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懸疑] 血寶狂歌 作者: 圓太極 (連載中)

mk2257 2008-12-2 16:45:16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3 31465
mk2257 發表於 2008-12-2 18:46
第三章:斷凌碎霧 第四十節:碩野金2
    在進入到暗構裡面後,獸王熊山平發現自己的狼群的戰鬥力絕對不如獵神狼群與靈犬的組合強,並且在危險的環境中,自己訓練的獸子也遠沒有獵神訓練出來的獸子鎮定無懼。他心裡也很清楚,這些獸子的能力表現其實是主人心力的表現,只有不懼死的主人訓練出的獸子也才是不懼死的。

    勉力一戰之後,獸王再次帶傷而逃。於是他想到偷襲,目前要想勝過獵神祇有以逸待勞地偷襲。山崩地裂之後,地下情況非常複雜危險,沒人再敢從下陷過的地方走過。那麼離開這地界的最佳路線應該是順江而下。他估計如果獵神也同樣能逃出的話,應該會想到這一點。

    獸王選擇在大江面上偷襲獵神,其實更準確地說應該叫趁人之危。獵神就算能逃出,帶出來的獸子不會多。而他將外面剩下的獸子攏在一塊兒,藏在一條由巨熊扒出的窄窄雪溝裡,等獵神到來後突然殺出一擊成功。

    想不到的是以逸待勞也不一定好受,從他們藏在這雪溝中後,獸王發現身上的傷口急劇惡化,精神狀態也萎靡不振,感到極度地疲勞。獸子們要麼是焦躁難安,要麼是昏昏欲睡、垂頭喪氣地,狀態也是急劇下降。他不清楚為什麼會這樣,琢磨著會不會是因為大江冰面太陰寒造成的。

    獵神挺立在最前面,身邊圍繞著僅剩的三隻獒犬和兩頭青狼,從狀態和戰鬥力上來看,這剩下的五隻獸子並不比獸王的那一群狼和一隻熊弱多少。再加上獵神和獸王的狀態差別,他們又是一個旗鼓相當的局面。

    獵神示意女人和瞎子攙扶著魯一棄從一旁繞過去,自己則將槍端在手裡,獵刀銜在嘴裡。繼續往獸王那邊迎過去。

    獸王知道要能將那幾個繞過去的人一網打盡就更好了,但是他估量自己目前沒有這樣多餘的實力,就眼前的獵神和他那幾隻狗、狼要全滅了都困難。

    雙方在相互靠近,雙方的狀態都是萎靡不振無精打采的,就是獵神和獸王兩個主角的眼神都從未如此地平靜友善過。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人之將死,其目光是否也善呢?

    一聲咆哮!是巨熊。此時最早發出咆哮的其實是最不鎮定的,這只能說明它的心裡已經被畏懼壓迫得無法疏洩了。接著是雙方的狼都開始一起哀嚎起來。再後面是那三隻獒犬,獒犬的嗥叫竟然比狼嚎還要哀慟,這也許就是常說的狗哭,可傳說中狗只有見到鬼才會哭,這裡難道有鬼?!還是有什麼人馬上要變成鬼?!

    獸王沒有喊叫,只是發出一聲輕哼就衝了過來。他的手裡握著一把虎頭銃,這是一把明代東廠火流堂研製的三節銃,從中可以連續射出三枚狼牙釘。

    獵神更沒法喊叫,他的嘴裡銜著刀呢。嘴裡的獵刀是不能掉的,因為他清楚自己獵槍的彈倉裡只剩一顆子彈了,一槍之後,他只能靠這獵刀博命了。

    瞬間,所有的爭鬥者都從萎靡狀態變成亢奮狀態,就像是迴光返照一般。

    銃響了,槍響了,熊在咆哮,狼在哀嚎,犬在嗥叫,一群活物攪在一起,如同翻滾的浪。

    灰塵在飛揚,積雪在飛灑,皮毛四散,血花亂濺。戰鬥場地上的灰塵不見了,積雪不見了,空出一大塊光滑的冰面。冰面上處處殷紅,在晶瑩的冰面映襯下,分外鮮艷奪目……

    魯一棄終於到了漩渦的邊,他微瞇著雙眼,像是睡著了一樣。只是不知道他在夢境中找尋什麼,獲取什麼,與什麼做著交流?

    才到冰漩渦旁,女人和瞎子都累得虛脫,一下子跌坐在厚厚的雪堆中。反倒是如同失去魂魄的魯一棄巍然屹立在那裡,身形沒有一絲的動搖。

    許久,魯一棄伸出手,輕輕地搭在冰漩渦上,輕柔得就像在為閨中的女子搭脈一般。冰漩渦的寒氣順著魯一棄的手指、手掌、手臂、肩膀、脖子,直衝上腦頂。一個激靈,魯一棄猛然睜開了雙眼。

    眼前是漩渦,冰凝成的漩渦。漩渦裡還有漩渦,黑水旋成的漩渦。

    黑水旋成的漩渦顯得很厚重很粘稠,旋轉得也不快。漩渦子倒是又大又深,看著就像馬上也要凝結住似的。

    睜開眼的魯一棄沒在看漩渦,他是在看漩渦的對面。迷離中,他真切地感覺到在那裡有一件好東西,正散發著靈動騰躍的氣息。他認識,這正是「五重燈元匯」中的那件好東西,只是此時它散發出的氣息更加強盛旺熾,彷彿是以此在抵禦著些什麼。

    感覺到的是氣息,眼睛看到的是人。很難說清那是個什麼樣的人,從衣著打扮上看,顯得平凡又與眾不同。但是從氣質風範上看,卻是高貴中又不失仙風道骨。高貴是天生的,仙風道骨卻必須有多年修煉道法的根底。

    好東西在那人背上,不止是有靈動氣息,還有淡甜香味。這種香味很特別,讓人聞到一次就很難忘記。魯一棄一下子就辨別出是蜜蟻奇楠的香味,他曾經有兩次見識過這樣材料的好東西,那一般都是以前宮中流出的。

    蜜蟻奇楠木是不能刨削上漆的,只能做成後在使用中摩擦讓它自然地起色起光,否則就會紋裂芯爛。

    那人背負的只樹幹形楠木盒子,遠遠看著都已經磨出玉澤,且起碼有了兩分水,三分毫。木頭能磨出這樣潤透度的玉石光澤,那摩擦總要在數千年之上。魯一棄知道自己以前見識到的這種材料的好東西沒一樣可以與這人背上的盒子相比較。

    在背盒子人的身後,還弓腰跟著個人。這人雖然弓著腰,頭卻往前伸抬著,那是姿勢像是個天生駝子。一雙眼睛血紅血紅,單手捻著根紅線,指間不住地在打扣解扣,紅線的另一頭咬在他的左槽牙間,狠狠地,就像從嘴角擠出的一道血線。這人與前面那人截然不同的是他身上散發出的氣息有些妖氣森森。

    魯一棄沒有說話,因為他知道有人會說話的。

    「你做得很妙。」背著奇楠木盒子的人果然說話了,語氣很平靜,就像是在和一個摯友、知己交談。

    「順其自然而已。」魯一棄不知道該怎麼說,但腦海中很自然地蹦出這樣的語句。這也許是出於道家自然之功的好處吧,於是,他將自己的狀態放得更加自然些。

    「我知道你有理由來這裡。」同樣平靜的語氣。

    「我自己倒不太清楚,不過現在知道了。」更加自然地回答。

    「我等了一會兒了。」

    「其實是晚了。」

    「不算晚,你還沒動手。」

    「晚了,不然你不會讓我走到這裡。」

    「很難相信,那小物件真能定得此處凶穴。」

    「我更不信,卻不得不信。」

    「憑什麼?感覺嗎?」

    「也許,還有你們也在逼迫我相信。」

    「你真要那樣做?」

    「是順其自然。」

    「我們再說叨說叨。」

    「等我做完事再說。」

    「那,可惜了!」

    「難說,也許是萬幸。」

    說完這句,魯一棄從懷裡掏出件東西。
mk2257 發表於 2008-12-2 18:47
第三章:斷凌碎霧 第四十節:碩野金3
    「我要是過來搶呢?」話說得很是綿柔,就像是在商榷。

    「凶穴擋路,不知其凶幾何,急切間就不要過來了呀。」魯一棄同樣溫和地勸阻,像是在勸阻一個送行的老友。

    「那在你動手之前先殺了你!」語氣中稍有些凌厲。

    魯一棄笑了,因為這樣稍帶出的一丁點威脅讓他知道,自己快贏了。

    「蜜蟻奇楠所封之物一般都是千煞之器,其器一出,驚天動地,殺必成。」魯一棄也不知道自己說的是否正確,只是記得一則叫《上古神遺器鑒》的殘貼中有這樣的記載。

    「只是殺了我,你也不一定能拿到這件東西。殺了我,你能拿到其他東西的可能性就更小。還是一切順其自然的好。天作主,人作為,你比我聰明,話留到下次再說吧。」

    魯一棄的語氣像是在親切地教導一個孩子。

    對面的人不再作聲,到底是很有道行的,只是在思考,在審度。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在什麼點子上落了下風,也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有偏差。其實就算自己取出背上奇楠匣子中的千煞器下殺手,也沒有把握一下子就殺了這個年輕人;用殺死對方的法子,從而阻止他將手上的東西投入到漩渦裡,這種結果他更無法保證。因為面前這個年輕人畢竟也是個高手,不比自己差的絕頂高手。

    魯一棄的態度很從容,從容得就像一朵雪花從天上飄落一樣。偏偏此時,陰沉的天空有雪花飄旋而下,從魯一棄眼中飛舞過去。魯一棄盯著雪花在看,凝視的眼睛牽動面頰、嘴角讓臉龐展現出一個很好看的微笑。在微笑中,手中的東西往漩渦中墜落而下,比那雪花快多了,卻同樣自然,自然得像流星從天際劃過。

    墜下的一剎那,對面的兩個人身形都微微顫動了一下,但只是顫動了一下而已。眼睜睜地瞧著夢寐以求、千辛萬苦、世代追尋的寶貝投入凶穴,從此再難見蹤跡,還依舊能保持住如此的平靜和鎮定,這份定力也的確世間少有。

    投入到漩渦中的東西是那塊黑色晶塊,晶塊在漩渦中晃蕩了兩下,便直沉下去。也就在晶塊晃蕩的瞬間,它的表面上映襯出些金線。金線很是絢麗奪目,而且真正奪目的還不是因為它的光澤亮度,而是因為金線構成的內容。

    絢麗的金線組成的是四個極古樸的文字,就是熟知各種古文字的魯一棄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字體,但是他一眼就認看出這是四個什麼字:「碩野流金」。(「碩野流金」,傳說中大禹治水之後,將土地分成幾種用途。其中將可耕種收成好的肥沃土地封作「流金地」,「碩野流金」就是封定此類土地的印璽。)

    金色的字只一顯即逝,卻永遠地留在了魯一棄的腦海裡,當然也可能永遠留在別人的腦海裡。魯一棄抬頭看了對面人一眼,對面的人也在看他,四目對視,彷彿神交已久,彷彿心犀相通,一切盡在不言中。

    漩渦在完全吞沒黑色晶塊的同時嘎然而止,水面一下子就平靜得鏡面一般。黑色的江水顯得厚重粘稠,沒有一點起伏波動,讓人懷疑水面已經在瞬間凝結成了冰面。

    「卡啦啦」,一連串的爆響,如同是滾滾春雷。只是這春雷是從腳下傳來,而腳下是大江的冰面,冰封的大江。這樣突兀震撼的響動讓人不得不為之驚愕膽顫。

    對面的兩個人走了,就在雷聲響起的時候,他們從容悠閒地邁步。這是因為他們是真正的技擊高手,他們知道腳下響動帶來的會是怎樣地變化,響動也告訴他們腳下會如何地變化。

    他們走了,其實是在躲避這樣的變化和危險。從容悠閒的腳步,是因為真正的高手就應該這樣躲避變化和危險。

    魯一棄沒有走,甚至連雙腳都沒有移動一丁點。因為他不是個真正的高手,他不知道雷聲意味著什麼,就算知道,他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走位躲避。所以他只是靜靜地站著,氣定神閒地站著,彷彿忘卻了、忽略了腳下滾雷般的響動。

    走了的人走了幾步後又停下,扭頭看了魯一棄眼,那眼光中充滿了驚訝和欽佩。於是嘴角一牽,微笑著用平靜、平淡的口吻說了一句:「那就下次再說。」

    魯一棄沒有說話,只是報以微笑。當走了的人剛剛扭轉過頭繼續走了後,魯一棄的微笑在瞬間化作驚駭。

    他看到了雷聲。那是一串串蜿蜒曲折的裂紋,分佈得如同織網,而且在不斷地延伸。裂紋中有黑色的江水湧漫上來,閃著點爍的鱗光,似油,似金。鑲嵌在裂紋中,讓裂紋看著像閃電,像靈蛇,像黑龍。

    大江的冰面碎了,冰封的大江開了。

    走了的人正是跨過條條裂紋在走。腳下的響動讓他們提前知道裂紋會出現在什麼地方,延伸向什麼方向。於是他們很快已經站立在大江的岸堤上。

    魯一棄沒有走,他不知道怎麼走,只能靜靜地站在大江中間。站立的地方是一塊已經被許多道裂紋縱橫包圍了的大冰塊,幸好它的浮力完全能夠承載魯一棄和女人、瞎子三個的重量。

    裂紋一直在延伸,不停地延伸。整塊的冰封江面變成了許多的小塊浮冰。隨著流動的江水,浮冰也流動起來,不時相互碰撞,發出隆隆響聲。這聲音與冰面開裂的聲響混合在一起,讓這條嚴冬中靜謐的大江變得喧囂異常。

    《薩哈連江水志》:「民國年初,江水異常,立冬未久即開凌,卻流凌不阻,黑水未淹,江道通暢。」

    民間野史有傳:民國初年,黑龍江出現立冬開凌流凌的奇觀,世外高人推算,為天下有變,定國定疆、盡驅韃虜之先兆。

    浮凌往下游緩慢流去,上面站著依舊巍然屹立著的魯一棄,他的目光看得好遠好遠。旁邊坐著女人和瞎子,都默默無聲,不知是未從狀態中恢復,還是已經在靜思下一步該怎麼辦。

    已經上了岸的那個背著匣子的人往下遊方向緊跟了幾步,隨即又止住腳步。瀟灑飄逸地揮舞了一下衣袖,然後平靜、淡定地看著魯一棄他們越飄越遠。
mk2257 發表於 2008-12-2 18:48
第四章:踏浪揮霂 第一節:入海流
    (八聲甘州)

    對鱗鱗、金波灑海天,一碧洗心目。

    怪礁風淒慘,百變驀然,日照船樓。

    是處古舟巍峨,帆帆驅不休。

    惟有斜犁水,慌擇奔流。

    只是登高臨遠,望舊舟渺邈,形影難定。

    歎年少識寬,乃是鬼操力。

    退拒來、幾番膠著,定行跡、礁港藏歸舟。

    明何圖、驅舟赴凶,幾腔血氣。

    開江流凌,如果時間過早,天氣重新回復寒冷,會導致下游冰面再度凍結,上游浮冰凌塊與下游冰面疊壓堆積,阻塞河道,導致江水氾濫。像魯一棄他們眼下見到的開江流凌,時間才剛過立冬不久,且不說是否寶入凶穴的原因。如此順暢快速地流凌,只能是氣溫已然很高的情況下才會出現,這倒極有可能與下陷式火山爆發有關係。

    站在流凌浮冰上的魯一棄突然感覺到腳下一陣搖晃,身形不由往前踉蹌,腳下一滑,就要往江水中跌去。

    女人撲過來,緊緊抱住魯一棄的雙腿;瞎子的盲杖探出,橫在魯一棄的腰間。即便這樣,魯一棄還是上半身朝前趴,單手撐住冰面才將身體穩住。

    此時他的頭部離水面已經不遠,可以真切地看到一張臉從黑水之下,流凌之間浮了上來。一隻慘白的有多處深深傷口的手臂突兀地從黑水中探出,一下勾住流凌的邊沿,半截身體隨之攀伏在邊沿之上。幾個人身體的重量集中在一側,使得浮冰往攀人的那邊沉下。魯一棄前趴的身體再次往江中滑下,幸虧是瞎子和女人一起加力,也幸虧是浮冰浮力很大,沉下一些後便止住,這才讓魯一棄沒有繼續跌下。

    幾乎是臉對著臉,水下上來的臉原本應該是白淨的,現在上面卻滿是未被江水沖刷乾淨的淡淡血跡。魯一棄朝這張臉伸出他沒有手的右手,是希望能讓那人借把力上來,因為那人是獵神郎天青。

    獵神搖搖頭:「我的事了了,該走了。當年我承諾老任的就這麼多,再說我的狼、犬都沒了,手臂帶傷,起不了什麼作用了。」

    魯一棄沒有站直身體,而是側身就勢坐下,坐在獵神面前,手臂依舊探向獵神:「那你也該上來,等到了一個合適的地方再走,總不能老泡在冰水裡。」

    「不冰不冰,你只管靜心聽我說幾句話,那也是老任留下的話。他早年喪妻僅留個兒子,當年因為他兒子恃強亂用他做的厲器,誤傷好人,他心中內疚退出關內,同時也正好全心幫你魯家做成大事。他那不孝子留由他師傅代為管教。你此處事了重回關內,要有機緣,務必請你帶上他兒子做趟事兒,給他兒子個成器的機會。」

    「哪裡能找到他兒子?」

    「你不用找,任老之前發江湖信給他師傅了,他們會來尋你。茫茫人海,碰到是緣,碰不到是命。只是記好,他師傅有第三隻手。」

    獵神重新調整了下勾住流凌邊沿的手臂,因為手臂開始下滑了。

    「還有,江湖上傳訊,南下各路都有高手堵截伏擊你,不知是對家使了什麼手段。現在最好的路徑就是由此順流之下,到鴉頭港找個使船的舵手步半寸。他也受過你魯家恩惠,會從海路送你們南下。」

    「再有,你身邊之人不可全信,據老任留言和我自己觀察,並非本性泯滅,實在是和個奇異蟲扣有關。並且蟲扣入肉太久,解扣已然不易。」

    「我知道!」魯一棄心頭驀然湧上一股酸楚,這話說得晚了些,中了蟲扣的獨眼已然葬身山體之下。不管那蟲扣是否真的有用,獨眼至死的表現都是個真正的兄弟。

    「知道就好,我原本就覺得憑你的能耐,在你面前說這些很是多餘。那麼我走了。」

    獵神說走就走,沒有一點的反顧,轉身撲到水裡,手劃腳打。在黑色的江水中留下一道淡紅的水道道。他繞過幾塊浮冰後,再也沒有體力游向堤岸。只能艱難就爬到另外一塊漂游的浮冰上。然後靜靜地躺在那塊冰塊上一動都不動,也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死去了。

    獵神離去時,濺了魯一棄一臉的水珠,魯一棄沒有擦,任憑它們自行往下滾落。

    水溫果然像獵神說的那樣不寒冷。這是滿臉水珠傳遞給魯一棄的信息。但這信息帶來的後果卻未必是好的。

    腳下的浮冰與獵神躺著的浮冰離得越來越遠,這是因為魯一棄所站立的冰塊是在江的中間,是在江水快速流動的暗流上。

    腳下的浮冰越流越快,這樣的情況絕對與江水的溫度有關。只有浮冰快速溶化了,只有浮冰的份量變輕了,它的流速才會在同樣流速的江水中變快。

    浮冰在溶化,在快速溶化。不久之後,他們三個將在大江江心的暗流上失去承載他們的唯一依賴……

    海上輕輕地有些小波浪,這些波浪將太陽的光芒反射得如同一張刺眼的金網。在金網上乘風急行的是一艘鐵頭叉尾桐木雙桅漁船。

    這艘船與其他漁船有很大區別,頭尖尾寬,船底窄深呈尖弧,這樣造型的船破浪時如犁耕刀切,大大減少水的阻力,而且轉向輕巧靈活。船尾幫框雙叉型探出,下部流線型滑尾,既可以保證船體的平衡,擴大後艙空間,加大儲存,又可以順利導流,保證在盡量小的距離中小角度打轉方向。船頭包鐵,增加船體強度,與礁石和其他船隻碰撞時有較強防護能力;同時,又增加船頭份量,保證狹窄船頭與寬大船尾間的平衡。船體不大,卻用雙桅,這就有足夠的速度保證。

    從船的吃水來看,這艘船上沒有裝載什麼重物。沒有裝載重物能夠讓船以最快的速度航行,沒有裝載重物卻也讓快速航行的船變得有些顛簸。何況海面上還有些小波浪。

    海上起些小波浪,對於常在海上討生計的人來說算不了什麼,而對於從沒見過大海,更沒在海上航行過的人來說,沒準就會被顛得吐個底兒空。

    魯一棄就站在這艘船的船頭,他從沒有見過大海,更沒在大海上乘過船。瞎子和女人也一樣沒有過。但前者和後者卻有著截然不同的表現。魯一棄就好像船上的一根纜樁,也不用抓點什麼扶點什麼,隨意地一站便紋絲不動,隨意邁步便如閒庭信步。而女人則已經吐得在船艙中昏睡過去。就是瞎子那樣好的輕聲功夫,也不免暈頭轉向,連著幾天吃不好,睡不著。
mk2257 發表於 2008-12-2 18:49
第四章:踏浪揮霂 第一節:入海流2
    其實能像魯一棄那樣控制自己的身體的人並不多,即使是混了一輩子海上飯的水手,也難免會經常跌撞、扶持。因為「控制」,首先是一種天賦,即便鍛煉可以使這能力提升,卻始終不能做得像魯一棄那樣完美。因為魯一棄的這種天賦得益於感覺,他的異能感覺可以清楚地告訴自己,下一個傾斜、搖晃的方向角度和力量,也告訴自己身體應該如何順應船體的變化。趨勢順勢,著力附力,也就是讓身體處於自然狀態,再與周圍環境自然地融為一體。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不能通過鍛煉來達到魯一棄這樣的境界,此時船上就有這樣一個人,這個黝黑精瘦漢子正在船尾舵位旁漫不經心地度著步,一雙鷗鳥般銳利的眼睛卻不時饒有興趣地瞄向魯一棄。

    這人就是魯一棄在鴉頭港找到的步半寸。

    魯一棄他們三個從薩哈連江踏浮冰順流而下,浮冰逐漸融化,眼見著就快載不下他們的時候,江面出現了個急彎,水流將浮冰甩向彎角。

    彎角里有許多已經溶化成小塊的浮冰,也有一個原先被凍在江裡,開凌後才被沖漂到這裡來的吹氣筏子。這是個牛皮筏子,挺大,剛好能載下他們三個。瞎子在西北做賊王的時候,沒少擺弄過皮筏子,再加上江中不停「叮咚」撞擊的冰塊指引著,他順順當當就又將筏子劃到江中,繼續往下游漂去。

    後來筏子被冰塊扎破了,他們便到岸邊找漁家乘船,一路漂下吃飯租船花光了瞎子身上所有的大洋,就連女人帶著的兩隻金箍子也都花了,二十多天後才趕到鴉頭港。

    其實是步半寸來找魯一棄他們的,這寒冬臘月的,又不是出海的魚季,港子裡突然來了三個陌生人,沒一個時辰就都知道了,也就在這一個時辰之內,步半寸見到了這三個人,並且看到那年輕人衣襟邊不明顯露出的「弄斧」玉符。

    鴉頭港外方圓三百里海域是個絕好漁場,盛產大小黃花魚、北鯧魚、馬鮫魚、鱍魚,還有刺參和須蝦。就是這樣一個大好的漁場,讓這港子裡的一族人過得興旺富足。

    步半寸父輩原來屬於外來討生機的遊民,一家老小幸虧這一族的漁民收留,才免得饑苦流離的生活。所以當南方有一群海客要強佔港外漁場時,步家便義不容辭地擔負起與對方賭賽的重任。

    賭賽的內容很簡單,就是在當月月底,回潮無汛時放入漁場十條號稱「北海狐狸」的藍鰭白豚,雙方各出一艘船,誰逮得多誰勝,都逮到五條的話,誰先逮到誰勝。

    回潮無汛,也是海流轉向的時候,此時海面下兩股暗流交叉,水況多變,常會出現怪浪漩渦。這樣的局面下要想贏得賭賽,必須要有特製的快船。

    步半寸的老爹連夜奔馳幾百里,尋到塞外奇工任火旺。又由任火旺江湖傳訊請到當時都還在北平的魯家昆仲,一同趕到鴉頭港,用兩天一夜的時間趕製了一艘鐵頭叉尾桐木雙桅漁船,最終贏得賭賽,保住漁場。

    步家為報答魯家援手,承諾出人幫魯家完成大事,並接受了魯家一工技法的抄本。步家出的這人就是步半寸。

    步半寸不是他的真名,那是因為他具有極高的操船本事才被大家叫做這名字的,據說在「帶魚平」(過去少數漁家用的風力代稱,其他還有「歷書翻」、「干豚晃」「龜殼掀」等等)這樣的大風中,他都可以穩穩把掌住舵,腳下移動不會超過半寸。

    其實步半寸控制自己的方法和魯一棄還是有區別的,他依靠的是自己下盤的定力,也就是腳掌的扒附力。他的腳掌經過多年的鍛煉,如今在船甲板上就像是對吸盤,不要說赤腳,就算隔著薄底鞋子,也一樣可以緊緊吃住甲板表面。在有風浪時,他的腿腳始終肌肉繃得緊緊的,用著很大的力呢。只是這種情況對於他來說已經習以為常,很是輕鬆,在別人眼裡看著也很是輕鬆。而魯一棄的方法卻絕對是順其自然,著力附力,自己根本不用費多少力氣,和平地上行走站立沒什麼差別。這也就是步半寸為什麼那麼有興趣地盯著他的原因。

    步半寸的話不多,而魯一棄又是個不喜歡發問的人,所以自從上船來以後,他們沒交談過幾句。雖然沒怎麼交談過,但是步半寸卻很清楚自己的職責。當年他家與別人賭賽時他還是個孩子,而現在他自己也已經有了孩子,這幾十年來他心裡一直都在惦記著這件事。畢竟別人給予自家的恩惠是能延續多少輩子的,而自己是家裡呈給別人的一份謝禮,怎麼都得把事情辦好,不能太掉份。

    魯家六工中他得的是「立柱」一工技法,其實這一工技法的修習對他駕船極有幫助。這一工如果是有超人力量的人修習,當然可以事半功倍,省卻好多手段和程序。但是魯家的技法都是讓平常人就可以修習使用的,而且是以巧技為宗旨的,絕不會簡單得只是憑天生神力來駕馭,那也就無巧可言了。所以這一工中許多以巧見大力的技法讓他受益匪淺,而且還可以使用在船上的許多操作中,比如說立桅,一般需要四五個水手才能立起的桅桿,他用三腳繩纜連環輪,一鬆雙收的技法,一個人就可以將桅桿豎起,而且還沒有倒桅危險。其它還有盤纜,絞錨等等,他都可以單獨輕鬆操作。

    船上除了步半寸和魯一棄他們三個外,還有三個人。

    一個年輕靈巧的小伙子,叫鷗子,他正站在船樓上,眺望著遠方。據說他可以從遠處水波的紋路和粼光知道魚群的所在以及種類。

    一個臉上有道長長刀疤的老頭,大家管他叫老叉,是個捕大條(大魚)的好手,因為他會使一手掛索飛叉,四船身(船家判定距離的概念,大概在五十米左右)以內的大條,就算游得再快,都逃不過他的叉子。

    還有個壯實的漢子,渾身的肌肉疙瘩,就像座鐵塔一般。看著身胚極其凶悍威猛,卻整天咧著張大嘴笑咪咪地,是張天生的彌陀臉。他叫鯊口,在船上負責剖魚曬乾,還有就是給大家做飯。

    當然,這三個人的名字不會是真名,他們其實都和步半寸的老爹一樣,是港子裡外來遊民。他們跑到如此偏遠角落的港子來,也都和步家老爹一樣,是為了逃避些什麼。所以他們不會用真名,希望所有人都忘記他們的真名,甚至希望連自己也能把自己的真名忘記了。
mk2257 發表於 2008-12-2 18:50
第四章:踏浪揮霂 第一節:入海流3
    不知道到真名沒關係,重要的是知道有沒有真本事。能夠逃過對頭追擊,闖過重重險阻,跋涉到此,當然不會是個蠢蛋庸手。所以步老爹收留了他們,目的很明顯,是怕魯家的大事臨頭時,自己兒子恐怕一個人應付不來,先給預備下幫手。

    船的航行是始終沿著海岸線的,雖然所在位置看不到海岸,但是只要將船頭折向,不用一袋煙的功夫就可以進入近岸的淺水灘區。除非這附近的海岸是風水學中講的龍露脊或者獸吞水的形態,也就是山體臨水,峭石為堤,那就沒什麼淺水灘區之說。但即便是這樣,也只需一頓飯的辰光就可以到了達海邊。

    此時他們就正駛入一個山體臨水,峭石為堤的海區,因為船樓上的甌子遠遠看到了好些大海礁。海礁一般都是岸邊連綿山體在大海中延伸而露出的峭石,除非是珊瑚蟲堆砌的珊瑚礁。甌子能斷定那些不是珊瑚礁,因為珊瑚礁不會這樣巨大,也不會這麼多,而且珊瑚礁更不會有這樣由於水蝕風化而形成的奇異形狀,像海獸,像海妖。

    「到斷頭崖岸了!那些是百變鬼礁。」甌子在船樓上大聲喊著。

    步半寸眉頭微微皺緊了一下,隨即緩緩點了下頭。

    魯一棄沒有注意到步半寸的表情,但是甌子的話卻讓他有些許詫異。經過了那麼多的礁石、小島他都沒有報地名,怎麼到這裡報了,而且報出的名字很有些嚇人。

    因為好奇往往會讓別人有下扣的機會,發問更會讓別人瞭解你的無知和弱點,在心理上凌駕於你之上,甚至牽著你的鼻子走,所以魯一棄不喜歡發問。

    魯一棄不問,卻有人會主動告訴他。一直在船兩舷收拾各種捕具的老叉此時正好在他旁邊歸置「鞭串滾花鉤」,聽到甌子的喊聲後也開口了,聲音卻很輕,也不知道是在給魯一棄解釋還是在自言自語。

    「百變鬼礁,從各種角度看,它們的形狀都不一樣,陰天、晴天,白天、黑夜,漲潮、落潮,它們的形狀顏色又有變化,所以取這麼個名字。在海上這樣的地界也就相當陸地上的綠林道,是強盜剪徑設伏的好圍子。」

    魯一棄沒有對老叉的話做出任何反應,只是靜靜記住了老叉的話,然後仔細地看著那些礁石,看它們是否真的有變化。

    鬼礁真的像鬼一樣變化了,先前瞧著像個短厚的蘑菇,船行一會兒後就成了個短柄錘子,再一會兒變得像個帽子。

    鬼礁不止是像鬼一樣變化,而且還會變得像鬼一樣。就在「蘑菇」的旁邊,有一塊礁石如同一個老頭蹲著,接著就變得像個女人的臉,再接著變得像一個張著大口怪臉,不知道是要吞噬還是要噴吐的怪臉的側面。

    魯一棄的視線從這張「怪臉」上移開,因為這張「怪臉」給他心裡帶來些不安。視線移開只有一瞬間,甚至比一瞬間都短就重新回到「怪臉」上。因為就在這瞬間裡,感覺告訴魯一棄,這張「怪臉」確實是要噴吐。

    步半寸似乎也發現到什麼,一腳踏在左舷帆繩上,身體往繫住舵把的繩子上靠了靠。是的,在寬闊平靜的海面上行船,只需要把舵把始終固定在一個方向位置上,等出現情況後再由人操縱。步半寸的動作讓帆面一下子變成斜面對風,舵把也微微轉動了一點,船頭往左側偏轉,朝著遠離礁石的深海方向斜插過去。

    就是在步半寸調整方向的這段時間裡,魯一棄看清那「怪臉」吐出的到底是什麼,那是一艘翹頭禿尾的三桅大船。三層的船樓,翹頭是倒三角,禿尾是圓底四方。船身上有槳孔,甲板上有炮台。是典型的明式戰船。

    三桅的明式戰船出來了不止一艘,「怪臉」噴吐出一艘,旁邊一個有些像鴨子的礁石屁股後面屙出了另一艘。兩艘船的速度很快,而且雙纏籐枝狀(木工雕飾中的術語,有些像交叉的雙S形)迂迴包抄過來。

    戰船的速度很快,因為這是戰船之所以為戰船的先提條件。

    魯一棄他們的雙桅船速度更快,雖然只用兩面帆,但是他們的船體份量輕、體積小,分水弧底、導流滑尾又都是魯家工法精心特製的。

    那兩艘戰船是預先攔在前面的,本來從位置和角度以及出現的突然性上來說,魯一棄他們很吃虧,就算能及時調頭,也是無法逃出它們的包抄半徑的。就像預先擺下個口袋,等著你往裡鑽。但是步半寸當機立斷斜轉向,這樣自己不但沒有費時調頭,而且對方反倒要隨著自己調整角度。在方向和距離上將對手所擁有的優勢大大減小了。然後在改變方向後的行駛中,步半寸微轉舵把,讓船體稍稍傾斜,這是個始終改變方向的操作方法,其實是讓船按一個很大的弧線行駛。戰船在轉向的靈活上也遠不如魯一棄他們的鐵頭船,所以只能眼睜睜看著鐵頭船撞破口袋,從雙纏籐枝的搭頭口衝了出去,並且遠遠將他們拉開。

    步半寸黝黑的臉龐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從他獨自操船開始,到現在為止還沒誰能在海面子上捉住過他。

    「不好!他們提速了。」笑容沒來得及持續,就被樓子上跳眼(了望)的鷗子打斷了。

    果然,兩艘戰船速度一下子就上來了,原先被鐵頭船拉開的距離在迅速縮短。

    「他們起了力把子(船槳),把操兒(划槳的人)勁兒挺大,好像數兒也不少,不見力乏,可能是幾隊子輪換著一個把呢。」

    甌子的眼力勁兒是絕對準確的,可是分析得卻有偏差。海船上的槳,都是又長又大的,需要幾個人同時用力才能劃轉起來。要是像甌子說的那樣,一個槳幾個隊,那麼一條船二三十個大槳,單是划槳的人就需要兒四五百人,再加上其他扯帆把舵的人員,以及這些人必須配備的食物、水和各種用品,那是個很大的重量。而現在從那兩艘戰船吃水上看,它的載重很輕,不會有那麼多的人。那麼這些大槳都是些什麼樣的力士在劃?

    「不是,那都不是人在劃。」魯一棄輕聲說了一句,這句話只有他自己和身邊的老叉能聽見。

    「那會是什麼?」老叉看來不止是好為人師,也很好學。但是謙遜的他低眉垂眼著,竟然沒在意到魯一棄此時正半閉著眼睛,臉是朝著沒有戰船的方向。

    「兩種情況,一邊是木牛流馬,另一邊是鬼操船。」
mk2257 發表於 2008-12-2 18:51
第四章:踏浪揮霂 第二節:鬼操船
    沒有別人的聲音,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進行著。被吩咐到的人都清楚自己必須怎麼做,他們已經無數次訓練和實際操作過了,此時要再多問一個字都會被認為是蠢蛋。

    主帆邊翅展開了,就像魚兒伸出一對腹鰭;副桅「吱呀」怪叫著往上升高了兩尺。帆纜鬆開了三扣,帆頁將風兜起,漲鼓鼓地硬撐著力。

    魯一棄感覺船頭翹了翹,然後船體原來輕微的顛簸變成了跳動。他們也加速了,而且還快得像是貼著海面在航行。船頭的水花開始濺上了甲板,船尾攪起的水浪讓幾隻海鷗緊緊追逐。

    但是即便達到這樣的速度,背後的兩艘古戰船始終沒有再被拉開。

    這是因為鐵頭船是想用一個大弧線的拐彎甩掉兩條古戰船。不管弧線走得多大,最終總是拐彎了,掉頭了。只要是拐彎,方向也就會改變,方向改變了,船帆所受的風向也會變。雖然步半寸巧妙地迴旋帆頁,盡量保證最大的受風面積,並且松帆頁多兜風量。但風力方向的改變最終還是會影響帆的出力。

    而那兩隻古戰船不但同樣巧妙地在控制著帆頁,兩邊的槳子一直都沒有停歇過,並且划動的頻率似乎還變快了。讓人無法不為之驚歎。

    同時鐵頭船上幾個使船的好手還發現,那兩隻古戰船在追趕航行中,之間還有一種非常巧妙的配合。應該是交叉雙線型的輪換航線:一艘船直線追趕,一艘船弧線追趕。走直線的是對準弧線上某兩個點之間,這樣就距離短,衝勁大,速度快,能很快超過走弧線的同伴,迅速拉近和鐵頭船之間的距離。但是當鐵頭船從它前端弧線點上過去了後。直線船會馬上改變航向,變成弧線追趕。而原先弧線追趕的那艘戰船此時會瞄準下一個點直線趕上。這就像是兩個魚網要交替著兜捉住一條魚。

    這種配合他們都沒見過,因為他們就算控船能力再強,也都只是個漁夫。而那兩艘古戰船使用的分明是一種戰場才有的戰術配合。魯一棄不是操船的好手,但是戰船的配合讓他在腦海中搜索,搜索一切與之相類似的招式:奇門遁甲第十三局「斛下遞錐」。這是魯一棄搜索後最終下的定義。

    此時鐵頭船基本上已經整個掉頭了,航行狀態已經和開始時大相逕庭。船速變慢了,船頭的浪頭反倒變大了。這是逆波現象,與風有關,也與洋流有關。不管與什麼有關,都對只是利用雙桅帆頁航行的鐵頭船不利。

    「那是什麼?」鷗子的驚叫聲響起。

    這句話讓步半寸身形微微一抖,這是他帶上鷗子後第一次聽到他在船樓上說無法確定的話。

    鷗子從小就跟著師傅在清兵營裡混,他師傅是兵營中查看地形、測繪地勢的專職。所以他自小也就練出一雙望遠定距的好眼力,十八九歲已經是兵營中不可缺的「神目號頭」(冷兵器世代,軍營中的偵查、了望、報警兵種的小頭領)。後來沒禁得住誘惑,把都統的老婆給睡了。大好的前程就這樣讓一個徐娘半老的娘們兒在床上用盞茶的辰光給毀了。那都統怕臉面有損,也沒聲張,只是借個緣頭把他趕出了軍營。然後出高額暗金在江湖上買他的腦袋。於是他四處逃亡奔命,直到在鴉頭港被步家收留,幫他另編了個家世身份,請幾個江湖大家出佐證,此後才得平安。

    對於鷗子來說,距離太遠無法判定的東西他是不會開口的,說出口的基本是已經確定了的和在距離上能夠構成威脅的。而現在甌子的話分明是在告訴大家,在一個可以構成威脅的距離中,有個東西他無法判斷是什麼東西。

    「那是誰家的船?」甌子緊接又是一句驚叫。

    這句話讓步半寸和另外兩個水手很是詫異,鷗子這是怎麼了?剛剛還看不清的東西,轉眼就成了條船。他不會連條船都看不出來吧?

    甲板上只有魯一棄一個人沒有表現驚訝,他似乎一早就知道來的是什麼。只是面無表情地站在船頭盯視著前方。

    迎面果然是一艘漁船。這船雖然不能與步半寸的鐵頭船相比,卻也不是普通的漁船,雙翹頭的造型,頭尾豁口,底部尖削,這是鴉頭港裡才會有的獨特船型。

    「看看,誰家的。」其實就算步半寸不說吩咐,鷗子也已經在那船上踅摸特徵辨認起來。老叉和鯊口也都撲到船頭往那船望去。

    漁船是直衝著鐵頭船而來的,距離越來越近。可是誰都看不出這是鴉頭港裡誰家的船,那船雖然船型是鴉頭港的,可是從顏色和外表上看顯得陳舊。步半寸是熟知鴉頭港裡每一條漁船的,可是現在他也看不出這艘船是誰家的,只是覺得似曾相識。

    船上面看不到一個人,就連舵位上都看不到人,可是船還在快速地行駛接近著。這就顯得十分的詭異,大白天都有些陰氣森森。

    只有一個看得見對面船上的「人」,那就是雙目微閉,基本不在看的魯一棄。其實出現在他感覺中的也不是人,而是一張人臉。人臉是在船帆上,很大,沒有色彩也沒有表情,也不十分明顯,有些幽幽忽忽地。而船上雖然沒有人,卻是鬼氣瀰漫,鬼氣之中隱約有透明的人形氣相。

    「是鬼操船,真的是鬼操船。」魯一棄這次說的話聲音依舊不高,但是貼近他身邊的老叉和鯊口聽到了,船樓上的鷗子聽到了,就連船尾舵位上的步半寸也清楚地聽見了。

    鬼操船!他們曾經在海上的傳說中聽到過,當時也只是當故事笑談而已,沒想到現在一個非常可靠的、有特殊能耐的人在告訴他們,面前的就是一條鬼操船,而且那鬼操船正向著他們直直地衝撞過來。

    「左帆纜放三寸,人都往右舷靠!右纜收三把,當心了!轉!走!」雖然明知道那樣結構的漁船在撞擊之下決不會是鐵頭船的對手,但是步半寸還是果斷地發出命令,同時手中舵把堅決地一轉。也難怪,是個人就不願意撞鬼。就算那船不是鬼操船,也不能撞,這要一撞,速度一個停滯,再要提速走起來就要花好大一陣工夫,而背後還有兩條船正緊追不捨,逐漸靠近呢。
mk2257 發表於 2008-12-2 18:52
第四章:踏浪揮霂 第二節:鬼操船2
    甲板上的老叉、鯊口連同魯一棄一同撲向右側船舷,船樓上的鷗子一步縱出樓欄,然後掛在右側樓欄外,身體盡量往外伸。鐵頭船在「吱呀」發出一聲怪叫,然後船體整個大幅度側轉過來,就像是在用一半船底航行。桅桿卻偏斜得不多,不過只有半邊帆著風力,副帆更是軟塌塌地垂掛著。

    魯一棄趴在右側船舷上,左手緊緊抓住一根舷纜,心裡暗暗慶幸。他不是主動撲出到右側的,他是突然間從一個自然的狀態中驚醒過來,把他驚醒的是對面船帆上的臉,那臉分明是動的、是活的,還朝著他笑了笑,眨眨眼。也就在他由於驚嚇而失去自然狀態的瞬間,船體突然傾斜了,他身不由己地往右舷跌出,要不是一把抓住舷纜,他恐怕就要翻出舷幫,掉入海中。

    半邊著水面,半邊著風力,讓這艘不算小的船一下子掉過頭來,變成與鬼操船同方向,只是比鬼操船超前大半個船身。

    「松右纜,收左纜,平桅擺右。」隨著步半寸的號令,幾個人在甲板上快速動作起來,隨著他們準確的動作,正、副帆頓時再次被風兜滿,帆面漲得鼓鼓的。只是剛兜上風只是個加速階段,要想提速到最高還需要一點時間。也就在這一點時間裡,鬼操船趕了上來,與鐵頭船齊頭並進了。

    步半寸讓將平桅擺右,是讓船頭往偏右航行,這樣就算鬼操船趕上來也不會相互貼靠在一起。但是緊接著發生的事情讓他知道自己錯了。

    那是艘鬼操船,既然是鬼操的船就不會和人想像中一樣。這艘鬼操船不但能快速往前行駛,趕上鐵頭船,而且在前行的過程中它還在一抖一抖地往右側平移,不用側轉方向地平移。

    步半寸傻眼了,操駕過無數船種的他從沒見過這樣的船。這是用的什麼動力在驅動那條船,難道真是魯家那個年輕門長說的是「鬼」的力量。

    兩艘船是在往同一個方向並排極速航行,水的排流吸合作用力是會讓兩艘船往一處靠的。而且鬼操船還在航行中不斷平移。在這種情況下,步半寸心裡十分很清楚,自己的船無可避免地要被鬼操船貼靠過來。

    魯一棄手上用勁,在船舷上推了一把,讓自己爬著的身體站立起來。隨之,他聚氣凝神,放鬆身體,讓自己進入一個自然的狀態,隨附著船體的每一個微小的變化。這一切都在瞬間完成,最近以來,魯一棄控制自己進入自然狀態的能力更強了。

    「能不能再加點速,撞右側那條戰船!」魯一棄只看了周邊局勢一眼,就大聲向步半寸提出這樣一個建議,一個聽起來像是要自殺的建議。

    在步半寸聽來,這年輕人的話更像是命令,於是步半寸也發出的指令。他也不清楚自己一個航海的老把式,怎麼會很自然地聽從這個看來很外行的年輕人的。

    「鷗子、鯊口下艙踩翻輪,老叉撐住船頭,別讓它貼。」

    也沒看清鷗子和鯊口兩個是怎麼滑進艙門的,倒是他們到了艙底後一番動作帶來的響動讓人聽得清清楚楚。他們好像是在用力地扳動什麼機括,讓某個大型的部件就位。

    輕輕地一震,應該是個挺大的物件入槽了。隨著鐵頭船船底發出的「轟隆隆「的水花聲,船速立馬提了上來。

    魯一棄往船舷下探頭看了一眼,他看到探頭船雙尾叉的下方外側多出了兩道噴湧的水道,其他卻看不清。此時如果他只要繼續往船尾走,就可以看見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他沒有過多的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身邊正在發生的事情也不允許他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船速剛剛一快,還沒來得及將鬼操船甩開三個凳長(魯家估量距離的尺度,一凳長大約在兩尺五左右。),因速度加快而導致排流吸合力的加大,鬼操船輕巧的船頭一下子就往鐵頭船偏撞過來。

    一支釘頭帶鐮鉤的長篙重重地撞在鬼操船的船頭上,持篙的是老叉。他一雙併不粗壯的胳膊有著別人難以想像的力量,又長又粗的竹篙在他手中撐作了一張巨大的彎弓一般。

    竹篙變作了一張彎弓,也就意味著對面的船沒有被推開,自己的船也沒有被撐開。

    老叉的臉剎那間漲得通紅通紅。這不是因為一招沒成功感到羞澀而臉紅,而是因為他一下子陷入了一個兩難的境地,氣息一時回轉不暢把臉都給憋紅了。

    本來一篙撞出,或者竹篙微微一彎再往外一彈,這樣的力道足以讓對方船頭的偏移打個頓,反力也能讓老叉腳下撐住的船身在行進的過程中偏移一點點。然後一切都會在步半寸和老叉兩個的配合和算計下一步步進行下去,直到兩船徹底拉開距離。

    可是一篙之力非但沒有預想的效果,兩船還在竹篙撞出的瞬間突然再次貼近。出現這種現象最主要的原因是竹篙子剛觸到那邊的船頭,那鬼操船突然大幅度地往這邊平移了一下。正是這股力量與老叉之間互相抗衡,把竹篙抵住。而且鬼操船在平移的同時船體還上下一顛,這就讓兩面抵死的力道改變了方向,把個粗大的竹篙彎做了巨弓模樣。

    老叉不能鬆手,他只要稍一鬆勁,竹篙伸展到一個彈勁最大的弧度,就會將他遠遠擊飛出去。當年在浙江桉目江「漂子幫」(一個專門利用水路漂流運送木材、竹子的民間幫會)中做「頭漂引子」(連接成串的漂流筏子,在最前面一個筏子上控制方向、水道,避讓漩渦和其他撞擊物的人)時,他就見過有人被彎曲的竹篙把內臟彈擊得粉碎。現在他只能這樣死死撐著,等待船體能緩緩分開,或者有人來幫忙,把篙子慢慢釋放。
mk2257 發表於 2008-12-2 18:53
第四章:踏浪揮霂 第二節:鬼操船3
    彎曲了的竹篙開始有點顫動,那是因為老叉的身體微微在顫動,特別是他的雙腿,不止是顫抖,連膝蓋處都繃不直。是的,他快撐不住了。

    魯一棄快步走到老叉背後,單手推住老叉的背部,雙腳一前一後,前面的左腳抵住老叉的腳後跟,給他下盤增加了個支撐點。魯一棄在洋學堂學過力學方面的知識,他知道人體在沒有其他支撐物時,這樣前後腳加手的三角形狀支撐是最穩固的。

    老叉明顯地喘了口氣,因為有魯一棄助力,那竹篙彎得更厲害了。這也就使竹篙釋放能量的弧度發生了變化。

    竹篙的最大彈力是建立弧度與縱向的轉換上,這和竹篙弧度上的承力點有關。承力點越多,承受力量越大,但彈性變形卻變小,直的竹篙從頭到位都是承力點,但這樣的話它具備的只有縱向的支撐力而缺少彈力。彎曲後的竹篙承力點會變少,這樣彈性變形就會增大,而承受的力卻會變得很小,也就是說有足夠的彈力,而縱向支撐力卻不足。只有在一個最佳弧度範圍內,兩種力量才會協調作用,釋放最大能量。

    眼下的情形是竹篙彎曲已經超過了最佳弧度範圍,弧線上的承力點已經很少了,竹篙上的力量也就變小了。

    「邁一步,折了篙子!」步半寸也許不是非常清楚篙子的受力關係,但是他知道篙子在彎過一定程度後,只需要再加上不大的力就能把篙子折斷。這其實是將弧線上的彎曲受力最終集中到一個點上,當這個點承受不住兩邊加壓的力時就會發生折斷。

    想法是正確的,動作卻遠不如對面的船迅捷。鬼操船船頭微微一跳,竹篙彎曲的弧度變小了,力量變大了。老叉只急促短暫地發出一聲「啊!」,便再次咬緊了牙關漲紅了臉。也不清楚這聲「啊!」是驚嚇的反應還是發力的反應。

    魯一棄的腳下滑動起來,他不是個練家子,他的下盤極不穩固。他腳下這一滑,老叉的腳下也開始後滑。

    很難說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後滑讓積蓄極大能量的竹篙在緩緩釋放也讓鬼操船的船頭漸漸貼近。

    一隻枯瘦的手抓住了竹篙,同時一根尖細的盲杖撐在甲板上。瞎子出來,其實他一早就站在了艙門口,只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狀況,一時上不了手,幫不上忙。此時他聽出些端倪,特別是聽到魯一棄被一根什麼篙子推抵得撐不住了,於是想都沒想,出手幫著一起撐住竹篙。

    三個人的力量可以讓竹篙始終保持在一個彎曲弧度,卻無法阻止鬼操船的貼近。

    竹篙再次顫抖起來,卻不是因為魯一棄他們三個支持不住而顫抖。而是由於鬼操船的跳動而抖動起來。

    鬼操船有規律的跳動,讓彎曲的竹篙變成了一個傳送帶。一個接一個的力波隨著抖動從鬼操船那邊向魯一棄他們三個傳來。這樣,力波通過竹篙在另一端演變成大力衝擊,連續的大力衝擊。

    抖動才開始,第一個力波剛到,魯一棄就被震跌出去,幸虧他超常的感覺讓他順勢退出三步,卸掉衝勁,在甲板上站穩。

    老叉此時的身形已經變成前傾,整個身體幾乎是趴伏在竹篙上。緊握住竹篙的雙手骨節暴凸、青筋蠕動,虎口處已經出現的一絲血線。他的整個上半部身體目前還能拼全力與竹篙間保持相對穩定,但是他站成搗步的雙腳已經開始在光滑的甲板上漸漸往後移動了。

    瞎子的腳步倒是沒有一絲移動,他移動的是抓住竹篙的手掌,枯瘦的手因為用力而失去血色變得蒼白,竹篙一點點滑過手掌發出「畢剝剝」的響聲。撐在身後的盲杖也已經受力彎曲,身體隨著竹篙的抖動不住搖晃,腦袋擺甩得就像個撥浪鼓。

    「再撐會兒,十拋網(過去漁家有用拋網的長度來表示距離,一拋網大概在二十五到三十米之間)後碰斗(撞船)!」步半寸其實並不知道撞船後會有什麼後果,只是按著魯一棄的吩咐在做。他知道的是眼下的情況已經很不妙,卻又沒法過去幫手,要是沒人穩住舵把,鬼操船立馬就會貼上來,到那時再要想脫身就難了。

    鬼操船似乎也意識到鐵頭船有什麼意圖,這點只要有腦子的人都應該看出來。在鐵頭船的引導下,兩艘船並駕齊驅地往離得非常近的古戰船直衝而去,這不是正常的行船路數,操船的高手這樣做,要麼是有巧妙的招術對付自己,要麼就是要做個同歸於盡的局。所以鬼操船的打算是在撞船之前靠上鐵頭船,控制住鐵頭船。

    鬼操船的甲板上有一股陰風旋起,而在魯一棄的感覺中那股陰風就更加直觀了。感覺告訴他那股風是黑色的,感覺告訴他那風是幾個模糊的人形旋轉而成,感覺還告訴他,人形雖然是模糊透明的,幾張臉卻是清楚真切的。

    幾張臉和北平院中院中見到的鬼臉差不多,只是相比之下這裡的臉慘白中還帶著青綠,木然中還透著凶狠。

    旋風直撲魯一棄他們三個。也是,只要他們三個被施加一下壓力,將篙子這端一鬆,鬼操船往鐵頭船上一靠,什麼都解決了。到那時,鬼氣入心,把心竅迷住,要怎麼著就怎麼著,你再有翻江倒海的本領也是枉然。當然,不知道魯一棄會不會有所例外。但就算例外,他又能有何作為?手槍奈何不了鬼,而他又根本不懂驅鬼定魂的什麼招法。

    「屍氣!哦不!鬼氣!……」現在這船上能懂點屍鬼之道的只有瞎子了,但是他也就在剛聞著點味兒,吼出幾個字兒的當口,被那旋風裹住,再也憋不出半個字。

    老叉什麼聲響都沒有發出,只是漲紅的臉轉瞬間變作發紫、發黑。

    旋風沒裹到魯一棄,他剛才被竹篙的抖動力道撞出,離著那兩人有著三步的距離。

    魯一棄沒有動,他站在原地放鬆,盡量放鬆,讓自己的身體處於更加自然的不著力狀態;他在等待,等待旋風的到來,因為他不知道如何如何從容邁入那旋風,更不知道如何破解,他只能等待……

    「咋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從船艙口傳來,與聲音一同出現的還有一張披頭散髮的女人臉。

    剎那間,那鬼力旋成的旋風猛然一滯,緊接著,旋風變成直風,一聲響如同哨聲。直直退回到鬼操船上,並且再也不見。

    在魯一棄的感覺中,旋風中的幾張臉突然間顯得無比驚恐,一團黑氣變作一線黑氣,射回鬼操船便隱匿起來。並且鬼操船帆上的那張臉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不見,鼓起的帆頁一下變得平服。

    「嗨誒!」老叉終於吐出一聲發力的喊叫,鬼操船的船頭被推開。

    「啊!大船!要撞!」艙口的女人沒注意到一側的鬼操船,更不知道發生了怎樣驚心動魄的事情。她站立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船頭的方向,可以看到古戰船巍峨高聳的船頭像山一樣迎面向他們壓過來。
mk2257 發表於 2008-12-2 18:54
第四章:踏浪揮霂 第三節:浪峰行
    一力難挺千鈞,單舟不赴四海。

    驀然平起千層浪,面未改心也懼。

    未待水靜胸氣寧,月已朗,情也明。

    只管提得英雄膽,多難仍我行。

    「站穩!轉!」步半寸大吼一聲。鬼操船的船頭被往外一推,他就有種駿馬拉斷了韁繩的感覺。舵把往左一推,鐵頭船再度往右一個傾斜,隨即就真的像駿馬縱出一般。

    剛好,古戰船如同一隻巨大的耕犁,從鐵頭船和鬼操船中間劃浪而過。

    剛好,另一艘古戰船與這艘戰船正進行直線航行和弧線航行的交叉換位,它斜側著從這艘戰船船尾駛出,正好擋住了鬼操船的前行路線。

    也剛好,鐵頭船借助了古戰船犁出的波浪,四十五度角極速縱出,繞過了戰船上探出的巨大槳葉。像匹脫韁的野馬往百變鬼礁的方向衝過去。

    魯一棄先將剛從船艙裡出來的若冰花扶穩,讓這個被海浪折磨得披頭散髮的女人在船艙口坐下。然後才跑到步半寸旁邊,站在船尾遠遠地望向那糾絆在一起的三條船。

    兩艘大船很明顯地主動轉向避開,給鬼操船讓出航道。但是鬼操船卻沒有繼續追趕鐵頭船,只是緩緩地繼續著極速航行結束後的慣性滑行,沒有任何的方向和目的。

    鬼操船此時不再顯得幽幽忽忽,船上也沒有了飄忽的鬼臉和人形。陳舊的船體飄在海面上如同水中的一片枯葉,給魯一棄一種悲傷孤寂的感覺。這種感覺一直到鬼船上出現了兩個人都沒有消失,反而更加灼烈些。

    甲板上的兩個人,是兩個真正的人,只是她們身上的鬼氣遠比她們擁有的人氣要濃重得多。

    兩個美麗的女子,她們目光卻是有著很明確的方向和目的。綠色衣著的惡狠狠地望魯一棄這邊,目光中的寒意讓人很清楚她現在最想做的是什麼。白色衣著的則背朝著魯一棄這邊,肩背間有些聳動,似乎是在哭泣。

    綠衣女人魯一棄看得很清楚,是雙膝山峽谷中遭遇過的養鬼娘。至於那白衣的女子,雖然看不見面目,但魯一棄意識中的第一反應就是養鬼婢。只是她為什麼會來到這裡,又為何而哭泣?最難解的是她為什麼不朝自己看一眼?

    魯一棄自己肯定沒有能夠意識到,他自始自終只是關心養鬼婢怎麼了,卻根本沒想過養鬼婢所在的鬼操船為什麼要攔截他們。

    就在魯一棄疑惑難解的這段時間裡,鐵頭船轉進了百變鬼礁,一個礁石如同鬼怪一般的礁石群。

    「魯大少,你真行,竟然能看出那倆兒大船的繞花子(船航行的路線和配合規律),利用他們的道兒自己攔住自己。還有你讓我們索性也瞇到(躲到)這鬼礁中來,其實這點我也該想到的。我們的船小,功能方面又靈活。適合於這樣的水域和他們糾纏。」一駛入鬼礁,步半寸便迫不及待地表示出自己對魯一棄的欽佩。

    魯一棄沒有作聲,他心裡不止是對養鬼婢的事情疑惑,才進到鬼礁之中,一個不妥的感覺像個濕涼的粘蟲在他脊背間爬行。

    步半寸腳在船板上剁了兩下,同時對老叉喊道:「落副帆,主帆降半。」隨著他跺腳的咚咚聲,船尾多出的兩道水花變成水流。老叉拉開繩扣,用一塊鹿皮布抓住經滑輪減速了的繩索,讓繩索緩緩滑過,副帆慢慢落下。接著他同樣放下了一半的主帆。隨著水花的變成水流,隨著帆頁的落下,船速一下子慢了下來。

    船速雖然慢了,步半寸反倒比剛才更加謹慎小心起來。礁群中水流多變,礁石間風向怪異,所以他只用半帆,船的動力主要由下面的機械提供,而且還是給的緩勁兒。

    「老叉,探左右水深。」

    老叉其實沒有等步半寸說完,就已經提著一圈浸漆絞繩走向船舷,繩頭上拴著一隻二斤八的鉛砣。這是測水深的掛砣繩,也起拋繩的作用,船靠不上岸或者兩艘船要攏在一起時,可以用這繩子拋到岸上,也可以把鉛砣拋到另一艘船張開的網裡,然後進行牽拉。

    老叉試水深不用把繩子放到底,鉛砣落水的聲響他就能聽出大概水深。這是他以前做「頭漂引子」練出的功夫,那時他往頭漂上一站,手中篙子往水面上一戳,聽聲兒就知道水深多少。

    平常的礁群中,水深是要比外面海面子的要淺的,因為這裡畢竟是長海石子的地方,而且搞不好有些石子尖兒就在水面下一點,稍不小心就會觸礁。但是這裡卻不同,越往礁群中間,水深非但沒變淺,反倒越來越深,更沒有快穿面兒(離水面很近)的海石子,就像是被誰清理過一樣。加上巨大礁石的遮掩,這裡簡直就是個極好的深水港灣,難怪能藏下那樣大的兩艘古戰船。

    魏晉時期,風水堪輿的鼻祖青烏子收有三大弟子,其中一人為東方海國子民,名許鈞文,其著有《捏脈尋首全典》,其中有章「水脈篇」講到:「淺為灘,深為港;窄為潭,寬為港;受風為洋,掩風為港。」是為古時漁民、海植者選定居息處所的要訣。

    魯一棄的腦海中當然能找到這樣的典籍文字,也正因為對所處境地的瞭解,那不妥的感覺變得更加濃重,一團煩躁始終堵塞在胸口。

    莫非一切都在別人算計之中?莫非又鑽入了別人設好的坎面?最好還是趕在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之前離開這裡。

    「見礁三層浪,近礁五分漩」這也是漁民和操船人都知道的理兒,步半寸當然對這個道理理解得更加透徹。所以他怎麼也沒想到眼前會出現如此一片平靜的港子水面。錯愕間也就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任由那鐵頭船便輕飄地滑入這片平靜之中。

    鐵頭船雖然滑入平靜水面,卻沒有滑到平靜水面的中間。如果真要這樣,那步半寸這些年的船也就白操了,江湖也白走了。他是將船控制在礁石與水面中心三分之一處,然後繞著大圈兒緩慢行駛。這樣就算突然出現什麼意外,既可以迅速地鑽進礁石間與之周旋,也可以迅速擺脫暗藏在礁石間的突襲。
mk2257 發表於 2008-12-2 18:55
第四章:踏浪揮霂 第三節:浪峰行2
    步半寸已進入這樣的港面子立刻就知道自己應該注意點什麼。他的眼睛幾乎是有些呆滯地盯視著礁石錯落間一個最寬的水道,因為只有這樣寬度的水道中才可能通過體積較大的古戰船。而眼角的餘光卻不時敏銳地掃過那些狹小的水道,說不定什麼時候,有些地方會鬼影般地飄出鬼操船那樣的船隻出來。

    的確是平靜,就是魯一棄超常的感覺都不曾撲捉到絲毫跌宕之機。這一點讓他很是疑惑,兩艘古戰船和那隻鬼船與自己也就相隔著幾塊礁石而已,怎麼一點威脅的信息都感受不到?疑惑和忐忑讓他的思想在往後延伸梳尋,腦海裡開始重新審度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追逐。

    沒有危險!的確沒有危險的感覺。魯一棄猛然驚覺,但是疑惑變得越發疑惑。

    剛才那場追逐的確很是突兀驚險,但是自始至終不曾有危險的訊號出現。也就是說那兩艘戰船以及那艘鬼漁船並不是要發起攻擊,他們是有其他的目的。

    對於這樣的判斷魯一棄很是自信,對家目前沒有理由捉住自己或者毀掉自己,要不然在金寶定凶穴之後,自己就已然沒有生機。剩下的幾件寶貝誘惑是極大的,而自己在對家眼中也許是啟出這些寶貝的關鍵,所以他們對自己肯定只是逼迫和驅趕。

    鷗子和鯊口也都從船艙中鑽了出來,出來後看到是在一個平靜的灣子裡,而且不再有船隻追趕,不由地滿臉興奮。

    「剛才那兩隻大舟子幸好沒吐火彈子(放炮),要不然離得那麼近,怎麼都得讓我們碎點殼(船體受傷)。」鷗子到底是兵營裡出來的神目號子,對於戰場上的一套還是很有見解的。

    「那隻鬼船真是怪異,看著還眼熟,樣子應該是我們港子裡的。到底是誰家的,怎麼被群晦氣鬼給霸了。」老叉看來對鬼船心有餘悸,說這話時,手指間將測深繩捏磋不停,明顯是個慌亂無措的小動作。

    魯一棄感覺到船尾舵位上有雙銳利的目光瞟視了自己一下,那是步半寸。他在監視周圍情況的同時突然給自己這樣一個目光,肯定是想知道自己的一些見解。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那兩艘古戰船應該是想把我們逼得遠離百變鬼礁,而不是要捉住我們或者滅了我們。至於那艘鬼船,我也搞不明白。但那船我看仔細了,通體木質呈深水色,紋縫間有苔青痕,帆頁折跡處有鹽斑漬,整條船像是泡在海水中好久了似的。」魯一棄說。

    「你是說沉船出水?!」老叉問話的語氣惶惶地。

    甌子瞪大了眼,鯊口張大了嘴,步半寸在微微點頭。

    「應該是這樣的吧,具體怎麼回事我也說不清。」魯一棄說著把目光落在步半寸的身上。

    步半寸輕咳了一聲,這是他的習慣,每次他極力要把什麼事情說得清楚時都會這樣。

    「兩艘大舟子沒有前擋後鎖,而是兜底圍,這應該和魯門長說的一樣,那是要趕我們。而且方向是想把我們往深海中趕。而那隻鬼船逼迫的方向倒是要我們往岸上靠。這有些怪,要麼他們本來就不是掛串兒(一起的),怎麼起著叉兒呢。」

    「那艘鬼船看著的確是我們港子裡的,三年前左碼子金家才合出(造出)艘新舟子,就應承別人捕對海桌子(巨型海龜),兄弟父子四個獨舟奔深海洋道,從此沒再拔舵(回來)。我們港子中這些年來都是群捕,相互照應,不會出什麼大事,只有那年短了蔣家這艘船。鬼船要是自家港子的話只有可能是那艘舟子,就是不知道是當年就讓人抄(強佔)了,還是沒海子(沉船)後新近又被別家起水了?」

    步半寸沒句話每個字都說得很清楚,以至於他都疏忽了對周圍礁石水道的監視。

    船上的人也聽得很認真,特別是鯊口,他笑瞇瞇地,張著大嘴,樣子像是要說話卻又插不上嘴。

    「那!看那!」鯊口終於插上了句話頭,只是嘴巴雖大字不多,而且充滿了惶恐和緊張。

    百變鬼礁就是百變鬼礁,不但是礁石本身,就是礁石間的水道也不是你可以一眼就看清的。就好比步半寸看著的那個可以通過戰船的大水道,其實轉過各彎後,就可以看出其中水道並不寬。而這邊一個巨礁背後,眼見著沒有水道,這一繞過,一條豁然寬敞的水道就出現在眼前。

    讓鯊口惶恐的不是水道,而是水道連接著又一個寬敞平靜的水面,在那裡停泊著兩艘船,兩艘明式戰船。兩艘船就像兩隻怪獸,正虎視眈眈地盯著魯一棄他們的鐵頭船。

    「快逃!」鷗子下意識地喊了一句,但是船上卻幾乎沒有一個人動。

    如果說有人動了的話,也只有步半寸,他握住舵把的手臂的確是微微顫了顫。這樣一個微小的動作讓鐵頭船船頭不經意間轉過,緩緩朝著平靜水面的中間移動過去。

    「這不是剛才追趕我們的那兩艘。」老叉低聲說道,那緊張的語氣似乎是無意間站在睡著的鬼怪旁邊了,害怕稍一大聲就要將鬼怪驚醒。

    「是的!」魯一棄平靜地說,他依舊堅信自己的判斷,沒有危險。而事實上他也的確沒有感覺到危險。

    戰船還在緩緩地移動,卻不是往哪邊駛過來,而是輕飄飄地原地繞著圈兒,像是要往其他什麼地方駛出,又像是在等待著些什麼。

    鐵頭船的圈子沒有移劃到水面的中間,就已經在另一個方向的水道中看到了鬼船。這次是魯一棄最先發現的。他感覺到一股凝重的鬼氣從那邊個狹窄礁石間隙中傳出,像一縷淡淡的霧氣。

    鬼船停在那個狹窄水道中沒有繼續往裡來。船上也不見一個人影或者鬼影,只有一掛長長的招魂幡悄然飄拂著,陰森森地透著股寒。

    鐵頭船的圈子也嘎然而止,停在水面上一動不動,就像是水面將它凍結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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