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 隨波逐流之神龍傳奇 作者:隨波逐流(連載中)

sintanrove 2008-12-3 21:00:0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5 59611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4 18:15
第十卷 雲湧金陵 第八章 因之為羽翼(一)


  聽到這裡,萬旒已經冷汗直流,差點嚇得半死,正想悄悄退走,不料心神激盪之下,竟然將身後的一根枯枝踏斷,還未等他抽身退走,眼睛一花,一條淡淡人影已經撲面而來,萬旒身形一矮,腰肢如同柳枝一般柔軟,整個身軀向後折去,只覺一縷寒意間不容髮地從咽喉旁邊掠過,電光石火之間,萬旒已經背脊沾地,翻滾騰挪,宛若鬼魅一般向林深之處遁去,可是不知怎麼回事,他卻沒有高聲示警,要知道他是萬寶齋的總管事,齋主沒有現身之前,他就是這裡的主人,萬寶齋之中藏龍臥虎,否則如何保護珍寶的安全,可是這樣危險的局勢,他卻沒有高聲呼救,也當真令人奇怪。

  楊寧凌空一擊失手,不禁輕咦了一聲,身形折轉過一個幾近反射的角度,不管萬旒身形變化何等莫測,恰好在萬旒即將沒入林中之前將他截住,袖中青光一閃,已經有心在萬旒呼救之前將他斬殺。萬旒似乎已經知道自己面對的危險,眼前掠過青影的同時,已經高舉雙手,緊閉嘴唇,擺出一副任憑宰割的模樣,楊寧心中一動,凝青引而不發,徒手向前,鎖住了萬旒的咽喉,眼中透漏出冰冷的殺意,緊緊盯著萬旒的雙眼。萬旒的咽喉被扼住,只覺呼吸變得十分艱難,頃刻之間,原本清瘦蒼白的面容已經變成了血紅色。可是在這樣生死一線之際,萬旒的一雙細目卻是冷靜如冰,帶著一種堅定的意味,似乎完全沒有喪命的憂慮。

  楊寧冷冷地看著萬旒,心裡卻覺得無比憋火,好吧,自己沒有發覺這人在外面窺伺可能是因為自己太高興了,神識受到蒙蔽,但是自己原本以為絕對可以得手的一擊卻落空了,甚至留給了對手呼救的可能,如果不是因為這個人莫名其妙不肯出聲,只怕自己和青萍已經成了眾矢之的了,要知道自己可是在萬寶齋裡面呢,而且今天上午進來尋找青萍的時候,他就發覺萬寶齋的夥計護院裡面隱藏著一些高手,更何況伊不平等人也可以說在萬寶齋的庇護之下,還有那批珍寶,如果自己和萬寶齋反目成仇,這其中的麻煩可就大了。那麼是不是這人以為有這些仗恃,就可以對自己毫不畏懼呢?想到此處,楊寧心中生出殺意,毫不猶豫地一指彈中萬旒的啞穴,提著他走進滄海廳內,將萬旒擲落地上,然後一手抓住萬旒腕脈,將真氣輸入萬旒體內,他已經下定決心,絕不放過這個如此膽大可恨的總管,武道宗中有無數對付這等人的法子,他要先將這人內功心法探察清楚,然後在他體內埋下禁制,等到事成之後,再殺了這個不敬之人。強勁的真氣在楊寧催動下不過片刻已經貫入了萬旒的週身經脈,將萬旒真氣運行的所有隱秘一覽無遺。

  萬旒在觸到楊寧眼中凌厲的殺機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犯了莫大的錯誤,眼前這個少年絕對不是用利益可以牽絆的人物,可是卻已經無從反抗,下意識地想要竭力控制自己的真氣和楊寧相抗,可是不知怎麼,體內的真氣一遇到從腕脈注入的那股冰冷寒酷,充滿不可抗拒的威勢的真氣的時候,就已經徹底降伏,而且自動按照平日行走的路線運轉起來,一種被人剝光了衣服放到大街上任人注目的屈辱感覺從心底升起,萬旒心中生出自暴自棄的感覺,若非功力被制,只怕已經要自斷心脈尋求解脫了。

  楊寧在探知萬旒體內真氣路數的時候,就是心中一動,想不到這個男子的內功心法居然是魔門補天宗一系,世上內功心法雖多,但是能夠瞞過楊寧眼睛的也只有寥寥數種,其中一種就是補天宗的心法,只因補天宗的心法最重要的就是一個「隱」字訣,將自身心法偽裝成其它門派的心法就是補天宗弟子最擅長的事情,當然還有種種隱蹤匿跡的手段,這也是楊寧沒有立刻看穿萬旒出身的緣故。當然所謂的瞞過不過是暫時的,比如萬旒,楊寧只需要經過一番試探就可以知道他修煉的究竟是什麼心法。

  可是知道了萬旒的出身來歷之後,楊寧卻覺得有些煩惱,他原本已經動了殺機,才會用秘傳心法對付萬旒,用如此手段探察他人內功心法本是江湖大忌,這樣的事情就是楊寧這種身份,也是不能隨便做出來的,否則可就當真是天下難容了,所以按照道理說應該將萬旒殺死以除後患,這本來也是楊寧的打算。可是在知道萬旒身份之後,楊寧卻猶豫了,在他心目中,始終將維護魔門弟子這一點當成自己的行事準則之一,這是武道宗嫡傳弟子的本份,若非如此,武道宗憑什麼成為魔門之首,而武道宗主又憑什麼被尊稱魔帝呢?當然這種維護也是有一定限制的,就是不能損及魔帝本身的利益,所以在彭澤,他就沒有阻攔柳天雕殺人滅口的行為。

  正在楊寧猶豫不決之時,萬旒已經神色劇變。在楊寧真氣肆無忌憚地穿行之下,萬旒突覺丹田之處生出一道熾烈的真氣,並且轉瞬間膨脹起來,向四肢百骸擴散開去,這道真氣所過之處,經脈如受火焚,難以形容的苦痛瞬間席捲著萬旒的整個神智,整個身軀不禁頓時蜷縮起來,萬旒心中靈光一現,知道那潛伏多年的隱患終於爆發,眼中不禁閃過絕望之色。真氣激盪中,啞穴不知道何時已經被衝開,咽喉深處不由發出野獸一般的慘號,週身經脈痙攣收縮的痛苦令萬旒恨不得立刻死去,只是楊寧的真氣和丹田暴發的真氣相互撞擊,令他連一根小手指都動不了,在這一刻,萬旒再也顧不得仇恨眼前的敵人,迷茫的眼睛透出哀求之色。

  沒有誤解萬旒的心意,不過楊寧也不覺得現在殺了萬旒是件好事,第一,他還需要這個人活著,至少在完成青萍的計劃之前不能死,第二,如果是自己要殺他也就罷了,偏偏這人是因為莫名其妙的走火入魔,讓自己被迫殺了他,那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所以楊寧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全力輸入自己的真氣,想要收攏萬旒體內瘋狂的氣息,這是一個比想像中更加艱難的任務,突然楊寧心中一動,毫不猶豫地將全部真元都注入了萬旒體內,短短的一個月內,楊寧第二次施展了《日月同壽》的療傷心法。

  等到楊寧再度睜開雙眼的時候,感覺到體內生機勃勃的澎湃真氣,不禁露出一縷淡淡的笑容,然後他就看見到劍拔弩張的一幕,在滄海廳門口,一個面目陰沉的中年人手執短匕,兩膝微屈,兩腳前後分立,目光炯炯地望著自己,而在自己身前,青萍身上紅衣無風自動,獵獵作舞,寶劍霜寒,逕自指著那人,額頭上有些汗漬,顯然已經對峙了很久。滄海廳外,夜色深沉,傳來隱約的呼吸聲和刀劍撞擊的聲響,卻是看不見一個人影,這般局勢,當真是一觸即發。想來若非發覺自己在替萬旒療傷,這些人已經攻入滄海廳了吧,楊寧眼中閃過一縷譏誚之色,看也不看盤膝而坐,面上寶光湛然的萬旒,楊寧緩緩站起身來,走到青萍身邊,在她肩上輕輕一拍,淡淡道:「沒事了,你歇息一會兒吧。」

  青萍鬆了口氣,纖足微點,已經退到楊寧身後,笑道:「我沒事,如果不是擔心他們圍攻上來,或者會傷了你,我才不會那麼緊張呢,你放心出手,不必顧忌。」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中寶劍指向萬旒咽喉,眼中閃過狡黠之意。

  楊寧雖然缺少心機,但是和青萍相處久了,對青萍的心思已經瞭若指掌,幾乎是馬上就明白了青萍的心意,現在敵眾我寡,若想脫身而又不驚動金陵城裡的各方勢力,那麼挾持萬旒可能是最好的辦法,只可惜這個法子在別人身上或者管用,在萬旒身上卻是多半不成的。補天宗在魔門中是一個極為特別的宗派,綿延千載,源遠流長,開宗立派的祖師崇尚老子之言「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而補有餘」,立誓補天之不足,專愛代天行事,精擅暗殺之道,所以門中弟子皆是聶政荊軻一流的人物,百萬軍中奪上將首級,也是易如反掌,往往甘冒奇險,成就驚天大業,而且行事百無禁忌,縱然是同門子弟,若是觸犯他的理念,也往往殺之無赦,可算是魔門中最可怕的一系。這樣一個宗派,其弟子自然不會接受脅迫,自己方才探視萬旒的內功心法,已經得罪了他,索性又救治了他,顯然功過相抵,想來還可轉圜,如果現在青萍挾持萬旒,只怕會兩相決絕,再難挽回。想到此處,楊寧微微搖頭,青萍見狀只得撤劍退開,不過目光仍然盯在萬旒身上,顯然是不準備放棄這難得的優勢了。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4 18:15
第十卷 雲湧金陵 第八章 因之為羽翼(二)


  看到楊寧和青萍之間的互動,那手執短匕的中年人心中略寬,他清楚眼前這對少年男女的身份,而且也知道萬旒的身份,就是他自己也和魔門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能夠不得罪魔帝,還是不要得罪的好,更何況現在的情況晦暗難明,方才魔帝顯然不是在對萬旒下手,倒像是救治一般,他也知道萬旒體內的隱患,但是這些年來曾經親見萬旒發作,只是似乎都沒有這一次厲害,如果楊寧能夠救治萬旒,那麼即使有什麼過節,也可以前嫌盡釋,更何況到目前為止,雙方似乎還沒有什麼衝突,想到此處,中年人收起匕首,上前幾步抱拳道:「在下安道淳,忝為萬寶齋江寧總店的護院首領,萬總管曾經吩咐我等,兩位皆是本齋的貴賓,現在雙方發生了一些誤會,但是想必是可以化解的,滄海廳並不適合長談,萬總管也需要調理醫治,不如請兩位暫時到客院休息一下,等到總管醒來,我們再詳談如何?」

  楊寧淡淡一笑道:「那麼閣下是想暫時拘禁我們兩人了?」語氣淡漠非常,好像此刻自己並沒有處在重圍之中。

  安道淳卻是神色一凜,感覺到了楊寧隱藏在冰霜面孔之後的殺意,連忙拱手道:「帝尊說笑了,在下何等樣人,敢有這樣的妄想,只是總管原本就為兩位準備了客院,現在天色已晚,兩位若是再去尋找客棧,只怕緩不濟急,而且難免有些這樣那樣的煩惱,所以在下才會越俎代庖,想替總管留下兩位貴客。」他這番話說來情真意切,聽來極有誠意,不過即使是楊寧,這種情況下也無心留在別人的地盤,他略一揚眉,正欲峻拒之時,耳邊卻聽到一個粗獷的聲音道:「公子爺,別聽這賊廝鳥胡說八道,什麼貴客帝尊,都是嘴上抹蜜,說得好聽,這群王八蛋把老子的院子都圍起來了,顯然是想黑吃黑,絕對不安好心。」

  隨著語聲,廳外傳來兵刃相撞和低聲慘呼的聲浪,話音未盡,一個敞著懷,手裡拿著一條鑌鐵棍的大漢橫衝直撞了進來,那安道淳不願相爭,竟然讓開身形,讓那大漢闖了進來,卻正是原本骷髏會的大當家,此刻錦帆會精衛堂的客卿褚老大,這一次他跟著伊不平上岸,為了隱藏身份,沒有攜帶那柄顯眼的重劍,此刻也不知道從哪裡尋了一條鐵棍來,不過見他揮舞棍棒的那種凶悍模樣,顯然並沒有兵刃不趁手的問題。

  楊寧見到褚老大,不覺嘴角微翹,淡淡道:「你來做什麼?伊會主呢?」

  褚老大搶到楊寧身邊,搔著腦袋傻笑道:「伊會主守住雪松閣,說是不讓人搶了咱們的東西去,讓老子來跟公子說一聲,讓公子放心,如果有人不識趣,最多大家再扮一次強盜,把萬寶齋洗劫一空,也算沒有白來一趟。」

  這時候,一個匆匆忙忙奔來的夥計在安道淳耳邊嘀咕了幾句,那安道淳神色微變,躬身道:「帝尊見諒,實在是安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才會派人圍住雪松閣,如果帝尊覺得不妥,安某這就下令撤圍,不過還請公子將總管送過來,如果公子連這個小小的要求都不答應,那麼安某只好顧不得驚動金陵城大小勢力,猛攻雪松閣了。」

  楊寧冷冷一笑,道:「你若想攻打雪松閣,不妨去試試,有伊會主神箭把守,就是在下親自出手,也未必能夠在一柱香時間內攻進雪松閣,有這些時間,已經足夠在下在滄海廳殺個血流成河了,你若想蠻幹,我奉陪到底,你若聰明一些,就退出去靜觀其變,什麼時候萬旒醒了,自然會有一個交待的。」

  安道淳不禁心裡一寒,他自然知道這種情況,但是因為猜測錦帆會和楊寧都不願起衝突,才想說服楊寧退讓一步,想不到楊寧現在還不肯放手,這樣的話,他想不動手都很難了,不由一聲長歎,就要下令進攻。楊寧自然感覺到安道淳的殺機,微微冷笑,眼中寒芒暴射,顯然已經準備雷霆一擊,出手無情了,他寧可惹出天大的麻煩,也絕對不肯向一個護院讓步。正在這時,躺在地上的萬旒突然發生呻吟之聲,一時間,青萍、安道淳和褚老大都向萬旒望去,只有楊寧神色冷冷,依舊盯著安道淳不放,嘴角帶著些許譏誚意味,顯然不打算放棄出手。

  萬旒睜開眼睛,神色先是有些茫然,但是在廳內眾人身上掠過之後,眼神就已經變得清明一片,他艱難地爬起身來,揚聲道:「道淳,傳令下去,各處護院夥計不許擅動,雪松閣貴客不能得罪,你到外邊等著,待本總管和子靜公子商談之後,再懲治你辦事不利、以下犯上的罪名。」

  聽到萬旒斬釘截鐵的話語,青萍先是鬆了一口氣,然後疑惑地看向萬旒,不明白他為何要如此委屈求全,即使是安道淳,也是神色茫然,卻連忙傳令下去,不多時,廳外已經人聲杳然,顯然萬旒在這裡的威信很高,即使在他本身受到挾持的情況下,也無人敢違逆他的命令。

  萬旒站起身來,身軀卻是一陣搖晃,又深深喘了幾口氣,才勉強道:「在下想和帝尊私下談些事情,不知道青萍小姐和褚會主可否暫時迴避一下。」

  青萍聽到這句話眉頭微皺,她並不放心楊寧一個人面對這種老奸巨滑的對手,但是偷眼撇去,只見楊寧神色漠然,卻沒有反對的意思,只得輕輕一歎,揚聲道:「褚兄,我們出去吧。」說罷頭也不回的走向廳門。褚老大猶豫了一下,也轉頭去看楊寧,見楊寧傲立廳中,並無反應,褚老大方才心知肚明,知曉楊寧若要反對,絕不會這麼沉默,便一聳肩,也拖著鐵棍走了出去,那安道淳見狀不等萬旒吩咐,就跟著退了出去,還順手將廳門關上,滄海廳內頓時一片晦暗,若非還有頭上的星月之光,只怕已經伸手不見五指了。

  直到這時,萬旒才鬆懈下來,走上前俯身下拜道:「補天宗不肖弟子蕭旒拜見帝尊。」

  楊寧聽到這句話,神色沒有明顯的變化,只是越發多了幾分冷漠孤傲,他負手在後,仰首冷冷道:「免。」

  萬旒,不,應該喚做蕭旒了,心中暗自苦笑,卻不敢流漏出來一絲情緒,只是頓首在地道:「弟子自知罪孽深重,其罪有三,明知帝尊身份卻未曾拜見,竊聽帝尊與青萍小姐私語,更是逞強與帝尊動手,皆是不敬之罪,帝尊若要怪罪,弟子甘心領受責罰。」

  楊寧神色微動,語氣卻依舊森寒冷漠地道:「罷了,我也懶得怪你,不過卻有幾樁事情想要問你,你既然是補天宗出身,怎麼不去做刺客,卻做了萬寶齋的總管,什麼時候我們聖門弟子這般頹廢了?」

  蕭旒苦笑了一下道:「帝尊,弟子不肖並非虛言,當初我學藝不精,敗在師弟手上,故而早被師門廢去武功逐出門牆了,這些年來雖然僥倖練回了幾分功力,但是別說當刺客,就是想要自保也是難如登天,幸好得到齋主垂憐,才有這一席之地可以容身,所以弟子才會隱瞞身份做了商人,不過是想苟延殘喘,謀個衣食周全而已。方才弟子不慎聽到帝尊和青萍小姐的談話,一時好奇,沒有即時離開,弟子自知罪該萬死,還請帝尊念弟子先前對青萍小姐禮敬有加的情分,對弟子網開一面,弟子來世結草啣環,也要報答帝尊的不殺之恩。」

  楊寧聽到此處不由一愣,想不到眼前這個男子竟然自承已經不是魔門弟子,這樣一來等於是放棄了唾手可得的生機,按理說楊寧應該立刻出手,可是想到這人如此直言不諱,對青萍和自己又是畢恭畢敬,一時之間竟然有些不忍下手,他修煉的這門武功,最重心境,講究的是任性而為,但是如果勉強行事,卻難免會在心靈上會留下一絲陰影,武道之路,何等艱辛,若是有此一個破綻,只怕終究會成為心魔,所以楊寧一時間竟然不知該如何是好。

  略一沉吟,楊寧問出心中的疑惑道:「本座記得,補天宗一脈單傳,像你這般落敗的弟子只有一條死路可走,為何你卻還活著?還有,你體內得真氣又是怎麼回事?」

  蕭旒臉上掠過一抹悲愴之色,良久才恨聲道:「帝尊說的是,弟子本是該死之人。七十年前聖門遭遇前所未有的劫數,六宗弟子風流雲散,宗派幾乎難以為繼,補天宗一脈單純,就更是如此。弟子投入先師門下的時候,門中只有兩名弟子,雖然先師對我兩人都甚是愛惜,但宗派規矩不可輕忽,即使在這等危難時候,先師也不肯改變傳承方式,所以要我二人決一生死。屬下資質淺陋,敗在師弟手上,本應身死名滅,與草木同朽,幸而師弟代為求懇,先師念及宗派凋零,又有一個貴人替我求情,這才留我殘生,只是仍然用《鎖魂手》廢去了我的武功,以免世上有第二個補天閣弟子。」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4 18:15
第十卷 雲湧金陵 第八章 因之為羽翼(三)


  楊寧聽到這裡,不禁驚道:「聖門之中廢除武功的手法有數十種,為何尊師竟會用最殘忍的《鎖魂手》。」

  蕭旒慘然道:「先師認為若是弟子沒有本事掙扎求生,那麼他也無需放我一條生路。《鎖魂手》殘毒無比,廢去武功的過程宛如抽筋剝皮,剔骨搜魂,而且會在丹田留下一道火毒真氣,日日煎熬身心,如同天魔鎖魂,歷久彌新,簡直令人生不如死。幸好那貴人心懷慈悲,傳了弟子一門心法,可以滌清經脈,消減火毒,弟子才可以重練內功,這十多年時間,弟子朝夕苦練,卻也不過恢復了三成內力,而那道火毒真氣卻始終難以驅除,只能強行壓制在丹田,今日弟子不自量力,和公子動手,想不到觸動內傷隱患,才會走火入魔,若非帝尊出手相救,只怕弟子早已屍骨無存了。」

  蕭旒一臉怨毒之色,楊寧卻恍若未見,只是細細用心思索,良久才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我試探你的內力,總覺得有些古怪,明明是補天閣的心法,卻少了幾分邪異,多了幾分沉穩,根基似是深厚,卻又略顯淺薄,更有幾分窒礙,力不從心之感,原來是這麼回事。只是《鎖魂手》是補天閣不傳之秘,什麼人能夠助你滌蕩經脈,重練內功呢?若非我這段時間頗有些進境,只怕方才也是束手無策,就是家師親自出手,也未必能夠做到吧。」

  蕭旒聽到此處眉心微顫,卻只是低頭答道:「齋主武功高明,見識廣博,天下罕見,當日也曾說過《鎖魂手》狠毒無比,創出這門武功的人根本沒有留下破解之法,若是強行破解,只怕是得不償失,除了傳授弟子心法暫時壓制火毒之外,這些年來齋主也是愛莫能助,想不到帝尊竟然能夠消解弟子丹田之內積蓄十年的火毒,弟子欽服萬分,想必齋主他老人家知道了,也定然覺得十分驚訝呢。」

  楊寧失笑道:「你說錯了,我也沒有法子破解《鎖魂手》,這功勞卻在你自己身上,這十年來你想必一直不放棄壓製丹田的火毒,所以經脈內的真氣偏於陰寒,這次被我陰差陽錯催動隱患之後,真氣在經脈中激盪迴旋,雖然令你一時間走火入魔,但是我冒險使用了《日月同壽》替你療傷之後,卻令你體內的真氣水火相濟,這才化解了你體內的隱患。其中形勢變化凶險無比,而且未必可以遇到第二次這樣的良機,若是還有人中了《鎖魂手》,只怕我也是無能為力,難不成那人也能拖上十年八載,令得體內真氣陽極陰生麼?」

  蕭旒聽到此處眉心微顫,卻只是低頭答道:「那人便是萬寶齋的齋主,齋主武功絕世,宅心仁厚,原本想不顧聖門禁例,替弟子恢復武功,只是《鎖魂手》實在是本門第一等的殘毒手法,以齋主之能也僅是可以壓制罷了,若非得到齋主相救,只怕弟子也撐不到現在,弟子感激之下,這才換了姓氏留在齋主旗下效力。不過弟子方才暗自調息,發覺那縷丹毒竟然無影無蹤,弟子萬萬想不到帝尊竟有如此通天手段,若是知道,弟子定然早已前來向帝尊求救了,不過現在這般,弟子已經心滿意足,想必假以時日,苦心修煉能夠得回昔日功力吧。」說到此處,蕭旒不禁神色黯然,他方才調息之時,只覺真氣遲滯如泥漿,細弱如毫髮,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恢復如初。

  楊寧聽到這裡,不禁沉思起來,目光在蕭旒黯淡的眸子裡停駐了片刻,眼中突然寒芒暴射,也不招呼一聲,便一掌向蕭旒拍下,蕭旒心中一驚欲要閃躲,卻只覺這一掌如山嶽之勢,竟是無可閃躲,雖然兩人一立一跪,高下相距甚遠,可是楊寧手臂一長,就已經輕輕鬆鬆地按在萬旒丹田之上。蕭旒惶惑之間只覺一縷連綿如蛛絲,溫和如春水的內力瞬間佔據了整個丹田,原本殘破疲弊的經脈竟然再度煥發出生機無限,原本凝滯的真氣竟然再度運轉起來,隨著那股綿密和煦的真氣運轉了幾個周天,竟然和自己本身的內力,以及散落在奇經八脈的真氣融合起來。不知不覺中,蕭旒已經盤膝而坐,按照早已荒廢的師門心法自行調息起來,初時還覺難以控制,到了第九個周天的時候,只覺真氣川流不息,如行九曲珠,而且充盈流暢更勝當年。等到運行了六十四個周天之後,蕭旒只覺眼前一片光明,四肢百骸皆如浸沒在溫水裡面一般,暖洋洋地舒服至極,口中不自禁發出長嘯之聲,聲若龍吟虎嘯,連綿不絕。

  等到蕭旒清醒過來,望見楊寧宛若懸崖孤松般傲然孑立的身影,只覺臉上一片濕潤,這十餘年來,他每次運氣行功都覺得經脈窒礙堵塞,再加上體內隱患難以消除,每每覺得心灰意冷,若非他心智堅毅,再加上齋主以重任托付,恐怕早已經瘋掉了。這些年來,他是第一次將真氣完整的運行了大小周天,感覺到雄厚充盈的真氣,失而復得的狂喜令他不由淚流滿面。

  楊寧卻不理會蕭旒感激涕零的目光,只是淡淡道:「你的武功雖然廢去多年,但是你並未放棄修煉,再加上時時和丹田火毒抗衡,一旦融合了真氣,內力強勁已經少有人及,現在你內患已經消除,其實再花一年半載,就可以達到目的,現在我助你一臂之力,提前完成真氣融合的最後一步,如今你的內力已經更勝從前,憑你的資質和堅忍性情,想必三年之內又可為我聖門添一先天高手了吧。」

  蕭旒拭去淚痕,起身再拜道:「帝尊恩重如山,弟子縱然是肝腦塗地,也難報答於萬一,若是帝尊不棄,弟子惟有將萬寶齋七十二處分店名冊獻與帝尊,請帝尊笑納,更求帝尊不棄駑鈍,將弟子收錄門下。」

  楊寧聽到此處不由愣住了,盯著蕭旒看了半天,怎麼看這人也不像是一個忘恩負義之人,自己雖然救了他的性命,助他恢復了武功,但是他竟然提出用萬寶齋作為酬謝,就是楊寧不解世事,也覺得沒有這樣的道理,瞧見蕭旒胸有成竹的神色,楊寧心中突然靈光一閃,沉著地問道:「原來如此,萬寶齋竟和聖門有這麼深厚的關係,你的那位齋主不知是本門哪一宗派的高人?」

  蕭旒聞言微微一愣,坦白說他對楊寧的認識不深,只知道這個少年桀驁冷漠,心狠手辣,武功高絕,氣度不凡,卻偏偏沒有多少心機謀略,為人處事比起十幾歲的少年還不如,倒像是一個混沌未開的稚兒,所以他並不看好楊寧,若非楊寧對他恩重如山,只怕他也不會將萬寶齋雙手奉上,想不到楊寧竟然從他的幾句話中就猜測出真相,這倒令蕭旒驚訝萬分。

  看到蕭旒的驚容,楊寧只是淡淡一笑,他自然明白蕭旒的心思,這些日子以來,他經歷過太多事情,結識過許多人,這些人不論是敵是友,卻無不是智深勇沉之輩,耳濡目染之下,再有青萍時時提點,此刻的楊寧早已經不是初入紅塵,心底單純地如同白紙一般的吳下阿蒙了。其實他若是當真蠢笨,也不會被隱帝看中收錄門下了,只不過他天性單純直率,不願意在不相干的事情上多費心思罷了,但是事關魔門,他卻心思格外靈敏,更是憑著直覺天賦直指要害。如果萬寶齋主和魔門無關,如何可以求情救下蕭旒,如果萬寶齋主和魔門無關,為何除了蕭旒之外,就連後面那個中年人護院武功也有幾分魔門的影子。最重要的是,即使自己救了蕭旒性命,也斷不可能讓蕭旒這樣的人物出賣恩人,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當真有接掌萬寶齋的資格,蕭旒不過是順水推舟,這才符合魔門弟子的行止。

  可是說起身份資格,自己雖然出身顯赫,卻和萬寶齋扯不上關係,如果萬寶齋當真和皇室或者幽冀有關,早就輪不到自己去繼承了,難道豫王楊鈞和燕王世子羅承玉都是吃素的麼?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因為自己是武道宗的嫡傳弟子,雖然魔門六宗幾乎從未統一過,但是武道宗主魔帝的身份,是有資格插手其他宗派的事情的。聽蕭旒的口氣,那位萬寶齋主不過是起了金主和後盾的作用,現在萬寶齋富甲天下,但是從萬寶齋江寧總店的實力上來看,還缺少一些武力上的威脅,而自己最不缺乏的就是武力,想必這就是蕭旒認為自己可以承繼萬寶齋主的理由吧,如果沒有這個理由和自己未來魔帝的身份,別說自己救了蕭旒,就是自己再有十倍的恩情,蕭旒也未必敢打這樣的保票。經過這一番推理,他才斷定萬寶齋和魔門有關,其中的推斷過程雖然複雜,但是在楊寧心目中不過是靈光一現,其實楊寧根本不需要想得太多,只憑著直覺他就已經有了答案,只不過為了慎重,才會反覆思忖了片刻,又將問題提了出來。

  蕭旒收斂起心中驚訝,起身肅然道:「帝尊說得不錯,若非如此,縱然弟子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將恩主的產業拱手相讓,實不相瞞,齋主他老人家的確是本門中人,若論武功本領,未必就遜色於本門歷代先賢,只是時勢不予,再加上他老人家心懷慈悲之念,少了幾分決斷,所以沒有站出來和翠湖相抗。其實萬寶齋不過是齋主收留像我這樣百無一是的聖門弟子的所在,齋主他老人家除了提供本錢和做我們的後盾之外,並不涉足實際的經營,只不過我們這些劫後餘生的弟子對他老人家感激至深,這才共奉他老人家為齋主,萬如意這個名字不過是取個吉利罷了,並非齋主真實名姓。萬寶齋各地真正的負責人,大多與聖門有些淵源,其中以公輸宗弟子最多,但是公輸宗弟子多半喜歡埋頭專研技藝,不擅理財,反倒是弟子因為擅長經營,這些年來兢兢業業替諸位兄弟排憂解難,才被公推為總管事。如今齋主已經退隱,不問世事,萬寶齋正是群龍無首之時,齋主曾有吩咐,讓我們自行推選新任齋主,帝尊揚名天下之時,我們各地的管事就已經交換過意見,有心想奉帝尊為齋主,只是礙於一些關節,才沒有前去謁見。如今帝尊若得蕭某支持,定然可以順利接任齋主之職,蕭某想來想去,也只有這樣才能報答帝尊救命之恩於萬一。」

  楊寧聽到此處目光微動,冷冷道:「既然萬寶齋是聖門產業,你又身在江寧,莫非和光明宗、素女宗就沒有瓜葛麼?聖門規矩,講究弱肉強食,勝者為王,光明宗早已在江東紮下根基,那東陽侯師冥顯然是光明宗後起之秀,不僅和我針鋒相對,更有素女宗相輔,想必已經羽翼豐滿,假以時日,就是奪得聖門之主也未必不可能,萬寶齋有如此財力,若是和光明宗結盟,不僅可以橫行江東,就是一統江湖,也未必不可能,你能夠憑著殘廢之身立足於此,莫非也是蠢人,竟然和我這個過氣的武道宗弟子糾纏不清,就不怕得不償失麼?」

  蕭旒只覺脊背上一片汗濕,有些急切地道:「帝尊恕罪,光明宗的確已經尋上公輸宗的一些弟子,有心拉攏,只不過他們還沒有發覺萬寶齋就是我們的產業,當年聖門覆滅,我等各宗派都是實力盡毀,只有光明宗臨陣退縮,才保全了一定實力,我等怨恨猶恐不及,豈能投奔他們。更何況兩年前齋主離開之時曾經留下諭令,說是武道宗的傳人即將出現,如果萬某和眾位兄弟能夠心悅誠服,那人就是新任的萬寶齋主,希望我們助新任魔帝一統四分五裂的聖門,恢復本門昔日的榮耀。可是帝尊行道江湖以來,行止莫測,桀驁不馴,顯然並非一統聖門的好人選,其他同門也還罷了,公輸宗弟子多半並無野心,惟有弟子心存疑慮,有心觀望,這都是蕭某一人之過,還請帝尊勿要怪罪其他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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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雲湧金陵 第八章 因之為羽翼(四)


  楊寧聽到此處不禁冷笑道:「萬總管,不,或者該稱呼你一聲蕭總管,你也未免太聰明了些,莫非是以為我當真什麼都不懂麼,如果是那位對你們恩深義重的齋主也就罷了,憑你一個武功半廢的破門弟子,當真能壓制其他身份相近的同門麼?其實你也不用掩飾,不論是勢力還是才智,我都不如師冥,甚至也比不上你,你們不肯投效我,這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說得清楚一些,我不是你們理想中的首領,也從沒想過一統聖門,只要是人不犯我,我也懶得去犯人,這小小的萬寶齋我還看不上眼,也不稀罕你的報恩,你是生是死本來不干我事,可是若不得到我的允許,就是你想死在我面前,還得看我答不答應,若非如此,我憑什麼冒險救你性命,至於助你恢復武功,不過是想你多些保命的本錢,我的脾氣或者古怪些,既然出手救了你,就不能容你死在別人手上,否則豈不是壞了我的聲名,除此之外,我們再無情誼可言。萬寶齋上下若是願意投效光明宗,我也不阻攔你們,只是別忘了將來離我遠一些,那師冥得罪我極深,我不殺他只不過念在一點師門淵源,等到哪一日我再也容不下他們的時候,別說光明宗和素女宗,就是再加上你們補天宗和公輸宗,我也是一併殺了,到時候你們若是遭了池魚之殃可別怪我心狠手辣就是。」說到此處,楊寧眉宇間已經流露出一片凜冽的殺機,一雙鳳眼冰火交融,眸子更是宛若天上最明亮的星辰,流光溢彩,傲視蒼穹。雖然只是孤立在淡淡的星月光輝下,形單影隻,卻再也收斂不住那睥睨天下的龍章鳳姿,王者氣度更是昭然若揭。

  蕭旒不由暗自苦笑,眼前這個少年的桀驁叛逆他早已心知肚明,想也知道不管是光明宗還是萬寶齋,這少年根本都不會看在眼裡,若非此刻還有些利益糾纏,只怕這少年早已揚長而去了。不過他卻不能任由這種事情發生,若是換了昨日,他只怕會暗自叫好,可是險而又險地度過了生死重劫,再加上恢復武功的狂喜,種種心緒如浪潮狂湧,早已沖淡了原有的一縷私心雜念,沉吟片刻,蕭旒肅容道:「帝尊這樣說真令蕭某無地自容,實不相瞞,蕭某或者略有掩飾,但所說的都是實情。從前是蕭某有了私心,但是今日蕭某才明白,除了帝尊之外,再無人能夠一統聖門,請帝尊聽弟子詳述其中經緯。

  想我聖門六宗之內,光明宗一向野心勃勃,往往依附權貴和佛道兩家爭奪道統誰屬,其中凶險不遜於刀兵之爭,素女宗與光明宗互為盟友,雖然暗地裡也有勾心鬥角,但卻是一致對外,這兩宗若論實力實在是聖門的中堅力量,但是對權勢兢兢以求,反而難得出現眼界開闊的人物,依附權勢者往往被權勢所傷,善泳者溺於水,若想光大聖門,他們兩宗是辦不到的。天音宗和公輸宗,一個專精音律,一個擅長機關,雖然歷代以來人才濟濟,但多半不是淡漠世情的出世之人,就是驚才絕艷的天縱之資,這些人往往各自為政,所以力量雖強,卻難以成為中流砥柱。而弟子出身的補天宗因為傳承所限,歷代只有一名弟子行走江湖,雖然做出了無數大事,往往以一己之力行斬首破軍之事,扭轉了某些局勢,但是人單勢孤,終究是大勢難綰。說到底,我們這五宗縱然一時興盛,也終究是鏡花水月,難以久長。

  只有武道宗與眾不同,凡是上了武帝尊號的宗主,才智謀略或者高下不等,心性手段也是各有千秋,卻無一例外,都是足以領袖群倫的梟雄人物,為人上者,原本就不需要樣樣皆能,只要胸襟廣闊,器量恢宏,處事公平果決,就已經足夠了,當然在我聖門而言,還需要有強勁的武功作為後盾。如今帝尊雖然年少,謀略上也有些欠缺,但是其他條件卻都已經滿足了,帝尊的武功如何自不必說,只憑光明宗、素女宗對帝尊多有得罪,帝尊卻優容之,弟子無禮冒犯,帝尊反而出手救治,這等胸襟器量,正是一統聖門的最佳人選,弟子所說皆是肺腑之言,絕無絲毫諂媚之意,尚請帝尊明鑒。」

  見蕭旒神色肅然莊重,楊寧不禁眉峰微皺,他當真是胸襟寬廣麼,自己怎麼不覺得,對師冥、秋素華等人手下留情不過是因為彼此都是魔門苗裔,救治蕭旒也是差不多的理由,當然還有些其他因素在內,說起來自己對幽冀那些人也不免有些心軟,可是除此之外,自己似乎並不是那麼大度,說起來倒還有些睚眥必報呢?想到此處,他不由漏出一抹疑惑的神色看向蕭旒。

  蕭旒這下卻茫然不解了,他自然想不到楊寧對自己的秉性並沒有明確的認識,只當是披肝瀝膽也不能讓楊寧信服,心中漸漸生出悲憤,只覺五內俱焚,一狠心,厲聲道:「帝尊不肯相信弟子一片誠心,這都是弟子自作孽,也怨不得帝尊,既然如此,弟子情願以死相謝,天日昭昭,可鑒我心。」話音未落,已經五指如鉤,向自己的咽喉抓去,他內力已經盡皆恢復,指掌便如鷹爪一般,隱隱透出鋼鐵之色,這一爪下去定然是骨肉成泥,這等狠辣無比的自殘手段,即使是楊寧也不由心中一震,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伸手擋去,兩道真氣撞擊在一起,勁風四射,聲若雷鳴,總算在千鈞一髮間擋開了蕭旒這一擊,楊寧猶不放心,順勢一拂,已經點了蕭旒手臂上幾處穴道。

  蕭旒雖然半身酥軟,卻是毫無畏懼,仰起頭瞪視著楊寧,他相貌本來平庸清瘦,可是此刻頭上青筋迸現,一雙細長的眼睛裡面燃燒著熊熊火焰,儘是不屈之色,而他咽喉處更是已經血跡斑斑,尚有爪痕宛然,可見方纔的舉動並未裝模作樣。楊寧想到補天宗歷代弟子多半是善於隱忍之輩,否則怎能做刺客殺手,不由暗自驚愕蕭旒竟是如此烈性,他卻沒有想到蕭旒十餘年來身受之苦何等殘酷,表面上還要扮成卑躬屈膝的奸商,早已經是精疲力盡,今日得以重生,心中狂喜之下,不免情緒激盪,才會因為楊寧的不信任而衝動自殘。只是這層心境就連他自己也未必能夠明白,更別說楊寧這局外人了。可是楊寧畢竟非同常人,雖然不解蕭旒心情,但是卻能夠感受到這個男子心中的悲憤和赤誠,心中千回百轉之下,終於一聲輕歎,淡淡道:「我若說十分信你,就是騙你,若說一分也不信你,卻是騙我自己,罷了,你我各退一步,你也別提什麼效忠之類的話語,我也答應你,如果你們遇到什麼強敵,我自會念在同門之情,出手相救,將來相處久了,有些事情到時候再挑明也好些。至於現在麼,就是你那位齋主親自來見我,我也未必肯答應這個條件,這萬寶齋雖然富可敵國,我卻也不曾看在眼裡。」

  蕭旒聽到此處,也覺有些道理,如果換了自己,有人憑白送上這樣一份大禮,只怕也是疑心重重吧,像他們這般出身魔門的人,豈會相信有這等好事,不過天長日久,彼此自可肝膽相照,到時候這位少年魔帝繼承齋主之位就是水到渠成,自己也算是完成了齋主的托付。想到此處,他俯身再拜道:「弟子遵命,不過弟子自會將消息傳給諸位同門,稍後弟子將信物呈上,將來帝尊所到之處,但有所命,各處分號定會任憑驅使。」

  楊寧略一沉吟,卻也覺得不錯,有了萬寶齋之助,至少行走江湖其間可以得到必要的情報財物支援,對自己卻無約束妨礙,最多是偶然出手替這些人解決一些麻煩,縱然沒有這層關係,如果自己得知魔門弟子有難,難道還忍心坐視麼?想到此處,楊寧不由微微頷首,伸手將蕭旒扶了起來。

  蕭旒掩住心中狂喜,又道:「還請帝尊示下,萬寶齋和錦帆會將來要如何相處,帝尊若有心,弟子願意相助帝尊將錦帆會納入麾下,不知帝尊意下如何?」

  楊寧聽到此處不由曬然道:「錦帆會的伊會主和本座兩位義姐舊日曾有主僕之分,這次也多虧他相助,我才能安然脫身,我們聖門弟子可不是忘恩負義之輩,再說這支力量既然青萍可以動用,那就和本座可以動用一樣,你就不要多此一舉了。不過有些事情還是要留心,你我之間的關係最好不要讓他們知道,萬寶齋還是保持昔日的神秘作風比較好,不過若是維持一定程度的合作卻也無妨,這些事情你自己端詳吧,我是不管的。還有一件事情,以後在外人面前你還是稱呼我公子即可,我還沒有正式承繼宗主之位,這帝尊之稱明不正言不順,別人也還罷了,你也是本門弟子,不要壞了規矩。」

  說到這裡,楊寧下意識地流漏出原本已經收斂起來的威勢,蕭旒瞥見楊寧看似清秀文弱,卻是寒酷莊嚴,不怒而威的神情,即使以他多年的歷練,也覺得心中微顫,連忙垂手道:「弟子遵命,將來雙方合作的時候,絕對不會洩露公子和萬寶齋的關係,不知還有什麼事情是弟子可以幫得上忙的?」

  楊寧心中一動,想起昨日青萍和雷劍雲商量的事情,若有了蕭旒幫忙,還怕不能讓那些人陷入彀中麼。想到此處,他略一猶豫,問道:「你有沒有法子,讓燕王世子的人重金購得那幅《蘭亭集序》,還有我們寄賣的那幅《簪花美人圖》,最好讓師冥他們重金買下。」

  蕭旒立時想起原本在外面偷聽到的話,忍不住嚥了口唾沫,沉思了良久,才胸有成竹地道:「此次集珍大會有『琴棋書畫』四絕,現在晶玉棋子已經歸屬唐氏,焦尾琴不是黃金可以購得,唯有《蘭亭集序》和公子的那幅《簪花美人圖》還未售出。依在下所見,有膽量競購《簪花美人圖》或者《蘭亭集序》的人也不過是那幾家,弟子可以先將《簪花美人圖》的消息暗中透漏出去,然後再拍賣《蘭亭集序》。唐家子弟多是風流倜儻,想來在他們眼中,那幅絕世名畫定然勝過書聖的佳作,就是為了避免今天這種群起而攻之的情形,拍賣《蘭亭集序》的時候,想必也會相讓一步。漢王那邊多半不會當真競購,滇王一向不喜歡附庸風雅,想必也不會搶購字帖,倒是豫王那邊很是難說,今日那尊墨玉佛像雖然貴重,卻不好當做聘禮,恐怕這《蘭亭集序》多半會爭上一爭的,不過若是在下保證可以設法將焦尾琴送到豫王手上,想必是可以說服豫王放棄《蘭亭集序》的。」

  楊寧聽到這裡微微皺眉,這樣一來雖然滿足了青萍的心願,可是怎麼感覺倒像是各取所需呢?

  似乎是感覺到了楊寧的心思,蕭旒不由露出狐狸一般的奸商笑容,低聲道:「公子放心,這價錢上絕對不會讓他們好過的,這種私底下推波助瀾,哄抬物價的手段,弟子可是最為擅長,公子若是最後不滿意,大不了搶過來,然後讓他們去贖回來,不就成了。」

  楊寧聽到這裡不由出了一身冷汗,自己和青萍商量過要當強盜也就罷了,蕭旒卻是鼓勵自己去當綁匪,若論心黑手毒,自己兩人卻是拍馬也比不上這位縱橫天下的大管事。

  罷了罷了,其他人害不到也就算了,反正也算收回少許利息了,至於自己和青萍最想教訓的唐家,大概也只有那幅《簪花美人圖》才能誘惑他們繼續重金搶購吧。倒是可惜了那具焦尾琴,如果當真落入楊鈞之手,自己也不好去搶過來,難不成拿搶來的古琴送給綠綺姐姐麼?只怕綠綺姐姐是不會接受的。

  越想越是頭疼,終於楊寧決定不再多費腦筋,搖頭輕歎,正要高聲喚青萍進來,卻聽見門外響起喝罵聲道:「老子不信邪,就是要進去看看,誰知道你們那位大總管安的什麼心腸,說不定已經把公子爺給害了。」然後門外傳來那個中年護衛和青萍的喝阻聲。還未到楊寧反應過來,耳邊已經傳來一聲轟然巨響,就在兩人震驚的目光中,滄海廳的大門向內倒下,漫天都是木屑飛揚,遮住了兩人視線。直到煙塵散盡,楊寧才看見褚老大訕笑著從廢墟裡爬了起來,而在褚老大身後,那面色陰沉的中年人正滿面怒氣地叉手而立,青萍卻是似笑非笑地立在旁邊。

  楊寧怔怔望著褚老大,不知道該是責罵還是感動,無論如何,若非擔心自己,這粗莽的漢子也不會這麼胡鬧吧,心中千回百轉,深深地看了褚老大一眼,楊寧才緩緩向廳外走去。

  走到青萍面前,低頭看向那雙清澈明媚如春水橫波的明眸,楊寧伸手握住冰涼如寒玉的一雙纖手,只覺得血脈交融,兩顆心之間再無一絲空隙,不由微微一笑。雖然不知道裡面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是雙手相握的瞬間,已經感覺到了楊寧心中的無邊喜悅,絲毫沒有追問的打算,仰頭看向那雙幽深冰寒的眸子,青萍柔聲道:「子靜,你帶回來的蜜餞裡面有很多梅子呢,不如我們尋些好酒,然後效仿古人,來個青梅煮酒好不好。」

  楊寧欣喜地點點頭,和青萍並肩攜手向外走去,廳外雖有萬寶齋不少護院,但是瞧見這對情深款款的少年少女,都下意識地鬆開了手中緊握的兵器,絲毫提不起出手相阻的念頭,只能眼睜睜看著一雙人影緩緩沒入夜幕之中。

  褚老大原本還在懊惱,看到楊寧和青萍不顧而去,一下子蹦得老高,大聲喊道:「公子爺,青萍小姐,你們別這麼就走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總得給老子一個明白啊。」

  遠處一片沉寂,卻在褚老大將要絕望之時,飄來一縷淡漠的語聲道:「蠢材,這還不明白麼?你去轉告其他人一聲,就說已經沒事了,你明天上午到客院來見我,看你這點微末武技,若是給人知道,還以為我身邊的人都像你這麼沒用呢。」

  褚老大瞪大了眼睛,卻滿眼都是迷惑,似乎不明白楊寧在說些什麼,這時卻有人伸手輕拍他的肩膀,反射性地還手,卻被人捉住臂膀,回頭看去,卻瞧見方才和楊寧密談的萬寶齋總管事神色古怪的面容。

  蕭旒有些嫉妒地道:「恭喜褚兄,武道宗雖然收徒極嚴,但是歷代宗主身邊都有一些侍從,雖然不是嫡傳弟子,卻可以得到魔帝指點武功,說起來比尋常的記名弟子身份還要高些,這等好事萬某想都不敢想,卻不料以褚兄這等資質,竟然也會被子靜公子收錄門下,當真令萬某羨煞,將來萬某若有所求,還要請褚兄在帝尊面前轉圜一二呢。」

  褚老大目光迷茫,如墜雲霧之中,卻只覺得心中五味雜陳,竟是難以形容其中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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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焦尾枯桐 第一章 美人傾城(一)


  集珍大會舉行的第七日,可以說是風平浪靜,備受矚目的各方勢力都沒有在萬寶齋停留太長時間,或許是因為這一日的珍寶不在他們眼中吧,唯一可以當作談資的就是萬寶齋拿出來拍賣的一盒龍涎香,經過一番爭奪後被漢王府那個女扮男裝的少女購得。不過表面上的平靜不能盡掩幕後的風雲變幻,就在滄海廳內生意興隆的時候,師冥和唐仲海卻正在缺席的萬寶齋總管,化名萬旒的蕭旒指引下賞鑒一幅絕世的名畫。

  不見天日的暗室之中,雖然不見燭光搖曳,卻在半圓的穹頂上按照周天黃道密佈著疏疏朗朗的明珠星辰,暗淡的珠光相互輝映,令得整個房間籠罩在如夢如幻的光霧之中,不過這迷濛的美景並不是最吸引目光的重點,事實上,室內三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幅懸掛在壁上的畫卷裡的人物上。

  不知是珠光所染,還是本身材質的顏色,那幅用熟絹當作畫紙的畫卷底色呈現淡淡的米黃色,畫上共繪了十二位絕色美人,或者繡衣雲鬢,或者布衣荊釵,或者臨波照影,或者對月梳妝,或者在三月春光裡翩翩起舞,或者在落花時節悄然獨立,這一邊西風殘照裡臨風簪菊,那一側銀裝素裹裡踏雪尋梅,不論是髮絲鬢角,還是衣袂繡紋,就連裙邊的落花,波光明鏡裡面的倩影,梅花枝頭的殘雪,都是惟妙惟肖,更令人讚歎的是,每一個場景的轉換都是自然而然,絲毫不顯瑕疵空隙,令人一路看來,只覺暢然如流水行雲,絲毫生不出遲滯的感覺。這些還在其次,最重要的是那十二位美人,或者嫣然微笑,或者嬌嗔含顰,或者含情脈脈,或者雲淡風輕,容貌體態纖毫畢現,神態舉止栩栩如生,而且各自發上都有一品簪花,美人名花兩相歡,相映成趣。

  蕭旒察言觀色,見師冥和唐仲海都是目眩神迷,不禁暗自得意,要知道即使是他這樣從不留心美色,堪稱鐵石心腸的人物,乍見到這幅畫,也是心猿意馬,更何況唐仲海一向有風流蘊籍的名聲在外,師冥嬌妻在堂,又有紅顏知己相伴,怎能夠不入彀中。

  過了不知多久,唐仲海才清醒過來,勉強將目光從畫像上一個眉若春山,眼橫秋水的女子身上移開,只覺那女子雲鬢上那一支嬌艷欲滴的海棠花似乎散發出幽香萬縷,在自己身邊縈繞,不由有些急切地道:「萬總管,這果然是畫聖畢青雲的《簪花美人圖》麼?」

  蕭旒含笑道:「自然是的,若沒有十分把握,在下怎敢請二公子和東陽侯前來鑒賞,二十三年前,這幅畫被當做貢品送往洛陽,可惜途中遭劫,昨日本齋拍賣的那座墨玉佛像就是貢品之一,兩者為一人所有,這些是旁證。除此之外,為了慎重起見,在下還請了金陵幾位有名的畫師朝奉前來辨別,不論是畫風筆法,還是印章題跋,都可以確定這幅畫的出處。且不說這幅畫的內容,只看畫風筆法上的由淺入深,層層精進,還有這歷久彌新的色彩顏料,以及畫聖首創的熟絹製法,就令人愛不釋手。實不相瞞,若非此事已經洩露出去,只怕萬某會不顧一切留下這幅名畫,當做畢生珍藏呢。不過現在消息已經洩露,就只有拿出來拍賣了,不過在下思來想去,這等名畫若是僅僅價高者得,不免落入庸人之手,只顧得欣賞美人名花,卻忘了這幅畫原本是畫聖一生心血凝聚而成的結晶,才希望兩位能夠購得此畫,若論文采風流,誰能夠及得江東貴冑呢?」

  若是往常,唐仲海聽了蕭旒說出要將珍品據為己有的想法,或者會頗為惱怒,但是此刻卻是心有慼慼焉,只因他也生出了將這幅名畫藏在暗室,不讓他人見到的獨佔心理。他原本是從萬寶齋夥計中聽到了這幅畫的傳聞,才特意前來要求賞鑒一番,為了達到目的,更不惜拉上師冥,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在金陵,師冥的面子可是比他要貴重得多,畢竟想要脅迫萬寶齋,他還差些份量。可是見到此畫之後,唐仲海卻生出無比的悔恨,雖然他相信師冥也會支持他購下此畫,可是多半會將這幅畫當做聘禮,就是捨不得,多半也會送給父親,只怕從此以後,自己想再見到這幅《簪花美人圖》,就沒有那麼容易了。想到此處,唐仲海略帶遺憾地道:「四姐夫,你的意思如何?」

  師冥這時候早已恢復了冷靜,他原本頗為自負,只覺不過是一幅圖畫,畫上的女子縱然絕色傾城,也難以動搖自己的心志,可是在看到其中一個美人畫像的瞬間,他的整顆心都淪陷了。畫卷正中那個長身玉立的女子,身著百鳥朝鳳的繡衣,秀髮堆雲染墨,一朵盛開的紅艷牡丹簪在發上,眉目如詩如畫,神態雍容華貴,最令師冥魂不守舍的是那個女子秋波明眸中淡淡的哀愁,恍惚間竟是像極了妻子眼中的神采。

  雖然師冥已經和海陵郡主成婚數年,可是在他心目中,始終將自己的妻子當成一個籌碼,通過這段婚姻,他可以躋身越國公府的權力核心,可以表達唐康年的信任,所以雖然夫妻和睦,恩愛逾恆,他還是覺得這段姻緣不過是工具手段罷了,並非真情實意。而秋素華的一腔深情,滿腹相思,也終於在月前俘虜了他,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得到渴望已久的真情,只是不知為何,心底深處卻總有一絲遺憾。

  直到這一刻,他才忽然發覺,原來在自己心裡,始終牽掛著的還是自己的結髮妻子,或者自己心中始終難以排解的遺憾,就是妻子眼中那一縷隱隱的愁緒。其實他早有疑心,只是故作不覺,之所以不願猜疑妻子別有所愛,不肯利用光明宗和素女宗的勢力去追查,原本以為是不重視,現在想來,多半是害怕自己得知了真相之後難以承受。想到此處,師冥已覺如墜深淵,如果自己真正所愛的還是海陵郡主,那麼有朝一日雙方盟約破裂的時候,自己是否能狠到將這段姻緣棄如敝履。

  聽到唐仲海的問話,師冥仍然覺得心灰意冷,若非念及唐仲海是自己嫡親的小舅子,只怕懶得回答了,不過終究不願被人發覺自己的心意,便強提精神道:「這件事情先要問過世子,想要購得這幅畫,至少也要二十萬兩,這麼大數目的銀兩調用,必須得到岳父或者大哥的允許才行。」

  早已經被強烈的視覺衝擊和心中的悔恨遺憾淹沒的唐仲海那裡聽得出師冥語氣裡隱隱的惆悵,只是有些勉強不甘地道:「放心吧,這件事情我去和大哥說,只是可別像昨天那般被人圍攻才好,如果超過三十萬兩,只怕大哥是不會同意的。」

  蕭旒聽到這裡,連忙插話道:「這倒不打緊,其實敢和二公子相爭的也就那麼幾個人,如果二公子事先和某些人商量妥當,想必就可以順利買下這幅名畫了。」

  唐仲海眼睛一亮,若有所思,師冥畢竟精明,眉頭一皺道:「售價越高,萬寶齋從中獲利越多,怎麼萬總管似乎並不在意呢?」

  蕭旒早有準備,呵呵笑道:「不敢相瞞侯爺,以敝齋的財勢,多賺幾萬兩銀子也算不得什麼,這幅畫不賣也就罷了,要賣自然應該賣給最合適的人,這樣敝齋才可以從中獲益,蕭某主持的江寧總號可是在兩位的地盤上混飯吃,近段時日,有不少同行想要暗中謀算敝齋,如果能夠得到越國公府的支持,敝齋在金陵的處境就可以穩如泰山,這等好事萬某怎肯放過,所以蕭某願意從中說項,讓兩位順利購得這幅《簪花美人圖》,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師冥和唐仲海交換了一個眼色,達成共識之後,師冥淡淡道:「若能如此,當然最好不過,萬寶齋將來有什麼麻煩,只要來尋二公子和本侯就是。只是有些人萬總管可以相勸,有些人卻不是萬寶齋可以說服的吧?」

  蕭旒毫不動容地道:「侯爺放心,萬某自有主張,在這之前,萬某已經得到子靜公子和青萍小姐承諾,青萍小姐念在敝齋禮數周到的情份,這幅《簪花美人圖》他們不會插手,幽冀的吳先生和戰將軍已經答應,如果明日出售的《蘭亭集序》可以到手的話,將不會執著於這幅畫,豫王殿下那邊,對最後一日出售的焦尾琴更感興趣,如果兩位到時候不參與競價的話,也承諾不會留難,除此之外,若還有人和兩位相爭,想必憑著財勢,二公子和侯爺也可以應付得了吧。」

  師冥聽了只覺將信將疑,想不到萬寶齋竟有如此手段,不過仔細想想,其實這些事情只要肯開口,帝藩之間多半都會賣個面子,想必沒有人願意像昨天那般自相殘殺吧,如果各取所需,倒不失為皆大歡喜,萬寶齋其實不過是從中轉圜罷了,卻可以博得各方的感激,更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不過萬寶齋能夠說服楊寧和青萍兩人,卻令師冥有些慶幸,雖然那兩人未必有足夠的金銀,但是有他們從中興風作浪,卻可以挑起昨日那樣的混戰。至於漢王和滇王那邊,應該不會有足夠的實力膽量和唐家相爭。盤算了一番,師冥緩緩點頭道:「不錯的主意,《蘭亭集序》我們可以放棄,焦尾琴的話,如果豫王有本事到手,我們不去爭奪,如果豫王不能到手,就別怪我們插手了。」

  蕭旒微微一笑,道:「這一點兩位放心,焦尾琴的事情在下也已經安排妥當,金陵城內,能夠出得起千里黃金的,未必有出眾的琴藝,能夠有絕佳琴藝的,又出不起這筆黃金,除非有意外發生,否則豫王殿下定可如願以償。」

  師冥心裡有數,只要沒有人買通琴師出面購琴,自然就是萬無一失,畢竟豫王楊鈞精通琴藝,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而除了三藩和越國公府之外,在眾目睽睽之下,又有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作出這樣李代桃僵的事情呢?

  雖然有些惋惜,不能得到焦尾琴,那實在是師冥心目中最合適的聘禮,可是對《簪花美人圖》的渴求還是讓師冥放棄了原先的計劃,苦笑搖頭道:「既然萬總管這樣有把握,那麼本侯就答應了,這焦尾琴的事,我們越國公府的人,都不會插手。卻不知道這焦尾琴是何人出售的,擁有這樣的名琴,卻為了千兩黃金出售,當真是得不償失啊。」

  蕭旒神秘的一笑,低聲道:「這件事情萬某不願對人言講,不過二公子和師侯爺當然不在其內,其實出售這焦尾琴的人兩位想必聽過,就是沉香閣的素娥小姐,據在下所知,其實素娥小姐醉翁之意不在酒,售琴不過是為了求得一個高山流水的知音罷了,否則千兩黃金在她來說不過是一曲纏頭,何必要千里迢迢地到江南來賣琴呢。集珍大會的最後一日,素娥小姐就要在敝齋的雅蘭軒與求購焦尾琴之人斗琴,若非另有意圖,哪會這麼麻煩。」

  唐仲海不由扼腕道:「原來如此,唐某也聽說過斗琴之事,想不到竟然會是素娥小姐親臨,唉,早知如此,唐某定然不會放棄這個機會,原本就聽說素娥小姐到了金陵,只是至今不見佳人芳蹤,想不到竟會在萬寶齋相見,可惜啊可惜,失去了一近芳澤的良機。」

  師冥卻笑道:「二弟可別多事,那位素娥小姐據說從不露面,只以琴音待客,這等女子豈是尋常人可以親近的,我現在倒希望她對豫王殿下一見鍾情,說不定二弟還少了一個強勁對手呢。」

  聽到這番話,蕭旒和唐仲海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只是唐仲海目中帶著惋惜,蕭旒目中卻是疑竇漸起。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4 18:16
第十一卷 焦尾枯桐 第一章 美人傾城(二)


  送走了唐仲海和師冥,蕭旒到滄海廳轉了一圈,除非像昨天那樣有價值連城的珍品出售,其實他這個總管事並不需要待在滄海廳,看一切都還順利,除了那個漢王府中那個興高采烈的小女孩之外,其他各大勢力做主的人都已經離開了,只留下了幾個屬下撐場面,不過這樣一來,其他富商倒是沒有了顧忌,許多今天出售的珍寶古董,都賣出了更高的價錢。

  滿意的點點頭,蕭旒這才轉身離去,剛離開滄海廳便瞧見安道淳匆忙趕來的身影,停住腳步稍待片刻,安道淳幾步趕到他身邊,低聲稟報道:「總管,已經將書信送到豫王殿下手上了,果然和總管預料的一樣,豫王殿下對焦尾琴更為留意,知道了那幅《簪花美人圖》之後並沒有明顯的反應。」

  蕭旒曬然道:「《簪花美人圖》雖然珍貴無比,但是也只有唐仲海這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紈褲子弟才會看重,豫王殿下也算是難得的人物,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和唐家翻臉,更何況奪得焦尾琴也更符合豫王殿下的期望,昔日司馬相如一曲《鳳求凰》成就千古佳話,以古琴為聘,豈不是合情合理,至於那幅《簪花美人圖》麼,如果送給漢王或者還差不多,要是錦繡郡主看到這些多半比自己還要美麗的女子畫像,不知道是否會一怒之下燒燬這幅難得的珍品呢?不過唐仲海想不到也就罷了,怎麼師冥也這樣目光短淺,枉費他還是光明宗的宗子,如果只有這點出息,也難怪光明宗這些年來總是為他人做嫁衣裳,毫無成就可言。只憑這一點,我們選擇子靜公子也是值得的了,至少子靜公子可沒有被畫上的美人迷惑。」

  安道淳原本肅然聆聽,聽到這裡卻忍不住笑道:「子靜公子未必不愛美色,只不過珠玉在前,有了青萍小姐這樣的心上人,只怕別的女子縱然傾國傾城,他也不會放在心上呢。」

  蕭旒雖然心中也有同樣的想法,卻含笑道:「別胡說了,青萍小姐若是聽見,只怕要給你一些顏色看呢。」雖然在和安道淳說笑,其實蕭旒心思早已經不知飛到了楊寧和青萍居住的客院,不知道那邊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自己的大話可是已經說出去了,如果那邊弄不妥可就麻煩了。

  客院之內,依舊是太湖石的假山之上,依舊是那一座小小的涼亭,假山青石上仍有殘雪痕跡,不過涼亭外面卻已經籠罩上了層層錦障,擋住了秋風寒霜,原本裸露在寒風裡面的木製地面上鋪著一層厚厚的毛氈,壓住了三面似要飛揚的錦障,使得一絲寒風也透不進來,就是對著蜿蜒石階的那一面,雖然沒有簾幕,卻也垂著簾幕,令人看不見亭子裡面的景象。

  亭子外面雖然是寒風瑟瑟,亭子裡面卻是溫暖如春,在亭子中央擺著一張低矮的棗木方桌,桌子旁邊放著溫酒的紅泥小爐,爐上坐著敞口的銅製方爵,爵內用水溫著一個白瓷酒瓶,軟木的塞子隔絕不住清冽的酒香,隨著水溫的增高,更有一縷清甜微酸的梅子香氣伴隨著酒氣揮發開來,令人聞到就覺得心曠神怡。

  青萍見火候已經足夠,挽起袖子,露出一雙如雪的皓腕,用濕布墊手提起酒壺,將壺中的酒液倒入兩個白瓷酒盞裡面,黃裡透紅的瓊漿宛若琥珀一般,更透著淡淡幽香,聞起來已經令人心醉,青萍親自將酒盞雙手奉上道:「吳先生,花彫已經溫好了,請先生品嚐。」

  吳澄微微一笑,黯淡的眸子似乎閃過欣悅的光彩,也不需試探,伸手接過酒盞,嗅了嗅甜中帶酸的酒香,笑道:「青萍小姐親自溫的花彫,這世上有幾人能夠嘗到,吳某愧領了。」說罷輕輕啜了一口溫熱的花彫,略顯蒼白的容顏掠過一抹滿足的神色。

  青萍心中一動,不知怎麼突然想起了昔日自己姐妹陪伴師尊清絕先生品酒的往事,吳澄喝酒的姿勢神情,竟然和杜清絕極為相似,若非知道吳澄的確是個瞎子,而且兩人容貌並不相同,只怕青萍都要生出疑心了。心中暗自嘲笑了自己一番,青萍將另外一杯酒遞給楊寧,四目相對,楊寧眼中掠過一縷柔情,青萍不由垂下螓首,不知怎麼,從昨日重逢之後,每當撞見楊寧的目光,她都覺得一陣心慌意亂。避開楊寧的目光,青萍轉頭看向吳澄,嫣然道:「吳先生,前日若非您援手相救,只怕子靜縱然可以保住性命,也會功力受損,小女子感激不盡,大恩難以相謝,卻因為先生位高權重,無以為報,思來想去,惟有以弟子禮侍奉先生,聊以報答先生的恩德於萬一。」

  吳澄聞言呵呵笑道:「青萍小姐言重了,你我雙方淵源非淺,吳某與清絕先生昔日本是好友,子靜公子與西門統領更有同門之誼,而且世子殿下和子靜公子雖然有些誤會,卻也是一見如故,情同手足。昨日在下貿然出手不過是為了雙方的情誼,哪裡有什麼恩惠可言?」

  青萍聽到此處不禁唇邊露出一縷冷笑,雖然知道吳澄瞧不見,但是看見那雙黯淡深沉的眸子,仍然轉瞬逝去,正要敷衍過去,楊寧卻已經一聲冷哼,信手放下酒杯,那只白瓷酒杯悄無聲息地嵌入了桌面,整個酒杯保持完好不說,和桌面嚴絲合縫,就連一個木渣都沒有,毫無空隙。冷厲的目光在吳澄身上一掠而過,楊寧冷冷道:「不要在我面前提起西門凜,否則可別怪我對先生無禮。」

  吳澄聞言微微一怔,似乎想不到楊寧對西門凜的恨意如此之深,繼而露出無奈的笑容,伸手在桌面一按,陷入桌面的酒杯竟然完好無損地緩緩升起,吳澄面上卻若無其事,只是淡淡道:「不提就不提吧,其實不過是各為其主,子靜又何必如此著惱,大不了將來在見面的時候,讓西門統領給你賠禮就是,子靜總要記著,無論如何,世子殿下和吳某對你可都是誠心一片,若非如此,練侍衛怎會有膽量將玉牌相贈呢?」

  楊寧聽到這裡只覺頭上被澆了一盆冷水也似,雖然吳澄語氣溫和,可是他卻明白其中深意不知幾許,姑且不論練無痕的禍福還在這位鳳台閣主和西門凜的一念之間,各為其主這四個字已經再清楚不過,自己若是不想和羅承玉為敵,就最好不要對西門凜的作為耿耿於懷,可是以他的性子,怎能忍受這樣近乎威脅的暗示,按在桌面上的右手暗自發出真氣,令那酒杯再度緩緩沉下,口中卻冷冷道:「練無痕也不過是羅承玉手中一柄刀罷了,他的生死禍福可不關我的事。」

  吳澄笑意未減,手上真氣暗暗加強道:「我欲將心托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若是練侍衛聽見子靜這番話,多半會後悔不迭吧。」

  楊寧不甘示弱,真氣源源不斷地湧出,只是他的真氣強上一分,吳澄的真氣便也強上一分,而且那縷和自己針鋒相對的真氣不論是強弱還是性質竟然和自己十分相像,楊寧心中疑惑萬分,瞥見吳澄淡然自若的神色,突然心中一動,驀然收斂真氣,果然頃刻之間,對面湧來的真氣也如潮水一般消散無蹤,這才知道,吳澄果然是不知什麼時候利用了某種移花接玉的心法將自己的真氣納為己用,然後反過來和自己相抗,只覺心中羞惱萬分,耳中卻傳來一聲脆響,那還有一半陷在桌子裡面的瓷杯突然粉碎,杯中酒液迸濺出來,若非楊寧即使用衣袖擋住,只怕會被濺了一身,耳邊聽到吳澄善意的笑聲,楊寧放下衣袖,臉上露出悶悶的神色。他知道酒杯是受不住真氣壓迫,早已經破碎,只不過在真氣維持下才保持原狀,如今真氣一洩,立刻就支持不住了。

  雖然看不到楊寧的神色,但是從微妙的氣氛變化中也知道這少年大概快要惱羞成怒了,忍住笑意,吳澄道:「子靜就不要嘴硬了,你若當真可以狠心到坐視練侍衛遭遇不幸,也就不是我心目中的子靜了,你這孩子的心腸可是比世子殿下柔軟多了,不過你放心吧,不管是我還是西門統領,都不會用自己人來威脅你的,若是這樣做了,也就不是幽冀男兒了。好了,酒也喝了,你最擔心的事情也有了答案,還有什麼事情要求我,不妨現在說出來吧,在我面前也不要吞吞吐吐的,這可不是子靜你的性子。」

  楊寧和青萍交換了一個眼色,青萍笑道:「吳先生,也不是什麼要緊事,只是我們想請吳先生答應,明日有一幅《簪花美人圖》要出售,請吳先生看在子靜面上不要插手,就把這個便宜讓給別人。」

  吳澄沉思了片刻,笑道:「是這幅畫啊,想來也該出現了,我原本就在想,當日失蹤的那批貢品裡面,純均劍和墨玉佛像已經露面,那麼最珍貴的那幅《簪花美人圖》也應該在集珍大會上出現才對,這幅畫子靜是想賣給豫王殿下還是唐仲海呢?想來雷劍雲是不會買的,滇王殿下明顯是對這次求婚並不看重,否則也不會派一個新進的屬下去參加,所以雷劍雲是萬萬不會有膽量付出重金買這幅畫當作聘禮的。不過其實豫王或者唐仲海若真的得了手,與其將這幅畫當作聘禮,還不如當作貢品送給當今的皇上呢。錦繡郡主畢竟是個女子,要她真心喜歡這幅畫可就太難為她了,倒不如送給君王邀寵,才算是物盡其用。」

  楊寧聽他說了半天,卻始終沒有回答,有些不耐煩起來,對著這個眼盲心明的男子,他總是覺得分外沉不住氣,忍著怒意道:「你到底肯不肯,如果不答應就不要廢話了。」

  吳澄微微一笑道:「自然是肯的,我不是說過出售贓物的時候有什麼麻煩可以來找我麼,我是不會介意雙方都得益的好事的,世子殿下也不是喜歡美色的人,這幅畫讓給別人又何妨,不過聽說那批貢品裡面有一幅皇象的《急就章》,不知道子靜肯轉讓給吳某麼?」

  楊寧有些茫然,青萍卻是眼睛一亮,《急就章》是三國時候吳國的皇象根據啟蒙書籍《急就篇》所寫的章體字帖,既然吳澄對這幅字帖感興趣,那麼明天的那幅《蘭亭集序》字帖,想必吳澄當真是勢在必得,看來楊寧所猜測的果然不錯,想要敲上一筆的話也有希望辦到了,連忙回答道:「吳先生請放心,那篇《急就章》原本打算明天出售呢,雖然這幅字帖不如《蘭亭集序》,但是也算是極為有名了,一會兒我去取來送給先生就是了。」

  吳澄含笑點頭,卻不知道已經留下了一個破綻給人,其實他就是知道也未必放在心上,就是損失些銀兩,若能夠得到楊寧的善意,對他來說也是得大於失。

  酒闌人散之後,吳澄與邱生等人一起離去,雖然他和楊寧的會面並沒有完全避開世人的耳目,可是即使在有心人的眼中,也多半以為這是楊寧和羅承玉之間想要和解的序曲,卻不知道還涉及到集珍大會上的利益,有些時候,真正想要隱瞞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多費心思,就會被外在的迷霧遮掩。

  第二天的集珍大會,楊寧和青萍都參與了,果然如他們預想的一般,那幅《蘭亭集序》,經歷了一番爭奪後,被吳澄以十二萬兩紋銀買下。雖然這幅字帖堪稱無價之寶,但是如果不是雷劍雲和那位漢王府的少女連連出價,也不會到了這個數字,要不是其他人沒有出手,只怕還會有更高的價格。雷劍雲自然是按照青萍的安排故意競價,他可不在意是否會引起盟友之間的紛爭,不過另一個生力軍,漢王府的那位小姑娘,除了有惡作劇的意圖之外,卻是在「偶然」遇到青萍之後,被她說服幫了這個忙。所以吳澄就在恍然不覺中落入了這個小小圈套,以致多花了數萬兩銀子買下了《蘭亭集序》,不過如果算上被吳澄勒索去的另外一幅字帖《急就章》,吳澄其實也不一定吃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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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焦尾枯桐 第一章 美人傾城(三)


  當然,這一日集珍大會的重頭戲還是在那幅《簪花美人圖》上,這幅名畫的消息早已經被蕭旒暗中透漏了出去,雖然很多人都知道根本沒有可能購得這幅名畫,但是誰都不想放棄這一個欣賞美人的機會,因此滄海廳內座無虛席,人來得多了,交易也就倍加興盛,許多件古董字畫,奇珍異寶都賣出了罕見的高價。直到日漸西沉的時候,蕭旒才親自宣佈將要出售《簪花美人圖》。

  兩名侍女當著眾賓客的面用清水淨手之後,才從盛著畫卷的檀木匣子裡取出畫軸,舉在半空,緩緩拉開,當一個個國色天香的女子肖像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時候,滄海廳中不時發出驚呼聲和吸氣聲,這裡面的客人多半都是男子,縱然是不愛書畫,又哪裡能夠拒絕美女的誘惑,尤其是這幅畫聖繪製的工筆仕女圖上,每個人物都是惟妙惟肖,宛若真人縮小了的影像,怎不令這些人神魂動搖。當這幅《簪花美人圖》全部展開的時候,即使是最不會鑒賞書畫的俗人,也已經相信了這是畫聖的作品,即使不是,能夠繪製出這樣的畫卷,也算得上是畫聖一流的人物了。

  蕭旒很會把握時機,他等待了片刻,直到下面傳來的聲浪漸漸平息下來,大多數人都已經開始清醒,這才朗聲道:「這幅《簪花美人圖》是稀世珍品,底價二十萬兩,有意者可以出價,每次加價五千兩,因為諸位手頭上可能一時拿不出真金白銀,所以貨主同意可以用實物抵償部分金銀,不過貨主有言在先,只接受田地莊園或者店舖作坊,不要難以變現的珠寶古董,萬某可以代為裁決是否接受這樣的出價。」

  聽到蕭旒提出的要求,許多人臉上都漏出釋然之色,雖然在這裡出現的都是富可敵國的人物,可是他們的大部分產業都是不能隨便動用的,所以如果要拿出真金白銀來,就顯得捉襟見肘了。這幅《簪花美人圖》底價就要二十萬兩,那麼至少也要賣出三十萬兩銀子,這麼多銀子,除了少數人之外,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立刻拿出來的,蕭旒提出這樣的條件也是理所當然的。只不過以往多半可以用珠寶抵償部分貨價,今次這位貨主卻只要真正具備價值的產業,可見是一位不可小看的務實人物。

  不過這些自然不會引起眾人的興趣,幾乎是在他們的催促中,開始了一場堪稱高潮的拍賣,幾乎是在蕭旒話音剛落的瞬間,有一個低矮的胖子就已經敲響了金鐘。楊寧目光一閃,已經掠到那人身上,只覺那人雖然矮胖,但是一雙眸子精光閃閃,氣息悠長,舉手抬足更有凜然之威,不由目光稍作停留。青萍早已經在事先看過了蕭旒提供的賓客名單,這一次可不是兩眼一抹黑了,見楊寧對他留意,對照這人形貌和席位,略一思索,便低聲道:「他是南閩巨商鄭畏之,據聞南閩八成以上的茶葉都是通過他手上的茶行出售的,在南閩財勢僅在俞家之下,兩家多有相爭,一直想要介入南閩的鹽業和海運,不過被俞家打壓,現在也只能和別人一樣謀些蠅頭小利,不過私底下的消息,這人身後有更大的勢力支持,不是朝廷就是唐家,多半就是為了爭奪南閩的控制權去的。不過現在看來多半是楊家的人,要不然怎麼會主動相爭呢,或許是那位豫王殿下表面上答應了你,實際上又不甘心,這才叫別人出面競價吧。」

  兩人說話之時,有許多人已經開始紛紛競價,不過片刻,已經到了二十四萬兩的高價,不過這些人幾乎都是各地的富商,有的來自關中,有的來自洛陽,還有的來自幽冀,或者來自湘鄂,有的甚至就是金陵本地的豪富,還有一些產業遍佈各地的富商也參與了進來,而豫王楊鈞、殿中將軍戰惲、越國公之子唐仲海和岳陽劍派的少主雷劍雲這四個理所當然應該出價的人都是冷眼旁觀,尤其是昨天在密室裡表現得垂涎三尺的唐仲海,分外顯得漫不經心,令知情者不禁生出疑慮。青萍尤其覺得不安,要知道大部分的計劃都是她設計的,要知道其他珍寶大部分都已經脫手,只有這幅最貴重的《簪花美人圖》還沒有賣出去,如果出了意外落在別人手裡,縱然賣出了天價,也難以彌補她計謀失敗的缺憾。

  又過了片刻,看著價格已經飆升到二十七萬兩,青萍忍不住歎息道:「看來我是失策了,暗地裡推波助瀾,畢竟瞞不過有心人的眼睛,多半是楊鈞他們已經發覺不妥,所以才會袖手旁觀,不過怎麼唐仲海都沒有競價,莫非昨天他都是裝出來的麼,那麼這個人可就太可怕了,還有該死的雷劍雲,怎麼一點消息都不給我,害我要在萬總管面前出醜了。」

  青萍雖然沒有《傳音入密》的本事,但是她早就知道只要自己一說話,在這種場合下,楊寧自然會使用特殊的秘法隔絕四周的聲音,只要不是宗師級數的高手,絕對難以聽到這些談話,所以才會毫無顧忌地說出了一些機密,而且說完之後,還略微有些愧疚地瞧向楊寧。一向以來,她在楊寧面前都扮演著料事如神的軍師角色,此刻卻是一敗塗地,雖然聰明穎悟,但她畢竟是個少女,自然希望得到情侶的安慰,卻見楊寧神色冷漠地望著前面的畫卷,不僅沒有安慰她的意思,眼中反而透出一種淡淡的譏誚,不由惱羞成怒,見無人留意,一伸手到了楊寧腰間,狠狠地擰了一下。楊寧對她全無防範,直到痛感傳到腦子裡,才驚覺受到了襲擊,忍不住回過頭來,用驚訝的目光瞧向青萍漲紅的俏顏,直到發覺青萍眼中的嗔怒之色,楊寧的目光才漸漸柔和起來,貼近了青萍的嬌軀,在她耳邊低聲道:「姐姐,你沒有發覺麼,每一次師冥端起茶杯,第三排左邊七號桌的那個商人就出價,還有吳先生每次手指在桌上敲動,他後面隔著兩張桌子的那個席位就開始競價,還有類似的情況,顯然他們是有意這樣暗中相爭的,而且我看吳先生和楊鈞都很少出手,顯然他們的行事沒有脫離姐姐的估算。」

  青萍聽到此處不覺嬌軀微震,她按照楊寧的指點打量起來,果然發覺了類似的互動,顯然是跟楊寧所說的一般,那些紛紛競價的富商不過是棋子,而一帝三藩越國公這些人才是幕後的主使,心中千回百轉,她終於明白了其中原委。想來這些日子自己和雷劍雲暗中配合謀算這些人的事情並沒有東窗事發,但是這些人都不是尋常人物,自然發覺鷸蚌相爭,卻讓漁人得利的事實,所以才會在最重要奇珍出售的時候採用這種隱秘的方式競價。這樣一來,局勢表面上混亂不堪,這些商人天南海北,到底是依附哪方勢力很難根據表面的信息判斷,甚至可能是臨時受命,迫於壓力參與進來,就是這些彼此敵對的諸侯人物,也難以絕對明確敵我勢力的分佈,更別說像她和子靜這樣的局外人了。這樣一來的好處很明顯,就是將無關的人排除出去,有心推波助瀾的人物例如自己,也不會敢在這種混亂的情勢下插手,而他們自己卻憑著足夠的情報,大致可以判斷出情勢的發展,決定勝負誰屬。當然這其中還有許多其它好處,例如可以通過混亂的假象讓敵手誤會某些人物的立場,雖然不過是暗伏下一顆可能永遠不會湧上的棋子,但是到了特定的時候,可能會改變很多事情。當然,他們也不會擔心有人發覺其中的隱秘,在這樣群情奮起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美人誰屬這一點上,哪裡還會有人留心這其中的微妙,就是有人留意,如果不是子靜這樣心明如鏡的人物,也難以掌握整體的局勢,而看見了這樣一幅《簪花美人圖》又有幾個男子可以維繫清明的心境呢?就是自己,可算得上心境清明了,但是只因那一點私心,也早已被紛亂的表面現象給迷惑了。

  覺得分外無力,青萍一聲輕歎,便也旁觀起來。見青萍神色漸漸變得冷靜沉凝,楊寧放下心來,也繼續留意局勢的變化,這時候參與競價的鐘聲已經漸漸零落,可以算得上勝負已分,而看著吳澄手勢或者被楊鈞眼色指使的幾個人是最先放棄的,基本上只是略微試探了一下,漢王那邊更是根本沒有參與進來,倒是雷劍雲那邊咄咄逼人,始終逼著價格攀升,最後唐仲海終於不耐起來,親自敲響了金鐘,冷然道:「三十五萬兩。」

  和上次不同,這一次唐仲海親自出面競價等於是表明態度,除非是真心想要奪得這幅名畫,雷劍雲就應該考慮罷手了,雖然雷劍雲是很想再次戲弄唐仲海一番的,可是和他同來的荊南將軍段越心中卻有顧忌,滇藩和江東勢力相接,不願雙方撕破臉皮,所以在雷劍雲拿起錘子的時候輕輕搖了一下頭,雷劍雲無奈之下只得放下錘子,卻灑脫地聳了一下雙肩,並不在意這樣的結果。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4 18:16
第十一卷 焦尾枯桐 第一章 美人傾城(四)


  唐仲海得意的一笑,滿含威脅的目光掃視了滄海廳中賓客一眼,撞見他的目光的客人多半都避了開去,也無人再和他相爭,就是楊鈞、戰惲等人或者含笑回視,或者漠不關心,卻都無意再和他相爭,正在唐仲海志得意滿之時,耳邊卻響起一個清麗嬌嫩的聲音道:「三十六萬兩。」唐仲海大怒,轉頭望去,卻瞧見漢王黃席上那個女扮男裝的少女正洋洋得意地望著自己,不禁哭笑不得。

  這次開始競價以來,這個少女就昏昏欲睡,雖然畫上的女子個個絕色傾城,可是她年紀幼小,心性單純,根本還沒有對別的女子美色產生嫉妒的意識,而對這種紛亂的局勢也覺得毫無興趣,所以根本沒有競價,直到唐仲海出聲競價,以致萬馬齊諳的時候,她才生出興趣,不知怎麼,她就是瞧這個風度翩翩的青年不順眼,所以才會高聲競價,卻不知道自己明顯的搗亂在這樣的情況下已經犯了大忌。她雖然不明白,她身邊的李溯卻是明白的,輕咳了一聲,低聲道:「小姐,老奴身上只剩三十萬兩銀子,已經不夠了。」

  少女卻不知道李溯的心思,見旁邊聽見李溯聲音的幾個賓客都露出笑意,只覺得受了侮辱,朗聲道:「不夠就不夠,我在成都有座別莊,精緻秀麗,價值七萬兩紋銀,用來抵償六萬兩銀價足夠了。」

  唐仲海啼笑皆非,揚聲道:「好了,我出三十七萬兩,小姑娘不要胡鬧了,這幅名畫你要去也沒有用處。」其實他的語氣已經很溫和,雖然還不知道這少女的身份,但是能夠在成都擁有那樣一座別莊,縱然不是錦繡郡主的姐妹,也是身份貴重的千金小姐,他自然不願得罪。卻不料那少女最是討厭別人說她年紀小,氣得小臉火燒一般,站起身來,從懷中掏出一塊黃綾裹住的物事放到桌子上,揚聲道:「再加上這塊玉珮,我偏偏就要定了這幅畫,沒用就沒用,最多我燒了取暖。」

  聽到這女孩這番話,廳中眾人都是忍俊不禁,有些人離得近些,探頭瞧去,只見黃綾已經散落開來,露出一塊巴掌大小的晶瑩美玉,雖然匆匆一瞥,但是玉質細膩,顏色潔白純淨,下面用紅絲繫著一對龍眼大的渾圓明珠,一看就是貴重無比,無論如何也值五千兩銀子。

  李溯見狀面色一沉,壓著怒火道:「小姐不要再胡鬧了,王妃親賜的玉珮豈可拿出去抵押,若是王上知道,可是要責罰你的。」

  那少女聞言也是身子一震,想起若給漢王知道此事的下場也是害怕非常,可是李溯這般在眾人面前直言叱責,卻讓她羞憤不已,不知不覺中一雙明眸珠淚盈盈,仰起頭滿面不屈之色,卻是不肯理會李溯。

  這時候唐仲海也是左右為難起來,他雖然少年傲慢,卻也知道這少女身份絕不尋常,聽語氣分明是漢王的愛女,雖然看年紀不可能是聲名遠揚的錦繡郡主,但想必也是頗受寵愛,如果自己再出高價,豈不是得罪了這位小姐,可是自己如果放棄,讓這少女當真傾囊買下這幅《簪花美人圖》,只怕漢王會更不高興,忍不住看向師冥,師冥卻也是無可奈何,這時候他也沒有辦法讓這小女孩體面地下台啊。

  見到局勢僵化起來,楊鈞不禁微微皺眉,他雖然樂於見到唐仲海得罪漢王,可是如果自己在場的時候讓這種情況發生,只怕漢王對自己也會生出芥蒂,這就不妙了,想到此處,不由柔聲道:「這位小姐,名畫雖好,卻終究是比不上長輩賜予的玉珮,對小姐來說,這塊玉珮才是無價之寶,拿出來抵償銀價實在不值得,不如看在本王薄面,就不要和唐兄相爭了吧。」

  少女聽到楊鈞溫柔的語聲,原本開始蒼白的嬌顏不禁染上了一抹紅暈,目光一閃,卻看到眼中儘是笑謔之色的雷劍雲,以及滿眼「冷淡」的吳澄,只覺他們似乎在嘲笑自己有始無終,不過是在玩鬧罷了,神色一沉,別過頭去,不再理會楊鈞。這下楊鈞也是束手無策,只能苦笑搖頭。

  唐仲海見狀狠了狠心,心道:「你這小丫頭總是和我為難,我寧可讓漢王對我不滿,也要讓你吃些苦頭,我現在不跟你相爭了,等你回去,卻有人責罰你。」想到此處,他遺憾地看了一眼那幅心中切切難忘的《簪花美人圖》,轉過頭去再也不看那少女一眼。

  那少女心中恐懼,卻固執地抬起頭來,揚聲道:「這幅畫是我的了,萬總管還不將它送過來。」

  蕭旒也是暗自苦笑,他可是知道這個小女孩身份的,她是漢王的庶出幼女李芊芊,雖然不如錦繡郡主身份貴重,但是在諸多庶女中也算頗受寵愛,原本是針對唐仲海設下的局,想不到卻讓這位漢王的小郡主牽涉了進來,如果自己真的收下這塊玉珮,只怕是自尋煩惱,更別說想要去收取這位小郡主的別莊了。

  滄海廳內陷入一陣尷尬的沉默當中,這時候青萍突然起身走了過來,牽住少女的纖手道:「小妹妹,這畫上的美人有什麼好看,你若買下來豈不是得不償失,不若這樣吧,你將玉珮上那對明珠送給我,我送你一個貨真價實的小美人好不好。」說罷從懷裡掏出一個木偶,擺弄了一下放到了桌子上。

  那小木偶一放到桌子上就自動飛旋起來,舞姿翩翩,關節屈直,無不合乎節拍,李芊芊哎呀一聲低頭瞧去,只見那木偶三寸多高,卻是一個美女形象,眉目輪廓竟然和青萍有幾分相似,一雙鳳眼裡嵌著黑色琉璃,粲粲然如同星眸,櫻唇含丹,彷彿是硃砂染成,雲鬢高聳,卻當真是青絲織就。身上的紅色舞衣纖巧合度,不論是裁剪還是繡紋,都跟真正的衣衫一般無二,而那木偶的臉龐和偶然露出的手臂顏色雖然是紫色,但是材質堅挺如玉石,其中隱隱有金線潛伏,倒和肌膚紋理相似,木偶飛旋之際,發出金玉之聲,顯然材質極佳。

  李芊芊畢竟出身不凡,等到木偶停下來拿起來細細摩挲了一遍,抬頭驚喜地道:「我娘親留下一具琵琶,原本是前朝宮中流落出來的『小忽雷』,就是用桫欏檀製成的,音質宛若鳳鳴九天,清越慷慨,萬中無一,這位姐姐,你的木偶竟然也是桫欏檀製成,此木千金難求,當真令小妹羨煞。」

  青萍看見李芊芊目中直率的喜悅,含笑道:「桫欏檀當然是可遇而不可求,可是當初偏偏就只得到了這麼一點,別說製成琵琶,就是想做個木魚都不成,我當時正著迷這些機關偶人,索性就自己做了一個,如今就送給你,你看它可以跳舞,可不是比畫上的美人有趣多了。」說罷愛憐地按著李芊芊坐下,就要伸手去摘玉珮下面結子上的明珠。

  李芊芊只覺青萍那雙明眸如水的鳳目裡儘是溫柔和煦的神采,恍惚間竟然和頗為憐愛自己的漢王妃有幾分相似,原本心中的寂寞悲涼竟被這樣溫柔如春水的目光衝散開來,一顆芳心漸漸平靜下來,扯住青萍的衣袖,將玉珮塞到青萍手中,低頭道:「姐姐這份禮物的確勝過那些名畫古董,黃金珠玉,這是小妹平生最敬重的長輩所賜的玉珮,聽說可以驅邪護身,就送給姐姐吧。」說到此處,已經是珠淚盈盈,雖然嘴上不說,她也明白青萍是為了替她解圍才會出面的,雖然取了兩顆明珠不算什麼,但是這塊玉珮就不便用來抵償銀價了,這樣一來李芊芊就可以不失面子的下台了。

  李芊芊雖然出身富貴,但是身世也是堪憐,襁褓之中生母就已經病故,卻又得不到父愛眷顧,若非漢王妃對她頗為愛憐,只怕很難在漢王府中生存了。其實漢王與王妃鶼鰈情深,只是王妃久久不孕,身體羸弱,長年臥病,漢王又是溫柔多情的人,所以身邊頗有幾個側妃侍妾,除了錦繡郡主最為受寵之外,漢王的兩個兒子都是庶出,長子是漢王妃的陪嫁侍女所出,那侍女因此被封為側妃,另一個幼子今年才六歲,是漢王目前最寵愛的一個妃子所生,聰明俊秀,漢王愛如至寶,其他庶出的女兒命運可就差多了,幾乎難以得到漢王矚目,李芊芊就是其中之一,雖然榮華富貴樣樣不缺,卻是寂寞孤單,難以得到親情眷顧,這一次自告奮勇前來江南,表面上是替嫡出的姐姐錦繡郡主考驗求婚人選,卻也不免存了幾分想要吸引父親目光的私心。方才不慎落到那般尷尬的處境,雖然也有人想要幫她解圍,卻都明顯是為了不得罪漢王,只有這個美麗的少女,眼光中只有她的影子,只覺從未有人如此待她,李芊芊心中已經真正將青萍當成了姐姐,這才以最珍愛的玉珮相贈。

  直到這時,眾人才鬆了一口氣,蕭旒敲響金鐘,將《簪花美人圖》以三十七萬兩賣給了唐仲海,然後宣佈今日明日出售的最後一件珍寶是焦尾琴,因為不是人人都可以前來競購,所以集珍大會其實已經落下帷幕了。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4 18:16
第十一卷 焦尾枯桐 第二章 暗結羅網(一)


  集珍大會落幕之後,《簪花美人圖》花落越國公府的消息不過幾個時辰就已經傳遍了金陵。當唐仲海和師冥兩人志得意滿地返回越國公府的時候,剛一進大門就有一個紫衣青年攔住他們躬身行禮。這青年是越國公世子的親信侍從唐瑜,雖然身份低微,但是十分受到信重,唐仲海和師冥雖然因為身份的緣故沒有回禮,卻也是客客氣氣的。唐瑜雖然神態恭敬,眉宇間卻儘是肅然之色,從容道:「二公子,海陵儀賓,世子爺在內書房等候,請兩位回來之後立刻過去見他。」

  兩人都是神色微凜,下意識地交換了一個眼色,越國公世子唐伯山是越國公嫡長子,今年已經三十二歲,膝下有二子一女,相貌風采雖然不如乃弟,但是性情沉鷙,馭下手段高明,頗有青出於藍之勢。越國公塘康年常年在洛陽主持朝廷政務,唐伯山則在江東主持大局,甚得唐康年倚重,即使是唐仲海這樣心存奪嫡異志的兄弟,在他面前也是唯唯諾諾,從不敢擅自作主,更不用說師冥這樣的外姓人了。尤其是這一次唐伯山將參與集珍大會的事情全權交予兩人,可是兩人卻因為種種緣故花費了超出唐伯山事先規定的銀兩,唐伯山從來都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集珍大會之後立刻召見兩人,說不定就是為了興師問罪,雖然可以有辯駁的理由,但是仍然令兩人心中慌亂不已。不過師冥和唐仲海終究不是尋常人物,不過片刻就已經鎮靜下來,毫不動容地跟著那紫衣侍從向內書房走去,當然心底的狂瀾就無人知曉了。

  這所謂的內書房是越國公府的機要重地,隱在層層迴廊院牆之後,越往裡走,環境越發莊嚴肅靜,除了兩側外罩錦衣,內穿軟甲的侍衛之外,很少看見侍女僕從的出現。兩人走近內書房緊閉的房門,正要推門進去,卻聽見門內傳來一陣低沉的笑聲,那分明是唐伯山的笑聲,但是什麼時候沉穩內斂的唐伯山會如此開懷大笑了呢?兩人面面相覷了良久,直到笑聲消沉下去,師冥才揚聲道:「大哥,我和仲海來了。」

  門內傳來一個低沉柔和的聲音道:「是師冥麼,你們回來了,那幅《簪花美人圖》可帶回來了沒有,我這裡可是有貴客想要欣賞一下呢。」

  唐仲海聽到那笑聲,不知怎麼打了個冷戰,咬咬牙,自己推門掀起簾子走了進去,朗聲笑道:「傾國傾城,佳人難得,想不到大哥也有心動的一日,若是我告訴幾位嫂子去,只怕她們這幾天都不會讓你進房門了。」話音未落,唐仲海已經身形怔住。師冥心中奇怪,跟在他身後向裡面瞧去,目光也是不覺微微一凝。

  這間內書房是唐伯山自己最喜歡流連的地方,裡面是寬敞的三間暢軒,迎面是兩扇落地大窗,窗格上裝著深綠色的琉璃,即使是正午的陽光透進來都帶著幾分沉靜,這個時辰更是顯得書房之內有幾分陰暗。左側窗前擺著一張光可鑒人的紫檀書案,上面堆放著些公文案卷,還有一具墨玉筆洗,幾支各式各樣的紫毫放在湘妃竹的筆架上,一方古樸典雅的端硯裡墨跡未乾,旁邊放著一條切去了一小截的纖長墨條,隱隱散發出松香氣息,一聞就知道是絕佳的好墨。在另一扇大窗前放著一張紫檀雕花的方榻,榻上放著一副楸木棋枰,下面鋪著明黃色的織錦褥子,書房左側緊靠著牆壁的是直抵屋頂的梨花木書架,上面堆滿了各種各樣的書卷,多是海內孤本,罕見的奇書,另外一邊的博古架上琳琅滿目,儘是青綠的銅鼎,細口的青瓷花瓶,闊口的五色琉璃盞,無不古樸典雅,令人賞心悅目。尤其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整間書房都是纖塵不染,每一樣陳設也都放得整整齊齊,就連書案上散落的紙張,也細心地疊在一起,沒有一絲凌亂。

  不過這些都是唐仲海和師冥司空見慣的景象,能夠令兩人都怔住的卻是正和唐伯山對弈的那個白衣少年。那少年不過十七八歲年紀,容顏俊朗,豐儀秀美,此刻正捻著棋子在那裡深思棋路,一雙長可入鬢的劍眉緊鎖,熠熠有神的鳳目之中寒光暴射,若論氣度風儀,就是唐仲海也稍有不如,更別說坐在他對面,一襲寥落青衫,大馬金刀踞坐,容貌和唐仲山有五六分相似,豐儀卻遜色三分的唐伯山了。只不過唐伯山雖然相貌略顯平庸,眉宇間卻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尊貴氣息,那種雍容自信的風采,卻不是初出茅廬,鋒芒畢露的白衣少年可以相提並論的。

  見到兩人怔住的模樣,唐伯山微微一笑,伸手指著對面的少年道:「你們兩人過來拜見一下信王九殿下,這可是當今天子的親弟,出身最是尊貴的一位皇子,我等臣子可不能在殿下面前失了禮數。」

  師冥是深知內情的,心中一動,已經知道這個少年正是楊唐兩家合謀訓練出來的一個替身九殿下,不過他卻沒有流漏出一絲異色,只是輕輕推了唐仲海一下,便上前施禮道:「海陵郡主儀賓,東陽侯師冥拜見九殿下千歲。」

  唐仲海對這件陰謀一無所知,只當眼前的少年當真是信王楊寧,雖然心中奇怪為何這少年會在銷聲匿跡兩年之後突然出現,卻不敢有絲毫怠慢,也上前施禮問候。只是眉宇間疑慮重重,卻落入了三人眼中。

  楊影從棋枰上抬起頭來,冷冷瞥了正在向自己行禮的兩人一眼,嘴角露出一抹嘲諷的笑意,不過是李代桃僵,不過是換個身份,自己就從原本無人關心的私生子變成了身份尊崇的天皇貴冑。只是真正的九殿下現在也在江寧,如果他知道了這件事情,是漠視無睹,還是暴跳如雷呢?楊影心中雖然千回百轉,表面上卻不露出絲毫破綻,略一頷首,伸手虛扶道:「兩位不必多禮,本王此番微服南下,不過是想增長一些見聞,可不像三皇兄一般有心明察暗訪,既是私下相見,這些禮數能免則免吧。唐家雖然和本王並無血緣上的關係,但是這兩年來太后殿下對本王這失怙孤兒視若己出,兩位不妨就將本王當作自家兄弟看待吧。」

  聽楊影說出這番話,即使是唐仲海這樣生性傲慢的人,也覺得受寵若驚,要知道這親戚關係並不是隨便可以攀扯的,按照規矩,他的姑母既然是當今太后,先皇正室,他和當今皇上是真正的表兄弟,那麼先皇庶出的子女稱呼他一聲表兄理所當然,若是出身低微的皇子,甚至有攀附之嫌。但是九殿下楊寧卻不在其列,他的生母火鳳郡主生前被敕封為大皇貴妃,雖然地位在皇后之下,可是人人都知道終先皇一超,皇后雖然位尊,火鳳卻是最貴。若論出身顯赫,皇后雖然是越國公之妹,卻不及握有開府建牙重權的火鳳郡主。所以楊影這聲表兄,與其說是攀附,不如說是紆尊降貴,即使在火鳳郡主墓木高拱的今日,情形依舊如此。更何況這幾年來唐仲海經常來往於洛陽和江寧之間,也隱隱得知逸王身邊有一個類似楊影相貌年齡的少年,誤以為皇室和那位一向游離在外的皇子達成了妥協共識,唐仲海直覺地以為這位九殿下多半已經成了皇室掌握的利器,就連兄長對他都是禮敬有加,自己更是應該趁勢拉攏此人,也好提高一下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

  想到此處,唐仲海笑容可掬地道:「信王殿下言重了,君臣分際森嚴,仲海怎敢妄自高攀,不過若是殿下當真看得起我們兄弟,在下也不顧冒昧,就稱呼殿下一聲九弟吧。方才大哥說有貴客想要一覽名畫,莫非是九弟有這樣的雅好麼?」說罷,將手中的盒子放到棋枰邊上,眼中閃過得意之色,道:「這幅名畫的確是絕世佳作,若是沒有見過的人,可算不上真正的風流名士呢。」

  唐仲海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師冥卻是暗自好笑,他是實際上插手了這李代桃僵陰謀的主事人之一,自然知道唐仲海表錯了情,不過師冥卻絲毫沒有阻止唐仲海出醜的打算。雖然對光明宗來說,志大才疏的唐仲海其實更適合當作傀儡主君,不過在眼前這種複雜的局勢下,卻只有唐伯山這樣心機深沉的人才能夠把握住前進的方向,更何況師冥也是當真服氣唐伯山的心狠手辣的,至少他就沒有唐伯山的決斷,能夠在出手救援楊影的時候,就設下了一個針對楊寧的毒辣陰謀,親手造成了烏江柳林的血案。

  瞥見唐伯山暗示的眼神,師冥微微一笑道:「誰說不是呢,若非看見這幅《簪花美人圖》,只怕師某一生都是井底之蛙,這畫上的女子可真是環肥燕瘦,個個都是絕色美人,其中還有一位和信王殿下有些淵源呢。」一邊說著,一邊上前幫著唐仲海一起打開盒子,將那幅價值連城的畫卷緩緩展開,指著其中一個女子,眼中流露出讚賞之色。楊影早已經將自己代入到九殿下楊寧的身份裡面,不慌不忙地露出微笑,向師冥點頭示意,這才將目光移到了畫卷之上,將所有人物一一看過,才矚目在師冥特意指出的女子身上。

  那是一個布衣荊釵的絕美女子,負手立在一株紅梅之下,長身玉立,神色淡漠,足下清溪中梅花照影,映射著那女子的倩影,孑然傲立中透出無邊的孤寂。楊影凝神瞧去,只覺那女子眉目靈秀婉約,宛若山川之秀麗,一雙鳳眼深邃如淵潭,令人不由自主地沉淪進去,幾乎難以自拔。但是瞧得久了,不知怎麼竟然令人心底生出寒意,只覺那女子週身上下都籠罩著一種淡淡的殺氣,即使是再好色膽大的人,也不敢再正視那女子的芳容。

  楊影目中光芒變幻,卻是始終想不起自己和這個女子有什麼關係,卻見師冥朗聲笑道:「信王殿下不知道也不足為奇,這世上除了在下之外,只怕再無人知曉這女子的身份了,她的名諱雖然早已湮沒,可是她唯一的女兒卻正是殿下的生身母親——火鳳郡主。」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4 18:17
第十一卷 焦尾枯桐 第二章 暗結羅網(二)


  楊影聽到這句話,眼中寒芒暴射,雖然他早已經將自己當成了真正的信王,心中卻依舊是百味雜陳,當下用心揣摩那畫上女子,果然眉目和火鳳郡主的畫像有五六分相似,卻多了五分婉約,三分深沉,若論姿容秀美,更是勝過火鳳郡主數倍,容顏風華正如身畔那一株盛開的紅梅,遇雪猶清,經霜更艷,而楊影見過的火鳳郡主畫像,或者熾如烈焰,或者冷若寒冰,那種卓絕的氣度掩蓋了容貌上的特點,這才沒有發覺兩人之間眉目的相像。說起來,自己的相貌似乎和這女子也有三分相似,只是總像是拓印的碑帖一般,粗糙模糊,難以容納原有的氣度崢嶸,反而是真正的九殿下楊寧,雖然容貌平凡,但那一雙清澈如冰雪,幽深如淵海的鳳目,卻和這畫上女子有七分相似,這想必是血脈傳承的奇妙吧。想到此處,楊影只覺心中怒火熊熊,恨不得立刻將這幅《簪花美人圖》撕成粉碎,但是手臂微動的瞬間,耳中已經傳來唐伯山帶著隱隱警告的輕咳聲,心中一寒,只得強行壓抑住了心中怒火,寒聲道:「這就是我的外祖母麼,果然是絕世無雙的人物,怪不得畫聖會將她繪入筆下,只是母妃生前對我甚是冷淡,從未提及和外祖母有關的事情,師侯若有所聞,不妨說出來,也好讓本王減去心中幾分孺慕之苦。」

  師冥輕笑道:「血濃於水,大皇貴妃既然是殿下的生母,縱然表面上冷若冰霜,也壓抑不住愛子之心的,其實殿下不知道這些隱秘也情有可原,就是火鳳郡主本人,也未必知道燕王妃的來歷,何況是殿下呢?說起來這件事情也和我們聖門有些關係,殿下想必已經聽大哥說過,師某原本是聖門光明宗的弟子。我光明宗自聖門奠基以來就是中堅力量,雖然多次遭遇沒頂之災,卻都能夠東山再起,只因歷代宗主都知道留下後路,正因為這個緣故,光明宗曾經分為兩支,一支留在中原,乃是主脈,另外一支遠遁西域,乃是分支。這樁隱秘即使是我聖門弟子,也多半並不知情,說起來還是在前朝開國之際,大約三百年前,亂世之中,諸侯爭霸,各事其主,當時的光明宗主屢次和前朝太祖為敵,後來本宗受到前所未有的壓制,繼任的宗主一念之差,將本宗的一部分精英弟子派去了氐地,希望能夠得到異族的助力重整旗鼓。其後歲月綿延,人事變遷,氐人因為種種緣故和中原敵對將近百年,留在中原的光明宗主脈也經過了數次權力洗牌,漸漸的光明宗在極西之地的分支就和中原斷絕了聯絡。直到五十年前,有一個自稱光明聖女的女子從氐地歸來,我們才知道光明宗的那系分支如今已經在天山腳下奠基立業,別成一派。這女子在光明宗舊址留下訊息之後就銷聲匿跡,直到數年前一個偶然的機會,師某才得知這女子竟然成了火鳳郡主的生母,燕王許彥的結髮妻子。」

  楊影心中驚詫,瞠目看了良久才道:「這怎麼可能,世上誰不知道外祖母是燕地閨秀,就算並非實情,這畫上女子不論是容貌體態都顯然是中原人物,怎會是從氐地歸來的女子?」

  師冥聳肩道:「這也不奇怪,氐地雖然有千里黃沙,無邊的荒漠,卻也有沙漠中的綠洲,天山腳下的草原,這位光明聖女雖然是出生在氐地,父母卻都是中原人士,耳濡目染,再加上天資聰穎,故而不論是相貌還是風姿,都和中原女子沒有絲毫差別。」

  楊影眉心不由輕輕一顫,問道:「原來如此,不過聽師侯的語氣,莫非外祖母遠來中原竟有些什麼蹊蹺麼?」

  師冥淡淡一笑,道:「也沒有什麼特別,只不過光明宗旁系雖然在氐地設立了總壇,在氐人之間傳達光明宗教義,甚得氐人擁戴,但是時間久了,不免被氐人滲入其中,最後成了氐人心目中的聖殿,得到了無上的權勢榮耀,卻也失去了本來的面目。如今的光明聖殿之主據說就是氐人,而這位光明聖女因為出身血統的緣故,一心想要讓氐人融入中原,促成兩族和睦。只可惜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位聖女願望落空,又在內部傾軋中失去了權力地位,一怒之下索性返回中原,準備終老故土,再不去理會紅塵閒事了。殿下不見您的外祖母眉宇間帶著殺伐之氣麼?據聞這位光明聖女在氐地的時候曾經領軍作戰,滅國屠城,所以自然而然帶有一種王者威勢,若非人單力孤,憑她的絕世才華,只怕氐人早已統一建國了。只可惜這位聖女前來中原之時,本已經受了重傷,雖然以無上內功壓制,卻在生下令堂之後,終於不治而亡。令堂承襲了光明聖女的絕世才華,多年征戰,建立了一番顯赫功業,只可惜當時聖門已經衰落,本宗竟然無人前去接引令堂拜入宗門,若非有這樣的變故,恐怕現在的幽冀已經是我光明宗的天下了。」

  楊影聽到這裡已經明白了師冥的暗示,如果火鳳郡主的生母果然是光明宗弟子,那麼不論其中有什麼恩怨糾纏,光明宗在燕王面前都有手段可以施展,怪不得自己要通過唐家和燕王取得聯繫,只是為什麼師冥會將這些絕對的隱秘告訴自己一個棋子呢?心中生出無邊疑慮,楊影卻知道不是詢問的時候,略一沉吟,他繼續問道:「原來如此,本王明白了,怪不得外祖母的畫像裡面,眉宇間隱約帶著淡漠生死的氣度,想必繪製這幅畫像的時候,外祖母就已經身負重傷了。只是既然知道了這件事情,光明宗可曾有意滲透到氐人中去,要知道氐人的力量雖然分散,不如胡戎那般凶殘,但是自古以來都是西疆的威脅,而且氐地和西蜀相接,據有地利,若能夠得到他們的助力,倒是可以一舉征服西蜀。而且氐人不喜歡蜀地的濕熱,必然會在劫掠之後退走,到時候朝廷就可以徐圖恢復蜀中元氣,這也是一勞永逸的謀略,不知道師侯認為可行麼?」

  師冥聽到這裡倒是心中微驚,據他所知這位假的九殿下多年來雖然習文練武,但是不論是逸王還是越國公,都有意無意地對他放縱,因此根基並不紮實,畢竟誰都不想讓楊影當真具備割據一方的實力,以免尾大不掉,難以控制,想不到楊影卻在轉瞬間看穿了光明宗多年來的圖謀,卻也令師冥十分意外。

  師冥忍住心中驚詫,故作黯然之色道:「這等謀略雖然可行,但是未免殺戮過重,有損陰德,我光明宗雖然是聖門所屬,卻也是憂國憂民之輩,怎能忍心如此,再說當年宗主又做錯了一件事情,在得知光明聖女的訊息之後,疑心是西域的光明宗分支有意向中原滲透奪權,不僅沒有刻意拉攏,反而派出高手追殺,以致聖女傷上加傷,疲於奔命,若非被當時的燕王所救,只怕已經死於非命了。雖然後來聖女傳訊給宗主,表示並無怨恨之意,但是本宗也失去了控制光明聖殿的唯一機緣。這件事情燕王縱然不知真相,也難免有些耳聞,若非這個緣故,昔年光明宗本來可以依附輔佐燕王的,如今雖然因禍得福,得到家岳的賞識,也不免留下許多遺憾。所以殿下這次和燕王相見,我們雖然可以安排妥當,但是想要得到燕王的歡心,還需要殿下你自己努力才行,在這一點上我們若是插手,反而是弊大於利。」

  楊影聽到這裡不由暗自冷笑,他可不相信光明宗不敢做那樣的事情,恐怕另外一個理由才是真的,誰知道當初光明宗的人對那位燕王妃做了什麼天地不容的事情,不過表面上他卻是連連點頭,更是露出欣然信服之色,似乎很是感慨師冥的仁厚之心,從容道:「外祖那邊,本王自有打算,不過不知道能否設法將這幅畫送到外祖手上,想必外祖如果見到外祖母的畫像,必定會感慨萬分吧,若是念及舊情,說不定立刻會認下我這個外孫呢。」

  唐仲海聞言脫口道:「這怎麼成,不是說要將這幅畫當成聘禮送給錦繡郡主麼?」

  沉默了許久的唐伯山卻在這時淡淡道:「原本是有這個打算的,不過送這幅畫給一個女子的確是浪費了,昨夜聽師冥說過這畫上竟有一個女子是燕王亡妻,我就已經決定將這幅畫送給燕王了,如今信王殿下也這樣想,可見英雄所見略同,這件事情就這麼決定了,仲海可有什麼異議麼?」

  唐仲海聽到此處,忍不住瞪了師冥一眼,想不到這人竟是左右逢源,平日在自己面前示好,這等隱秘只告訴兄長,卻瞞著自己不說。師冥知道唐伯山有意挑撥,卻只得苦笑道:「這件事情實在是我光明宗不可告人的隱秘,昔日見過這女子真容的弟子非死即傷,再加上歲月流逝,燕王妃又是紅顏薄命,只怕已經無人記得昔日的光明聖女了,就是當初畫聖落筆之時也不知道這女子的真正身份。如果早有傳聞,只怕今日幽冀的人就不會放過這幅畫像。在下知道這件事,還是因為在下昨夜見了畫像之後,心有所疑,在書房裡查找了半天,找到了昔日本侯臨摹的一幅畫像,才猜到那女子身份的。說起來那幅畫像原本是當初本宗一位前輩為了追緝光明聖女而繪製的繡像,畫風筆力雖然不如畫聖,卻也有獨到之處,當日師某因為喜愛丹青,所以多次臨摹這位前輩的全部遺作,想不到因緣際會竟然留了這幅摹本下來。只怕這世上除了我之外,還沒有人知道畫聖筆下竟然還有燕王妃的真容,就是燕王本人恐怕也不知道自己的亡妻在世上還有一幅遺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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