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韋帥望系列 作者:晴川 (連載中)

taiwan3235 2008-9-14 14:09:5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0 28983
taiwan3235 發表於 2008-9-14 14:14
韋帥望的江湖 卷一 童年韋帥望的江湖

第10章 頑鐵遇重錘

  第二天一早,韓青告訴帥望:「今天,你跟你父親去校場,由他傳授你武功。」

  帥望大吃一驚,立刻道:「我不去,韓叔叔,我不要跟他學武,我要跟你學!」

  韓青沉下臉:「帥望,不可對父親無禮。」

  帥望幾乎尖叫起來:「不不不,我不去,我就是不去。」

  可是一隻鐵鉗一樣的手已經握在他手腕上,然後輕而易舉地把韋帥望拉走。

  帥望被拉得踉蹌倒地,手上膝上全劃破了,他一驚,然後放聲大哭。

  剛哭了一聲,已被猛地拉起來,全身凌空而起,一隻手腕卻痛得像要斷開一樣,帥望大叫大哭,卻像一隻小動物一樣被硬夾著帶到小校場。

  然後被扔到地上,帥望從地上爬起來,膝蓋還痛,聰明的他也知道落到這位父親大人手裡,對付韓叔叔那一套怕是不管用了,可是這個彆扭的小孩子,還是拒絕屈服,他一邊大哭,一邊拿眼睛瞄著韋行,一見韋行轉身,他抬腿就跑。

  沒跑出兩步,那個轉身去拿鞭子的韋行已經拿到鞭子。

  沒有人會用那種一米多長糾著銅線的四稜牛皮鞭對付六歲的孩子,那是冷家平時用來教訓犯了家法的冷家人的,就算是對大人,也不常用。

  韋行聽到帥望逃跑的聲音,想也不想就挑了最重的鞭子來用,而且立刻回身運足了力氣打過去。

  帥望聽到呼嘯聲,沒反應過來,後背已感受到一下重重的擊打,耳朵裡聽到清脆的皮鞭抽打皮肉的聲音,人已經被打得踉踉蹌蹌往前衝,沖了兩步之後,覺得後背上著了火,他發出可怕的慘叫聲,就像身上著了火一樣地向前狂奔,然後聽到第二聲鞭響,那可怕的咬嚙他內臟咬嚙到他的骨頭裡咬嚙了他的靈魂的痛,痛得他一跤跌倒在地,又像個球一樣從地上狂跳起來,嘴裡不由自主地發出狂亂的慘叫聲,然後皮鞭聲不斷地響起來,那種可怕的聲音,嚇得他多年以後,一聽到鞭打聲還會發抖。

  那個小孩子,開始在地上打滾,被打得從地上跳起來,想跑,卻又痛得失去力氣,只跑了一步,就重又跌倒在地。

  鞭子撕碎他的衣裳,每一下都在他背上割裂一條一厘米寬的長長的口子,韋帥望挨了十幾鞭,慘叫聲已變成混亂的哀求聲:「別打了別打,別打別打別打!別——打!」

  然後一隻大手把韋帥望從地上拎起來:「不要對我的命令、要求、任何一句話,說不!你聽明白了嗎?」

  韋帥望全身顫抖,縮成一團,但是點頭,一次又一次點頭,點頭,不斷地點頭。

  那隻手鬆開,冷冷地命令:「站好!」韋帥望疼痛難忍,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可他還是——努力地,從自己的小身體裡壓搾出最後一絲氣力,搖搖晃晃地站好。韋行盯著他,直到他一動不動地站好,才厲喝一聲:「跪下認錯!」

  韋帥望嚇得全身一抖,雖然知道羞恥,雖然羞恥快把他殺死,他還是不敢違抗,老老實實地跪下,結結巴巴地:「我,我我,我……」

  我了太多次,韋行不耐煩,又是兩鞭子抽下去,帥望跌倒在地,再也沒辦法爬起來,他聽到呼嘯聲,他厲聲尖叫:「我錯了我錯了!」只要鞭打停止,讓他說什麼都行,可是沒有機會了,可是鞭子再一次抽下來,他除了慘叫,再也無法發出別的聲音,就算他求饒,也沒有用,韋行根本不在乎他是否求饒,他要他屈服。鞭子一次次打下來,帥望覺得噁心。冷汗從他頭下直淌到眼睛裡,可是硬是沒有眼淚,他瞪大的刺痛的眼睛,眼睜睜看著面前的地面上,漸漸濺上血點,那血點越來越密集,最後他眼前一黑,終於得到平靜。

  韋行看著眼前一塊破布一樣的韋帥望,倒沒覺得心疼,只覺得這下怕是會有點麻煩了。他蹲下來,抓住韋帥望的頭髮,把韋帥望拎起來,那個小孩子四肢癱軟,看上去就像一隻死雞,一鬆手,就像個死人一般「啪」地一聲摔回地上去。

  看起來今天再把他叫起來練劍的可能性不是很大了。

  冷良看到韋帥望時嚇了一跳,他也不是沒見過重傷的人,可是像這麼小的孩子受這樣重的鞭傷他還是第一次看到。

  那個孩子,後背完全腫脹起來,輕一點的地方是血紅一片,重一點的地方是紫黑色的淤血,割裂的皮膚象破衣服一樣,一條條地掛在脹大了後背上。

  冷良發了會愣,韋行已經過來小聲地親切地問候:「怎麼了?老弟,現在就悼念他太早了點吧?」

  冷良一震:「不不不,我會治好他的!」

  韋行輕聲道:「我想也是。」

  冷良給小帥望上完藥,覺得這樣怕是還不能保證小傢伙的存活,決定再輸一點自己的內力進去,為小傢伙療療內傷,可是整個後背沒有可以放手掌的地方,冷良舉著一隻手不知所措,韋行嗤笑:「冷神醫的本事越來越高了,竟能隔空療傷。」他過去在帥望頭頂輕輕一拍,帥望呻吟一聲睜開眼。

  韋帥望是多麼痛恨自己的清醒,昏迷時至少是寧靜的,神志一清,疼痛立刻把他撕碎,撕得他再不是以前那個驕傲倔犟的小人,他顫聲哀求:「痛痛。」

  淚如雨下。

  可是睜開眼,看到的並不是韓青,而是他曾見過的冷良與他恐懼的韋行,帥望睜大眼睛,眼裡全是絕望的神色,表情已是痛得肝膽俱裂,可是神志卻清清楚楚不能昏迷。

  冷良急叫一聲:「我不是要叫醒他!你想痛死他嗎?」

  韋行鐵青著臉看了他一眼。

  冷良意識到自己失態,不由得陪笑一聲:「我是怕,他一醒過來,疼痛難忍,急血攻心,傷了心脈。」

  韋行一隻手按在帥望頭頂,內力源源而入,護住帥望的心脈,可是這樣,韋帥望也無法昏過去,疼痛難忍疼痛難忍,也只能清醒地忍著。

  那雙絕望的空洞洞地看著屋頂的眼睛,讓冷良這樣的人都覺得噁心。

  冷良不安地欠身想起來,又坐下,韋行已看到,一個詢問的眼神,讓冷良不得不站起來欠身道:「如果沒有別的事的話,我看已經不需要我了。」

  韋行點點頭,冷良走到門口時,聽到韋行淡淡地說:「如果韓掌門知道這件事,多少有點麻煩。」

  冷良擦擦冷汗:「我明白。」他剛想跑去韓青那裡告狀。

  疼痛難忍,可是小小的韋帥望連哀求都不敢,他趴在床上,冷汗不斷地從他頭上冒出來。隔壁的韋行已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帥望瞪著眼睛,他從來沒感受過這樣深的痛恨!

  他痛恨這個人,他痛恨,不僅是因為他打他折磨他,他使他遭受不必要的痛快,更重要的是那個人要他屈服,而且他所施加的痛苦確實能達到目地。他證明韋帥望只是一個五歲孩子,同每一個五歲孩子沒什麼曲別,他不是英雄好漢,他做不到咬緊牙關,死不屈服,雖然他只有五歲,可是屈服了一次,他的驕傲就已全盤挫敗。韋帥望不得不承認自己不過是一個普通人,不堅強也不勇敢,這樣的打擊對一個孩子來說,是那樣沉重。

  恨,像毒汁一樣,從他受傷的靈魂中慢慢地分泌出來。

  他握緊拳頭,在幻想中把韋行一次次殺死。
taiwan3235 發表於 2008-9-14 14:14
韋帥望的江湖 卷一 童年韋帥望的江湖

第11章 無助

  天亮時,帥望在昏沉中聽到韓青的聲音:「帥望呢?怎麼沒跟你在一起?」

  一個讓人冒冷汗的冷笑聲:「你不放心我?」

  可是韓青的聲音已經嚴厲起來:「我問你韋帥望在哪兒?」

  帥望狂叫起來:「韓叔叔韓叔叔!」

  韓青一陣風般地撲進來,在門口看到痛哭得抖成一團的小帥望,傷痕纍纍,血肉模糊的小帥望。

  他驚呆了。

  良久,韓青轉過身問跟過來的韋行:「為了什麼?」

  韋行道:「他逃跑。」

  韓青站在那兒不出聲,可是他的呼吸聲忽然變得沉重而急促。

  韋行笑了:「掌門不是要把我拉到小校場家法侍候吧?因為我教訓自己的兒子?」

  韓青怒吼:「你有沒有人性!他不過才五歲!」

  韋行淡淡地:「沒有,我不需要有人性,人性對我有什麼幫助?我能活下來是因為武功高強,不是因為我有人性。韓青,你把他慣壞了,想當年我學藝時也不過五歲,這點小傷不過是家常便飯,不必這麼大聲吼叫。」

  韋行說的是實情,冷家人是這樣教孩子,也確實是這樣才教出武林第一大門派的,韓青沒挨過這樣的鞭打只因為他在習武上確實有一點天才,他也確實拼了命地練習,韓青不能不承認,他拼了命地練習,很大的原因,是不想挨鞭子。

  可是——韓青轉過身去看那血淋淋的韋帥望,那個一夜之間,已挫盡了傲氣驕縱,滿面淚水滿眼恐懼的韋帥望。

  他的心臟象被一隻巨手緊緊抓住又捏得粉碎一樣地痛。

  玉不琢不成器。

  可是那樣的切割琢磨——對玉來說,是多麼殘忍與痛苦。

  又或者,成不成器也許並不是一塊玉的願望,成不成器對一塊玉來說是有意義的嗎?

  韓青站在屋中央遲疑。

  小帥望見親愛的韓叔叔並沒有堅定地護在他身前,而是站在屋子中間不動,他覺得自己的血都要變涼了,他輕聲:「韓叔叔!」顫抖恐懼哀求。

  那還是那個倔犟淘氣固執的韋帥望嗎?

  韓青道:「別怕,我要與你父親談談。」然後他轉過頭:「韋行!」

  韋行微微低頭,諷刺地:「遵命,大人。」跟著韓青來到院子裡。

  韓青沉默著。

  韋行在他身後筆直地站著。習慣了,自從五歲入師門,他一直這樣筆直地恭敬地站著,十幾歲時,他學會在外人面前驕傲地筆直地站著,後來,他一直可以驕傲地筆直地站在那兒,可是他寧可給他的師弟,現任的韓大掌門一點尊敬,給冷家人立個好榜樣。

  這也是他很早之前就想狠揍韋帥望一頓的原因。

  韓青是一個非常寬容與和氣的人,即使象韋帥望那樣打他的臉,他也不會為這一點小事計較,冷家人很會有風使盡舵,以至韋行有時不得不替掌門大人出手教訓一下冷家人。

  雖然韋帥望是施施的兒子,也一樣該受這個教訓。

  竟敢對韓青大聲吼叫,大聲說不,不住地頂嘴!五歲的孩子也不可以那樣做!

  良久,韓青問:「為什麼?」

  韋行沉默一會兒:「難道掌門覺得我這樣做另有隱情?」

  韓青大怒道:「你不覺得你做得太過分了?即使是冷家人也沒有出這麼重的手教訓這麼小的孩子!我不管你是心狠手毒還是另有隱情,別讓我再看見你下這種死手!」

  韋行問:「冷家哪個孩子敢在學藝時說不,須得強拉到校場,一放下地轉身就逃?」

  韓青呆了一會兒:「即便如此,你也不該這樣重傷他!」

  韋行道:「你覺得我過分嗎?韓青,你把那孩子寵壞了,他對你的態度,太放肆了!」

  太放肆了嗎?韓青自己沒有感覺,那個孩子抱著他的脖子,緊緊地緊緊地,牽著他衣角,看到他就安心的眼神,他態度放肆嗎?那重要嗎?韓青不知何時已對這仇敵之子放進太多感情,他與帥望親如父子。

  韋行接著說:「你很清楚,我是不可能容忍那種態度的,你想我每天因為他的無禮訓斥鞭打他嗎?我比較喜歡一次性解決。」

  這也是個法子,一次打服了他,他再不敢無禮,可以少挨幾次打。防微杜漸,免得有一日做出讓韋行更加不能容忍的事,讓韋行不得不出重手折磨他。

  可是韓青覺得心口發緊,平生第一次居然覺得彷徨無依,韓青覺得自己的感受很可笑,可是這感受如此真實地打擊了他,以至,他沉默了一會兒,竟然低聲出言懇求:「韋行,耐心一點。」

  韋行笑一聲,無言。

  韓青低聲道:「算我求你。」

  韋行駭異地看著韓青,半晌問:「你怕引來麻煩嗎?」

  韋行誤會,以為韓青怕冷秋看到不悅,所以出言懇求,韓青搖搖頭:「韋行,這對你大約是一件可笑的事,我同這孩子在一起太久了——」韓青歎息:「看見他受傷——!」韓青苦笑,他竟像個母親一樣用寵溺的方式來愛孩子。怎麼會這樣?

  良久,韓青問:「我是不是有點可笑?」

  韋行微笑:「誰敢說韓掌門可笑,我會讓他笑不出來。」

  韓青半晌道:「那個孩子——」那孩子是韋行的兒子,他怎麼給他求情?怎麼說?

  韋行點點頭:「誰敢不給掌門面子。」

  韓青再一次苦笑。

  韋行轉身離開,韓青問:「你去哪裡?」

  韋行道:「喝酒。」

  韓青再一次氣得手抖,可他只得壓下怒火道:「那麼,我帶他到我那邊照顧。」

  韋行詫異了:「照顧?」他看看韓青,看看自己的屋門,確認一下韓青是指的他要照顧那個孩子,韋行問:「照顧什麼?他已經上了藥。」

  韓青做個無語問蒼天的表情,首先,韋行的幼年看起來一定比韓青的要慘,其次,韋行不是帥望的父親,從感情上講,他也沒有做父親的自覺。孩子傷成那樣,他要出去喝酒,還一臉困惑不解地請教要照顧什麼?

  韓青做了個「滾吧」的手勢,自已去屋裡把小帥望背到自己屋裡去。

  背上那個小身體,還在顫抖,痛得發抖,冷汗濕透衣裳,可是那個小孩子沒有呻吟,韋帥望是一個倔強的孩子,所以他也比較堅強,他只是沒強到鐵打的一樣,可是這樣一個孩子,眼神裡也儘是恐懼了。

  韓青放下帥望,轉身要去取藥,衣角卻被拉住,他回過頭,只見帥望從床上支起身體,拉著他衣角,仰著頭,一雙眼睛盈滿淚水,一臉哀求地望著自己。

  韓青沉默,不,他不能說,我會保護你不准那個人再打你,他不能說。

  半晌,韓青說:「你要聽父親的話,他不會無故打你。」

  帥望眼裡那滿盈的淚水緩緩地滾了出來。小帥望低下頭,面孔埋在被子裡,輕輕放開手,他沒有出聲,可是雙肩顫抖雙手緊緊握成拳。

  那是一種很痛很痛,痛得韓青想發狂的感覺,韓青蹲下:「帥望,我同你父親談過,他答應好好待你,你放心,他不會再這樣打你,但是,你要聽話,好好學習武功,好嗎?」

  韋帥望沒有出聲,他的臉還埋在被子裡,他無聲地搖頭搖頭。可是小小的韋帥望也知道,界並不按他的意願運轉,他感到絕望與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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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帥望的江湖 卷一 童年韋帥望的江湖

第12章 屈辱與屈服

  後背痛得韋帥望頭暈眼花,可是他一點不敢遲緩。

  鞭傷未癒,已被韋行捉到校場習武,韋帥望不敢有任何異議。

  帥望從站到小校場上認真聽韋行講解全神貫注練劍那一刻,開始鄙視自己。

  韓青好言好語同他講道理,他都笑嘻嘻聽不進去,他以為他有自己的主意他有辦法,他有自己的原則與想法,其實不是,他就是欠揍。

  帥望三省自身,發現自己不是一個堅強的人,不是一個有原則的人,不是一個有自由的人不是一個聰明的人不是一個明智的人,他只是一個可笑的無能的懶惰的孩子,不配有人格與尊嚴。

  帥望對自己冷笑,原來,我是這樣一種人,不必對我講道理,一頓鞭子下來,自會乖乖聽話。

  韋帥望的驕傲——在重錘之下粉身碎骨。

  他的固執的寧折不彎的倔犟變成屈腿弓背低頭彎腰。

  韋帥望站在校場上,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鞋子,聽著韋行的厲聲喝罵,漸漸覺得自己越來越像一條狗,而且他是那樣羨慕校場邊上的那條狗,因為狗是聽不懂韋行的侮辱的。

  他唯一剩下的固執不過是挨罵時不肯流淚。

  可是那個麻木出神的表情會令韋行氣惱,鞭子落在舊傷未癒的背上,韋帥望咬著牙淚流滿面不敢停手停腳一刻不停地練練練。

  韓青在遠遠的桃林裡,看著校場上,小帥望的背上一點點斑駁地滲出舊傷迸裂的血點,他的指甲與韋帥望一樣深深地陷進掌心去。可是韋帥望的確實只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學完過去一年才能學完的劍術。

  如果鞭子可以讓你的孩子成為天下第一,你要不要用鞭子來逼他?

  韓青緩緩轉身,他再看不下去了,可是,他應該攔阻嗎?韋行的方法是錯的嗎?可是韋帥望前進的方向卻是對的。

  帥望覺得自己已經麻木,晚上身子碰到床會令他痛得冒出冷汗來,可是白天永不停止地一遍遍折磨卻不能讓他昏迷,即使他痛得昏過去,韋行也有辦法喚醒他,日復一日,舊傷剛結了疤新傷又撕裂肌膚,無休無止的疼痛,讓韋帥望的生命變成一種折磨。

  那天,中午時,韋帥望沒有達到要求,被罰不得休息,在烈日練習新招術。

  韋行有事離開,臨走時吩咐:「練會這一招,我回來檢查。」

  不知是太陽太烈還是傷口太痛,天空忽然變得很明亮,帥望抬起頭,身體好似變成了一根羽毛,輕輕地飄起來。

  等他醒過來時,天色已晚,韋行還沒回來,帥望慢慢撐起身子,現在再練已經太晚了。他勢必要再挨一頓毒打了,韋帥望坐在操場忽然清醒,他為什麼要留在這個地方呢?當然他最喜歡的韓青叔叔在這裡,可是現在也顧不得了,韋帥望在挨打時恨不得乾脆死了算了,他雖有千般不願,此時一起了離家出走的念頭,卻再沒什麼能阻止他。

  更何況,也許他逃走,他的韓叔叔就會來救他呢。

  韋帥望站起來,狠狠把手裡的鐵劍拋進桃林,冷笑一聲,向山下跑去。

  韋行同韓青討論過冷家與南國朝庭的關係,韋行告辭,韓青忽然想起來:「如果急著趕路錯過一路風景,是否不值?」

  韋行回過頭微笑:「那要看身後有沒有狼追了。」

  韓青問:「韋帥望身後有狼嗎?」

  韋行愣了愣,過了會兒才明白,他微笑,露出牙齒:「我,我就是!」

  韓青問:「他不能走得慢一點嗎?」

  韋行想了想:「這個世界是由強者說了算的,如果他想成為強者,就得快走,如果他不想成為一個強者,好,他就得聽我的。」韋行冷笑。

  韋行想了想又說:「我是答應傳授他功夫,我可沒說我會有耐心同他囉嗦。」

  回到校場上,韋帥望不見了。

  韋行四處張望一下,校場上已經沒有人了,可是他認為沒有他的命令,韋帥望應該不敢自作主張去吃飯休息的。

  他認為以他的教育方法,就算他被韓青叫去一整天加一整夜,沒他的吩咐韋帥望也應該不敢離開才對。

  校場上沒有人影。

  好吧,韋行壓下怒火,如果韋帥望今天下功課做得不錯,他可以不打斷他的腿。

  帥望也不在家裡。

  韋行火很大,看來韋帥望是跑去韓青那兒討救兵了。

  這種行為是最讓韋行惱火的行為,當然了韋行現在還不知道韋帥望做了更讓他火大的事。

  韓青驚異地回答沒見到帥望,問:「你又打他了?他什麼時候沒的?」

  韋行神態自若地:「我沒打他,剛剛讓他吃飯去,他就玩得沒影了。」

  韓青道:「你也別管的他太嚴了。」

  韋行一笑,轉過身,好個韋帥望!敢玩捉迷藏,江湖上的老賊會不會跑?有幾個能跳過冷家的追蹤?冷家最會追蹤的人就是韋行,就算是韓青也逃不過韋行的眼睛,一個小孩子,想跑?跑到哪兒去?

  韋行在桃林裡看到了小帥望的鐵劍。

  他拾起來,看了看,劍尖向東方,如果你是個孩子,你會向哪個方向跑?

  韋行向西追下去。泥地上偶爾印下的半個腳印,被小小的腳踏過的青草,蒼耳鉤住的一絲絲線。點點滴滴的細節指引著方向。

  帥望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大口喘息,可是不敢停下來,他覺得背後有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盯著他,如果那是一隻狼,他也不會這樣怕。

  午夜時,他終於跑不動了,午飯沒有吃,晚飯沒有吃,背上的傷口被汗水浸濕,帥望的腳絆在糾結的草根上,摔倒在地,他喘息著,月亮把他的影子投得長長的。然後,他看到一個更長的影子罩在他的影子上。

  帥望呆住,許久,他慢慢回頭,看見罩在地上罩在自己身上的黑色影子,他慢慢地抬頭,看到黑衣人漆黑如夜的衣裳,高大的身影,把月光也擋住了,陰影裡有什麼東西閃了閃光,那個黑衣人淡淡地:「累了嗎?」

  帥望開始發抖,他慢慢縮回腳,縮起身子,慢慢往後挪,他抖個不停,恐懼令得他不住地一點一點往後挪動身子,他知道那是沒有用的,可是他無法停止,直到後背被一顆大樹擋住,帥望驚恐地瞪大眼睛,顫抖著抱緊自己,縮在大樹底下。

  那個高大的黑色影子並不跟過去,他高高在上,離得遠遠地,可是他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傳過來:「很久以前,韓青想離開冷家,他願意砍斷一條手臂來換取自由。可是冷秋不同意,他每根骨頭都被打斷過。現在你想逃走,你願意付什麼代價?」

  帥望想,現在即使他喊,韓叔叔也不會聽到,他竟然就這樣落到一個瘋子手裡,他淚流滿面,可是無法可想。

  那個孩子,發抖,淚流滿面,可是不敢出聲。想一想當初他折磨韓青時,是多麼神彩飛揚。神鬼怕惡人,況且一個孩子。

  韋行緩緩走過來,彎下腰,看著韋帥望的眼睛,這一次,帥望在一團漆黑中看到了更加黑暗的一雙眼睛,那雙眼睛也反著月光,可是黑得像深淵,那冷漠與凶狠的眼神比狼更像野獸。韋行輕聲說:「下山容易扭到腳,你要小心。」

  韋帥望不敢出聲,他緊緊摀住自己的嘴,因為韋行不喜歡聽到慘叫聲,不管什麼時候,聽到刺耳的聲音,懲罰加倍。

  那個小身體在輕輕「惡」了一聲後,猛地撞到樹上,然後又撲倒在地上,這一次,是痛得發抖,痛得全身顫抖,可是不敢出聲。

  韋帥望扭了腳,在韋行的手裡扭傷了腳。

  韋行站起來:「天晚了,你該回去睡覺了。明天一早還要起來練劍。怎麼?你沒聽到嗎?我讓你回家去睡覺!」

  韋帥望掙扎著動了一下,立刻痛得眼冒金花,韋行拍拍他的後背,為韋帥望注入一點真氣,他說:「爬回去。」

  帥望慢慢地支起身子,折磨他還侮辱他!

  可是他也知道,如果他不照做,韋行有的是辦法逼他,韋行有辦法逼他做任何事,他痛恨到希望自己死去,可是知道如果他敢大聲咒罵,得到的決不是死亡,而是寧可自己已死了的折磨。他可以預料到自己會哭會哀叫會求饒。韋帥望慢慢認識到,自己不是英雄,不是堅強不屈的人,不是可以咬緊牙關忍受整夜折磨不出一聲的人。在痛苦面前,他選擇屈服。

  最大的侮辱並不是韋行讓他爬回去,而是他自己選擇屈服。

  眼淚一滴滴落下來。

  帥望四肢著地往回爬。

  他一聲不吭,咬著牙,咬著嘴唇,咬得嘴唇血肉模糊。

  即使韋行嫌他慢,從後面把他踢倒在地,他也不出聲,掙扎起來,接著爬。

  韋帥望手裡緊緊抓著一把野草,平息著自己的眩暈,他輕聲對自己說:「我要爬回去,我要練好劍,我要殺了侮辱我的人!我要殺了他,不管他是誰,我要殺了他!」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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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收徒不是件簡單事

  韓青覺得不安,韋行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他還是覺得不放心,睡覺前,韓青令翠七去看看帥望,翠七回話說,韋帥望自下午就沒有回家過。

  韋行的大腳印比小帥望的腳印更好找,雖然是天黑,蛛絲馬跡的,韓青還是一路尋找到正確的方向。

  他在路上尋找,聽到沉重的喘息聲,那極度痛苦的喘息,讓他揪心,然後看到一頭受傷小獸般艱難爬行的小人。

  跌跌撞撞,不住手軟,面孔搶到地上,可是每一跌倒,立刻瘋狂地掙扎著爬起來,像一隻受了傷的小獸,恐懼著身後的狼群一樣。

  韓青不敢置信地輕叫:「帥望——?!」

  韋帥望抬起頭,看見韓青,他的力氣忽然消失,手臂與腿都癱羅下來,支持不住身體,他一下摔倒在草叢中。知道自己得救了,可是他也知道自己得救得太晚了。他自己知道,已經有一些什麼永遠地改變了,不是留在身上的傷痕,也不只是留在心裡的傷痕,而是靈魂在重壓下扭曲改變,他不夠堅強,不能堅持自己。

  韓青抱住韋帥望,那個小小的身體無聲無息地倒在他懷裡,一動不動。

  一雙小手與膝蓋已經血肉模糊。

  全身都有粗的細的劃傷,一張臉沾滿泥與血。

  一隻腳,以不可能的角度扭向一邊,腳腕已經紅腫得像個小饅頭。

  韓青把帥望脫臼的腳接回原位,帥望微微震動,他睜開眼,空洞茫然看了韓青一眼,又閉上了眼睛。

  韓青把小帥望抱在懷裡,緊緊抱住,輕輕呼喚:「帥望帥望!」

  帥望沒有聲響,他的面孔在月光下,一張紙般地慘白,不知是昏睡了還是昏迷了。

  韓青抬起頭,看見不遠處站著的那個漆黑的人影,他說:「你是個禽獸!」

  那個禽獸,像一頭餓狼,孤獨地站在月光下,知道獵物已被救走,他無聲地轉身離開。

  韓青抱著昏迷的韋帥望,那孩子蒼白地緊閉著眼睛,他的臉上有一種韓青從沒見過的表情,冰冷孤寒的仇恨。韓青輕聲:「帥望!」別這樣!不要變成另外一種人。別變成冷惡那樣的人,甚至也不要變成韋行那樣的人,如果那樣的話,這個剛剛被他救起的小人,其實並沒有得救,而是死掉了,新的人,不再是他愛的那個孩子了。

  不成功不成名不得天下第一不要緊,韓青抱緊帥望:「別怕,我不允許別人再傷害你!」

  韋帥望緊閉的眼睛裡緩緩冒出淚珠來,靜靜地順著眼角直流到頭髮裡去。

  太晚了,受了這樣折磨與侮辱的韋帥望,怕再也不能做韓青的開心寶寶了。

  韓青把帥望放到床上,帥望一震,睜開眼睛,他的手指飛快地抓住韓青的衣袖:「不,別走,韓叔叔!」韓青一驚,放下的手又收緊,把帥望抱起來:「帥望!」

  帥望瞪著韓青,再一次確定他安全了,再一次確定韓青只是把他放在床上,不是要離開,可是他的手依舊緊緊地抓著韓青的衣服,直到手上的血在韓青的衣服上暈開來,染紅一大片。

  韓青緊緊抱住帥望:「別怕,帥望,別怕。」

  帥望瞪著的大眼睛,終於盈滿了淚,淚水如珠子般落下來,他哽咽著:「韓叔叔!求求你!求求你!」

  韓青呆了,韋帥望終於哀求了。

  那個頑劣無禮的孩子,終究只是個孩子,再驕傲,也被逼得哀求了。

  韓青點頭:「我知道,帥望,我不會再讓別人碰你任何人都不可以再傷害你的身體!我做你師父,我來教你。」

  帥望瞪著韓青:「真的?」

  韓青點頭:「是!」

  帥望猛地掙起來,緊緊抱住韓青的脖子,大聲嚎淘起來:「韓叔叔韓叔叔!我好痛我好痛我痛得受不了,我害怕,我害怕我害怕我害怕啊!!!」他痛哭哽咽哭得喘不過氣來。那聲音粉碎了韓青的心,小傢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委屈與痛苦中,沒有看到他的韓叔叔已經心痛落淚。

  帥望哭累了,伏在韓青身上,喃喃地責備抱怨:「你為什麼這麼晚才來找我?我以為你再不管我了呢,上次你就應該趕走他,你早該趕走他!」嗚嗚嗚。

  韓青終於把帥望從他身上勸下來,脫下帥望的衣服,看到帥望背上的傷,那個小人,小小的後背上遍佈五顏六色的痕跡,黑色青色紫色黃色,一條條一片片,更讓人變色的是,有三五處淺淺的新鮮的劍傷,明顯是剛剛為了逼帥望爬回冷家而刺在身上的。韓青呆了一會兒,緩緩把金創藥倒在傷口上,忍不住一行熱淚滾了下來。韓青覺得這太可恥與可笑了,這些年,什麼沒經過,居然會落淚,為孩子流淚不都是婆婆媽媽才會有的事嗎?韓青閉上眼睛,平靜一下,睜開眼,繼續給帥望清理傷口。

  可是那個小孩兒回過頭來,目光灼灼地看著他,韓青說:「對不起。」

  帥望輕聲:「你哭了?」

  韓青苦笑:「不,沒有。對不起,帥望。」

  帥望猛回過頭去,不出聲,可是巨大的抽噎聲反而嚇了韓青一跳:「帥望!」

  帥望再一次放聲大哭:「你別哭,我害怕。我不痛我不痛了,你別哭。」可是他那震耳欲聾的嚎淘聲,真的很催人淚下。

  冷家掌門人開門授徒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韓青沉默著考慮整件事如何進行。

  他需要韋行同意,他當然可以命令韋行同意,不過他不會那麼做。

  以韓青與韋行的友誼,韓青可以為韋行詢私,韓青是不會因為任何事同他反目的。帥望是韓青心愛的孩子,可是韓青不會因為帥望與韋行反目。

  然後他需要他的師父冷秋同意,雖然冷秋名義上是不管事的,可是這件事他是真的需要冷秋同意的才行。
taiwan3235 發表於 2008-9-14 14:16
韋帥望的江湖 卷一 童年韋帥望的江湖

第14章 遲疑

  韓青不想帥望聽到他與韋行的爭執,他來到韋行的院子裡,紫籐花早被連根拔除,大院子裡青草漫漫,淡黃色的蒲公英一片片綻放,可是紫籐已不在。

  韓青進去,韋行正在練劍,看見掌門大人收劍迎過來。

  韓青再次指出:「你這個禽獸!」

  韋行瞪起眼睛:「我忍你一次夠了!再說,我跟你翻臉!」

  韓青怒道:「你竟對一個孩子下那樣的毒手,你不但折磨他還侮辱他!!」

  韋行暴怒:「侮辱?什麼叫侮辱?一個廢物,不肯好好學藝,將來屈居人下什麼樣的侮辱受不到?你現在說我侮辱他?不學無術,一個廢物!他有什麼資格要求尊重?」

  韓青暴怒:「他為什麼沒有資格,他是一個人,他雖然年紀小,但是一個人,任何一個人都有權要求尊重!」

  韋行臉上露出不屑來。

  韓青喘一口氣,平息著自己的怒火,頓了一下道:「我知道這世上存在各種各樣的欺凌壓搾,我知道一個沒有倚仗的人,在這世上會受到什麼,我也盡力教給小帥望知道,可是我不希望讓他明白這道理的人是你!這世上存在的不公平不公正很多,我做不到一一剷除,可我不希望是你——給予他侮辱與折磨!」

  韋行背著手,冷冷地:「他既然名義上是我兒子,他就不能丟我的臉。不學武,想逃走!說不定哪天還能讓我看見他唱蓮花落討飯呢!與其活在世上丟人,不如我活活打死他!」

  韓青道:「我同你一樣,希望他有所作為,有成就,但是,你不能逼他這麼緊,你必須給他時間適應。「

  韋行走到韓青面前:「韓青,你很清楚,天底下沒有自由自在,快快樂樂地出人投地這回事!不管是誰,想成功想有成就,都要付出超過常人的艱辛與努力,要多大成就,就得吃多大苦,走路揀個金元寶這種事不太多,即使真的揀到了,也要有本事才能留住。我給他時間,等他有足夠時間想明白這件事,怕是已經來不及補回失去的時間了吧?」

  韓青沉默,是啊,如果韋帥望到二十歲才想明白,別人已經成了武林高手,他卻成了庸才一個。那樣,真的是對帥望好嗎?

  小帥望性子那樣拗,又會講歪理,他有把握說服他的嗎?現在他怕他父親,還肯認真學藝,一旦由韓青來教授,會不會前功盡棄?

  即使沒有前功盡棄,那也是韋行鞭子的功勞,不是韓青真的說服了小帥望。

  韓青半晌道:「一個五歲的孩子,承受能力是有限的。」

  韋行道:「你錯了,人的承受能力是無限的,無論什麼環境下都可以活下來。我能承受,你能承受的,他也能承受。如果你不捨得讓他承受你曾承受的過的苦,那麼,他也不會做到你能做到的成就。」

  韓青問:「那重要?韋行,如果你有選擇的話,你會選擇這樣痛苦的一條路嗎?」

  韋行剎那兒回想起兒時,冷秋在一邊冷冷地看著,他必須不停地練習練習,他覺得每個關節都在痛,他覺得胸口發悶就要窒息,他覺得他要死了,可是不能倒下去,倒下去會怎麼樣?韋行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些倒在地上起不來的同伴第二天就不見了。那些夥伴去了哪?是被趕走了,還是——遇到更可怕的事?

  必須做第一名,否則被第一名痛歐而死也不會有人管。

  冷秋決不會鋤強膚弱,誰的功夫不好,活該受欺凌。

  如果韋行可以選擇,如果那些不見了的小夥伴只是被送到別人家長大,年幼的韋行會選什麼?讓現在的韋行回去那時面對,面對未來那麼漫長的痛苦歲月,韋行會選什麼?

  韋行不愛韋帥望,所以他會替帥望選擇當年他的路,如果他真的愛自己的兒子,他是不是還忍心逼他承受那些痛苦?

  韋行笑了:「要不人家說慈母多敗兒。韓青,我確實不喜歡那個孩子,不過我不需要喜歡他,嚴師出高徒!倒是你,別因為愛他,害了他。」

  韓青沉默一會兒:「如果,你對那孩子不是那麼在意的話,可否允許我,收他做徒弟?」

  韋行本來已轉過身去望遍野的山花,聽了這話,愣了,他回過身,看著韓青,好像想從韓青臉上看出他的真實意圖來。半晌,韋行道:「你的意思是,讓我不要再教他武功了嗎,或者,你不允許我再管教他?」

  韓青道:「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你折斷他的腳,讓他在地上爬著回家。」

  韋行冷笑一聲:「你有這個權利,掌門大人。」

  韓青急道:「韋行!你想過沒有,你那樣對待他,會令他恨你,就像你恨師父。」

  韋行微微遲疑,沉默一會兒:「我不在乎。」

  他不愛那孩子,他不在乎。

  韓青道:「我不願意那個孩子變得冷漠冷酷,變得不愛說笑,變成一個不快樂的人,即使成功也不能讓他擁有快樂的人生。韋行,你我的一生,並不快樂。」

  韋行嘴角露出一個輕蔑的笑:「我不在乎。」他不在乎,他只知道他雖無法主宰自己的情緒,卻對他人的人生快樂與否,具有巨大的影響力,甚至一言興邦一言傾城。快不快樂,重要嗎?

  掌控人生的感覺與快樂哪個更重要?

  韓青輕聲道:「我希望帥望的人生,平和快樂,比成功更重要。」

  韋行道:「那是因為你沒有得到,所以覺得重要,你看那天底下碌碌無為的庸人,在我們看來何嘗不平和快樂,可他們何嘗不羨慕你我。」手裡有權的感覺,比快樂還快樂吧?

  過了一會兒,韋行輕聲問:「韓青,你是否覺得韋帥望做一個庸人,比較安全?」他怕韓青聽不懂,又補充一句:「對你我,對冷家,比較安全?」

  韓青腦子裡「轟」的一聲!

  他是不是這樣覺得的?是,他是這樣認為的。

  如果韋帥望只是做一個平安平和平庸的人,對韋帥望來說,會比較輕鬆快樂,對他,對韋行,對冷家來說,也比較安全。

  尤其是在冷顏預言過冷家未來掌門之後,韓青想過,如果小小的韋帥望將來真的有那麼一天,他如何應對別人對他的身世的質疑?沒有別的辦法應對,只有殺戮,即使韋帥望不殺,韋行也會出手殺人,那不是韓青想見的局面。如果韋帥望喜歡把時間用在捉蝴蝶上,對大家來說,不是都很好嗎?如果韋帥望是韓青的親生兒子,他會不會覺得自己兒子不學無術也很好?如果你有兒子,你是逼他拼了命地去念哈佛麻理,還是任由他做一個快樂的人?

  韓青呆立良久,終於點頭承認:「是,我是有過這種想法,不過,我要收他為徒,並不是因為這個。」

  韋行看著他,歎息一聲:「韓青,你不像年青時那樣直爽了!」

  韓青呆住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這樣寵愛小帥望是不是下意識希望他不要成為一個凌利冷靜,能成大事的人。他真的有這個私心嗎?

  韋行見韓青一臉震驚,他倒笑了:「以你的智慧會想不到這一點嗎?那你可真是糊塗了。」

  韓青沉默片刻:「即便如此,想你也能諒解。」

  韋行點點頭:「我不過看施施份上,傳點功夫給他也無妨,如果掌門反對,我當然無異議。不過,你何必收他為徒,讓他玩去就是了。」

  韓青禁不住苦笑起來:「你把我想得也太不堪了。」
taiwan3235 發表於 2008-9-14 14:17
韋帥望的江湖 卷一 童年韋帥望的江湖

第15章 拜師

  韓青得到了韋行的允諾。

  可是他心中遲疑:「我這樣做,是真的愛那孩子嗎?」

  回到自己院裡,隔窗聽到韋帥望正在清脆地唱歌:「四君子湯中和義,參術茯苓甘草比,益以夏陳名六君,祛痰補氣陽虛餌,除卻半夏名異功,或加香砂胃寒使,四物當歸地芍芎,血家百病此方通,八珍合入四君子,氣血雙療功獨崇,十全大補……」然後已看到韓青,忘了唱歌,笑道:「韓叔叔!」責備:「一大早,你到處亂跑什麼?」

  韓青哭笑不得,過去拍拍帥望:「你這小子!」

  帥望笑問:「你幹什麼去了?啊!」帥望那張小臉忽然黯淡了,韓青奇怪:「怎麼了?」

  帥望垂下眼睛:「你身上沾著蒲公英種子,還能是哪?誰家院子裡長滿野草!」

  韓青沉默一會兒,好一個聰敏的孩子:「是啊,我同你父親談過了。」

  帥望說:「他把紫籐都拔了。」

  韓青解釋:「那些紫籐也都枯萎了。」

  帥望沉默:「是不是他不同意?」

  韓青道:「不!他同意了!」

  帥望一下抬起頭,張大眼睛,一張臉從驚訝立刻變成燦爛陽光的微笑,這笑容讓韓青覺得整個屋子都翊翊生光輝,你說,一個孩子這樣的快樂是不是比武功天下第一更值得?

  帥望支起身子,一條腿蹦過去擁抱韓青,緊緊地擁抱,不必用語言表達。韓青抱著帥望,他想:「如果這個聰敏的孩子,真的耽誤在我手裡,我會內疚一輩子。」

  小帥望在韓青的懷裡因著韓青的沉默而覺得異樣,他那場歡喜重又變得沉重,是真的嗎?他是真的就要擺脫那場噩夢了嗎?小小的韋帥望已看到自己的幸福如千斤巨石繫在一根頭髮絲上,搖搖欲墜。

  他慢慢抬起頭,小心翼翼地看著韓青的臉色:「真的?他真的同意了?」

  韓青點點頭:「他同意。」

  帥望輕輕揉揉韓青的額頭:「那你為什麼不高興?」

  韓青說:「我擔心你。」

  帥望詫異:「我?」

  韓青問:「帥望,如果不像你父親那樣逼你,你是不會那麼盡心盡力學武的,是嗎?」

  帥望慢慢垂下眼睛:「師父,學會武功,能用來做什麼?不過伏屍一人,血流五步,成不得大事的小計,何必窮一生之力追求。」

  韓青頓時一呆:「韋帥望,你好大口氣!」

  韋帥望笑笑,呵一口氣:「我早飯吃了蒜!」這孩子知道逃離了苦海,立刻心頭輕鬆,竟不知深淺地開起玩笑。

  韓青再一次哭笑不得:「帥望,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害你!」

  韋帥望道:「師父,你怎麼知道我將來一定要在武功上得天下第一呢?也許我可以做華佗扁鵲呢,師父你倒說說,誰記得武功天下第一的是誰?人們記得的不過是誰是大將軍,因為他們平定天下,也記得誰是天下第一神醫,因為他們濟世救人,武功天下第一能做什麼?不過是獨善其身,像雜耍的一般。」

  韓青費了很大很大的力氣,才扼制住給韋帥望一記耳光的衝動,原來他與韋行的蓋世武功在韋帥望眼裡不過同雜耍賣藝的一樣。

  韓青這下子真是被氣得臉色鐵青:「好好,你倒說說看,你要學什麼!」

  韋帥望笑瞇瞇地:「為了免得將來後悔,我每樣都學一點吧,將來覺得哪個重要再決定學哪個。」

  如果不是韓青韓大人武功蓋世,他這下子非氣得「咕咚」一聲昏倒不可。

  韓青大怒道:「我說不服你,我也不敢收你這個胸懷大志的學生,韋帥望,你請回吧!」

  韓青推開帥望,帥望頓時站立不穩,一跤坐倒在地,那孩子愣愣地仰望韓青,竟是嚇呆了,半晌才見他眼圈通紅,淚水一串串落下,韓青狠著心,站在那兒不理。帥望哭了一會兒,不見動靜,即時明白韓青不是開玩笑,他竟然真的要把自己送回到父親那裡去,韋帥望尖叫一聲,撲過去,抱住韓青腿:「韓叔叔,韓叔叔韓叔叔!」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又不肯認錯求饒,只得一聲聲慘叫:「韓叔叔!」

  韓青被他哭得魂飛魄散,苦笑,難怪施施如此驕寵孩子,讓孩子這樣痛哭而不動心的除非是鐵人吧?

  韓青歎息一聲,俯身抱起帥望:「我收你為徒,你也是你父親的兒子,如果他覺得師父教得不好,隨時可以來指教你,你明白了嗎?」

  帥望點頭點頭再點頭,然後全身顫抖著緊緊抱住韓青。

  叔叔畢竟只是叔叔,不是親媽,也不是親爹。

  韓青苦笑,他竟不得不恐嚇這孩子,親愛的孩子,原諒我用下流手段,我是真的希望你好。

  韓青把帥望放下,為他的手腳換藥,輕輕按摩腳腕,帥望不時地抽噎著,臉上始終有一絲憂色,好像千斤巨石始終在頭上一樣,韓青輕聲道:「只要你盡力,帥望,你只要盡力而為。」帥望點點頭,擦擦眼淚。不過盡心盡力,已經是一件很疲憊的事。當然了,活著本身就是一件很讓人疲憊的事。生命中充滿無奈。

  韓青對於向他的師父通報此事有點猶豫,冷秋與他師徒關係一向非常好,可是冷秋最恨他這點善良,雖然正是這點善良讓冷秋決定由他來擔掌門這個擔子,可是冷前掌門希望韓青這份善良只用在自己身上,對於他竟敢對別的人善良,冷秋深惡痛絕。

  不過,用不著他通報,冷秋已過光臨他的寒舍了,在門口就一腳把不夠結實的柴扉踢飛,韓青聽到動靜趕出去迎接,迎面接到冷秋一記大耳光。

  韓青看到冷秋身後跟著的韋行,頓時明白東窗事已發。

  他「撲嗵」一聲跪倒,低頭:「師父!」

  冷秋冷笑:「聽說你要收徒弟,我特來賀喜!」

  韓青沉默,可是他的身子挺直,一動不動。

  冷秋怒喝:「你瘋了嗎?」

  韓青依舊沉默,冷秋道:「你以為你還只是韓青嗎?想施捨什麼就施捨什麼,你是韓掌門,記得自己一舉一動事關冷家的利益!」也事關他們師徒一夥的利益。

  韓青沉默。

  冷秋的臉色變得難看:「怎麼?我這麼說還不能讓你醒悟嗎?」

  韓青依舊沉默。

  他沒有醒悟,韋行倒是醒悟了,呵,原來那個孩子,竟真的是冷惡的孩子!這些年來,原來他錯怪了冷秋。

  可恨韓青枉為他兄弟,竟然一字不露。

  冷秋的聲音低沉:「怎麼?你真的要我動家法嗎?冷家雖沒有對掌門人動家法的傳統,不過你既然還是我的弟子……」

  韓青低著頭,依舊不動,只低聲回答:「弟子情願受罰。」

  冷秋氣得臉色鐵青,韓青說他情願受罰,分明是無論如何也要收這個徒弟了!他抬舉這名小徒弟做掌門,多年來,受的是太上皇般的尊重,無論大事小事,韓青總是願意請教與商量,今天這樣一件芝麻綠豆般的事,冷秋以為他來給他一巴掌就能讓他清醒,誰知,他竟無論如何不肯讓步,冷秋明白了,這件事大約又事關道德與韓青的良心,這世上他唯一鬥不過的就是韓青那可氣可恨的道德與良心,知道自己即將再一次敗在韓青的良心手下,冷秋再也忍不住,一腳踢過去,韓青被他踢倒在地,心裡倒是一喜,既然冷秋沒說出別的什麼要脅的話來,這頓打大約說明冷秋已認命了。

  冷秋轉過頭去尋找打人的東西,一隻手已握住門邊的花鋤,耳聽得一聲尖叫:「別打韓叔叔!」眼角看見從門裡蹦出來個不知是大兔子還是小猴子的東西,那小東西跌跌撞撞直撞到韓青身上,兩手緊抓韓青的衣服,慘叫著:「別打別打!」

  冷秋離著有兩步遠,已經禁不住用手摸摸耳朵,想來韓青近在咫尺,怕是已經震聾了。

  他好奇地過去看看是什麼東西發出這樣刺耳的燥音,可是忘了自己一隻手裡還握著花鋤,韓青背上那怪物,見他過來更是發出沒命的尖叫聲,且死命地抓住韓青衣服不放,韓青幾次都沒能將他從自己背上扯下來,直急得額頭冒汗,同時兩耳轟鳴不已,再這樣下去,他不聾也會瘋掉。

  冷秋俯下身來,看到那個緊緊抓著韓青衣裳,正張大嘴尖叫的孩子,英俊神武的冷秋竟然呆了,半晌,他微微挺直身子苦笑:「他這個表情,倒很像一個人!」這驚恐的表情,冷秋曾經見過,冷秋微笑:「小傢伙,躲遠點,不然我可打到你了!」

  韋帥望結結巴巴地:「你你你,你,打我吧,別,別打,我韓叔叔!」這樣英雄豪傑的一句話,讓小傢伙結結巴巴地說出來,逗得冷秋禁不住嘴角抽動:「打你?你這麼小,兩下就打死了,你韓叔叔也不會同意的!」

  冷秋說:「韓青,把這小傢伙弄走!」

  韓青一直在弄啊,可是那個小傢伙是真的拼了命了,他一雙手本來就磨爛了,輕輕一拉扯就迸裂流血,韓青的淡青色衣衫上已經沾滿了小小血手印,讓他如何忍心發力?

  可是冷秋的耐心是有限度他不想他師父的怒火轉移到這個小人身上,那後果是極端可怕的,是他不想見到的,韓青到此時只得雙手一扯,扯爛衣衫,然後把外衣與小帥望一起甩脫,再用扯成兩半的衣服將小帥望包住,不讓那兩隻章魚觸角一樣的手抓住他一片衣角,韓青喘口氣,怒喝:「帥望!你不得放肆!」

  帥望掙了幾下掙不開,眼淚不斷地流了下來,張開嘴竟然哽咽難言,韓青扼住他雙臂,輕輕搖晃他:「帥望,韓叔叔是大人,挨幾下打不要緊的。」

  帥望尖叫:「不!我不要拜師了!」

  韓青呆住!

  韋帥望也呆住,他是生生被這一群大人逼出這句話的,可是說完了他也發現,只有這句話可以讓他最愛的韓叔叔免受責罰。

  韓青在他眼裡至高至大無所不能完美無缺,他不可能眼看著別人打罵侮辱他的偶像他的神明,帥望喃喃:「不,不要。」不要什麼?是不要拜師,還是不要再打?

  那個孩子,小小的身體裹在扯碎的衣服裡,小小的人包得像個粽子,可是這個小人盡自己所有保護韓青,他所有的,不過是一個希望,一個對平和美好有愛的生活的希望,剛剛那令一室生光輝的笑容,就這麼輕易地碎成一萬片,韋帥望的眼睛裡有一種曾經看過天堂卻又重新置身地獄的悲愴,被緊緊縛住的那個連手都拿不出來的孩子,用他的天堂,交換了韓青的安全。

  韓青呆住了。

  那個嚎哭著緊緊抱住他腿哀求的孩子,就這樣放棄了嗎?因為他不想讓他的韓青叔叔痛苦難堪?他看過韋帥望嚇得發抖的樣子,甚至現在,在他的手中,仍可感覺到帥望那小小的身體在發抖。對小帥望來說放棄拜師大約與死亡等同吧?

  這個孩子保護他的意志,比他保護這個孩子的意志更堅決。

  韓青輕輕抱住帥望:「別怕,帥望,韓叔叔沒事,韓叔叔是大人,知道該如何處理,你放心。」

  帥望搖頭:「不,不不!」

  淚水流下來,如果韓青真的能解決該多麼好,他是真的再也不想靠近韋行一步了。

  冷秋笑了,看著他最心愛的小徒弟與一個幼兒相擁並深情對望,此情此景令他噴飯,可是,他也明白了,為什麼韓青堅持要收這樣一個孩子做弟子。

  不但冷秋明白了,韋行也明白了。

  原來韋帥望並沒有想像中那麼討厭,只是他可愛的一面沒有對他表露,也許永遠不會對他表露。

  韋行想,也許又有一些本該屬於他的美好的東西已經不可逆轉地失去了。

  一個人要是想噴飯,那打人的念頭就淡了許多,冷秋過去,把韋帥望自韓青手裡拎出來:「來,好孩子,跟爺爺說說,你想跟誰學藝?」

  韋帥望側著頭用目光向韓青求救,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終於在他父親手裡知道當有所畏,現在他不敢說話了。的a1

  韓青站起來:「師父!」

  冷秋怒吼:「你閉嘴!跪下!」

  韓青緩緩跪下。

  冷秋轉過來,仍然微笑,可是已經感覺到手中的小帥望在發抖,他微笑與韋帥望深情對視,結果在韋帥望的雙眼中看到刻骨仇恨,真他媽奇了,冷秋想,我沒招惹過他啊!這仇恨甚至比對韋行的還要深,難道是冷惡附體了?冷秋很想一拳把附在韋帥望身上的冷惡打出來,可是他也知道如果那樣的話他的兩個弟子都會同他沒完,所以他忍了忍,放開手:「好,帥望,你自己選,不管是誰,你過去磕三個頭,就是你師父!」

  韋帥望狐疑地看著他,冷秋笑:「去啊!我言而有信。」

  韋帥望站在地中央,韓青已伸手:「帥望,來!」

  帥望緩緩回頭望了他一眼,韓青從不知一個孩子眼裡會有那樣的生離死別般的傷痛,淚水自帥望的面孔緩緩滑了下來。

  他緩緩向韋行那邊邁了一步,受傷的腳一痛,他跌倒在地。

  韓青驚叫:「帥望!」然後哀求:「師父,帥望腳腕受了傷!」

  冷秋笑道:「他剛剛蹦出來象隻兔子,一點也沒受傷的樣子啊!」

  帥望從地上爬起來,好像忽然間失去感覺,一瘸一拐地緩緩地艱難地卻不停地向韋行那邊走去,他走過去的樣子像一只待宰的小動物,而且還是自己送上門去請人家宰的小動物,他跪倒在韋行面前,他的樣子更像是跌倒在韋行面前,淚水與冷汗一齊滴在面前的泥地裡,韋帥望行了拜師禮,他磕了最後一個頭,沒有起來,整個身子伏在地上發抖,他不肯起來面對他的未來。

  韓青慢慢挺直身子,他沒有出聲,可是他的表情裡有一種凜然的堅定。

  冷秋大笑:「好孩子,這才是一個有擔當的好孩子!」儼然又一個小韓青,冷秋伸手把韋帥望從地上抱起來:「來來來,師爺喜歡你,師爺帶你去玩。」他走了兩步,回頭:「韋行你怎麼有空回來?我聽著京城那邊的事辦得很不好,你最好馬上給我滾回去。這孩子嘛,我留著玩幾天。」

  韓青的面孔,微微變得柔和,而韋行再一次臉色換青。
taiwan3235 發表於 2008-9-14 14:17
韋帥望的江湖 卷一 童年韋帥望的江湖

第16章 快樂時光

  韋帥望沒有拜韓青為師,可是韋行被冷秋趕得遠遠,不准回來,雖無師徒之名,韓青少不得成了韋帥望的師父,他努力地,以韋行的標準要求韋帥望,韋帥望叫苦不疊,每次韋帥望慘叫,韓青就看看天:「天氣這麼好,不如送你去京城玩幾天。」

  韋帥望立刻閉嘴,轉身認真練武去了。百試不爽,韓青不禁微笑。不過,有時看小帥望汗濕衣衫,累得淚流滿面,也會心痛。

  韋行臨走時,韓青問過他的計劃:「你覺得帥望今應該學到哪兒?」韋行笑:「你做主。」韓青沉默。韋行再笑:「我說了,你也不會聽。」

  韓青問:「你原本計劃讓他學到哪?」韋行抽刀,輕輕比了個萬宗歸一的姿勢,韓青挺直後背,愕然:「啊?!」韋行說:「他有天賦,能做到。」

  韓青沉默,是能做到,不過,那樣夜以繼日,就真的沒啥生趣了,人活著的每一天都是活著,每過一個苦悶的日子,生命裡少了快樂的一天。如果帥望情願,當然好,可是違背一個孩子的願望,連喘氣的機會也不給他,未免殘忍。

  韋行的計劃,做到一半,也夠一個孩子每天練習八小時,是啊,除去睡覺八小時,人還有十六小時,只要無時無刻不在練,一定可以達到目標,可是韓青覺得殘忍。

  韋行笑:「你看,我說嘛。」韓青道:「我盡力。」韋行拍拍他肩:「別累壞了你。」

  大掌門哪有時間天天看著小傢伙練武啊,可小傢伙是孫悟空轉世,一眼看不到立刻大鬧天宮去了。那一天,韓青出門辦事,一大早已安排完帥望該做的事。

  帥望也沒有不做,只不過,既然沒人看著,他就每過一會兒休息一會兒,吃午飯時又跑到冷良那,看冷良泡製各色毒物,看得入神忘了時間。

  太陽快落時,韓青回來,發現韋帥望幾乎沒有任何進展。帥望低著頭,不敢出聲,韓青沉默,半晌只是歎息一聲:「好吧,帥望,白天熱,如果你喜歡晚上練的話,也可以。」

  晚飯就不要提了,小傢伙從下午四五點鐘,一氣直落練到午夜,餓,累,二次跌倒在地,都被韓青厲喝一聲:「起來!」帥望哭了。

  韓青同他一樣又累又餓,心頭火起,真的很想怒罵一聲:「你還有臉哭!」可是小帥望哭泣道:「韓叔叔,你去吃飯吧,我自己練。」

  韓青默然,半晌抬手:「好了,帥望,今天就到這裡吧,明天再補上。」

  兩人都累得不想吃東西,帥望倒在床上就昏睡過去,韓青給小傢伙按摩手臂,要不,明兒帥望的手臂會腫得抬不起來。

  睡著的小傢伙,像個天使,只是有時皺著眉,露出一個厭煩的表情,不知夢裡在對誰不滿。韓青輕輕撫摸帥望的頭髮,把他臉上凌亂的髮絲撫到腦後,這個小傢伙,今天真是吃苦頭了。

  天氣一直那麼好,秋天的天氣,早晚冰涼,到了中午卻也熱得讓人想褪皮,韓青囑咐帥望:「你自己定時間,願意中午多歇一會兒也行。」

  帥望含著筷子,笑問:「那晚飯讓不讓吃啊!」韓青咳一聲,沒回答。帥望笑:「那我中午去冷良那兒玩了。」韓青輕聲糾正:「冷四爺。」

  帥望笑:「那冷秋是冷幾爺啊!」

  慘,冷秋也是冷四爺,冷家這輩份,要是按自家兄弟排,排起一二三來,重複的太多,按堂兄弟排,人數又太多,能直排出一百多名去,所以叫得亂了,韓青苦笑,要是真論起來,韋帥望竟同他平輩呢,不叫四爺就不叫四爺吧,韓青心想,冷家這亂七八糟的輩份可真讓人頭痛。

  韓青正發呆,帥望那邊已吃完了,跳起來要走,韓青說:「晚上沒讓你吃飯,是我不對。」帥望跳回來,蹦到韓青身上摟著韓青脖,笑:「我沒怪你啊。」大頭在韓青下巴上蹭蹭。

  韓青拍拍帥望:「去吧。」帥望耍賴:「你抱我去吧。」韓青笑:「天底下沒有這種事,你快給我老實地滾到校場上去,不然我馬上大板子侍候你屁股。」

  帥望纏著他:「那把我抱到門口。這麼大孩子,會跑會跳的,要他抱到門口,當然不是懶。這小孩兒不過貪戀一個溫暖的懷抱與微笑。

  韓青抱著帥望,送到門口,放下地,踢他屁股一腳:「快滾吧!」早上是韋帥望的早自習時間,他要複習一下昨天的課程,過半個時辰,韓青才過去給他講解當天的課程。

  一氣直到十一點半,休息兩個小時接著練,晚上是讀書時間,韋帥望自己選了教書先生,不是別人,正是冷顏,韓青正色道:「你要是敢跑去學算命,小心你的狗頭。」

  韋帥望吐吐舌頭,過兩天回來告訴韓青:「冷顏不肯教我學算命。」韓青先給他一巴掌:「讓你不許學的!他怎麼說?」韋帥望威脅:「再打我我就不告訴你了!」

  韓青笑了,坐下:「你說吧。」帥望道:「他胡扯什麼,人要知天命則信命,信命則不肯上進,所以窺知天命是不祥之事。」韓青點點頭:「他說的是。」

  韋帥望鼓著臉:「我不過想知道我將來會做什麼。」韓青再給他一巴掌:「你跟著我一直學,我包你將來華山論劍時,天下第一。」

  韋帥望嗤笑:「天下論劍時溫氏慕容氏又不去,那個天下第一,不過是自己哄自己玩的,二流角色裡的第一!」韓青大吃一驚:「韋帥望!你從何得知?」

  帥望摀住自己的嘴,瞪圓了眼睛,只見黑眼珠似只蒼蠅般在眼眶裡亂撞,大約是想撞到眼眶外去。韓青沉下臉來。帥望從凳子蹦下來,挨著韓青腿跪下,仰起小臉,可憐巴巴地。

  韓青氣得半昏:「說,你是怎麼進到你顏四爺的秘室裡去的?」韋帥望垂頭喪氣地:「我看見他進去了。」韓青怒道:「他轉動樞紐斷不會讓你看到!」

  韋帥望道:「那個東西啊!那很簡單啊,右轉二圈,轉到地方會聽到『嗒』的一聲,左轉一圈,再聽到『嗒』的一聲,然後再右轉,聽到聲音停下來,門就開了。我不是故意要進去,我是拿那個破球,轉來轉去的,覺得很有意思,後來,轉著轉著,他就『嗒嗒』響,後來,門就開了。」

  韓青吐血,為製造這樞紐的魯班大人吐血。

  那種轉兩圈就會開的秘室已經夠保密的了,冷家還不放心,特意巧取豪奪,硬從唐家把想當年魯班大人親造的,天下無人能開的密室大門弄到冷家,本來檔案應該放在冷家掌門處,因為太放心了,乾脆放在冷顏那兒,想不到一黃口小兒,跑當球玩,居然玩著玩著就把門給開了,魯班大人地下有知,當吐血三升,悲憤氣填膺,有淚如傾!

  冷家的小桃林,是冷家人絕不許孩子進去的地方,那地方到處是機關,可是韋帥望每天進去玩十次八次,從未出事,韓青打量這個小孩兒,第一次感覺,韋帥望說的也許有道理,他在武功上的天賦真的不一定比在別的東西上的天賦高,他聰明,對什麼都領會的快一點,硬說他適合習武,現在看來,未免胡扯。至少韋帥望要是生在唐家的話,唐家的掌門就有接班人了,韋帥望要是生在冷良那兒,大約將來也是神醫什麼的。

  韓青歎息一聲:「韋帥望,你希望自己將來做什麼樣的人啊?」帥望雙眼放光:「山清水秀衣食無憂,知已二三人,有紅袖添香。」

  韓青再一次吐血,怒道:「你才六歲,紅袖添香!」大巴掌拍下去,韋帥望大笑一聲,以韓青剛剛傳授的金絲纏臂躲了過去,然後似只泥鰍般鑽到床底下。

  這一招使得好,金絲纏臂及分筋錯骨手中的一招,敵人一隻手抓過來,自己手一沉反纏對方手臂將其整條手臂解下來的毒辣招術,韋帥望剛剛那一躲,身子一沉,大頭抵住韓青手臂,整個人滾了過去,看起來是與這招完全不相干的一招,其實是因為帥望人小臂短,固整個身子當作一條手臂樣,反纏上來,逼退了韓青。一個六歲孩子居然能把招數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簡直令韓青心驚。

  韓青當下厲喝一聲:「滾出來學武去!」什麼別的方面的才能,以後再說吧,韋帥望還是武學天才,廢話少說,快去練武!

  帥望從床底下冒出頭來:「那,那秘室的事就算了吧?」韓青怒吼:「滾!」並且在韋帥望努力往外滾的屁股上加了一腳,讓他滾得更快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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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帥望的江湖 卷一 童年韋帥望的江湖

第17章 給韓青畫個大花臉

  雖然韓青常請教韋帥望:「你是不是皮子癢?」可他從來沒像今天這樣覺得韋帥望確是皮子癢。時近秋日,菊花盛放。

  韓掌門的院東種著各色名菊,是「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意思,韓青晚上回家時,發現有人已經悠然過了,因為東籬下的菊花毫無疑問已被人采過,一地的殘枝落瓣,蜿蜓直到房門口。

  韓青很簡樸,可是百十兩一盆的菊花他倒也買得起,因為喜歡所以他就買了,他不喜歡在盆裡養花,所以把花養在東籬下,今天不管是二百兩一盆的還是二十兩一盆的,統統只餘綠葉與根。韓青站在菊花前,哀悼了一會兒。鼻子裡已經嗅到了菊花茶的味道。

  好在一株八仙過海尚餘幾個花苞,韓青憐惜地看著那碩果僅存的八仙過海,輕聲安慰:「不怕不怕,我立刻去緝拿兇手,為你兄弟姐妹報仇。虧了你晚開幾天,不然我就要喝上三百兩白銀一杯的菊花茶了。」

  韓青歎息一聲,自從帥望正式得到允許在冷良那兒混吃混喝,就經常開始回到韓青這兒,用韓青吃飯的傢伙來煮各種奇怪的東西,有一隻韓青在自己的飯鍋裡看到兩癩蛤蟆,他只得把那只鍋送給韋帥望,自己買了新鍋來用。

  韋帥望有了自己的鍋,越發得意起來,再接再厲,鍥而不捨地把韓青的生活變成噩夢。

  韓青自言自語:「是茶嗎?你跟冷良學煮菊花茶了嗎?哪天學燒叫化雞,冷家園子裡的那兩隻鶴就要小心了。」

  進得門來,只見小帥望一個人蹲在地上,雙目炯炯,一臉笑意,以看著愛人的神情盯著爐子上那只鍋。韓青再一次歎息:「我同冷良的教學方法差在哪兒呢?」

  韓青真的很奇怪,倒底差在哪兒?為什麼韋帥望對煉藥治毒就這麼感興趣呢?他既然能這樣專心地學習治藥,那麼,想必並不是一個沒有學習熱情的孩子,那麼,一定是韓青做錯,怎麼就沒有激發出他的學習熱情來呢?韓青背著手過去:「在做什麼?」

  帥望「嘿嘿」笑:「秘密!」笑得那麼得意那麼壞,奇怪了,會是什麼呢?韓青問:「良四爺的作業嗎?」帥望大力點頭。韓青問:「良四爺教得好嗎?」

  帥望愣了愣:「教?教得好?哦,還好還好。」鍋裡的湯撲出來,所以帥望急忙說還好還好,然後去收拾。韓青皺著眉,再次歎息,決定哪天去實地參觀一下冷良的教學方法。

  煮啊煮,韓青待帥望百忙中閒下來,溫和地提醒:「帥望如果入藥的話,白菊的藥效就不錯,像綠菊墨菊以及其他的一些價值上百兩銀子的名種,藥效並不比白菊好。」

  帥望張大嘴,愣了一會兒,忽然明白了:「韓叔叔,你是不是說你院子裡的菊花很貴啊?」韓青微微覺得有點臉紅,咳了一聲:「差不多吧。」

  帥望漲紅臉:「我還以為差不多呢,哦,我下次去採外面的。」韓青點點頭,然後補充:「別去你師爺那兒摘花,那兒的花價值連城,而且你師爺會把你屁股打爛。」

  帥望哼一聲:「我才不去他那兒!」韓青詫異:「我以你為你與師爺處得不錯。」帥望道:「還好吧,不過他打你,我才不會喜歡他呢。」

  韓青揚起半條眉毛,不知該笑該氣該感動。轉過身想,這臭蟲小子毀了我那麼名貴的花,我本該打他屁股,怎麼說得像是我沒理似的?韓青苦笑,被這小子搞糊塗了,下次吧,下次一定修理他。

  一夜無話,韓青在茶花香中睡去。韋帥望尤自拿著罐子勺子操作不已,韓青臨睡前想,要是韋帥望練武也這麼有精神,豈不早成神童了,當然了,像韋帥望這樣,四歲時已經識了幾千個字,六歲時已經學會冷家入門劍法,且能解開密室密碼鎖的孩子,早就是神童了。

  不過,他既然是生在武林勢家,當然只有做獨孤求敗才能得到神童的稱號了。

  半夜時,好像小帥望又爬到韓青的床上去了,韓青現在已經自動對韋帥望的腳步聲免疫,這一種小人的輕輕的腳步聲已經不會觸動他大腦裡的報警系統驚醒他的美夢了,不過,隱隱地,還是知道韋帥望來了,韓青喃喃:「這麼大了,真是……」這麼大了,還跑到大人床上來,真是不像話。

  然後一雙小手輕輕撫摸他的臉,韓青笑笑,這個孩子,這雙小手有點濕,天很熱嗎?帥望你出汗了。早上醒來,沒發現小傢伙睡在他床上,韓青納悶:「原來是做夢了?」

  穿衣洗漱,翠七捧了水盆進來,韓青問:「帥望起來了嗎?」翠七一邊放好水盆毛巾,一邊回答:「一大早就不知跑到哪去了!」韓青道:「這孩子敢情是不用睡覺的嗎?」

  忽然聽翠七一聲尖叫,韓青回頭,只見那個小丫頭象見了鬼一樣的圓瞪雙目,一隻手掩在嘴上,韓青詫異:「怎麼了?」

  翠七閉上嘴,然後臉忽然變得通紅:「沒什麼,掌門你的臉,嗯,好好洗洗,嗯,請掌門洗漱吧。」

  那小丫頭臉漲得通紅地,好像被什麼東西噎住了一下,飛快地退出房間,然後韓青聽到少女銀鈴般的笑聲。韓青摸摸頭看看衣服,怪了,穿錯衣系錯帶子?我的臉?臉怎麼了?

  韓青向銅鏡裡一望,第一個感覺也是嚇了一跳,鬼~~~啊!然後發現五顏六色的色彩下,還是自己一張瀟灑英俊的臉,韓青輕輕扯扯自己的臉,又抹了抹鏡子,一點沒錯,那紅的黃的綠的,一點沒錯是抹在他臉上的顏料。

  這是怎麼回事?韓青想起了夢中的小濕手,還有,他的臉上有一塊淡綠色,可以清晰看到指紋,韓青大吼一聲:「韋帥望!」聲震冷家,據說冷家半個山頭都聽到這聲吼。

  韋帥望!韋帥望!

  韓青在屋子裡轉圈,轉了一圈又一圈,你用我的綠菊煮茶也就罷了!我只當你不知道銀子是什麼東西!你竟敢拿來我的菊花來做顏料,抹花我的臉,難道你也不知道我的臉是什麼東西嗎?

  韓青再一次看自己的臉,洗啊洗,怎麼菊花做成的顏色會洗不掉呢?裡面一定加了別的什麼東西!總不成,韋帥望花那麼大力氣並不是要煮什麼藥,而是專門拿來整他的吧?

  冷家的門房過來通報:「掌門,桑扶蘭求見。」韓青及時地背過身去,咳一聲:「我今天不太舒服,你去通稟我師父。再把冷良找來。」門房答應著去了。

  韓青大叫一聲:「翠七!」翠七跑進來,韓青還是背著身:「去把韋帥望給我找出來,再到校場上替我拿根籐條來!」

  翠七忍笑答應,轉身而去。韓青繼續氣乎乎地在屋裡轉圈子。片刻,冷良過來了:「掌門有吩咐?」韓青站在窗前,望著窗外:「昨天,你讓帥望煮的是什麼東西?」

  冷良一愣:「我讓煮東西?煮什麼?」韓青的手,輕輕地捏著窗欞,輕輕地捏,別太激動,別把窗欞捏壞了,雖然不能太重視錢,窗欞捏壞了也不值幾個錢,可是節約是美德。

  韓青輕聲問:「你的意思,韋帥望昨天用菊花煮的湯,不是你教的?」

  冷良道:「回掌門話,雖然韋小公子同我說過要學治病救人,可是韋大俠早放出話來,誰也不許誤了韋小公子習武,良某怎麼敢讓韋小公子分心?」

  韓青氣得頭髮都豎起來了:「那麼這些日子帥望在你那做什麼?」

  冷良道:「韋小公子來,在下總不能趕他出去,我有我的事要做,也不能停下來,他要看只管看,要看書也只管看,可我實在沒教過他任何東西。」

  那一邊,韓青的腦袋已經「噹」的一聲撞在窗欞上,他媽的,這就是冷良的教學之道,看起來韋帥望這小子哪是對學醫感興趣啊,他就是對大人不讓他做的事感興趣。

  韓青抬抬手,虛弱地說:「好了,你出去吧。」冷良走到門口,韓青又叫住他:「對了,這種菊花煮出來的顏料用什麼能洗下去?」

  冷良微微探頭,隱隱的覺得韓青臉上似乎有塊黃黃的東西,當下不敢再看,低頭道:「良某這就去看看餘下的藥渣子,然後把洗劑給掌門送過來。」韓青點頭:「有勞了。」

  再過一會兒,翠七也回來了,小姑娘對於掌門大人要鞭打那小魔鬼總是表示讚賞與喜悅的,對於拿籐條鞭子總是積極湧躍地,可是找到韋帥望這件事,對她來說永遠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韓青怒叫:「我就不信他再不回來了!」就在此時,韓青那聽力超常的耳朵收了一聲細微的抽噎聲。

  當下,韓青撥開擋門的翠七,出門左轉進廂房,不需遲疑,彎腰低頭,掀起床裙,把韋帥望從床底下倒提出來,韋帥望尖叫著雙手亂打,雙腳亂踢,又把床上鋪的被褥全部扯下,韓青忍無可忍,舉起巴掌在韋帥望的屁股上拍了兩下,可憐的小帥望立刻像受了驚的八爪魚一樣,猛地跳起來抱住韓青腿,四肢環緊,似猴子一般掛到韓青身上去,這個小小孩兒很知道誰疼他,誰疼他,他就欺負誰。

  韓青甩甩腿,甩不掉他,怒道:「翠七,籐條!」韋帥望已經開始大哭,可是拒不鬆手也不道歉也不解釋。韓青怒問:「說!你煮了我的菊花做什麼用?」

  韋帥望抬起淚水四溢的小臉,韓青差點沒笑死,那小臉上淨是五顏六色的指頭印子,比他臉上的還斑斕。

  韓青很想維護自己的尊嚴,可是此情此景,實在容不得他不笑。韓青笑問:「你臉上的顏色是什麼意思?你是先拿自己的臉做的實驗,確定洗不掉才畫到我臉上的嗎?」

  帥望仍在哭:「不是。」韓青終於把韋帥望扯了下來:「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你煮的是什麼東西?」帥望抽噎著:「是防蚊蟲叮咬的藥水。」

  韓青瞪著他,哦,對,菊花是有這個作用。

  帥望哭:「我抹了一點,我覺得很好使,半夜有蚊子叫,把我吵醒了,我怕蚊子叮你,就給你也抹了一點,可是洗不掉了,我洗了一早上也洗不掉了!哇~~~~」韋帥望哭得肝腸寸斷。

  韓青哭笑不得。原來韋帥望是一片孝心。這種孝心,多來幾次,韓青可真消受不了。

  知道原委,這籐條實在揮不下去,好在冷良送來的洗劑十分有效。韓青再次給韋帥望屁股一巴掌,結束了這次教訓。
taiwan3235 發表於 2008-9-14 14:18
韋帥望的江湖 卷一 童年韋帥望的江湖

第18章 牆角

  韓青趕過去時桑扶蘭已經離開,韓青問冷秋:「她來有什麼事?」冷秋道:「她帶她兒子來拜師。」韓青一愣:「人呢?」冷秋苦笑:「我向她推薦了韋行,她說她要考慮。」

  韓青「啊」一聲,半晌:「她的意思是……?」冷秋笑:「韓青,你兒子多大了?」韓青一愣,立刻跪下低頭:「師父!」冷秋道:「也難為你,這些年……」

  韓青只是低頭不語。冷秋道:「非她不娶嗎?」

  笑了:「你的兒子總不能流落在外,管他是叫你師父還是父親。你現今是掌門人,我想你自會權衡安排。起來吧,韓青,我並沒有怪你。」韓青慢慢起身:「可是扶蘭的孩子——」

  冷秋道:「你哪有那些精力,倒是快點把孩子接到身邊,也免了別人惦記。」

  韓青沉默一會兒,桑扶蘭的丈夫是他們的夥伴,在一次事故中死亡,桑扶蘭送孩子來當然是要拜師,她希望孩子同沒有弟子的韓青學藝也是正常的,韋行常年在冷家外面,倒底危險些。

  冷秋問:「聽說那小狼崽子功夫學得不錯?」韓青不得不指出:「我正在教的只有韋帥望,他是個人。」

  冷秋冷笑:「狼崽子就是狼崽子,冷惡那一支都是養不熟的狼崽子,別看他現在同你親,該咬你時,一樣咬你。」韓青沉下臉來,想到有日或有可能與那個孩子反目,真讓人黯然。

  可是,那可能性還不小。

  冷秋笑:「你倒是有教無類。好,你教吧,我也想知道一頭狼能不能養成狗,他現在倒是被你馴得像條巴兒狗,可你給我記住,那是隻狼崽子,有天他要咬你,你給我打回去,別站在那兒等著它鬆口!他不會鬆口。」

  韓青聽了這話,只是默默。冷秋歎息:「韓青韓青,你這性子脾氣,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你的好心別太溢了。好了,你去吧。」韓青躬身而退。

  那是一個美麗夏日的午後。

  韓青正在洗漱,小猴子鑽了進來,不待韓青反應,已經把一瓶子藥水倒進韓青洗漱的木桶裡,韓青嚇得大叫一聲,當下就從木桶裡跳了出來,並一把把那猴崽子從地上拎起來:「什麼?你這回又放了什麼?」

  韋帥望四肢亂劃:「啊喲啊喲,就是上次的菊花蚊不叮啊!」韓青大怒:「你想把我全身都染綠!」韋帥望急道:「不是不是,冷良幫我改成透明的了!」

  韓青看了看桶裡的水,真的是透明的,不過為了保險起見:「好吧,韋帥望,你正好也該洗澡了。」

  韓青把韋帥望「咚」的一聲扔進水裡,韋帥望從水裡冒出來:「我才不同你洗,我要跟翠七洗。」

  韓青把他的大頭按到水裡:「我先給你洗洗嘴。」六歲半就想洗鴛鴦浴,你是不是太早熟了點?

  韋帥望喝水的當,已被韓青剝光,再次出來時,韋帥望咳嗽著說:「我不要洗澡,咳咳,我昨天游過泳了。」

  韓青大笑:「少廢話,游泳好算洗澡啊?再說河水裡可沒有你的菊花牌蚊不叮啊。」韋帥望慘叫:「不要,別洗我的耳朵,啊喲,進水了進水了。」

  韓青笑問:「游泳不也不進水嗎?」韋帥望再次慘叫:「我不要用胰子,眼睛,我的眼睛。」「不不不,我不要用毛巾搓。」:「哇哇哇,啊喲,痛啊,不洗了不洗了!」

  一場搏鬥下來,韓青大汗淋漓。韋帥望終於認命了,老老實實呆在木桶裡玩。

  韋帥望自從挨他父親的胖揍之後,已經很久沒好好洗澡了,身上的傷疤直到現在才剛剛掉淨,後背仍留著深深淺淺的道,韓青看了,微微心酸,一時無語。

  忽聽帥望驚喜一聲:「這根泥巴條更長!」韓青一看,差點沒吐了,原來韋帥望正在桶邊給他身上搓下來的泥巴條排隊比大小。給韋帥望洗完澡,這一桶水只得倒了。

  韓青給帥望整整領子:「這兩天,我要出去。」

  帥望一聽,立刻抬起頭,眼巴巴地看著韓青,韓青笑道:「不用看,不能帶著你,我明兒把招式口訣都教你,怕你忘了,連冷家劍訣也留給你,不許給外人看,不許丟了。如果我回來,你偷懶沒練武功,你知道會怎麼樣的。」

  帥望大為不滿:「我知道,不給我飯吃,讓我一直練武到半夜,哼!」

  韓青又氣又笑,彈了韋帥望的大頭一下:「就那麼一次,你倒記得清。你放心,以後不會了,我只會每天給你加兩個小時,讓你連看那些個閒書的時間也沒有。」

  帥望做個鬼臉,不滿。過了一會兒,韋帥望終於忍不住:「韓叔叔,你要是有兒子,你還教我嗎?」韓青沉下臉來,半晌問:「什麼叫我要是有兒子?韋帥望,這話從何說起?」

  帥望不敢出聲,這話自然是從他聽牆角說起的。

  韓青半晌沒見到帥望回答,低頭一看,只見小傢伙已經悶悶不樂,眼圈都紅了,他知道帥望心事,韓青一隻手放在他肩上:「帥望,你同我親生兒子一樣。」

  韋帥望大怒:「怎麼會一樣?我要是你兒子,那狗東西敢打我?」韓青愣了一下,才怒道:「混帳!誰是狗東西?有兒子那樣說父親的嗎?」

  韋帥望瞪著眼睛:「他又不是我親爹!」韓青大驚,帥望從何得知?他忽然按耐不住,猛地一記耳光抽過去:「你敢再說一次!」

  韋帥望被打得蒙了,他淘氣也多,韓青不過象徵性地照他肉多的地方拍兩下算數,這樣打他的臉,上一次是因為施施,這一次,是因為韋行,上一次韋帥望服氣,不出聲,這一次,他氣得眼裡淚珠直滾,咬著牙咬了半天,才哽咽一聲:「你打我他也不是我親爹。」

  韓青盯著韋帥望,良久:「帥望,你記恨你父親?」帥望道:「那當然,我恨他,天底下我最恨的人就是他,我永永遠遠不會原諒他!」

  韓青沉默,半晌韓青說:「你認為韋行是你父親也好,不是你父親也好,我知道,他對你是對自己親生兒子的態度,當然,如果你是我兒子,他不會這樣對你。你是他親生兒子,他會這樣對你。」

  韋帥望的聲音裡有一種堅硬與冷的東西,他說:「即使他是我親爹,我也恨他!」

  韓青面色鐵青:「帥望,你記著,如果有一天,你敢用我教你的功夫傷了你父親,我就先砍下你的腦袋,再砍下自己的腦袋向你父親謝罪。」

  韋帥望居然也同樣鐵青了臉:「我當然不會你用教的功夫殺他!可是我恨他,我希望他去死!」

  韓青一隻手已經抬起來,可是沒有打下去。

  韋帥望的執拗脾氣上來,打他,只會讓他更固執。韓青慢慢放下手,輕聲道:「你令我失望。」

  韋帥望的表情還是那個表情,可是在眼睛裡滾來滾去危險萬狀的淚水,在那一刻滾出了眼角,他沒動沒出聲,只是垂下眼睛。沉默。
taiwan3235 發表於 2008-9-14 14:19
韋帥望的江湖 卷一 童年韋帥望的江湖

第19章 平常日子

  冷秋早上散步。花園裡鳥鳴啾啾,一小股清泉九曲十八彎。

  小路旁一行籐蔓不知為何有點異樣,冷秋過去,發現葉子上的露珠不知為何人碰落,轉個彎,只見枝葉之下蹲著個孩子,那孩子聚精會神地盯著兩隻甲蟲打架。冷秋笑了:「你師父走,你不去送?」

  那孩子回頭看一眼,也不起身,淡淡地道:「我哪有師父。」冷秋道:「他教你功夫,不算你師父?」韋帥望沉默。冷秋道:「別在我園子裡搗亂,回家去吧。」

  韋帥望不理他,反問:「他去幹嘛?」冷秋笑了:「你猜呢?」韋帥望道:「是去看他兒子吧?」冷秋笑道:「也許。」韋帥望道:「早點接過來,免得我們惦記著。」

  冷秋忍笑:「哦,對。」這小傢伙敢情是一大早跳過來質問他的。帥望沉默了一會兒,伸手捅捅甲蟲,問:「他兒子來了,他還會教我嗎?」冷秋笑道:「會吧。」

  帥望道:「不會對我這麼好了吧?」冷秋忍笑忍得直想咳嗽:「不一定,有一種人,專愛表現大公無私,待外人倒比待自己人好。」

  韋帥望有一點悲哀:「可是,心裡是不一樣的吧?」冷秋問:「你覺得呢?你韓叔叔待你,外表與心裡不一樣啊?」韋帥望沉默。

  冷秋笑道:「韋帥望,你是巴不得一個獨佔韓叔叔吧?別說他只是你叔叔,就是你親媽,也不會只生你一個啊。」韋帥望跳起來:「那怎麼同,是我親弟弟又不一樣。」

  冷秋看他兩眼:「嘖,韓青能把你當親兒子,你不能把他兒子當親弟弟嗎?」韋帥望站在那兒,慢慢覺得慚愧,低頭沉默一會兒,轉身走了。

  冷秋看著他的背影,他也覺得這個小孩兒有意思,可是他自言自語道:「我還是覺得他是狼崽子。」狼與狗是不一樣的。韓青比較像狗,可是又有自己的原則。

  韋行比較像狼,可是他對韓青的態度表明,他並不是對所有人都有狼性,一個有時會失去狼性的人,不能算一隻狼。

  這個小小的孩子,一直賴在韓青身邊,可不知為什麼,讓冷秋覺得這個小孩兒,有一點狼性。不過,冷秋覺得,他也算不上不喜歡這孩子。

  冷良看看帥望手裡的小果子,呆了一會兒:「你好大膽子,跑到冷掌門園子胡鬧!」帥望笑著眨眼:「他沒發現。」

  冷良冷笑:「你真以為他沒發現?韋帥望,千萬不要在冷掌門面前搗鬼,他要是不想揭穿你,決不會提醒你,可你要是真以為他會看不到……」冷笑連聲,笑得帥望直起雞皮疙瘩:「好了好了,你嚇死我了。」

  冷良微笑:「你既然這麼大膽子,不如去他那兒學,冷掌門比我厲害多了。」

  韋帥望笑得很好看:「你想盡各種辦法趕我走是吧?韓叔叔同意我在你這兒學了,你要是不肯教我,嘻,我就把冷秋園子裡的花果人參什麼的,統統摘到你屋子裡來。」

  冷良笑:「你陷害我?你試試。」韋帥望吐吐舌頭:「我不陷害你,告訴我,這東西怎麼煉成藥膏?」冷良不出聲。韋帥望追問:「告訴我吧,要不告訴我看哪本書也行。」

  冷良只把那草藥放到院裡台子上去曬,帥望也不再問,只在屋子裡亂翻所有同火麻有關的書。冷良搖搖頭,這個頑皮孩子,他要是真的一本正經拿醫書來給他背,包他跑得比兔子還快。可是不教他,他卻又纏人的厲害。冷良把麻藥配方,輕輕放在桌角,半個時辰後,韋帥望大汗淋漓地高聲:「我找到了,用不著你教,哼!」

  韓青留下的劍譜,韋帥望看不懂,本來韓青要告訴他,不必像他在家講解時練得那樣多,盡力就可以了,可是韋帥望既然沒有出現,韓青當然沒有機會給小帥望的教學任務減負了。

  韋帥望看不懂,真急得他抓耳撓腮,可是韋帥望固執非常,看不懂的劍譜讓他勃然大怒,大太陽底下,這個小孩子,氣鼓鼓地比劃一次又一次,他氣得跳到劍譜上去踩踩踩,可是踩完拿起來接著看,看完再比劃,有一次冷良路過,冷笑:「沒見過這麼笨的孩子。」拿過劍來,一劍刺過去:「這樣。」韋帥望暴怒:「不用你!我自己能想出來。」

  冷良皺著眉:「從沒見過你這樣無禮彆扭,討厭的孩子!」韋帥望白他一眼,顧自練劍。

  可是韋帥望把這個劍譜鑽研了好久,各種可能性都研究過,只是差一點點轉不彎來,如今冷良指點了這一下子,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脈一般,唰地一下全明白過來,那個喜悅勁無法言表,韋帥望當下再接再厲,竟從學習中得到樂趣。

  毫無疑問,發現明白瞭解比記住好玩得多。

  韓青回來後,發現韋帥望的學習進度不慢反快,對劍術的理解深入淺出,再一次大受打擊,這這這,原來自學都可以學到這地步,那一定是他的教學方法有問題了。韓青歎息:「帥望帥望!」

  韋帥望愣愣地:「我學得不對嗎?」韓青拍拍他肩:「帥望,你做得真好,超出我的預料之外。」帥望大喜:「真的?」

  韓青點頭,一邊想:「我是不是應該讓他一直自學啊?」帥望問:「你是去看你兒子去了嗎?」韓青問:「為什麼你自學比我教你學得還快還好啊?」

  帥望眨眨眼:「我怕你兒子來,你就嫌我笨了。」韓青先是一愣,然後氣道:「放屁!」帥望問:「韓叔叔,你跟誰生的兒子啊?你不是沒結婚嗎?」

  韓青把韋帥望拎起來,放到門外,照著屁股就是一腳:「滾遠點!這是你該關心的問題?」韋帥望一溜煙跑掉,一邊跑一邊說:「我希望你永遠只有我一個。」

  韓青惡狠狠回答:「你是做夢!」可是說完,他又笑了。

  有時,他真的覺得,如果永遠只有韋帥望一個弟子,也挺好的。同時也擔心,韋帥望怕不會是一個好哥哥。如果韋帥望要拿他的毛毛蟲武器對付他的親兒子,可怎麼處理呢?韓青的親生兒子韓孝,有一雙陌生與敵視的眼睛,對每年出現一次的,同他母親格外親密的男人,一個三歲的孩子幾乎是本能地敵視。

  想起韋帥望對自己父親的態度,不知道有一天,小小的韓孝是不是也會對自己的父親生出恨意來,他讓他們母子成為不能見光的人物。不是不悲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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