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暗流復湧
陳逆將伏靈索交給我之後,我便陪他去了離木屋最近的一個小漁村。
楚國的都城郢就坐落在雲夢澤的西北岸,對旅人來說,從這裡出發走水路是到郢都最快最方便的方式,而對附近的漁民們來說,像這樣不用每日撒網拼運氣就能賺上一筆大錢的活是不會有人願意拒絕的。不過,我們很快便發覺今天的漁村似乎有些不同尋常。往日漁人們泊船的湖灣裡空蕩蕩的,所有大大小小的木船都被人拖上了岸,而岸邊則黑壓壓地跪了一群人。
“阿拾,他們在幹什麼?”陳逆指著眾人身前一個身披青袍,手持銅鼓,邊舞邊唱的楚巫好奇道。
“他們在祭祀水神共工。大哥,你今天恐怕去不了郢都了。”我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細看了一眼漁人們擺在水邊的祭品。
“為什麼?”
“楚人祭祀水神要避水七日,這七天裡是不會有人願意入湖的。”
“七天,這麼久……”陳逆沉吟著,兩道濃眉不自覺地凝在了一處,“你確定嗎?齊人在春天也要祭祀水神,可從來沒有避水的說法啊?不行,你這裡等我一下,我再去問問他們。”陳逆不等我回話便徑自從懷中掏出一只沉甸甸的墨色繡藤枝的錢袋大步朝人群走去。這時,水岸交接之處,楚國巫師的祝歌剛剛停歇。
楚人敬畏神靈,篤信巫蠱,陳逆想要讓靠天靠水吃飯的漁人在祭祀水神的日開船在我看來是絕無可能的,而我的想法很快就得到了驗證— —漁人們不願意下水,就連陳逆高價買船的建議也被他們果斷拒絕了。
“大哥,不如把郢都的活捨了吧?不管是七日後走水路,還是現在改走陸路,等你到了郢都,楚軍說不定都已經攻下桐城了。楚國如果打了勝仗,那些怕死的貴人就不會再花錢僱什麼護衛了。這幾天你可以留在雲夢澤,我給你做好吃的,你再教我幾招劍法吧?”
“這次不行”,陳逆按著我的肩膀輕輕地搖了搖頭,“你先回去吧,我再到附近的村裡去瞧瞧。”
“好吧,看來郢都的那幫貴人一定給你出了一個無法拒絕的好價錢。跟我走吧,我想我知道哪裡還能找到船。”我仰頭一眨不眨地看著陳逆的眼睛,當在他聽說我能替他找到船時,他的眼中飛快地閃過了一抹亮光,而這抹亮光卻在我心裡投下了一道陰影。
他去郢都到底是要做什麼?
我帶著陳逆沿著湖岸一路往西行去,在離漁村三里開外的地方住著一戶人家,老父幼和他們的一艘獨木船。今年夏天,父兩人都沒能逃過那場來勢洶洶的瘧疾,所以不出意外的話,他們的獨木船就停在湖岸邊的蘆葦蕩裡。
“快到了嗎?”陳逆轉頭問我。這一路上,他走得極快,有時候我甚至要小跑幾步才能趕上他的步伐,而他顯然沒有發現到這一點。
“已經到了,我上回來的時候,船就停在那裡。”我指著不遠處的一片蘆葦微笑回道。
“太好了,在這兒等我,我去看看。”陳逆拍了拍我的肩膀,大步朝蘆葦蕩跑去。
空中,雪白的蘆花隨風四散,我看著眼前飛速移動的青色背影,心中不由疑雲叢生。
他對我撒謊了嗎?雖說這世上再瀟灑的遊俠兒為了生存也要做一些賺錢的活計,但他是陳逆啊,他離開齊國後,給商隊當過護衛,給權貴做過護院,可他始終是自由的,錢財和女人都無法令他折腰。如果說這世上有一樣東西可以束縛他、操控他,那便是——他對陳氏家族絕對的忠誠。今天,他這樣著急地要趕去郢都,是因為陳恆又給他新的命令了嗎?他去楚都做的事是和晉國有關和趙氏有關,他才故意隱瞞我嗎?
正當我陷在自己的思緒裡找不到出口時,一柄冰冷森寒的長劍突然間穿過我的髮絲重重地架在了我的肩膀上。 “你是誰?”身後傳來男低沉的聲音。
“我是住在附近的巫人拾,你是誰?”我深吸了一口涼氣,手指慢慢地搭上了捆在腰間的伏靈索。
“黑,把劍收起來吧,這丫頭很快就要做你的主人了。”一個清清雅雅的聲音順著風從我耳邊飄過。下一刻,我的眼前便出現了一個青絲垂肩,長衣曳地的男子,他亭亭地站在我面前,懷裡抱著一大束黃蕊白瓣的雛菊,“丫頭,你的樣看上去還不算太糟嘛!”他看著我輕啟檀口,笑意淡淡的眼睛裡籠著一層迷人的光華。
“明夷!你怎麼會在這裡?!”我心裡又驚又喜,撥開壓在肩上的長劍便要衝上去拉住他的手。明夷驚愕之下連退了兩步,嗔怪著用手中的雛菊抵住了我:“喂!別那麼激動,我同你可沒那麼親近。”
“哈哈哈,明夷,你還是這樣彆扭啊!”我大笑著抱住滿懷的雛菊,轉頭看向身後提劍發傻的男人。 “臭小,好久不見啊!”我笑著朝他揚了揚手。幾年沒見,記憶中那個黝黑乾瘦的少年已經不見了。厚實寬闊的肩膀,佈滿青色短鬚的面頰,眼前的男人看上去像是一個身經百戰的武士。
黑收劍入鞘居高臨下地打量了我半晌,訥訥地吐了一句:“臭丫頭,你變得更醜了。”
我笑著捶了他一計,抬頭問道:“快告訴我,你們怎麼會在這裡的?天樞什麼時候從華山搬到雲夢澤來了嗎?”
“沒有,我是和……”黑剛開口,他的目光突然間聚在了我身後的某個點上,“阿拾,你怎麼會和齊國陳氏的人在一起?”黑壓低了聲音,右手不動聲色地按在了腰側的劍柄上。
我回過頭,身後是同樣全身戒備的陳逆。
“他不是壞人,他是我大哥,義君陳逆。”
“但他是陳氏的人。”
“黑,莫要失了禮數!”明夷看了一眼黑,微笑著朝陳逆行了一禮:“巫士明夷久仰義君大名。”
“巫士有禮。”陳逆同明夷回了一禮便把詢問的目光投向了我。
“你找到船了嗎?”我問。
“找到了,我剛剛把它推下了水。”
“船?你們說的該不會是我放在蘆葦蕩裡的船吧?”明夷將黑招到身邊,似笑非笑地看向我和陳逆。
“那是巫士的船?陳逆驚訝道。
“是啊,日前新買的,尊下沒有問經主人就把它推進湖裡,這是要借還是搶啊?”
“明夷?”這船什麼時候變成他的了?為什麼我好像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巫士見諒,是逆失禮了。”陳逆連忙抱拳致歉,隨後又從懷裡掏出錢袋交到了黑手上,“在下這裡有楚幣三十枚,還望巫士能將船出借一月,下月月中之前逆一定奉還。”
“借船?”明夷長眉一挑,一雙美目笑盈盈地看向了我,“阿拾,你們借船是要去哪裡啊?”
“大哥要去楚都郢,我是來給他送行的。”
“原來是這樣……黑把錢還給陳先生。”
“巫士不願借船?”陳逆聞言往前邁了一步。
“先生莫急,這船我自然會借給先生,不過這租金我想把它換成郢都南香館的碧海膏。”這男人的眼睛永遠是美的,憂愁的時候,微笑的時候,尤其是像現在這樣算計人的時候,更是美得流光溢彩,讓人移不開視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