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竹書謠之阿拾 作者:文簡子(連載中)

uuuuuuuuuu 2012-6-24 17:30:3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3 50193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1-13 12:39
第二百六十七章 何以為好


    暮色四起,雨氣蒼茫,我與無恤並肩站在草堂門前的翠竹下目送那一高一矮的兩個人漸行漸遠。西去,越過故國寂寥的山河,他們終會找到自己新的天地,新的歸宿。

    我環著無恤的腰,輕輕地把臉貼上了他的胸膛:“恭喜夫郎,又得一員幹將。”

    無恤嘴角噙著笑,低頭用鼻尖在我耳後輕輕地撩撥著:“你叫我什麼?”他聲音曖昧而低啞,我的頸子上忽的傳來一陣酥麻。

    我瑟縮著避開他炙熱的鼻息,握拳在他胸前輕推了一把:“夫郎好生得意,這裡面可也有我的功勞。”

    無恤聞言攬過我的肩膀仰頭大笑,他此刻既歡喜又得意,眉宇之間更有掩藏不住的風發意氣:“哈哈哈,小婦人大功一件,為夫記下了!”

    “記下便好,將來可不許忘了……”我仰頭望著他迷人的笑眼,生生將一個“我”字咽回了肚中。

    “忘不了,回到新絳隨你要什麼都行。”他嘴角一彎,扶在我腰上的左手已經繞過我的膝蓋將我打橫抱了起來,“走嘍,我們到湖邊射魚去!”

    “你放我下來,小心叫人瞧見!”

    “誰瞧見了?”無恤停下腳步,裝模作樣地在草堂前轉了一圈,“看過了,沒人在偷瞧咱們。”他一邊說,一邊用右手的兩根指頭在我身上輕撓了兩下。

    “趙無恤,別鬧了——”我大叫著抓住了他扶在我腋下的右手。

    無恤這會兒正高興,他見我皺起眉頭,反而大笑著在我眉間用力地親了一口。

    看著眼前這個笑逐顏開,喜如孩童的男人,我不禁揚起了嘴角:“看把你高興的,這向巢有那麼好嗎?我瞧著那兩個人可都有些傻氣。 ”

    “傻氣才好啊!能征善戰,重情重義,又天生幾分傻氣,這才是世間可遇而不可求的將才!趙家有了他,明年的衛國之戰,便是如虎添翼。我的好阿拾,你不知道我現在有多快活……”無恤兩手一抬,猛地將我往空中拋去,我驚呼著攥住他的後領,他大手一接,瞬間又笑著將我抱回了懷中:“哈哈哈,得良將,擁美人,上天待我果真不薄。”

    “你這養馬的瘋子,別摔著我……”

    “敬遵上命——”無恤眉眼飛揚,抱著我朝湖邊大步跑去。

    我看著近在咫尺的湖水,驀地想起他上次將我丟進湖中的場景,急忙牢牢地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無恤低頭朝自己胸前看了一眼,笑得愈發得意。

    細雨,從日昇到日隱,已經纏綿了整整一日。暮色中的落星湖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銀灰色的雨霧。湖風輕輕地吹過,那些細小的水珠便結成一副薄透輕盈的細紗,在湖面上飄搖瀰漫。

    無恤將我放在湖畔的青石上,自己動手製了一把竹弓,幾支木箭。

    “今天要不要再與我比上一回?”他笑著把弓箭遞到我身前。我看著他興致勃勃的臉,微笑著搖了搖頭。 “好,那今天就看我的。”無恤在我額頭輕吻了一計,便卸下佩劍,脫去外袍,只穿著一條單褲慢慢地涉入了水中。

    雨霧之間,無恤光裸精壯的背影在湖面上若隱若現。我忍不住爬下青石,悄悄地步入了水中。微涼的湖水漸漸地漫過我的小腿,一陣風過,無恤的身影再一次清晰地出現在了我眼前。

    他擰腰,挽弓,竹條製的三尺長弓在他手中猛地被拉到了極致。他光裸的背脊泛著一層蜜色的水光,那充盈著男子力量的脊線以一種令人心跳的弧度從他的後頸一直延伸到了腰際,繼而沒入了水中。

    青魚中箭,水花四濺,幾縷亂發從他頭頂的髮髻中散落,濕漉漉的粘連在頸後。我隔著半丈湖水,面熱耳赤地注視著他身上每一處的動作​​。我的心越跳越快,臉越燒越燙,在我身體的某一處,似乎有什麼東西正被悄悄地喚醒。我撇開臉不去看他,可弓弦一響,我又忍不住抬頭去尋他。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一個男人的背影也可以擁有讓人無法移開眼睛的魔力。

    “你怎麼又下水了?”無恤將幾條青魚丟上岸後,便收了弓箭朝我走來。我看著他越來越緊的身影,心中猛地一顫,便慌忙回身朝岸邊走去。

    “慢點走,小心摔跤!”身後水聲四起,無恤撥開湖水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臂。

    “我……我要去柴房抱幾塊乾木頭生火。”我低頭結結巴巴地回了一句,深怕被無恤看到我此刻臉熱心悸的窘態。

    “你在這兒等著,我去就好了。”無恤重新係了一把褲腰上的結帶,笑著抽走了我抱在懷中的長袍。

    “哦。”我胡亂應了一聲,攥著自己的衣角就往後退。

    “呵,別那麼急著走……”無恤輕笑一聲,攬著我的腰又把我帶到了身前,“小婦人,待會兒可要為夫再為你尋一床被褥? ”

    “被……被褥?!”我臉一熱,抬頭正對上無恤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

    “是啊,入夜了,你要與我裹著被子看星星嗎?”無恤一臉壞笑地執起我的手,輕輕地按在了自己胸前,“要嗎?臉這樣紅,想來手也不冷了吧……”

    “你……”掌心的炙熱和指尖濕膩的觸感讓我的身體瞬間繃成了一道弓弦,我下意識地想要伸手推開他,可看著他一臉揶揄的笑容,我突然又改變了主意。

    “夫郎……”我雙手攀上無恤赤裸的胸膛,仰頭在他的下唇上輕吮一口,“夫郎,我們今晚就行夫妻之禮吧!”

    轟,無恤臉上戲謔的笑容頓時凝固。

    夜幕降臨,無恤在落星湖畔升起了一團篝火。此時,細雨已停,濃雲密布的天空中無星無月。夜風沙沙地吹著,無恤用一條薄被將我們兩個緊緊地裹在一起。

    “今晚不會有星星了。”我蜷縮在他懷中,小聲地嘟囔著。

    “再等一會兒,等天再黑一些,你就看到了。”無恤用下巴在我頭頂輕輕地摩挲著。

    “紅雲兒,我之前說的是認真的,我們今晚就成婚吧?”

    “無巫、無堂、無香、無主禮之人,亦無觀禮之賓,這天下哪有人這樣成婚的?”

    “怎麼沒有?”我抓著無恤的手臂,抬頭道:“庶民之家,一把黍米,一尺紅絹,將合婚之約禱告天地,這禮不就成了嗎?”

    “可我不想再委屈了你。上次在齊地是迫於無奈,女子這一生最重要的便是及笄與成婚兩件大事,我如何能把這兩件事都草草操辦了。”

    “可我喜歡那樣的及笄禮。按說合婚之約也只要禱告了天地就算成了,你若覺得不夠,等你回到晉國後再到趙氏宗廟補一場祭禮不就成了。”

    “你這會兒為什麼這樣急著要嫁我為妻?”無恤長眉一挑,低頭捏著我的下巴,強迫我仰頭與他四目相交,“你是不是又在動什麼鬼心思?今天下午我同你說過的那些話,你還沒忘吧?”

    “我哪有什麼別的心思,倒是你……”我撥開無恤捏在我下巴上的手指,垂眸哀慟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個女子,卻為什麼還要我這樣沒羞沒恥地求著你?你現在不願意應承我,是還想著要回新絳娶你那狄族公主為妻吧?你不敢與我盟誓也不願與我盟誓,你既已做好了打算,又為何還要說那麼多好聽的話來哄騙我……”我抓著無恤的手臂,用力地推搡著他。我嘴裡說​​的是言不由衷、故意激他的假話,但眼中滾落的卻是真心哀痛的淚水。

    無恤本就著急,這會兒見我落了淚,就愈發手忙腳亂起來:“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還故意這樣冤枉我!”無恤低頭擦拭著我的眼淚,我卻悲從中來,淚流不止。 “好了好了,依你,都依你,我與你盟誓,我們現在就成婚!等回了新絳我就告訴卿父,我已經娶婦了,我再不能與他人盟誓了。”無卹雙臂一收將我牢牢地錮在了懷中。

    “你說真的?”我停止了​​掙扎,抬頭怔怔地看著他。

    “真的!”無恤掀掉身上的薄被,一手將我拉了起來,“我真服了你,你怎麼總有辦法讓我的計劃亂套。”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1-13 12:42
第二百六十八章 燕燕于飛


    無恤是個凡事都要提前周密計劃的人,但當他從自己的行囊裡捧出那一套赤色暗雲紋繡龍鳳大袖展衣時,我依舊驚訝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這女人說風便是風,說雨便是雨,幸好我把它帶在身邊,不然你出嫁之日怕是連件像樣的吉服都沒有。”昏暗的燈光下,無恤推開葦席上的黑漆小幾,將手中的大紅展衣放在了我面前。

    “這是……”我驚愕地撫上展衣玄底繡紅水紋的領緣,這樣紅錦,這樣的繡工,竟比當年百里氏紅藥出嫁時所穿的吉服還要華貴幾分。

    “這是我前些日子剛叫人從齊國送來的。今春,長姐要在虹織坊採辦吉服,我就命人按你的身量一併做了這一件。”無恤俯身掀開展衣兩隻寬逾兩尺的大袖,“兩年前,周王之女出嫁,虹織坊用齊地最細的冰紈,最好的茜草染了十丈紅錦。四丈做了王女的吉服,餘下六丈我便讓孟談一直替我存著。這錦紅而不艷,濃而不重,很合我的心意。你呢,可喜歡?”無恤一手攬過我的腰,一手將展衣寬大的下擺放到了我膝上,“四兒說,你平日穿衣不喜衣飾過重,所以製衣的時候我就沒讓繡娘用太多的金絲。這鳳鳥的鳥羽、飛龍的鱗甲用的都是彩雉身上的絨羽,束腰上也沒用大塊的玉石,換了你喜歡的珍珠,且剛好是一百顆。更巧的是,替你繡衣的三個繡娘,聽說年歲加起來恰好也是百年……”無恤貼在我耳邊絮絮地說著,我怔怔地看著手中騰雲欲飛的鳳鳥,心中一時五感交加竟不知自己該對他說些什麼。

    無恤見我默不出聲,臉上便有了慌色:“怎麼?你不喜歡?”

    “不,我很喜歡。紅錦、繡工,還有這龍鳳和鳴、珠結百子的寓意我都喜歡……”

    “好,你喜歡就好。”無恤兩肩微沉似是鬆了一口氣,“之前你說你喜歡花椒多子的寓意,我還特地派人去尋過紅色的琉璃珠,可想著婚禮時會有四方之賓,最後還是定了龍鳳圖紋。早知今日只有你我二人,就該做一套合你心意的。”

    “花椒也好,龍鳳也好,有夫郎待我這份心意,便什麼都好……”為了不讓無恤看見我眼底的水光,我忙俯低身子,把臉埋進了他的胸膛。今夜的合婚之說原只想在他這裡騙得一夜溫存,豈知他當日在月下松林說要來年執雁送我,竟是字字真心。假意真情,到最後竟還是我辜負了他……

    “今晚雖然只有你我二人,但這婚禮也不能隨隨便便就操辦了,你在屋裡先把吉服換上,我到四處找找可有行禮用的上的器物。”無恤在我發間輕吻了一下,作勢就要起身出門。

    我連忙拭去眼角的淚水,跟著也站了起來:“一起去吧,兩個人找得快一些。”

    “你現在倒是比我還著急。好吧,拿上油燈,我們一起去找。”無恤笑著牽起了我的手。

    藉著昏暗搖曳的燈光,我們在荒廢了許久的草堂裡找到了一只缺腳的香爐,兩塊乾裂變色的香木,幾隻陶盆、陶碗,外加一串渡水用的乾匏瓜。東拼西湊,最後竟真的被我們找到了婚禮所需的一應“禮器”。

    夜深沉,無恤將置辦好的東西悉數搬到了落星​​湖畔。我潔面淨手,對鏡梳妝,小心翼翼地換上了那套華貴無雙的嫁衣。

    窗外,風吹竹葉沙沙作響,我靜坐在草堂之中等待著我的良人騎馬來迎時,卻忽然出了神。

    我要出嫁了,這一回我是真的要出嫁了……

    原以為在這個時候我會想起很多人,很多事,我以為我會想起伍封,想起自己年少時做的那些美好而瑰麗的夢。可我沒有,我此刻腦中竟只有幼時阿娘抱著我站在別家院牆外,仰望枝頭繁花的場景。

    那天的天很藍,翠綠的葉間透著暖洋洋的陽光,阿娘一手抱著我,一手扶著長滿綠蕪的院牆。她仰著頭,蒼白的脖頸伸得很長,長得讓年幼的我有些害怕。我抱緊她的脖子,仰頭如她一般凝望,但那些閃爍在綠葉間的大大小小的光暈迷離我的眼睛,它讓那日記憶中的木槿花變得模糊、遙遠。時隔多年,我雖記不得枝梢木槿的花色,可我卻記住了阿娘的眼睛,那雙渴望的,盈滿思念的眼睛。

    木槿花,朝開夕落,只一日的恩愛,卻要用一生去追憶。

    彼時,阿娘的歡喜、悲苦,我也許很快就會懂了。

    …………

    “踢踏——踢踏——”靜夜之中傳來清晰可聞的馬蹄聲。

    我斂去眉梢眼底的哀色,漾起了最甜蜜幸福的微笑。

    我的良人,他敲開了我的房門,他用他星芒璀璨的眼睛述說他的愛慕,他牽起了我的手,他如珍似寶地將我抱上了馬背。

    十五歲的夏末,我終於出嫁了。

    夜,挾著微涼的風吹過滴著雨水的竹葉,林間的草鶯被我們的馬蹄聲驚醒,低低地囀了幾聲夢囈般的鳴叫,便又合翅入眠了。

    無恤騎著馬帶著我在林間穿梭,當我們耳邊湖水拍岸的聲音愈來愈響時,他卻執意摀住了我的眼睛。

    “傻子,這麼黑的天你不捂我的眼睛,我也看不見啊!”我握住無恤溫暖寬厚的手掌嘲笑著他難得一見的傻氣。

    “閉上眼睛,我們馬上就要到了。”他低頭在我耳邊輕囈了一句,便策馬在竹林裡小跑了起來。

    風聲、水聲、心跳聲,在我耳邊交織成了一曲神秘的小調。

    少頃,無恤輕笑著拿開了捂在我眼前的手掌:“到了。”

    黑暗中,幾點深藍色的熒光忽的躍入了我的眼簾。是星星?還是螢火蟲?我好奇地睜大了眼睛。天宇之下,一片星光璀璨的湖泊驟然間奪去了我的呼吸,我的思想。我凝望著眼前浩瀚無邊的星空如墜夢境。

    “這就是落星湖?”我轉頭看向無恤痴痴地問道。

    “嗯,這就是落星湖的秘密。”無恤貼著我的耳廓低低地笑道,“我說過今晚要帶你來看星星,瞧,我沒有食言吧?”

    夜色中的落星湖褪盡了黃昏時迷濛的霧氣,在它細密柔滑的波紋間,閃爍著無數點耀眼的星光,它們翻湧著,起伏著,時而連成一片,時而又匯成一條條蜿蜒的熒藍色光帶隨著水紋輕輕蕩漾。

    傳說中,太陽每日都要在甘淵洗浴,難道今夜這滿天的繁星都趁著濃雲蔽天跑到這湖中游玩了嗎?

    無恤將出神怔愣的我從馬背上抱了下來,我牽著他的手一步步朝湖水走去,萬千繁星在這一刻朝我們撲面而來。

    落星湖畔,我們對席而坐。黃土陶盆代了沃盥禮中的青銅匜,一劈兩半的真匏瓜做了合卺禮上的匏型耳杯。沒有巫士,我便自己做了巫士,沒有主禮之人,無恤便自己做了主禮之人。天為蓋,地為廬,星為燭,我已想不到這世間哪裡還有比這更叫我心喜的成婚禮。

    禮成之後,無恤並沒有急著帶我回院,他在湖畔用束薪升了一堆篝火,我們相擁而坐就這麼靜靜地看著滿湖星光。

    “原以為要盼到這一日,還要多等好些時日,沒想到在這他國荒鄉你就這樣點頭嫁了我。阿拾,這該不是華胥一夢,夢醒了你就不見了吧”無恤轉頭深深地望進我的眼睛。

    我舉起自己被他牢牢握住的左手,抿唇笑道:“你抓得這樣緊,我就算生出翅膀飛到九天之上,都還得帶著你啊!”

    “這倒是,你既嫁了我,這輩子就休想再逃出我的手心。”無恤嘴角噙著笑,右手用力一拉。我身子一傾,便哧笑著順勢倒在了他左手的臂彎裡:“夫郎真不會說話,好好一句不離不棄,硬叫你說得這般難聽。”

    “膽大包天的小婦人,居然敢嫌夫主說話不好聽?等我過兩日好好想想,總得給你立出三卷家規來。”

    “你若立了家規,我就再不同你嬉鬧親近了。”我伸手攥住無恤胸前的衣襟,身子稍稍往上一挺,就張嘴咬住了他右耳的耳珠,“不這樣……不這樣……也不這樣……”我一邊呢喃著,一邊順著他的耳際一路吻至了他衣領正中微露的凹陷。

    “小東西,你在做什麼?”無恤沉聲一嘆一把捧起了我的臉。

    “夫郎……教我……”我仰頭凝望著他幽暗深邃的眼眸,一點點地吻上了他的嘴角。

    無恤呼吸一重,猛地將緊貼在他身上的我拉開了半尺。

    他緊抿著嘴唇沒有說話,只低下頭深深地凝望著我。我不閃不躲,只蹙著眉迷茫地看著他。 “乖,張嘴……”無恤帶著薄繭的指腹輕輕地從我唇邊劃過,我喉頭髮緊,不自覺地伸出舌頭輕舔了我的下唇,他的指尖。

    腰際陡然一緊,無恤猛地仰身將我抱坐了起來。他熾熱的唇瘋狂地吻上了我的唇,我心中巨顫,只能緊緊地圈住他的脖頸,將戰慄的身體貼了上去。

    無恤呻吟一聲,猛然扶住我的腦袋,狠狠地吻著我往後仰去。

    我的長發糾纏在他指間,他的唇在我身上點起簇簇火苗。我閉上眼睛往無盡的虛空裡墜去,周圍的一切彷彿全都消失了,我的世界只剩下了一團愈燒愈烈的火焰。

    無法抗拒,不容抗拒,無恤的唇在我身上一路攻城掠地,我像一尾擱淺的魚,喘息著緊緊地攥住了身下濕漉漉的青草。

    突然,他從我身上抬起了頭。下一瞬,我已經被他一把扛上了肩頭。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1-13 12:48
第二百六十九章 南有樛木


    竹影橫斜,花露深重,席透微涼,汗濕紅衣。

    這一夜,有蝶翅般溫柔的唇在我心口流連;

    這一夜,有虔誠的信徒膜拜最神秘的聖地;

    這一夜,他是燎原的火,瘋狂得沒有盡頭;

    這一夜,我是顫抖的葉,墜落得沒有方向。

    細密的汗,滴落難耐的腰肢;

    甜蜜的唇,封緘烙印的疼痛;

    他掠奪,給予,縱情,放肆,漫漫長夜邀我幾度浮沉;

    我喘息,惶恐,糾纏,沉淪,在被碾碎的身體裡,完成一生最美的蛻變……

    …………

    當黎明的窗外傳來第一聲婉轉的鶯啼,我在他懷裡睜開了眼睛。再長的夜晚終有結束的時候,再多的不捨也抵不過現實的無奈,該來的終究是要來的,該去的終歸是留不住的。

    一夜纏綿,錦被凌亂,他眉頭微蹙,嘴角含笑,我凝視著他的睡顏,心中是喜是悲竟連自己也分不清了。

    我嘆息著把腳往外稍稍挪了半寸。

    一合一閉一眨眼的功夫,枕畔之人已經翻身而起將我牢牢地困在了身下。

    我按捺下心中的驚愕,用手抵著無恤堅硬的胸膛,小聲呢喃:“夫郎,我腿麻了……”

    身上之人居高臨下怔怔地看了我半晌,突然閉上眼睛笑了:“太好了,你還在……”他撐在我腦側的雙手猛地一鬆,整個人卸了全身力氣如巨石傾倒重重地壓在了我身上。

    我吃痛呻吟出聲,他卻咬著我光裸的肩吃吃笑了起來。

    “你好重,我要喘不過氣了。”我握拳在他背後重捶兩下。

    無恤大笑著摟住我的腰,朝床內一個翻身將我轉到了他身上:“這樣呢,可是能喘氣了?”

    “嗯,好些了。”我雙手撐著他的胸膛,在他身上微微仰首。他幽暗的眼睛蕩漾著無邊的笑意從我的臉上一直滑到了我不著寸縷的胸前。花落瑩雪,點點遺紅,我兩頰一熱,驚叫著把臉埋在了他胸前。

    無恤抬手撫上我的腦袋,揚聲大笑:“嬌兒羞赧人間至境,舍國就子美之人誠有也。”

    我將燒紅的臉頰,貼上他寬闊結實的胸膛,低聲嗔道:“果然是個瘋子,一早便說瘋話。你要自比桀、紂,也別把我比成禍國妖女。”

    無恤笑著撩開我披瀉在背上的長髮,溫柔的指尖如飛鳥的絨羽在我起伏的腰臀間來回輕劃著:“你有禍水之顏,良臣之才,你既不做禍國的妖女,便做我的周公、子牙、管仲、晏嬰,如何?”

    我難忍腰際傳來的酥麻之感,急忙伸手抓住了無恤不懷好意的手指:“好個不知羞的夫郎,這回把我比作一班老頭,倒把自己比作不世賢君了。”

    “哈哈哈,牙尖嘴利的婦人,真想叫人封了你這張小嘴……”無恤雙肘落在身側,仰頭便來封我的唇,我哧笑一聲故意仰首避開,扯住身上的薄被從他身上滾了下來:“不要鬧我,還疼著呢……”

    “哦,哪裡疼?”他支起身笑著扳過我的肩。

    “哪裡都疼,你這狠心的壞人。”我把自己牢牢地捲在被裡,只用露在薄被外的腳丫把他一寸寸地往床下推去。

    “好個無禮的婦人,成婚第一日就要把夫主踹下床嗎?”無恤不氣不惱,玩鬧似地捉住我的兩隻裸足,硬是撓得我頻頻求饒,才肯披衣起床,“小婦人,今天暫且饒了你,這頓罰先記在我這兒了。”

    “愛記仇的夫郎。”我裹著被趴在床頭看著他一一拾起昨晚落了一地的衣袍。

    “你若累就再睡一會兒,待會兒我燒好了浴湯再叫你。”無恤站在窗前穿上了裡衣、外袍,繫上了鹿皮革帶。

    “紅雲兒……”我看著他頎長的背影輕輕喚道。

    “嗯?”他笑著轉過頭來,晨光微瀾,紅雲飛揚,我驀地失了神。

    這張臉,這個笑容,以後我便再也看不到了嗎?

    “怎麼了?”無恤側身坐上床沿,俯身在我額頭印下一吻。

    “沒什麼,只是今日才發現,原來我的紅雲兒竟是這般好看……”我笑著從被中抽出手臂,一點點地勾畫著他臉上的線條。

    無恤眸光一暗,捉過我的手指放在口中輕輕一咬:“念在你今日要騎馬趕路才放過你的,現在別再這樣考驗我。”

    “哪個考驗你?”我想起他昨夜的瘋狂連忙把手一縮,扯著被角遮去了半張面容,“我馬上就要起床了,我餓了,要吃魚粥,我要浴湯,到了負瑕城我要換馬車……”

    “磨人精,到了負瑕城就替你找輛最舒服的馬車。”無恤將我落在塌邊的嫁衣疊好,又轉身將裝了小衣和襦裙的包袱放在了我手邊,“我先出去燒水,你快些穿好衣服,別著涼。”

    “嗯。”我低應一聲,目送他一步一回地出了門。

    他現在這般高興,將來只怕要恨透我了……我仰面長嘆了一聲剛要起身,無恤突然推開房門,探了半個腦袋進來:“忘了問,你身上疼要我幫忙穿衣嗎?”

    “不用——”我拿起床上的枕頭作勢要砸,他大笑三聲消失在了門邊。

    坐在熱氣氤氳的浴桶裡,耳邊是無恤在院中加劈柴禾燉煮米粥的聲音,我知道,無恤一直都是個心如明鏡,洞察分毫的人,我的那點小心思恐怕沒能逃出他的眼睛。昨晚,他即便在睡夢中都還帶著警覺。他害怕我會在他熟睡之際不告而別,殊不知我這一夜的“相守”只為讓他卸下重重心防。

    “阿拾,粥做好了,你洗好了嗎?”無恤在門外高喊了一聲。

    我心頭一顫,忙收斂心神高聲回道:“嗯,快好了——”不能再拖了,如果今日到了負瑕城見了四兒和于安一群人,我要再想走恐怕就更不容易了。既然已經決定不叫他為難,就應該乾乾脆脆地離開啊!我想到這裡,順手扯過浴桶上的布巾就從湯水里站了起來。

    “紅雲兒,木瓢和木桶在哪裡啊?”我穿戴整齊後,一邊梳理著長髮,一邊推開了房門。

    小院裡,無恤已經做好了一釜熱騰騰的粱米粥。當我瞥到陶釜中央那幾片顯眼的墨綠色時,我便心下了然——過了這一夜,他終歸還是不信我啊!要做魚粥就必須到湖中捕魚,可他不放心讓我離了他的視線,所以才用這院中唯一幾株入得了口的野菜給我做了這釜菜粥。

    “你要木瓢、木桶做什麼?”無恤見我出了房門,便用水澆濕了陶釜下的柴火。

    “自然是要將浴湯舀出來倒掉啊,不然待會兒我們走了,難道要叫這浴湯留上五六年?”我將背後的長髮撩到身前,笑盈盈道。

    “你先來喝粥吧,這浴湯待會兒交給我便是。”無恤笑著迎了上來。

    “這怎麼行?!”我將手中的獸紋玉梳篦橫咬在口中,側挽長髮繞成垂髻,而後用玉梳輕輕別住,“你是趙家未來的世子,我的夫主,我就算再不識禮,也不能叫你做這樣的粗活啊!”我徑自挽起短衣的袖口,伋鞋邁下台階往堆放雜物的小間走去。

    無恤長手一拖,一把將我扯到了胸前:“剛剛還說自己哪裡都疼,蹙眉癟嘴叫我心疼了半天,這會兒倒變成身強體壯的村婦了。 ”無恤將我按坐在屋簷下的葦席上,又替我端來了陶釜和陶碗,“你來盛粥吧,屋裡交給我就好。”

    “你不該這樣慣著我,以後是要叫人詬病的。”

    無恤見我主動提到將來之事,臉上便有了笑意:“知道了,小婦人,以後定不叫你失禮於人前。”

    無恤拎著兩只木桶進了屋,我知道他不放心我,便特地將房門大開好叫他一轉頭就能看見坐在屋簷下的我。

    初升的陽光斜照進屋簷暖暖地撒在我身上,我一邊​​拿木勺攪著釜中熱粥,一邊對浴桶旁俯身舀水的無恤說:“夫郎,士族之家婚禮不舉樂,但我聽說一些偏遠地方的庶人,婚禮上是會吟唱祝歌的。”

    “哦?他們唱些什麼?”無恤屈膝蹲在半人高的浴桶旁,一瓢瓢地把大桶裡的浴湯舀進身旁的兩只木桶。原本已經變溫的浴湯被他手中的木瓢攪動,升騰起層層霧氣。

    “婚禮上唱什麼我倒不清楚,不過我學了一首新婦在第二日天明唱給夫郎聽的祝歌。”

    無恤聞言大笑著從氤氳的水霧中轉過頭來:“哈哈哈,我可有好久沒聽你唱歌了,今日合時合景,這祝歌我是非聽不可了。”

    “那你可聽好了。”我放下手中木勺,起身走到房門外,兩手交合朝無恤恭行一禮,端坐而歌:

    南有樛木(1),葛藟(2)累之。樂只君,福履綏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樂只君,福履將之。

    南有樛木,葛藟縈之。樂只君,福履成之。

    ……

    君為樛木,妾為葛藟,本該相纏相繞,一世相隨,生死同根。可葛藟不能阻了樛木的抽枝發芽,葛藟不願讓自己的癡纏斷了樛木通天蔽日的未來。夫郎莫道妾心狠,葛藟零落為化泥。

    安眠香,香隨水霧起,十吸十吐使人眠。

    歌未完,無恤早已桶邊安睡。

    一曲新婦祝愿夫君一生快樂福康的祝歌,唱到最後竟唱得我泣不成聲。

    (本卷完)

    ================================================== ==========================

    備註(1)樛木:由於攀緣植物的纏繞累贅而向下彎曲的樹木。樛音jiū。

    (2)葛藟:葛藤。藟音lěi。

    昨天紅雲兒收了好些紅包,今天老婆就跑了,簡帶他出來給大家鞠躬,咱們下卷再見!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1-13 12:50
致讀者的信


    親愛的讀者大人們:

    謝謝大家一直以來對《阿拾》的關注和支持,原計劃三卷完結的文因為情節需要還要再增寫一卷,故而第三卷現已更名為“齊魯卷‧蒼龍隱曜”,之後要更新的第四卷才是最終卷——天下卷。

    第四卷裡要解答之前餘留下來的眾多問題,比如阿拾的身世、無邪的身世及他的去向,無恤與狄族公主之間的婚約,明年的齊、晉、衛三國大戰,晉國內部趙智兩家的鬥爭,秦國方面伍封目前的處境,盜跖蓄謀的大事,四兒和于安的感情……還有大家關心的阿拾最終的結局。因為這些複雜的線索到最後都要整理到一處,所有布好的棋最後要一起殺出一盤漂亮精彩的棋局,所以在沒有存稿和瑣事繁多的這個月,為了對大家和自己負責,為了不出現“虎頭蛇尾”的情況,我恐怕要暫停更新了。在此,簡致以十二萬分的抱歉。

    簡這段時間可以碼字的時間很有限,而我又是個寫文速度比較慢的人,以前每日更新三千,坐下來就要個五六個小時。停更之後我會抽空繼續寫文,等存稿上了七八萬的時候會恢復更新。現寫現發總是很沒安全感,怕出現什麼紕漏。

    《阿拾》若分三部,現在上、中部算是完結了,之後可能還有20到30萬的字數,沒有收藏的大人可以把書加入“我的書架”,簡如果中途上來發番外或是更新第四卷,大家就會收到提醒。大家也可以在封面右側作者的話裡找到企鵝群號,我會在群裡報告進度的。

    最後,再次感謝大家的不離不棄,從一開始因為興趣而寫文,到之後經歷痛苦、糾結、迷茫的關卡,經歷身體上的折磨,你們一直是我的動力,唯一的動力。我既然寫了這個故事,走了寫作這條路,就會一步步認認真真地走到底。

    不要拋棄我,這絕對不是棄坑哦,這是為了更好地填坑,把更完整的《阿拾》送給大家。我很快就會帶著存稿回來的,等我! ! !

    行禮拜謝!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1-29 12:54
第二百七十章 浮生若夢


    十五歲的夏末,我離開了他。

    但在我心裡,他卻從未離開。

    我每日倚坐在扶蘇館的木欄上看著枝頭夏花落盡,看著長空秋雁成行,我瘋狂地想念著他。有時候,我甚至會忘了,當初是我先離開了他。

    喝了扶蘇館裡的殘酒,我總會傻傻地站在那條黃土飛揚的官道上,想像著他青衣長劍,策馬揚鞭,朝我飛馳而來。有的人醉了,就管不住自己的一顆心。我醉了,便再也耐不住日日夜夜蝕骨的思念。

    為什麼不來尋我,為什麼不來接我,任你怨我、惱我,罵我、打我,只要你來,我就隨你走,從此天涯海角,生死不離……

    在這條宋國通往晉國的官道上,我不知醉了多少回,哭了多少回,一個人對著漫天流雲瘋言瘋語了多少回。

    可我終究不是個瘋,當夕陽落谷,酒意散盡,當宋國蕭索的秋風吹乾我臉上的淚痕,我便會清楚地記起盟誓成婚後的第二日,我在他耳邊說過的每一句話。

    “紅雲兒,別來尋我,一夜恩愛權作還了你往昔的情份。我心裡藏的人終究是他,不是你……”

    安眠香,所中者,半刻之內形如安眠而神智清明。所以,他聽見了,也聽信了我含淚編織的謊言。夏花落了,秋雁去了,當寒冷的冬日飄下第一片鵝羽般的雪花,我便知道,他是真的不會再來尋我了。

    在離開無恤後的第一百零六天,我最後一次去了城外那條寸草不生的官道。 那一天,天空飄著雪,高燒不退的我在扶蘇館門前熙熙攘攘的酒客裡見到了一個故人。

    “你是來殺我的嗎?”我問。

    他凝眸,搖頭,他說:“我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

    “哦。”我恍恍惚惚行了一禮轉身往暗夜裡去,他驀然拉住我的手臂,指著燈火通明的酒堂說,請我喝一回扶蘇館裡的玉露春,我們之前的恩怨就一筆勾銷。

    以酒換命?我即便高燒不下昏了頭,也知道這是一筆划算的買賣。

    扶蘇館,宋都商丘最富盛名的酒樓,一壺十金,一夕千觴。亡國的曹女捻琴鼓瑟,北來的胡姬展袖媚舞,雕花的朱欄,塗椒的香壁,來往客商拋金舍銀的極樂天地。我住在扶蘇館,不舞不唱,不舉杯不賣笑,十指淘米和曲,滿月焚香祝禱,酒娘所司,釀水為酒。

    那一夜,我同他喝了許多酒,玉露春、朱顏酡,壓愁香,青蓮碎,醉眼惺忪,我撫上他右眼的眉梢,心嘆,這裡為什麼沒有一片紅雲。

    此後,每隔十日,陳逆都會來扶蘇館找我喝一次酒。

    入暮來,夜深去,不論風雪,從無違例。

    周王三十九年冬,晉國趙氏儲糧備軍,齊國陳氏誅盡異己,宋國扶蘇館的小院裡,兩顆跳出棋盤的棋,掃雪升爐,燙酒溫杯。 一個遊俠和一個酒娘,偌大的天下自不會因為兩個小人物的缺席而寂寞失色。

    陳逆飲盡紅漆鴨首杯裡的朱顏酡,輕輕地把杯放在了我身前的竹木矮几上:“明日我要護送一支商隊去晉國,要想再訛你的酒恐怕要等到歲末之後了。”

    “哦。”我輕應一聲,側身用四方葛布墊著手,取過浸在熱水中長柄銅勺,洗杯燙杯,替他又滿斟了一杯白浮:“再試試這杯吧,六年的燒酎加了白朮、白芍、當歸、熟地、甘草,酒辣,意長,雪天喝正當時。”

    “好。”陳逆頷首謝過,一手接過熱酒卻遲遲不飲。兩片相接相連的六菱雪花從他面前裊裊飄落,距杯口三寸處,化雪為水,滴落杯中。

    “此番商隊要進新絳城,到時……可要我為你打聽一二?”他遲疑躊躇了半晌,待頭頂的黑漆籠紗小冠上積了一層薄薄的白雪,才開口探問道。

    新絳城……

    我心中揪痛,臉上卻漾起一抹淡笑:“這裡是扶蘇館,從這扇小門出去,過兩道垂簾就可以聽到南來北往的消息。我若想知道什麼天下大事,每日只在垂簾後站上一刻便都知道了。哪裡用你千里迢迢替我傳什麼消息回來。”言畢,我撩起夾衣的袖擺俯身從右手邊的木柴堆上取了一小截松木輕輕地放進腳邊的銅爐。

    陳逆看了我一眼,悶聲道:“是我多言了……”

    這幾月,我從不問他為何離齊,他也從不問我為何離晉。今日,他的確多言了。

    陳逆低頭不語,我也只望著腳邊那只兩耳生了藍鏽的銅爐發呆。銅爐裡的松木塊被火舌燒焦了醜陋的外皮,劈裡啪啦兀自響著。

    “我今天要早些走,以後兩月不能來,今晚就替你多劈幾塊木柴過冬吧!”陳逆仰頭一口飲盡了滿杯火辣辣的白浮酒,挺身站了起來。

    我低垂眉眼伸手取了他擱在地席上的杯,捋袖沉進一旁的熱水:“扶蘇館有劈柴的小廝。”

    “無妨,喝了你的酒總是要幹些活的。”他疏朗一笑,解下佩劍,撩起了袖擺。

    這一夜,風雪大作。陳逆冒著鵝毛大雪,硬是給我劈了兩垛半個人高的木柴才悄悄地出了酒園。

    我支起木窗看著柴堆上越積越厚的白雪,空了許久的心忽然生出一絲情緒。

    收了他的柴,若想不承他的情,總是要幹些活的。

    第二日清晨,雪霽。我留書扶蘇館館主後出門雇了一輛牛車一名車夫,一路搖搖晃晃地離了宋都,往東去了齊國艾陵。

    艾陵郊外,冬日無雪,枯草叢生。荒野之上,黃土皸裂,累累白骨隨地散落,遠遠望去,竟似寒日平原上一堆堆未融的殘雪。

    這十萬白骨在這裡任憑風吹雨打,淒淒哭號了一千多個日夜,是該有人來送一送了。

    我點燃送魂燈,吟唱著古老的巫詞,繞著荒原走了一圈又一圈。

    天寒闊野,萬物肅殺,僅一日,我便凍裂了面頰,唱破了雙唇。

    艾陵十日,我唱了整整十日的巫詞。

    第十日,朔風乍起,天降大雪。

    蒼茫天地,眾骨消形。

    我抹去唇上的血珠,笑著吹滅了手中的送魂燈。

    十二歲的我第一次在密報上讀到了艾陵,十四歲的我遇到了引起艾陵之戰的端木賜,十五歲的我答應陳逆要送走這十萬齊兵的亡魂,十六歲之前我終於實現了我的諾言。

    我站在茫茫雪原之上,心中忽生一念。也許,當年我的魂靈真的在夢裡踏足過這片土地,也許我這一路從孤女到巫士,一切因緣際會都是為了能來這裡為這十萬白骨唱一支送魂曲。

    世間萬物,皆有始,皆有終,就像我心裡的那段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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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感動,這段時間沒有更新章節大大們居然還在給我投**票,萬分感謝啊~~~愛你們~~~~抽空存了幾章,作為答謝禮發上來大家先看看吧! (*^__^*)

    先別開始追文哦,這是不定時更新,正式恢復更新的時候會通知大家的,親親~~~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1-29 12:58
第二百七十一章 淒風苦雨


    從齊國到宋國,天寒難行,途徑一月半,再到商丘時,歲末已過。

    城外冰雪初融,青山吐翠,離開時空無一物的樹梢也暴出了顆顆豆大的新芽。冬去春來,又是一年。世間不公平事十有八九,可時間待每個人卻都是公平的,不管你願不願意,它總會拖著你義無反顧地往前走。

    歲後,宋國最重要的事便是新一年的迎春祭祀。商丘的城門口一輛輛牛車載著禮器和美酒緩緩地通過中央的大門往城外走去。熬過了一個寒冬的人們挑著擔,領著孩歡天喜地地從一旁的偏門擠進都城。蒼老的、稚嫩的、美麗的、醜陋的,環繞在我身邊的一張張笑臉讓此刻疲累不堪的我愈加覺得落寞。我感覺不到欣欣然的春意,我也笑不出來。

    進了商丘的城門,我低著頭避開熱鬧的人群,一路去了太史府。

    去年,君臣之間的一場戰爭最終導致了宋國向氏一族的沒落。在向魋、向巢兄弟離開宋國後,太史韋就成了宋公最器重的大臣。昔日在晉國,史墨和尹皋都同我提起過此人。尹皋說,韋善占星演卦之術,有半神之稱。史墨則說,韋有才亦喜財,成不了大器。而我到了宋國後才知道,宋太史韋竟還是聞名天下的扶蘇館的館主。半年多前,將我困在宋國的人也正是他。

    那日,我離了無恤,原想一路往南方的楚國去。不料,在途經宋國時卻病倒在了商丘的大街上。病中數日,昏昏沉沉,等我再度醒來時,人已經進了太史府。

    宋國有條不成文的規矩——庶民出身的人若是受了貴族的大恩惠,是要賣身為奴作為報答的。 []我是個沒有身份的庶人,施藥救了我的韋又恰好是宋國數一數二的權貴,所以病好之後,太史府的人就理所當然地將我視作了府裡的奴隸。

    那時候,我以為無恤會來找我,即便他不來也一定會派密探四處尋訪我的下落。所以,我簽下了賣身的契約,以奴隸的身份躲進了太史府。韋愛財,他府裡的奴隸只要有生之年能為他掙得百金,他就會燒毀丹書,隨他來去。

    現在,無恤不會再來找我了,我替韋賺的錢也早已不止百金。今天,我要取回那份賣身的丹書,啟程去楚國了。

    我站在太史府門前,深吸了一口氣,抬手叩響了眼前的黑漆柏木大門。

    不一會兒,大門就被人打開了。開門的男人名叫散,是太史府裡的家宰,也是扶蘇館的常客。我不喜歡這個人,因為他喝了酒後的眼神總叫我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令人作惡的蒯聵。

    “家宰安好,太史大人今日在府上嗎?”我站在門外行了一禮。

    “哦,是拾娘回來啦!”家宰散笑著打量了我兩眼,雙手合力推開了左邊的半扇木門,“家主現在正陪兩位貴客在園裡說​​話,你先進來吧,家主前兩日還在問你有沒有回來呢!”

    “勞太史記掛了。”我提起裙擺抬足跨進了身前半尺高的門檻。 襦裙一起,右腳繡鞋的鞋面便整個露了出來。茜色的底絹染了黑黑黃黃的泥水,繡了木槿花的鞋尖兒上破了指甲蓋大小的一個洞,洞口破絲拉線,從洞裡又露了一團灰黑色的髒兮兮的襪子。

    我臉一熱,忙把腳從門裡收了回來。

    “哎呦,你還沒回過酒園吧?”家宰散用他昏黃濁滯的眼神在我身上掃了一圈,扯著嘴角笑道,“你也不用這麼急,你的那份丹書,家主早就命我找出來了,一準是要給你的。今日,府裡有貴客,家主與趙世聊得正暢快,一時半會兒也沒空見你。拾娘一路風塵,不如先回酒園梳洗一番再來見禮不遲。”

    “你說什麼?!誰來拜訪太史了?”家宰散的話如一道驚雷在我耳邊炸響,我兩耳轟鳴,心頭一陣劇麻。

    “晉國趙氏聽說過嗎?他們新立的世子帶了世婦來拜會家主了。家主這回真是……哎呀,跟你說了你也不懂。拾娘,你還是回去梳洗乾淨,換身衣服再來吧,這個樣若叫貴人碰上,有失禮儀。”家宰散說完腳步一移就擋在了我面前。

    他在太史府裡,他和他的新婦現在就在太史府裡!

    我……我該怎麼辦?我攥著衣袖舉目往太史府裡望去,兩隻腳卻不自覺地往後退去。

    太史府的台階比尋常人家的足足高出了一倍,我慌亂之下右腳未落地,左腳已經凌空抬了起來,兩下一起踩空,整個人便連滾帶爬地從台階上摔了下去。

    碎石蹭破了我的手掌,右腳的膝蓋在石階上連撞了兩下,痛得我眼前一片漆黑。

    “拾娘,你沒事吧?怎麼這麼不小心啊!”家宰散跑下台階半抱著將我扶了起來。

    “沒事,讓家宰見笑了。”我咬著牙站了起來,等眩暈感稍退便掙扎著躲開了家宰散一直扣在我右胸上的手。

    “哎,別逞能了,看著叫人心疼。拾娘啊,晚上替我留個門吧,我給你送膏藥去?”家宰散俯身在我腿上拍了拍,末了又在我腰上不輕不重地捏了兩把。

    我知道他在暗示什麼,我也明白這是每個無親無故的孤女遲早都會遇上的問題。如果我此刻還能思考,如果我此刻還沒有瀕臨崩潰,那麼,我想我可以妥善地處理這個問題。可現在,我的心痛得幾乎要炸開了,我腦裡只有一個聲音在不停地迴響著——無恤來了,他另娶新婦了!

    我要離開這裡,我不能讓他看見我現在這副模樣。我轉身要走,家宰散卻不依不饒地拉住了我的手臂:“拾娘,你點個頭吧,我家就一房妻室,你要是從了我,以後也不用孤苦無依地住在酒園裡,有個病痛也沒人照顧……”

    “你放開我!”我回頭一把推開了拉扯不休的家宰散,他一時不備往後踉蹌了兩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這時,原本站在一旁看熱鬧的幾個樵夫全都笑了出來。

    家宰散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他一骨碌爬起來衝著幾個樵夫大罵了一句:“笑什麼什麼笑!賤民,通通都是扶不上牆的爛泥!裝什麼貞潔清高,破爛貨,還真拿自己當回事了!”

    幾個樵夫被他的樣子嚇住了,挑著木柴一溜煙就跑了。我默默地轉身,十指的指甲深深地摳進了掌心的傷口。痛,卻還不夠痛。阿拾,這是你自己的選擇,既然當初決定捨棄他,捨棄神子的身份,那麼此後一切的痛苦你都必須咬牙扛下來!

    忍耐思念是痛,被人折辱是痛,聽他另娶新婦,繼位世子亦是痛。我不想被這痛苦擊倒,如果我喊痛,如果我落淚,那我便承認自己後悔了。可我害怕後悔,因為後悔是世間最毒的藥,它紮根在你心底,什麼時候想叫你痛你就得痛。

    這一日,我在車水馬龍,人潮如織的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了整整一天。

    我想買一壺酒把自己灌醉,可我怕自己醉了就會哭著跑進太史府去找他,告訴他——我痛,我等了你二百零四天。我害怕有朝一日你會忘了我,我害怕有朝一日我會忘了你,我害怕有朝一日我再也不是阿拾,不是​​子黯,我只是宋國扶蘇館裡一個愛醉酒的酒娘,獨自蒼老了歲月,卻再無可憶。

    我不是個堅強的人,我知道自己軟弱,才咬牙學著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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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更一章,最近還會陸續更新三到四章,親親~~~爬走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2-9 16:58
第二百七十二章 苦酒壓愁


    日落西山,倦鳥歸巢,當我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扶蘇館時,兩層青瓦朱樓早已火燭高照,酒客如雲。 可熱鬧永遠是別人的熱鬧,於我這依舊是一個悲傷、落寞的夜晚。我累了,累得沒力氣哀傷只想閉上眼睛好好地睡上一覺。

    我穿過扶蘇館西側的竹林回到了酒園,而這時我才發覺原來睡覺於我而言也是奢望。

    酒園的門被人從裡面關上了,門縫裡隱隱透著火光——有人在等著我。

    是那個禿眉濁目的家宰散吧,現在除了他還會有誰在這裡等著我呢?我今天叫他當眾難堪,他現在是登堂入室等著我送上門嗎?他要做什麼?羞辱我,打罵我,還是乾脆撕破臉皮強佔了我?

    我盯著眼前緊閉的竹門,耳邊是扶蘇館裡的歌女唱到幾欲斷氣的尖銳細薄的高音,我轉身往回走了兩步,而後提起裙擺一腳踹在了竹門上。

    “為什麼這麼對我,為什麼?!你給我滾出來,我就算是堆爛泥也輪不到你來羞辱!你躲在裡面做什麼,給我滾出來!”

    我承受不了更多了,我要瘋了。我忍了一整天,我以為我還可以繼續忍下去,可臨到最後,我居然被一片落在頭頂的羽毛壓垮了。半年多來的隱忍、委屈、痛苦,在這一刻突然像地底的烈焰衝破岩層噴湧而出。

    我對著竹門又踢又嚷,淚水如決堤之水滂沱而下。多少年了,自我答應伍封要拋掉自己的一身惡骨,我再也沒有像此刻這樣瘋狂。現在,我什麼都沒有了,沒有阿娘,沒有四兒,沒有無邪,沒有伍封,也沒有無恤,到頭來我又回到了最初的起點。

    可是,如今我要到哪裡找回自己被拔掉的尖刺呢……

    在我被自己惶恐的淚水淹沒前,竹門吱呀一聲開了。門後,是一臉驚愕的陳逆。

    “是你……”我看著陳逆的臉僵硬地收回了拳頭,我知道我現在的模樣一定與瘋婦無異。從齊國到宋國一路行了一個多月,兩​​頰的皮膚早已在寒風的摧殘下開裂紅腫,如今那些裂縫被淚水填滿,燒得我整張臉火辣辣的痛。

    “阿拾,你怎麼了?你去哪裡了?”陳逆焦急地跨出了竹門。

    “我去了艾陵。”我低頭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淚,避開他探究的視線跨進了酒園,“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去了晉國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半月前就回來了。”陳逆合上竹門,兩步走到我面前擋住了我的去路,“阿拾,有人欺負你了?”

    我長嘆了一聲,停下了腳步:“陳爺,我現在沒有力氣說話,放我去睡覺吧,我好累……”

    陳逆聞言一動不動,他低頭看著我,像一座永遠不會移動的高山佇立在我面前。

    我仰著頭無奈地看向他,我知道我剛剛的行徑很失常也很可怕,可我現在真的沒有力氣再同他解釋什麼了。

    黑暗中,我們就這樣一言不發地注視著對方。他的目光如炬,我一片死灰。半晌之後,他終於移開了身,隨手拎起一只放在台階旁的木桶。

    “你要做什麼?”我無力地問道。

    “去給你打桶水,你看起來很糟糕。”他的視線落在我開裂的面頰上,我訕笑一聲把背上的包袱甩在房門口的蒲席上,脫鞋邁上了台階: “陳爺,你不用待我這麼好,我對趙家而言已經不重要了,我也永遠不會為陳氏所用。如果是陳盤派你到宋國來找我的,那你可以走了。 ”

    “朋友需要幫助的時候,我不會這樣走開。”擲地有聲的一句話,從他口裡說出來,分量​​愈發沉重。

    我慢慢地轉過頭,東山之上皓月初升,陳逆臉上真摯的表情伴著微藍的月光清晰地落入了我眼中。我看著他有片刻的怔愣,而後轉頭冷冷地拒絕了他的善意:“你錯了,我不是你的朋友,也不需要你的幫助!”

    我以為寡言如他會沉默地離開,可我忘了他是被世人叫做“義君”的男人,他根本沒有理會我冰冷的孩氣的拒絕。

    “街市之上頷首一笑便是朋友,酒肆裡同座舉杯就是朋友,你救過我的命,你遵守約定替我送走了艾陵十萬兄弟,即便你不願與我為友,我依舊認你是朋友。你的腿受傷了,如果你不想承我的情,你就當我是個多事的閒人吧!”

    他轉身要走,我不自覺地喊住了他:“你為什麼要離開齊國?”我問。

    “因為這把劍。”陳逆按著腰間佩劍回首看向我,“齊公死後,相爺要肅清朝堂上所有與右相一派有關的大夫和士族。我這劍殺人可以不沾血,離開齊國前我已經殺了五十七個人。世不想我留在臨淄城繼續替相爺殺人,就給了我三年自由。他沒有給我什麼命令,只說我路過新絳時若能遇見你,就替他和阿素說一聲謝謝。”

    謝我?謝我什麼呢……

    朋友,敵人,在我每一次墜入深淵的時候,伸手接住我的總是我的“敵人”。或許,這世間本來就沒有永遠的朋友和永遠的敵人吧……

    我輕嘆了一聲,抬頭看向陳逆:“他們不用謝我,你也不欠我什麼。對不起,我今天過得很糟糕,我現在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想說就不用逼自己說了,我明白的。”陳逆朝我微一頷首,拎起木桶轉身離開了。

    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輕輕地把到了嘴邊的兩個字咽了回去。

    上了台階,推開房門,三個月不在,我的房間卻異常得乾淨整潔。微暖的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杜若香,床鋪、書案,房間裡的一應擺設都和我離開時一模一樣。唯一的區別便是臨窗的矮几旁多了一床淡藍色的被褥。

    陳逆端著水盆進屋時,我正盯著那床被褥發呆。我在想,他是不是離開臨淄後就和我一樣無家可歸了。

    陳逆把水盆放在我身前,迅速地走到牆邊把那床略有舊色的被褥捲了起來,“我今晚就會搬出去,你放心,你的東西我都沒有動。 ”

    “我不在的時候你一直住在酒園嗎?”我問。

    “商隊裡沒有酒,喝慣了你釀的酒,新絳城裡那些摻了水的酒就咽不下去。我在晉國待不住,歲前就趕回來了。本想喝你釀的鬱金酒守歲,沒想到你去了齊國。”

    “今秋,我沒釀鬱金酒。”我從懷中掏出繡帕,一點點地浸入水中。

    “嗯,回來以後就知道了。那時候你不在,館裡又正好缺人看守酒園,我就住進來了。沒有工錢,一日半壺浮白酒只夠解饞。”陳逆從懷中取出一條灰黑色的布帶,幾下就把捲好的被褥捆成了一只可以背負的包袱。

    “你是喝慣了阿素的酒,離了臨淄城又找不到能入口的酒才找到扶蘇館來的吧?”

    陳逆輕笑了兩聲沒有否認,我背對著他洗去了臉上的淚痕,隨手把擰乾的帕掛在窗口:“今晚留下吧,我去把放香料和空罈的夾間收拾出來。現在歲末已過就不喝鬱金酒了,酒窖裡還有一小罈我私藏的壓愁香,如果你不嫌它味苦,今晚就陪我喝光它吧! ”

    “有酒喝我怎麼會嫌棄?”他笑著拎起卷紮好的被褥,大步走到了房門邊,“你腿上有傷就在屋裡坐著吧,酒藏在哪裡我去拿來。”

    “藏在東北角的麥稈堆裡。”

    “好。”陳逆一點頭,轉身打開房門卻又收回了邁出去的腳,“阿拾,壓愁香為什麼要釀得那麼苦?”

    “苦才可以壓愁啊……”我輕笑一聲,低頭道。

    是夜,陳逆陪我一杯一杯地喝著壓愁香。他這個人大多數時候是不說話的,即便是喝了酒,他的話依舊很少。趙氏新立世子,世子新娶狄女,既然到了新絳城,這麼大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可今晚,關於趙氏的話他卻一句都沒有說。

    我喝了酒靠在窗邊看著月亮發呆,陳逆坐在我身旁滿飲了一杯壓愁香。他說,如果你是個男人,也許我知道該怎麼勸慰你。我嚥下口中的苦酒,轉身笑著奪了他手中的耳杯:“陳爺,別喝了,我知道你不喜歡壓愁香……”他是個不善言辭的好人,他不知道,我由衷感激的正是他此刻的沉默。如果,銀月爬上中天的時候,竹門外沒有響起敲門聲,我想陳逆一定已經聽到了我發自內心的感謝。

    “有人在嗎?”一個清朗的男聲打破了夜的寂靜。

    聽到這個聲音時,我灑光了杯中的壓愁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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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來了?大家都知道誰來了,下章再見了,麼麼~~~~~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2-9 17:01
第二百七十三章 白雲蒼狗


    我有多久沒有聽見過這個聲音了,當他的聲音穿過竹門傳到我耳邊時,我幾乎以為這又是一場令人沉醉卻終將醒來的美夢。 二百多個日夜,我的夜晚永遠比白天幸福,因為只有在夢裡我才能重新見到他,才能肆無忌憚地感受他的溫存。可今晚,他真真實實地出現在了我的世界裡,而我卻痛苦地想要從這場惡夢中醒來。

    無恤來了,帶著他嬌豔得如同三月初陽的妻子敲開了酒園的大門。

    陳逆替我開的門,我摀著嘴像個見不得光的竊賊偷偷地藏在窗後。

    “夫郎,扶蘇館的朱顏酡可真好喝,我要買五罈帶回去。三罈我們留著自己喝,還有兩罈送給長姐和代王可好?”他的新婦一襲紅衣似火,蜜色的臉龐,高聳的鼻樑,她的雅言說得還有些生疏,卻意外地為她野性的面龐添了幾分軟糯的嬌態。

    無恤旁若無人地攬著他嬌妻的蠻腰,他看著她笑,笑得飄然欲醉,彷彿他身邊的美人兒便是他此刻所有歡樂的源泉。 “長姐不喜歡這樣甜膩的酒,你若喜歡就都自己留著喝吧!只是喝了酒就不能出府騎快馬了,小心從馬上摔下來。”他輕點她的鼻尖,就像他曾經無數次用他溫暖的指尖觸上我冰涼的鼻。

    往昔,若在人前,我總不習慣他這樣放肆的親暱,可他的妻子卻是歡喜的,她緊依著他的肩,兩頰的笑窩裡彷彿能沁出蜜來,“夫郎,你待我這般好,我什麼都聽你的……”她仰頭看著無恤,無恤低頭在她耳邊輕語了兩聲,她便羞赧著埋首在他懷裡,像一隻歸巢的乳燕。

    黑暗中,我的心驟然間裂開了一道細縫,咔的一聲脆響。我以為他會聽見,但是有笑聲的時候,男人是聽不見心碎的聲音的。

    無恤輕撫著狄女微曲的長髮,笑著看向一旁的陳逆,他說,陳兄好雅興,捨下千乘之軍不領,撇下三座采邑不要,竟住到這扶蘇館的酒園裡來了。怎麼,難道這酒園裡藏著神女夷狄,叫陳兄這樣難捨難離?

    窗外,陳逆按劍而答,我十指緊扣著窗櫺想要聽清他們的聲音,但是我什麼也聽不見。嘩啦啦,我聽到的只有一顆心開裂的聲音,不可阻擋的,裂得滿地碎片。

    六月釀酒,那個驕陽一樣的女人幾乎只用了一刻鐘就搬空了我的酒窖。當陳逆把一箱冰冷的珠玉擺在我面前時,我瘋婦一般抱起那只嵌螺鈿的黑漆小箱狠狠地砸向了牆壁。

    “為什麼他娶妻了,為什麼他不來找我,為什麼他要相信我的謊言?他明明知道我心裡的人是他,他明明知道我是為了他才離開的……他明明說過他已經娶了我就不能再另娶新婦了……他才是騙子,他才是大騙子!”我蹲在地上大聲嘶喊著,等那些撕心裂肺的話說出了口,我才發覺原來我心裡竟有這樣深的怨。

    原來,我一直期盼的,竟是分離之後他也和我一樣不幸福。

    我撲倒在地上痛哭失聲,也許是因為無恤的無情和幸福,也許是因為自己的醜陋和虛偽。我愛他,所以我離開了他,可他真的愛過我嗎?

    陳逆依舊不知道該怎樣勸慰我,他站在我面前,看著我哭得抽聲斷氣。我不記得他是何時離開的,正如我看不清無恤離開時的背影。

    在我哭得再也流不出眼淚的時候,陳逆回來了,他把一張手掌大小的碎羊皮放在了我手邊。阿拾,這是你賣身的丹書,燒了它你就自由了。這輩子,你總該為自己活一次。

    這輩子,總該為自己活一次。這句話像是一句破咒的密語,在我晦暗的胸膛裡點燃了一簇火苗。

    我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引火燒了那份寫著我名字的丹書。在散發著奇異香氣的青煙裡,我沒有得到自由的快感。禁錮在我身上的枷鎖,從來都不是一張碎羊皮。情,我有太多放不下的情,所以我永遠無法自由。

    傳說,在南方的荊楚之地有一方廣博浩瀚,煙水深鎖的大澤名叫雲夢。炎帝曾在雲夢澤種下千株忘憂草,仙草三月生,四月枯,食之可忘情忘憂。我想這一次,我是真的要去楚國了。

    我騎著馬踏上了那條黃沙飛揚的官道,在經過道旁的那棵老樹時,我又看到了那個醉酒眺望的女子。她在這裡等一個人,從炎日酷暑等到了飄雪隆冬。如今,我要帶她走了,帶她去她想去的地方。她等的人不會來了,他已經忘了她了。

    周王四十年春,我和陳逆一路西行,到了新絳城遠遠地見了一眼故人,就策馬南下去了雲夢大澤。

    我在新絳見到四兒的那天,她坐在趙鞅賜給于安的大院裡安寧地曬著太陽。她的手輕輕地撫摸著高高隆起的小腹,嘴角幸福滿足的微笑比她耳垂上的紫晶耳玦更加耀眼。

    我穿著粗麻布衣,赤著腳趴在院牆外的樹幹上,偷偷地凝望著她。

    十二年,歲月在我們指尖悄悄流走,她尋到了她愛的人,有了自己的孩子,而我用了十二年的時間丟掉了自己,又拼命地想要找回自己。

    十二年,她安安靜靜地踩著一條線,直奔幸福而去。我轟轟烈烈地畫了一個圓,最後又重新回到了起點。

    三月春暖,陳逆在雲夢澤的蘆葦蕩裡替我蓋了一間橫架在水面上的小木屋,我不再叫他陳爺,他認了我作妹子。

    我這沉默寡言的哥哥只有三年的自由,所以他不能陪著我在雲夢澤的煙波裡虛晃度日。木屋蓋好後,陳逆就帶著他的劍離開了。以後每隔兩月,他會回到雲夢澤陪我住上幾日。有時候一個人來,有時候引著一大幫吵吵嚷嚷卻可愛無比的遊俠兒。

    為了宿營,男人們會在蘆葦蕩裡搭上一個個低矮的草棚。搭的時候個個幹得熱火朝天,汗流浹背,可每日清晨等我推開窗門時,卻總會看到一群袒胸露腹的人抱著酒罈,橫七豎八地躺在草棚外呼呼大睡。

    雲夢澤裡沒有忘憂草,即便這裡有千草茂盛,百花葳蕤,也獨獨沒有可以忘情忘憂的仙草。但我卻漸漸地發覺,在這片浩瀚的湖澤裡住得久了,和這群遊俠兒說笑的多了,我的心似乎也寬廣了許多。心變寬了,原來悶堵在心裡的那團愁緒就再也不能佔據全部的我。我在心裡尋了一個角落把我的愁緒藏了起來,有朝一日我希望我可以忘了它的存在。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2-9 17:05
第二百七十四章 春夢無痕



    春去秋來,匆匆數月,湖澤岸邊開紫色碎花的大片水草已經日漸枯萎,踪跡難覓。 遠處,夏季沉悶單調的樹林卻在秋風的吹拂下披上了紅黃相夾,色澤跳躍的新衣。日出東山,我挎著自己新編的藤籃,一路哼著小調往樹林走去。

    半月前,我在林裡打獵時發現了幾棵野梨樹。那是長了七八年的梨樹,茂密的枝丫上密密麻麻地結了一串串深綠色的小野梨。野梨肉少,核大,即便成熟了也依舊酸牙。但若是放八九顆野梨和著肥滋滋的野鴨一起燉了,那肥而不膩,入口酥爛的鴨肉叫人現在想來就不禁口水連連。

    楚國地闊人稀,在雲夢澤的水泊裡我見過劃著獨木小舟獵鳥捕魚的楚人,但在這片沿湖的樹林裡我卻從來沒有遇見過其他人。久而久之,我便把這片小樹林當做了自家的後院。我在這裡採藥,練劍,用麻繩栓了石頭捕獵。只要抓著麻繩的一端把兜了石頭的另一端甩得嗡嗡作響,然後順勢丟出去,躲在樹上偷吃幼鳥的山貓就會一頭栽到樹下。這一招是陳逆教我的,事實上他和他的那些朋友們還教了我很多。一個女人獨自生活要學的總是很多。

    宋國熱鬧的扶蘇館讓我覺得寂寞,楚國寂寥的山澤卻讓我覺得熱鬧自在。

    我打獵、捕鳥、釣魚,日頭好的時候就躺在湖邊的草地上睡覺,一睡就是兩三個時辰。有時候,我會被天空中飛過的雁群叫醒;有時候,一些特別傻的兔子會來啃咬我蓋在臉上的樹葉;當然,大多數時候我是被心急火燎的楚人搖醒的。楚人尚巫,但並不是每個巫人都肯為了一小袋口糧跑幾里路替庶人治病。我是巫士也是醫師,最重要的是,我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可以用來走路。因而,住在方圓十里內的楚人都喜歡找我來治病。

    楚地濕熱,一個夏天,十人之中至少有一人會死於熱病或瘧疾。過去的幾個月,我大部分時間都行走在雲夢澤畔的村落之間,替人治病,教村民煮一些抗病的湯藥。現在天氣涼了,生病的人少了,我才得閒可以費心思折騰我的吃食。

    日落前,我摘了滿滿一籃的野梨回家,擇了大點的幾顆燉了肥鴨,剩下的便存入了陶甕,看能不能用來釀製新的果酒。這一天,直到我入眠前,都是令人愉悅的。

    這天夜裡,我夢見了無恤。其實,我並不意外我會在夢裡見到他,自那日在竹園見到他和他的新婦後,他依舊是我夢境中的常客。起初我排斥、抗拒,一覺醒來常常為了夢中的人,夢中的事呆呆地坐上一天。他已經忘了我,所以我也急切地想要忘了他。

    可後來,我釋然了。我明白,我不是因為夢見他才不能忘了他,我是因為忘不了他才會夢見他。那些逝去的美好記憶幻化成了我的夢境,我坦然地接受它們,卻不會在醒來時再痴痴地回想它們。

    今夜,他又來到了我夢中,我夢見他就坐在床沿上輕輕地撫摸著我的眼睛。他說,你從來沒有相信過我,對嗎?你有這世間最溫柔最惹人憐愛的眼睛,卻有一張會騙人的嘴和一顆冷若寒冰的心。你離開了我,就如同你當年決然離開了秦國,離開了那個人。你知道你做了一個對他最有利的決定,就像你自以為替我做了一個最有利於我的決定。可是女人,是誰給了你選擇的權力?為什麼我沒有說不的機會?現在,一切都和你預想的一樣,你開心了嗎?滿意了嗎?

    黑暗中,我拼了命地想要開口,可我開不了口,我的靈魂甦醒了,但我的身體卻依舊沉睡。他在我身邊躺了下來,他從背後緊緊地摟著我,他輕吻著我的臉頰,我的耳朵,他冰涼的指尖一點點地褪下了我的寢衣。我在夢中嚶嚀,他一路沿著脖頸吻到了我戰慄的肩胛。他嘆息,他修長的手指伸進了我大敞的衣領裡,滾燙的唇卻在我身後若即若離地撩撥著。我想要掙扎,但我的身體卻不理會我的意志。

    阿拾,為什麼要這樣折磨我?為什麼我就不可以幸福?黑暗中,他將我翻轉過來,重重地壓在了身下。他炙熱柔軟的雙唇緊貼著我的裸背一寸寸地下移,然後張口咬住了我的腰間的細肉。

    他是怨恨我的,他的吻帶著責罰和絕望,我分不清這是夢還是現實,就索性任由自己沉淪在他的暴風驟雨之中。

    清晨,蘆葦蕩裡幾聲響亮的雁鳴叫醒我,我迷迷糊糊地扯著被角翻了個身。

    痛,身上是無比真實的痛。片刻的怔愣後,我掀開被,像箭一樣衝出了房門。

    無恤——是你嗎?是你來過嗎?

    我赤著腳在雲夢澤的蘆葦蕩裡大聲呼喚著他的名字,漫天飛舞的蘆花帶著我的聲音遠遠地飄散。我一路奔跑,一路呼喊,可天與地之間,依舊只有水聲,風聲和啁啾的鳥聲。比起昨晚的真實,眼前的一切更像是一場夢,一個令人惆悵而迷惘的夢。

    不,他不在這裡,也許他根本就沒有來過……

    我抱著膝蓋坐在煙波浩蕩的湖水旁,瀰漫在湖面上的晨霧被秋風吹拂著一波波地湧過我身旁。

    落星湖畔,我們對席合婚,錦塌交歡,轉眼已經是一年多前的事了。離開他後,我做過一些不可與外人道的夢,可沒有一次像昨晚這樣清晰,這樣真實,真實地讓我懷疑那根本不是一個夢。我跪坐在湖水旁,輕輕地褪下了被晨霧浸濕的寢衣。他也許真的來過,也許我後背上還留有他昨夜留下的印記……我努力扳轉身子,歪著腦袋想要看清自己在湖中的倒影。

    倏爾,一陣風過,湖水微皺。我環抱著自己赤裸的身體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天啊,我現在到底在做什麼!白日在野地裡寬衣解帶,就為了證明一個荒唐的夢?

    我一邊在心裡咒罵著自己,一邊飛快地拾起地上的衣服把自己包了起來。說好了不再想他的,這只是一個夢,只是夢而已……我繫好腰間的細帶,深吸了一口冷氣,挺身站了起來。遠處,瑩白如雪的蘆葦蕩中有一縷青煙裊裊而上。

    那是木屋的方向,難道……

    我攏緊身上的寢衣飛快地朝小屋奔去。

    ================================================== ===========================

    謝謝大家沒有拋棄簡,最近還會繼續上傳幾章的,愛你們,統統撲倒親親~~~~~~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2-14 09:40
第二百七十五章 意外之喜


    木屋外的爐灶上升著火,一只褐土製的吊釜正汩汩地冒著熱氣。 青煙白霧之中,有人一襲青衣側首遠眺。

    “大哥?”我停下飛奔的腳步,駐足在了原地。失望嗎?也許有一點,但是現在除了陳逆誰還會來找我呢……

    “入秋了,怎麼不穿外袍和鞋襪就出門了?”陳逆轉頭看了我一眼,但很快就撇開了。我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被晨露浸濕的薄絹寢衣和沾滿草屑泥土的赤足,訕笑著圈緊雙臂朝他走去:“大哥忘了我在雍城長大的,楚國的秋天比秦國的夏天還要熱,早上赤腳沿湖岸走一段是件愜意的事。”

    “先穿件衣服吧,我有事要同你說。”陳逆抬眸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地把眼睛移開了。

    “嗯,你先等我一下。”我小跑著進了屋,換上外袍,穿上鞋襪,原本因夢境而紛亂的心緒漸漸地恢復了平靜,“大哥,你這次來要住幾天?”我一邊繫著腰帶,一邊快步走下台階。湖岸邊,陳逆用烘乾的粱米煮了一釜香香的米湯。

    “不住了,我今天要從雲夢澤坐船去郢都,順道過來看看你。”

    “你要去郢都做什麼?”我走到爐灶旁用竹節製的長勺給自己舀了一碗熱騰騰的米湯。

    “楚王月前派大軍出兵吳國桐城,都城裡的貴族們怕楚軍一旦敗退會遭來吳國的報復,所以現在各家都在重金招募能保護他們逃離郢都的劍士。”陳逆一邊說一邊用匕首削著手中的木箸。

    “仗還沒打就招募劍士準備逃跑?哼,楚國的貴人們可真惜命。伍胥當年率兵攻入郢都,燒了楚人的城,鞭了楚王的屍,如今夫差雖然敗在勾踐手裡,但楚人對吳人的恐懼還都刻在骨裡啊!不過這次他們的擔心倒是多餘了,桐城之戰楚軍一定會贏的。”我看著陳逆輕笑道。

    “你怎麼知道楚人會贏?”陳逆將削好的木箸放在清水裡蕩了兩圈,遞到了我面前,“都說百足之蟲,雖死不僵。當年越王雖然借黃池會盟之機攻進了姑蘇城,但吳國國業根基深厚,越國現在恐怕還壓不住吳國。”

    “看來大哥是真的把阿拾當做宋國的酒娘了……你忘了我以前在晉國是做什麼的?”我接過食箸在碗中來回攪了兩圈,仰頭將混著柏木清香的米湯全都喝進了肚裡。

    “我沒忘,你是晉人敬畏的神子。”

    “我不是神子,我是巫士。”我放下陶碗抬頭笑著看向陳逆,“天下諸國的命數就如同我們眼前這片湖水,一浪起,一浪伏,此消彼長,永不停息​​。艾陵之戰,黃池會盟,夫差早就失了天命。如今,楚國君明臣賢,將來楚王也許還有再次問鼎中原的機會。”

    “你已經替楚國占卜過國運了?”

    “算是吧,楚王出兵之時,我曾在夜裡見到枉矢妖星東流,其尾橫掃星宇,恰巧落在吳國星野。枉矢妖星興兵事,主除舊佈新。楚與吳,熊章與夫差,孰新孰舊顯而易見。大哥這回儘管放心去郢都,吳國不會贏,楚國也不會亂的,那幫貴人們的錢好賺得很。”

    “是嗎?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陳逆按著腰間長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九年前,吳國討伐陳國,楚昭王親自率兵救陳,卻不幸死在軍中大帳。昭王臨終前有意將王位讓給自己的兄弟西,而西卻在昭王死後迎了昭王的幼子熊章做了楚王。

    熊章,那是個令人嘖嘖稱奇的少年。他是楚王的兒子,越王勾踐的外孫,他身體裡流淌著最高貴的血液,他睿智、豁達、重賢納才,野心勃勃。最重要的是,他還年輕。一個國家如果可以保持幾十年政權穩定,而主政的君主又恰好是個賢君時,毫無例外它會成為一個富裕強大的國家。

    桐城在吳楚邊境,和吳都姑蘇相隔千里,有越王勾踐在背後盯著,夫差不會派兵來救。年輕的楚王需要一次勝利,而他知道桐城將是他樹立威信,為父輩、祖輩一雪前恥的最好的地方。月前,當浩浩蕩蕩的楚國大軍舉著如火的旌旗從雲夢澤的湖岸邊走過時,我真切地感受到了一個少年燃燒的壯志和一個年輕的君主意欲爭霸中原的野心。

    橫掃夜空的枉矢妖星也許真的預示了吳國的敗局,但漫天的星斗卻沒有告訴我,晉國、齊國、越國、楚國,誰會是下一個稱霸天下的霸主?

    我看著眼前熊熊燃燒的火堆,在心中暗暗思量著晉、齊、楚、越四國在爭霸之路上的優勢和劣勢。這時,一旁沉默的陳逆卻突然給了我一樣意料之外的驚喜。

    驚喜之說,源於三月前。彼時,雲夢澤正值盛夏,陳逆邀了十二個身懷絕技的遊俠兒來此地飲酒比劍。這十二個人中有楚人、晉人、也有來自吳越兩國的劍客。那些日,我扮成少年模樣終日與他們混在一處。白日裡,看他們比劍,替他們叫好,入夜了,就坐在篝火旁聽一群男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講他們各自離奇熱血的劍客生涯。

    這十二個人,個個都是列國一等一的高手,高手比劍,流血受傷是常有的事,十天之後我幾乎替他們每個人都治過傷。臨別之時,一群人高馬大的男人昂首挺胸地站在我面前:“小鬼頭,哥哥們沒錢付藥資,除了劍以外,哥哥身上有什麼你喜歡的儘管拿去!”他們拍著我的肩膀,每個人都是一副大哥隨你挑,隨你拿的架勢。而我看​​著他們一臉慷慨的樣卻有些哭笑不得。我能要什麼呢?除了陳逆和越國來的劍客鬼,剩下來的人能給我的恐怕只有他們身上的破爛衣服和衣服上到處亂跳的蝨子。而這兩樣東西是我打死都不會要的。

    最後,我在“慷慨的哥哥們”身邊走了一圈,只問越人鬼討要了他圍在腰上的一根腰帶——半月前,我曾見他用這根不起眼的腰帶獵到了一隻橫衝直撞的野豬。

    當我提出用這腰帶抵做所有人的藥資時,陳逆仰頭大笑,其他人也都拍著我的腦袋,稱讚小鬼頭極有眼光。原來,這越人鬼是越國鑄劍大師歐冶子的徒弟,他平日不專心鑄劍卻喜歡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兵器。他那根不起眼的灰色腰帶裡實則裹了一條食指粗細,一丈多長的銀鍊,細密的銀環,環環相扣,遠遠看上去像是一條銀灰色的長蛇。銀鍊做工之精已經令人瞠目結舌,但更另我驚嘆的卻是它的材質。天下鑄兵多以青銅為料,但青銅韌性不足,強擊之下易折易斷。這根銀鍊不知是用何種銅料鍛造而成,竟能在野豬的怪力拉扯下不斷不裂。

    越人鬼告訴我,這銀鍊叫做伏靈索。當年,歐冶子應楚昭王之請鑄成了龍淵、泰阿、工布三柄神劍。三劍鑄畢,皆有鐵英遺留,越人鬼於是收集剩餘的神鐵打造了這條堅不可摧的伏靈索。他說,可以把它送給我,但必須再等些時日。因為,他要用它做一件事。

    彼時,我笑著點頭,心裡卻道,傳聞歐冶子鑄劍是雨師掃灑,雷公擊橐,蛟龍捧爐,天帝裝炭,所鑄寶劍皆乃不世神兵。楚昭王當年便是引了泰阿之劍才大破晉、鄭、王三軍。這伏靈索即便是用三劍餘料所鑄,也是天下少有的神器。這麼貴重的東西,他如何能給,我如何能要?

    可沒想,越人鬼竟真的把它送給了我,當我從陳逆手中接過這條沉甸甸的銀鍊時,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真的要把伏靈索送給我嗎?我以為他那天是隨便搪塞我的……”

    “越人鬼雖說脾氣有些古怪,但卻是個謹守承諾的人,他說要把伏靈索送給你,就絕對不會食言。”

    “那他要做的事情做完了?”

    “嗯。”陳逆點了點頭,伸手給自己舀了一碗熱湯,“他前日用這鎖鏈絞斷了一個人的頭。”

    人頭? !我僵硬地舉起手中的伏靈索,幾點夾在鏈環之間的暗紅色的血肉霎時躍入了我的眼簾。 “啊——”我驚叫著揚手,咚的一聲響,伏靈索不偏不倚地落入了陳逆身前熱氣滾滾的吊釜。

    “呃,如果伏靈索會說話,我想它一定不會喜歡我這個新主人……”我用食箸撩起吊釜裡黏糊糊,濕答答的伏靈索,搖頭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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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春快樂,阿拾得了伏靈索做新春禮物,也祝愿大大們在新的一年裡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__^*)嘻嘻……伏靈索是姑娘的新裝備,雖然它已經在楔裡亮過相了……愛你們~~~~~~~海吃海喝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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