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壯士十年歸 第一章 重回山谷(上)
戈壁
渾邪王驚魂未定的逃到大帳,一屁股坐在榻上,不停的喘著粗氣。李平北還是人嗎?渾邪王一隻在思索這個問題,雖然他不顧顏面的狼狽逃回,但他卻一點也沒有為自己的逃跑行為,感到半分羞恥,沒有任何人能在那種情況下沉著應戰。
渾邪王呆坐良久,呼吸總算稍稍平靜了下來。氣氛似乎有些怪異,渾邪王站了起來,卻不敢衝出帳外,雖然帳外有數百匈奴騎兵守衛著,他卻沒有絲毫的安全感。踱至帳中央,渾邪王屏著呼息聆聽著,遠處的喊殺聲隱約的傳來。戰鬥還在繼續嗎?渾邪王用力的甩了一下頭,想甩掉這可怕的幻覺。任李平北如何厲害,也不可能在兩萬多騎兵的圍攻下,堅持到現在啊。
「叮鈴鈴……」細微的聲音傳來,渾邪王茫然的向帳外望去,心中卻中疑惑,自己今天難道驚嚇過度,不斷產生幻覺嗎?
聲音卻沒有在渾邪王的期待下消失,反而越來越急促,竟是從帳中傳來。渾邪王緊張的轉過身體,几案上的銀質酒杯正不停的跳躍著。杯中的半杯殘酒,隨著酒杯的跳躍激烈的翻滾著。不多久,整個几案、臥榻、帳中懸掛的刀箭,乃至整個大帳都開始不停的顫抖著,在這未知的恐懼中瑟瑟發抖。
這當然不是渾邪王的幻覺。正威營敗亡之時,便是神威營出擊之際!
匈奴騎兵還沒來得及,慶祝剛剛把最後一名正威營士兵,踏成肉泥,轟隆的蹄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圍人者自被圍。
身著閃亮盔甲的神威營和神機營的騎兵們,神情高傲的從四面殺來。沒有喊殺聲,沒有號角聲,大陳最精銳的鐵騎兵,冷冷的看著越來越接近的敵人,彷彿面對的不過是一堆死人,僅用令大地不住顫抖的鐵蹄聲,便無情的摧毀敵人最後一絲鬥志。太陽的光輝從盔甲上反射過來,閃爍著耀眼的光芒。在戈壁中如同一個閃亮的光環,正逐漸縮小,光環的正中,卻是神情恐懼的匈奴騎兵們。
當隆隆的鐵蹄聲傳入渾邪王耳朵的時候,他終於意識到這不是幻覺,而是昨日一度出現,又一度消失的神威營和神機營的精銳鐵騎,吹起的死亡號角。
「嗚……」上百人同時吹起的號角聲,響徹了整個大營。匈奴騎兵雖然被神威營和神機營的威勢所震懾,但畢竟久經沙場,集合的號角聲一響起,便紛紛策馬向大帳方向飛奔而去。
渾邪王終於做了一個最正確的決定,集合人馬,立即突圍逃走。自己的匈奴騎兵經過數日激戰,體力和士氣都已經降到最低,如果仍然和蓄勢而發的大陳騎兵正面硬撼,只要不出現奇跡,便只會有一種結果-全軍覆沒。
匈奴騎兵的集合卻並不順利。主帥剛才的逃離對士氣的打擊是沉重的,雖然紛紛湧向中軍帥帳,卻缺乏有效的秩序,混亂的隊伍,讓大部份擠在中央的匈奴騎兵,無法加快速度;剛剛經過戰鬥,體力的消耗也是巨大的,況且大部份匈奴士兵現在還沒吃早餐呢。
渾邪王帶著幾百匈奴騎兵,迅速向奔來的兩萬匈奴騎兵迎去。吹響號角不久,渾邪王立即發現,在帥帳等待大軍集體是極不明智的,因為還沒等他整頓好人馬,奔襲而來的大陳騎兵便會踏平他的中軍大帳。當下立即帶著中軍的幾百騎兵迅速向主力騎兵匯合,期望能在大陳騎兵抵達前稍稍整頓一下混亂的隊伍。
「咻……」最近的大陳騎兵終於衝到了匈奴騎兵的尾翼,三百步外,滿天的矢雨已呼嘯而來,躲避不及的匈奴騎兵不斷倒下,一時戰馬嘶嗚,慘叫不斷。兩名勇敢的千夫長大聲呼喝著,竟從慌亂的騎兵中,號召了兩千多騎,向奔來的大陳騎兵衝殺而去。
兩千多匈奴騎兵的拚死作戰終於為渾邪王贏得了機會。慌亂的匈奴騎兵遇上了自己的主帥,一時冷靜不少,在渾邪王有條不紊的調度下,狂奔而來的匈奴騎兵們開始逐漸立成陣勢,後面陸續而來的士兵也開始有序的加入這個戰陣。
渾邪王立在陣前,看著身後一萬多冷靜下來的匈奴士兵,一時豪氣大發。李平北雖然讓他盡失顏色,但神機營和神威營卻是老對手了,即使自己現在不能戰勝,但如果蓄意逃走,恐怕機會還是很大的。回復自信的渾邪王看著越來越近的大陳鐵騎,閃亮的鐵騎隊伍前面,是一團紅紅的火焰,在這荒涼的戈壁中,竟是如此的耀眼。
渾邪王手一揮,整齊的匈奴騎兵方陣終於動了起來,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向不斷接近的大陳騎兵迎面衝去。
「鐺!」雙刀相交,渾邪王和史達貴兩人手臂均被震的酸麻,一時竟拼了個勢均力敵。由於兩軍速度太快,大陳和匈奴騎兵都直接拔出戰刀,展開白刃廝殺。白色與灰色的洪流交錯著,不斷有士兵從戰馬上摔下,激烈的戰鬥讓每一個士兵都漠視著戰友的慘死,一瞬間的分神,便是永遠的悔恨。
渾邪王領著匈奴騎兵蓄意突圍,一刻不停的向外衝去。史達貴率領的神威營騎兵雖然均是精銳之士,但為了分散包圍,此時阻擋渾邪王的,不過只有三千餘騎。
史達貴和潘宗向顯然沒有料到,渾邪王會立即率眾突圍,過度分散的大陳騎兵,顯然無法阻止數量是他們數倍的匈奴騎兵衝出包圍圈。史達貴滿以為自己少量騎兵會引得渾邪王圍攻,只要能拖住一段時間,等待其他各方的大陳騎兵趕來,便可以在這裡重創甚至殲滅渾邪王的部隊。
激烈的騎兵相互穿剌中,任何人都無法改變方向。當史達貴率眾衝過匈奴騎兵,調轉馬頭準備下一次衝剌的時候,卻發現匈奴騎兵頭也不回得狂奔而去。雖然自己身邊僅有三千騎兵,而且在剛才的一陣衝殺中亦折損不少,但史達貴還堅定的帶著剛整好隊形的騎兵們銜尾追去。
當潘宗向率隊從小山繞過的時候,終於發現他和史達貴的如意算盤落空。本以為會有一場激烈的戰鬥,誰知戰鬥才開始不久,便徹底演變成了一場追逐戰。神威營和神機營的光環漸漸變成一支疾馳的光箭,向著戈壁上狂奔的一團烏去疾射而去。
渾邪王策馬狂奔在陣前,一天內連續當了兩次逃兵,這事實雖然無奈,卻也讓這個勇猛的匈奴漢子臉色頗不自然。但他並不後悔自己所做的決定,失去了白馬親衛的強悍力量,已經讓他無法保持以往的信心。現在,他必須先逃脫神威營和神機營的追殺,等待機會,把今天所受的恥辱狠狠的回報給他的敵人。
大陳和匈奴的士兵在不斷接近著。大陳的戰馬速度稍快,雖然並快不了多少,但在追逐的過程中一點一滴的積累,慢慢便會展現可怕的威力。史達貴離最後的匈奴騎兵不過數百步,他甚至能看見那名士兵臉旁微微的汗珠和那回首時慌亂的表情。身後的士兵開始紛紛舉起弓箭,準備著用冰冷的箭矢奏起殺戮的序曲。
戈壁將盡,茫茫的草原橫在了匈奴士兵的面前。還有數里,便可再度踏入草原的懷抱。「咻……!」衝在最前的大陳騎兵終於發起了進攻,箭雨稀散,但支支皆是瞄準而發,不斷有匈奴騎兵從馬上摔下,瞬息之間便滾入大陳騎兵滾滾的鐵蹄之下,鮮血浸紅了戈壁上的沙石。
渾邪王顯然也發現了現在的危機,如果這樣下去,自己所率的匈奴騎兵,將會慢慢被緊追在後的大陳騎兵蠶食。渾邪王身後的一名千夫長大聲向渾邪王叫喊著,聲音嘶厲,卻透著無限的堅定與決心。渾邪王回頭看著這名平時並不顯眼的千夫長,雙眼竟有些微紅,後隊的喊殺聲越來越急,渾邪王衝著這名千夫長,重重的點了點頭,隨即猛然將頭轉回,疾風中,一點晶瑩隨風而逝。
大陳士兵正在盡情追殺,突然衝勢一窒,原本落荒而逃的匈奴騎兵中,一名千夫長狂呼著,轉身折回。在千夫長的身後,是千餘神情絕決的匈奴騎兵。敗軍之將本不可言勇,但抱著必死之心的敗軍,卻有著驚人的戰力。
史達貴揮刀迎上了迎面衝來的千夫長,二人立時陷入了死鬥。實力並不如己的匈奴千夫長讓史達貴越打越驚,這哪裡是一般的拚鬥,每一擊均是毫不顧己的同歸於盡之勢。史達貴當然不願同敵人同歸於盡,勝利即在眼前,自然犯不著以身犯險。
衝回的匈奴士兵個個均是狠命殺敵,一時竟和銳氣正勝的大陳追兵堪堪持平。「刷!」一名匈奴騎兵被迎面而來的大陳騎兵一刀砍中,一時肚破腸流。受此重創,身體再不能支撐,坐在馬上搖搖欲墜。又一名大陳騎兵擦身而過,顯然並沒有打算將力氣浪費在這個將死的敵人身上,眼睛正死死盯著前面呼喊殺來的匈奴騎兵。一隻沾滿鮮血的手伸了過來,死死的大陳騎兵握刀的手腕,大陳騎兵用力一掙,馬上的匈奴騎兵再坐不住,立即從戰馬上滾落下來,手仍然死死的抓住大陳騎兵的手腕。大陳騎兵顯然沒料到竟沒能掙脫,猝不及防之下立即便隨著匈奴騎兵一同墜下。匈奴騎兵用力的睜著眼睛,看了一眼這陌生的死敵,猛然用力,頭狠狠的撞了過去。「彭!」頭上血流如注,匈奴士兵頓時死去。大陳騎兵呆呆的看著自己胸甲上的鮮血,頭能撞得過鐵甲嗎?安全無恙的他顯然沒有想通這個問題。
哀兵必勝。雖不中,亦不遠矣。雖然殺回的千餘匈奴騎兵,人人拚死應戰,但有些時候,決心並不能決定什麼。隨著後續的大陳騎兵的追來,當數量從三比一逐漸變成四比一、五比一、十比一的時候,再堅定的決心等待的也只有無情的摧毀。
千餘匈奴士兵全部戰死!但他們的死並非毫無價值,因為大隊的匈奴騎兵終於得到一線機會,再度拉開了兩軍的距離。鮮血逐漸在草原上漫延著……
「噗!」潘宗向一刀將一名匈奴士兵攔腰砍斷,鮮血頓時濺滿了他的全身。匈奴士兵不甘的墜下馬去,眼睛兀自死死的盯著潘宗向被血染紅的身影。潘向宗抄起戰袍在臉上用力擦了幾下,絲毫沒有注意到,破爛的戰袍早已被鮮血浸透。史達貴策馬與潘宗向並立,兩人望著空蕩蕩的草原,複雜的眼神中再也看不到半個匈奴騎兵。這已經是第八次將殺回來的匈奴騎兵全部殲滅了。一個抱著必死心態的敵人,遠比一個勇猛的敵人難以應付。在拚殺掉近萬一意犧牲的匈奴騎兵後,渾邪王已然失去蹤影,消失在這茫茫的草原中,而夜幕已然落下……
第二章 重回山谷(中)
林中
楊誠和劉虎拖著沉重的腳步向楊誠藏馬之處前行,天色漸黑。雖然後面沒有了匈奴士兵的追殺,但疲倦和飢餓仍然困繞著二人。路過先前正威營藏身的山谷裡,二人意外的發現二十七名和他們一樣,突圍出來的正威營士兵。顯然失去主心骨之後,眾人茫然不知奔往何處,只得回到這略微熟悉的地方。
眾人聽得聲響,全都站了起來,聚在一起警惕的看著緩緩接近的二人。
「統領大人呢?」尚未走近,楊誠便焦急的詢問道。
眾人見二人是自己人,都鬆了口氣。聽到楊誠的問話,都茫然的搖著頭,滿眼俱是失望的神色。顯然這個問題是大家都想急切知道的,聽見楊誠這麼問,希望的泡沫又破滅了一層。
楊誠和劉虎靠了過去,見這二十七人均不比自己好到哪裡去,疲憊、飢餓和傷痛籠罩著每一個人。更重要的是心理上失去依靠,對自己的去路的茫然,讓這些在戰場上毫不遜色的士兵,失去了往日的鬥志。在正威營的日子裡,一切都由李平北安排得井井有條,眾人只需按照李平北的命令去認真執行,如今一失去這個主心骨,眾人便再沒有憑依,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
楊誠坐在眾人身旁,低頭聽著大家小聲的議論。眾人均是一口氣奔出匈奴營地,逃過匈奴騎兵的追殺後,卻不知該往何處,於是逐漸彙集到這裡。從大家的談話中,這次成功逃出來的士兵,應有兩百多人,但大漠茫茫,其他人身在何處卻難以得知。
劉虎摸到楊誠身邊,悄悄的說道:「看樣子,可能還會有兄弟會趕到這裡來,畢竟這裡大家還算熟悉,而且還算是個暫時安全的藏身之所。」按了按咕咕作響的肚子,劉虎繼續說道:「現在天色已黑,再說又餓又累,看來只有在這裡呆至天明再說。」
楊誠點了點頭,遇上這二十七人,再不能按他原來的計劃逃走了,他卻是斷然做不出拋棄戰友的舉動來。但目前的困境卻需早做打算,不然大家不用匈奴士兵追來,便會倒斃在這異域林中。想了想,他站了起來,對眾人說道:「離這裡不遠,有我昨天獵到的一隻麋鹿和一些乾糧;十五里外還有六匹匈奴戰馬,應該能解決我們一時所需。現在我希望還有體力行動的人跟我去一趟,把這些帶回來,我們先把肚子填飽再說。」
眾人均是又饑又累,谷外血肉模糊的屍體眾人顯然均不願再碰,當下聽到楊誠的話均是精神一振,便有十幾人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楊誠從站起來的十幾人中,挑出六個相對好些的士兵,把掙扎著欲站起來的劉虎按下,「你還是休息一會吧,我知道你現在的狀況,別逞能了。」
劉虎本就力竭,聽到楊誠的話便也不再堅持,望著楊誠說道:「注意安全,一定要盡快趕回來!」
「嗯。」楊誠拍了拍劉虎的肩膀,轉身帶著六名正威營士兵,舉著兩支簡易的火把,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下,向谷外走去。
六名士兵雖然疲憊不堪,但有了食物的希望,均是打足精神跟著楊誠,腳步竟然不慢。不多時,楊誠便帶著六人到了昨日丟下麋鹿的地方。所有東西居然還放在原地,看來匈奴士兵後來也沒有在林中搜索過。六人不待楊誠吩咐,先把乾糧取出,各自狼吞虎嚥的吃了起來。楊誠也不便阻止,將麋鹿旁邊的六把匈奴彎刀,一人一把,分別給六人掛上。
六人空空的肚子稍稍得到一點安慰,回復了一點體力後,想起自己竟把楊誠諒在一邊,並沒把僅有的乾糧分出一點給楊誠。想起畢竟是楊誠帶著自己來到此處,這些食物的主人竟被他們忽略了,不由得有些羞愧,卻也不好說什麼,只是搓著手望著楊誠。
楊誠卻沒有絲毫不悅,看著眾人望著他,笑了笑,說道:「暫時也就這點,大家先勉強撐著。現在大家都沒什麼力氣,留下兩個抬著這只麋鹿回山谷,其他人跟我去牽馬吧。」
六人點了點頭,當下便有四人跟著楊誠向林中走去。剩下的兩人一人舉著火把,一人扛起了麋鹿,摸索著向山谷走去。
楊誠等人離開的時間並不長,但山谷中的眾人卻覺得等待許久一般。正當眾人翹首以盼的時候,谷外一點火光緩緩穩來,眾人均是又期待又擔心。待火光已近,確定是自己人的時候,眾人均放下懸著的心,扛著麋鹿的士兵出現在眾人視線中時,更低聲的歡呼起來。
當下便有幾人掙扎著站了起來,準備生火烤鹿。劉虎見狀,急忙阻止:「你們不要命了?現在升火匈奴士兵不久便會追來的!」
升火的幾人卻是不理,自顧著生火,嘴裡嘀咕著:「死就死了,我們可不願生吃鹿肉。」
當下谷裡便從剛才的歡呼變成了爭論,支持升火的和支持劉虎的人相互爭論著,竟是毫不相讓。但美食的誘惑畢竟對現在的正威營士兵來說,是不可抵擋的。反對的聲音越來越小,當幾堆篝火在谷中點燃後,爭論終於消失了。但凡還能行動的,都忙祿起來,不多時,烤肉的香味夾著嚥口水的聲音,便開始在谷中四散飄蕩。劉虎卻沒有動,望著各自行動的眾人若有所思。
食物的誘惑是巨大的,很多鹿肉尚未烤熟便被眾人哄搶而光。一隻麋鹿對這二十多個飢餓的人來說,畢竟顯得太少了,為了一塊鹿肉,甚至發生了小規模的爭搶。剛才還奄奄一息的士兵,為了一點食物卻開始拳腳相向,只差沒有拔刀對砍了。幸好鹿肉不多,激烈的爭搶才發生不久,便在鹿肉全盡後停了下來,不然繼續下去,會發生什麼事,誰都難以預料。
劉虎獨自呆在谷中一暗處,憂慮的看著爭執不已的人群。白天還是並肩而戰的親密戰友,現在卻為了一點點的食物大打出手,這樣下去,自己和這一群人如何能逃得生路。
鹿肉吃盡後,山谷中恢復了寧靜。火苗漸漸熄滅的啪啪聲、填飽肚子後滿意的呼嚕聲、尚未搶到食物的士兵不滿的夢囈聲,在山谷中交織著。
楊誠等人趕回時,劉虎幾乎一直睜眼未睡。馬蹄聲同時也驚醒了山谷中沉睡的眾人。慌忙起身的眾人紛紛奔至谷口,雖只是些殘兵,但有素的訓練在他們身上的印跡卻難以抹除。
當一手舉著火把,一手牽著馬的楊誠出現在谷口時,眾人又是一陣歡呼,不僅為幾人的平安歸來,更為遠比麋鹿更為豐盛的食物。眾人將楊誠五人迎進谷中,也沒徵求楊誠的意見,但有幾人主動的來牽過戰馬,準備繼續剛才倘未盡興的晚餐。楊誠也不好說什麼,只是望著準備殺馬的眾人,呆呆的立著。
「慢!」眾人持刀正欲殺馬,劉虎從暗處衝了出來,用盡力氣對眾人大聲喊道。眾人均是愣愣的望著劉虎,不知道他要說什麼。劉虎站到楊誠身前一塊石頭上,望著眾人大聲說道:「在殺馬之前,有件事情我們大家必須先做!」
「什麼事?」肚子倘空著的幾人顯然有點不耐煩。
「我們大家都是千辛萬苦的才逃到這裡,雖然大家都是好兄弟,但俗話說『鳥無頭不飛,馬無頭不走。』我們大家既然聚在一起了,必須先得有個領頭理事之人!」
眾人想了想,確實如此,剛才谷中為一點食物便差點刀兵相見,如果有人領頭,便不至於此。劉虎此話一說,眾人俱想到在李平北手下的快樂日子,任何事聽命而為,從沒有絲毫爭執。當下眾人都點了點頭,也有數人說道:「那以誰為頭呢?」
劉虎見時機已道:「我覺得這裡只有一個人有資格領導我們!」
「那就是我!」一個士兵踉蹌的走出人群,「我是一名百夫長,大家應該聽我的!」
眾人均是默然,如果李平北在當然是無話可說,但現在大多數人卻對這名百夫長略為失望。剛才搶奪最為激烈的幾人中,他便佔了一份。
「你?你能讓帶著大家活著回去嗎?你能帶著大家逃離匈奴的追殺嗎?你能讓大家不至於餓死在這大漠嗎?」劉虎厲聲向百夫長問著。
「這……」百夫長一時語塞。李平北治下的諸多基層將領,雖然能準確無誤和高效的完成命令,組織戰陣,但要獨擋一面,卻顯得非常有限。平時什麼事有李平北管理,當然看不出來,現在李平北不在,種種弊端便顯現出來。這名百夫長莫要說帶著眾人脫困,就算是他一人想要在野外生存下去,亦頗為困難。
「你不能!但有一人能,而且我相信大家都會贊同我的看法!」劉虎繼續說道。
「誰啊……」眾人均是議論紛紛,眼光在身邊查找著。
「就是是他!楊誠!」劉虎一把將正在茫然四顧的楊誠拉了上來,指著楊誠大聲說道。
其餘眾人卻有些意外,大多數人均以為劉虎和楊誠交好,才會推薦楊誠;也有少部份人看著楊誠點了點頭,其中便有剛才隨楊誠出谷的六人。
楊誠顯然沒有料到劉虎所說的人竟是自己,當下慌亂的欲掙脫。他自己卻從沒想過要領導眾人,更不相信自己有能力帶著大家脫困。劉虎卻死死的抓住楊誠,毫不放鬆,楊誠一路行來,身體早已疲憊之極,一時竟也不無掙脫。
「就是他。」劉虎看了看眾人,繼續說道:「我有三個理由,待我說完大家就知道為什麼我會推薦他了。」
眾人聽劉虎竟有三個理由,一時也停止了議論,靜靜的等待劉虎的下文。
「第一個理由,大家都看得到,如果不是楊誠,恐怕明天大家連走動的力氣都沒有了,還談何脫困。」劉虎見眾人均點了點頭。眾人當然也明白,如果楊誠不把麋鹿和馬告訴大家,而是和劉虎獨自逃離,生存的機會遠比和眾人在一起大得多。劉虎見第一條大家均以認同,便繼續說道:「第二個理由,昨天在谷外獨自一人,把三千匈奴士兵嚇退,把困在谷中的大家救出的人,也是楊誠!」
劉虎這話一出,當下在眾人中掀起不小的震動。有幾人仔細觀察了一會,也跟著叫了起來:「不錯,就是他,我昨天還望了他好幾眼呢。」有了數人的證明,議論紛紛的眾人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一時望著楊誠的眼光便多了一分敬意,不再如先前一般單純的感激。
「第三個理由,統領大人昨天為了表彰楊誠的功勞,特任命楊誠為千夫長!有統領大人的佩劍為憑!」劉虎抓起楊誠掛在腰間的滅奴,高高的舉了起來。
有了谷口的大功,再加上整個正威營確實只有李平北一人佩劍,其餘眾人均是利於戰鬥的長刀,眾人當下對劉虎的話不再有絲毫懷疑。看著劉虎手中李平北的佩劍,眾人轟然跪下,想起李平北至今毫無音信,眾人竟嗚嗚的哭了起來,均低聲痛呼:「統領大人……」
楊誠被眾人所感染,一時也熱淚盈眶,竟沒有反駁劉虎的謊言,跟著眾人低聲嗚咽著。劉虎見時機已到,當下向楊誠跪下,大聲呼道:「拜見千夫長大人,卑下願誓死聽侯大人差遣!」
石下眾人也跟著拜道:「拜見千夫長大人!願聽千夫長大人差遣!」
楊誠慌亂的擺著手,結結巴巴的說道:「大家,大家快快起來,我……我怎麼敢當。」
「請千夫長大人下令!」劉虎重重的喊道。眾人自然又跟著一起大喊:「請千夫長大人下令。」
楊誠見推辭不過,也沒有辦法,望了一眼跪在面前的劉虎,只得說道:「大家先起來說話。」
劉虎和眾人均站了起來,有了發號施令的人,原來散亂的眾人立即整好隊伍,整齊的立在了楊誠的身前。
楊誠正不知如何是好,劉虎湊了過來,低聲說道:「先殺馬,讓大家休息好了,明日再作打算。」
楊誠思慮也只得如此,當下便挑選出七個狀態較好的士兵,殺馬烤肉,其他人原地休息。被挑先的七人立即領命前去,其他眾人也開始覓地休息,有了軍令後,一切便又恢復了秩序,再不必擔心會有人哄搶食物了。
楊誠見眾人均領命散去,望著劉虎低聲說道:「這下可被你害苦了!」劉虎笑而不答。
第三章 重回山谷(下)
清水原 匈奴王庭
疲憊的左賢王率著眾人日夜不停,向王庭趕來。王庭就在眼前,左賢王策馬立在狼居胥山的處高地上,望著晚霞輝映的王庭,心中不勝感慨。十來不斷的積累,讓四處遊牧的匈奴人,把這裡當做了自己的家。在外的流血拚鬥,只不過是想讓自己的家更為安寧和富饒,而今,戰火卻終於燒到了這裡。雖然左賢王對局勢並不知情,但他仍然嗅到了空氣中濃濃的殺伐之氣。
隆隆的蹄聲從王庭傳來,左賢王驚訝的看著從王庭疾馳而出的大隊人馬,究竟發了什麼事,會讓一向駐守王庭的王庭衛隊全部出動呢。左賢王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多,看著向北馳去的王庭衛隊漸漸消失,左賢王咬了咬牙,猛一揮鞭,騎著戰馬飛快的向王庭投去。
大單于剛剛送走林智,聽報左賢王已回,不由一喜一憂。喜得是自己的一員得力干將能平安歸來,憂得卻是只有左賢王,而沒有渾邪王,看來林智這次真的不幸言中,渾邪王恐怕再難趕回王庭的大戰了。
雖然心中不安,大單于卻立即在大帳召見了左賢王。
左賢王參拜完畢後,君臣二人在帳內各自坐定。
「左賢王一路而來,可知渾邪王……」大單于急於知道渾邪王的形勢,所以甫一開口便直奔主題。
「唉。」左賢王搖了搖頭,「渾邪王部算是完了,被大陳正威營的五千步兵擊殺近半,昨日還沒將正威營徹底消滅。」
「什麼!」大單于大吃一驚,「不是說遇到陳軍主力嗎?怎麼還是那五千步兵!還折損過半!」大單于幾乎不能安坐,左賢王的一字一句均讓他心驚不已。
「不止如此。」左賢王並沒有顧及大單于的心情,壞消息再度從口中傳出:「渾邪王所部,現在已經隱隱被大陳的神威營和神機營所圍,昨晚若是臣遲走片刻,恐怕再不能回來見到大單于了。」左賢王離開渾邪王大帳後,便從遠處隱隱看到大陳騎兵的包圍圈,雖然夜色正濃,但那微微可見的白色鎧甲也讓他明白所發生的事情。
「神機營和神威營?唉,軍師真是料事如神啊……」林智所說的都逐漸的被證實,雖然有一定的心理準備,但大單于到底難以接受。
「軍師?軍師說了什麼?怎麼沒看到軍師呢?」大單于一提到軍師,左賢王才想起,一向跟在大單于身邊的林智至今仍未現身。
「軍師所猜測的和你剛才所講完全一樣。他已經率著王庭衛隊趕去烏魯古河了。」大單于坐在上面,有氣無力的說道。
左賢王看著日漸憔悴的大單于,心中也頗不忍,想起十年前大單于意氣風發的英姿,不由感歎不已。
夜已深,大單于和左賢王仍在帳中喝著悶酒。閒談中,大單于將最近的軍情和林智的計劃合盤托出,使得左賢王對目前的局勢有了較全面的瞭解。
左賢王一口喝光自己杯中的酒,拿起酒壺替自己倒上。一邊倒,一邊對大單于說:「難道我們現在真的要放棄世代生活的地方嗎?」
「有什麼辦法,如果不撤離這裡,一旦戰敗,便是滅族之禍。」大單于醉眼朦朧的說道。
「微臣也有一計!」左賢王再度喝下一杯,將杯子重重放下,堅定的望著大單于說道。
「你也……有一計?說來聽聽。」
「微臣在盧南湖時奉命開山煉鐵,為保礦山周全,曾在礦山之上築一要塞。雖然現在要塞已破,但卻是因為守衛太少。如果不是大陳騎兵在浮橋上做了手腳,待我四千騎兵衝上要塞,就算神威營和神機營同去,也未必能奈何得了那座要塞。」左賢王想起中計身亡的四千騎兵,心中猶自痛惜不已。
大單于一時沒明白左賢王要說什麼,也不開口,靜待左賢王的下文。左賢王又是一杯牛飲,繼續說道:「礦山狹小,但要塞一成便有萬夫莫開之勢。而我狼居胥山,山勢寬廣,地勢險竣,如果精心擇地建幾處險塞,便能在山中牢牢的紮住。每座要塞只需少量士兵便可守衛,進可攻,退可守,定可讓大陳軍隊進攻王庭時,投鼠忌器,說不定不用遷移王庭,便能擊垮遠來的大陳軍隊。如果能堅守一段時間,大陳軍隊既不能進,退又缺乏糧草,我軍便可一戰而勝了。」左賢王一口氣將自己的計劃說出,興奮的望著大單于。
大單于看著沉浸在自己幻想中的左賢王,歎氣的說道:「此計雖好,但大陳軍隊數日便到,時間上恐怕已經來不及了;另外多匈奴一直以騎射為主,從沒有過守城的經驗,更不用說築城,要築成要塞,恐怕困難重重。」
「要不這樣,王庭照常遷移,但要築塞也要進行。三天,拔給我十萬可供築城的部眾,我定能在三天內築成要塞,到時就算王庭失守,大陳軍隊也不敢毫無顧忌展開追擊。」左賢王也想到時間緊迫,但仍不想放棄自己的計劃。
「三天就能築成要塞?」大單于不信的望著左賢王,如果三天真能築成,試試也無防。
「不錯,三天,築成要塞後,大單于盡可帶著部眾遷向北方,我自帶本部一千人死守要塞。」左賢王堅定的說道,只要能築成礦山上那要塞的規模,自己以一千人定能守住。
「唔……」大單于顯然有點動心,但仍然沒什麼把握。「雖然我可以拔出十萬部眾給你,但王庭中並無築塞的人才,也無開山的工具啊。」
「嗯……」左賢王也沉呤著,顯然也在考慮這個難題,想了想,仍然堅定的說道:「不防,狼居胥山,山勢巍峨,只要挑選幾處險要之處,稍做佈置,便可成為堅塞,並非一定要開山鑿石。」
「那好,休息一下,明天你便去尋找可用之用,我會全力支持你。不過,三天之後,軍隊雖然還在,部眾卻得全部開拔。」大單于站了起來,望著左賢王說道。
「請大單于靜侯佳音!」左賢王堅定的向大單于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