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箭場事件
張銳看見被圍的一個女生竟是董小意,心裡吃了一驚。但是他尚不清楚發生什麼事兒,便打算先看看再說。
“小姐,怎麼我們趙公家的聚會,去了是侮辱你的身份了?怎麼說,我們趙公家族在整個貴族中也是排列第一的。”張銳見那說話的學子,十七、八歲,倒也生得眉清目秀,器宇軒昂。只不過說出來的話,與他相貌有些不相稱了。
與董小意一起的那位女生說道:“趙公家我們高攀不起,還是請你走吧,我還要練習射箭。”她的話剛說完,眾學子七嘴八舌的鼓噪起來。
有人叫道:“王小姐,你是世襲漢中侯家的千金,怎麼說攀不起鴻少家的聚會呢?你這樣說是瞧不起鴻少呢?還是瞧不起趙公家族呢?”
另有一人也說道:“是啊,你們一個是巴蜀侯家的千金,一個是漢中侯家的千金,都是出自名門之後,怎能沒有禮貌地拒絕趙公家的邀請呢?”
叫鴻少的那個學子也說道:“兩位小姐是不是嫌棄在下不是趙公家的世子?在下雖不是家中世子,但現在也在帝大讀書,將來以在下的出身,能輕而易舉的在朝廷中出人頭地。兩位小姐大可放心,在下不是花花公子之類的無用敗類。”
張銳從他們的話語中已經知道,那個叫鴻少的便是趙公現任家主高穎的二子高鴻。張銳到劉自清先生座下讀書,先生佈置的第一道題目就是研究趙公世家。對於這個高鴻,張銳還是記得非常清楚的。
這時,張銳已大致猜測出事情的原委。對於貴族家舉行聚會的性質,張銳早在十二歲那年就瞭解得清清楚楚。這個高鴻定是看上了董小意或者跟她在一起的那名女生中的其中一人,所以才會邀請她們倆參加本家的聚會,只不過張銳不敢肯定高鴻到底看上的是誰。
而聽了高鴻的話後,張銳笑了起來。象他這般強邀兩位侯爵家小姐的行為,還不叫花花公子?不過高鴻的行為雖說是輕佻些,但張銳卻對他產生了一絲好感。象高鴻這樣直白地追求女孩子的,他來到這個世上還沒有見到一個。今日忽見,仿佛間又覺得回到了前世。
董小意聽了高鴻之言卻沒有笑,反而怒喝道:“請公子自重,如在這般無理取鬧,休怪我不客氣了。”張銳點點頭,這才像是自己認識的董小意。不管是誰,只要惹怒了她便會毫不留情地出言斥責。
高鴻倒沒在乎董小意呵斥,腆著臉笑道:“小姐會怎樣不客氣法?在下倒是想領教領教。”
董小意怒道:“只要公子能在劍術上勝過我,我們就去參加你家的聚會。如是勝不了,就請公子以後不要再來糾纏不休。”
高鴻一聽,哈哈大笑起來:“哈哈……諸君可都聽見?董小姐要與我比試箭法。我請諸君做個見證可好?”
周圍的學子紛紛叫道:“我等願做見證,鴻少只管和她比試,好叫她知道鴻少的厲害。”
董小意滿臉怒容,說道:“那好,我們現在就去劍館比試。”說著一把拉住身旁的王小姐就想走,卻被高鴻側身攔住。
董小意喝道:“公子這是何意?不是說去比試劍術嗎?難道公子後悔不成?如是不敢比了,就請公子速速離去。”
高鴻神態瀟灑,輕笑道:“比試箭術,在這裡就行了,何須另尋他處比試?該不是董小姐想不告而辭吧。”
董小意氣急,道:“好,就在這裡比。請公子取劍來。”
高鴻一指董小意的身後,說道:“何須去取箭,那桌上不是放著現成的嗎?既然要比試,在下就先獻醜了。”說完,走到放置弓箭的桌前,取弓在手,轉頭又對董小意說道:“如果在下僥倖獲勝,還請董小姐不要失言哦。”
董小意大驚,她本來說的是比試劍術,沒有想到高鴻這個誣賴,把比試項目換成了射箭。她雖能射箭,但技術卻遠遠不及劍術高明。正想解釋,高鴻張弓搭箭,手指一松第一箭已經射了出去。
這個訓練位是按女生射箭標準安放的箭靶。箭靶距離射擊處有八十米,只見高鴻射出的那箭正中紅心。周圍學子見高鴻首箭命中,都高聲喝起彩來。
張銳微微點頭,這個高鴻確實有些本事,無論是拉弓還是放箭,他的動作都非常的標準,一看就知是受過專業訓練。片刻之間,高鴻已射出十箭,箭箭命中紅心,周圍奉承喝彩之聲更是不絕於耳。
高鴻射罷,得意洋洋地放下手中的弓,翩翩行到董小意的身前,做了一個有請的動作。眼看著面色慘白的董小意,心情舒暢之極。
王小姐看見高鴻命中十箭後,已是難過地低下了頭。董小意雖然心裡還在氣憤高鴻無賴,但誰叫自己開始沒有說清楚箭劍之分呢。到了這個時候,她也不能再說比的是劍術。再解釋,只能讓高鴻反咬一口自己在狡辯。而自己的箭術她自己非常清楚,遠遠不及高鴻。可就這樣認輸,她也萬分不願意。難過之餘,舉目四處無助地尋望。
忽然,她看見在人群後面正伸著脖子向裡看熱鬧的張銳。不知怎麼了,她一顆快要死了的心又活轉過來。自上次參加擊劍比賽輸了,張銳來安慰她一番後,她就在心裡原諒了張銳。雖然平日還是對他不理不睬,但這麼多年來和他的恩怨也算是就此了結了。
但畢竟只是了結的彼此的仇恨,她與張銳算不上朋友。她明知即使張銳在這裡,也極有可能不會出手幫助自己。但不知為什麼,在這個時候看見他,心裡就止不住泛起一股股酸楚之意,心中的委屈再也忍不住,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
張銳在後面墊著腳看熱鬧,忽見董小意用哀怨的目光看向自己。她的雙目變得越來越朦朧,之後兩行清澈的淚水奪眶而出,順著雪白的臉頰流淌到尖尖下額上,然後彙聚成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滴落到地上。
看見董小意這般委屈的模樣,張銳也不知為何怒意猛然竄上心頭。他用雙手一撥擋在身前那些學子,快步走到高鴻的身前。那些被張銳撥開的學子和周圍的人撞成一團,場面頓時變得混亂不堪。
高鴻正在欣賞董小意孤立無助表情,他是越看越是喜愛。心想,自己要是能娶上這個才貌雙全的女子,也不枉做這一回惡人。
正看的入神,忽聽周圍驚呼四起,一個身材魁梧的學子已立在他的身前。又見那學子雙目發著凶光,向是要把自己刺穿似的,身上透出霸道氣勢,驚得他不禁連連後退。
退了幾步,才被人扶住。高鴻定了定神,喝問:“何人如此無禮?”
張銳高聲回答道:“在下吉州張銳。高公子在此調戲女子,可是你家族的傳統?”他稱高鴻為“公子”,其實便是在諷刺高鴻。古時可稱貴族家的子弟為公子,但大漢此時“公子”稱呼是指世襲貴族家的世子專用稱號。高鴻可以不在意董小意的諷刺挖苦,但對張銳這般稱呼,臉色立馬變得紅潤起來。
高鴻紅了臉,雙目露出仇視的目光瞪著張銳,正想高聲喝罵,旁邊一名學子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聽罷高鴻臉色又是一變,隨後對張銳道:“原來是胡公張家的子弟。難道你們胡公張家弟子都是這般仗勢欺人嗎?”
張銳差點被他的話逗得笑出聲來。明明是他在胡作非為,轉眼便把仗勢欺人的帽子扣到自己頭上。看來他無中生有、顛倒黑白的本事,已練到了深不可測的地步。張銳又想起以前自己立志要當惡霸的夢想。想著,如果自己的夢想可以實現的話,這個高鴻絕對是理想的狐朋狗友。我是狼,他是狽,正可謂是相得益彰。我做開頭,他做收尾,更可以配合得天衣無縫。
高鴻說完之後,就見張銳面帶微笑看著自己沒有答話,他有些莫名其妙,也不知張銳安的什麼心。不過,他聽旁邊的學子講過,這個張銳是得過擊劍冠軍的劍手。要是真的與他爭鬥起來,自己這方人雖多,吃虧的很可能是自己。
他也知道那些傢伙拍拍馬屁還行,要讓他們動真格的恐怕沒有幾個敢動手。既然不能靠武力取勝,就只能拿話將死張銳,讓他也不能動手。
拿定主意,高鴻又對張銳說道:“你既然想管閒事,就讓我見見你的真本事。你要是也能十箭射中靶心,我轉身就走,決不再糾纏兩位小姐。要是你有一箭射不中,就請你馬上離開。不要仗著自己身份欺負我等。”他話音未落,周圍學子紛紛附和,有的學子還義憤填膺地斥責張銳,仿佛他們真的被張銳毆打過一般。
張銳被那幫學子們叫嚷得收起了笑容,大喝一聲:“通通都給我閉嘴。”
這一聲大喝,震的那些學子紛紛蒙耳後退。高鴻也被震得後退兩步,心想這個怪物聲音大得嚇人,光聽聲音就知道是個勇猛之士,幸虧剛才沒有貿然與他動手。胡公張家子弟都是世代從軍的,怎麼他這個怪物偏偏跑來帝大讀書?
張銳見自己一聲大喝甚是見效,立馬讓那幫學子閉上了嘴。又見他們個個面露懼意,心裡很是得意了一番。對高鴻言道:“既然高公子要見識我的箭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只希望公子要謹記自己的話,不要食言才好。”
高鴻也恢復常態,瀟灑地說道:“你我都是貴族家出身,許過的諾言自然要信守的。只要你獲勝,我決不失言,在場的諸君都可以做見證人嘛。”話音一落,周圍學子又是一番奉承。
見高鴻答應,張銳也不再多說,拿起桌上放著的弓。弓入手後,他才發現是把女式弓箭,拉力只有二、三十斤。又看前方箭靶紅心處,已被高鴻射出的箭占滿。心想,自己就是全部射中,也顯不出本事來。向左右看了看,見一旁的弓架上還放有九張一樣的女式弓,心中頓時有了主意。
高鴻見張銳拉了拉弓,並沒有直接射擊,而後又放下弓,轉身向一旁的弓架走去。不解其意,心想,我倒要看看你玩什麼花樣?
張銳將弓架上的九張女式弓都取了下來,抱在懷裡又回到桌前,將懷中抱著的女式弓依次排好放在桌上。擺好後,拿起了第一張弓。
周圍頓時安靜下來,眾人都伸長脖子看他射擊。眾學子打定主意如果他第一箭沒有射中,就齊聲羞辱他。張銳手裡的那張弓拉成滿月,但他並沒有把箭射出去,而是不停地用勁拉著。只聽“喀嚓”一聲響,弓梁受不了他的大力拉扯斷裂成兩段。高鴻等人的心臟,也隨著那刺耳的斷裂聲猛地跳動了一下。
高鴻還沒有反映過來,“喀嚓”之聲不斷響起,他的心臟也隨著“喀嚓”聲不斷地跳動,一直跳動了十下才沒有再聽見那種刺人心肺的聲響。再看張銳把手中的斷弓扔到地上,與地上的其他九張被拉斷的弓堆積在一起。
“這麼軟的弓看來不適合我開拉,還請高公子取些硬弓來。”張銳輕言細語對高鴻說道。
高鴻臉如死灰,看了張銳幾眼,對周圍驚恐未定的學子們說了聲:“我們走。”說罷,轉身便走。那些學子見高鴻離去,也紛紛跟著他走了。
張銳看見高鴻目光中充滿了惡毒之意,但他並沒有太在意。論身份,兩人相差無幾。論武力,張銳自認比高鴻強,所以也不擔心他來報復自己。心想,過不久我就畢業,今後我也不準備拍他趙家人的馬屁來升官,管他如何忌恨我。
董小意從張銳進來,眼睛就沒有離開過他。見張銳連斷十弓,一時癡了起來。今天她才突然發現張銳已不再是四年前初遇時的那個“惡小子”了,他已經變成一個男子漢。
張銳霸道、豪放的舉止,在她眼前不斷浮現。怎麼揮,也揮之不去。她的心“砰砰”直跳,腦子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亂過。
直到身邊的王倩把她推醒,才發現眾人都已離去,連張銳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她感到自己臉上仍在陣陣發燙,又見王倩正用調笑的眼神看著她,頓時羞得蒙起臉來。
張銳對這天發生的事情並沒有留意,每天下午仍來教陸斐練習射箭。只不過,這些天他與董小意的相遇次數突然多了起來。董小意每天下午與王小姐也來箭場練習射箭,而且與他到的時間基本相同。他感到奇怪,這丫頭以前不是喜歡擊劍嗎?怎麼突然對射箭感興趣起來?
就這樣過一個多月,直到陸斐動身赴任後他才沒有再去箭場。可是這些天,張銳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劉自清先生座下的弟子都陸續有人來找過談話,他們回來時個個面含喜悅之色,估計所進部門也差不到那裡去。可是他卻沒有半個人來找過,每日看著興奮不已的同窗們,他心越來越不安,老覺得要出什麼事兒。
這天,張銳正要出門去草堂,看看有沒有官府的人來找自己。剛出房門,就見蕭禹站在外面。張銳不由大喜,蕭禹雖早已畢業,但與他的私交甚好。平時蕭禹有空,會常來學校找他和陸斐一起出外飲酒、聊天。
蕭禹現在是吏部從五品官吏,應該多少知道點錄取的事情。他來的正巧,自己正好向他請教請教。張銳拉著蕭禹進到房間,笑著說道:“兄長可是有法力?算出小弟正有事要向你請教,你就來了?”
蕭禹沒有理會張銳的玩笑話,面帶嚴肅坐到床上,仰著臉對他說道:“三郎,我問你,你是否在箭場和高鴻發生了衝突?”
張銳奇怪地問道:“兄長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三郎啊,三郎!你誰不好得罪,偏偏得罪高鴻?你可知道,現在官府內是怎樣在說你嗎?”
張銳心想,這事已經過去快兩個月了,起初我還時時惕防高鴻可能來報復,不過一、兩個月也沒見有事情發生,也就慢慢淡忘此事。現在聽蕭禹話裡的意思,這個高鴻在背後傳我的壞話?
蕭禹見張銳沒有說話,還以為他真如高鴻所說做了那些出格之事,便說道:“三郎,今年你是進不了官府了。就算明年可以進,只怕也不能留在上都任職了。唉!三郎!你平日也算謹慎,怎麼偏偏在這個關鍵的時候衝動呢?你這不是給人留下話柄嗎?”蕭禹越說越激動,連聲歎息。
蕭禹的話把張銳給說糊塗了。只不過與高鴻發生了一些小衝突,蕭禹怎麼會說的如此嚴重?急忙問道:“兄長,你說小弟做了什麼事情,怎麼會就進不了官府了?”
蕭禹見張銳滿臉驚訝地看著自己,覺得他不像是在狡辯,也吃驚地說道:“剛才你不是承認和高鴻發生衝突了嗎?怎麼現在自己又說不知道呢?”張銳更加糊塗了,官府怎麼會為了自己和高鴻發生的小小衝突,就拒絕錄取自己呢?
張銳目瞪口呆的樣子,讓蕭禹感到這事應另有隱情。於是叫張銳從頭說起,把事情的原委老老實實地向自己講一遍。張銳就把自己如何與高鴻發生衝突的事情,前前後後、仔仔細細地說了一遍。
蕭禹聽罷,問道:“這就沒有了?從那天發生衝突以後,你沒有再去找高鴻報復?”
“報復?兄長應該是知道小弟的秉性。我怎麼會為了這點事情,就去報復他?”張銳委屈地說道。
“如果是這樣。三郎,你被高鴻報復了。”蕭禹已經明白裡面的緣由。
張銳還在糊塗著,問道:“兄長可否將事情細細說與小弟知曉?”
蕭禹歎息著把張銳拉到自己身邊坐下,對他說道:“本來你已被吏部考評司定下。兩個月前,我就在吏部的錄取名單裡看到有你的名字。後來吏部派人來學校調查並準備與你談話,就聽見有人說你仗勢欺人,肆意毆打低年級學子。”
“吏部為了查清事情是否屬實,於是又多派了幾個人來學校調查。他們查到了你在箭場和高鴻發生過衝突,之後你又多次地報復毆打高鴻一行人。這件事,已有七、八個學子出面作證你毆打過他們,還有三、四十個學子說親眼目睹你毆打過高鴻他們。吏部拿到證詞後,已決定不在錄用你了。”
“這些事情,我也是今天知道。今天我再看吏部錄取名單時,發現裡面沒有了你的名字,向部門裡的一位老學長打聽,才知道出了這件事情,所以立馬就趕過來和你說。”
張銳越聽越心驚,怪不得自己等了那麼久,也沒有人來找過,原來事情出在這事上。張銳還不死心,問蕭禹道:“難道吏部調查人員就沒有聽取董小意和那個王小姐的證言嗎?小弟與高鴻起衝突,可全是為了她們。”
蕭禹搖頭道:“她們倆的證言,吏部的人當然是錄了。但是,就算你那天做的事情沒有錯,可那天過後,你肆意報復毆打學子的事情,她們可沒有在現場,所以也不能為你證明什麼。”
張銳的心慢慢冷了下來,語氣也轉為平靜,問道:“這麼說,小弟是一點希望也沒有了?”
蕭禹點點頭,道:“這件事情,高鴻找了那麼多人證來證明你毆打過他們,還有他們身上的傷痕也可以當作毆打證物。可是你呢?沒有半個人可為你作證。你說,吏部這事會信誰?加上你參加過劍社,又得過擊劍冠軍,吏部更加相信,你有能力去毆打那些學子。”
張銳現在終於明白了,歷史上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名臣將相會被活活誣陷致死。他心裡非但沒有怨恨高鴻,反而感激高鴻為他好好上了一課。現在他受陷害,也只不過是進不了官府而已。但沒有這次的教訓,以後進入官府再遇上這種事,恐怕掉的就是脖子上這顆人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