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 隨波逐流之神龍傳奇 作者:隨波逐流(連載中)

sintanrove 2008-12-3 21:00:0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5 59604
隨波逐流之神龍傳奇 作者:隨波逐流
[ 內容簡介]

  昔日驅駟馬,設宴黃金台。

  旌懸白雲外,騎獵紅塵中。

  今來向易水,素蓋轉悲風。

  榮華與歌笑,萬里盡成空。




第一卷 龍潛江湖 第一章 離魂子靜

  「湖水連天天連水,秋來分外澄清。君山自是小蓬瀛,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帝子有靈能鼓瑟,淒然依舊傷情。微聞蘭芷動芳馨,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   秋高氣爽,中秋方過,八百里洞庭湖煙波浩淼,湖上漁船畫艇往來如梭,湖邊遊人如織,岳陽西隅,東倚巴陵,西瞰洞庭,有一座天下第一名樓——岳陽樓。岳陽樓樓高十餘丈,三層四角,雄偉精美,飛簷挑月,樓頂乃是如意斗拱的格局,形似將軍盔,上覆黃色琉璃瓦,陽光下燦燦生輝。岳陽樓非僅景物壯美,可以俯瞰八百里洞庭春秋勝景,尚且內藏錦繡,樓中多有名人詩文,或壯麗華美,或豪氣干雲,每每令人流連忘返。


  這樣一座名樓,雖然也是開門迎客,但是若想在岳陽樓頂層喝一頓酒,除非是身有百金,否則必然不敢登樓,當然你若是囊空如洗,卻能夠當場寫出一篇配得上名樓的詩詞文章,也可登樓一觀,樓主尚要贈你美酒一樽,以助雅興。


  大陳盛德二年,八月十八日,岳陽樓上歌聲繚繞,美酒飄香,巴陵郡守寧素道在此宴客,閒人迴避。


  寧素道身高八尺,相貌俊偉,雖然是文官,但是剛健威武,氣勢凜然,雖然已經年近不惑,但是看上去仍似三十許人,此人手掌巴陵軍政大權,乃是大陳三藩之一滇王吳衡的心腹重臣。


  主客是一對青年男女,男子二十五、六歲,身形頎長,隆準廣額,劍眉星目,俊逸英武,身穿白色武士服,外罩錦袍,氣度雍容,一見便知是世家子弟,那女子卻是一身青衣,如墨的青絲只用一支荊釵簪住,容顏如玉,秀雅端麗,氣質更是有如空山靈雨,淡雅如仙,令人一見便生出敬愛之情。


  陪客只有七人,寧素道先為兩人引見了其中四人,乃是岳陽都尉馬元,洞庭水軍統制楊玉奇,長史王文敬,司馬田鉞,這四人都是岳陽的文武官員,岳陽乃是湘北門戶,巴陵郡治所,滇王在此經營數年,安排在這裡的官員都是能員幹吏,絕不可輕視。所以那青年男子禮數十分周全,一一見禮,絲毫不曾怠慢。那女子卻始終只是靜默不語,直待寧素道引見完畢,才襝衽為禮,但是四人倒似是受寵若驚,連忙禮。


  另外的三位陪客都是白身。一人白面無鬚,清瘦儒雅,一身青色儒衫落落大方,此人乃是岳陽書院的山長,名儒明舒廉,此人專精經史,天下聞名。一人身材矮小,手長過膝,滿面風霜卻是精神矍鑠,此人乃是縱橫八百里洞庭的君山幫幫主上官壽,君山幫勢力雄厚,擁有一支不遜於洞庭水軍的武力,掌控洞庭航運、漁業、私鹽等合法或者不合法的生意,就連寧素道也不願輕易得罪了他。最末一人卻是一個清秀俊美的青年,也不過二十三、四歲年紀,身穿藍衫,俊逸如臨風玉樹,週身隱隱透出森然的劍氣,他整個人就彷彿一柄隱在匣中的絕世寶劍,但是他音容笑貌卻又透著親切之意,如同和煦的春風,令人覺得矛盾而危險,這個青年乃是岳陽白道上最富盛名的岳陽劍派的少掌門雷劍雲,雖然年紀輕輕,但是劍術卻已經青出於藍,更兼智深勇沉,早已取代了其父岳陽神劍雷甫的地位,所以這一次才會代替臥病的父親前來陪客。


  能夠令岳陽這些炙手可熱的人物齊聚一堂的客人自然也不是普通人。前朝末年,朝廷無道,民生凋敝,外虜入侵,各地流民紛紛起事,天下分崩離析,在經歷了長達十二年的征戰和彼此吞併之後,形成了五方諸侯,佔據關中的是外戚楊威,割據益州的是以皇室後裔自稱的李子善,在雲貴自立的是寒門出身的吳衡,東南則是世族唐氏的閥主唐康年的天下,而幽冀和晉北則被世代將門之後許彥所據。五方勢力誰也不能獨佔鰲頭,一時之間烽火洶洶,黎民受苦。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百餘年來銷聲匿跡的翠湖門人岳秋心出現在江湖上,當時的岳秋心不過二十五歲年紀,仍是青春年少,但是一身修為高深莫測,心胸朗若明月,闊如滄海,在佛道兩門和白道中人的支持下,岳秋心縱橫天下,促成五方霸主在洛陽會盟,其中勢力最雄厚的楊威登基為帝,建立了大陳皇朝,定都洛陽,改元建平。而其他四方諸侯除了唐康年以聯姻的方式和楊威結盟,從此在陳廷呼風喚雨之外,幽冀許彥被封為燕王,益州李子善被封為漢王,雲貴吳衡則被封為滇王,一帝三藩,彼此牽制,給了天下二十年的太平。七年前楊威駕崩,其子楊侗繼位,楊侗庸碌無為,唐康年之妹乃是楊侗正妃,外戚勢大,朝政盡在其唐康年掌握之中,兩年前楊侗長子楊闌發動宮變,意欲奪取皇位,雖然兵敗被誅,但是楊侗也遇難猝死,唐康年趁機扶持楊侗次子楊宏登基為帝,唐家權傾朝野。


  今日的兩個貴客,那青年乃是越國公唐康年次子唐仲海,而那女子則是岳秋心嫡傳弟子顏紫霜。雖然在楊宏繼位之後,天下又顯露出離亂的徵兆,但是仍然無人敢輕視翠湖弟子的力量,世人記憶猶新,為了維護大陳的安寧,翠湖弟子曾經做了什麼。兩人這次途經岳陽為了往南寧拜見吳衡,以求達成某種秘密協議。因為這個緣故,主客之間不免有些提防,可是表面上仍然其樂融融,你揖我讓。


  在飽覽洞庭湖風光之後,寧素道笑道:「二公子,顏仙子,今日兩位到了岳陽,寧某需盡地主之誼,就請兩位品嚐一下岳陽樓名菜如何?」


  唐仲海饒有興趣地道:「久聞岳陽樓擅做各色佳餚,正要領教。」顏紫霜面上露出淡淡的笑意,眼中頗有嚮往之色,令人覺得她也很希望品嚐岳陽樓佳餚,不過眾人也都知道,翠湖弟子雖然不禁葷腥,但是實際上她們卻大多茹素,對於美食佳餚殊無興趣。


  雷劍雲娓娓道:「從前岳陽樓的酒菜雖然出眾,但是也未必瞧在顏仙子眼中,不過一年前樓中來了一個新廚子,做的一手絕佳的好菜,只是脾氣古怪,每日只做一味菜,每味菜一日之內只做三道,若是想要盡嘗他的手藝,不花上數月時間絕難如願,這次郡守大人親自請托,才讓他同意今日做上一席,不過樓主說他聲言破了規矩,竟然一月之內不再下廚。」


  雷劍雲說話之時,目光只望著顏紫霜,語氣溫柔,隱隱帶著傾慕之意,唐仲海心中生出不忿,故意道:「不知道這個廚子手藝是否絕佳,若是真得如此,我和顏仙子豈不是誤了岳陽人一月的時間,令他們品嚐不到如此佳餚。」


  顏紫霜目光流轉,彷彿清泉沁入人心,歉意地道:「若是如此,只怕紫霜心中過意不去。」她的聲音清澈溫柔,雷劍雲眼中閃過心醉的神采,笑道:「若是岳陽人知道是為了款待顏仙子,定然是與有榮焉。若是仙子覺得盡興,不妨見見這位廚子,當面請他收回成命,我們縱然說他不動,仙子的意思他定然不會拒絕的。」


  唐仲海見雷劍雲神采飛揚,言辭動人,而顏紫霜也頗有許可之意,心中不免有些發酸,這次他得到機會和顏紫霜同行,很想趁機討好佳人,想不到甫入吳衡轄下的岳陽,就遇到了一個才貌人品不在自己之下的雷劍雲。他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定要尋機給雷劍雲一個難堪。


  這時候,兩個青衣小帽的侍從開始上菜了,先端上的卻是一道洞庭特產剁椒魚頭,以及一道菠菜炒豆腐。魚頭鮮嫩,紅椒似火,青椒翠綠欲滴,湯汁清澈透明,唐仲海一見之下忍不住先舀了一勺湯汁,只覺得鮮美非常,卻是形容不出那種令人迷醉的感覺。顏紫霜卻是不喜葷腥的,目光落到那道青菜上面,只見菠菜豆腐青白分明,就如翡翠和白玉混在一起一般,她夾了一筷子菠菜放入口中,只覺得味道鮮美變化萬端,還沒有咀嚼,已經融化在口中,忍不住輕歎一聲,顏紫霜讚道:「好,紫霜從未嘗過如此佳餚。」


  寧素道夾了一筷子魚頭眼肉放入口中,半晌才歎道:「寧某已經不是第一次品嚐這道魚頭,但是只有這位名廚所做的魚頭才能讓本官回味無窮。」


  眾人紛紛舉箸,除了顏、唐二人,他們都不是第一次在岳陽樓宴客,可是仍然對這兩道菜欣賞非常。


  不多時,一道內藏了秘製果子香料的烤乳豬端了上來,外皮烤得金黃,香氣撲鼻,然後是一道清蒸螃蟹,不提烤乳豬的鮮嫩腴美,那道螃蟹蟹黃飽滿肥美,雪白的螃蟹肉晶瑩剔透,配上調料,肥美的螃蟹讓人垂涎三尺。


  接下來便是一道銀魚羹,大海碗裡面盛著如同鮮奶般顏色的羹湯,裡面浮沉著如同玉簪一般的銀魚,這種無刺無骨又無腸的洞庭特產銀魚肉質近乎透明,再加上湯中點綴的千絲萬縷的綠色蓴菜,令人生出不忍下口的感覺。眾人各自舀了一勺湯,只覺得一陣溫柔至極的暖意透入肺腑,那銀魚更是鮮美非常,變化萬千的動人滋味令人心醉神迷。


  用完銀魚羹之後,眾人只覺得心願已足,所以見到侍從再度走進,都是眉頭一皺,畢竟口中仍有餘香,現在若是再上菜餚,不免過猶不及,豈料那侍從卻是捧了碧螺春上來,眾人相視一笑,香茗一盞,最是最適合滌清口中餘味。


  顏紫霜白玉般的容顏上多了一分心滿意足的紅暈,她品了一口香茗,道:「寧大人,快請這位獨立特行的廚子前來一見,紫霜可是迫不及待呢,能夠作出這種佳餚的人物必然非是常人。」


  君山幫幫主上官壽原本是對顏紫霜敵意最深的一個,畢竟他是黑道出身,和身為白道領袖的翠湖弟子不免天生敵對。但是似乎是被佳餚軟化了情緒,他笑道:「只怕顏仙子會失望呢。」


  顏紫霜眼中閃過一絲好奇,但是轉瞬化為烏有,纖纖玉手把玩著茶盞,道:「或許如幫主所言。」


  上官壽正欲答話,寧素道突然笑道:「人已經來了。」其實樓上眾人都是修煉過武功的高手,就是名儒明舒廉也是頗富盛名的劍客,也都聽見了有人上樓的聲音。顏紫霜仔細留心,她師門秘傳「明鑒」之術,最善於從細枝末節識人,從耳邊聽到輕微的腳步聲,她就細細品味,只覺得這人腳步不輕不重,不急不緩,如清泉般悠然流暢,但是若是稍加留心,又似是步步節奏分明,聽足音明明覺得這人沒有半分真力,但是偏偏端凝堅定。顏紫霜突然心中一動,計算之下,這人每一步的距離遠近,力道輕重竟然完全一樣。她抬起頭,恰好看見一個青色身影走上最後一階。


  被郡守侍從帶來的竟是一個十七八歲的灰衣少年,顏紫霜和唐仲海都是心中一驚,只因這人所做的菜餚都是精美非常,若沒有十數年的錘煉,必然難有這樣的造詣,而且這人脾氣既有古怪之處,兩人都已將他當成了頑固不化的老頭子,怎會想到這個廚子竟是一個如此年少的男子。


  這個少年體態修長,身高七尺有餘,相貌清秀端正,不過是中人之姿,唯有一雙鳳目幽深的如同秋夜的寒江。雖然有著這樣一雙好眼,可是那少年神情落寞,週身上下都籠罩著固執冷漠的氣息,顏紫霜心中生出惋惜的意味,這樣一個風華正茂的少年為何如此消沉冰冷。


  和顏紫霜不同,唐仲海立刻注意到這個少年雖然有些清瘦,但是身姿冷峻挺拔,雖然是一身粗衫布衣,身份又是這等低微,但是隱隱有著雪裡青松孤傲的氣度,這樣一個男子,怎會屈居在酒樓為廚,唐仲海心中生出疑惑,用徵詢的目光望向顏紫霜。顏紫霜的目光卻是瞥了一眼上官壽,她見這少年雖然相貌平常,但是氣質卻是頗有過人之處,上官壽為何說自己定會失望呢?


  上官壽麵上露出古怪的神色,對顏紫霜頷首一笑,然後和顏悅色地道:「子靜,顏仙子很喜歡你的菜,還不見過顏仙子。」


  顏紫霜秀眉微蹙,覺得上官壽對這少年說話的語氣覺得有些失禮,雖然這少年身份卑微,可是只見他氣度品格,就知道必然不是尋常人。可是抬目一望,顏紫霜心中生出異樣的感覺,卻原來那少年自上樓來,就站在樓口肅立不動,雙目透過窗子看向煙波萬里的洞庭湖,對樓中眾人似乎視而不見。聽到上官壽的聲音,他的雙目先是有些茫然,然後緩緩移動頸子,目光落到顏紫霜身上,似乎顏紫霜的秀麗仙姿對他沒有任何影響,幽深的黑眸沒有絲毫情緒,少年開口道:「見過顏仙子。」


  顏紫霜又是眉頭一皺,這少年的聲音冰冷而空洞,語氣中沒有半分暖意,說起話來也是艱澀非常,倒像是常年不與人交談一般,而且從他的反應來看,緩慢而遲鈍,這個堪稱清秀孤傲的少年,竟似是一個心智不足的癡兒。


  顏紫霜柔聲問道:「你叫子靜麼?是哪裡人,父母還在麼?」


  那少年神色木然,半晌才道:「我叫子靜,其他的事情都不記得了。」


  顏紫霜面上露出悲憐之色,她本是青衣素面,容顏復又秀美淡雅,眾人見她神色慈悲溫柔,只覺得內心也變得柔軟起來,心中都道,玉觀音顏紫霜果然是慈悲為懷。就是原本因為顏紫霜關注那少年而心中生出妒意的唐仲海和雷劍雲也都生出愧疚之意。只有那灰衣少年仍然是呆立樓中,他的目光深沉而幽遠,只是望著八百里洞庭出神,身邊發生的一切都好像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顏紫霜歎息道:「上官幫主,這位小兄弟可是生了什麼病症麼,我見他如癡如呆,又說什麼都不記得,好像是患了離魂症一般。」


  上官壽道:「顏仙子果然是神目如電,這個小兄弟是一年多前孤身來到岳陽,當日他形容憔悴,如顛似狂,只是坐在樓前湖邊,望著洞庭湖出神,岳陽樓的夥計想將他逐走,誰知他雖然神情癡狂,卻是力大無窮,誰也無法將他逐走。不過他雖然力大無窮,卻不做什麼惡事,每日裡就是望著湖水發呆,就是有狂風暴雨,他也不肯避讓,困了就在湖邊席地幕天而眠,餓了就捕捉魚蝦烤著吃了。岳陽樓主本來要告官將他拘走,幸而「劍絕」青萍小姐古道熱腸,將他領回船上,說起來也奇怪,當日青萍小姐只是駕著小舟到湖邊,喚他上船,他便登舟而去,後來他就在青萍小姐的畫舫上做了一個小廝,只肯聽青萍小姐一個人的指使。過了不久,青萍小姐突然將他薦到岳陽樓來幫廚,大家才知道他竟然做了一手好菜。青萍小姐也曾延醫替他醫治,岳陽本地的名醫都說他必然是受了極重的打擊,因此神智失常,遺忘了過往,只能是慢慢休養,他在岳陽一年多,除了說自己叫做子靜之外,幾乎什麼都不說,就是問他十句百句,他也只是一句『不記得』罷了,也當真是可憐得很。」


  顏紫霜感歎之餘,無意中見到雷劍雲面上露出尷尬之色,轉念一想,心中瞭然,方才雷劍雲曾說自己不妨請這廚子收回成命,可能雷劍雲對這個廚子的事情不大清楚,如今見這廚子有些癡呆,想來自己縱有天大本事,也無法說服這廚子改變主意,所以才會覺得尷尬。


  其實也正如顏紫霜所料,雷劍雲平日不是閉門練劍,就是為門中事務奔走,這岳陽樓雖然來過幾次,卻都沒有見過這個少年廚子,此時他正為方纔之事為難,只盼著人人都忘了他的言語。可是別人雖然不會為難於他,唐仲海卻早就對他生出忌憚之意,有心為難,見狀便笑謔道:「雷少門主,只怕顏仙子是沒有辦法讓這癡子答應做菜了。」雷劍雲劍眉一軒,面色帶了幾許冰寒,他自知不能將唐仲海如何,心道,最多我殺了這癡子,免得顏面受損,想到這裡,望向灰衣少年的目光多了幾分殺意。


  顏紫霜冰雪聰明,心中生出不滿之意,既惱恨唐仲海不饒人,又覺得雷劍雲過於涼薄,她自然不然損了兩人面子,淺笑道:「這也不是什麼難事,想來這少年雖然癡狂,但是必然很聽青萍小姐的話,否則怎會立下這古怪的規矩,恐怕他心中根本想不明白這些事情,這必然是青萍小姐的意思吧,免得別人奴役了他。紫霜早聞洞庭湖雙絕,琴絕綠綺小姐乃是音律大家,琴藝無雙,劍絕青萍小姐擅長劍舞,當世稱絕,今日既然有幸在岳陽相見,不若請了兩位小姐來,也好讓紫霜傾訴仰慕之情。」


  寧素道、上官壽、雷劍雲和唐仲海等人都是心中一動,顏紫霜如此心智,轉瞬之間就看穿了解決問題的契機,上官壽更是心中震驚,他說出子靜的身世,本就有意為難一下顏紫霜,順便挑撥一下雷劍雲和兩位貴賓的關係,想不到顏紫霜如此輕易地就解決了這個難題,也不免生出敬佩之心,翠湖弟子,果然是才貌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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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3 21:00
第一卷 龍潛江湖 第二章 雙絕說書

  當顏紫霜提及青萍之時,那名喚子靜的少年眼中突然閃過一縷寒芒,幽深灰暗的雙目瞬間明亮得如同夜空的寒星,流光溢彩,璀璨奪目,但是他適時地微微低首,當他再次抬起頭的時候,已經恢復了平常的冷漠淡然。

  寧素道令人取了自己的帖子去請雙絕前來,笑道:「顏仙子果然消息靈通,雙絕成名不過是這一兩年的事情,想不到仙子竟然也有耳聞。」他的語氣中帶了些許驚訝和得意,似乎對於雙絕的聲名傳到翠湖弟子耳中頗為自豪。


  唐仲海眼中閃過一絲憧憬,搶著說道:「仲海在洛陽也聽說過雙絕的美名,聽說三年前滇王千歲在岳陽樓做壽,青萍小姐在湖上邀月做劍舞,綠綺小姐素手拂琴弦,皓月當空,碧波照影,琴如天籟,舞若桓娥,宴中諸人皆為之魂消,只可惜當日奉家父之命前來祝壽的乃是家兄,今日有緣一睹雙絕之面,當真是幸甚如之。」


  寧素道聞言歎道:「二公子所說不差,這洞庭雙絕雖然以賣藝為生,卻是等閒人也見不到她們一面,除非是月華如水,江天一色的良宵佳辰,兩位小姐才會在洞庭湖上以琴舞邀客,縱然是年少風流,一擲千金,也不過飲一杯清茶,論幾句詩詞音律,卻是人人都覺得心滿意足。其實若單論容貌,兩位小姐雖然秀麗清絕,卻也不是當世無雙,只是一個是雪中蓮,一個是解語花,令人見之忘憂。原本就是寧某相召,兩位小姐也斷然不會輕易前來,不過今日有顏仙子在此,想必她們定然不會拒絕的。」



  唐仲海聽得入神,更是想見見這久負盛名的洞庭雙絕,就是顏紫霜也是十分企盼一見,不過她心中有些疑慮,若是雙絕真得如此出塵脫俗,為何又在洞庭以色藝娛人呢?她橫波流轉,卻見岳陽諸人面上都是贊同之色神色,想來對寧素道所言都是十分贊成,更令她心中生出好奇之念。


  就在這時,湖上突然傳來一縷清絕空靈的琴音,琴音如絲如縷,忽斷忽續,卻是讓人忍不住側耳傾聽,顏紫霜身為翠湖弟子,嫻熟音律,飽讀詩書,不由細細聽去,只聽了片刻,她的心神便已經沉浸在那隱約縹緲的琴聲當中,這琴聲連綿不絕,與洞庭湖水節拍相合,不知是琴聲似水聲,還是水聲似琴聲,令人心神一清,更覺得秋水長天,寥廓蒼茫。顏紫霜忍不住起身走到窗前,唐仲海也站到她身邊,兩人俯瞰洞庭湖,只見煙波浩淼,風清雲淨,白帆點點,往來如梭,而一艘船身狹長,華麗雅致的三桅遊船正迤邐而來,主桅上高高懸著一盞青紗宮燈,燈籠上寫著「月影凌波」四字,字跡秀雅飄逸,那琴聲正是從船上傳來。雷劍雲這時也走到窗前,指著那遊船道:「那正是兩位小姐的坐舟。」他凝視著遊船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傾慕之色,一閃而逝,卻是被顏紫霜捕捉個正著。


  這時,那艘遊船就在數里之外停住,繡簾一挑,一個少女走出船艙,雖然距離遙遠,可是樓上眾人目力都頗為不俗,仍然看得清清楚楚,那少女十八九歲年紀,身穿紅色武士服,如墨青絲只用一枚金環束住,足上穿著鹿皮靴,腰間一柄綠色鯊魚鞘的寶劍。顏紫霜心中一動,用目觀瞧,卻見那少女容顏雖然秀雅俏麗,卻也尋常,只是她長眉入鬢,鳳目含情,那一種溫柔中帶著剛強,剛強中蘊含柔情的獨特氣質最是令人一見傾心。這時,湖中大小船隻上面一片喧嘩,紛紛雲集而來,不多時湖面上就已經人山人海,不過這些人都頗為自制,絕不肯接近那艘遊船一里之內,不過個個都是翹首以盼,滿面期待。


  這時,那紅衣少女對著岳陽樓的方向襝衽為禮,船艙中傳出「錚錚」琴音,透出拜謁之意。寧素道立在窗前揮手示意,琴聲乍起,蒼涼悲愴,隱隱透著桀驁孤絕,那紅衣少女身形微動,一聲龍吟,寶劍自行出鞘,飛至半空,霜刃如雪,殺氣凌人,少女一個旋身,已經將寶劍接在手中,劍花飛舞,人亦飛舞,琴聲盤旋往復,舞姿變化萬千,眾人只覺得劍光如雪,紅衣如火,琴聲縱橫,三者不分彼此,琴聲越來越孤傲,劍舞越來越淒絕,眼中只見大漠孤煙、漫天紅雪,耳邊只聽邊聲四起、金戈鐵馬,就在眾人魂消魄散之際,劍舞、琴聲嘎然而止,眾人才覺又看到朗朗青天,方知曉自己已經汗出如漿。


  顏紫霜收回心神,縱然是她心性淡然,也覺得為之動容,不由歎息道:「不愧是洞庭雙絕,此等琴聲劍舞,堪稱舉世無雙。」這時,雙絕的遊船駛到岸邊,從艙中走出一個青衣少女,也是金環束髮,青絲如墨,足上卻是一雙絲履,她手抱瑤琴,和那紅衣少女一起走上岸來。顏紫霜知道那青衣少女定是琴絕綠綺,便凝神瞧去,豈知那少女始終低頭而行,竟是見不到形容如何。


  顏紫霜等人回到座中,等候雙絕到來,不多時,樓板輕顫,身影閃動,眾人知是雙絕到了,都是用目瞧去,顏紫霜尤其留神,想一睹琴絕姿容。劍絕青萍走在前面,剛剛跳過一場劍舞,此刻她仍是俏臉嫣紅,額頭還有細細的汗珠,鳳目流盼,似是柔情萬種,但是眉宇間那一縷剛強和傲氣卻讓人生出不敢輕瀆之意。跟在她後面的是琴絕綠綺,她抱著瑤琴,螓首低垂,瑤琴將容顏遮住大半,他人只能夠看到一雙素手如冰似雪,卻見不到她的容顏若何。


  顏紫霜起身一揖道:「翠湖顏紫霜,今日幸遇兩位小姐,得聞仙音,且睹劍舞,心實敬慕,不知琴曲和劍舞何名,可否賜教?」


  綠綺仍是低頭不語,青萍則是美目中閃過一絲狡黠,道:「我姐姐彈的曲子名喚《火鳳入陣曲》,我的劍舞便是《火鳳劍舞》。」她的聲音如同金玉一般悅耳,如同流水一般清澈,但是她的話語卻彷彿冰凍的寒風一般,讓岳陽樓上的空氣突然凝結了起來,寧素道、明舒廉、上官壽、唐仲海都是面色一沉,顏紫霜雖然仍面帶淺笑,可是明眸中突然一寒,其餘馬元、楊玉奇、王文敬和田鉞都被這種冷凝的氣氛所壓制,神色有些不安,唯有雷劍雲神色有些茫然,他心性堅定,自然不會被這種氣氛左右,可是見眾人色變,隱隱覺察這琴曲和劍舞有些不妥之處,忍不住替綠綺擔憂,他數月前偶然得見綠綺一面,便是一見鍾情,對於顏紫霜,他雖有傾慕之意,但因為翠湖弟子身份特殊,所以傾慕之中倒是帶了三分功利。


  似乎是感覺到氣氛的沉悶,綠綺緩緩抬起頭來,露出清麗絕俗的容顏,那是一種宛若雪中白蓮的風致,和青萍的光彩照人不同,黛眉輕蹙,一雙黑亮清澈的明眸透出寂寥之意,略嫌蒼白的膚色讓她多了幾分弱不勝衣的嬌柔。唐仲海忍不住輕歎一聲,綠綺的容色雖然不是他喜愛的那一種,可是那種我見猶憐的氣質仍然讓他生出呵護之意,神色間更是多了幾分溫柔,顏紫霜也是不由神色放緩,他們兩人的變化很快就影響了寧素道等人,幾乎是片刻之間,樓內氣氛變得和緩了許多。


  寧素道輕歎道:「原來是《火鳳入陣曲》,想不到本官今生尚有機會恭聆雅奏,素聞火鳳郡主幕府三傑之一的清絕先生曾在郡主二十芳辰之時,獻上琴曲劍舞,用以讚頌郡主英姿威儀,只可惜十八年前郡主大婚之日,清絕先生奏琴相送之後,便毅然離開幽冀,從此仙蹤縹緲,不知所終,想不到兩位小姐竟是清絕先生傳人,不知道先生如今何在,風采是否如昔?」


  青萍端容道:「我姐妹本是先生收養的孤女,兩年前先生得知洛陽慘變,火鳳郡主香消玉隕,悲慟之下棄我姐妹而去,我姐妹素來仰慕郡主,便將先生留下的琴曲劍舞重新演練,唉,火鳳郡主乃是天下女子中最出類拔萃的一個,可惜卻被奸人所害,怎不令人扼腕痛惜。青萍不才,編了一本評話,還沒有演給別人看過,不知道寧大人、顏仙子和諸位貴客想不想先睹為快。」


  顏紫霜此時已經恢復了平素的冷靜從容,道:「昔日火鳳郡主麾下三傑,杜清絕排名第二,精擅琴棋書畫,兵法權謀,兩位小姐既然是清絕先生的弟子,能夠屈尊為我等獻藝,紫霜倍感榮寵,寧大人,唐公子,你們說是不是?」


  寧素道起身笑道:「若是早知兩位小姐乃是清絕先生弟子,寧某早已上門拜謁,火鳳郡主女中俊傑,能夠聽聽郡主的往事,不僅寧某歡喜,就是唐公子想必也是願意的。」


  唐仲海輕歎一口氣,道:「正是如此。」


  青萍聞言,嫣然一笑,道:「子靜,我要說書了,還不過來給我幫場。」


  這時,一直站在角落凝神望著洞庭湖的少年廚子眼中閃過一絲光彩,也不言語,緩緩走到青萍身邊,綠綺則是盤膝而坐,將瑤琴放到膝上,十指輕動,一陣狂野的琴聲突然溢滿整個岳陽樓,琴聲如鐵騎馳騁,干戈蔽日。片刻,琴聲變得若有若無,彷彿清風的歎息一般動人。


  青萍眉峰一揚,朗聲道:「火鳳郡主乃是燕王許彥愛女,想許氏世代將門,卻是人丁寥落,到了郡主這一輩,居然只有郡主一人,並無兄弟姊妹,其時天下大亂,幽冀晉北為許氏所據,各大霸主都不將許氏放在心上,只因許大將軍後繼無人,這諾大基業還不是落在外人手上,所以對於許氏,各家都是想盡辦法籠絡,火鳳郡主及笈之時,已經是有名的美人,再加上身為許氏唯一的繼承人,各家均派出使者求婚,都希望江山美人據為己有。」


  這時那少年子靜神情有幾分譏誚,發問道:「名花傾城,不知道郡主嫁給了何人?」


  青萍笑道:「子靜可是太迂了,誰說女子一定要嫁人,當日火鳳郡主在選婿宴上撕裂霓裳,指天為誓,定要繼承父業,驅逐胡戎,絕不肯隨便嫁人。」


  子靜輕唔一聲,道:「那可不容易,領兵作戰,執掌軍權政務,就是男子也難以得心應手,郡主雖然出身名門,畢竟是個女子,又是如此年少,能夠折服其父屬下麼?」


  青萍肅然道:「火鳳郡主,天縱其才,初時不僅是各家諸侯,就是許將軍轄地的各大豪門也多半是想看她的笑話,可是郡主出則為將,入則為相,短短數年,就讓許大將軍將權力盡與,郡主雖然是女子,可是武藝高超,精通軍略權謀,在北地選賢任能,燕軍精銳,甲於天下,群雄無不刮目相看。郡主幕府之中,文武鼎盛,高手如雲,其中最富盛名者稱作三傑。」


  子靜愣愣地問道:「三傑都是什麼人呢?」


  青萍眉飛色舞地道:「三傑之首,乃是龍驤將軍羅驥遠,羅將軍乃是幽冀名將,縱橫沙場,未嘗一敗,為人更是謙抑忠厚,除了火鳳郡主之外,羅將軍就是眾將之首,深受敬仰,三傑之二,便是家師清絕先生,家師頗通軍政謀略,輔佐郡主主理政務,三傑之末,便是如今的幽冀左將軍方桓,雖然世人都說,方將軍主政不如清絕先生,主軍不如龍驤將軍,可是能夠在幽冀危急之時,獨立支撐大局,除了方將軍之外再無別人。」


  子靜問道:「既然火鳳郡主如此英明果決,門下三傑又是如此才略,為什麼如今除了方桓之外都不見了?」


  聽到他此問,樓中一片靜寂,只有琴絕綠綺的憂傷琴音,低徊不絕。 ]


  青萍帶著一縷哀傷,道:「郡主主持幽冀政務,壓制豪門,難免遭人之忌,其時,天下已經恢復一統,楊威登基為帝,可是他的勢力範圍仍然主要在關中一帶,河洛雖然是帝都所在,卻是眾家諸侯爭鋒之處,想要穩固中原,最好的辦法就是聯合幽冀,楊威心機深沉,屢次遣使為太子楊侗求親,都被火鳳郡主拒絕。不說楊侗當時已經迎娶了正妃,就是沒有,這等庸碌之人,郡主也是不中意的,而且郡主與羅將軍情投意合,無奈羅將軍卻已經有了妻室,所以兩人都是發乎情止乎禮,不敢逾越,但是若讓郡主嫁給別人,卻是難如登天。」


  子靜冷冷道:「郡主這樣才貌,怎會鍾情一個有婦之夫呢?」


  青萍歎息道:「這也是蒼天捉弄,羅將軍本來是前朝世家子,世代忠貞,不幸受奸臣讒言陷害,族中成年男子盡被斬首,家中婦孺被流放到邊塞,當時羅將軍年僅十三歲,他的未婚妻子羅夫人比他大兩歲,正是及笈年華,岳家見羅家敗落,有意退婚。羅夫人知道父母之意不能改變,便提出要求,請父母重金賄賂,免去羅將軍之母的苦役,換取羅將軍寫下退婚書,羅將軍生性至孝,立刻答應下來,並將母親托付給羅夫人照料,自己孤身一人流放幽冀。也是羅將軍時運過人,在幽冀從軍十載,便有了勇武之名,適逢火鳳郡主重整軍旅,羅將軍被火鳳郡主提拔重用,履立奇功,成為郡主的左膀右臂,名列三傑之首。兩人並轡疆場,同生共死,漸漸生出情愫,訂下鴛盟,就在婚事籌措的過程中,羅老夫人千里迢迢尋子到了幽冀。說起來郡主和羅將軍數年前就派人去接老夫人到幽冀,可是派去的使者回報,當年羅將軍充軍不久,羅夫人就帶著老夫人也出走了,如今羅將軍的岳家在戰亂中已經化成廢墟,宗族離散,根本就無法尋到了。原本親人重逢乃是天大的喜事,可是羅老夫人的到來,讓火鳳郡主與羅將軍的婚事成了泡影。」


  子靜盡責地問道:「是否羅夫人就在老夫人身邊?」


  青萍道:「正是如此,說起來羅夫人也不是尋常女子,性情貞烈,聰慧果決,當年她見父母決定不能改變,便詐言同意退婚,換取了老夫人的一線生機,之後她奉著婆母離開了家鄉,羅將軍充軍邊塞,九死一生,她早已不抱夫妻重逢的期望,只想侍奉婆母天年,盡到兒媳的責任,一個富家千金小姐在亂世中獨自奉養婆母,這是何等的辛苦,後來得到羅將軍消息的時候,她便和老夫人到幽冀尋訪,可是重逢之日,卻是羅將軍即將迎娶火鳳郡主的前夕。羅夫人自恃不能和郡主匹敵,決意離去,可是老夫人聲言羅將軍若是辜負兒媳,便要懸樑自盡。」


  子靜冷冷道:「為了榮華富貴,拋妻棄子的也不是沒有,只要火鳳郡主不在意,又有什麼關係,再說羅將軍也是情有可原,而且若是得罪了郡主,別說是羅夫人,就是羅將軍母子也難逃一死。」


  青萍拊掌道:「誰說不是如此,想郡主手掌幽冀軍政大權,生殺予奪,何等的尊榮,別說羅將軍本就和她兩情相悅,就是羅將軍另有所愛,在郡主的權勢和才貌之前,又怎能不屈膝,當時人人都擔憂郡主難過,又擔心她傷害羅夫人,以至和羅將軍再無轉圜餘地,也有人去勸羅將軍的老母和未婚妻子,若是羅夫人肯屈居側室,郡主當能諒解羅將軍苦衷。其時,就是羅夫人自己也已經默許,情願退居側室,可是郡主是何等人物,怎會搶奪別人的夫婿,不知是如何掙扎,郡主傳下軍令,讓羅將軍和羅夫人即日完婚,原本為郡主準備的喜服嫁妝全被郡主轉送給了羅夫人,這一場喜宴辦了三天三夜,幽冀人人都稱讚郡主大度寬容。」


  子靜低聲道:「郡主這般胸襟器量,自然該人人敬重。」


  青萍道:「雖然婚事生變,羅將軍另娶妻子,但是郡主對羅將軍仍然十分信賴器重,九月之後,羅將軍幼子早產,險些夭折,郡主親令名醫調治,才保住性命,郡主對此子愛如己出,為之賜名承玉,並收為義子。過了半年多,羅夫人一病不起,這也難怪,羅夫人本是深閨弱質,弱不禁衣,可是為了侍奉老夫人吃盡苦頭,病根早已深種,如今發作出來,一發不可收拾,雖然幽冀名醫百般設法,可是卻是藥石罔效,郡主前去探望,羅夫人在病榻之上親執郡主之手,托付後事,郡主雖然不曾明言,卻已經默許,人人都知道,羅夫人病歿之後,最多一年半載,郡主和羅將軍就會締結鴛盟,雖然為了病重的羅夫人,無人四處宣揚,可是卻是人人樂見其成。」


  子靜眼中閃過一絲神光,卻因他低著頭,無人察覺,他接道:「好夢由來容易醒,想必婚事終究是不成的。」


  青萍歎息道:「是啊,孰料世事莫測,建平四年,戎人襲雁門,郡主親自率兵出擊,在雁門外大破戎人,幽冀大軍遠征塞外,內部空虛,不料楊威突然起重兵攻打幽冀,雖然各地諸侯和大陳朝廷貌合神離,可是誰會想到楊威會在幽冀和蠻人作戰的關鍵時候起兵攻擊呢,這等趁人之危,豈是天子所當為。羅將軍原本留守信都,聞訊領軍迎戰,楊軍兵力十倍於幽冀守軍,雖然羅將軍軍略出眾,可是強弱懸殊,羅將軍雖然用了妙策數敗楊軍,可是終於被楊威擊敗。這時郡主得知楊軍犯境,千里急援,可惜還是晚到了一步,羅將軍已經戰死沙場。郡主大怒之下,十蕩十決,將楊威逐出幽冀,攻入上黨,繼而兵犯河東,直取楊威的根基關中,天下為之震動。郡主更是傳檄天下,意欲和諸侯會盟,顛覆大陳朝廷。滇王、漢王也因為楊威無故對藩屬出兵,所以起兵呼應,其時大陳立國不到四年,承平未久,人心思安,所以翠湖岳秋心奔走四方,想要斡旋此事,可是這時信都傳來凶信,羅夫人得知夫婿陣亡,傷悲之下香消玉隕,只留下一個孤兒托付給郡主照顧。郡主更加震怒,立誓定要取楊威性命。岳秋心與郡主本是情同姐妹,昔日洛陽會盟,如果不是岳秋心說服了郡主,幽冀根本就不會尊奉楊威為帝,這次郡主大動干戈,岳秋心出使幽冀,婉言勸說郡主罷兵,卻被郡主嚴辭拒絕。郡主當岳秋心是知己,所以不曾虛以委蛇,豈料岳秋心一心維護大陳朝廷,竟然背叛了郡主的信任。」


  聽到青萍辱及師尊,顏紫霜卻只是輕輕歎息一聲,歎息聲中流露出不被理解的深沉哀痛,子靜卻是淡淡問道:「翠湖宗主都做了些什麼?」


  青萍眼中閃過寒芒,道:「昔日岳秋心和郡主為閨中知己,推薦了許多賢才給郡主,所以幽冀許多將領官員都和翠湖有些瓜葛,平常還不覺得,這時候就成了心腹之患,郡主為了向楊威復仇,不免有些獨斷專行,多年來被郡主壓制的豪門早有不滿之意,在岳秋心的支持下,他們勾結那些受翠湖影響的官員向郡主發難,要求郡主與朝廷和談,放棄會盟之舉,一時之間,幽冀風雨飄搖,內憂外患,就連燕王許彥也和他們達成共識,逼迫郡主放棄軍政大權。雖然幽冀軍政大權多半在郡主掌握之中,可是畢竟還有許多將領官員都是燕王提拔,所以一時之間,郡主號令不行,兵困河東,進退失矩,同時遭遇親人和摯友的背叛,想來當日郡主定然是心痛無比。」


  樓中一片寂靜,這些事情他們有些人十分清楚,有些人卻是不甚了了,聽青萍輕聲細語,緩緩講來,不論心意如何,不論屬於何種勢力,都是心中生出惆悵之意,想到火鳳郡主當日面對眾叛親離的局面,該是何等的心寒落寞。這時,綠綺的琴聲變得宛轉低徊,滿是幽愁暗恨,將那一種四面楚歌、孤單寂寞的苦痛表現得淋漓盡致。


  子靜卻是容色淡淡,漠然道:「燕王和火鳳郡主既然是父女,為什麼反而和女兒作對起來呢?」


  青萍歎息道:「縱然是父女情深,可是涉及到權力之爭,也不免生出嫌隙,雖然燕王的權勢地位幾乎大半是郡主襄助取得的,可是幽冀人才都歸屬郡主幕府,燕王大權旁落,自然不免有些不滿,看到郡主為了報復大舉興兵,窮兵黷武,燕王已經安逸慣了,自然不願為了一個將領和朝廷為難,在他想來,既然已經取勝,只要在和朝廷的談判中取得一些利益就行了,而且燕王也想趁機奪回軍權,權勢的誘惑縱是父女之情也不能抵禦的。」


  子靜冷冷道:「即便如此,軍權仍在郡主掌握之中,郡主若是下了狠心,重新掌握幽冀局勢也是不難。」


  青萍怒道:「這就是岳秋心最不可饒恕之處,她知道郡主對義子羅承玉愛如己出,就挾持了承玉公子,迫使郡主屈服,承玉公子乃是羅將軍僅存的一點骨血,郡主對羅將軍情深意重,如何能夠坐視承玉公子受害,而且郡主其時已經有意將承玉公子立為世子,繼承燕王王位,這種情形下,郡主也只能無奈屈服。」


  子靜漠然道:「想必翠湖宗主是希望郡主撤軍吧,郡主只需答應了她的條件,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只要郡主平定了幽冀的亂局,難道還怕沒有機會報仇麼?」


  青萍譏誚地道「這些事情你都能夠想到,難道岳秋心想不到麼,為了杜絕郡主再次起兵的可能,她和楊威提出的條件是讓郡主嫁給太子楊侗為妃,他們想得倒是非常好,只要郡主嫁入了皇室,勢必不能再掌握幽冀兵權,而且郡主總不能對夫家動干戈吧!當時郡主大軍在外,軍中糧草全落入那些官員掌握,燕王又在信都屢屢傳書,暗示郡主答允。郡主將自己關在軍帳之中,苦思一日夜,終於作出了決定,她接受了岳秋心的條件,同意嫁入皇室,岳秋心心願得償,避免了一場足以顛覆新朝的戰亂,博得仁義美名,只可憐火鳳郡主,被迫嫁入皇室,本是天上的綵鳳,卻被囚入黃金的牢籠。為著楊威的江山社稷,岳秋心居然拋棄多年姐妹之情,枉顧郡主昔日恩義,子靜,你說這岳秋心是不是天下最無情無義之人?」


  至此,綠綺琴聲變得陰鬱艱澀,哀傷淒婉,如同冰河下面嗚咽的泉水,令人生出滿腔仇恨無法宣洩的感覺。


  顏紫霜沒有反駁,只是露出淡淡的苦笑,那種惆悵感傷之色,就是鐵石心腸也不免動搖,唐仲海見狀怒道:「青萍姑娘未免太過分了,昔日火鳳郡主為了一己私仇,不顧江山社稷,不顧黎民百姓,發動叛亂,傾覆朝野,岳仙子大義滅親,正是捨棄小義成全大義,人人為之感歎,豈是你一面之詞可以誣蔑的。」


  青萍微微冷笑,綠綺神情沒有絲毫改變,但是琴音突然多了幾分冷厲,樓中氣氛陡變,這時,那少年子靜卻語氣淡漠地問道:「火鳳郡主嫁入皇室,且不知後來又如何呢?」


  青萍神色一緩,黯然道:「郡主是何等人物,縱然被迫下嫁,焉能動搖她的心志,她和楊威約法三章,其一,她雖然嫁入皇室,但是皇室不能干涉她的行事,不過郡主也答應只要楊侗在生一日,她就不回幽冀;其二,她要別室而居,不經郡主允許,太子不得進入她的居處,相對的,郡主同意為皇室生育一個子女;其三,立羅承玉為燕王世子,皇室不得以任何理由干涉燕王爵位的承襲。其時,楊威等人也不敢過分逼迫郡主,以免弄巧成拙,所以雙方達成約定。建平五年,郡主嫁入皇室,雖然皇室以正妃的禮儀迎娶,可是郡主並無一絲歡容,就在郡主離開幽冀的那一日,幽冀眾將千里相送,直至易水,都是憤恨難平,郡主一身素衣,在易水之畔撫琴而別。」


  這時,綠綺琴聲突然發出孤絕之聲,高亢激昂中透著絕決之意,青萍神色淒迷,伴著琴聲唱道:「昔日驅駟馬,設宴黃金台。旌懸白雲外,騎獵紅塵中。今來向易水,素蓋轉悲風。榮華與歌笑,萬里盡成空。」


  一曲唱罷,琴弦聲如裂帛,嘎然而止,滿座寂然,眾人默默品味著當日火鳳郡主萬念俱灰的心境,都是一陣愴然,只有那灰衣少年子靜仍然是那樣的漠然冷淡,似乎青萍所敘述的這段情事於他只是石上流過的清泉,水過無痕,沒有在他心湖留下絲毫漣漪。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3 21:01
第一卷 龍潛江湖 第三章 天涯夢醒

  顏紫霜起身襝衽道:「家師確實有負郡主情誼,只是當日天下承平不久,黎民百姓剛剛過上幾年太平日子,家師實在是不願見生靈塗炭,至於逼迫郡主嫁入皇室,也是不得已之事。郡主天縱其才,若是任其所為,不過一年半載,郡主就可以重掌幽冀軍政大權,到時候揮戈南下,天下再無可以遏制幽冀鐵騎的力量,唯有令郡主離開幽冀才能釜底抽薪。至於和親一事,宗主也是不忍郡主孤單一生,雖然先皇仁厚,可能不當郡主之意,可是他對於郡主始終是尊敬愛護。郡主別居,不得允許,先皇從不敢入郡主居處半步,郡主獨自撫養九殿下,不許先皇親近愛子,先皇也是凜然遵從,不敢有違郡主心意,建平十五年,先皇繼位,雖然立了髮妻正妃唐氏為後,可是晉封郡主為大皇貴妃,規制起居一如皇后,皇室對於郡主可以說禮遇有加,並無半點輕辱,且有九殿下承歡膝下,當可稍慰郡主孤寂,這也是家師一片苦心,還請小姐體諒。」

  青萍冷冷道:「不提九殿下也還罷了,提起來更是令人齒冷,昔日楊威和岳秋心要求郡主為皇室生育一個子嗣,不就是想利用母子之情,妄想奪得幽冀大權麼,也算他們知道郡主的厲害,郡主雖然身入洛陽,只能遙控幽冀大局,不過數載就已經重掌幽冀之權,自建平六年九殿下降生之後,皇室便千方百計,想要讓郡主同意將這個孩子立為燕王世子,可惜郡主心意已決,承玉世子地位穩固,皇室又想法設法想要將九殿下置於掌握,可惜郡主權威不因身陷洛陽而稍減,郡主十餘載深居簡出,九殿下藏於深宮,別說外人,就是太子楊侗也休想見到這個孩子。皇室見無法通過親情影響郡主,所謀不能得逞,便下了狠心,永和五年,洛陽宮變,楊侗死於亂中,新君繼位,朝局剛剛穩定,郡主上書要求返回幽冀,這本是昔日約法,皇室不能阻攔,可是有人卻不想讓郡主重返故土,在郡主行前,趁著月黑風高,將郡主的寢宮化成一片焦土,郡主雖然孤身在洛陽,可是身邊高手如雲,當時朝政在唐氏控制之下,若非是楊、唐兩家聯手,再有翠湖相助,焉能一網打盡,唐二公子,顏仙子,你們說是不是?」


  顏紫霜歎息道:「原來青萍小姐是來興師問罪了,想不到清絕先生離開幽冀多年,對於火鳳郡主之事仍然瞭如指掌,不過郡主之事乃是楊闌餘孽所為,與翠湖並無關聯,若是小姐不信,顏紫霜可以當眾立誓,若是火鳳郡主之死和我翠湖有關,紫霜情願死於亂刃之下。」


  唐仲海也肅容道:「顏仙子所言正是唐某想說的,唐氏對火鳳郡主視若天人,更何況還有幽冀大軍為郡主後盾,怎會為此欲蓋彌彰之事,郡主之死家父也為之痛惜不已,更何況九皇子失蹤不見,更是令家父常常自責,不應讓郡主的唯一骨血流落在外,不知道兩位小姐今日前來,可是尊師之命?當日郡主仙逝,朝廷曾經派遣欽使赴幽冀向燕王和世子解釋此事,尊師想必和幽冀仍有聯繫,應該知道此事和朝廷無關的。」


  青萍冷然道:「此事我們也沒有證據,自然不能以此發難,再說郡主的大仇自有人報還,我們今日只是為了家師。此事縱然別人不知,你翠湖也是知道的,家師仰慕郡主,多有人知,若是郡主嫁與心愛之人,家師情願終生侍奉郡主夫妻,死且不悔,可是郡主卻被迫嫁入皇室,家師自慚不能挽回大局,離開幽冀之後,更是鬱鬱寡歡,兩年前郡主死訊傳來,家師為之泣血斷腸,捨棄我姐妹而去,如今家師生死不知,為人弟子,怎可不為師尊復仇,只是你翠湖中人仙蹤縹緲,岳秋心又是一代宗師,退隱之後足跡不出翠湖,想要報仇談何容易。我姐妹本來只能含悲忍辱,在洞庭與世無爭,誰知今日得知翠湖弟子仙蹤至此,真是天賜良機,想來若是能夠取了仙子性命,不論家師是生是死,都是足以告慰平生,不知道顏仙子敢不敢和我姐妹一戰。」


  顏紫霜淡淡一笑,道:「兩位小姐乃是清絕先生弟子,這樣的挑戰紫霜怎敢不從,若是紫霜戰敗,自然是任憑兩位小姐處置,若是紫霜勝了,兩位又當如何?」


  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綠綺冷然道:「唯有一死。」她的聲音宛若冰雪一般清冷,令人憑空生出寒意,又似春日融化的冰泉,帶著某種令人心曠神怡的韻律。在這一剎那,原本清麗孤潔的少女彷彿化作了一柄利劍,寒光四射,雖然只說了一句話,人人都覺察得出來,這個少女心中的堅持。


  顏紫霜微微皺眉,她並不畏懼和這兩個少女的比武,翠湖弟子從來不曾在武功上畏懼過什麼人,更何況清絕先生雖然也是當世絕頂高手,可是這兩個少女最多也就是一流身手,她擔憂的是如果這兩個少女死在自己手上,那麼翠湖和幽冀之間的仇恨將更難以化解。明年六月十四,是燕王世子羅承玉二十歲生辰,羅承玉將正式承繼燕王王位,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更何況還有火鳳郡主之仇,羅承玉雖然外表宛似謙謙君子,卻是心機深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在火鳳郡主的支持下早已經將幽冀牢牢掌握,雖然將來難免敵對,可是顏紫霜並不想再給他一個同翠湖翻臉的理由。


  青萍眉峰一揚,笑道:「莫非顏仙子不敢捨命相搏麼,仙子儘管放心,我們姐妹從未去過幽冀,就是仙子將我們殺了,也不打緊。」


  顏紫霜苦澀地一笑,道:「兩位小姐苦苦相逼,紫霜也只好接受挑戰,只是紫霜有言在先,生死相搏非是我願,如果紫霜僥倖取勝,就請兩位小姐陪我一年如何?若是兩位小姐不同意這個賭注,紫霜就是棄戰而逃,也不敢和兩位小姐交手。」


  青萍一蹙眉,她看出顏紫霜心意已決,如今岳陽樓上還有旁人,若是顏紫霜堅決不肯接受挑戰,那麼她們也是無可奈何,回頭看了綠綺一眼,青萍眼中透出詢問之意,雖然平日兩人遇事都是青萍作主,可是對於生死攸關的大事,卻往往是綠綺拿主意。綠綺幽冷的雙眸寒光一閃,說道:「各憑天命。」


  顏紫霜等人都是一片茫然,不知綠綺要說些什麼,唯有青萍心中明白,解釋道:「我姐姐的意思是,咱們什麼條件都不用講了,你敗了可以逃,可以死,我們敗了也是如此,你若有本事留下我們姐妹,就是給你作一年丫頭又有什麼要緊。」


  顏紫霜微微一笑,心道,若是生擒雙絕,迫使她們留在自己身邊一年,潛移默化,或許翠湖會多出兩個資質絕佳的弟子也不一定,便道:「既是如此,紫霜答應一戰,不過我們不可在名樓之中相鬥,以免損壞了先賢的墨寶,就到樓前比試吧,卻不知兩位小姐誰先出陣。」


  青萍冷冷道:「我們姐妹從來都是聯手上陣,你若怕了,最多找個幫手就是。」顏紫霜早有準備,只見雙絕之間不需言語就可以配合默契,便知道兩女必是心靈相通,練就一套聯手劍法自是理所當然,淺淺一笑道:「也好,兩位小姐請。」


  青萍和綠綺對視一眼,眼中都露出淡淡的喜色,青萍轉頭對著那灰衣少年子靜笑道:「子靜,今天之後我們就要離開洞庭了,以後你就要一個人生活了,可別讓別人欺負了你,知道麼?」


  那灰衣少年眼中突然閃過驚慌的神色,搶上前一步站到青萍面前,艱澀地說道:「不,姐姐不要拋下子靜。」


  青萍眼中閃過一絲無奈,伸出纖手輕拍少年的肩頭道:「子靜,對不住,你不能和我一起走。」就在她纖手將要碰觸到少年衣衫的時候,灰衣少年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踉蹌後退幾步,顫抖著說道:「是,子靜知道了。」青萍心中一寬,柳腰折轉,嬌軀如同飛燕穿林一般越窗而出,人在半空之中回眸一笑,百花失色,一身紅衣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衣袂當風,緩緩飛墜,這時候青影一閃,綠綺縱身而出,彷彿一陣清風一般快捷輕巧,兩女一快一慢,身形在空中會合,同時伸出左手握在一起,然後身形如同風車一般盤旋起來,紅影糾纏著青影,如同蝴蝶一般翩翩而落,又似謫仙落入凡塵。


  顏紫霜眼中閃過一絲讚賞,以她的眼光,自然可以看去二女內力修為尚有不足,難以從十幾丈高樓直落地面,想不到兩女卻是用了這樣的法子將內力匯聚在一起,更利用衣衫和內力的互相作用減緩了下降的速度,可見兩女的聰慧和心靈相通,更何況還可以給自己一個下馬威,先聲奪人。不過這個高度自然不在顏紫霜眼中,淡然一笑,身影一閃,眾人只覺得眼前一花,顏紫霜已經身如翩鴻一般飛向樓下,姿勢輕靈飄逸,幾乎是和雙絕同時落在地上,點塵不驚。樓上眾人都是一聲叫好,顏紫霜這一式身法已經將雙絕的光芒盡皆掩蓋。


  這時樓上眾人紛紛下樓,他們一來未必有如同三女一般的輕功,二來除了唐仲海之外,眾人都是熟識,也不必在熟人面前炫耀,雷劍雲年紀最輕,所以走在最後,就在他要下樓的時候,下意識地回頭一望,只看見那少年子靜已經坐到樓內角落地板上,抱膝而坐,埋首膝上,不言不語,彷彿生命都已經從他身上剝離一般。雷劍雲心中一動,生出一絲憐憫之意,走到少年身邊,輕聲道:「你不要難過,青萍小姐也是不想連累你,並非是要棄你而去。」那少年身軀一顫,他緩緩抬起頭,雷劍雲驚呼一聲,只見那少年清秀的面容上露出冷峻酷厲的神情,那雙幽深的鳳目透出烈火一般的殺機,原本那個消沉落寞的少年彷彿變成了九天修羅也似。他不由按住了劍柄,強行忍住出劍的衝動,後退了一步。少年的目光彷彿實質般將他牢牢鎖住,此刻,他原本的迷茫消失不見,流露在外的氣質變成了只手掌控千萬人生死的惟我獨尊。雷劍雲只覺得口中口乾舌燥,他脫口問道:「你是誰?」


  少年眼中閃過一絲殺意,道:「你方才想要殺我是麼?」


  雷劍雲眼中閃過警惕,道:「尚請閣下見諒,方才實在是多有冒犯。」話音未落,只覺得眼前一花,那灰衣少年已經向他撲來,雷劍雲幾乎是下意識地拔出長劍,阻擋那少年的攻勢,不知怎地,那少年撲來的身影帶著泰山一般的威勢,讓雷劍雲不知不覺地用盡了全力。這一劍掀起滔天波浪,將他所有要害全部遮住,就是一盆清水潑來,也未必能夠令他沾上半點水星,可是那少年的身影彷彿虛幻一般,穿透了重重劍網,輕輕一掌拍在雷劍雲胸前。雷劍雲只覺得眼前一黑,如同斷線風箏一般被擊飛數丈,一陣幾乎將他的身軀扯碎的劇痛襲來,讓他覺得彷彿身在無間地獄。


  等他終於從無盡的痛苦中掙脫出來的時候,發覺自己倒在樓板上,仍然連綿不絕的疼痛讓他幾乎難以動彈,他勉力移動頭顱,視線漸漸清晰,看見那個輕而易舉將自己擊成重傷的灰衣少年負手站在窗前,窗前原本高卷的珠簾已經放下,那少年正透過重重珠簾向外望去,雖然他的身軀仍然是那樣清瘦,且身材並不高大,可是他站立的姿勢卻是佼佼不群,如同冰天雪地中的一支寒梅獨自綻放,但是不知怎地,雷劍雲仍然能夠從他身上看到一種深蒂固的孤寂和蕭索。


  他忍痛問道:「公子究竟是什麼人?」


  那少年冷冷道:「我叫子靜。」


  雷劍雲微微苦笑,陷入了沉思,以他的武功已經算得上是一流身手,居然被這個少年一掌擊傷,而且這少年的招式洗煉精絕,沒有一個冗余的動作,出手之時更是充滿了強烈的自信,那是經過千錘百煉之後才能達到的境界,按理說,擁有這樣的身手,早應該名揚天下,可是他卻從未聽過江湖中有一個叫做子靜的絕頂高手。既然從未聽聞,那麼只有兩種可能,其一,這少年真正的聲名必然十分煊赫,只不過他並未表露真名姓,其二,就是這少年出身名門,經過名師調教,所以雖然籍籍無名,卻有這樣出色的表現。不論是哪種可能,雷劍雲認為自己受了這一掌反而有利,既然這少年沒有繼續出手傷害自己的性命,看來今日就不會再和自己為難,自己要做的就是趁著這個機會探聽這少年的來歷身份,盡量的挽回給這少年留下的惡劣印象。不過在他想來,還是第二種可能多些,這少年如此年輕,若是已經成名,他定然會知道這樣一個少年高手的存在。


  真氣緩緩地流入四肢百骸,雷劍雲覺得疼痛稍減,雖然內傷仍然存在,短期內不可能出手,可是他已經勉強可以移動,艱難地站了起來,雷劍雲走到子靜的身後,識趣地隔了一丈多遠,避免讓這少年誤會自己想要偷襲,深深一揖道:「雷劍雲不合曾對公子動了殺機,公子已經出手教訓過了在下,不知道可否諒解在下的冒犯。」他不愧是岳陽劍派的少掌門,心計深沉,能屈能伸,這樣的屈辱被他輕輕一語帶過,反而得體的表現了自己的歉意,若是這少年是剛剛出道的雛兒,必定會被他感動。


  豈料這少年冷冷道:「你不必多說,你雖然曾對我動了殺機,卻是沒有出手,我傷你一掌便是已經報復過了,從今之後,你若沒有得罪我,我便不會殺你,我知你必然恨我入骨,若是尋到機會或許會向我報復,只要你不怕死,儘管來就是了。」


  雷劍雲早已想好的種種語言,頓時被生生堵住,不由露出苦笑,這少年不知是聰明還是愚蠢,他既然可以一眼看穿自己的心思,就應該斬草除根或者虛以委蛇,他卻又毫不掩飾的揭穿自己,豈不是加深了自己的恨意麼。不過不知怎地,他心中反而生出一絲好感,這個少年雖然性情古怪,出手狠辣,卻是恩怨分明的性子。他走上前兩步,接近窗子,透過珠簾向外望去。恰好看到一個紅影凌空而起,電閃回身,揮劍下斬,身姿美妙絕倫,劍法卻是狠辣歹毒,而一個青影貼地平飛,一道驚虹捲向顏紫霜雙足,兩道劍影配合得天衣無縫,雷劍雲忍不住一聲輕呼,卻是自己也不知道是在讚美青萍的劍法,還是為顏紫霜擔憂。


  卻見顏紫霜輕輕一劍劃出,那輕描淡寫的一劍卻迫得青萍柳腰一折,生生退去,也不見顏紫霜纖足如何動作,已經避開了綠綺的劍式。雙絕雖然無功而返,可是憑借絕妙的身法,長劍劃過一個奇異的弧形,劍芒電閃,又是一招妙到峰顛的殺招,轉折變化毫無窒礙,兩女心有靈犀,劍法身姿翩翩如仙,卻又蘊含著無窮的殺機,令人看的眼花繚亂的同時又能夠感覺其中的無窮壓力,可是不論兩女劍法如何高超,顏紫霜卻是揮灑自如,只憑著身法和嚴密的守勢就接下了八九成的攻擊,偶然反擊一劍,便迫得兩女不得不揮劍自救,強弱之勢清晰可判。


  雷劍雲看得眉頭一皺,倒不是為了綠綺擔憂,翠湖弟子一向不喜殺戮,顏紫霜在足以掌控局勢的情況下,是絕不會下殺手的,而且清絕先生生死不明,此人當年在火鳳郡主幕府中運籌帷幄,不知多少豪傑在他的策劃下折戟沉沙。雖然他已經離開幽冀多年,可是顯然難忘故主,此人現在既然已經消失,誰知他不是已經重返幽冀了呢。而且就是清絕先生真的已經死了,幽冀尚有他的故友舊部,所以雙絕是萬萬不能殺的。他是為了如今的戰局迷惑,清絕先生的弟子不論武功才智如何,至少不會是沒有自知之明的人,怎會在明顯不敵的情況下挑戰,且不肯認敗退去呢?


  這時,那少年子靜冷冷問道:「火鳳郡主果然是已經死了?她沒有回幽冀去麼?」


  雷劍雲微微一驚,不明白這少年為何這樣問,但是他毫不猶豫地答道:「此事天下皆知,火鳳郡主啟程前日,楊闌逆黨亡命襲擊皇宮,想要刺殺當今皇上為楊闌報仇,宮中一片混亂,郡主的宮殿突然起火,等到禁衛軍趕到的時候,郡主寢宮已經成了火海,天明之後仔細搜檢,發覺除了九殿下楊寧之外,宮中眾人屍體一個不少,郡主的屍身雖然無法辨認,可是幾件飾物都是郡主平時不離身的,所以斷定郡主已經葬身火海。」


  少年輕唔一聲,冷冷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現在是哪一年?」


  雷劍雲心中一震,頓時明白,這原本患了離魂之症的少年已經恢復了記憶,可是他為什麼要問火鳳郡主的事情,他和火鳳郡主有什麼關聯,心頭靈光一閃,雷劍雲偷眼望向灰衣少年,口中說道:「火鳳郡主薨於永和五年,今年已是隆盛二年。」


  灰衣少年低聲道:「已經兩年了麼?竟然已經兩年了,她竟然沒有回去幽冀,她竟然死了。」少年的語氣中充滿了無助和彷徨,可是又隱隱帶著怨恨和自責。雷劍雲更是確定自己的想法,火鳳郡主之子,九殿下楊寧,不正應該是這個年紀麼,這自稱子靜的少年雖然相貌不過中人之姿,但是氣度不凡,若說他是楊寧,也不會有人懷疑。可是雷劍雲心中仍有疑問。火鳳郡主乃是女中豪傑,一代梟雄,她的子嗣理應有著喜怒不形於色的特質,可是這個少年雖然有著凌人的氣度和狠辣的手段,卻獨獨沒有霸主的氣質,這又怎麼可能呢?而且為什麼一個堂堂皇子,居然練了這樣一身絕藝,這樣的武功,就是有著最上乘的天賦,也需用盡這少年有生以來的全部心力和時光,最重要的是,為什麼他會流落到江湖之上,又患了離魂之症?雷劍雲心中疑團越來越大,莫非是自己猜錯了,這個少年只不過和火鳳郡主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關係,卻並不是九殿下楊寧。正當雷劍雲冥思苦想的時候,耳邊傳來一聲高亢的琴音,那琴音如同利箭一般幾乎刺穿了雷劍雲的耳膜,他心中一震,向窗外望去,只見外面的戰局已經起了極大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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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龍潛江湖 第四章 天魔劍舞

  綠綺盤膝坐在地上,正在全神貫注地奏著琴曲,如同水銀瀉地無孔不入的琴聲令人覺得透不過氣來,場中只有青萍正在和顏紫霜鬥劍,雙劍合璧尚且不敵,如今只剩一人,原本應該更加難以支撐,可是奇異的是,場中劍氣縱橫,落在下風的居然是顏紫霜。雷劍雲不由凝神看去,發覺隨著那琴聲的旋律變化,青萍的劍法越發詭異狠毒,威力更是比方才大了數倍,幸虧和她交手是顏紫霜,雷劍雲自恃若是自己和此刻的青萍交手,必然撐不過十招。

  只見顏紫霜神色端凝,一招一式越發謹慎,雖然明顯的有些遲滯,卻是仍然能夠支撐,青萍雖然佔了上風,但在雷劍雲看來,她的面色有些蒼白,額頭上汗水滾滾,顯然這路劍法讓她消耗極大,而端坐撫琴的綠綺更是面無血色,專心致志地彈奏著殺氣盎然的琴曲,額頭上也是有了密密麻麻的細小汗珠。琴聲越發幽咽飄忽,而青萍的身影也越來越快,此刻她手中之劍幾乎已經化成了無數破碎的光影,宛若天上的星河重現人間,而她自己的身影更是虛幻縹緲,就如同一團來自九幽地獄的火色魅影,旁觀之人幾乎看不清她的輪廓,更別提她的劍招。反而是被困在其中的顏紫霜,一招一式仍然緩慢分明,就如同朗朗青天上幾抹微雲,看似了無痕跡而又鮮亮分明。


  這時候在樓上觀戰的寧素道等人都是退得很遠,即使如此,在琴聲的侵擾下,他們仍然露出不安的神色,雷劍雲心中突然明瞭,綠綺所彈出的琴聲暗藏內力,消減敵人意志,聽琴之人需用心靈抵禦琴聲的侵擾,隨著琴聲變化,受到影響的敵人的招式不免隨之發生強弱的變化,若是心靈軟弱之人,就是被琴聲控制也不足為奇,而青萍卻可憑著和彈琴之人的心意相通攻擊敵人因此露出的空隙。當然雙絕之間這種琴劍聯手,必定有特殊的功法讓兩人配合的如此森嚴,又讓劍法的威力增加了數倍,而且這必定極為耗費心力。


  雙絕縱然取勝也將是一場慘勝,不過,若能戰敗顏紫霜,不僅顏紫霜聲名掃地,就是翠湖也將受到重挫,她們的辛苦也終將得到報償。這樣看來,雙絕此次挑戰並非是不自量力,而是有著取勝的可能的,想通這一點的雷劍雲不由有些憂慮,如此一來,局勢必然難以控制,如果顏紫霜取勝,恐怕也不能及時收手,唯一的安慰就是自己心儀的綠綺應該不致喪命,畢竟直接面對顏紫霜反擊的是青萍,如果雙絕獲勝,那結局,雷劍雲不由一陣心寒,無論如何,他也不願顏紫霜戰敗。並非是因為他對顏紫霜的傾慕,那不過是一種沒有結局的情感,而是因為一旦翠湖嫡傳弟子敗亡,許多原本因為翠湖存在而被壓制的暗流將會掀起滔天巨浪,雖然有著不小的野心,可是現在自己並沒有做好準備,雷劍雲不希望混亂的局面這麼快就出現。


  這時,雷劍雲聽到那個身份神秘的少年子靜自言自語道:「原來杜清絕終於將天魔劍舞重新發掘了出來。」


  雷劍雲好奇地道:「這天魔劍舞是什麼?閣下似乎對之十分熟悉?」當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雷劍雲並未指望這少年會回答,豈料這少年想也不想地回答道:「天魔劍舞乃是魔門天音宗一種失傳的絕藝,用琴聲影響敵人心神,配合劍法克敵,這種劍法因為翩若驚鴻,飄忽如仙,所以便稱作劍舞,若是到了最高的境界,就是對敵十人百人,也是輕而易舉,毫不費力。可是翠湖的心法融合了佛道兩門的心法,對於明心見性頗有獨到之處,正可以克制這種武功。」


  雷劍雲心中一震,魔門天音宗,這是只存在他記憶中的名字,自從七十年前魔門覆滅之後,就再也沒有聽過魔門六宗的消息,想不到天音宗絕藝重現,莫非杜清絕和魔門有什麼關聯麼?他也顧不得多想,連忙問道:「既然顏仙子的內功心法可以克制這種天魔劍舞,那麼雙絕豈不是有敗無勝。」


  子靜搖頭道:「其實兩種心法也可以說是互相克制,誰勝誰敗還要看雙方的造詣深淺,只是尋常比武敗了也就敗了,這一戰是心靈和武技上面的雙重較量,不論誰敗了,都會受到重創。只可惜青萍姐姐和綠綺姐姐功力尚淺,待到她們的琴音劍舞到達顛峰的時候,就是顏紫霜反擊之時,而修為和心法都是顏紫霜佔優,看來這一戰多半是會慘敗了,反而會讓顏紫霜受益匪淺,當然若是兩位姐姐痛定思痛,應該也會有不小的收益吧,當然,這還要她們活下來才行。啊,綠綺姐姐在彈《履霜操》了,還是讓她們快些分出勝負吧,看來我要助綠綺姐姐一臂之力了。」


  子靜的聲音溫和而清冷,沒有方纔他和自己說話時候的酷厲,可是雷劍雲卻覺得一陣心寒,雙絕在這個少年失去記憶的時候收留了他,從方才青萍臨戰之前不忘囑咐子靜的情況來看,她對子靜定然是十分關愛,而從子靜恢復記憶之前的表現來看,對於雙絕也是十分依戀,可是從他剛才的話語來看,竟是將雙絕當成了陌路人,完全沒有為雙絕生死擔心的意味,這樣的狠心絕情,就是自恃涼薄的雷劍雲也覺得心寒。


  正在雷劍雲心思潮湧之時,只見這少年突然隨著琴聲吟唱道:「父兮兒寒,母兮兒饑。兒罪當笞,逐兒何為。」他的歌聲悲切淒苦,意蘊悠長,傳到樓下眾人耳中,除了正在鬥劍的三女之外,所有人都抬目向樓上望來。寧素道方纔已經留意到雷劍雲沒有下來,如今聽到樓上有人高歌,聲音陌生中帶著幾分熟悉,卻不是雷劍雲的聲音,心中一動,便已猜到定是那灰衣少年子靜所唱,只不過方纔他說話口舌艱澀,故而自己一時聽不出他的歌聲。想到雷劍雲影蹤不見,寧素道沒來由的一陣心寒,正要遣人上前打探,這時,樓上之人繼續唱道:「兒在中野,以宿以處。四無人聲,誰與兒語。」


  歌聲中滿是被拋棄的苦恨,綠綺的琴聲也隨著歌聲一變,幽愁暗恨,淒涼悲憤,寧素道等人只覺得天地間只有那琴歌之聲,不絕於耳,心中更是生出無限苦痛煩惱,令他們恨不得自盡身死,可是理智卻偏偏讓他們記得凝神去看顏紫霜與青萍的鬥劍,一時間面上都露出掙扎的神色,根本沒有餘暇考慮別的事情。



  「兒寒何衣,兒饑何食。兒行於野,履霜以足。母生眾兒,有母憐之。獨無母憐,兒寧不悲。」


  琴聲盤旋往復,越來越高亢淒絕,而那少年的歌聲也是越來越悲涼,令得眾人都覺得自己彷彿看到了一個被父母拋棄的少年在荒野獨行,滿地寒霜,秋風瑟瑟,無衣無食。而青萍的劍法也隨著琴聲的變化進入了高潮,劍浪如潮,將她和顏紫霜的身形都籠罩在其中,而顏紫霜卻是收縮了防線,陷入了苦戰當中。


  眼看即將勝負分明,岳陽樓頭,珠簾之後,雷劍雲滿頭是汗,恨不得插手其中,卻是有心無力,而一曲唱畢,令得戰局激化的子靜卻是神色冷靜地看著下面的劍氣魅影。


  雷劍雲忍不住道:「閣下未免太絕情了,你縱然對兩位小姐全無感激之心,也不該如此急於看著她們分出生死吧,你武功如此高強,應該不在顏仙子之下,為何不出手阻止她們的決戰。」


  子靜瞥了雷劍雲一眼,那雙幽黑明澈的鳳目透出無情的光芒,他冷冷道:「任何人都要對自己所說的話、所做的事情負責,青萍姐姐和綠綺姐姐既然要和顏紫霜一決生死,就應該讓她們如願以償。而且若是拖得太久,只怕兩位姐姐敗後會元氣大傷,現在她們快些分出勝負,落敗一方可以損失小些。」


  雷劍雲頓時說不出話來,這少年雖然無情絕決,可是所說之話卻是合理至極,雷劍雲歎了一口氣,向樓下望去,這時紅影幾乎已經將青影完全包圍,滿場都是劍影流光,幾乎已經看不見顏紫霜的身影,就在雷劍雲心中憂慮的時候,青影突然如同破繭而出的蝴蝶一般突然閃現出來,而紅影卻是氣勢變弱,雷劍雲一聲驚叫,場中兩道劍虹如同蛟龍一般開始纏鬥血戰,雷劍雲雙手握緊窗欞,緊張地看著眼看就要分出勝負的戰局。


  灰衣少年卻冷靜地道:「落網之鷹已經掙破樊籠,兩位姐姐已經敗了,我不想兩位姐姐留在顏紫霜身邊,可是約定不能不遵從,應該怎麼辦?」


  雷劍雲一愣,聞聲望去,只見少年子靜極為認真的看向自己,他立刻分辨出這少年當真是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心中靈光一閃,雷劍雲立刻道:「閣下並不在約定之內,若是兩位小姐戰敗,閣下可以帶了她們離開,這樣一來,就不是她們不守約,而是迫於局勢不能守約,顏仙子慈悲為懷,羈留兩位小姐也是希望化解彼此的仇怨,定不會強迫兩位小姐留下的追究的。」


  子靜輕輕點頭,道:「是啊,你說得對。」說罷注目場中,再不分神。


  雷劍雲心中一動,又道:「若是劫走兩位小姐,需要有存身之處,兩位小姐戰敗之後,必定受傷極重,需要休養,更需要藥物補品,閣下若是沒有地方可去,在下在七星塢有座別莊,那裡是洞天福地,最適合養傷隱居,閣下可以前去暫住。這塊玉珮乃是在下信物,請閣下笑納。」


  出乎雷劍雲的預料,子靜既不表示同意也不表示接受,只是定定地看了他片刻,道:「你想要什麼代價?」


  雷劍雲正想措辭表示自己只是一片好意,卻看到子靜那雙幽冷的鳳目中透出的重重殺機,心中一寒,道:「在下只是想和閣下化敵為友,並無惡意。」此言一出,他能夠清晰的感覺到籠罩在自己身上的殺氣如同潮水退潮一般退去,而子靜也接過了他手中的玉珮信物,他擦擦額上的冷汗,正要再多說幾句,樓下一道劍光沖天而起,然後,他便看到青萍的嬌軀向外翻滾而去,每一次翻滾,都有滴滴鮮血墜落塵埃,與此同時,刺耳的裂帛之聲傳來,琴聲突然斷絕,只見綠綺一口鮮血噴在琴上,四弦斷絕,綠綺伏在琴上,生死不知,雙絕已經是慘敗之局。


  顏紫霜收劍回鞘,這般苦戰,就是她也面色有些蒼白,可是雙目神采奕奕,可見收穫極大,她上前一步,歉意地道:「兩位小姐技藝高明,紫霜無法留手,還請見諒,不知道兩位小姐可還能自行療傷麼,若是不行,紫霜願意相助,還請兩位不要介意。」她雖是勝利者,卻是越發謙抑溫和,若是別人不免心中感動。可是雙絕卻是絲毫不領情,青萍艱難地站起身來,走到綠綺身邊,將一粒藥丸塞到她口中,過了片刻,綠綺漸漸復甦,睜開眼睛,冷冷望向顏紫霜,目中滿是寒意,青萍卻是一跤跌倒,面色慘白,綠綺一聲驚呼。顏紫霜連忙走上前,取出一粒藥丸關切地道:「青萍小姐傷勢極重,不如讓她服下這粒回天丹吧。」


  綠綺伸手,就在顏紫霜期望的目光中,輕輕揮手,將那粒藥丸拂落塵埃,然後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綠綺拔出琴中暗藏的長劍,揮劍斬向暈倒在地的青萍。樓下的寧素道等人,樓上的雷劍雲都是震驚萬分,不知道綠綺為何竟要殺害情同姐妹的青萍。顏紫霜眼中寒光一閃,玉手輕拂,一聲輕響,綠綺手中長劍墜地,冷冷道:「綠綺小姐,你這是做什麼?」


  這時,在樓上冷眼旁觀的子靜突然笑了,低聲道:「綠綺姐姐果然這樣做了。」然後他掀開珠簾,邁步走去,這一步卻是跨越了十多丈的距離,輕輕巧巧地落在雙絕身邊,毫無一絲煙火氣息,彷彿他原本就站在雙絕身邊一般。然後他輕輕一掌向顏紫霜拍去,就是方纔這般苦戰,顏紫霜也是從容自若,可是他這輕描淡寫的一掌,卻讓顏紫霜面色一變,飛身退去,看向子靜的目光充滿了警惕和懷疑。


  綠綺看到子靜,冰顏上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這難得的笑顏彷彿春天的第一縷陽光一般耀眼美麗,子靜恭恭敬敬地站在兩人身邊,道:「綠綺姐姐,我們走吧。」


  綠綺已經恢復了冰冷的神情,道:「你帶著青萍走吧,我傷得很重。」


  子靜那實質一般的目光從在場之人面上一一掠過,凡是接觸到他目光的人都不由吸了口冷氣,那是無情無慾,彷彿亙古以來的蒼穹一般冷淡的眼神,子靜冷冷道:「我要帶兩個姐姐離開,你們誰要阻攔。」


  眾人誰都不願出言阻止,以免得罪了這個明顯不可輕視的少年,更何況雙絕的身份特殊,這時,顏紫霜柔聲道:「子靜,兩位小姐傷勢很重,若是留下來醫治也方便些,你可以陪著她們一起,等到她們傷好了再離開。」


  綠綺沒有作聲,只是淡淡瞧著子靜,似乎等著他作決定,雖然她這般沉默,可是只要想到她方才要殺死青萍的行徑,就讓眾人不能不用異樣的目光瞧她。子靜只是用目光瞥了顏紫霜一眼,道:「不必了。」說罷俯下身去,將青萍縛在背上,綠綺則撿起自己的長劍,收入琴中,又將青萍遺落的寶劍替她歸鞘,然後將瑤琴抱在胸前,兩人都沒有任何言語,便相攜走向停在湖邊的遊船。這時候,唐仲海憤憤道:「兩位就這樣走了麼,難道就沒有一個交代,還有你這小子,先是裝模作樣了那麼長時間,又用歌聲暗助雙絕,如今又要強行救走她們,也未免太猖狂了?」顏紫霜眉頭一皺,她自然明白方纔這少年雖以歌聲相助雙絕,卻也是迫著雙絕迅速決戰,自己並沒有過分吃虧,只是她不願和唐仲海產生分歧,只是無奈地看了唐仲海一眼,輕歎一聲,沒有說話。


  綠綺默不作聲,仍然向前走去,子靜卻是回頭望了唐仲海一眼,冷冷道:「你要向我們出手麼?」


  唐仲海冷笑道:「有何不可?」說罷上前幾步,按住劍柄,虎視耽耽地望向三人。豈知就在他腳步剛停之時,便覺得面頰一痛,不由伸手一摸,手上滿是鮮血,他怔立不動,子靜已經走到水邊,恰好趕上綠綺,猿臂輕伸,攬住綠綺纖腰,輕躍到遊船之上,解纜催舟。


  顏紫霜一聲輕歎,走到唐仲海身後,玉手輕招,一片染血的樹葉落入掌中,方纔這片樹葉瞬息之間穿過十數丈距離,劃破唐仲海面頰,能夠飛花摘葉傷人性命,雖然可怕,卻還沒有放在她眼中,可是這片樹葉在劃破唐仲海面頰之後,卻是力道盡失,輕飄飄落在地上,這等控制力量的絕妙手法,顏紫霜雖然也可做到,但是若想這樣毫無煙火之氣,卻是很難做到,這才是最令顏紫霜心驚的。


  看看唐仲海臉色鐵青,眼眸深處帶著幾乎不可察覺的憤恨和屈辱,顏紫霜心中略帶歉意,和雙絕一戰,自己真氣尚沒有恢復,自恃難以輕鬆地截下這片樹葉,又見這少年並無意取人性命,所以便束手旁觀。不過令唐仲海受些屈辱,也沒有什麼不好,唐家現在權傾朝野,若非是還有三藩的存在,恐怕也不會這樣甘心為皇室羽翼。如今各方勢力雖然暗中對抗,卻是還不敢擅動干戈,因此幾乎都在暗中招納江湖高手,充任殺手諜探,且不論這少年身份,他的一身武功已經足以令任何霸主動心,如今唐仲海和他結怨,某種程度上已經減少了這少年被唐氏吸納的可能。


  這個神秘的少年,究竟是何等身份呢,這樣的武功就是自己看了也不免動心,三皇子豫王楊均若是有這樣一個護衛,想必可以在紛亂的朝局中佔到一些主動吧?只可惜這少年一眼看去就是桀驁不遜,恐怕難以收服,而且他和雙絕姐弟相稱,若是各方勢力都想爭取這少年為之效力,幽冀已經隱隱佔了上風。不過當前最重要的卻是盡量瞭解這個少年的性情和身世,想到這裡,顏紫霜抬頭向樓上望去,微微一笑,或者有人能夠給自己一些線索吧!


  寧素道和上官壽也都是一方大豪,對於這少年驚世駭俗的一身絕藝也頗為讚賞,目光中都帶了期望之色,不約而同向樓上望去。


  即使是隔著重重珠簾,雷劍雲仍然能夠感覺到眾人滿懷期望的目光,忍不住低頭苦笑,他能夠說什麼呢,這個少年的身份隱約莫測,自己可以說出自己的懷疑,但是一來沒有證據,二來就是自己可以確定這少年的身份,也要考慮到這個少年的絕高武技和無情狠辣的心腸,自己可沒有把握應對可能的報復,雖然這少年沒有說過讓自己保密,可是若是自己多說了什麼,只怕下次見面就是自己的死期。而且,如果這少年果然是九殿下楊寧,他和當今的朝廷以及母族的幽冀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無端洩露這少年的身份,恐怕幽冀和皇室也不會放過自己。滇王雖然雄踞南方,可是難道還會為了自己和兩大勢力為敵麼?居高遠眺,他極目望向湖心,遊船已經消失在煙波浩淼當中。今日的際遇能夠給自己帶來什麼機會呢?雷劍雲陷入沉思。


  站在艙門前探頭探腦地向房內望去,回到雙絕的船上,子靜彷彿又變回了那個被呼來喝去的呆傻少年,回到船上不久,綠綺也再度昏迷過去,如今兩女都在艙內,子靜卻被僕婦趕到艙外,不許他在旁邊守候。


  雙絕的船上除了她們姐妹之外,還有一個老僕忠伯和一對四十多歲的中年夫妻陳三、陳嫂,這三人都是清絕先生留給雙絕的家僕。清絕先生離開幽冀之後並未隱居,而是改換了容貌浪跡天涯,先後收留了兩個女弟子和這三個僕人,一行人四海為家,卻是沒有落腳之處。兩年前,清絕先生突然留書出走,眾人四處尋找,卻是沒有蹤跡,無奈之下綠綺和青萍便傾囊買了一艘遊船,在洞庭賣藝為生,就是希望有朝一日清絕先生若是想見她們,可以輕易尋到她們的行蹤。只可惜兩年來清絕先生音訊全無,而兩女又不願去幽冀看人臉色,所以只能滯留洞庭。這一次挑戰顏紫霜,除了為師父雪恨之外,兩女也是希望此事能夠傳到清絕先生耳中。這個目的倒是已經達到,一曲天魔劍舞,和顏紫霜幾乎鬥個平分秋色,雖然最後落敗,卻是雖敗猶榮。


  將子靜趕出來的正是陳嫂,當初子靜淪落岳陽,被青萍帶回船上,就是陳嫂照料他的生活起居,如今雖然他已經恢復了小半記憶,在陳嫂面前仍然是唯唯諾諾,不敢反駁。過了半晌,陳嫂滿頭大汗地走了出來,拿著換下來的衣衫準備到後艙清洗,看到子靜仍然在艙外苦守,笑罵道:「你這傻小子,還不去廚房做些清粥小菜,等到兩位小姐醒了,端上來不是最合適麼。」子靜一聽,清秀的面上露出不可抑制的喜色,轉頭就向外跑去,此刻他心中只有一個最簡單的想法,一定要做出最美味的飯菜,絕不能讓青萍姐姐再將自己拋棄。


  這個想法一湧上心頭,子靜突然停住了腳步,腦海中浮現出一雙世間最美麗的鳳目,潮水般的記憶衝擊者他的心靈,依稀彷彿中,彷彿又看到那站在玉階之上的清冷女子,面上明明帶著難得出現的溫和慈愛的神情,口中卻說著最冷酷的話語。


  「子靜,你不能和我一起回去。」


  「以後你一個人要好好照顧自己。」


  子靜緩緩跪倒在地,強烈的痛苦讓他的身軀開始蜷縮成一團,整整兩年,他渾渾噩噩地忘記了一切,可是方才岳陽樓前,青萍有幾分和那人相似的容貌和幾乎是同樣的話語,讓他開始恢復過去的記憶,只不過那時雙絕尚在危險當中,他下意識地閉緊了心門,將令自己痛斷肝腸的一幕暫時忘記。可是無意中再次想到「拋棄」兩字,於是在他最不設防的時候,兩年前讓他崩潰的記憶完全恢復,突然,他仰天叫道:「不,我不要一個人,為什麼要趕我走?」


  目光落到雙絕的寢室艙門之上,他突然飛身躍起,撞開了艙門,清淨雅潔的房內,一左一右兩張寬大的軟榻上面,綠綺和青萍都在昏睡當中,房間裡面飄著淡淡的藥香。子靜下意識地奔向青萍躺著的軟榻,望著青萍憔悴美麗的容顏,他緩緩跪倒在地,記憶中美麗的容顏和眼前的少女重合在一起,他伏在軟榻之上痛哭起來。在他身後,聽到異樣聲響而趕來的陳嫂神情一軟,將手中飛刀插入袖管之內的臂套,輕輕一歎。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3 21:01
八百里洞庭,湖內有無數沙洲,有數不清的湖灣,若是離開來往船只走慣走熟的航道,往往一步走錯,便像是走進了迷魂陣一般,很容易就會迷失在縱橫交織的水道之中,有些隱蔽在蘆葦從中的沙洲湖灣,可能埋葬了累累白骨,也可能盤踞著心狠手辣的水匪,這一段湖面位于淮陰以西,自古以來就是水匪聚集的藏污納垢之所,就是在太平盛世,也是如此。所以奉公守法的商旅游客都不願隨便接近,反而是無牽無掛的漁夫,可以駕著小舟四處游蕩,就是踫到了湖匪也不要緊,最多被脅裹作賊,或許過得更加如意呢。



    九月初,秋陽仍烈,在一處無名的沙洲內湖中,一艘華美的游船停在岸邊,船頭的宮燈之上,“月影凌波”四字清晰可見,通向外面的水道被遮天蔽日的蘆葦分隔成天然的陣勢,杜絕了不懷好意的人前來打擾,這是一處最好的隱蔽養傷的所在。



    “砰”一聲輕響,一只隻果砸在正坐在船舷垂釣的少年的後腦勺上,少年惱怒地回頭望去,卻立刻陷落在那雙如同深潭一般清幽美麗的眸子當中。



    倚在一張舒適的躺椅上,旁邊一張小方桌上面擺著香茗點心,一盤隻果,一盤李子,曬著溫暖的秋日陽光,怎麼看都應該是悠閑愜意的青萍卻是一臉的嗔意。縴手一指,青萍怒氣沖沖地道︰“子靜,你給我說清楚,那天到底在我的房間里面做了什麼,怎麼陳嫂每次看我的眼神都那麼古怪?”



    子靜面上一紅,別過臉去,打定主意不肯招供,青萍大怒,恨不得將桌上所有的水果糕點都向這個呆子砸去,但是一想到綠綺跟自己說過子靜飛花摘葉傷人的本事,再想起那些點心甜蜜酥軟的可口滋味,就再也狠不下心了,忍不住恨恨地瞪了子靜一眼,道︰“今天中午我不想吃魚。”



    子靜見青萍轉移了話題,松了口氣,道︰“那我去洲上抓兩只野鴨,一只紅燒,一只清炖怎麼樣?”



    青萍刁難道︰“不好,野味早已經吃膩了,我要吃點清淡的,而且姐姐也不喜歡吃葷腥。”



    子靜苦惱地搔搔頭,他們躲在這無名沙洲之內已經有十幾天了,船上的新鮮青菜早沒有了,他當初學習廚藝的時候,手邊有各種各樣的豐富食材,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就連佐料也不齊全的時候,忠伯和陳三去外面購買米糧食物還沒有回來,現成的野味又不能用,令他生出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感覺。



    見他愁眉苦臉,青萍笑得前仰後合,清脆的笑聲如同銀鈴一般在湖上回旋,終于她站起身來,得意洋洋地道︰“今天看我給你露一手,子靜,你扶我到沙洲上面去。”



    子靜一皺眉,道︰“姐姐,你的傷還沒有好,沙洲上面很難走的。”



    青萍道︰“我的內傷雖然嚴重,但是卻無礙行動,現在雖然不能舞刀弄劍,但是走上幾里路還沒有什麼要緊,再說沒有半年時間,我的內傷是不會完全好轉的,難道還半年都悶在船上麼,快些攙我去吧。”



    子靜見她堅持,只得攬住她的縴腰,飛縱到沙洲之上,這一帶都是濕地,一腳踏下去,便是泥水飛濺,子靜直接奔到沙洲高處,才將青萍放下,又折了一根樹枝給她作手杖,青萍興沖沖地東走西看,用手杖在雜草從中搜尋,若是看見可以吃的野菜蘑菇之類,便將子靜叫過來,讓他認清野菜的模樣,在她指點下,只過了小半個時辰,子靜就已經摘了滿滿一籃子野菜,這時青萍已經是香汗涔涔,氣喘吁吁。子靜見狀,連忙抱起青萍,飛也似地奔回船上去了。他沒有發覺被他抱在懷里的青萍,面上帶了一絲紅暈。



    回到船上,青萍休息了一陣,拖著子靜走進廚房,將那些野菜清炒涼拌,手法純熟,不多時做了幾樣精致的小菜出來。然後迫著一直在旁邊打下手的子靜品嘗,子靜猶猶豫豫地夾了一筷子野菜,畢竟他從來沒有見過青萍下廚,更何況這些野草能吃麼,咽了第一口下去,子靜輕輕點頭,雖然有些輕微的苦澀,可是清新爽口,還算不錯。他興奮地道︰“原來這些也是可以吃的,姐姐,你真厲害。”



    青萍面上的神色突然變得有些漠然,直到看著子靜吃完午飯之後,才道︰“子靜沒有經歷過苦日子,不知道這些東西原本是窮人的半年糧,當初我和姐姐六七歲就四處流浪,便是靠著這些野菜活了下來,後來遇見了師父,才有了比較安定的生活。師父對我們的恩情,就是一生一世也報答不完,子靜,你可知道姐姐當日為什麼要殺我?”



    子靜原本神色怔忡地听著青萍那平靜中帶著一絲憂傷的話語,聞言一愣,低頭道︰“綠綺姐姐平日沉默寡言,姐姐卻是笑語嫣然,所以人人都以為綠綺姐姐生性剛烈,姐姐卻是隨和的多。可是子靜知道,其實姐姐才是最剛烈的那人,若是遇到挫折羞辱,綠綺姐姐可以默默忍受下來,姐姐卻是萬萬不能承受的,除非是事後能夠親手報復,否則姐姐的心就會像被野火焚燒一般苦痛。顏紫霜武功高強,岳陽一戰,兩位姐姐都知道除非是有奇跡出現,否則一生一世都不能擊敗她了,兩位姐姐又不屑利用外力取勝,所以綠綺姐姐才會想殺了姐姐,因為若是真的做了顏紫霜的丫頭,姐姐將來一定會憂憤而死,死也不能瞑目,倒不如現在就殺了姐姐,免得姐姐受苦。”



    青萍深深地看了子靜一眼,嘆道︰“雖然你從前渾渾噩噩,可是卻是我們姐妹的知己,這些日子我雖然不說,可是真的要謝謝你,當日若是沒有你出現,我最多一死了之,姐姐卻是要承受殺妹之苦。你恢復記憶的事情我和姐姐都猜到了,我們不問你從前的事情,只要你仍然將我們當成姐姐,這艘船上就是你的家。可是你每天晚上都會從噩夢中驚醒,我和姐姐都很不忍心。子靜,我很想告訴你,不論你曾經經歷過什麼事情,這世上都有很多人比你更苦。你可想知道我和姐姐從前的事情?”



    子靜的神情突然變得冷靜漠然,听到最後一句話,眼中閃過一絲光彩,道︰“姐姐想說給我听麼?”



    青萍淡淡一笑,拉著子靜走到艙外,道︰“子靜可知道我和姐姐之間的關系?”



    子靜茫然道︰“兩位姐姐不是同門師姐妹麼,只是朝夕相處,情同手足,所以便干脆姐妹相稱。”



    青萍搖頭道︰“我們平時這樣說,只是不想提及身世,其實我們姐妹雖然不同父也不同母,卻是出自一家,子靜可知道二十年前的血手狂蛟尹天威?”



    子靜搖頭道︰“我不清楚外面的事情?”



    青萍眼中閃過悲切之色,道︰“尹天威本是巢湖水寇,三十年前被唐家招安,成了水軍大將,此人能征善戰,楊威登基之後,唐氏和朝廷借著聯姻結盟,尹天威被調到江陵鎮守,江陵乃是湖廣重鎮,若是守住江陵,便可以北據襄陽,南控湖湘,東連武昌,西守西陵,大陳朝廷將這樣的重任交給尹天威,可以說是萬分重用。尹天威也不負所托,當年火鳳郡主和楊威交戰,漢王和滇王也都有意發難,楊威將兩湖軍政大權,都交到尹天威手上,此人以一己之力扼守兩湖,雖然也是因為兩位藩王心意不堅,可是此人才干的確出眾。只可惜這樣一個人卻有一個最不可饒恕的缺點,便是凶殘荒淫。他鎮守江陵,執掌兩湖軍權之時,家中姬妾無數,多半都是他用武力搶奪來的。家母本是秭歸人,群山萬壑出荊門,生長明妃尚有村,秭歸是昭君娘娘故里,所以人說秭歸多美人,我娘親就是當地首屈一指的美女,自幼許婚當地名門,不料出嫁之日,尹天威從西陵防線返回,一見她便動了色心,當時下令屠殺了兩家親族,將娘親擄回江陵。兩年之後,我便出生了,尹天威雖然姬妾無數,可是可能是喪盡天良的事情做了太多,所以並沒有子女,我出生之後,他欣喜若狂,將我當成掌上明珠,萬般愛寵。在我出生的同時,姐姐也在尹天威內宅出生。她的母親本是名門閨秀,丈夫到江陵出仕為官,不料被尹天威看中,一道軍令借刀殺人,她的母親熱孝未除,就被強娶到尹家,當時她母親已經身懷有孕,不得已屈從了他,生下綠綺姐姐之後,那位夫人或許是見生了女孩,沒有可能報仇雪恨,所以自盡身亡,尹天威雖然狠毒,可是或許是因為我降生而心情不錯的緣故,便將綠綺姐姐也交給我娘親撫養。”



    听到此處,子靜嘆了一口氣,道︰“兩位姐姐自幼流落江湖,莫非那尹天威遭到報應了麼?”



    青萍冷冷道︰“報應,這世間只見善良之人受害,何曾見惡人受報,尹天威雖然荒淫凶殘,可是的確也是一個難得的人才,雖然出身草莽,可是不僅驍勇善戰,而且精通琴棋書畫,上馬能征戰,下馬能理政,雖然有許多惡行,但若和他相處久了,又覺得他樣樣強過別人,娘親生前曾對我說,她永不後悔遇見尹天威。”



    听到這里,子靜微微一愣,看向青萍的目光多了幾分迷惑,但是很快就變得清澈無比,道︰“想必是姐姐的娘親殺了尹天威,是麼?”



    青萍一愣,道︰“你怎麼猜到的?”



    子靜低頭道︰“兩位姐姐想必和令堂性情相似,所以令堂斷然不會是忘記血海深仇的軟弱之人。”



    青萍苦澀地一笑,道︰“是啊,娘親性子剛強,她當日見到兩家血流成河,就立誓報仇雪恨,可是尹天威不僅武功高強,又是權勢滔天,娘親卻是手無縛雞之力,而且尹天威仇人無數,所以平日十分小心戒備,他有百余姬妾,可是沒有一個可以伴他終宵,往往是歡好之後便送回去,娘親根本沒有可乘之機。所以她便想出了一個辦法,首先,她強迫自己忘記家仇,一心一意地去愛上尹天威,娘親姿容美麗,又是聰明穎悟,再加上真情相對,數年時間,果然贏得了尹天威的真心,當然她自己也深深淪陷,我記得那時候娘親每日里都在歡笑,慈愛的娘親、威嚴的爹爹,還有姐姐相伴,我曾以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在我五歲那年,尹天威立我娘親為正室夫人,為她請了朝廷誥命,又遣散所有姬妾,那一天,他終于放棄了防備,在新房之內和我娘親共飲,就在那一日,家母在酒中投了劇毒,和他同歸于盡。”



    子靜听得神情猛震,抬起頭,想要說些什麼,卻是難以張口,青萍卻是淚光隱隱道︰“娘親所下的劇毒是牽機散,那是一種慢性毒藥,卻是無藥可解,這種毒藥本是爹爹害人用的,想不到作繭自縛,竟然被娘親用在了他的身上。爹爹中毒之後,並不驚慌,只是問娘親是否對他虛情假意,我還記得當日我和姐姐在窗外偷听,原本想听听他們私下里的情話,想不到卻听到了這些。娘親對爹爹說道︰‘天威,我從未後悔遇見你,愛上你,可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更何況還有兩家幾百條人命,今日我陪你一死,也是心甘情願,至于那兩個孩子,我是很想放她們離開,你欠綠綺的血債,今日已經償還,至于萍兒,你我既然恩仇了了,這個孩子就是你我相知相愛的唯一鐵證。你若願意就讓人將她們送走,若是不願意,就去將她們殺了,讓她們陪你我一起去吧。’爹爹听了之後,便笑道︰‘我一生殺人無數,享受了半輩子的榮華富貴,姬妾無數,只是這些美女或者是懼我畏我,或者是貪圖榮華富貴,其中唯有你真心對我,我本是心滿意足,方才我察覺中毒,原本以為你欺騙了我,如今你既然情意不變,死又何妨。’然後爹爹便讓一個親信侍衛帶著我和姐姐離開江陵,他說他生前仇敵無數,不想我和姐姐受他連累。那日,我和姐姐被家將帶著離開的時候,我听見母親在房中撫琴,爹爹便在一旁唱曲,可是我們走出不到百步,我便听到琴弦斷裂的聲音。”說到此時,青萍終于將尹天威稱作了爹爹,或許也是被父母深情所感吧。



    這時,艙門悄悄打開,一縷琴音突然從艙內傳來,那琴聲纏綿悱惻,卻帶著一種淡淡的欣喜和安慰,那是綠綺在艙門之內所奏。青萍听到琴聲,神色一痛,唱道︰“三十年來尋劍客,幾回落葉又抽枝,自從一見桃花後,直到如今更不疑。”



    一曲唱畢,艙內琴聲卻是一變,變得淒楚蒼涼,正是那日和顏紫霜交手之時,綠綺所彈的《履霜操》,這本是描述孝子受誣之泣的名曲,雖然和自己的處境有些不同,可是子靜每當想起自己被逐出家門的情景,便會肝腸寸斷,所以他最喜歡這一首琴曲,當日他記憶沒有恢復的時候,就已經非常喜歡听綠綺彈奏《履霜操》,他在岳陽樓所唱的那一首琴操,就是青萍見他听琴入神,教給他唱的。若非如此,當日就是他想促使戰局激化,也沒有辦法。



    這時,艙內傳來歌聲,卻是綠綺彈琴吟唱,她唱的卻是另一首琴操。她的聲音不如青萍那樣動听,卻是別有一種清冷滋味。



    “履朝霜兮采晨寒,考不明其心兮听讒言。孤恩別離兮摧肺肝。何辜皇天兮遭斯愆,痛歿不同兮恩有偏,誰說顧兮知我冤。”



    一曲終了,子靜神色黯然地道︰“綠綺姐姐,青萍姐姐,你們是想勸我回家麼?”



    青萍淡淡道︰“你一見便是受了什麼打擊的富家少年,從前你失去記憶也就罷了,如今為什麼不回去呢?我听你夢里總在囈語,似是有人逐你離家,這麼長時間,或許你的爹娘已經在想你了,或許他們已經在後悔,子靜,回家去吧,不要四處流浪,像我和姐姐一樣,天涯漂泊,四海為家?”



    子靜低頭不語,良久才道︰“兩位姐姐怎麼跟了你們的師父?”



    青萍笑道︰“說起來也沒有什麼,當日家將帶著我們姐妹離開,他對我爹爹倒是一片忠心,可惜爹爹的仇人太多了,沒有多久我們就被仇人找到,混戰之中,盤纏都散落了,仇人又緊追不舍,別說是吃野菜啃樹皮,就是幾天吃不到東西也沒有什麼奇怪,若非遇到師父相救,只怕我們姐妹早就成了路邊的白骨,就是不死,恐怕如今也已淪陷苦海,生不如死。”



    子靜怔怔地道︰“那家將就是忠伯麼?”



    青萍笑道︰“你猜到了,那家將正是忠伯,你別看忠伯現在和和氣氣的,當初他在我爹爹身邊的時候,可是殺人如麻呢。雖然他也不肯告訴我你到底在我房間里面做了什麼,不過可問我要不要殺你呢?幸好我心胸寬廣,不跟你計較。”



    子靜下意識地想起了那日將自己從青萍榻前拎走的忠伯鐵青的面色,不由慶幸地道︰“我以後會小心不得罪忠伯的。”



    青萍愕然道︰“怎麼,你還是不肯回家麼?”



    子靜黯然道︰“我只見過爹爹兩三次,幾乎都不記得他的相貌,而且他已經過世了,我是被娘親趕出來的,娘親說她不會再見我了。”



    綠綺冷冷道︰“她終究會後悔的。”



    子靜沉聲道︰“我跟在娘親身邊十五年,娘親言出如風,絕無更改,她既然將我逐出家門,就不會改變決定,若是有朝一日,她要見我,自會派人來尋我。只是,只是……”他沒有再說下去。



    青萍無奈地道︰“姐姐,要不讓子靜跟著我們吧。”



    綠綺冷冷道︰“岳陽之後,我們大概不會有平安的日子可以過了。”



    子靜連忙道︰“我的武功很好的,如果誰敢欺負兩位姐姐,我就殺了他們。”



    青萍笑道︰“你真是好大的口氣,若是有人和我們為難,一定是一等一的人物,你可以保護我們麼?”她對子靜的武功沒有了解,所以才這般說。



    子靜連忙又道︰“而且我還可以給你們做廚子,做小廝,好不好?”



    青萍聞言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卻是轉頭看向艙門,征詢綠綺的意見。



    沉默良久,艙內傳來綠綺清冷的聲音道︰“這又何苦呢?”



    子靜緊張地看著艙門,等待綠綺下決定,他緊張地緊緊握住雙拳,等待最後的決定,他真的不想再次被拋棄。



    綠綺沉默不語,青萍卻已經明白她的意思,笑道︰“也好,同是天涯淪落人,子靜,既然你已經決定不回家了,那麼就留在我們身邊吧,不過子靜,你總是姐姐、綠綺姐姐的亂叫也不成,這樣吧,你以後叫綠綺大姐,叫我二姐好不好?”



    子靜搖頭道︰“我叫你姐姐,叫她綠綺姐姐,怎會是亂叫。”



    青萍語塞,不由嗔怒著瞧向子靜,道︰“你叫我姐姐,我叫她姐姐,多亂啊,不行,你得改過來。”



    子靜堅決地搖頭不肯答應,青萍拉著他爭執起來,綠綺在艙內看得好笑,她旁觀者清,早已看出子靜對青萍有著微妙的情愫,姐姐、綠綺姐姐,兩字之差卻是親疏之別,不過綠綺卻不在意,除了瑤琴之外,本來就只有師父和青萍可以偶爾讓她心動扉,子靜對她來說,不過是個莽撞少年罷了。見兩人仍然在那里爭執,綠綺一錘定音道︰“罷了,以後子靜就叫青萍名字,你們兩個都叫我姐姐,這樣如何?”



    青萍驚道︰“姐姐,這樣怎行,豈不是便宜了子靜,我肯定比他大一兩歲的。”



    子靜的眼中卻是光芒閃爍,愉快地叫道︰“我知道了,姐姐。”



    綠綺聞言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卻又轉瞬消逝,抱著琴走回艙房,將兩個少年少女的爭吵聲拋到腦後。



    良久,青萍和子靜吵得累了,兩人終于停了下來,子靜低聲問道︰“青萍,若是你們的師父沒有死,而是回去了幽冀,你們怎麼辦?”



    青萍反射性地說道︰“叫姐姐,”然後猶豫了一下,又道︰“若是師父去了幽冀,卻不告訴我們,定是已經不想我們姐妹在他身邊了,那麼天下之大,總有我們容身之處吧,不過我們卻是不願去幽冀的。”



    子靜明白兩女性情,都是絕不肯受人屈辱的,若是幽冀對于接納兩女有絲毫勉強,兩女便不會前去幽冀,這也是至今兩人從未北上的緣故,心中泛起一絲欣喜,他脫口道︰“那就太好了,你們不去幽冀,我也不想去幽冀?青萍,等你們傷勢好一點,我們去游歷天下好不好,我娘親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我很想四處去看看呢。”



    青萍已經懶得糾正他的稱呼了,道︰“怎麼,你很討厭幽冀麼?”



    子靜沉默了片刻,道︰“我不討厭幽冀,只是娘親不喜歡我去幽冀,我就不去。”



    青萍“喔”了一聲,道︰“是麼,那你的姓名叫什麼?可以告訴我麼?”



    子靜淡淡道︰“我的姓名已經不用了,子靜是娘親給我的字,以後我便是子靜。”



    青萍看看他冰冷的神色,道︰“你的娘親這樣狠心,趕你出來,不許你回家,你為什麼還要這樣念著她?”



    子靜望著湖水,良久才道︰“娘親對我很好,雖然她不肯讓我留在她身邊,可是她教了我很多東西,而且我知道娘親是想我自由自在,若是她真的狠心,可以讓我做許多會心痛的事情,我便是知道娘親要利用我,也不會想反抗的,可是她明明知道我的心意,卻從來不曾迫我做任何事情,姐姐,你說娘親是否對我很好?”雖然是疑問的語氣,可是青萍卻听出他話語中的軟弱,雖然有些不以為然,可是她不願過分打擊子靜,更何況子靜又叫了她一聲姐姐,所以她輕笑道︰“你說得對,世上哪有不愛孩兒的娘親,我娘親就是要和爹爹同歸于盡,也沒有想過要我一起殉葬呢。”說罷,或許是有些疲倦,她將嬌軀靠在子靜懷中,舒舒服服地望著夕陽,在她心中,根本就沒有將子靜當成外人,自己的弟弟,親近些怕什麼,望望天色,她打了一個呵欠,道︰“怎麼忠伯和陳叔還沒有回來,今天晚上的米可沒有了。”



    子靜一動也不敢動,只是望著天邊的晚霞。這時,他耳中傳來船槳劃動的聲音,又過了一陣子,他看見一艘小船如飛而來,船首站著一個須發灰白的老僕,船尾則是一個四十余歲中年人,樸實憨厚,正是忠伯和陳叔兩人,滿船都是食物和雜貨。子靜大喜,正要告訴青萍,卻只見青萍螓首低垂,呼吸均勻,竟然是已經睡著了。子靜心中分外溫馨,若是時間永遠停在這一刻,該有多好,他輕輕抱起青萍,向艙內走去,湖風清冷,若是青萍受了風寒,傷上加病,那就麻煩了。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3 21:02
第一卷 龍潛江湖 第六章 湖中血戰

夜深人靜,湖風瑟瑟,隱藏在蘆花蕩中的游船上一片沉寂,人都已入了夢中,空氣沉靜而凝滯,偶然一陣清風吹過,飄來淡淡的蘆花香氣,這樣深沉的夜晚,就是水鳥也已經沉睡無聲,只有湖水仍然不停息地流動著,永遠不會疲倦。



    幾只水鳥本已陷入沉眠,突然振翅高飛,正要發出悲鳴,一柄輕薄如紙的雪亮飛刀一閃而逝,那幾個水鳥幾乎是同時向水中墜落,水花飛濺,湖面上露出一股鮮血。幾艘蜈蚣快艇悄無聲息地向游船接近。月色下如同鬼魅一般輕悄無聲。



    距離游船大概五十余丈,從那些快艇上下來九個黑衣蒙面穿著水靠的水手,他們輕躍入水,如同游魚一般敏捷滑溜,只是幾次沉浮,已經接近了游船的船舷,所有的黑衣人各自佔住方位,將游船包圍起來,其中一個黑衣人掀起面巾,低聲吹起了口哨,嗚嗚咽咽,如同湖風吹過,鬼魅哀鳴,又似水鳥夜啼。片刻,船上也傳來了互相迎合的哨聲。那幾個黑衣人攀上船舷,黑暗的甲板上站起一人,背對著艙門點燃火折,幽暗的火光映照著陳三憨厚樸實的面龐,只是此刻他的眼楮里有著冰冷的寒芒。他打了幾個手勢,一個黑衣人也以手勢相還,陳三低聲道︰“今晚的食物里面我放了絕品的迷藥,他們現在都在昏睡。”



    那黑衣人低聲道︰“那小子武功絕高,為了以防萬一,先將雙絕劫出,這樣如果有變化,還可將她們當作人質,你說那小子將雙絕當成至親看待,可是真的,這次主上就是要利用這小子的身手對付那人。”



    陳三口中發出如同水鳥哀鳴的口哨聲,將消息傳到艙內,然後道︰“你且放心,這小子上船之日就是內人照顧他的,他對青萍愛如性命,對綠綺也是尊重非常,上一次他在岳陽樓突然發狂,就是因為青萍說要離開他,回到船上之後,他愣是在青萍床邊呆坐了一夜,還又哭又鬧,我看這小子神智沒有完全清醒,只要控制了雙絕,絕對可以驅使他賣命。”



    黑衣人點頭道︰“如此就好,若非是機會難得,我們卻偏偏缺少高手,也不會動用你,畢竟杜清絕生死不明,主上本來想讓你們夫妻繼續守株待兔的。”



    陳三看看月色,道︰“快些動手吧,遲恐生變。”



    這時,艙門輕輕打開,陳嫂頗為秀麗和藹的面容上帶著陰冷的笑容,手中抱著昏迷不醒的綠綺,此刻的綠綺只穿著一件輕薄的月白中衣,若非身上披著一件寬松的青色長袍,只怕是體態畢現。她將用長衣裹好的綠綺遞到一個黑衣人手中,輕聲道︰“你們不可輕辱她,這兩個妮子的性子都十分剛烈,若是她們醒來之後發覺異樣,就絕不會和我們合作,你們應該清楚,主上是不想傷害這兩個妮子的性命的。”



    陳三道︰“別羅嗦了,去把青萍帶出來,她是子靜的意中人,若沒有她恐怕很難逼迫那小子效命,對了,別取忠伯的性命,他對這兩個妮子忠心耿耿,若是有他在,子靜更容易被脅迫些。”



    陳嫂輕輕點頭,走回艙內,其實她並不擔心,今日使用的迷藥乃是天下之最,無色無味,最難得是的中了迷藥之人事前不會察覺,指揮覺得自己比往日疲倦,更易入睡,睡後便無法醒來,服用解藥才能復甦,而復甦之後全無印象,更沒有後患,她還沒有見過可以抵御這種迷藥的人呢。



    走入艙中,她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留在清絕先生身邊臥底十年,她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綠綺和青萍更是她的小姐,受她呵護愛憐,今日上命難違,卻要加害兩女,她不免有些心虛。輕輕推開青萍的船艙房門,走進去,看著床上青萍婀娜的身影,輕輕一嘆,伸手要將她抱起。



    就在這一刻,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掌仿佛從幽冥中伸出一般,輕輕巧巧地捏住了她的咽喉,她下意識地要出手反擊,那只手突然收緊,陳嫂只覺得頭暈目眩,四肢無力,從那只手透出的無窮力量將她的全部反抗化為己有,然後她就看到了一雙熟悉而又陌生的鳳眼,在幽暗的船艙之內,那雙眼楮如同璀璨的寒星一般明亮,四目相對,陳嫂清晰的看到那雙眼楮漸漸燃起了熾熱的火焰,卻又透著冰寒的殺機,就像是被寒冰凝結的烈火一般,被這雙眼楮盯住的人,仿佛身在地獄的烈火中忍受著焚燒殘軀的痛苦,又像在九幽的冰泉里面被浸得通透。陳嫂的意識漸漸失去,但是她用盡全部心力使用目光企求著掌控自己生死之人的憐憫。黑暗中傳來一聲幽幽的輕嘆,一縷清晰地語聲傳入耳中道︰“背叛者,都該死。”然後她便听到自己喉骨斷裂的聲音,眼前浮現出那少年初上船時,自己對他諸般照顧的場景,深切的悔意涌上心頭,繼而她便陷入那永遠不會醒來的夢境當中。



    輕輕放下陳嫂的尸體,子靜目中閃過一絲悲痛,不是不記得這婦人對自己的善待,不是心狠手辣到定要取她性命,子靜永遠記得娘親當日的告誡,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當日這婦人不過是奉了雙絕之命照顧自己,無論如何周到,都不是真正的恩情,今日自己若不殺她,她就會憑借自己對她的容讓得寸進尺,還會憑借對自己的了解給自己帶來更大的傷害,娘親所說過的話絕無差錯,若是你親近之人背叛了你,就一定要殺了他,因為他會帶來比敵人更大的傷害。



    當子靜的身軀直起的時候,他心中的悲痛已經消失無蹤,教養他長大之人智深如海,見他幼時對自己依戀非常,便讓他修習一種近似密宗的功法,這種功法表面上並沒有什麼用處,就是苦練十年八年,內力也不會有絲毫增長,但是這種心法卻可以讓心靈變得堅忍周密,不易受外物影響。兩年前,因為多年的心結和強烈的打擊,讓他心靈崩潰,度過了一段渾渾噩噩的生涯,可是十余日前的驟然清醒,讓子靜度過了生平最大的凶險之一,經過這一劫,破而後立,子靜的心靈壁壘早已變得堅不可摧,所以對于陳嫂的一點眷戀之情就如同浪花一般,轉眼消逝。



    他走到床邊,輕輕探視青萍的呼吸,眼中閃過一絲為難,他並未修習過毒術,之所以能夠避過迷藥傷害,乃是因為他的內力精深,少時又用藥物伐毛洗髓,所以才將迷藥的效力壓到了最低,那些黑衣人上船之後,殺氣流露,便驚動了他,只是卻來不及救下綠綺。如今青萍也受了迷藥所害,他雖然自知武功高絕,可是想要保護兩女,恐怕會力有不怠。他不擅長心計,全然想不到自己可以先將青萍救走放到安全的所在,再回來救綠綺,只是望著青萍發愣。這時,艙外傳來了緊張的呼吸聲,子靜眼中閃過冰冷的殺機,自己正在不知如何是好,這些人卻來添亂。



    陳三握刀的手不知何時滿是汗珠,妻子進去許久卻沒有聲響,就是白痴也知道出了問題,方才去探過,那小子已經不在床上,想到黑暗中不知何時會突然出現的子靜,他覺得前所未有的心寒,臥底多年,即使每日對著那個有著鬼神莫測的神通的杜清絕,他也沒有這樣恐懼過,明明對手只是一個心智不足的少年啊。和黑衣人首領互相掩護著前進,接近了青萍的臥房。跟在他身後的兩個黑衣人右手握著短刀,左手則是一個銀筒,那是可以射出銀針的暗器勾魂針,黑夜中,這就是閻王的勾魂帖子。到了門口,听到里面微弱勻稱的呼吸聲,他相信子靜此刻定然是在青萍房中,那房中沉睡之人是青萍無疑,而那個少年是絕不會讓心愛之人獨自身處險境的,這本是陷入情網的少年的通病。嘴角露出一絲冰冷的笑容,陳三抬足向房門踢去,只要踢飛房門,艙中毫無藏身之處,在兩筒勾魂針的威脅下,應該可以迫使艙內之人束手就擒吧。



    就在陳三抬足的瞬間,那原本堅固隔音的艙壁突然碎裂崩散,木屑飛揚中,一個身影撲向三人,冰冷的殺氣如同潮涌一般襲來,兩個黑衣人同時按動機簧,銀針如雨,向那人射去,此刻什麼生擒威逼都顧不得了,那足以令任何人心膽俱寒的殺意讓他們只能全力反擊。陳三目光一閃,那飛來的身影是如此熟稔,幾乎是沒有任何思考,他飛退,避到那兩個黑衣人身後,向艙門飛撲而去。身後傳來兩聲短促的慘呼,繼而變得沉寂。陳三沖到艙面上,眼中看到嚴陣以待的同伴,欣喜若狂地向他們縱身撲去,可是不知怎麼身子一輕,他覺得從來沒有這麼輕快,這一縱身竟然越過了他們的防線,只是為什麼他們的眼神是那樣的奇怪,意識漸漸消沉,朦朧中仿佛見到妻子的怒容,是否在責怪自己方才不該棄她而去呢?



    為首的黑衣人看著陳三奔來的身軀軟軟栽倒,頭顱仍然前飛數丈,那柄從艙中回旋射出的短刀仍然余勁未消,迎面射來,速度如同驚雷掣電,他身邊一個黑衣人上前一步揮刀迎擊,聲若雷鳴,黑衣人踉蹌而退,手中長刀折斷,那柄霜刃跌落在甲板上,霜刃上一絲血跡也無。黑衣人拍手道︰“好本事,子靜公子果然是武藝絕頂,若是再過三年五年,就是遇見當世幾位宗師人物,也不是沒有一戰之力了。”



    破碎的艙門之內,一個灰衣少年緩緩走出,他手中抱著一個少女,身上裹著一件紅色寬袍,少女的面容沖著少年的胸口,看不清楚,可是從那如雲如墨的青絲,和偶然露出的如同凝脂一般的肌膚來看,定然是秀美絕倫。少年的目光從這些黑衣人身上一一掠過,那冰寒刺骨的目光讓每一個黑衣人都忍不住身軀輕顫。



    為首的黑衣人鼓起勇氣,指著離游船數十丈距離的一艘蜈蚣快船道︰“子靜公子,綠綺小姐已經在我們掌握之中,你若輕舉妄動,縱然是能夠救走青萍小姐,綠綺小姐的性命榮辱也必然葬送,不知公子事後何顏面對紅粉知己。”



    灰衣少年的目光淡淡一瞥,那艘快船上,兩個黑衣人一個執刀相護,一個一手抱著綠綺嬌軀,將一柄匕首逼住綠綺的咽喉,綠綺的身軀嬌弱無力,螓首低垂,青絲披散,身上披著一件青色長袍,可是內里月白色中衣隱約可見。灰衣少年心中怒意如潮,可是刻苦修煉過的心靈卻如同冰雪一般冷靜。他冷冷道︰“你們想要脅迫雙絕,目的為何?”



    黑衣人心中一喜,道︰“子靜公子岳陽樓技壓群雄,雷劍雲一招受傷,顏仙子尚且束手,我們主上想要借重公子的武藝,刺殺一個仇人,若是公子答允,不僅綠綺小姐可以安然無恙,尚有黃金萬兩,玉璧兩雙,明珠百顆作為酬勞。”



    子靜冷冷道︰“這般重酬,就是天下三大殺手也可以請得動了,子靜不才,這些黃金珠玉還不曾看在眼中。”



    黑衣人朗聲道︰“天下三大殺手,刀魔挑戰四大宗師之一的刀王楊遠,落敗無蹤,明月足跡不離蜀中,鬼影雖然仍在江湖縱橫,只可惜行蹤縹緲,難以尋到,公子武功當不在三人之下,只要肯盡心出手,必定是名利雙收。若是不然,我們便先殺了綠綺,然後沉船圍殺,姑且不論公子水性是否可以比得上我這些屬下,就是青萍小姐的安危難道不會讓公子憂心麼?”



    黑衣人一邊說一邊打量那黑衣少年的神情,他最是擅長威逼利誘,只要那少年神情稍有軟化,就可以讓他更有把握。可是淡淡的月光之下,那灰衣少年的面容如同古井水一般絲毫不見波瀾。黑衣人目光一閃,高聲道︰“破船。”



    水中傳來悶聲巨響,幾個黑衣人破水而出,露出身形,游船輕輕一動,開始緩慢的下沉,速度雖然不快,卻是足以讓人感覺到其中的危機。



    子靜心中一沉,他能夠看得出,那些黑衣人此舉威逼含義較多,可是自己若不屈服,那些人也絕對不會介意將自己葬送在洞庭湖中。他的水性不過平平,而那些黑衣人在水中卻如游魚一般敏捷靈巧,自己身邊又有青萍牽累,綠綺尚在敵人手中,除非是自己拋棄兩女,否則定是被困之局。



    這時,黑衣人已經發覺灰衣少年的眼神中透出憤恨,知道自己的威逼有了效果,按照往日的經驗,他再次加重壓力道︰“子靜公子,青萍小姐和綠綺小姐都受了重傷,她們挑戰顏仙子雖然有情可原,但是無論如何,江湖上的俠義中人已經將她們當成了邪魔外道,更何況她們的天魔劍舞源出魔門天音宗,此事雖然因為顏仙子緘口不言,暫時無人知曉,可是一旦流傳出去,兩位小姐必然會面對莫大的壓力。魔門昔年殘害眾生,天下共誅,兩位小姐若被當成是魔門余孽,會有什麼後果,公子應該明白。”



    豈料此言一出,子靜的面容突然變得冰寒酷厲,他將青萍放到地上,向前一步,負手而立,冷冷道︰“你是在威脅我麼?”



    黑衣人心中一驚,隱隱覺得自己可能說錯了什麼,不由後退了一步,厲聲道︰“不得再移動,否則我便先殺了綠綺小姐。”



    子靜抬頭望向漸漸沉沒的殘月,冷冷道︰“關于魔門六宗,你知道多少?”



    黑衣人努力地想著如何控制局勢,為著拖延時間,他不加思索地道︰“魔門六宗乃是光明宗、素女宗、武道宗、天音宗、公輸宗、補天宗,其中宗派之分並不明晰,往往有兼祧兩宗者,但是最後卻都歸結在這六宗之上。天魔劍舞便是天音宗絕學,以音律劍舞,奪人魂魄,取人性命,昔日傳聞杜清絕可以以琴音殺人,就有人曾經懷疑他的身份,可惜有火鳳郡主翼護,此事遂不了了之。”



    子靜眼中閃過一絲漠然,道︰“你可知武道宗之事?”



    黑衣人心中一凜,隱隱有了察覺,卻是不能不回答,說道︰“武道宗乃是魔門中以追求武道為目標的宗派,其傳人往往除了武學之外什麼都不關心,也是魔門中戰力最強的一支,不過因為其傳人為了修煉武技,往往大肆殺戮,轉戰天下以求對手,所以敵人也是最多,這一宗的宗主被魔門中人尊為武帝,但是江湖中人往往稱之為魔帝。”說到此處,黑衣人突然口齒變得不大清晰,結結巴巴地道︰“武道宗的武學,雖然兼容並蓄,難以盡述,可是因為大半是從生死關頭、殺戮爭鋒之中領悟來的,所以戾氣極重,狠毒無情,往往出手便是生死立見,每一位成名的武道宗弟子,往往都是殺人如麻,血流成河……”說到這里,他已經再也說下去了,他最擅長分析情報,回想起從雷劍雲處得到的這少年出手的情報,想起艙中幾乎沒有發出警訊慘呼就被殘殺的同僚,再想起那斬下陳三首級的雷霆飛刀,灰衣少年方才的異樣有了答案,他強行鎮定下來,揮了一個手勢,後退一步道︰“子靜公子莫非也是魔門弟子?”這時候,游船已經沉沒小半,船身開始有些傾斜。



    子靜傲然一笑,笑容中滿是殘酷的意味,他冷冷道︰“武道宗子靜向諸位請教。”



    縱然消失了七十年,武道宗的威名仍然可以止小兒夜啼,雖然已經有了心里準備,可是“武道宗”三字從那少年口中說出的時候,那些黑衣人仍然覺得心中巨震,更何況子靜更是在說話時使用了內力傷人的秘法,就在這些人心旌動搖的時候,子靜已經縱身而起,如同離弦之箭一般向挾持綠綺的兩人射去。那黑衣人本就受命盡量不傷害綠綺,心中的猶豫加上心神失守,就在他下定決心將匕首下刺的時候,卻只能瞠目結舌地看著自己的手臂在面前斷落,擋在自己面前的同伴的身軀從中分裂,然後一個灰影已經將手中的人質奪走。等他清醒過來的時候,恰好听到“請教”二字,然後就是一陣劇痛傳來。眼前同伴的兩片尸身緩緩分開栽倒,飛濺的鮮血將自己渾身浸透,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恐懼,他仰天慘呼起來。



    只是瞬息之間,黑衣人的首領便震驚地看到自己的優勢化為烏有,他也算決斷得快,高聲道︰“殺。”幾艘快船向游船靠去,那些黑衣人悍不畏死地撲上游船,若有兩女牽累,或者可以乘機得手,還有一些黑衣人則是撲通撲通潛入水中,要加快沉船速度,迫使灰衣少年子靜只能在水中決戰。他們的戰術不能說有問題,可是前提是子靜要被雙絕牽制住才行。



    在眾人撲上的時候,子靜放下綠綺,仰天長嘯,嘯聲淒厲如鬼神,然後他便撲向眾多的敵人,完全沒有顧惜二女安全的意思,他手中染血的短刀化作匹練虹芒,所到之處摧枯拉朽,幾乎所有的黑衣人都覺得下一個死得定是自己,哪里還能舍棄性命去傷害二女。更何況滿身染血,形貌酷厲地如同九幽修羅一般的少年完全是殺紅了眼的模樣,想起武道宗斬盡殺絕的傳聞,誰還會相信這少年會為了兩個少女放棄殺人的機會,更何況這些黑衣人另有隱衷,根本沒有殺害雙絕的準備,種種因素造成了橫尸遍野的局面。這時候,這些黑衣人也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勇猛凶悍,居然無人棄戰逃生。這場凶殘的搏殺持續了不到一拄香時間,當首領黑衣人斷腿殘臂倒在血泊中眼睜睜看著灰衣少年將所有手下斬盡殺絕,冷月下渾身浴血地走向自己的時候,他終于崩潰地叫道︰“若沒有解藥,雙絕死定了。”



    子靜腳步一頓,早已看不出本來顏色的衣衫上血水成河,手中的短刀刀柄都已經被粘稠的血液覆蓋,他無奈地丟棄了短刀,冷冷道︰“交出解藥,我不殺你。”



    黑衣人已經清醒過來,不由慘笑連連,道︰“我已經是殘廢之人,留得性命又有什麼用處,你雖然將我們都殺了,可是解藥在哪里你可知道,再過半個時辰,船就沉了,不知道你能不能從這滿船滿湖的血肉中找到解藥。”



    子靜冷冷的看著黑衣人,突然道︰“你要我幫你的主上殺人。”



    黑衣人高聲道︰“是,主上以重金買你殺人,可謂仁至義盡,你也太狠毒了,不愧是武道宗弟子,你是不是這一代的魔帝?”



    子靜漠然道︰“我不知道,武道宗早已星散,誰知道會有多少傳人,不過我的師父是武道宗上代魔帝嫡傳弟子。”



    黑衣人感覺到渾身開始發冷,他想起了身上的重責,掙扎道︰“你若肯接下這個任務,我將解藥給你。”這番話他自己說來都覺得理不直氣不壯。可是出乎他的意料,子靜冷冷道︰“我答應,交出解藥,我替你殺人,雖然我絕對不許任何人脅迫我,可是你要死了,我可以容忍一些。”



    黑衣人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想不到這個刺客竟然是用二十余條性命收買來的,他嘶聲道︰“黃金珠玉仍然在船上,尚未失落,就當作酬勞,我要你殺的人三日後會在君山听濤閣出現,他尚未加冠,是個英俊威武的少年,身邊有很多高手護衛,你一見便知道是誰的。你答應我,一定要殺了他。”



    子靜也不由動容,這黑衣人縱死也要收買自己行刺,可見此事的重要,但是他只是淡淡道︰“我答應你,三日後全力出手,若是失手,卻也不會繼續追殺,你要想劫持青萍和綠綺姐姐,已經是觸犯我的大忌,我肯出手一次,已經是對得起你了。”



    黑衣人已經覺得身軀發冷,視線模糊,失血過多,他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開始抽搐,少年雖然沒有完全答應,可是他已經心滿意足,本來他也不相信這少年會有第二次出手的機會,他厲聲道︰“好,一言為定,武道宗從無背信之人,我信得過你,我腰間有一個銀瓶,里面便是解藥,你拿去吧,一人兩粒,可以解去迷藥。啊,你殺了我吧。”他再也難以忍受那種緩慢痛苦的死亡。話音剛落,他能夠覺察到冰寒的利刃割斷了自己的咽喉,血水上涌,他心中狂呼道︰“主上,我已不負所托。”意識便徹底消散。



    子靜緩緩低首,從黑衣人腰間搜出銀瓶,原來自己可以輕易取得,不需答應那人的條件,可是他絲毫沒有後悔,雖然不明白為什麼這些人對于雙絕缺乏殺機,因此被自己反擊成功,可是只要有可能,他絕對不願意雙絕有任何損傷。舉目四顧,子靜終于臉上添了愁容,這里已經成了修羅屠場,游船正在沉沒,實在不合適養傷了,而且自己既然答應去刺殺那黑衣人不肯說明身份之人,事先更應該將雙絕安排妥當。先將解藥喂入雙絕口中,子靜舉步向艙內走去,他想起忠伯尚在船艙中昏迷,也不知是否還有命在,若是能夠救出忠伯來,或者會有辦法解決面前的難題吧。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3 21:02
第一卷 龍潛江湖 第七章 傾蓋如故
帝子瀟湘去不還,空余秋草洞庭間。淡掃明湖開玉鏡,丹青畫出是君山。



    湘妃墓前,一個灰衣少年肅立不動,望著青石墓冢陷入沉思,四周茂林修竹,環境清幽,秋風瑟瑟,陰雲密布,落葉飛舞,仿佛二妃在風中哭泣一般。大概是六年前吧,娘親有一日心情愉快,曾說日後要帶自己到洞庭游歷。拜祭湘妃墓,登臨軒轅台,只可惜娘親終究是將自己舍棄,當日自己神智迷失,卻一路輾轉折向洞庭,不知是否內心深處仍在翼望娘親的關愛。兩滴清冷滑落,轉瞬風干不見,子靜對著古墓深深拜了一拜,二妃鐘情至此,娘親昔日總想至此拜祭,或許就是為了傾訴心中深情,在她心中,念念不忘的只有一人而已,就是自己這個兒子,也不過是可有可無的人吧?



    離開湘妃墓,子靜發覺今日的游客十分稀少,一路走來,只看見寥寥無幾的行人,他本是不喜熱鬧繁華之人,這般清靜正合他心意,但是這時候空氣中已經霧氣蒙蒙,轉頭望洞庭,湖風漸厚,濁浪滾滾,想必很快就要下雨了,子靜有些猶豫是否還要去軒轅台游玩。轉念一想,明日就要去听濤閣刺殺目標,顯而易見,那不是容易的事情,就是得手了,恐怕自己也必須速離險地。這兩年來,自己雖然在洞庭停留,只可惜神智不清,竟然沒有達成游歷洞庭風光的心願,錯過今日,數年之內可能再無機會,所以子靜最後還是下了決心,向軒轅台走去。



    軒轅台位于君山西南的山峰上,傳說是黃帝鑄鼎之處,子靜拾階而上,君山秀麗清幽,卻並不險峻,天空中開始飄起蒙蒙細雨,若有若無,沾衣欲濕,雨中的君山別有一番風味。可是行到半山亭之時,卻見亭中兩個黑衣青年負手而立,隱隱截住通向峰頂的山路。子靜略一皺眉,雖然有些奇怪現在還有游人,可是自己既然能夠在雨中游山,自然也不能阻攔別人如此,讓他驚訝地是這兩個黑衣青年的武功。其中一人內力陰寒,佩著一柄蛇形長劍,另一人卻是純陽內力,腰間則是直鋒尖刀,可見這兩人武功一個是詭秘陰狠,一個是光明磊落,按理說,不論是內力還是招式,這兩人都是不合至極,而一個人的武功和心性有許多關聯,這兩人最易結仇生隙,很難和平相處的,可是如今這兩人卻是彼此呼應,似乎十分熟稔默契,這令子靜心中頗為好奇。又瞥了一眼,將這兩人相貌記在心中,子靜穿過半山亭向上走去。



    這兩個黑衣青年給子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相對的,這兩人對這灰衣少年也是萬分留意。這兩人奉命在這里扼守,身負重責,自然是時刻留意周圍的動靜,可是直到這少年轉過山道,出現在他們眼前,他們才察覺這少年的存在,更令他們驚心的是,那飄飛的細雨在接近少年身邊之時無風自斜,這少年分明已經在雨中多時,可是身上卻是滴雨不沾,這樣的精深內力,在他們記憶中只見過幾個人可以施展。而且這少年雖然相貌平常,身姿卻是孤傲峻挺,如同雪中青松、雲里孤竹一般高潔冷傲,如同實質一般的目光從他們身上掠過,令得他們心頭劇震,竟然提不起勇氣攔阻這少年。直到這少年徑自登上而去,兩人才清醒過來,其中一人頓足道︰“糟了,若是這人對主上存了惡意,恐怕只有練爺可以和他交手,快些發警哨上去。”



    听到耳邊傳來的嗚咽的警哨聲,子靜略一猶豫,雖然知道自己可能引起了某些人的不安和誤解,可是在他來說,任何事情都不能改變他的決定,更何況他也見獵心喜,半山亭的兩人顯然都是一流高手,可是他們只是通知他人阻截,想必這附近有足以和自己匹敵的對手,在明日行刺之前先熱熱身也是一件好事。所以他反而放緩了速度,有心讓上面的人多準備一些時間。



    走了片刻,山路上有一對黑衣人緩步走下,這卻是一對相貌相似的青年,神情冷傲,一人左側佩刀,一人右側佩劍,明明是兄弟,內力運轉也是極為相似,卻是兵器不同。三人擦肩而過,那對兄弟都是手按刀柄似乎有意出手,可是直到子靜走過數丈,他們仍然沒有出手。直到子靜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兩個青年僵硬的身軀才松弛下來,他們相視一眼,都是汗如雨下,方才那少年和他們擦肩而過的瞬間,兩人都只覺得瞬間爆發的殺氣將他們的行動全部凍結。幸好自己只是出面試探一下來人的功力罷了,主上身邊有練爺護衛,兩人都是慶幸不已。一個青年低聲道︰“傳訊上去,除非是練爺出手,咱們這些人縱然佔了地利,也是必敗無疑。”另一個青年輕輕點頭,取出一枚鐵哨,若有若無的哨聲傳去。



    子靜走出不到數丈,前面黑影浮現,又是兩人倚壁而立,這兩人都是二十多歲年紀,其中一人濃眉大眼,相貌粗豪,雙手筋骨虯結,顯然是外家高手,另一人雖然穿著黑色武士服,可是溫文儒雅,俊秀非常,手中拿著一柄折扇,輕輕搖動,隱隱可見扇面上山水朦朧,一見便知是擅長小巧武藝的內家高手。這兩人卻是沒有出手之意,反而讓出道路讓子靜通行,那手執折扇的黑衣人更是滿面笑容,禮數周到,抱拳一揖,伸手肅客。



    子靜心中越發生出興趣,從半山亭兩人的心存敵意,到途中那對兄弟的有意試探,再到現在這兩人遠迎相邀,這六個青年都穿著同樣的黑衣武士服,可見必定是隸屬于一個組織,他們的主事之人必定在峰頂相候,從先後三組人的態度微妙的變化來看,那主事之人必然氣量寬宏,否則那峰頂不論是權貴官員還是江湖組織的主事人,都不會對自己這種桀驁小子這般禮遇的。



    心中漸漸有了好奇之念,勝過了尋求高手一戰的戰意,在踏上最後一層台階,眼看轉過面前的岩石就可以看到峰頂全貌的時候,子靜心中也生出急切之念,而就在他繞過巨石的剎那,耳中傳來清朗含威的語聲,有一人笑道︰“人已來了,無痕,我料定來人定是一位少年英杰,果不其然,十年修得同船渡,這位小兄弟,今日你我有緣雨中同游軒轅台,大概也是修了幾十年之故。”



    子靜心中先是微微一驚,他多年苦修,早已將武功和己身融為一體,即使他不使用內力,足音已經是極為輕微,更何況如今他刻意施為,聲息絕無,又有山風細雨擾亂,若非是武功勝過自己一籌,否則絕無可能听到自己的足音。可是從說話之人的聲音判斷,這人雖然也可列入絕頂高手之林,可是比起自己相差甚遠,怎會在自己現身前的一刻道破自己的存在呢?他也曾仔細留心,在那一刻並沒有警哨之類可以傳遞消息的聲音,而方才仔細傾听,峰頂應有五人,個個身負武功,但是其中武功最高之人比起自己也差了一線,根本不可能發覺自己的行蹤並提醒說話之人,心中疑惑難解,子靜抬頭向軒轅台望去。



    軒轅台之下,一左一右肅立兩人,左邊是一個相貌英俊的黑衣青年,劍眉星目,人如臨風玉樹,背負朱紅色短弓,神情肅穆,右邊是一個消瘦青年,相貌平平,雙手籠在袖中,一雙鷹目奕奕有神。



    軒轅台上,則居中站著一個藍衣青年,他大約十八九歲年紀,英俊灑脫,鳳目重瞳,面如冠玉,負手而立。



    在藍衣青年身後站著兩人,一個是長發披肩的黑衣青年,背負長刀,大約二十六七歲模樣,容貌英俊,只是眉宇間殺氣過于濃厚,且唇薄如削,可見是心腸狠毒之人,另一個是相貌清瘦,額角寬廣,雙目深邃明亮的青年書生,他穿著青衣,顯得有些與眾不同。此刻他手中正執著一柄紙傘,替那藍衣青年遮擋風雨。



    子靜將一路上遇到的六人和眼前的五人對照,輕易便看出這藍衣青年正是為首之人,站在台下的兩個黑衣青年和下面的六人應該是護衛身份,而藍衣青年身後兩人,那黑衣青年顯然就是武功和自己在伯仲之間的高手,想必是護衛首領,而那青衣書生想必是幕僚一類的角色。



    按理說,那黑衣青年才是子靜想要挑戰的目標,可是他的目光卻不能從那藍衣青年身上離開,若論相貌,其實那藍衣青年並不突出,就是他身後的黑衣青年相貌也不比他稍遜,更別說那背著朱紅短弓的俊美青年了,可是那藍衣青年的氣度卻是最為不凡,明明他身邊之人個個都是難得一見的俊杰,可是似乎所有的人的鳳儀氣度都如同拱月的眾星一般,將藍衣青年烘托得更加耀眼。他的氣質明明是那樣的平和,他的神情明明是那樣的溫和可親,可是卻隱隱透著不可抗拒的威儀。不論是千人百人當中,只需他站在其中,便再也沒有人能夠將他忽略。



    在子靜打量那藍衣青年人的時候,對面的五人也都在向他注目,不論是相貌還是身量,眼前這灰衣少年其實都並不出色,可是他那種孤標絕世的氣質,以及冷漠肅殺的神情,卻讓幾人心中凜然。尤其是除了藍衣青年人之外的四人,他們久在藍衣青年身邊,早已被藍衣青年那種浩瀚如海的氣質魅力折服,而令他們習以為常的就是,不論多麼桀驁不遜之人,在藍衣青年面前,都很容易失去自我,可是這灰衣少年卻如同一柄寒光四射的利劍一般,縱然他的存在已經被藍衣青年的風度氣質淹沒,卻也不能掩蓋他的光彩風儀,反而讓他的氣質如同匣劍帷燈一般,更增添了神秘和吸引力。



    沉默良久,子靜終于上前一步,施禮道︰“不速之客,打擾兄台雅興,尚請見諒。”不知為何,他一見到那藍衣青年,心中便生出好感,否則以他的冷傲,是斷然不會說出這等話語的。



    藍衣青年在台上一揖道︰“小兄弟說哪里話來,如蒙不棄,請到台上一敘,共賞洞庭煙雨如何?”



    子靜舉步走上軒轅台,軒轅台雖然聲名響亮,其實不過是一塊巨石罷了,只不過站在台上,台下林木森森,山峰之下便是八百里洞庭浩淼煙波,極目遠眺,撫今追昔,倒是一大樂事。子靜將心中種種思緒暫且拋到腦後,望著湖上煙雨蒙蒙,湖風一陣緊似一陣,波浪如潮,多年夙願已了,他心中涌起淡淡的悲傷。或許那藍衣青年察覺到他心中波濤洶涌,並未出言驚動,任由他陷入自己的思緒當中。



    良久,子靜想起身邊還有人在,回過頭正想說些什麼,目光一轉,發覺阻住路口的岩石旁邊,有淡淡的人影映照在地面上,雖然日光被彤雲擋住,但是仍然可以看清石後之人的身形,折扇搖搖,應是方才遇見的護衛之一。心中一亮,知道這藍衣青年定是通過身影發覺自己來到,只不過尚且不知那青年是如何猜測出自己的年齡的。他的目光在岩石下面一停頓,那藍衣青年已經察覺,微微一笑,露出嘉許之意,然後溫和地道︰“君山名勝雖多,但是最值得觀賞的便是湘妃墓和軒轅台,小兄弟以為如何?”



    子靜心中生出知己之感,道︰“我剛才湘妃墓前過來,雖然天色將雨,可是想到可能再無機會游歷軒轅台,所以仍然來此一觀,卻不料還有兄台也在冒雨游玩。”



    藍衣青年眼中閃過了然之色,道︰“原來如此,小兄弟想必有緊要的事情去做,難以等到明日,我也是如此,明日之後便要離開岳陽,只怕十年八年也未必能夠重臨此地,所以就是拼著頂風冒雨,也要看看這黃帝鑄鼎的所在。”



    子靜點頭道︰“明日我也要離開岳陽了,我倒不想這麼快就離開,只是情非得已,否則定然留在八百里洞庭尋幽探勝,只怕就是一年半載,我也舍不得離開此地,只恨我從前白白荒廢了許多時光。”



    藍衣青年心中一動,笑道︰“小兄弟得罪了什麼人,我在此地尚有幾分力量,或能為你擺平麻煩,如此一來,縱然我不能長留此地,有小兄弟代我飽覽湖山之勝,我也當心滿意足。”



    子靜淡淡道︰“也沒有什麼,本來這岳陽也無人敢主動尋我挑釁,只是我答應了一些人,明日要取一人性命,那人想必是身份非常,我縱然不懼報復,也不能留在此地等著仇人上門。”



    此言一出,子靜能夠感覺到身邊數人的呼吸都有些變化,那長發負刀的黑衣青年搶先開口問道︰“這麼說來,閣下竟是殺手身份,否則怎會替人殺人。”



    藍衣青年卻神色不動,笑道︰“無痕也未免太武斷了,我見這位小兄弟雖然殺氣凌人,可是氣度不凡,絕不會貪圖重金而殺人,或許是別有苦衷,再說就是殺手,也未必都是惡人,無痕,你說是不是?”



    那黑衣青年面上露出一絲尷尬的神情,不再言語,藍衣青年笑道︰“托身白刃里,殺人紅塵中,想不到我今日有幸遇到這樣的人物,小兄弟,卻不知你要殺之人犯了何種罪惡?”



    子靜淡淡道︰“兄台料錯了,我雖然不是貪圖黃金珠玉,卻也不是為友報仇,甚至我要殺的人是誰尚且不知,不過是受了要挾,用無辜之人的性命換取我姐姐的性命罷了。”



    那黑衣青年眼中寒光一閃,似乎有意盤詰,卻被那藍衣青年阻止,藍衣青年從容道︰“原來如此,竟然有人敢要挾小兄弟,我見你心性桀驁,豈能甘心忍受,若是有所礙難,我可以遣人相助你搭救令姐,到時候你便可以暢意而為,豈不是勝過被人脅迫做下不可挽回的舉動。”



    子靜心中一暖,他可以听出那藍衣青年話語中的誠意拳拳,萍水相逢,拔刀相助,此人果然是豪杰人物,他不由笑道︰“兄台不必費心,那脅迫我的人已被我全部殺死,兩位姐姐也已經脫險,只是我既然已經答應出手,就不會反悔,再說那些買凶之人既然肯付出如此代價,想必我欲殺之人定是非同尋常,能夠殺死這樣的人物倒是一大快事。”



    藍衣青年微微蹙眉,從這一番話,他可以發覺這灰衣少年心中並沒有善惡之分,這樣一來,這少年若是被脅迫殺人,只恐從此萬劫不復,他一見這少年便生出親切之感,實在不忍他誤入歧途,猶豫了一下,也顧不得交淺言深,道︰“小兄弟,你還不知道欲殺何人,就決定出手,這世上有些人殺之容易,可是卻會帶來無窮的麻煩,一失足成千古恨,小兄弟理應考慮清楚,再說既然令姐已經脫險,當日承諾出手刺殺也是權宜之計,何必守此小義而失大義呢?”



    子靜知他誤解,以為自己假意應諾出手,然後趁機發難救出被劫的朋友,便將當日情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遍,藍衣青年眉頭緊鎖,仔細追問其中細節,子靜能夠感覺到藍衣青年的誠心和善意,除了沒有提及自己和雙絕的身份之外,便沒有任何隱瞞。



    藍衣青年面上雖然冷靜,心中卻是波濤洶涌,這灰衣少年雖然年輕識淺,可是手段卻是偏激狠辣,雖然他只是含糊說那些人用言辭逼迫,卻沒有說明實際的情形,可是他心知其中必然有些蹊蹺,否則這少年的兩位義姐必然是玉石俱焚的下場,而從這少年的語氣判斷,他是有所準備的,就是拼上密友的性命,也絕不會接受威脅。這樣的舉動倒是和這少年流露在外的氣宇風標十分符合,可是令他驚訝的是,在控制大局之後,這少年的手段卻變得幼稚可笑,居然被一個將死之人脅迫成功。可能是這少年的確不擅應對這樣的場面,要不然就是這少年心中殺氣極盛,下意識地接受條件,獲取殺人的理由。不論是那種情況,這少年都是一個十分危險而又難以控制的人物,若是往常,他必然要設法摧毀這種不受控制的危險,可是奇異的,少年的磊落坦然卻讓他心中生不出殺意,只是為這少年的不成熟而憂心忡忡。



    想了片刻,唯一的辦法就是釜底抽薪,他謹慎的問道︰“小兄弟既然不知道要殺的人是誰,如何可以保證不會殺錯了,不如告訴我那人所在,我替你查清楚一些,若是那人果然該殺,也就罷了,若是那人是無辜之人,還請小兄弟高抬貴手才好。”



    子靜搖頭道︰“那可不行,我既然答應了明日全力出手,不論那人是誰都無所謂,反正這世上除了一人之外,無不可殺。”



    藍衣青年又是眉頭一皺,繼而好奇地道︰“小兄弟也有不能下手之人,卻不知是誰。”



    子靜面上神色一黯,道︰“那人是娘親愛子,當日我武功初成,娘親便下了禁令,我終生絕不許傷害那人性命,除此之外,就是我弒母逆倫也無所謂。”



    藍衣青年心中生出古怪的感覺,這叫什麼話,娘親的愛子,難道不是這少年自己或者他的兄弟麼,而且這少年的母親居然鼓勵他弒母,這少年脾氣如此古怪,多半是他娘親的緣故。不過他不好當面詆毀別人的娘親,只能苦笑道︰“既是如此,只希望你的目標不是善良之輩吧。”



    子靜卻是無所謂的神情,要殺之人無論是誰,對他都沒有影響,這世上他本就沒有什麼過多的牽掛。



    那一直仔細傾听的黑衣青年卻是眼中閃過殺機,他對這灰衣少年十分不滿,憑著他的直覺,這少年絕對是個威脅,所以他在這時突然挑釁道︰“閣下眼中,似乎他人皆魚肉,閣下乃刀俎,好像明日必定成功一般,在我想來,閣下反而會送命也說不定。”



    此言一出,氣氛立刻變得緊張起來,但是除了那藍衣青年眉頭緊鎖之外,余下之人居然人人面上都露出興奮之色,就連被挑釁的子靜也是神采飛揚,他本有心尋個對手,不料和這藍衣青年一見如故,本來想就這樣算了,不料這武功最高的黑衣青年主動挑釁,這可是如他所願,擔心藍衣青年喝止,子靜立刻冷冷道︰“只怕先送命的卻是你。”然後真氣勃發,一道氣勁拂向練無痕。



    本已全力提防的練無痕目中寒光一閃,那道氣勁竟是襲向自己的要害,若是躲避退讓,必然會陷入連綿不絕的攻擊之中,所以幾乎是全無選擇余地,他的真氣瞬間爆發,開始了猛烈無情的反擊,軒轅台數丈空間之內,突然狂風大作,勁氣飛揚,無數勁氣彼此交纏撞擊,無數的漩渦氣場,形成無形的殺局陷阱,可是兩人卻仍然只是遙遙相望,在這短短瞬間,兩人已經利用氣勢比拼多次,不分上下,其中凶險不可言傳。



    這時,青衣書生已經拉著仍想阻止這場決斗的藍衣青年退到台下,就在藍衣青年剛剛踏上地面的瞬間,軒轅台上的兩人同時放開了一切限制,如同狂濤怒浪一般的殺氣將軒轅台整個籠罩其中,練無痕的身影仿佛就由魔神,凜然的刀氣從他身上涌出,他整個人都好像變成了一柄鋒芒四射的寶刀,而子靜卻是負手望天,神情冷峻冰寒,如同凌雲青松一般孤傲不群,此刻,他反而收回了全部真氣殺意,可是激蕩的勁風卻連他的衣角也不曾掀起分毫。



    藍衣青年心中一寒,他也是武功一流的高手,雖然不甚分明這兩人孰強孰弱,可是還是能夠看出,這兩人一旦交手,必定是不見血無歸的結局,練無痕的刀法狠辣無情,以攻代守,而這少年的武功氣勢凌人,必然也是出手無情,若是這兩人開始交戰,只怕只有死亡才能結束這場廝殺了,絕對不能讓他們交手,心中下了決定,他厲聲道︰“你們兩人都給我住手。”他的語氣十分沉重,令人生出若不遵命而行,必定會後悔莫及的感覺。



    練無痕心中略一猶豫,畢竟這藍衣青年是他的主上,若是自己不顧他的命令行事,可是萬萬不妥,氣勢不由一弱,他心中一驚,正擔心那灰衣少年趁機反擊,雖然方才這少年收斂氣勁,可是在練無痕眼中,這少年已是蓄勢待發,比初時更加危險,這種情況下縱然自己有心退讓,只怕那少年也不肯罷手,更何況氣機交感微妙非常,自己氣勢減弱,恐怕他也不能不出手了。豈料出乎練無痕的意料之外,灰衣少年的殺氣勁氣居然轉瞬間消逝的無影無蹤,倒是練無痕幾乎有些收不住手。



    然後練無痕便看到那灰衣少年神色有些赧然地低頭不語,看來主上的訓斥對這少年居然也有用處。



    藍衣青年再次登台,怒道︰“你們兩個怎麼回事,一句話就要大打出手,可有將我放在眼里,無痕,還不向小兄弟道歉。”雖然他也知是子靜先出手,可是畢竟是練無痕先出言挑釁,再說灰衣少年畢竟不是他的屬下,所以先出言責備練無痕。練無痕聞言只得躬身一揖,表示歉意,雖然有些勉強,可是想到自己剛才險些引發的大戰,極有可能危及主上的安危,他便愧疚難言,這一揖倒是真心誠意。子靜閃身避開,低頭道︰“我也想和他交手,不關他的事。”雖然語氣還是那樣冷森,可是怎麼听都有一種歉意的存在,不知怎麼,這藍衣青年的怒氣讓他覺得有些不安和溫暖,所以才會如此好說話。



    藍衣青年見狀不由失笑道︰“一個巴掌拍不響,你們兩個啊,小兄弟,方才我所說的事情你覺得怎麼樣,是否仍然堅持要去刺殺那人呢?你要殺之人究竟如何去尋?”



    這時,子靜心中已經生出不願讓這藍衣青年惱怒的想法,但是他也不肯改變心意,只是默默不語,藍衣青年見狀只得嘆了口氣道︰“罷了,我也不能阻你,小兄弟,你我相處已有大半個時辰,不知小兄弟如何稱呼,今後我如何尋你,明日你若得手,可有一定的去處,若是沒有,可願隨我同行。”



    子靜輕輕搖頭,這藍衣青年心意他雖然感激,可是只見這青年氣度,便知道身份非凡,誰知道自己會不會連累了他,更何況他對世事本已心灰意冷,這次完成承諾之後,就要隨著雙絕流浪江湖,從此不想理會紅塵俗事,更不願多了些牽掛。他淡淡道︰“我與大哥緣分已盡,今日一別,或者再無相見之期,大哥珍重。”他心中生出孺慕之情,忍不住將生疏的“兄台”改成了“大哥”。藍衣青年心中一顫,道︰“兄弟何出此言,你我有緣結識,又是頗為投緣,正應該多多盤桓才是。”



    子靜眼中閃過一絲留戀,轉眼便被寂寞掩蓋,他微微一笑,突然縱身一躍,軒轅台一側就是峭壁林立,他這一縱身正是向崖下投去,藍衣青年一聲驚呼,已經看到灰影斜飛五丈有余,然後如同斷線風箏一般向湖心墜去,他高聲道︰“兄弟小心。”豈知那灰影一聲輕嘯,已經貼著水面平掠而去,如同游魚疾鳥一般輕靈快捷,轉瞬消失在視線當中。



    藍衣青年瞠目結舌,半晌才道︰“無痕,這是怎麼回事,莫非是我看錯了麼?”



    練無痕也是嚇出了一身冷汗,道︰“主上,這是凌空虛度的絕頂輕功啊,此人武功當真驚世駭俗,難為他小小年紀,是如何練出來的,屬下真是擔心他的目標就是主上,畢竟岳陽一地,值得此人出手刺殺的人物並不多。



    藍衣青年略一皺眉,道︰“你說得也有道理,希望不會這麼巧吧,無痕,你從前也是極富盛名的殺手,應該看得出來,這人可不是作殺手的性子,想必就是殺人,也會是直接了當的當眾刺殺,絕不會暗中偷襲伏擊的,他的目標就算是我,也不用擔心,或許我還可以說服他放棄刺殺舉動呢?”



    這時,那青衣書生眼中閃過憂色,這灰衣少年的舉動往往出乎意料,令他懷疑說服他放棄刺殺的可能性,此事不可不防,便插話道︰“主上,我見此人性格執拗,如果他的目標果然是主上,那麼就算他對主上頗有好感,也不會隨便改變主意,要不然也不至于連個姓名都不留,依屬下之見,主上不如多安排些高手護衛,听此人口氣,只要明日失手,他便不會再行刺殺。為了以防萬一,還請主上允準。”



    藍衣青年深思片刻,道︰“你說得有理,這樣吧,明日除了你們之外,也讓孟叔準備出手,不過希望他的目標不會是我,你們若有損傷,我心難安,若是你們傷了他,我又擔心從此難免多了一個大敵,若是要斬草除根,我心中又有些不忍。”



    青衣書生道︰“主上勿憂,我見他對主上頗為敬服,若是可以將他困住,只要主上溫詞撫慰,或者身邊可以增加一位絕頂高手呢,且此人若是被別人所用,對我們頗為不利,就是他的目標不是主上,明日之後主上也該盡力將他尋到,拘束在身邊才是。”



    藍衣青年目中寒芒一閃,輕輕點頭,道︰“你說得也不錯,不過我見他的性子極為桀驁,只怕世上無人可以拘束他,此事再議吧,青雲,雙絕有消息沒有,她們是清絕先生的弟子,如今又受了重傷,我們理應照顧才是。”



    青衣書生搖頭道︰“尚無音訊傳來,哎呀,主上,屬下曾經看過‘月影’的情報,里面附有救走雙絕的灰衣少年圖形,如今想來,和今日這人相貌有些相近,只是氣度差異太大,不過據說那圖形是那少年子靜原本的形象,氣質不同也是可能的,主上,今日此人是否會是那個子靜呢?”



    藍衣青年一怔,道︰“這也極有可能,他說有兩位義姐,很有可能就是雙絕,哎呀,真是失之交臂,如今我倒希望明日他來行刺我了,若能留下此人,我們當真如猛虎生翼一般。”



    練無痕道︰“主上寬心,明日定見分曉,不論此人何等身份,只要他真來行刺主上,我等定能將他困住。”



    藍衣青年微微點頭,不再多言,看看越發灰暗的天色,雨有些大了,幾個屬下衣衫都已經有些潮濕了,便道︰“好了,今日也算是盡興了,我們回去吧,明日還要和那老狐狸見面呢。”說罷轉身向台下走去,黑衣青年和青衣書生交換了一個眼色,連忙跟了上去。雨中的軒轅台又恢復了寧靜祥和。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3 21:03
第一卷 龍潛江湖 第八章 殺人紅塵中
九月初三日,雨後初晴,君山西南處,瀟湘斑竹掩映中,听濤閣內外戒備森嚴。听濤閣其實是一座佔地頗廣的華麗莊園,倚山背水,景色怡人,此處名義上為岳陽一位富商所擁有,可是實際上卻是滇王吳衡的別院,用來招待秘密往來的各地使者,自從八月二十五日,唐仲海與滇王吳衡在長沙一會之後,失意北返,這座莊園就入住了神秘的貴客,雖然為了掩人耳目,寧素道沒有派來重兵把守,但是所有道路關鍵之處都設下了明暗崗哨,不許閑人接近。

    在通往听濤閣的關鍵之處,山路道口,兩個錦衣大漢負手而立,狀似悠閑,實際上卻是眼觀四路,耳听八方,留意著動靜,他們都是寧素道郡守府中的一等侍衛,改了裝扮在這里守衛。

    其中一個白面漢子看看天色,笑道︰“馬上就到午時了,換班之後我可要好好喝幾杯酒。”

    另一人皺眉道︰“不是說王上今日要來麼,你可別不經心,若是有什麼紕漏落在王上眼中,只怕你三年五載都沒有機會升職了。”

    那白面漢子似乎來了精神,狀似神秘地道︰“你還不知道麼,今日王上不來了。”

    另一人疑惑地道︰“怎麼會呢,我昨日明明听統領說今日王上要來和貴客相見,讓我們小心巡視。”

    白面漢子得意地道︰“你那是過時的消息了,昨夜那些貴客送了書信給王上,說是要延遲一日,王上已經同意,所以明日才是最重要的,這幾天我們日夜輪防,早就疲憊不堪了,若不趁今夜好好休息,明日不出紕漏才怪呢。”

    那人有些嫉妒地看了白面漢子一眼,此人若論武藝才能不過爾爾,可就是有本事將統領大人哄得眉開眼笑,消息靈通的很,他既然這樣說了,就是八九不離十,默默頭上的汗珠,頭上秋陽高照,曬了幾個時辰,他也不免覺得疲倦,既然今日王上不會到此,他也就放松了許多,索性走到路邊竹林之內,揀了一塊石頭坐了下來。口中卻道︰“我歇一會兒,你幫忙看著,若是統領大人過來巡視,可要知會我一聲。”

    白面漢子眼中閃過怒色,繼而變成譏誚,笑道︰“也好,你放心,統領大人若是過來,我遠遠就能看到。”

    側過身去,白衣漢子心中暗惱,心道,平日里只知道明里暗里罵我會拍馬屁,老子可從來不曾偷懶躲閑,憑你這點本事心術,若能高升真是妄想,若非老子不想和你結仇,今日就陰你一次,讓統領大人訓斥你一頓。

    正在這樣想著,突然看到山路上一個灰衣少年緩緩而行,向這邊走來,他本來正在氣惱,便高聲道︰“喂,小子,這里不許閑雜人等擅闖,你要游山往東去,不要在這里盤桓。”他說話官氣十足,若是聰明之人,便會立刻離開,這些日子都是如此。不料那灰衣少年絲毫沒有停頓,在他說話之時已經來到近前,白面漢子心中一抖,這少年行走之時看上去明明極為緩慢,可是百十余丈,卻轉瞬行過,這人定有問題。他按住刀柄,叱道︰“你是何人,站住,不許接近。”他提高了聲音,想讓在林中休憩的同伴警覺,這少年雖然明顯不可易與,若能前後夾攻,或者能夠得手。

    那少年停住腳步,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白面漢子只覺得那人的目光滿是殺氣,他緊握刀柄的手青筋迸起,感覺周身上下如同被冰水浸透一般寒冷,他心中大驚,仰頭就要長嘯示警,可是他一張口,鮮血卻是狂涌而出,他猛烈地咳嗽著,咳出的鮮血中夾雜著內髒碎片,不知何時,那少年竟已無聲無息地震碎了他的五髒六腑。他倒在地上,努力地望著旁邊的竹林和那個灰衣少年,期望看到這少年被同伴襲殺。那灰衣少年走到他身邊,低頭去解他腰間的佩刀,就在這時,一道寒芒從林中電射而出,襲向那少年背心,白面漢子眼中閃過激動的神色。孰料灰衣少年的身形突然飛騰而起,如同電火流光,以魚龍反躍的奇絕身法倒縱而起,他手中正是白面漢子的佩刀,人在空中凌空一刀劈下,寒光流虹,白面漢子雙目迸裂,眼睜睜看著同伴被那神魔莫測的一刀分尸裂體,鮮血和殘軀從空中墜落,白面漢子眼中最後的影像,是那灰衣少年向听濤閣方向緩緩走去的背影。

    听濤閣內院正堂之中,藍衣青年負手而立,望著堂上的那副長寬丈二的中堂畫“破釜沉舟”陷入深思,那是一幅名家筆墨,畫卷上霸王項羽披甲執銳,殺氣騰騰,正率軍沖陣,遠處河中,隱隱看見沉舟的殘骸,霸王的武勇,秦軍的恐懼描述得淋灕盡致。

    在堂下,青衣書生莫青雲和練無痕不知交換了多少個眼色,卻都是神情無奈,昨日回到听濤閣,藍衣青年突然推遲了和滇王吳衡會面的時間,在這兩人看來,若是吳衡在此,必有高手隨侍,這樣即使那灰衣少年果然出現,也不可能得手,若是僅憑他們自己的力量,只怕會損傷慘重,可是他們的意見卻被藍衣青年否決。他們知道主上的性情,決策之前雖然從諫如流,一旦下了決定,便不容更改,所以兩人雖然不安,卻也沒有辦法阻撓當前的局勢變化。

    听濤閣正堂外面的寬廣院落之中,兩個黑衣青年一左一右扼守,一佩靈蛇劍,一佩直鋒尖刀,正是當日在半山亭護衛的兩人,他們凝立如山,警惕地守衛著院門。突然佩劍的黑衣青年輕輕轉頭,皺眉道︰“周雲,我好像听見了古怪的聲音,很像是臨死之前呼救被遏止的聲音。”那佩刀青年面色一寒,道︰“焦平,莫非那人果真是沖著主上來得麼?”這時,空氣中突然傳來一聲清晰的慘叫,卻中途斷絕,似被人生生切斷了咽喉。

    兩人都是大驚,對視一眼,正要說話,這時候另外兩聲慘叫響起,兩人心中都是一凜,听第一聲慘叫,應是護衛听濤閣園門的方向,而接下來的慘叫聲卻是向這邊靠近,看起來這人定是一路殺來,這般狠毒驍勇,定是那灰衣少年無疑。絕不能讓這少年進去,兩人向內示警之後,交換了一個眼色,當日在軒轅台,兩人雖然被灰衣少年威懾,可那主要是因為兩人本就沒有得到出手的指令,如今縱然那灰衣少年厲害無比,他們也不能輕易退卻,否則今後還有什麼顏面繼續守護主上。

    接下來兩人幾乎是備受煎熬,慘叫聲此起彼伏,那人竟是要鏟除四周的郡府護衛之後,才會進來一般,可是他們的主上早有吩咐,不許他們出去迎擊,只能在此地固守,無奈之下,兩人只能眼眥欲裂地等著刺客到來,雖然那些守衛和他們沒有關系,可是眼睜睜看著有人在自己身邊殺人而無能為力,這種屈辱讓他們更加渴望一戰,即使是必死無疑。不過兩人也漸漸生出寒意,那人如此快捷輕松地鏟除四周的護衛,換了自己絕無可能做到。正在兩人苦苦等待的時候,耳邊傳來踉踉蹌蹌的腳步聲。

    兩人舉目望去,只見多日來場合他們打交道的巴陵郡守府的護衛統領順著石板小徑正向他們奔來,周雲連忙迎上道︰“劉統領,快些到我們這邊來。”焦平冷冷一笑,跟著周雲迎上,隱隱護著周雲之側,神色間有些不以為然。那統領眼中閃過期望之色,拼命奔來,孰料,就在他剛剛被兩人一左一右拉住手臂的時候,一道驚鴻凌空掠過那人身側,血花飛濺,劉統領的首級飛起,在周雲和焦平的驚呼聲中,劉統領尸身倒地,那抹驚鴻余勢未歇,從兩人身邊擦身而過,飛行五六丈,沒入黑漆院門當中,卻是一柄斷刀。

    周雲和焦平嚇出一聲冷汗,同時怒喝道︰“什麼人,滾出來,不要藏頭露尾。”

    青石小徑拐角處,竹林之後,傳來一聲長嘆,然後兩人便看到一個灰衣少年負手而出,明明剛進行了慘烈的殺戮,可是他身上卻沒有一滴鮮血,他的眼中更是一絲激動情緒也無,若非是周雲和焦平兩人早已有了成見,只怕絕不會相信這少年就是屠殺了滿園護衛的刺客。

    子靜望著兩個熟悉的面孔,忍不住又是一聲輕嘆,想不到今日要殺之人竟然是一見如故的知交,想起昨日那藍衣青年的誠意拳拳,怎不讓他有些失落,可是自己竟然已經允諾過那黑衣首領,就沒有任何扭轉的余地。抬足向正堂的院門走去,每一步都留下了鮮血染成的足印,雖然衣衫沒有血跡,可是他足靴底部卻已經是血跡斑斑。

    周雲深吸了一口氣,拔刀出鞘,冷冷道︰“閣下今日前來,可是為了行刺我家主上,姑且不論主上對閣下十分禮遇,那些護衛何辜,閣下要如此濫殺。”

    子靜淡淡地望了他一眼,道︰“這些人殺就殺了,有什麼好說的,世上沒有無辜之人,他們既然拿著刀劍,就要有被刀劍所殺的準備,念在昨日與你有一面之緣,你若退去,我不殺你就是。”

    焦平撤劍上前冷冷道︰“那也未必,說不定反而是我們饒你一命呢。燕山護衛玄組,陰山劍派焦平請閣下賜教。”

    周雲也寒聲道︰“燕山護衛玄組無悔刀周雲,請閣下賜教。”

    子靜望望明淨的天空,嘆息道︰“既然你們自己尋死,也怨不得我,左右今日我要殺了你們的主上,已無情意可言,再說若能斬草除根,或者今日之事不會有人知道,我便可以繼續留在洞庭了,你們認命吧。”

    焦平和周雲面面相覷,這少年莫非是呆子麼,他在此殺人全無掩飾,就是滇王的屬下再無能,也能查出他的身份,此事想要無人知曉,只怕比登天都難,兩人原本以為這灰衣少年有意戲弄,孰料這少年神情肅然,顯然不是開玩笑,兩人揮去這少年是否白痴的疑問,首先發難。

    周雲執刀撲上,一刀斬向子靜面門,他的刀法充滿了一去不回的氣魄,刀化長虹,威勢凌人,而焦平從側面呼應,細長的劍身如靈蛇吐信,攻向子靜右肋,這兩人的武功一個堂堂正正,猛烈悍勇,一個詭異狠毒,防不勝防,配合起來當真是天衣無縫。

    子靜眼中閃過璀璨的光芒,此刻他手中早已沒有了兵器,身影一閃,一掌向周雲胸口擊去,周雲這一刀本是激憤之中劈出,幾乎是他全部心血的結晶,猛烈絕倫,孰料竟被這少年擊破刀勢,他幾乎是下意識得橫刀平推,輾轉如意,毫無窒礙,周雲只覺刀法從未如此得心應手,若這少年不後退,必然會被鋼刀斬斷手臂,他若想後退,此時焦平已經劍刺他的背心,至少周雲自認這種情況是無法脫身的。

    子靜一聲長笑,身形縱起,毫無預料地倒翻一匝,右足踢向周雲的鋼刀,同時間不容發地避開了焦平的長劍,丈許空間之內,毫無發力的征兆,翻轉如風車,這幾乎是絕不可能的動作。周雲只覺得強悍絕倫的力量從佩刀上涌來,內力如劍,攻向他的心脈,他一口鮮血奔出,踉蹌後退。同時他的視野中,看見那灰衣少年貼到一劍落空的焦平身後,焦平臨危不亂,長劍倒卷,向後穿刺,這一劍如羚羊掛角,全無先兆,周雲忍不住喝道︰“好!”豈料灰衣少年身軀詭異地扭轉,長劍從他腰間劃過,卻連他衣衫也沒有劃破,灰衣少年一掌擊在焦平背上,焦平身形一顫,向前方飛墜。周雲一眼看到焦平灰白的面色和無神的雙目,知道若是任他撞擊在地上,只恐立刻喪命,也不顧自己正在連連吐血,飛撲上前一把抱住焦平,兩人跌做一團。

    周雲掙扎起身,扶抱著焦平將他放平,伸手去探他的脈搏呼吸,雖然微弱,總算還沒有斷氣的征兆,他正要伸手去抓落在一邊的佩刀,胸前再受重擊,他翻身栽倒在地,然後胸前便被一只鐵足踏住,他只覺得呼吸困難,頭昏目眩,朦朧中只看見一個孤傲凌雲的身影,隱隱看見那人右手一招,自己的佩刀飛入那人掌中,好一招干淨利落的“擒龍手”,然後他便看到那人揮刀下斬,周雲幾乎是目眥欲裂,血紅的雙眼瞪著那人。就在千鈞一發之際,有人厲喝道︰“子靜公子,住手。”然後周雲的神智便陷入昏迷,人事不曉。

    子靜手中的尖刀指著周雲咽喉,距離不到半寸,他之所以停住不是因為有人出聲阻止,而是洞開的院門之內五丈,和他距離十丈之處,那引弓待發的俊秀青年,朱紅的短弓上搭著一支血紅的箭矢,一縷殺氣透過箭矢指向自己的眉心。而站在院門處虎視耽耽地是那個消瘦平凡的黑衣青年,此刻他雙手扶在腰側,手上帶著鹿皮手套,手指間有星芒閃爍,這青年竟是一個暗器高手。那個青衣書生則站在消瘦青年身前,方才就是他出聲阻止子靜痛下毒手。

    莫青雲上前半步,躬身一揖道︰“子靜公子手下留情,請看在主上薄面,放過這兩人吧。”

    子靜靜靜地望著莫青雲,手中的直鋒尖刀沒有絲毫移動,他冷冷道︰“昨日在軒轅台上,你也在場,應該知道我來此的目的,既然你們在此出現,不問可知,貴上就是我要刺殺的目標,既然如此,雙方已經是敵對之局,我又何必看他的面子,放過這兩個敢對我出手的護衛。”

    莫青雲嘆息道︰“昨日主上與我等仔細研究,猜測子靜公子可能會出現在听濤閣,畢竟這君山之上,值得公子刺殺的人並不多,得知公子身份之後,我等皆說子靜公子或者會放手此事,只有主上堅持,說公子乃是一諾千金之人,縱然得知主上身份,也不會罷手離去,今日一見果不其然,方信主上料人之準。公子雖然是有所為而來,可是畢竟只是為了一個承諾,今日若是不能得手,公子不是便會撒手此事麼,如此說來,尚有轉圜余地,公子何必定要殺了這兩個護衛,他們已經不足為害,還請公子寬宥。”

    子靜眼中閃過一絲猶豫,片刻,他收回左足,提刀向莫青雲走去,口中冷冷問道︰“大哥在里面麼?”

    莫青雲不由苦笑,哪有口中叫著“大哥”,卻要進去殺人的兄弟,不過他不敢激怒這看似平常,卻瘋狂嗜血的少年,答道︰“主上在堂上恭候,令我請公子進去。”

    子靜輕喔一聲,向內走去,再和莫青雲擦肩而過之時,走過丈余的時候,那引弓待發的英俊青年箭矢仍然不曾收起,指著他的要害,而那消瘦少年,更是目放寒光,轉身過去,雙手輕輕舉起,看來只要莫青雲一聲令下,他們就要從前後夾擊。莫青雲神色千回百轉,卻終究是沒有下達命令。

    子靜又向前走了數丈,當他經過那執弓青年身側之時,突然停住了腳步,冷冷道︰“你為何不下令出手。”

    莫青雲苦笑道︰“我知子靜公子乃是有意誘使我等突襲,好獲得殺死我們的機會,所以不敢下令。”

    子靜仰天大笑,清秀的面容露出愉悅的神色,道︰“你猜對了,大哥的面子雖然不好不賣,可是翻臉在即,若能趁機殺了你們三人,我得手的機會就更大了,只可惜你太聰明了,罷了,等到我殺了大哥之後,你們還是要和我拼命的,到時候再領教你們的本事吧。”

    兩個黑衣青年面上都顯出怒色,執弓青年朗聲道︰“燕山護衛玄組花無雪稍後便向閣下請教。”

    那消瘦青年也冷冷道︰“燕山護衛玄組唐平也會恭候閣下指教。”

    子靜面上突然閃現一絲苦惱,燕山護衛,這名字怎麼這麼耳熟,只是卻想不起來,想不起來的事情他從來不多操心,舉步向內院走去,一道道大門次第而開,子靜全無走入陷阱的自覺,只是傲然向內舉步,這等氣度,周圍窺測之人都是暗暗心折。

    當子靜終于走到內院正堂的時候,一眼便看到昨日相識的藍衣青年負手站在階上,在他身後,那武功絕高的黑衣青年肅手而立,在階下則站著另外四名護衛,除此之外,便只有院中海棠樹下站著一個黑衣老者,須發皆白,神色冰寒。

    藍衣青年見到子靜,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嘆息道︰“兄弟,我雖然早有預料,可是仍然希望今日你不會來此,你今日想必是定要出手殺我,是麼?”

    子靜看到藍衣青年,原本堅定的心志突然生出歉疚,無論如何,自己是莫名其妙地要行刺于他,可是他卻沒有對自己惡言相向,對著階上一揖,子靜歉然道︰“大哥怪我也好,怨我也好,此事已經沒有絲毫余地,若是我殺了大哥,自然你的屬下要殺我報仇,我盡量不取他們性命也就是了。”

    藍衣青年尚未答話,那黑衣老者冷哼道︰“好大的口氣,老夫天組孟湫,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事在老夫面前殺害世子殿下。”

    子靜心中一震,迷茫地看了藍衣青年一眼,藍衣青年歉然一笑,道︰“兄弟勿怪,昨日你我都沒有通過名姓,為兄乃是燕王世子羅承玉,兄弟你既然和洞庭雙絕結義姐弟,理應也是幽冀一脈,為何同室操戈,若是兄弟肯退讓一步,豈不是皆大歡喜。”

    子靜低下頭去,原來如此,怪不得自己覺得耳熟,燕山護衛,不就是幽冀燕王麾下最精銳的侍衛營麼,據說乃是火鳳郡主創立的,其中能人異士,數不勝數,個個都可以獨當一面,只恨自己平生不願听到幽冀二字,所以竟然沒有反應過來,若是早知道這些人是來自幽冀的,他絕不會踏進听濤閣半步。

    見他如此,幽冀眾人心中一寬,都以為這少年或者是畏懼幽冀勢力,或者是因為雙絕之故,已經開始服軟,若能如此最好不過,這少年的狠辣無情和驚世駭俗的武藝讓他們生出不願為敵的想法,那老者更是開言道︰“老夫和清絕先生也是多年舊交,兩個丫頭既然是他的傳人,又在岳陽樓挑戰顏紫霜,老夫也是欽佩得很,子靜公子不如去將兩個丫頭接來,隨我們世子返回幽冀,豈不是更好。”

    這時,那原本變得消沉低落的少年,突然抬起頭來,仿佛是寶劍出匣,明燈破帷,頃刻間變得威勢如山,少年的眼楮竟已變得血紅,肅殺之氣沖天而起,幽冀眾人幾乎都是反射性地做好了防備,練無痕更是搶前一步將羅承玉擋在身後。可是那少年的目光仿佛透過了練無痕的身軀一般,定定的望著羅承玉。羅承玉輕輕伸手,推開練無痕,迎上那血紅的目光,出乎他的意料,那雙原本清澈幽冷的鳳目中仿佛點燃了熾熱的火焰,那是一種無可言表的悲痛和憤恨。他朗聲道︰“子靜,你可是和幽冀結下深仇大恨,能不能告訴為兄,或者有化解的可能。”

    子靜突然仰面大笑,那笑聲中充滿了無奈和絕望,良久,他才厲聲道︰“原來你就是羅承玉,罷了,我就是拼著將來自盡謝罪,也不會放過今日的良機,羅承玉,你若今日死在我手上,自然是一了百了,最多我陪你一死罷了,你若是逃過此劫,今生我絕不和你相爭就是。”

    羅承玉眼中滿是疑惑,道︰“子靜,你似乎針對的是為兄本人,這是怎麼一回事?”

    子靜望著他俊朗的面容,喃喃道︰“你自然不明白的,你自然不明白的。”說罷一頓足,飛身撲向羅承玉,手中的尖刀刺向羅承玉胸口。練無痕早有防備,縱身迎上,一聲錚鳴,一道寒光映照蒼穹,迎向子靜手中的尖刀,內院十分寬闊,可是這兩人同時凌空出刀,幾乎所有人都覺得刀風勁氣撲面而來,滿眼中都是刀光如雪,飛散的刀風過處,花木零落,枝葉飛舞。

    那對相貌相似的兄弟護著羅承玉退入堂中,其他的燕山護衛,除了那黑衣老者仍然凝立不動之外,都避到了院牆角落,他們心中都是震驚非常,從前他們雖然尊重練無痕的地位武功,可是仍然覺得他進入天組尚不夠資格,今日見到正在生死相搏的子靜和練無痕,看到漫天的刀光飛舞盤旋,而自己卻是連接近也很困難,才真得生出敬服之意。

    練無痕心中覺得分外暢快,這麼年了,除了和刀王一戰自己得以盡展所長之外,平日交手,不是絕招未出,敵人就已經授首,要不就是敵人采用種種手段避免和自己交鋒,就是在自己加入燕山護衛之後,偶然和天地兩組同僚交手,不論勝敗,都沒有這樣快意。他,刀魔練無痕,憑著絕世刀法縱橫天下,天下三大殺手之一,江湖地位顯赫。其實他哪里算得上殺手,殺手往往暗中偷襲,一擊不中,飄然遠揚,他卻是光天化日之下,憑著魔刀上門獵殺,勉強算得上是刺客,不是殺手行徑。

    練無痕生平的志願就是成為天下第一刀,為了這個志向,他去挑戰刀王,只可惜一戰敗北。刀王楊遠,四大宗師之一,同時也是朝廷欽封的逸王,楊威的堂弟,他落敗之後,朝廷派出大內侍衛追緝,想要將他生擒活捉。他是在生死兩難的情況下被人所救,之後既是感恩,也是為了避禍,他投靠了幽冀,可是他最大的願望仍然是遇到刀法名家,通過對決提升武技。今日他才得償夙願,這少年的刀法是那樣的狂野狠辣,和他以攻對攻,居然平分秋色,練無痕一向自負,他的刀法就是以殺戮攻擊見長,若是論攻擊,無人可出其右。雖然敗在楊遠沉凝渾厚的刀法之下,可是他對楊遠的刀技卻覺得沒有興趣,不是同道中人,可是這少年居然可以在攻擊上和他匹敵,這讓他怎不興奮欲狂。

    望著正在交手的兩人,那執著折扇的黑衣護衛張大了嘴,顯得十分可笑,滿場刀光流射,明滅的光影中幾乎看不見兩人身形,他艱難地閉上眼楮,希望平靜下來,他是玄組最為冷靜的一人,知道自己為兩人刀法懾服,若不清醒過來,會難以應付接下來的局面。過了片刻,他平靜下來,不去看場中的刀光虹影,四處環顧,只見孟湫已經站在堂前石階之上,以防若是子靜取勝飛身來襲。自己這一組除了焦平、周雲不見影蹤之外,都散立四周,望著絢爛奪目的刀光發愣,和自己一組的同僚離戰場稍近,粗豪的面容上滿是細微的刀痕,血絲如織,只是他卻望著刀光發呆,渾然不知自己已經受傷了。執扇護衛一聲低罵,艱難地移動到同僚身後,將他拖到牆邊,輕點他的靈台穴,那個護衛渾身一顫,已經清醒過來,不敢再望戰場,罵道︰“練爺是刀魔也就罷了,怎麼這小子的刀法也這樣邪氣。”

    就在這時,場中兩人同時叱喝,然後傳來一聲一連串錚錚的刀鳴,執扇護衛忍不住舉目瞧去,只見交戰兩人都是橫在空中,每一次翻轉,都是雙刀連續撞擊的時候,兩人都仿佛是蛟龍一般在空中翻滾搏斗,力竭之時,兩人都是頗為默契地以刀點地,再次騰躍在空中。

    錚錚的刀鳴之聲越來越巨大,而且彼此沖擊回響,震得玄組這些青年護衛個個頭暈目眩,就在這時,子靜突然硬生生在空中凝滯了一瞬,在練無痕翻轉之時一刀斬去,練無痕心知不好,長刀橫向背後,翼望可以擋住這雷霆一擊。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少年手中尖刀從中折斷,而練無痕身軀如同斷線風箏一般向地上墜去,幸好他的刀乃是寶刀,他又封架及時,避開了一刀兩斷的厄運,可是仍然被內力震傷落地。灰衣少年在空中翻身一匝,折向地面,如同飛鷹博兔一般撲落,手中斷刀斬向練無痕脖頸,練無痕卻似乎早有準備,頭下腳上,雙腳連環飛踢,砰一聲巨響,一腳踢中了子靜手臂,斷刀飛落。子靜眼中閃過熾烈的光芒,借力飛縱而起,身軀在空中翻轉,突然折向,向站在堂內的羅承玉撲去。與此同時,練無痕跌落塵埃,被執扇護衛撲上抱走。

    那黑衣老人舉目望著凌空飛來的灰衣少年,眼中閃過寒芒,一掌劈出,陰風怒號,灰衣少年在空中一掌還擊,兩人掌力撞擊在一起,巨響聲中,灰衣少年倒震而退,內力差距畢竟擺在哪里,這灰衣少年又是凌空出招,自然要落了下風。可是子靜的身法當真是驚世駭俗,他深吸一口真氣,閉住呼吸,身如輕羽一般隨風飄去丈余,驀然升高,然後反撲回來,這一次那黑衣老人目光奇光四射,又是一掌劈出,子靜這次卻是順勢遠飄,在空中一個翻滾,撲擊回來,黑衣老者只得又是一掌擊出,他的內力深厚,子靜攻不進他的戰圈,只得再次縱入空中,凌空撲擊。就這樣子靜撲擊了九次,老者也將他擊退了九次。

    這老者擅長一種“九絕陰風掌”,一掌之下可以令人魂斷神消,不料子靜雖然不能擊破他的防守,卻能周而復始地反撲攻擊,這樣的僵持局面本來應對兩人不利,可是老者卻發覺那子靜面色漸漸平復,反而是自己全力發了九掌,力道不繼,不由暗中焦急,就在少年第十次撲擊而下的時候,一道紅光一閃而逝,沒入子靜背後。

    這時,那老者看不到變化,仍然一掌擊出,這一次卻不是空空落落,“砰”一聲巨響之後,子靜的身軀仿佛如同枯葉一般向外飛去,“轟隆”,子靜撞到了那棵海棠樹上,樹干折斷。此刻,那老者才發覺,子靜翻滾跌落的身軀背後,一支紅色箭矢沒入他肩背之間。他舉目望去,看見面色如紙的花無雪站在院門處,仍然保持著拉弓放箭的姿勢。他心中掠過一絲怒火,卻又轉瞬消逝,燕山護衛的使命就是護衛主上,自己既然不能取勝,也難怪花無雪暗算對手。

    這時羅承玉匆匆走出,向海棠樹下走去,他面色焦急,顯然很擔心子靜的生死,老者本欲攔阻,但是想到自己這一掌擊實,這灰衣少年定是喪命無疑,不必再為此惹怒世子,所以終于沒有出聲。羅承玉奔到海棠樹下,看著子靜蒼白如雪的面色,心中一痛,俯身去探他脈搏,就在這時,原本生死不知的少年突然伸手鎖住羅承玉腕脈,縱身躍起。幽冀眾人都是一聲驚呼,就要搶前救援,子靜一聲怒喝道︰“站住。”說罷另一手扼住羅承玉咽喉。眾人只得止住步伐。

    羅承玉關切地道︰“你受傷重不重,還能支撐麼?”

    子靜的身軀一顫,扼住羅承玉咽喉的左手略微松了一松,低聲道︰“我傷得很重,若沒有人救治,撐不過一個時辰。”

    羅承玉道︰“既然如此,你也算是全力一戰了,你答應別人的承諾已經做到,不如放了我,讓我派人為你療傷好不好,你若對我有什麼仇恨不滿,待我們事後再解決如何?”

    子靜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是那樣的疲憊茫然,他低聲道︰“你不恨我麼,我是真的要殺你。”

    羅承玉誠摯地道︰“子靜,不論你為了什麼緣故恨我,可是我相信我們之間並沒有直接的仇恨,你若相信我,我會有辦法解決這件事情,如今雖然兩敗俱傷,但是總算你們性命都無恙,若是再這樣下去,就是拼個你死我活,又有什麼好處,子靜,你和雙絕情同姐弟,想來應該對幽冀沒有仇恨,是我的緣故,讓你如此懷恨麼?”

    子靜的身軀在顫抖,終于,他頹然松手,將羅承玉推開,幾個燕山護衛連忙過來將他護住,子靜凝望了他片刻,突然一掌擊在自己胸口,羅承玉驚道︰“子靜!”一道紅芒從他背後彈出,那是一支精巧歹毒的紅色小箭。子靜身軀搖晃了一下,向院門處走去。羅承玉喊道︰“子靜,你要留下養傷才是。”

    子靜站住,冷冷道︰“你是要迫死我麼?”

    羅承玉憂心忡忡地道︰“子靜,你何必如此?”

    子靜放聲大笑,笑聲中鮮血泉涌,背上,口中,血流如注,但是子靜的身姿卻仍然是孤傲凌雲,他舉步向院門走去,原本想要阻攔他的燕山護衛都為他的形貌震懾,不由讓開了道路。走到門口,子靜又停住了腳步,道︰“青萍和綠綺姐姐在七星塢養傷,讓雷劍雲帶你們去找她們,我將她們托給你照顧,你可答應。”

    羅承玉心中漸沉,這分明是托付後事,這少年寧死也不肯接受自己的好意,這究竟是為了什麼?他黯然道︰“雙絕本是幽冀後人,此事為兄義不容辭,只是子靜你傷勢太重,能不能留下來養傷,等你傷愈,我絕不會強留于你。”

    子靜冷冷道︰“我縱死也不會接受你的好意,只恨我下不了手殺你,羅承玉,後會無期。”言罷,他突然施展輕功飛身離去,雖然受了重傷,可是他的身形還是那樣敏捷輕靈,彈指之間掠過百丈距離,杳然消逝無蹤。

    羅承玉正在痛悔當中,孟湫突然驚叫道︰“不好,世子,那是‘千里一線’,他是隱帝的傳人,很有可能他就是……”最後幾個字,他是貼近羅承玉耳邊說的,羅承玉的面色頓時變得雪白,喃喃道︰“原來如此,原來是他,快,立刻派人去將他找回來。”

    孟湫痛苦地道︰“遲了,他既是隱帝傳人,此刻早已鴻飛冥冥,只怕,是尋不到了。”

    羅承玉面色變得陰森可怖,道︰“好,好,若非有人利用子靜刺殺于我,也不會有今日之事,接到雙絕之後,一定要查個清楚,我要看看是何人如此膽大,竟敢讓我們……,哼!”

    花無雪此刻已經是冷汗涔涔,他就是再白痴也知道自己也許犯了大錯,上前單膝跪倒道︰“主上,屬下知罪,請主上重重責罰。”

    幽冀眾人都望向羅承玉,擔心他重責花無雪,畢竟花無雪也是為了護主才犯了過錯,羅承玉黯然搖頭道︰“不關你的事。”說罷攙起花無雪,向內堂走去。

    此刻外面傳來紛亂的聲音,郡守府終于發覺了听濤閣的慘變,派來了援軍。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3 21:03
第二卷 洞庭風雨 第一章 滇王吳衡

  寧素道疾步走向郡守府的後園,剛剛得到燕王世子遇刺的消息,雖然心中早有準備,可是他仍然難以平息心中驚異。昨日羅承玉令人傳信,說是要推遲一日和滇王相見,來人語焉不詳,隱隱透漏將有大變。寧素道乃是吳衡心腹,自然知道這一次吳衡拒絕了唐仲海的聯盟之請,可能會帶來的腥風血雨。如今天下太平,雖然朝堂上面暗流洶湧,可是畢竟還沒有公然兵戈相見,各方勢力之間的矛盾常常以江湖手段解決,若是皇室或者唐家派來殺手,行雷霆一擊以儆傚尤並非什麼不可理解的事情。

  燕王屬下人才濟濟,和皇室、唐氏又是多年敵對,必然是費盡心思探聽兩家的機密,得到自己一方不知道的情報也不出奇。在寧素道的判斷下,燕王世子既然得到消息有人行刺,卻不說明的緣故,多半是為了顯示自己的實力,此舉雖然有些狂妄,但是卻也可以接受,畢竟燕王世子身份尷尬,就是寧素道也在暗自懷疑,在失去了火鳳郡主的鼎力支持之後,羅承玉是否能夠順利繼承王位,所以他也有試探羅承玉實力的意思,不過為了穩妥起見,他還是增派精兵護衛聽濤閣,又派出族中高手暗中監視。他倒不擔心羅承玉的安危,燕山護衛的聲名天下皆知,只想趁機擒住幾個漏網的刺客,迫出皇室或者唐氏在岳陽暗伏的力量罷了。

  不料事情的變化卻超出了他的預料,當寧素道得知那刺客竟然憑著一人之力殺盡了自己派去的護衛,更在燕山護衛的重圍之中殺出,幾乎是瞠目結舌,若非是看到自己屬下的慘況,他都會疑心是否羅承玉的實力太弱了,可是如今看來,卻是那刺客過分厲害。負責監視的一個親衛也曾在岳陽樓隨侍,遠遠看見子靜的容貌,便認出了那刺客的身份。得知出手之人竟是子靜之後,寧素道越發驚詫,在他想來,若是有人行刺羅承玉,多半是皇室或者唐氏的人,而子靜既然與雙絕姐弟相稱,和幽冀先天上已經有了淵源。也之所以寧素道沒有公然派人去延攬這難得一見的少年高手,並非是顧及顏紫霜和唐仲海的面子,擁有一名絕品高手的誘惑足以讓他忽視這些威脅,只不過因為清絕先生之故,寧素道早已隱隱將子靜看作是幽冀所屬。怎也想不到此人竟會出手刺殺羅承玉,此舉令他再也不可能被幽冀延攬。得到這樣的消息,寧素道心中絲毫沒有考慮到幽冀和滇王之間的盟約是否能夠達成,反而立刻下令軍士嚴守道路關隘,捉拿「膽大包天」的刺客,當然下的命令是定要生擒。寧素道心知此事若是傳開,那少年子靜必定名揚天下,若是此子被別的勢力延攬,可就太可惜了,當今天下,各方勢力正是處在彼此掣肘,分庭抗禮的情形之下,這等高手的歸屬將會破壞各方的平衡,是萬萬不能掉以輕心的。

  心中盤算著如何招攬這古怪的少年高手,寧素道對守在園門的幾個滇王侍衛微笑示意,那幾個侍衛也都凜然還禮,毫無阻攔之意,寧素道走入後園,便見到園中那株鬱鬱蒼蒼的橘樹之下,布衣寬袍的滇王吳衡正在和一個秀麗如仙的女子對坐弈棋。

  滇王吳衡今年已有五十四歲,有著質樸冷肅的容貌,少年貧寒的歲月,更是在他的形貌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跡,雖然如今已經是一方諸侯,可是他依然維繫著樸素的生活習慣,袖口捲起,露出古銅色的手臂,布履粗服,烏黑的長髮胡亂挽了一個懶漢髻,若是換了一個地方,只怕外人多半會將他看成一個平凡的農夫,最多是性情古板嚴肅一些罷了。可是當寧素道的目光落在吳衡平凡的面容上時,卻是從心底湧起尊崇和敬意,能夠以寒微之身,躋身王侯,當今天下更有何人?

  前朝末年,民不聊生,各地有異心的門閥世家紛紛趁機起事,割據地方,曲靖大族寧氏因為不滿南寧州總管巫節的制約,悍然起兵謀反,將朝廷委任的官員清洗一空,閥主寧萬生自立為南寧州總管,一時之間,氣焰囂張無比。可是巫節治滇十四年,勤政愛民,頗有盛名,而寧氏素來飛揚跋扈,此舉大失民心,其後寧氏更是壟斷西南夷道,將茶馬交易盡收囊中,令南寧州的商賈平民幾不聊生,終於紛紛揭竿而起。吳衡出身寒微,卻少有大志,趁勢而起,憑著武藝本領,用了六年時間終於一統南寧。

  吳衡自知出身不高,難以懾服世家門閥,依附於他的勢力不過是仰仗他的軍略武功,忠心很難保證,若是沒有寧氏的威脅,只怕就會有人想要奪權,就是眾人依舊奉他為主,也會漸漸將他架空。這樣的結果吳衡當然不會接受,所以他一方面籠絡世家門閥,一方面竭力加強自己的實力,更是在最後關頭,對寧氏網開一面。吳衡麾下可以分為三大勢力,寧氏和其舊部雖然昔年慘敗,損傷慘重,但是畢竟百足之蛇,死而不僵,支持吳衡的中小世家雖然勢力龐大,但是人多口雜,紛爭不休,反而不如寧氏精誠團結,兩股勢力針鋒相對,吳衡所掌握的精兵便成了足以控制大局的殺手鑭。就是憑著這樣的手段,吳衡不僅漸漸穩定了在南寧的統治,更是在數年之內將勢力發展到了牂牁、黔中、沅陵、武陵、長沙諸郡,甚至將觸角深入嶺南鬱林、始安諸郡。洛陽會盟,吳衡受封滇王,割據南疆,滇王府便設在南寧,更是趁著永和五年的宮變之機,一舉奪下巴陵郡,至此吳衡才有了中原爭雄的根基,若是時機一至,便可北上荊楚,以向中原,也正是為了這個緣故,唐氏和幽冀才會各自遣使結盟。

  只不過唐氏之意,是希望吳衡放棄巴陵郡,唐氏願以廬陵郡交換,一個是荊楚重鎮,一個是偏遠荒涼的所在,這是漫天開價,吳衡自然不肯,故此唐仲海失意北返,比較起來,幽冀結盟之意甚誠,雙方疆土不接,彼此沒有恩怨糾纏,如今楊氏、唐氏佔據關中、河洛、東南諸般精華之地,幽冀一隅之地,不免相形見絀,縱然據有并州和青州大部分疆土,也是頗有不如,遠交而近攻,自然意誠。

  寧素道乃是寧氏嫡子,當年寧氏兵困糧絕,族主戰死,寧素道的父親臨危受命,繼承族主之位,卻是無計可施,便是寧素道挺身而出,說服族中長輩,白衣素服步行入吳衡大營請降,其時寧素道早已盤算妥當,若是吳衡要斬盡殺絕,必會將自己斬首示眾,這樣一來寧氏就可成為哀兵,死命一戰,雖然身死族滅,但是他事先留下的暗棋卻可蟄伏以待天時。可是吳衡的器量心智果然不同尋常,不僅接納寧氏的請降,更是暗中扶植寧氏的力量,令寧氏有了東山再起的機會,雖然有著平衡勢力的考慮,但是寧素道依然十分感激吳衡的恩德,又欽服他的氣度本領,所以甘心相事。建平十三年,寧氏族中一些野心勃勃之輩被人挑唆,看不清局勢,竟然想要奪回失去的權力,密謀發起叛亂,身為寧氏嫡子的寧素道得知之後,親自執行了族中清洗,更是將自己的父親幽禁廢黜,至此寧氏才真得成為吳衡的左膀右臂,寧素道更是因此得到了吳衡的最大信任,不到兩年的時間,寧氏便重新奪回了南寧第一世家的地位。

  耳中傳來沉穩凝重的足音,吳衡知曉是寧素道來了,卻是沒有回頭招呼,只是將一粒黑子打入白子腹地,倒是那仙姿秀麗的少女明眸流轉,在寧素道匆匆走入的身影上停駐了一下,然後展顏笑道:「王爺贏了。」說罷伸出纖纖素手拂亂坪上棋子,按劍起身道:「王爺想必有政務需要處理,晚輩先回館邑去了。」

  吳衡微微一笑,原本沉鬱黯淡的雙目中射出寒芒,便如破雲而出的閃電一般犀利,卻是轉瞬即逝,溫和地笑道:「紫霜既然倦了,就回去休息吧,尊師的意見吳某會仔細考慮的。」

  青衣少女聞言肅容道:「此事關係重大,家師也知皇室此舉頗有負義之處,然燕王世子與皇室本有血海深仇,為人又是英明果決,一旦正式掌握軍政大權,多則十載,少則三載,必定興兵反叛,到時候生靈塗炭,中原父老皆將骨肉成泥,太平盛世將遭兵燹之災,家師每每思之,都是坐立不安。若能釜底抽薪,可保天下太平,黎民安康,幽冀變亂不生,則帝藩之間可保平衡,一旦戰亂再起,必是皇室與幽冀兩敗俱傷,一旦胡戎趁機南下,大好河山將淪入蠻夷之手,若能消洱禍端,不僅王爺可以安然經營南疆,也是天下之幸,此等利國利民,利人利己的兩全之策,還望王爺慨然應諾,家師素知王爺有體念天下蒼生之大志,想來王爺定會做出明智的決定。」

  吳衡神色微動,卻未答言,那少女躬身一禮,緩緩向濃蔭道中走去,穿過這片橘林,走出後園的側門,便是岳陽接待貴客的館邑,只是若非得到寧素道首肯,是萬萬不可能有人穿越那森嚴的守衛的。寧素道凝眸望去,只見那青衣少女身形被橙黃橘綠的滿園橘樹掩住,不由低聲輕歎,世人只知唐仲海黯然北返,卻不知道顏紫霜卻轉了回來,便是自己,也沒有料到王上竟會在今日召見此女,要知道本來今日本來應該是王上和燕王世子羅承玉密會之日,莫非王上早已料到今日得見面會被推遲麼?心中有著無窮疑問,寧素道走到橘樹蔭下,施禮道:「王上,燕王世子聽濤閣遇刺,刺客已經逃走,臣已令人搜捕刺客,請王上示下,應該如何向世子解釋此事?」

  吳衡似乎並不關心羅承玉遇刺一事,目光彷彿想要透過重重雲霧,犀利而冰寒,他淡淡道:「素道可知道當初為何本王會同意擁立楊威稱帝,而不是閉關自守,稱孤道寡?」

  寧素道對此事早已想了千回百回,只是吳衡不言,他也不敢談及此事,此刻精神一震,道:「臣以為王上此舉意味深長,當年會盟之時,王上雖然有南疆之險,卻無進取中原之徑,若是不肯擁立楊氏,一旦引起各方不滿,只需楊氏和唐氏兩方發兵討伐,漢王李子善也不會放過奪取南寧領土的良機,便有國破身亡之險。反而向楊氏稱臣之後,不僅可以名正言順的立足雲貴,更可以徐徐發展,伺機而動,中原群雄自相殘殺,王上冷眼旁觀,正是上上策。如今楊氏雖然三代為帝,可是除了楊威之外,楊侗和楊宏都是平庸之輩,而幽冀厲兵秣馬已經將近二十年了,燕王世子羅承玉即將繼承王位,到時候必然起兵反叛,王上正可蓄勢待發,縱然不能稱霸天下,佔據半壁江山當非難事。」

  吳衡微微一笑,道:「素道這卻是抬舉我了,本王昔日會盟之時,卻沒有想到這許多事情,當年本王起兵和令祖相抗之時,本是激於義憤,並無多少雄心,縱然日後割據南寧,也是抱著有一日過一日的想法,哪裡有什麼天下之志。本王和岳宗主結識之時,正是兵敗下關,四顧茫然之時,若非岳宗主激勵,本王早已心灰意冷,更得岳宗主指引,才令本王有機會東山再起,當日本王便立誓相報,更以佩刀相贈岳宗主,見刀如見人,縱然是要吳某性命,也無不可。所以在本王平定南疆之後,受岳宗主相邀前往洛陽會盟之時,雖然你等都唯恐本王一去不回,可是本王仍然一意孤行,去了洛陽。」

  說出心中所想,吳衡嘴角再度露出緬懷的微笑,彷彿再度回到了少年之時,若在岳陽,那一日也應是秋高氣爽,洱海卻是四季如春,波平如鏡,自己兵敗到了下關,卻有隨時覆頂的可能,自己為了安穩軍心,帶著將士在山下圍獵,可是在將士們在水邊清洗獵物,高聲歡笑的時候,自己卻是心冷如冰,便在這時,湖面上傳來清麗動人的琴音,自己生出好奇之心,聞聲尋去,便在山海之間,見到了令自己終生銘刻在心的紅顏知己,洱海之上,一杯清茗,一席深談,令自己豁然開朗,定下了連縱對敵的策略,奠定了平定南疆的根基。再次見面,卻已經是十年之後,洛陽會盟之時,那風姿如仙的絕麗女子,就那般談笑宴宴,揮斥方遒,說服了五方諸侯停戰立國,那種無以倫比的風姿令吳衡至今難忘,雖然他向楊威稱臣多半是因為寧素道所說的緣故,可是若非是岳秋心的要求,他斷然不會輕易應允。到如今若論權勢地位,吳衡已經是十指之數,但是每每想起昔日的湖上仙子,心中仍是感激非常。

  寧素道眼中閃過憂色,肅然道:「王上可是有意考慮放棄巴陵郡麼?」

  吳衡一愕,巴陵郡乃是他窺伺中原的北上通道,怎可能輕易放棄,寧素道為何說出這樣的話來,目光落到寧素道面容上,見他眸中滿是憂慮,不由心中一亮,笑道:「素道多慮了,岳宗主從無私心雜念,更不會提出什麼不合情理的要求,這一次紫霜隨唐仲海南來,非是為了替唐氏謀奪巴陵,不過是希望本王答應一件事情罷了。」

  寧素道心中略寬,卻又擔憂地道:「岳宗主胸懷日月,素以四海昇平為志,所謀不為己身,為天下事不惜一身,若有所求,必定不是小事,還請王上仔細思量,莫要步火鳳郡主後塵才是。」

  吳衡微微皺眉,轉瞬卻是一歎,他與岳秋心結識在先,心中對她欽服,故而雖然明知道岳秋心有負火鳳郡主,卻也不願有人提及,憶起昔日洛陽會盟之時,火鳳郡主英姿颯爽的形容,歎道:「若論謀略軍機,氣度胸懷,別說是天下女子,就是我輩男兒,卻也無人可以勝過岳宗主、火鳳郡主,只可惜火鳳郡主死於宮變,若是她至今尚在,怎會有人敢於窺伺幽冀權柄?」

  寧素道心思靈透,啊呀一聲道:「莫非顏仙子此來,是希望王上不要干涉皇室謀奪幽冀王位的舉動麼?」

  吳衡歎道:「紫霜有言,燕王世子羅承玉雖然是火鳳郡主義子,卻與許氏並無血緣,如今幽冀內部紛爭已經浮出水面,羅承玉以世子身份執掌信都郡主府,燕王依舊駐駕范陽臨朔宮,表面上幽冀的大權仍在范陽,但是有識之士皆知道信都已經重於范陽,這本是火鳳郡主一手策劃,如果火鳳郡主能夠重回幽冀,自然大權一統於信都,再無異議。只是郡主卻已經歿於洛陽,這局勢就難以揣測了。按照岳宗主的意思,郡主雖歿,卻有九殿下楊寧尚存,九殿下雖然年幼,卻是仁厚聰慧,皇室欲令九殿下歸宗范陽許氏,承繼燕王王位,此事有違帝藩之間的盟約,所以岳宗主希望本王能夠諒解此事,素道以為如何?」

  寧素道駭然道:「萬萬不可,當初洛陽會盟,相約皇室不得干涉三藩王位承繼,燕王世子乃是火鳳郡主親立,更是早已上書朝廷,天下盡知,如今皇室想要出爾反爾,不傳檄相責已經是有失道義,如果再任由楊氏侵吞幽冀權柄,更是錯上加錯。事若不成,幽冀必然起兵討伐皇室,天下大亂,一旦事成,天下將再沒有能夠和皇室對抗的勢力,到時候我南寧也不能避過削藩之禍。天下甲銳以幽冀第一,關中第二,南寧第三,唐氏第四,蜀中第五,當初諸位諸侯擁立楊威稱帝,一來是因為楊威已得中原,二來卻是因為幽冀許氏只有火鳳郡主一脈,沒有繼承之人。楊氏最忌的就是幽冀鐵騎,若非如此,怎會冒天下之大不韙,趁著火鳳郡主赴雁門郡禦寇之時侵入幽冀,致令兩家結下血海深仇。如今火鳳郡主雖然已歿,但是幽冀權柄皆在她舊部掌握之下,羅承玉乃是火鳳郡主親自指定的繼承人,多年來早已深得幽冀軍心民心,王上可以想一想,火鳳郡主那般人物,怎會沒有伏兵後手,只怕皇室多半會偷雞不成蝕把米,我們絕對不可支持此事,免得大大得罪了羅承玉。」

  吳衡若有所思,沉默不語,目中寒光閃爍,寧素道見狀心一橫,道:「王上也應留心,七殿下乃是王上親甥,王上諸子皆年幼,若是王上有何閃失,皇室故技重施,想要利用七殿下奪取南寧權柄,王上今日若支持皇室擁立九殿下為燕王,那麼日後又如何拒絕七殿下入主南寧?」

  此言一出,吳衡眼中頓時寒光暴射,此事乃是他的心病,吳衡雖有四子二女,卻都未滿十歲,皇室不論,東南唐氏、漢王李氏的下一輩都已參與軍機,就是幽冀,也有一個素有賢名的世子羅承玉,卻是吳衡,子女尚未成人,自身又無多少親族,頗有後繼乏人之感。再想到如今正在洛陽的裕貴太妃表妹,以及素來寵愛的外甥七皇子楊邛,心中生出戰慄之感,垂首望向那早已紛亂的棋坪,吳衡突然伸手將坪上棋子盡皆拂落,淡淡道:「明日本王親往聽濤閣密會羅承玉,素道隨本王前去即可。」

  寧素道知道吳衡已經意動,大喜道:「臣遵命,王上,燕王世子遇刺之事,頗為蹊蹺,臣原本以為應該是皇室得知世子離開幽冀,故意在岳陽境內刺殺暗算,縱然不成,也可挑撥王上與幽冀的關係,可是如今看來,那刺客與皇室絕無關聯,反而和幽冀有些瓜葛。」

  吳衡眼中露出疑問之色,寧素道連忙將詳情一一說明,吳衡聽後沉思良久,道:「火鳳郡主若在,幽冀自然是鐵板一塊,如今郡主已死,燕王是否也有意立九殿下為世子?無論如何,他們畢竟是血緣之親。清絕先生對火鳳郡主忠心耿耿,如果有心輔佐郡主之嗣,也未必不可能,那少年行刺燕王世子,是否和幽冀的內部紛爭有關呢?素道,你認為羅承玉是怎樣的人?」

  寧素道斬釘截鐵地道:「燕王世子年紀雖輕,氣度心胸已是不凡,更有王者氣象,臣昔年也曾見過火鳳郡主一面,燕王世子頗有郡主之風,且深得屬下之心。據聞羅承玉十四歲已經主掌信都軍政,如今就連范陽權柄十之八九也在其掌握之中,火鳳郡主為了此子必定費盡苦心,楊、唐、李三家後人,無人能及此子。若非如此,臣也不會堅持王上與幽冀結盟,與此人為敵,必定得不償失。」

  吳衡眼中閃過饒有趣味的神色,此刻他已經不再沉浸在回憶之中,平凡剛毅的面容上神采飛揚,顧盼之間,便有凜然之威,這方是割據南疆的滇王的真面目,他站起身來,在橘樹之下緩緩踱步,龍行虎步,身姿傲然,可見多年的富貴榮華並未讓他壯志消磨。寧素道肅手而立,等待吳衡最終的決定。

  良久,吳衡停住步伐,淡然道:「若是本王還是昔日的吳衡,或許會答應岳宗主的要求,可是如今我卻不能不為部眾後人考慮,幽冀若亡,皇室聲威大震,只怕下一個目標就是漢王和本王了,最好的結果莫過於北方兩雄相爭,那麼本王就可以坐山觀虎鬥,羅承玉乃是火鳳郡主親自選定的繼承人,據聞多年來洛陽與信都驛馬不絕,羅承玉只要有郡主七成才能,幽冀就會屹立不倒,本王已經決定和幽冀結盟,素道以為如何?」

  寧素道雖然是支持兩家結盟,但是此刻身為滇王重臣,卻不能不考慮周詳,正色道:「王上此意,臣深表贊同,但是顏仙子透露皇室意圖令九殿下入主幽冀,王上以為應如何應對,無論如何,九殿下楊寧都是火鳳郡主所出,莫非郡主真得絕情至此,毫不顧惜母子之情,若是她心意不堅,難免會留下空隙,一旦楊寧真能承繼燕王之位,王上也要考慮今日之舉的後果。」

  吳衡點頭道:「火鳳郡主雖然是天縱之才,心志果決,但是她終究是女子之身,若是全然沒有母子之情,也殊不可能,本王之意,雖然要和幽冀結盟,但是也要心存警惕,本王雖然希望幽冀和皇室相抗,卻也不想看到幽冀取代楊氏,羅承玉既然是王者之才,若是他君臨天下,必然不容本王割據南疆,若是他敗落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本王之意,我們不妨做兩手準備,一方面和羅承玉結盟,牽制皇室不能擅自以武力干涉幽冀內務,一方面也不能和皇室撕破臉皮,那麼即使九殿下登上燕王之位,卻也無妨。」說到此處,吳衡突然冷笑道:「其實九殿下乃是火鳳郡主親自教養,說不定也是驚才絕艷之人,皇室縱然想要利用此子,又豈知不是落入了火鳳郡主的圈套呢?」

  寧素道心中欽服,道:「王上所言既是,臣也不信火鳳郡主之子會甘心被人當成棋子傀儡,楊氏和許氏都是當世梟雄,雖然楊侗闇弱,但是就是沒有火鳳郡主這樣的母親,孫常肖祖,說不定那九殿下也是一個厲害人物呢。」

  吳衡眼中光芒一閃,道:「既然皇室想要利用九殿下奪幽冀權柄,就不會將九殿下雪藏,我當日便疑心九殿下非是失蹤,而是皇室將其控制起來,免得許氏名正言順地將九殿下接到幽冀,看來應該讓七殿下在洛陽多多探聽九殿下品性為人,如今沒有了火鳳郡主翼護,一旦此子在人前出現,楊邛應該能夠看出一些端倪才是。」

  寧素道笑道:「此事七殿下定能辦妥,王上,既然燕王世子遇刺,那麼知道他來到岳陽的已經不止我們,何不光明正大地設宴款待貴客,將羅承玉行蹤傳揚出去,這樣一來,我方就可順理成章地沿途護送世子返回幽冀,不會給人可乘之機,而且原本王上準備和羅承玉聽濤閣密會,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既然事情已經洩漏,也就不必移樽就教,有失王上身份體統。」

  吳衡搖頭道:「什麼身份體統,這種時候哪裡還顧得上,燕王世子在岳陽遇刺,本王便擔了無數干係,還是讓本王親自去探視一下的好,也免得有人趁機興風作浪,挑撥幽冀和本王的關係。而且這種情況下去看望羅承玉,應該能夠看到燕王世子的真正鋒芒吧,當初火鳳郡主二十芳齡便統率大軍,裂土分疆,受封信都,乃是冠絕當世的英傑,如今本王倒要看看這位燕王世子,氣度風采可否和當年的火鳳郡主相比?」

  想了一想,吳衡接著說道:「你就不用去了,親自主持緝拿刺客,一定要生擒活捉,本王身邊的侍衛分給你一半,在岳陽布下天羅地網,絕不能放他逃走,至於雙絕麼,」猶豫了一下,吳衡又道:「如果尋到,便交給幽冀處置,不要為難她們,她們畢竟是清絕先生的弟子。」

  寧素道凜然承命,雖然吳衡分散了身邊侍衛,他卻絲毫不為吳衡擔憂,若論武功,天下之間除了四大宗師之外,再無人可以穩勝吳衡,事實上,如果吳衡肯拋開世俗權力,專心武道,數年之內,未必不能晉身宗師之列,有了吳衡親手調教的侍衛相助,寧素道再也不會懷疑是否能夠生擒那古怪少年——子靜。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3 21:03
第二卷 洞庭風雨 第二章 聽濤論勢

  羅承玉負手立在窗前,目光凝注著院中那株海棠樹上,雖然方纔的凶險已經成了過去,可是他心裡總不能平靜,眼前總也抹不去子靜蒼白的容顏,這時候,莫青雲捧著一疊卷宗匆匆走入書房,看到羅承玉沉重的背影,心中生出不安,不由駐足不前。

  聽見耳邊傳來的清晰而略嫌沉重的足音,羅承玉心知定是莫青雲,除了莫青雲之外,護衛之中孟湫和練無痕雖然可以不告而入,可是這兩人武功高強,腳步斷然不會如此沉重,便也不回頭,淡淡道:「范陽可是有消息傳來?」

  莫青雲見羅承玉仍在關心范陽的局勢,心中一寬,欣慰地道:「世子殿下,果然如您所料,吳先生傳書來報,王上數次密會軍中宿將,更是曾經召見右將軍段枝城數次,話語中更是暗示有廢黜世子之意,倒是右將軍雖然也不滿世子這些年來對左將軍和諸將過分信重,仍然勸諫王上不要衝動行事。可是王上之意似乎十分堅決,更是隱隱透漏已經有了可以取代殿下的繼承人,段將軍苦苦勸諫王上,說道世子殿下才能卓著,幽冀人心歸附,若是輕易廢黜,恐怕幽冀從此多事,故而王上暫時放棄了此念。殿下,王上心意已明,為殿下計,當先發制人,幽禁王上,正式承繼燕王王位,方能上下一心,爭雄天下,請殿下痛下決斷,不可姑息,須知當斷不斷,反受其害。」

  羅承玉輕輕一歎,道:「王上對承玉始終心存不滿,范陽和信都之間的隔閡,已經是幽冀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了,青雲可記得兩年之前,母親在洛陽薨逝之時,王上便有此意,若非九殿下楊寧失蹤,又得方叔父和諸位將軍的支持,只怕承玉已經是無家可歸之人了。」

  莫青雲眼中閃過緬懷之色,道:「臣記得,當日臣為人構陷,身入死牢,殿下那時的處境勢若累卵,危殆不可盡言,臣的仇人於巍乃是幽冀智武將軍,深得王上信賴,更是五德將軍中的第二人,若是殿下得罪於他,只怕是情勢更加危機,便是吳先生也勸殿下暫時隱忍,不要為了我這麼一個無關之人貽誤大事,可是殿下卻力排眾議,為青雲昭雪冤枉,更是將智武將軍解職罰俸,臣每每念及,仍是感慨不已,殿下如此大恩,臣縱然粉身碎骨,肝腦塗地,亦不能報也。」

  羅承玉搖頭道:「青雲被構陷入獄,既是於將軍公報私仇,也是幽冀法度不夠周全導致,承玉既為幽冀世子,就斷然不能見這樣的情形發生,怎能因為局勢不妥就枉殺無辜,不過當日局勢的確危殆,母親突然身故,幽冀眾將悲憤懷恨,又是惶惶無主,如果王上當真鐵心驅逐承玉,那麼十有八九可以達成目的。幸而有方叔父一力相保,而且幽冀百官對於九殿下無所認知,而王上也因為母親遭難痛徹心肺,雖然有遷怒承玉之意,可是對九殿下也沒有什麼好感,所以不曾痛下決斷,才令承玉有機會收攏大權於信都,架空了范陽燕王府。

  雖然如此,我卻不曾怨恨王上,承玉本是父母雙亡的孤兒,若非母親將我收養膝下,諄諄教誨,承玉豈有今日的地位成就,你應該也知道昔日之事,先父辜負郡主深情,郡主不曾怪罪,反而軍令賜婚,成全我父母姻緣,我曾聽繡姨說過,我娘親在我降生之後便纏綿病榻,若沒有母親屢屢賜下名貴藥物,又請名醫調治,娘親只怕拖不了那些時候,而且母親對承玉愛如己出,更是為了承玉放棄了一統天下的契機,十餘年來,兩百餘封手書將軍略之學傾囊相授,又苦心孤詣為承玉培植實力,令我得掌大權,這般恩義,就是親生父母也未必能夠如此,怎不讓承玉感激涕零。

  事異時移,如今幽冀大權已在我掌握之中,王上縱然有意廢黜承玉,也是有心無力,我受母親深恩,已經無以為報,若是和王上反目成仇,豈不是以怨報德,故而青雲不可再提什麼先發制人,此舉萬萬不可行。」

  莫青雲聞言,心中雖然感動,但是他只忠於羅承玉一人,對於燕王乃至火鳳郡主都沒有什麼忠誠可言,便委婉地勸諫道:「殿下感激郡主恩德,對王上的步步進逼如此忍讓,當真是器量恢宏,令臣佩服。只是如今郡主已經薨逝,殿下失去這樣的後盾,在幽冀不免勢單力薄,燕王雖然早已被郡主架空,如今更是大權旁落,為殿下所制,可是畢竟是幽冀堂堂正正的主人,若是殿下有什麼意外,想來幽冀眾將都會轉而相事燕王。這次殿下微服南下,除了左將軍、吳先生之外便只有燕王知曉,刺客來襲,若是得手,只怕獲得最大的利益的就是王上,很難說這刺客和王上沒有關係,若是殿下還是這般隱忍,只怕終有一日被王上所乘,殿下縱然不念性命安危,也要念及郡主殷殷期望,殿下既然志在天下,就不能心慈手軟,還請殿下仔細考慮才是。」

  羅承玉搖頭道:「青雲心意,我已盡知,但是用計未免過險,只知其利,不避其害,王上雖然手中權力多半失去,可是他畢竟是幽冀之主,軍中諸將,三成是母親昔年選拔的驍將,五成是這些年來的新秀,但是還有兩成是王上昔日部將,就是新進將領,又有多少能和這些老將軍沒有親故的,王上之事我自有分寸,青雲不必再說了。」

  莫青雲見羅承玉面色堅定,只得暗暗歎息,輕輕搖頭,目光一閃,又道:「殿下既然已經有了決定,臣不敢有異議,而且吳先生既然沒有這樣的意思,想必情況仍在控制之下,只是臣還有諫言,今日殿下不應該去探視那刺客,若非子靜公子手下留情,殿下豈不是性命難保,臣還請殿下以後不可輕身涉險。」一邊說著話,莫青雲暗中留意羅承玉的神色,今日之事他是最糊塗的一個人,不論是子靜在得知羅承玉身份之後突如其來的瘋狂,還是羅承玉最後莫名其妙的話語,都令他心中難解,可是那顯然是極為隱秘的事情,莫青雲也沒有把握羅承玉一定會坦誠相告,畢竟自己不過跟從羅承玉兩年,雖然得他重用,但畢竟時日太短,有些事情羅承玉未必願意相告。而且他更是發覺羅承玉對那刺客似乎有不可言表的好感,當他說到「刺客」二字之時,羅承玉雖然神色不變,可是鳳目之中已經透出不豫之色,莫青雲不得已改口使用了尊稱,羅承玉才眉宇舒展。但是在莫青雲看來,縱然羅承玉和子靜一見如故,也不應如此看重一個敵意極深的外人,再加上耳聞目睹的一些情景,莫青雲判斷那少年和幽冀定然有著某種不可分割的關係,要不然不會連孟湫都暗示眾護衛對滇王派來支援的將士含糊其詞,不肯洩漏子靜的真容。

  羅承玉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只需想起子靜,他便覺心痛難忍,良久才平靜下來,看到莫青雲眼中的精芒和寒光,這才明白這是自己的心腹謀士想知道自己的心中隱秘,卻也沒有惱怒之意,羅承玉黯然道:「青雲不需這般小心,你若不知道此事,為我參贊之時不免掛一漏萬,我也不瞞你,我和孟老都懷疑子靜便是母親親生之子,九殿下楊寧。」

  莫青雲身子一震,面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良久才道:「殿下如何會這般想,孟老可有什麼憑據?」

  羅承玉轉身走到書案之後坐下,示意莫青雲到下首太師椅上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微溫的香茗,道:「青雲可知四大宗師之名?」

  莫青雲雖然是文士,但是當今之世,崇武輕文,各家勢力都是廣為招攬高手名宿,就是軍中將校,若沒有一身出類拔萃的武功,多半也很難出人頭地,故而便是莫青雲也對這些傳言瞭如指掌,便如數家珍地道:「四大宗師中的第一人乃是隱修大鮮卑山的戎人國師賀樓啟,賀樓啟乃是戎人貴冑,少年時曾經遊歷中原,轉戰天下,未遇敵手,後遇刀王楊遠挑戰,賀樓啟大敗楊遠,自身也受傷而退,返回北疆途中,路遇翠湖宗主相阻,因為賀樓啟傷勢未癒,故而翠湖宗主與之焚香論武,雙方平分秋色,揖讓而別,建平九年,戎人攻朔方郡,賀樓啟親自率眾攻城,與刀王楊遠第二次交手,這次雖然楊遠依舊一招惜敗,可是賀樓啟也差點被圍殺在城頭,受挫而退,自此以後隱修山中,除了調教弟子之外,罕有出手。

  第二人便是翠湖宗主,雖然幽冀對岳宗主懷恨至深,可是若論武功造詣,她可以說是中原第一人,雖然有人曾說,兩敗於賀樓啟的逸王楊遠,可能已經超越了翠湖宗主,因為當世唯有逸王有這樣難得的經驗,和武功尤在自己之上的宗師級別高手兩次交戰,皆敗而不死,更何況定襄之戰,逸王只比賀樓啟差了一線,可見進境極快,兩敗之後,他潛心隱修,如今若是再戰,只怕賀樓啟已經不可能擊敗他了,但是因為他有兩敗的戰績,終究還是列為四大宗師的第三人。

  至於第四人聲名不顯,稱為隱帝,當今世上幾乎沒有人見過他,只是此人和其他三位宗師都交過手,據說都未分出勝負,因為難以揣測他的武功深淺,故而將此人列為四大宗師的最後一人。」

  羅承玉微微一笑,道「青雲當知燕山護衛乃是母親一手締造,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除了護衛燕王府安全之外,更設演武堂,教習軍中將佐,訓練秘諜斥候,此誠是幽冀根基所在,這十幾年來,幽冀能夠人才輩出,湧現出無數新秀猛將,演武堂佔了大半功勞,所以掌管燕山護衛之人,必須是文武雙全,德才兼備且忠心耿耿的人物,如今的燕山護衛大統領西門凜便是這樣的人傑,你可知道他是如何歸屬我幽冀的?」

  莫青雲慎重地道:「職權有別,臣不清楚燕山護衛之事,不過聽人說過,西門統領乃是郡主當年親自任命,來歷無人知曉,只知他武功深不可測,離宗師級別只有一線之差,若非西門統領,只怕幽冀境內早已是各家諜探的天下了。」

  羅承玉道:「西門統領的確是當世罕有的高手,可是他卻有一位同胞兄長,武功才是真得深不可測,那人便是四大宗師排在最後的隱帝。」

  莫青雲聞言不由驚駭地道:「隱帝竟是傾向幽冀的麼,為何臣在燕山從未見過這位帝尊?」

  羅承玉歎道:「隱帝乃是母親摯友,當年戎人寇雁門、馬邑,母親率軍迎敵,賀樓啟混在戎人戰士之中,突襲母親,若非隱帝前來尋賀樓啟較技,一念之間,出手救了母親和先父,只怕這世上也沒有幽冀燕王府的存在了。那次相逢之後,隱帝便與母親一見如故,更將西門統領推薦給母親,只不過母親嫁入皇室之後,幽冀便再也沒有見過隱帝的影蹤,後來我那位義弟出生之後,西門統領曾經暗示過我,隱帝已經將九殿下收為弟子。永和五年,母親遇火劫,幽冀眾人都是心存懷疑,母親身邊高手如雲,更有隱帝相護,別說楊闌沒有宗師級高手助陣,就是楊遠、翠湖宗主親自出手,也未必能夠留下隱帝,就是母親遇劫,隱帝也應該傳回消息,而且洛陽傳來的書信,說是母親屍骨無存,義弟下落不明,但是因為隱帝影蹤不見,幽冀眾人心中都存了疑慮,不願相信母親身死,若非如此,兩年前的變故我也沒有那樣容易應付過去。」

  莫青雲聽得目眩神迷,此事乃是幽冀最高的機密,別說是他,就是燕王麾下的諸多重臣,也多半並不知曉隱帝和幽冀的關係,更別說初來乍到的莫青雲了。他心中盤算半天,道:「隱帝收九殿下為徒,名師高徒,想必九殿下必然是武功高強,孟老和西門統領相交莫逆,莫非是看出子靜公子的武功路數了麼?」

  羅承玉苦笑道:「隱帝一門的武功據說是千變萬化,就是西門統領也不能夠全部清楚,只是他們一門的輕功厲害無比,有一種身法叫『千里一線』,這是超越了輕功範圍的絕世神功,縱然是功力不深,也可以在轉瞬之間掠過至少五十丈的距離,除了翠湖的『凌波渡虛』之外,再無別的輕功可以和它相提並論,這種身法乃是隱帝門中不傳之秘,所以孟老才能看出子靜是隱帝傳人,更何況他這般年少,武功已經是如此驚世駭俗,若非是隱帝傳人,怎有這般的成就。」

  莫青雲神色凝重地道:「世子殿下,如果子靜公子當真是九殿下,殿下可有什麼法子證明他的身份。」

  羅承玉搖頭道:「這卻沒有什麼法子,若非是他的種種怪異行徑和他臨去之時的身法,我也不會這樣想,畢竟當日雖然傳言楊寧已經失蹤,但是在我看來,多半是被楊氏控制,留作棋子,否則他若真的逃出了洛陽,為什麼不來幽冀,縱然不能奪去我的世子之位,至少也可以有安身立命之處。不過想一想,就是他真的來了,也難以確定他的身份,因為除了母親身邊的侍衛之外,幽冀再也沒有人見過楊寧的相貌,母親更是從來不提有關義弟的任何事情。」

  莫青雲眼中閃現出寒芒,心道,火鳳郡主果然果決明斷,這般作法,就是皇室想要利用九殿下要挾幽冀,也很難令幽冀相信人質的真假,便是真的,也可以當作假的,想到此處,他勸解道:「世子殿下既然難以肯定子靜公子的身份,不妨先放一放,既然子靜公子提及清絕先生的兩位弟子,殿下不妨將人接回來,到時候細細盤問,或者能夠知道子靜公子是否就是九殿下。如果真是如此,世子殿下不可放任自流,還是要將九殿下接回幽冀,也免得他流離失所,如果不是,就要追查一下他為何對世子殿下如此懷恨,也好決定如何處置於他。當前要務,殿下不可太記掛此事,若是子靜公子真是隱帝傳人,斷然是不會輕易死去的。」

  羅承玉沉默片刻,道:「我知道青雲的意思,如果楊寧還活在世上,幽冀多半不會平靜,可是我自信可以控制大局,權位不僅僅是榮耀,也是責任,當初母親立我為世子,便是要我外掃胡戎,內平四海,除非有人可以令承玉心服口服,否則我絕不會辜負母親的期望,可縱然如此,我卻沒有傷害楊寧之心,畢竟他是母親親子,也是我的義弟,我決計不願傷害他。更何況雖然和子靜初見,我卻覺得和他十分投緣,如果他真的是楊寧,我於情於理都不能為難他,如果他不是,我更不願傷害他。只不過,不知怎麼,我一見他便覺得他本就應該是我的兄弟,他多半真的是楊寧。」

  若是羅承玉提出種種理由,來說服自己子靜便是楊寧,莫青雲自然也會想法子質疑,可是偏偏羅承玉說出的卻是這樣虛無飄渺的理由,令莫青雲頓覺無言以對,他心中暗想,若是子靜果然是楊寧,卻不知是福是禍,這少年如此武藝品性,遲早會成為天下少有的絕頂高手,更何況他對世子心存恨意,世子卻又對他有十分好感,若有這樣的敵人,當真是睡不安寢了。不過想來想去,今日子靜最後關頭,終於還是放棄了殺死羅承玉的良機,莫青雲可不相信子靜是怕死,有著那樣的眼神的少年,絕不會被死亡脅迫,看來這少年對於世子殿下並非是完全的痛恨,恐怕在他心中,也有和世子殿下一樣的感覺,傾蓋如故,白髮如新,人與人之間的情分是何等的離奇難測啊。不過不管子靜是何人,莫青雲已經有了決定,吳先生乃是世子殿下的先生,心狠手辣之處,遠在自己之上,只要將此事告知吳先生,那麼他定會做出對殿下最好的決定,這件事情卻不用自己再多費心了,不過他心中卻下了決心,定要好好留意子靜的行蹤舉動,如果此人對世子敵意不減,縱然是得罪了世子,也不能任由此人興風作浪。

  正在兩人相對無言,各自陷入沉思的時候,孟湫匆匆推門而入,目中滿是驚疑,道:「世子,滇王殿下親來探望。」羅承玉和莫青雲聞言都是心中大震,想不到滇王竟會突然來訪,原本相約在聽濤閣,卻是為了避人耳目,但是今日行刺之事發生後,燕王世子來到岳陽的消息多半已經走漏出去,羅承玉已經準備按照禮數,明日前去拜見滇王吳衡的了,想不到吳衡竟然親來探視,這卻是表示親近之意,吳衡的態度為何突然變得如此親厚,兩人心中都是疑雲迭起。

  羅承玉連忙站起身來,匆匆向外走去,剛走到聽濤閣二門之外,便看到一個相貌冷肅質樸的中年男子正大步流星地走來,在他身後緊緊跟隨的正是巴陵郡守寧素道,雖然素未蒙面,但是羅承玉已經猜出那男子身份,急步上前,俯身下拜道:「羅承玉拜見吳伯父。」他卻是以晚輩之禮相見,這裡不是南寧的銀安殿,兩人又是私下相會,這般禮數卻好過尋常官場禮數。

  果然吳衡見羅承玉這般謙遜,未等羅承玉膝蓋落地,已經一把將他攙起,仔細打量了他的容貌氣度半晌,歎道:「賢侄和令尊卻有七分相似,唉,當初洛陽會盟,郡主和令尊驥遠公雙雙出席,郡主英姿颯爽,風姿絕世,令尊也是少年英雄,英武沉凝,當時本王便覺得他們兩人珠聯璧合,乃是佳偶天成,想不到不久便得知令尊另娶之事,雖然心中覺得遺憾,可是也不由佩服令尊重義,郡主大度,又得知令堂羅夫人也是孝義雙全的奇女子,真讓本王萬分羨慕驥遠兄的福氣。只可惜天不假年,令尊令堂竟然這樣早就故去了,當日吳某聞知也是扼腕不已,只可惜未能替羅兄報仇,不過今日見到賢侄這般人品風采,想來你的父母在九泉之下也當瞑目含笑了。」

  羅承玉恭恭敬敬地道:「母親在書信之中曾經多次提及王爺,天下英雄雖多,卻多出自名門世族,唯有將軍起於寒微,拒南疆而稱雄,伏蠻越而立業,母親常說,天下英雄,唯有王爺才是母親最佩服的人,只可惜天南地北,無從相聚,不能並肩作戰,誠是心中大憾。若是日後伯父能夠時時照料提攜小侄,想來先父母和母親都會甚感安慰。」

  吳衡心中一歎,這羅承玉果然是不同尋常,句句話語綿裡藏針,不論是氣度還是言辭都和自己分庭抗禮,心中生出敬意,誠摯地道:「唇亡齒寒,本王豈不懂得這樣的道理,賢侄此來可是為結盟之事,只是天下承平日久,賢侄雖然身負國仇家恨,可是若為一己之私,興兵討伐,只怕民心不符,還請賢侄仔細考慮才是。」

  這時,羅承玉已經伸手肅客,引著吳衡向內走去,一邊走一邊道:「王爺何出此言,承玉即燕王位後,若論權勢地位,已經是當世十指之數,怎會有起兵反叛之心,當今天子也是仁愛之主,四海平靖,黎民安樂,小侄怎會為了一己之私而挑起戰亂呢?」

  吳衡聞言一皺眉,心道,幽冀存有爭霸之意,天下皆知,這十幾年來厲兵秣馬,不就是為了向楊氏報仇麼,這羅承玉卻未免有些太虛偽了。目光一閃,卻見羅承玉氣度從容,鳳目含笑,竟是沒有絲毫違心而言的模樣,不知怎麼,吳衡心中浮現出一個難以忘懷的身影,不由目光一凝,片刻才展顏笑道:「賢侄既然這樣說,吳某便信了,只是若是將來賢侄真的起兵,可別怪本王撒手不管,讓賢侄一人去應對楊、唐兩家呢。」

  羅承玉目中神光一閃,道:「若是小侄挑起戰亂,那自然是不敢向伯父求助,不過若是別人挑釁幽冀權威,小侄奮起反抗,伯父又準備如何做呢?」

  吳衡心中一動,已經知道了羅承玉的意思,歎道:「前朝末年,內有流民作亂,攻掠帝都洛陽,千年古都灰飛煙滅,外有胡戎作亂,隴西、會寧、靈武、鹽川、朔方之外胡人年年侵擾,定襄、馬邑、雁門、涿郡、安樂、漁陽、北平之外戎人每欲過燕山牧馬,天下英雄紛起,但是能夠御胡戎於境外的,也只有關中和幽冀兩家。所以胡戎漸平,翠湖宗主奔走四方,促成洛陽會盟之時,有資格爭奪帝位的就只有你們兩家。其實當時本王也未必很想支持楊氏登基,只是一來楊氏已經佔據關中、河洛、荊襄,勢力最大,而且天下百姓久已疲敝,若是再征戰下去,只怕就是天下一統了,也是得到一個爛攤子,與其如此,不如各自休養生息的好。為了彼此安心,最後大家才擁立了楊威為帝,天下既然已經名義上一統,那麼任何一家都不可以輕易出兵征戰,就是楊威,若是想要削藩,也沒有那麼容易。其實楊威有心消弱我們幾家倒也無可厚非,只是他也太不自量了,竟然首先向幽冀發難,才落得大敗的下場,若非翠湖宗主從中斡旋,只怕他大陳的江山就要煙消雲散了,只是卻委屈了郡主,岳宗主此舉雖然讓天下百姓多了十餘年安樂日子,只是卻愧對幽冀,愧對郡主。如今世子殿下即將掌握幽冀大權,人人都以為賢侄將要興兵雪恨,可是本王看來,只怕就是賢侄是想等楊、唐兩家首先挑釁,賢侄卻是看得通透,就是賢侄不想報仇,那兩家也不會放手,賢侄卻是要將大義名份掌握在手中,這等心機,本王佩服得很。」

  吳衡這些言語,雖然的確是心中佩服羅承玉的謀略,卻也忍不住暗含譏諷,羅承玉恍若未覺,只是含笑請吳衡用茶。吳衡見他冷靜從容至此,心中也不由生出寒意,他雖然也是用盡了心機手段才將南疆納入囊中之物,可是這等請君入甕的手段卻也沒有用過,忍不住想起昔日火鳳郡主巾幗不讓鬚眉,笑傲蒼穹的恢宏氣度,只覺得這羅承玉雖然是火鳳郡主義子,卻是心思陰沉周密得多,若是與之正面為敵,多半會自蹈死路,若是楊氏真得被幽冀覆滅,自己這南疆之主的位子只怕是不穩的了,不由存了觀望徘徊之意,口中卻是唏噓讚歎不已。

  羅承玉卻似乎不覺吳衡心中猶疑,笑道:「王爺所說雖然是事情,卻是過分鄙薄自己的功績了,這南寧之地,古稱蠻瘴之鄉,去中原最遠,但自武侯平南中之後,便已經是富庶之地,其地況遠,可耕可牧,魚鹽之饒,甲於南服,前朝崩潰之時,本地土人大姓意欲裂土分疆,據聞寧氏之祖便是西僰之長,若給蠻越之人割據了南疆,只怕如今此地已經非是中原之土,王爺納土歸陳,安撫蠻越,立業南寧,這是不世之功,只可惜大陳朝廷卻將王爺當作蠻夷看待,小侄聽說王爺取巴陵郡後,越國公唐康年大怒,當中曾指斥王爺說王爺本為南蠻,竟敢北上侵湘楚之地,窺伺荊襄重地,小侄更是聽說近日越國公遣人前來索還巴陵郡,不知可有此事?若是真有此事,唐康年卻是太囂張了,這天下還是大陳的天下,他越國公卻這般威脅堂堂的滇王爺,也不知是仗著誰的勢力。」

  吳衡聞言只覺血湧心頭,他出身寒微,生於瘴癘之地,若是有人說他出身貧寒,他還有幾分自得,畢竟自古以來,能夠以寒微之身成就這般功業的並不多見,但他祖上本有蠻人血統,每每因此被漢人大姓排擠,這卻是他心中最忌之事,聽到羅承玉先揚後抑的一番言語,若非多年磨練出來的堅韌心志,只怕早已經拂袖而起。

  不過一來他本來有心和幽冀結盟,二來卻是知道這些言語很有可能真是唐康年所說,唐康年一向自詡為中原正統,最重夷夏之防,尊卑之別,在他看來,自己不過是個暴發戶罷了,想到此處吳衡冷冷道:「唐氏不過是仰仗皇室的支持,才敢這般囂張,若論甲兵之厲,他唐氏不及我南寧遠甚,更不用說幽冀了,將來若是幽冀和江寧一戰,吳某願出岳陽,呼應幽冀,共取東南之地,不知世子以為如何?」

  羅承玉起身一揖道:「小侄多謝伯父此諾,然以承玉之見,與其出岳陽,向江陵而或江夏,不如東越武功山,襲取豫章、廬陵等地,然後輕騎襲九江,扼住朝廷南下彭蠡、豫章的咽喉,然後再取鄱陽郡,阻住東南援兵,繼而一一蕩平境內殘敵,卻是勝過向荊北進軍,岳陽一地難以應對江陵、江夏兩大重鎮的強敵,想要北上萬分艱難,而得九江便可以北向江淮,東取吳越,這是小侄拙見,不知伯父以為如何?」

  吳衡心中一震,他豈不知雖然得到巴陵郡,但是想要北上荊襄,卻是十分艱難,心中只是存了拖住楊唐兩家在荊襄的軍隊的意圖,並沒有真正開戰的打算,而羅承玉所言卻是真知灼見,若能得到九江,卻有了爭奪天下的機會,不再只是天下爭雄的一隅旁觀之人。只是若要如此,不僅僅是得罪了在東南根深蒂固的唐氏,就是朝廷那裡,自己也是不折不扣的反叛了,這對於想要坐山觀虎鬥的南寧來說實在不是什麼好抉擇。可是吳衡心中卻又明白,這可以說是唯一的選擇,如果自己有天下之志的話。腦海中一時之間千頭萬緒,難以決定,吳衡忍不住拿起茶杯,將已經有些涼意的茶水一飲而盡,半晌才道:「世子所言乃是兵家至理,只是一旦如此,吳某便再也沒有回頭之路,世子卻是好算計,是想讓吳某自外於朝廷麼?」

  羅承玉微微一笑,道:「王爺想必是擔憂朝廷精兵南下吧,只怕到了時候他們已經沒有這樣的實力了,長沙乃是富庶之地,這幾年王爺幾乎常年留在此地,若非是擔憂楊、唐兩家合兵來攻,只怕王爺已經想把王府從南寧州移到長沙了,莫非王爺一輩子就想留在南疆麼,若是如此,何必又要謀取湘楚之地,如今天下已經是楊氏一族的,我幽冀雖然兵精糧足,可是外有戎人年年侵擾,內有楊、唐兩家虎視眈眈,承玉心存反意,卻也不過是掙扎圖存,益州漢王一向軟弱,毫無進取之心,若非是礙著王爺和幽冀,只怕三藩早已經成了兩藩,若是王爺肯配合承玉起兵,到時候你我南北對峙,平分天下,豈不是勝過讓那些豪門世家出身的貴冑押在你我頭上。承玉也不諱言,如果將來真是到了南北對峙的一日,這天下承玉還是想要的,所以你我兩家也將是敵對之勢,只是那恐怕已經是幾十年之後的事情了,將來的事情何必考慮過多,南北相爭總好過被朝廷各個擊破。」

  吳衡長歎道:「世子果然是胸藏韜略,這番言語就是石頭也要點頭了,罷了,殿下說得不錯,與其受辱於豪門世族,不如拚死一博,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當年吳某起兵之時不過是為了生存,何曾有過什麼天下之志,只是權勢之爭,身不由己,便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吳某縱然不想起兵,只怕也不能獨善其身,既然如此,吳某願與殿下訂下盟約,共同對付楊、唐兩家,不知殿下可有誠意。」說罷,吳衡那雙晦暗的眸子突然寒光四射,整個人彷彿變得如同利刃一般耀眼。

  羅承玉見狀心中一凜,暗自提醒自己不可因為今日說服了吳衡而輕視了他,面上卻是聲色不露,逕自從一旁的櫃子裡取了一個青花酒罈來,笑道:「能與伯父把酒言歡,承玉自然是不勝榮寵。」然後取了兩隻大酒碗來,除去泥封,到了兩碗酒。

  吳衡微微一笑,指甲輕劃,手腕不動,幾滴鮮血彷彿有著絲線牽引一般,分毫不差的落入兩碗酒中,羅承玉也是依樣施為,只不過卻沒有什麼多餘的動作,鮮血平平常常地墜入酒碗。

  兩人端起酒碗,輕輕一碰,羅承玉首先一飲而盡,朗聲道:「兩家盟約,共討楊唐,有渝此盟,身亡族滅。」吳衡也是將酒液灌入喉中,酒一入喉,烈火岩漿一般的熱辣辣的感覺令得吳衡眉頭一皺,不過他內力精深,運功化去酒力,抬目向羅承玉望去,卻見他神色如常,方才又未覺察他有運功的跡象,不由暗暗佩服這少年世子的酒量,也肅容道:「歃血為盟,併吞楊唐,有渝此盟,萬劫不復。」

  四目相對,都覺得對方的眼中滿是熾烈的野心之火,吳衡先放下酒碗,朗聲笑道:「幽冀男兒多愛烈酒名馬,今日一見果不其然,世子好酒量。」羅承玉也是微微一笑,道:「此酒名叫『易水寒』,乃是幽冀最名貴的烈酒,若非此酒,怎配給英雄飲用。」

  吳衡心中一震,道:「易水寒,好一個易水寒,若是幽冀人人都飲此酒,楊唐兩家,卻又能囂張到什麼時候。」說罷凝目向羅承玉瞧去,初見之時,覺得這少年溫文有禮,一番言語下來,又覺得他深沉多智,此刻卻又覺得他慷慨風流,也只有這樣人物才配承繼火鳳郡主的衣缽,吳衡思索再三,終於淡淡道:「殿下這般風采,可以和郡主當年風采相比,卻是不知九殿下是何等氣度人品。」

  羅承玉右手輕輕一顫,連忙放下手中酒碗,狀似無意地道:「我那位從未蒙面的義弟據聞已經失蹤許久,承玉卻也想見見他,若是不能好好照顧母親僅存的一點骨血,承玉實在是無地自容。」心中卻不由生出疑雲,他雖然懷疑子靜便是楊寧,但是畢竟還沒有證據,也不曾透漏什麼風聲,怎麼吳衡一來就提起楊寧,不會是他知道了什麼隱秘吧?

  吳衡卻不知道羅承玉心中所想,只是輕描淡寫地道:「吳某得到一個消息,聽說九殿下已經回到了朝廷,可能還會前去幽冀拜謁燕王和世子殿下,這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吳某姑且言之,承玉不妨聽聽就算了。」

  羅承玉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心思千回百轉,若是吳衡所說是真,那麼子靜便不是楊寧,心中頓覺百般滋味雜陳,竟是不知是喜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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