴力打出一些通風口來?

  這可是糧秣運轉司的運糧船,是公物啊!

  是想打幾個窟窿就能打幾個窟窿的嗎?

  那位游擊將軍的部下,果然都是些驕兵悍將啊!

  知秋見船上已經準備妥當,扭頭對花姑和李幼娘道:「兩位妹妹,我們也上船吧。」

  花姑正要回話,李幼娘已經拖著她往己字三號船行去,「俺們才不要跟你坐一條船呢!」

  花姑拗不過小姑子,只能朝知秋遞過來一個歉意的眼神。

  知秋啞然失笑。

  她當然知道這小丫頭鬧什麼彆扭。

  但這事兒又不能怨她。

  她從來就沒反對過自家男人迎新人進府,甚至一門心思的想把他趕到桃子床上。

  但他自己不願意,她還能勉強他嗎?

  一口黑鍋扣她頭上,她多冤啊!

  這樣的男人,真是讓人不得不愛他到骨子裡呢。

  「大武,登船吧!」

  知秋知道李幼娘不想見到她,也就隨她去了,反正乘什麼船都一樣,己字三號船上也有二十五位玄武堂弟兄隨行保護,想來也不會出什麼問題。

  ……

  鎮北軍開拔!

  人到一萬,無邊無沿。

  五萬人馬,扯地連天!

  張楚身處大軍最後方,往南望,一眼望不到邊。

  在大軍的左側,是三十艘三桅大船,右方,是宛如汪洋一般的錦天府十萬老百姓!

  孝子背著父母。

  良人攙著婚假。

  鰥夫牽著老黃狗。

  坐著馬車。

  趕著牛車。

  推著獨輪車。

  唉聲。

  嘆氣。

  淚流不止。

  路上行人欲斷魂……

  張楚只是粗略的掃視了一眼,就又想嘆氣。

  他覺得,他這兩個月嘆得氣,比他前世二十年多年還要多……

  都說人類的進步史,就是一部戰爭史……

  還有磚家叫獸曾大言不慚的叫囂,人類的科技樹,就是軍工點出來的。

  那些磚家叫獸只怕從來沒有認真的琢磨過「寧做太平狗,莫做太平人」這句話。

  就像張楚,前世看那些熱血戰爭片的時候,也曾恨自己生錯了時代,若是自己能生在某個時代,定要指揮千軍萬馬,衝出國門,放馬富士山……

  如今他置身戰爭之中,才覺得戰爭遊戲,真的一點都不好玩兒。

  熱血是一時的……

  苦難是長久的……

  戰爭,絕不是死多少人那麼簡單。

  而是千千萬萬各被戰爭毀掉了一切的苦難家庭,以及千千萬萬個活在戰爭陰雲下的苦難普通老百姓。

  死很可怕……

  等死和隨時都有可能死,更可怕……

  ……

  三十六艘三桅大船還能遙遙在望,而錦天府已經漸漸只剩下巴掌大。

  張楚勒住胯下青驄馬,扭頭遠遠眺望錦天府。

  古老的城池,佇立在地麵線的盡頭。

  看起來,依然是那麼的寧靜、祥和。

  就像是一位慈祥的老者,佇立在家門,向著已經漸行漸遠的子孫晚輩揮手作別。

  張楚漸漸濕了眼眶。

  人的感覺,有時候真的很奇妙。

  上一次他率領四聯幫三千人馬離開錦天府,他心頭總覺得自己總有一天會回來。

  然後就真的回去了。

  而這一次離開錦天府,他心頭卻覺得,此生只怕是很回來了……

  錦天府給他的記憶並不算美好。

  血腥、殺戮……

  但他在錦天府,收穫到了前世二十多年都沒不曾有的質樸親情、愛情、兄弟情。

  他忽然壓抑不住心頭呼嘯的情緒,神經質的用力朝地平線上的錦天府揮手,大喊道:「再見!」

  聽到他的大喊聲,他周圍的許多人都忍不住掩面痛哭……

  他們都是鋼鐵一樣的好漢子!

  北蠻人大軍圍城的時候,他們沒哭。

  周圍的袍澤弟兄一個個撲倒在爬上城頭的北蠻人身上時,他們也沒哭。

  這一刻,他們卻一個個都哭得像是剛進幼兒園的孩子。

  或許,他們每一個人心中也都在大聲疾呼,我們明明都已經守住了錦天府,為什麼還要南遷?

  為什麼還要拋棄家鄉?

  張楚低下頭,慢慢的掃過那一雙雙悲慼的雙眼,他什麼都沒說。

  因為他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能說點什麼……

  他們都是好樣的。

  北蠻人兩萬大軍圍城,打了三天三夜,他們都死死的搖著一口氣,挺住了。

  是大人物們,讓他們失望了……

  他強迫自己偏過頭,不再去看錦天府,不再去看那一雙通紅的雙眼。

  然而他剛剛一回頭,就聽到後方的天際,似有馬蹄的轟鳴聲傳來。

  他疑心是自己聽錯了,勒住青驄馬仔細傾聽。

  沒錯!

  霎時間,一股麻衣,從他的腳底板竄上他的天靈感。

  他裸露在外的皮膚,冒起了一個個雞皮疙瘩……

  這不是恐懼!

  是憤怒!

  是興奮!

  他猛然高舉手中萱花大斧,如怒獅一般揚天咆哮道:「備戰!」

  下一秒,長刀出鞘的整齊聲音響起。

  張楚再回頭。

  看到的已不再是一張張悲慼、無助的面孔。

  他看到的是,是一張張暴怒到猙獰的面容!

  敵襲?

  不過你死我活。

  小事爾!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4 23:38
第292章 濱水一戰(二合一)

  「隆。」

  「轟。」

  「啊……」

  大地在震顫。

  不知道多少萬人的喊殺聲在天高地闊之間擰成一股,鋪天蓋地的迴蕩,聞之生畏、聞之膽寒!

  鎮北軍全軍轉身,殿後的前軍再度變前軍,開路的後軍再度變成後軍,一座塔樓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搭建了起來,數十名身披重甲的健壯的士卒,抬著十餘丈高的紫色霍字帥氣,慢慢移動到塔樓頂端,獵獵招展!

  大批的輜重士卒,抬著一座座帶槍頭的人字形拒馬,飛奔到前軍前方,布下層層疊疊的屏障。

  緊接著,上千架床弩推到拒馬之後,數千弩手喊著號子轉動絞盤,將一支支精鐵大箭安裝到射擊巢裡……

  面對不知有多少人,但肯定比己方人多的鎮北軍,依然淵渟嶽峙、有條不絮!

  猶如一架沒有感情的戰爭機器!

  很顯然,那位冠軍候世子早就料到了,北蠻大軍肯定會趁著鎮北軍遷徙錦天府老百姓的檔口,突襲鎮北軍。

  張楚也不意外。

  前番北蠻大軍統帥,以半個玄北州為棋盤,佈局坑殺鎮北軍那一陣,他就已經看出來了,北蠻人或許在局部戰術執行,有些腦殘。

  但大體戰略,絕對不弱,北蠻人的統帥,絕對算得上是一位合格的軍事家、合格的統帥。

  既然是合格的軍事家和統帥,就不可能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鎮北軍善守,只要鎮北軍進了城,北蠻人想要再滅絕鎮北軍,至少要付出兩倍於鎮北軍的傷亡,才有可能就地殲滅掉鎮北軍的殘部。

  但掄野戰,北蠻大軍的確要比鎮北軍強上一籌……

  ……

  張楚倒提萱花大斧,與姬拔並肩佇立在前軍最前方,充斥這馬糞騷臭味的強風,掀起他們赤紅色的披風,飄蕩在七千餘前軍士卒的瞳孔中。

  猶如兩桿大纛!

  張楚能聽到,身後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聲。

  像老牛長飲一樣。

  他感覺自己就像是坐在一座即將爆發的山口上。

  他知道,他們都很想衝出去,跟北蠻人拼一個你死我活。

  哪怕換不了一個北蠻人,死在這片故土,也好過就這麼窩窩囊囊的遠走他鄉。

  因為,他也想!

  但他現在必須忍耐。

  按捺住自己心頭的殺意。

  按捺住身後這三千六百餘弟兄心中的殺意。

  等待霍世子的將令!

  於他在沉默中爆發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身側的姬拔!

  他摩挲著方天畫戟,仰頭「哈哈哈」的狂笑著,那種興奮得癲狂的模樣,就好像前方來的,不是不知道多少萬北蠻人,而是不知道多少萬光溜溜的美少女。

  他身後那三千四百餘怒獅營騎兵,一個個也都如他一般,咧著大嘴,不斷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底笑聲。

  果然是什麼的將,帶什麼樣的兵……

  時間推移。

  馬蹄聲與喊啥聲越來越近了。

  張楚死死的凝視著地平線上的錦天府,很快就見一股彷彿洪水的黑色激流,從城西那邊湧了出來。

  他從軍的時日尚短,無法從馬蹄聲中判斷出北蠻人的大致數量。

  他只能從著一股北蠻人的聲勢中去大致判斷,這一股北蠻人很多很多……

  至少,比前番強攻錦天府的那兩萬北蠻大軍,要很多很多。

  今天這一戰,只怕已經難了。

  ……

  鎮北軍湧小半個時辰才走過的路程,北蠻大軍只用不到一刻鐘就衝了過來。

  張楚已經能看到那些北蠻凶騎胯下的戰馬,馬臉上戴著的眼罩和耳朵裡塞得棉花。

  呵,還真是吃一塹長一智!

  他冷笑著從青驄馬的馬背上抓起酒葫蘆,仰頭一口氣灌了大半葫蘆。

  「喲,好東西,給俺也來一口!」

  姬拔見了他手裡的酒葫蘆,眼神一兩,伸手就來抓他的酒葫蘆。

  張楚順後就把酒葫蘆遞給他,淡淡的說道:「你要還想泡澡,儘管喝!」

  姬拔一聽,手就跟觸了電一樣的猛地縮了回去。

  就在兩人說話間,北蠻人已經衝去前軍兩百步以內。

  只聽到「嗡」的一聲,烏雲蓋頂一般的箭雨就已經飛過來了。

  遊牧民族的戰術,的確缺乏變化,打來打去還是這些老套路。

  「防箭!」

  張楚高聲爆喝道。

  但事實上,他身後的七千人,都不是他曾經帶過的那些新兵,在他下令之前,所有人就已將蒙皮大盾頂在了頭上。

  「射擊!」

  同一時間,站立的最後一排拒馬後的弩手千戶狠狠揮下了手中的令旗!

  話音落下,上千架床弩同時發出了強勁而低沉的機括震動聲。

  上千支黑幽幽的精鐵大箭射入宛如洪流般的北蠻大軍之中。

  在床弩強勁的動能下,精鐵大箭輕而易舉的就貫穿上千北蠻凶騎……這麼密集的北蠻大軍,這麼短的距離,縱然是床弩的精準度是出了名的低,射偏的可能性也太小了!

  高速狂奔下的北蠻大軍,上千騎栽倒,連累到的,卻至少五六千騎……見過高速公路連環追尾嗎?這個可比高速公路連環追尾,嚴重多了!

  但就如鎮北軍已經習慣了北蠻大軍衝陣前,必會來一波箭雨暖場一樣。

  北蠻人也早就習慣每次衝陣前,鎮北軍必會來上一波床弩大箭做開場白。

  老對手交手,就和老情人之間近身肉搏一樣,你知道我的長短,我也知道你的深淺……

  妙不可言!

  短暫的混亂,很快就被他們奔襲數十里的所攜帶的衝擊力、慣性所淹沒。

  他們拔出玩刀,「烏拉」、「烏拉」的繼續衝向前軍陣地!

  彷彿前軍陣地前,那層層疊疊的拒馬,壓根就不存在一樣。

  不是他們愚蠢到,連自己撞在這些拒馬上會有什麼樣的後果都不知道。

  而是他們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死亡。

  他們已經受夠了。

  受夠了草原上無休無止的風雪……

  受夠了體弱的孩子一出生,就必須要扔到草原上自生自滅……

  受夠了族人一上了年紀,就必須要離開部落,獨自去迎接寒冷的死亡……

  他們要給自己的族人、給自己的民族,殺出一條出路,爭出一個未來!

  讓牛羊和馬兒,能有更多肥美的草場養膘……

  讓孩子能生在四季如春的南朝,不必再接受風雪的摧殘……

  讓老人能在溫暖的床榻上,安詳的走完漫長人生的最後一程……

  他們是英雄!

  英雄,是不應該畏懼死亡的!

  ……

  上千架床弩一發射,操持床弩的弩手們便立馬拉著床弩,飛速往前軍陣地的兩側退散。

  張楚和姬拔率領血虎營與怒獅營緩緩壓上前,無動於衷的目睹北蠻大軍的前鋒狠狠撞在了層層疊疊的拒馬上。

  血肉橫飛。

  鮮血隔著十餘丈,飛濺到了張楚的臉上。

  他面無表情的抹了一把,認真的打量。

  和大離人的血,一樣紅。

  姬拔最後看了一眼湛藍的天空,側頭對張楚說道:「大哥,這一架咱哥們要是能活下來,你總能告訴小弟,你血氣裡那股粘粘的,熱熱的……嗯,你知道俺說的是什麼,是什麼玩意兒了罷?」

  張楚心頭覺得不秒。

  還沒開打就立這種死亡flag不太妥當吧?

  「死了這條心罷!」

  張楚毫不猶豫的一口拒絕,「這個秘密只有等你死了,我才能燒給你!」

  「那就太可惜了!」

  姬拔唏噓的感嘆,硬朗而霸氣的國字臉上,寫滿了遺憾。

  兩人說話間,北蠻大軍已經衝到最後一層拒馬前。

  拒馬擋不住北蠻人。

  哪怕人字形的拒馬深得「三角形最穩定」這條幾何至理,但在騎兵衝鋒的恐怖衝擊力,黃金鑄造的拒馬也只是浮雲。

  但佈置拒馬的目的,從來都不是擋住北蠻人。

  而是抵消北蠻凶騎奔襲數十里所積蓄的強大衝擊力。

  而北蠻大軍的前鋒用血肉之軀撞開這麼多層拒馬後,奔襲數十里所積蓄的強大衝擊力,也消磨得差不多了!

  ……

  姬拔拉下面甲,舉起方天畫戟揚天咆哮道:「某家姬拔,北蠻小兒,誰敢一戰!」

  「殺!」

  三千四百怒獅營將士,齊聲爆喝道。

  下一秒,姬拔已經縱馬衝進了撞開了最後一層拒馬,宛如潮水一般湧至前軍面前的北蠻大軍中。

  一桿方天畫戟,在他手中舞成了風車。

  所過之處,人屍、馬屍上下紛飛!

  姬拔一動,他麾下的三千四百怒獅營將士便轟然奔湧而出,跟在姬拔身後,逆著猶如潮水一般的北蠻大軍,一路向北砍殺!

  張楚見狀,揚起萱花大斧一招,他身後忍耐已久的三千血虎營將士,就跟在他身後,順著怒獅營衝殺出來的血肉通道,壓了上去。

  李正和騾子縱馬緊緊的跟在他身後。

  五百五十名四聯幫弟兄,融合在三千血虎營將士當中,一點都不扎眼。

  就像是他們曾經在錦天府城頭上並肩廝殺的那三天三夜一樣。

  ……

  北蠻大軍如海。

  一個浪潮打過來,張楚眼前,就只剩下密密麻麻的黑色人影。

  胖的。

  瘦的。

  蓄絡腮鬍。

  蓄山羊鬍。

  披頭散髮的。

  滿頭髒辮的。

  赤著上身的。

  穿光板羊皮襖的。

  他們每一個都不一樣。

  唯一一樣的,是他們每一個人的臉,都凶惡、猙獰得如同餓狼一樣。

  他的內心殺意如山呼、如海嘯。

  腦海中卻一片清明。

  丈二長的沉重萱花大斧,在他的手中輕得就根一根燈草一樣。

  每一次揮動,都是一大片北蠻人被腰斬。

  上身高高飛起,戰馬帶著下半身繼續亂竄那種分屍……

  手下無一合之將!

  三千六百人,以他為鋒,在汪洋一般的北蠻大軍中左衝右突。

  殺出屍積如山。

  殺出血流成河。

  ……

  北蠻大軍突破拒馬之後,前鋒與前軍廝殺成一團。

  其餘人馬,徑直從前軍兩側越過,撲向鎮北軍的右翼與左翼。

  似乎是要趁此一戰,徹底殲滅鎮北軍殘部一般。

  但佇立在中軍高塔上觀察戰局的斥候,很快就發現,撲向左翼的那一股北蠻大軍,是撲向右翼的那一股北蠻大軍的兩倍之眾!

  斥候立馬通過令旗,將戰局傳遞給下方帥帳。

  不多時,後軍便分出一部,火速增援左軍。

  ……

  左側的運河之上,數十位氣海大豪於河面上,踏水捉對廝殺。

  各色氣勁激射,

  打得轟鳴聲震天,河水倒捲!

  源源不斷的玄燕大運河,竟為之斷流!

  軍營之中氣海大豪存在的作用,就是攔截對方的氣海大豪!

  誰都知道,一旦放任對方的氣海大豪殺入己方軍陣,一名氣海大豪便相當於與一支精銳大軍!

  除非某一方佔據絕對優勢,不然,雙方的氣海大豪都會默契的尋找一處僻靜之所,大家慢慢打著玩兒。

  誰敢違反這個默契,就必須得承擔違反這個默契帶來的惡果!

  誰都不希望看到,敵國的氣海大豪,組團來自己祖國的領土內旅遊的。

  那會是一場比天災還要可怖的人禍……

  是以,戰場上雖然存在氣海大豪這種大殺器,但真正戰爭勝負的,還是實打實的軍力!

  ……

  「咚咚咚……」

  夏桃衝到甲板後方,努力踮起腳尖眺望著後方的戰場,驚慌失措的大叫道:「姐姐、姐姐,你快來看啊,真是老爺他們和北蠻人打起來了!」

  知秋快步從走到妹妹身邊,也和妹妹一樣踮起腳尖眺望後方的戰場。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

  但還能勉強保持鎮定,「慌什麼慌,北蠻人而已,老爺又不是沒和他們打過!」

  夏桃連忙閉嘴,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幾乎要哭出來了。

  知秋雙手抓著船舷,指甲深深的扣進了堅硬的鐵木裡。

  「阿媽。」

  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袖。

  知秋一回頭,就見到石頭傻乎乎的臉,他憨笑著說:「阿媽不怕,石頭在!」

  這孩子雖然智慧不及其他同齡孩子,但或許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更記得別人的好兒。

  知秋勉強的笑了笑,像摸小狗一樣,撫了撫他的頭頂。

  「姐姐!」

  然而她剛回頭,就又感覺到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衣袖。

  「姐姐,你快看。」

  夏桃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

  知秋順著妹妹的手指,望見一股黑潮,從赤潮中衝出來,快速向著這邊衝了過來。

  「大武!」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4 23:38
第293章 燒船

  玄燕大運河,是承接天極草原的冰雪水開鑿出來的。

  雁鎩郡是起點,武定郡是第二站。

  運河的水量,到武定郡還不算太充沛,河道也不甚寬闊,也正是這樣,運河才能從錦天府內穿城而過。

  通常而言,商船一進入錦天府內,都是靠縴夫牽引……

  沒錯,就是唱「妹妹你坐船頭,哥哥我在岸上走,恩恩愛愛纖繩蕩悠悠」的那種縴夫。

  是以運送萬餘老百姓離開錦天府的三十六條三桅大船,航行的速度並不快。

  走小半個時辰,行駛在最後方的那一條三桅大船,才剛好與岸上走在最前方的錦天府老百姓平行。

  此刻一彪北蠻大軍突破了鎮北軍左軍的攔截,縱馬向著這三十六艘三桅大船追上來,不消一盞茶,就追上了行駛在最後方的三桅大船。

  就前方的北蠻凶騎們從馬鞍上取下一個個獸皮水囊,擰開後一個個砸到了三桅大船上。

  散發刺鼻味道的焦黑色液體從獸皮水囊裡溢出來……

  跟在後方的北蠻凶騎們則點燃一支支火箭,射到船上……

  火苗,由小到大!

  很快就化成了衝天烈焰,將整艘三桅大船籠罩起來。

  這些三桅大船,肯定都是刷了防火的桐油的,一丁點火苗,肯定是無法引燃整艘大船的。

  但火箭加火油這種配方,就算是石頭都能燒起來,更何況的木質的船舶……

  坐在甲板的幸運兒老百姓們見勢不對,當即就跳河裡,只苦了船艙裡老百姓們。

  他們根本就不知道甲板上發生了什麼事……

  等他們發現有濃煙漫進船艙內的時候,他們已經錯過了最後的逃生機會……

  ……

  「大武!」

  絢爛的火光在知秋的瞳孔中跳躍。

  她竭力壓抑著心頭的焦急,告訴自己不能亂、不能亂……

  自家男人在後方殺敵,她要替他守好這八百人。

  她拚命的轉動腦筋,想像若是自己男人在這裡,他會怎樣應對。

  身披玄色魚鱗甲的玄武堂香主大武快步走到知秋身後,抱拳躬身道:「大嫂!」

  「放響箭!」

  知秋雙手死死地扣著船舷,聲音顫抖的說道。

  「是!」

  大武毫不猶豫從腰間取出四聯幫響箭,拉開。

  「嘭!」

  尖銳的響箭在天空中炸響,幾息過後,後方己字三號船上,就有幾名玄武堂弟兄就狂奔到大船的船頭,聽候指示。

  知秋死死的眺望著飛速接近的北蠻凶騎,扯著喉嚨拚命的嘶喊道:「組織船艙內的所有叔伯姐妹,出艙跳船!」

  「玄武堂弟兄,卸甲!」

  「一定要保護好李堂主家眷!」

  己字三號船上的玄武堂弟兄聞聲,大聲回應道:「是,大嫂!」

  知秋回過頭,一手牽起石頭、一手牽起夏桃,雙手因為太過用力而發白,捏得夏桃齜牙咧嘴的,想叫又不敢叫。

  「大武,立刻按照我說的去辦!」

  「是,大嫂!」

  大武轉過身,一把扯下腰間的束帶卸甲,一邊走向船艙,大吼道:「船艙裡的人都出來,要走水了,弟兄們,火速卸甲!」

  知秋回過頭,遙遠的火光已經接近,距離她們,已不只有五六條船!

  這麼短的時間,夠撤出船艙裡那三四百人麼?

  就算是能全部撤出來,趕在那一彪北蠻凶騎達到之前跳到河裡,但這八百人,除了五十名玄武堂弟兄,其餘人不是老弱,就是婦孺,能不能游上岸依然是個未知數。

  「老爺,妾身要讓您失望了。」

  知秋無力的在心頭嘆息道。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這個時候,知秋滿腦子都是這兩艘船上的八百人,完全沒考慮到自己。

  直到夏桃拉了拉她,怯怯的小聲喊道:「姐姐。」

  知秋回過頭,拋去一個疑問的眼神。

  夏桃指了指下方滾滾的河水,問道:「你會水麼?」

  知秋愣了愣,一下子犯難了。

  這個時代,女人除了漁家女,很少有會水的。

  但知秋隨即就想到了自己身邊的石頭,扭頭捧著他的小臉,放緩了語氣問道:「石頭,你會水嗎?」

  石頭扒著船舷,踮起腳尖看了看船下的河水,憨憨的問道:「阿媽,你要吃魚嗎?」

  ……

  「哇嗚……」

  「娘,娘……」

  「當家的,這可怎麼辦喲!」

  「俺不走了,俺走不動了,後生,你把放下俺,自己逃命去吧,別管俺這把老骨頭了。」

  己字三號船的船艙裡,已經亂如麻!

  哭喊聲、叫喊聲、哀嚎聲在密閉的船艙內沸騰,船艙的出口又狹窄,三四百人驚慌失措的湧向這一個出口,擠來擠去,結果就是本就快不下來的出艙速度,變得更慢了。

  這邊帶隊玄武堂弟兄,急得都快要按捺不住抽出腰刀砍死幾個胡亂的混蛋,但又想到這些都是戰友的妻兒老小,只能拚命按捺住心頭急躁,扯著喉嚨大喊道:「大家都別亂!」

  「別亂!」

  「排隊,一個一個來!」

  然而他喊人任他喊,人群依然亂得一塌糊塗。

  船艙的角落裡,李幼娘一手抱著李錦天,一手攙扶著身子疲軟乏力的嫂子,焦急的混在亂如麻的人群裡,一點一點的往艙門擠。

  以她們這一家子的身份,當然是有資格如知秋她們一般,待在甲板上的。

  甲板上寬敞,空氣也好,更舒服。

  但花姑還沒出月子,見不得光又受不得風,哪敢在甲板上吹河風,李幼娘也只能陪著她待在船艙下邊。

  「別擠啊!」

  「俺們這兒有月子婦,擠不得啊!」

  人群擁擠,李幼娘一個弱質女流,還一手抱著一個孩子、一手攙著一個月子婦,混在人群裡站都站不穩,急得都快哭了。

  「幼娘、幼娘!」

  花姑突然拉住她的手,氣若游絲的哀聲道:「俺走不動了,你別管俺了,帶著孩子逃吧!」

  「不行!」

  李幼娘一下子就哭了,搖頭如撥浪鼓:「不行不行,哥將你交給俺,要走一起走!」

  「你聽俺說!」

  花姑也哭了:「當家的就這麼一點骨血,你帶著俺,咱們誰都走不了……帶著錦天走吧,俺求你!」

  說完,她鬆開了李幼娘的手,身子軟軟的滑倒在地,幾個驚恐的夫人,混亂的人群瞬間將她淹沒。

  李幼娘大恐,驚聲尖叫道:「嫂嫂!」

  「李家妹子,李家妹子……」

  幾個玄武堂弟兄聽到她的大喊聲,逆著混亂的人群拚命往她這邊擠來。

  然而李幼娘已經被擁擠的人潮裹挾著,向前走了一段距離,連她也不知道,自家嫂嫂倒在了哪裡!

  ……

  張楚不知道砍殺了多少北蠻凶騎,但面前的北蠻凶騎還是層層疊疊、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邊際。

  「斬馬!」

  張楚殺膩了,也殺煩了,胸中呼嘯的怒意,終於爆發了。

  他暴怒的咆哮了一聲,揮動萱花大斧一斧子砸了出去,小房子一般龐大的火紅色的斧形氣勁落在密集的北蠻騎兵當中,轟然爆開。

  血漿如瓢潑大雨。

  殘肢如櫻花飛舞。

  猶如黑色浪潮一般的北蠻大軍當中,竟被他一招清出了一片空地!

  但就如同抽刀斷水水更流一般,空地剛剛出現,就立刻被無數黑色北蠻凶騎給補上了。

  依然是一張張凶惡到猙獰的臉!

  這些北蠻人,就像是一個個不知疲憊、不知恐懼的殺戮機器!

  張楚越發暴怒……如果他現在有頭髮的話,頭髮一定會根根立起來。

  他瘋狂的催動體內所有血氣,就要再來一發大招屠殺一片北蠻凶騎之時,忽聞身後的騾子驚慌失措的大喊道:「楚爺,你快看!」

  長出一回頭,就只見天昏地暗!

  他被淹沒在黑色的北蠻大軍當中,無法透過密密麻麻的黑色北蠻大軍看到前方的火光。

  他只能看到那一道道猶如黑龍一般,幾乎遮蔽了陽光的黑煙。

  他懵了一秒。

  隨後便只覺得渾身發冷。

  也就是在此時,數道低沉而蒼狼的號角聲,在戰場上空緩緩盪開。

  張楚聽得出來,這是北蠻人退兵的號角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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