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清明上河圖 第二十四章科舉(上)
今年是個好年頭啊,自從建元以及坤成節開始,歷時數年的乾旱少雨天氣終於成為了過去,先是梅雨早早的到來,全面緩解了各地乾涸的困局,接著夏天的多場瓢潑大雨徹底確保了今年糧食的全面增產。元佑元年的深秋季節,帝國首都汴京城裡充滿了這個金色豐收季節的喜慶氣氛。
當然,此時京城中還有一個特殊的群體,那就是各地前來應考的學子,對於他們來說,豐收的季節還未到來,雖然隨著科舉的正式開始,金榜題名的那一天已經不算遠了。
今年,由於朝廷為了節省資源,將制科和常科的經史等部分放在一起考,待到考完後,方由封印院分別糊名,再謄錄後送往貢院的知貢舉進行閱卷。知貢舉就是主考閱卷官,今年由禮部提議、尚書左右僕射提舉並太皇太后同意,一共二十一位朝中的著名學者擔任了此職,人數上與以往大不相同,其實是由於新舊兩黨在每一個人選上都進行了激烈的爭奪,最後終於由高太后做主,讓舊派的大臣多出了幾位,並且所有卷子絕對不允許一人定論,需得多方研判。
對於這些變化,楊翼的心情還算不錯,一個原因是因為他很快就可以親身體驗一下這千多年前科舉考試的滋味。在後世做為一名考古學者,他曾經看到過一幅《宋代科舉圖》裡面的考試情景,所有的考生都是站立在一塊場地中,直接對面前擺放的書案進行書寫,寫完後自己拿著卷子交給考官,然而根據文獻記載,宋代時就已經開始在考場中用牆將考生相互之間隔離開來,那麼究竟圖畫記載和典籍記載哪一個更接近事實的真相呢?這次楊翼有機會親身證實當然非常開心。另一個原因是由於考卷要經過謄錄後才送往貢院,這是防止作弊的一種方法,對於毛筆字寫得頗為差強人意的楊翼來說,當然是個喜訊。
秋風蕭瑟的吹過汴京城的大街,雖然冬天還未到來,寒冷卻已經開始在各處蔓延,天剛亮,楊翼便匆匆洗好澡,渾身舒爽的與張擇端等吃了早飯,一同前往考場。
考場外早已密密麻麻的來了很多人,來到考場處,只見一個偌大的院子外站著多達百人的分成數列的武士進行守衛,威嚴肅殺之氣一時間籠罩四方。一些沒有見過大世面的貢生進門的時候早已經開始兩腳發軟。
楊翼可是從戰場上殺出來過的人,自然對這種陣仗毫不在乎,咱大宋國的武士好像遠不如契丹武士那麼能嚇唬人嘛!待到驗明號牌和身份,進得考場,便見可容納數千人的一塊空地上擺放有許多桌椅,用布幔分隔開來成為一個個的考棚,考棚中一應用品俱全。楊翼這才明白,想來那幅科舉圖卻是不錯的,不過隨著時間的推演,逐步把原來的許多桌子分隔開,一直到最後變成牆壁為止。
與以往將考試分為數場不同,這次的大考筆試一次考完,一日之內,隨時考完隨時交卷。
楊翼坐下來,不一會就聽聞大鐘震響,令朝野矚目的元佑初年的科舉考試,就正式拉開了帷幕。楊翼粗粗看下來,那題目共有十幾道,論歷史、儒家經義、時政無所不包,楊翼只看得一陣發寒,自己苦心研究的八股本來想在考試中用上一用,可除了經義外,八股文過於講究對偶,導致其他項目都無法使用這種小文體來說明自己活躍寬廣的思想。
不過好在楊翼之前對考試的策略已經分析得很清楚,一是要在考試中多拍皇室的馬屁,比如「皇恩浩蕩」,「深仁厚澤」,"河清海晏」「天子聖明」「朝乾夕惕」……之類的話,一定得用上些.
二是必須以考官的政治取向為主要考量對象,在議論文中充分考慮到新舊兩邊的實力對比,新舊都有,舊派佔上風的局面要求自己在體現出一定的變革之意的同時,在用詞造句上就應該處處把老祖宗和聖賢搬出來佐證自己的說法。比如有一題:「燕薊之地陷於胡虜且百年而忘南顧之心者,戎狄之法大率簡易,鹽秈俱賤,科役不煩故也.然否?」這題說的是燕雲的民眾在遼國的長期統治下早已經忘記了「南顧」,是因為遼國的統治粗放簡單、雜役少的緣故嗎?一些變法派的考生會答「然」,然後就例數現在法令的不是,大叫變法;而守舊派的考生通常答「非」,然後大罵遼國不通人道不事教化,使脫離聖人道路的民眾竟然不知故國,再接著這些考生就會開始鼓吹不忘祖宗的極端重要性。
而在楊翼看來,論這道題目的最好的方法無疑是把三皇五帝搬出來,三皇五帝那時的規矩夠簡單吧?比遼國的還簡單得多,但效果更好,說明了什麼?是因為遼國更接近於聖人的道路,而眼下宋國需要變革,怎麼變?當然不是向遼國學,而應該向老祖宗學。估計這樣一來,文章即可以因為提倡變法得到新黨的讚譽,又可以得到所事皆言祖宗之法不可變的舊派贊同。
三是在對儒家經義進行解釋時,楊翼回顧了南宋朱熹的《四書章句集注》,那本書逐章逐句對四書五經作了註解,集儒家思想之大成,在元代之後甚至成為為應試教材,法定教科書,也成為天下第一暢銷書.此時楊翼用在北宋的科舉中,當然是綽綽有餘。在經義答題中,儘管沒有硬性要求,但楊翼盡量使用八股的對偶句式,因為這八股是王安石提倡的,新黨喜歡,但在內容上卻完全的採用古樸的調子,以得到舊派的欣賞。比如形容到了秋天,通常八股會這樣寫";時維九月,序屬三秋.潦水盡而寒潭清,煙光凝而暮山紫.";,楊翼則繼續沿用八股的對偶體例,但改為有那麼點古風的「九月,深秋,潭清,山紫」。
四是在對待歷史的態度上,楊翼則全面採用了司馬光在《資治通鑒》中的種種說法和觀點。自己在後世對這書可是看了個精熟,反正司馬光剛死,《資治通鑒》也還沒有到全面流傳於世的時候,只在汴京高層傳播,考官或許都讀過甚至參與整理寫作過,但其他考生估計是沒有通讀過的,自己使用書中相同觀點,恐怕能在考生中獨樹一幟,受到各位閱卷大人的關注了。
本來楊翼想得很快,只是為了把那毛筆字寫得盡量工整,便於封印院謄錄,所以反倒在速度上慢過其他人,好采現在不是宋太宗初年,那時答題的速度可是直接影響到打分的。
「好累人啊!」天黑了,楊翼騎著馬,緩緩行在回飄香別苑的道路上:路邊飯菜飄香燈火通明:「好在一天就能考完筆試,若是象明清兩代那樣連考幾天,我還有體力去搞什麼騎射?」想到明天就要進行騎射等內容的考試,楊翼不禁搖頭苦笑,不知道自己這段時間練出來的是一個什麼樣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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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吧?幾位兄台!」楊翼原以為這哥幾個早回來當然會吩咐廚房備好酒菜:「還要去飄香樓喝酒?要去你們自己去,我累,就在別苑吃!」
「考完了當然要慶祝一番了!」江鞪大為不滿,等你等到那麼晚不是讓你玩掃興滴。
「你們常科算是一下子完事了,各位舉人老爺,我們制科明天要接著騎射的。」楊翼一貫反對干掃興的事,不過自己對騎射本來就沒信心,要是休息不好肯定玩完。
黃柄言突然嬉皮笑臉起來:「子脫!你要知道,楊大叔他….子曰哦不佛曰:不能說!不能說不去吃啊!」
「胡扯!佛有這樣說過嗎。」楊翼明白幾個傢伙是身上沒錢,賒帳的話又怕了楊傳香那老狐狸,算了,跟著去吧:「我事先說好,我不喝酒的。」
一夥人來到飄香樓,頓時傻了眼,此時天黑不久,那飄香樓燈火齊明,彷彿白晝一般的亮堂,只見無數的人坐滿了每一張桌子,樓上樓下主樓副樓,全部客滿,杯籌交錯,絲竹管樂和划拳聲鋪天蓋地,楊傳香卻不在,他現在主要在忙外地的白酒銷售,不是常有空管這裡。
「怎麼回事?」楊翼有點累,坐在樓梯的台階上,納悶的問一個匆匆跑來的夥計,飄香樓的生意在京城來說絕對是第一流的,可從來也不至於火爆到這個程度吧?
「回少爺的話,今天常科考完,這全都是來慶祝和道別的舉子!」夥計討好的說道,他知道楊翼也是這的老闆,楊傳香是老爺,那作為侄子的楊翼便是侄少爺了:「不過上邊還有一個包廂,那是大老爺吩咐留下來作預備用途的,那處風光甚好,少爺不妨移步前往。」
楊翼等當然欣然同意,正要上樓進廂房,就聽到旁邊的一張桌子上有人對著夥計怒罵道:「你個不知好歹的東西!剛才我問你有沒有房,你卻說沒有!如今不知道哪裡來的幾個死窮酸,你竟然又說有房,莫不是看不起本少爺嗎?」
那人這番說話竟然將楊翼等人一塊罵了進去,眾人頓時色變,望將過去,一張小桌子邊坐著三個人,那三人都是書生模樣,一個看來瀟灑的書生坐在中間主位,正是罵人者。
張擇端一把拉開就要賠罪的夥計,他自尊心頗強,最恨人家罵他窮酸,冷笑道:「那又如何!這幾位兄台,那間包廂我等早已定好,你等若是想跟上來倒也未必不可,只不過你等類同粗俗,怕是要壞了我等的雅興!」說罷赤裸裸的眼神朝那人望去。
三個人豁的站起,只見為首那人譏諷道:「在下林東,敢問兄台大名?兄台讀書人嗎?我看卻不像,想來你卻不知這飄香樓乃是我等雅致之人聚會之所,不是你等粗莽野人能來的。」
「我只不過說你們粗俗,你就說我是野人?」張擇端一貫自負才學,自幼便有能文善畫的美名,他被人罵過窮酸,但被罵粗莽野人卻是第一次,一時氣結,說不出話。
可幾個人哪裡服氣,立刻和林東三人爭執起來,爭吵之聲大作,頓時大廳中吃飯的眾貢生全部停下杯筷,開心的看著好戲上演。
只聽得一個書生大笑:「你們幾個傢伙,卻不知林東兄文武全才,不日定將金榜提名,你等徒呈口舌之輩,可必定終不能仕啊!」那林東聽了同伴這樣說,兩眼裡也滿是不屑的望向楊翼等人。
只是這句話著實傷人,別人剛考完,你就當面詛咒別人考不上,張擇端等人都是怒火中燒。
楊翼本來坐在樓梯上,被一幫人擋著不算顯眼,而且他原也沒打算上去爭執,此時見到對方實在不像話,哪有如此惡毒的說別人終不能仕啊?肚子飢餓加上疲勞,楊翼心中煩躁,於是忽然朗聲大笑道:「相必這位文武全才的林兄,是參加制科的了?」
隨後霍然起身,他高大的身型立起,張擇端等人當然讓出一條道路,憑添了許多威勢,在場的都聽說過楊翼的大名,一時間鴉雀無聲,楊翼在全場讚歎的目光中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到林東面前,他比林東高出一頭,居高臨下冷笑道:「明天,較場,我楊翼倒要看你有什麼本事。」
林東被他的氣勢嚇了一跳,其實他前一天才通過運河抵達京城,卻還沒聽過楊翼的名字,不過他卻也不是如此容易就服軟的人,定了定心神,一字一句道:「甚好!我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