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 隨波逐流之神龍傳奇 作者:隨波逐流(連載中)

sintanrove 2008-12-3 21:00:0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5 59606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4 18:05
第六卷 其血玄黃 第一章 認敗服輸


  不知過了多久,青萍悠悠醒來,扶著她的正是方纔曾經制住她的那個大漢,見她醒來,那人如釋重負,低聲道:「二小姐請寬心,子靜公子沒事的,大哥承諾小姐在先,無論如何也會懸崖勒馬的。」

  青萍精神一振,掙扎著站了起來,正要抬頭向外看去,便聽到楊寧語氣有些古怪地說道:「伊會主神箭無雙,在下十分佩服,只是這最後一箭會主卻將箭頭拗斷,在下是否應該多謝會主手下留情呢?」

  透過人群的縫隙,青萍清清楚楚地看到楊寧立在浮台之上,手中拿著一支雕翎箭,只是箭頭卻是已經不見了,青萍這才明白過來,不知不覺間又是淚流滿面,口中卻狠狠罵道:「伊叔叔真是的,明知道子靜是我的兄弟,還這樣欺負他,子靜也是笨蛋,我那不過是借口,你擋不住伊叔叔的神箭,怎麼不跑掉,反正你輕功好得很,這江水也阻不住你,如果不是叔叔手下留情,你豈不是要沒命了,這個蠢材糊塗蛋。」罵到最後卻是破涕而笑,那一張被易容藥物掩蓋住秀美容顏的淡黃面容上已經一團糊塗,令人慘不忍睹。

  見她又哭又笑,露出小女兒情態,再看她臉上鬼畫符一般的模樣,那大漢忍不住笑了出來,轉頭傳令命人送來清水,然後略帶玩笑地道:「二小姐,你先整理一下儀容,子靜公子的事,你儘管放心就是,咱們大哥既然答應了小姐,就絕不會背信棄義的,別說小姐你是老主公的愛女,就憑著二小姐你答應的五十萬兩銀子,我們兄弟也絕不會中途撒手的,呵呵!」

  青萍聞言這才驚覺,她知道自己這次使用的易容藥物是不能經水的,想也知道自己現在的恐怖模樣,一聲驚叫,再也顧不得私下埋怨伊不平和楊寧,連忙接過一個水賊遞過來的銅盆,對著清水梳洗起來。旁邊的幾個水賊都是呵呵直笑,令得青萍羞澀難言,秀美清麗的容顏上不由升起朵朵紅雲。

  伊不平射出那最後一箭之後,實在已經是筋疲力盡,所幸他在那時已經心智清明,不過是想分個勝負,並不想真的殺死楊寧,所以並沒有當真菏澤而漁,傷及元氣,不過是肺腑氣血受了些輕微振蕩罷了,只需專心調息片刻,就已經沒有大礙了,當然想要完全恢復戰力,還需一段時間的運功療傷才行。調息了片刻,伊不平覺得氣血漸平,想要開口答話,可是剛要開口,又是忍不住輕咳了幾聲,良久,他才懶洋洋地道:「子靜公子乃是名門子弟,伊某乃是江水上的賊寇,身份不啻天淵之別,想要致謝就不必了,在下承擔不起。子靜公子也不用感激伊某手下留情,老實說,如果子靜公子不是礙著承諾,以至自陷死地,只需揚長避短,登上船來取了伊某性命了,縱然在下的箭術再是出眾,只怕也是有敗無勝,我這錦帆會也未必就強過青龍堂,伊某的本領也未必勝過顧堂主多少。坦白說,伊某佔了地利人和,這天時也是雙方據有,佔了這樣的優勢,若是還要落敗,只怕伊某再無顏面在江水上廝混下去,這一陣伊某勝之不武,而且能夠取勝這一陣,已經令伊某揚名天下,今天又不是攔路行劫,伊某既然已經佔了天大的便宜,若是還要趕盡殺絕,連這一點餘地也不留,只怕天下的英雄都要笑話我們江東豪傑皆是厚顏無恥之輩了!」

  聽了伊不平這一番話,江東不知內情的黑白兩道的高手都是暗暗點頭,原本這些人不免暗中埋怨伊不平為什麼手下留情,聽了伊不平義正辭嚴的辯解,也覺得理應如此,左右自己這一方已經是以眾凌寡,若是再落人口實,豈不是丟盡了顏面,反而不如伊不平如此作為,顯得大度寬容。

  但是江東方面深知今日之戰的內情的諸人卻是多半暗自苦笑,又不能表現出來,反而也要在面上流露出贊同之色,免得露出形跡,只是別人也還罷了,那被喚做十一郎的錦袍少年卻是按耐不住,低聲抱怨道:「這些水賊最是靠不住,早知道四姐夫就不應該讓這姓伊的出戰,不過這伊不平的箭術也真是出神入化,如果他沒有用無頭箭的話,說不定我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師冥淡淡一笑,低聲道:「十一弟,你太看輕伊不平了,這人素有心狠手辣之名,你以為他真會對敵人手下留情麼?別說那人只是吃了點虧,就是毫無還手之力,也未必能夠讓伊不平心生慈悲。不說從前,只是今年之內,伊不平就在江水上下做了六次血案,都是船毀人亡,斬盡殺絕,全無活口,可是本侯除了懷疑之外,卻是沒有得到一點明確的證據,你說這樣滴水不漏的大寇會為了些許虛名而手下留情麼?」

  錦袍少年皺眉不語,眼中儘是疑惑之色,猶豫地道:「那麼豈不是太可疑了,此人陣前縱敵,莫非是和幽冀有什麼勾結麼?」

  師冥笑道:「這你卻也是看錯了,其實伊不平也是無可奈何,他那最後一箭實在是強弩之末,勉強為之,別說沒有箭頭,就是箭頭尚在,也沒有可能破去武道宗嫡傳弟子的護身真氣,你沒見那一箭沾衣即落麼?可是若是箭矢完好無損,子靜公子又是毫無損傷,那麼伊不平就得俯首認輸,可是伊不平卻故作大方,將箭頭拗去,這下可就說不清了,縱然子靜公子心知肚明,知道這一箭傷不到他,可是卻讓他怎麼對我們這些人說呢,再說以這少年孤傲的性子,縱然是能夠解釋清楚,只怕他也是不屑為之的,只怕這個啞巴虧他是吃定了。」

  錦袍少年聽得目瞪口呆,張口欲言,卻是覺得無話可說,正在這時,耳中卻傳來楊寧冰冷的聲音道:「好,伊會主,在下今日認輸了。」說到「認輸」兩字,雖然語氣依舊冷淡如故,可是已經明顯有些咬牙切齒了,忍不住轉頭望去,只見楊寧神色凜若冰雪,幽冷冰寒的一雙鳳目深處卻是怒焰熊熊,狠狠盯著伊不平,似乎想要用目光將他燒成飛灰似的。

  伊不平卻是笑呵呵的抱拳一揖,連連點頭,彷彿沒有看見楊寧的可怕臉色一般,楊寧見狀越發氣惱,神色漸漸變得越發漠然,眼中神光閃動,顯然已經暴怒非常,若非他剛剛對伊不平認輸,只怕已經含怒出手了。

  卻有幾個小水賊不知深淺,已經高聲喊了起來:「敗都敗了,怎麼還佔著擂台不妨呢?」

  有些人膽子更大,甚至高聲喊道:「敗軍之將,還不快些滾下去,免得丟人現眼!」

  楊寧耳力通神,不僅這些人的狂妄言語聽得清清楚楚,就連有些人私下裡的議論也是聲聲入耳,心中生出無比的怒意,再也按耐不住,握著那支斷箭的左手暗勁湧出,轉瞬之間,那支雕翎箭的箭桿已經化成齏粉,紛紛揚揚地飄落在浮台之上。看到這情景的眾人皆是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若想赤手將那樺木精製而成的箭桿削成碎片,只要掌上功夫到家,凡是一流高手,多半都能做到,但是將它化成齏粉,且無聲無息,若非內力精深,掌力又是出神入化,是萬萬做不到的。而楊寧苦戰三場之後,仍有這樣的本領手段,可見他的武功強悍非常,怎不令江東眾人心中惴惴不安呢,尤其是那些方才大放厥詞的小水賊,都覺得背脊生寒,汗毛倒豎。

  楊寧冷然環顧,凡是撞見他眼中的寒芒的江東豪傑,皆是忍不住低下頭避開了那冰寒刺骨的目光,一時間萬馬齊諳,只聽見江水滔滔,風聲陣陣,眾人望著浮台之上那背劍負手而立的孤傲身影,都覺得心神動盪,震撼無比,雖然楊寧自行認輸,但是這一刻,不論是抱著何種打算的人,心中儘是一片凜然,再沒有一絲輕忽懈怠。

  暗自長歎,西門凜揚聲道:「子靜,你且退下吧,你接連戰了三場,也該下來休息一下了,今次江東的豪傑本是為了本座而來,若是子靜還要挑戰,只怕有人會以為我們膽怯了呢!」

  雖然西門凜的目的原本是想要楊寧死在江東方面的車輪戰之下,可是如今情況已經改變了,無論如何,楊寧這一陣已經認輸,如果他還不趁機讓楊寧下來休息,只怕再沒有心機的人都能夠看穿他的心意了,更何況楊寧雖然單純,卻有著野獸一般的直覺,他可不想現在就讓楊寧生出疑心了,更何況方纔他的一些舉動已經讓凌沖心中生疑了,否則也不會至今仍然沉默不語,所以西門凜終於還是出言招楊寧下來,準備自己這一方派人出去,應付幾陣,到時候楊寧見獵心喜,必然會再度挑戰,而自己也可順水推舟地讓楊寧再次登台。

  聽到西門凜的話語,楊寧怒意稍減,他雖然無知,也知道這時候不便再留在台上繼續挑戰,略一頓足,縱身向幽冀的樓船掠去,身形初時還是清晰可見,但是到了半空中卻是突然化作一縷輕煙,待到眾人眼中重新映上他的身影的時候,他已經立在了樓船船頭之上,離西門凜等人也有丈許之遠,神色漠然無比,落落寡合,方纔的耀眼光芒不知何時已經盡數斂去,這時候的楊寧,好像變成了一個隨處可見的清秀少年,而非是武道宗的嫡系傳人,可是江水上下,卻是再也沒有一個人敢輕視於他。

  直到這時,心中惴惴不安的青萍這才放下心來,雖然事情的變化超出了她的預計,可是如今的結果卻是更令她滿意的,楊寧雖然受了些挫折,可是卻也沒有人當真以為他不如伊不平,而且還可以全身而退,恢復元氣,這樣最後逃走的把握可就大了許多了。而伊不平雖然使了些手段,可是卻也是堂堂正正的勝了,不僅聲威大振,而且恐怕也不會有人想到錦帆會此來的用意是要救楊寧出困了,唯一的不妥大概就是楊寧如今多半對伊不平心生芥蒂,不過若是有自己從中轉圜,應該不會釀成慘劇吧。想到此處,青萍心情越發開朗,匆匆易容之後,上前攙住伊不平,嫣然笑道:「伊叔叔,多謝你了。」

  伊不平卻是心中有些慚愧,自己一時性起,差點真的兩敗俱傷,不過他自然不會流露出自己的真實想法,只是笑道:「二小姐不必謝我,今日伊某在眾目睽睽之下勝了子靜公子,只怕世間沒有幾個人會有這樣的殊榮,哈哈,等到你們相認之後,你可以替我說說情啊!」

  青萍心中歡喜,欣然道:「叔叔放心,子靜最是聽我的話,我難得求他一件事,他是不會拒絕的,不過叔叔箭法這樣好,恐怕子靜以後會向叔叔再度挑戰的。」

  伊不平含笑不語,心道,無論如何,我是絕對不會應戰的,能夠在眾目睽睽之下戰勝未來的魔帝,這種殊榮不是尋常人可以擁有的,我可是不會給他機會扳回去,想來,看在二小姐的份上,他也沒有法子強行迫我應戰吧。

  楊寧自然不知道伊不平早已打定了憊賴主意,面色仍然淡漠冰寒,心中卻在暗自盤算,青萍姐姐怎會到了這裡,她不是和綠綺姐姐去了幽冀麼,想了半天卻也想不明白,乾脆就不再多想,左右等到事了之後問過青萍也就是了,不過那個伊不平卻最是可恨,讓自己不得不認輸,不能再向江東的高手挑戰,哼,等到事情過去,一定要再和他比過才是。他畢竟年少,雖然方才不屑爭辯,坦然認輸,可是心中的氣憤也是不曾稍減,可是目光不由自主落到青萍身上之後,原本的冰寒漸漸消融,心中卻是生出無限歡喜,青萍突然出現在這裡,雖然不知道其中曲折,可必定是為了自己而來,只覺得這些日子的孤單寂寞竟是一掃而空,心中的缺憾不知不覺已經圓滿了起來,越想越是開心,楊寧單純的心思裡面,再也記不得方纔的挫折,只剩下一片溫馨。

  「好一個九殿下!」明月拊掌歎道:「拿的起,放的下,如此胸襟氣度,果然不愧是火鳳郡主的血脈。」

  顏紫霜斂去眼底深藏的憂慮,歎息道:「妹妹說得是,九殿下自是果決明斷,這種情形之下,能夠看破勝負分際的人實在不多,所以九殿下雖然實際上取勝了,但是若想辯駁卻是非常艱難,反而會令人生出他不肯承認現實的錯覺,如今他坦然認敗,不僅明眼人佩服他的恢弘氣度,而且也不必再承受江東方面的怨氣,這樣一舉兩得的手段,卻又無形無跡,希望他非是苦心謀劃,而是無意為之,否則只怕世間又多了一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梟雄了。」

  明月笑道:「姐姐這是慈悲心腸,不喜歡見天下多些梟雄,其實江山如畫,正是縱橫捭闔的大好戰場,若這九殿下當真是個梟雄人物,卻也沒有什麼不好,至少幽冀是不能鐵板一塊了,其實如果當真如此,小妹卻是情願遵從母命呢。只可惜在小妹看來,九殿下多半是任性而為,並無心機,若說梟雄人物,那伊不平倒是其中之一。這江水上面的六大寇,別人多半是浪得虛名,唯有這伊不平才稱得上心機深沉,手段厲害,用純均名劍為餌,誘使九殿下答應不公平的條件,對決之時,先以快箭亂人心神,再以箭陣限制對手的行動,接著一次次增強攻勢,形似波浪海潮,令人生出始終如此的錯覺,然後示弱與敵,藏精銳於老弱,交戰之時驟然強攻,鐵騎突出,刀槍齊鳴,最後那一箭更是奇峰突出,神來之筆,令人必無可避,天下萬物道理往往相通,故而上智者往往觸類旁通,聞一知十,聽說此人御下嚴謹,縱橫江水,從無敵手,可是卻又擅長收斂鋒芒,頗知成敗進退,觀其言行,這人乃是大將之才,只可惜竟是淪落草莽,沒有進身之階,當真令小妹扼腕長歎,不能自已。」

  顏紫霜淡淡一笑,看破了明月招攬伊不平的心意,更知道明月對自己坦白說出心思,卻是為了迫自己暫時不向朝廷舉薦伊不平,如果因為自己的舉動破壞了她招攬大將的計劃,那麼明月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和自己為敵了,望了望那雙儘是興奮之色的秋水明眸,顏紫霜舉杯相邀道:「妹妹既然如此看重這位伊會主,可知道此人的出身來歷麼?」

  明月心中一動,笑道:「六大寇其中,以伊不平最是神秘,出身來歷竟是沒人知道,想不到姐姐卻是瞭若指掌,莫非此人也和翠湖有什麼關聯麼?」

  顏紫霜失笑道:「妹妹卻是胡說了,我翠湖嫡系旁系弟子縱然不肖,也不會去做打家劫舍的強盜,只不過這人的主上原本是我們十分重視的一個人,故而才意外得知了伊不平的出身來歷。妹妹可聽說過血手狂蛟尹天威麼?」

  明月蹙眉想了片刻,驀地豁然開朗,笑道:「姐姐說得是莫非是當年的以一己之力扼守江陵,令我父王不敢東出的尹大將軍麼?莫非伊不平乃是此人舊部麼?若是如此,也難怪此人能夠縱橫江水,再無敵手了,且不說如今長江上下的水軍,中堅將領竟有十之四五是尹天威的舊部,只憑尹天威傳下的水戰之法,已經足以令伊不平稱霸江水了。只是伊不平看上去不過三十多歲,尹天威已經死了十三年了,縱然他是尹天威的舊部,也應該來不及學到什麼東西吧?」

  顏紫霜歎道:「說起這位尹將軍,雖然嗜殺好色,但卻是一等一的名將梟雄,當年為水寇之時已經名動天下,被越國公招安之後更是風生水起,乃是江東水軍第一人,後來越國公納土歸順,太祖景皇帝便徵召尹天威為大將鎮守江陵。當日太祖攻幽冀失利,火鳳郡主兵勢如火如荼之時,漢王和滇王的大軍也是調度甚急,若是三藩彼此呼應,根基尚未穩固的大陳朝廷必定會再度分崩離析,若無尹天威扼守江陵,鉗制漢藩,令堂哪有說服令尊的可能,漢藩和宗主訂下密約,乃是其後的事情,若非此人,一旦漢王水軍東下江陵,恐怕家師就沒有力挽狂瀾的可能了。尹天威立下這等大功,太祖賞賜自然極厚,更是賜以侯爵之位,以兩湖重任相托,聲威顯赫,一時無兩。尹將軍扼守兩湖數年,漢藩和滇藩皆不敢當其鋒銳,令朝廷可以休養生息,這般功勞,豈是尋常,只可惜五年之後,尹將軍突遭慘死,一代名將,黃土深埋,眷屬亡去,舊部星散,人生無常,莫此為甚。」

  明月默默聽著,一雙明眸神采變幻,聽到此處歎道:「尹將軍舊事,小妹也曾讀過卷宗,據說那日乃是尹將軍大喜之日,故而他的部屬都不敢前去打擾,可是第二天伺候將軍和夫人的奴婢進了後院,卻發覺尹將軍中毒身亡,尹夫人橫劍自刎,而尹將軍的兩位小姐和一個親信的近衛也一起消失。雖然這奇案終究沒有查出什麼端倪,可是很多人都懷疑乃是三藩所為,畢竟尹將軍一死,朝廷折去股肱,而我父王和滇王殿下卻可以如釋重負,也可能是因為尹將軍昔日的大功,令燕藩懷恨在心,所以派人刺殺暗算。」

  顏紫霜搖頭道:「這都是無稽之談,尹將軍之死乃是情孽糾纏,說之無益,還是說說伊不平的出身吧。尹天威不愧是名將梟雄,戰亂之後,他選了些七八歲的孩童,秘密豢養起來,準備訓練成一支親衛,這些孩童都是心智堅毅,資質過人的子弟,尹天威親自傳授兵法武技,待之如骨肉一般,若是尹天威不死,只怕世間又會多一支精兵,只可惜尹天威身死之時,那些少年都不過十六七歲,尚不為人所知,等到兩湖局勢已定之後,有些隱隱約約知道這支親衛的存在的人想去尋訪的時候,那些少年已經鴻飛冥冥。唉,當時翠湖旁系弟子也有在尹將軍麾下為將的,只可惜他地位不高,所知不詳,故而錯失了招攬這支親衛的機會,不過那個弟子曾向家師稟報過,尹天威曾將最心愛的羿王弓賞賜給了這些少年中最為出眾的一人,若非如此,只怕紫霜也不能猜到錦帆會的來歷。」

  明月沉思片刻,道:「這羿王弓乃是前朝名將所有,只是那位名將後來得罪君王,以至身死名滅,鳥盡弓藏,據說他的後人立誓不再為官為將,故而將此弓做了陪葬,想不到百餘年後,此弓居然重見天日,更想不到卻是落到了尹天威手中,只是從未聽說過尹天威據有羿王弓之事,只怕也沒有幾個人知道此事,否則伊不平縱橫江水多年,長江水軍又多有尹天威舊部,想必伊不平的身份早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

  顏紫霜點頭道:「正是如此,此弓的來路據說也不是什麼正道,其時尹天威已經是大將之尊,很少有親自衝鋒陷陣的機會,所以此弓也就不為人知了,不過那名翠湖旁系弟子卻是有幸參與其事,故而知道這個隱秘,所以九殿下慧眼如矩,識破羿王弓之後,紫霜就已經猜到了伊會主的出身來歷。只是像他這等人物,又有這樣的淵源,如果有心歸順朝廷,或者為強藩附庸,何愁沒有進身之階,妹妹想要替令尊招攬此人,只怕是不易了。」

  明月得知伊不平的出身之後,便已經知道顏紫霜轉彎抹角,不過是想要打消她招攬伊不平的念頭,不過她也知道多半是沒有什麼希望了,眼中的光芒不由黯淡了下去,心念一轉,卻又問道:「錦帆會所屬看來多半都是尹天威昔日親自訓練的親衛,他們雖然寧願為水寇,也不肯歸順朝廷,博個封妻蔭子,想必對舊主仍有敬意,在這方面莫非沒有手腳可做麼?」

  顏紫霜搖頭歎道:「我方才也在想這件事情,只是當日尹天威身死之後,我們翠湖就沒有再留意他的事情麼,雖然知道他有兩個女兒,只是人海茫茫,無處可尋,妹妹只怕要失望了。」

  明月聞言也是不由歎息,她本是聰明果決之人,竟然沒有什麼希望,便也不再多想,目光再度落到楊寧身上,微笑道:「姐姐,小妹方才和你約定,如果姐姐心想事成,小妹願和姐姐締結盟約,只是如果姐姐失手,又有什麼可以補償小妹的呢?」

  顏紫霜心中一動,莫非明月看出了什麼端倪麼,口中卻是淡淡道:「何言失手,紫霜是萬萬不會親身參與這血腥的爭端的,越國公想要滅口,燕王世子想要手足相殘,這是他們自己的決定,無色庵主出手是為了替平師姐報仇,也是為了翠湖出世一系和武道宗之間的不解糾葛,不論成敗,和紫霜又有什麼相干,縱然九殿下安然脫險,這也是火鳳郡主英靈庇佑,在紫霜看來,卻也沒有什麼不好。」

  見顏紫霜有意推卸責任,明月冷笑道:「姐姐怎麼這般不大方,九殿下這樣的無知少年,還知道淡漠生死勝敗,怎麼姐姐這樣的人,卻是不敢承擔失敗的後果呢?」

  顏紫霜聞言微微一笑,眼中寒芒一閃,緩緩道:「妹妹這是激將法麼,也好,若是九殿下當真生離赤壁,妹妹若有所求,只要是紫霜力所能及,無不應允。」

  明月聞言輕笑不已,一雙秋水明眸頓時粲然生輝,而那支精美絕倫的金鳳步搖更是輕顫不已,風華絕代,顧盼生姿,顏紫霜見狀,也不禁心旌動搖,更是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覺,這世間女子雖然不少,但是也只有眼前這個女子,才是足以和自己平分秋色的勁敵。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4 18:05
第六卷 其血玄黃 第二章 諄諄教誨


  還是在外地回不來,又沒有有些厲害的作者的本事,可以在旅途中寫作存稿,只能抓緊一點業餘時間,想辦法擠出一章半章,所以抱歉啊,實在沒有太多的章節可以提供給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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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冥略帶惋惜地看了已經退下去的楊寧,知道暫時沒有機會對付他了,不過他心中卻也不覺得十分遺憾,畢竟楊寧的武功太驚人了,若是繼續讓楊寧出手,恐怕自己這方面不免會死傷慘重,他可不會以為楊寧不殺褚老大和葉陌,是因為心慈手軟,只憑著楊寧淡漠無情的目光,就知道此人心中絕對沒有什麼慈悲之念,這樣的人,還是讓無色庵主出面對付吧。想到此處,師冥揚聲道:「西門大人,子靜公子既然已經認輸,不知這第四場貴方由何人出戰?」

  西門凜淡淡一笑,道:「本座身邊這幾個隨從,都是燕山演武堂裡面的子弟,雖然年輕識淺,武功平平,所幸還有幾分傲骨,這十陣之約原本不該牽扯他們,只是這些孩子囂張慣了,本座若是不讓他們揚名立萬,他們只怕要埋怨本座了,只是他們年紀還輕,若是單打獨鬥,只怕不是江東豪傑的對手,這樣吧,他們兩人一陣,向諸位討教,不論勝負如何,都可以增長一些見識,不知道侯爺意下如何?」

  師冥聞言心中暗怒,心道,莫非江東豪傑是替你幽冀調教弟子的麼,但是雖然心中不快,他卻沒有表露出來,畢竟他也知道西門凜身邊這些少年都是幽冀精英,將來多半是難得的棟樑之材,若是趁機殺了幾個,不僅可以削減幽冀的羽翼,還可以激勵方才因為楊寧的驚人武功而被打壓下去的士氣,所以忍了怒氣,強笑道:「統領大人過謙了,自古英雄出少年,大人身邊的隨從,自然也是幽冀的精英,昨夜江水之上已經初露鋒芒,今日赤壁之下,自然也能名動天下。」說到此處,師冥聲音一頓,便長聲道:「喬長轅!」

  聽到師冥傳召,原本站在下面一層的白道群雄中傳來輕微的騷動,不多時,一個灰衣男子走出人群,遙遙對著師冥抱拳一揖,繼而冷冷道:「喬長轅聽命,請侯爺示下。」

  師冥朗聲道:「喬兄雖然一向深居簡出,不喜張揚,可是一套滄海劍法卻是少有敵手,本侯素來欽佩喬兄的劍法武功,這一陣有意派你出戰,不知喬兄可願為我江東博得一勝?」

  那喬長轅大約三十多歲年紀,相貌樸實,膚色黝黑,身材不高,腰間佩著一柄普普通通的長劍,這樣的人物在亂世之中幾乎是隨處可見,絲毫沒有一絲高手的風範,不像是個高手名宿,倒像是個尋常村夫,可是師冥言語之間卻是頗為客氣,面上絲毫沒有平日的倨傲神色,顯然對此人十分看重,可是那個中年漢子卻是仿若未覺,只是冷淡地道:「喬某沒有見過他們出手,並不知道勝算幾分。」

  聽到喬長轅說出這樣洩氣的話,師冥聽了卻沒有露出些許不滿之色,反而微笑道:「喬兄過謙了,這一陣就拜託喬兄了,不論勝負,都是功勞不淺。」喬長轅聞言神色木訥依舊,只是再度一揖,便向旁邊的舷梯走去,到了下面的甲板上,自有小舟送其登上江心浮台,這人自始至終步履沉穩,毫無動容,上了浮台之後,只是按劍立在浮台中間,眼觀鼻,鼻觀心,默立不語。

  見此情形,西門凜微微皺眉,不論這喬長轅武功深淺,但是養氣功夫已經頗為出色,自己身邊這幾個少年,雖然都是資質過人,但是畢竟功力尚淺,不過是憑著些厲害的絕招耀武揚威,若是遇上這等沉穩內斂的對手,還未動手,勝算卻已經少了幾分了。

  搖搖望去西門凜肅然的神情,師冥頗為滿意,朗聲道:「西門大人,我方這一陣由豫章喬長轅出戰,不知西門大人準備派哪兩位小兄弟上陣呢?」

  西門凜聽到「豫章」二字頓時心中一動,立刻想起了喬長轅此人的來歷。

  豫章郡乃是唐家的勢力範圍,原本就是內陸貧瘠之地,尤其是與之比鄰的巴陵、長沙兩郡落到滇王吳衡手中之後,唐氏更是重兵調防到豫章郡,用以監視威脅滇王的勢力,這樣一來,原本是商旅往來的通衡要地的豫章郡收到了極大的影響,不僅財貨往來常受阻撓,就是良善商旅也往往被當作奸細諜探,落得人貨兩空,以至最後商旅絕道,豫章疲敝,再加上唐氏的勢力在豫章膨脹起來,當地的世家也就受到壓制和清洗,若想維繫家族生存的命脈,只能仰唐氏鼻息,才能苟延殘喘,而這其中就有喬長轅所在的喬氏。

  對於這樣明顯已經歸附唐氏的世家,幽冀軍情司和信都直轄的鳳台閣朱雀司都不會輕輕放過,對於他們的監視和滲透從未放慢過速度,所以有關喬家的情報,只怕幽冀所瞭解的程度還勝過喬家的主人,畢竟敵人往往更為關心你的一切優勢和弱點。而西門凜掌管燕山衛,名義上雖然和鳳台閣並無從屬關係,但是卻是一體兩面,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以他的地位身份,自然可以遍閱收藏在青龍司的所有機密文卷。今次南下,凡是和楊氏、唐氏兩家相關的情報,西門凜都是特意留心過,喬氏乃是豫章數一數二的世家,自然也不例外。

  喬長轅此人乃是豫章喬氏當代主人的長子,只是並非嫡出,只是侍婢所生的庶子,而且碌碌無為,既沒有過人的才幹,也沒有值得稱道的成就,所以在有關豫章喬氏的情報中只是淡淡提了一句而已。

  回想了一下關於喬長轅的寥寥幾句記錄,西門凜略略放下心來,目光在躍躍欲試的八個少年身上掃了一眼,揚聲道:「李廉、葉威,你們兩個出戰,要小心在意,不可貿然犯險!」

  一個神色頗為沉穩的高大少年和一個有著陽光笑容的俊秀少年都露出歡喜的神色,搶上前躬身行禮,不等其他同伴抱怨相爭,已經跳下小船,向浮台駛去。

  喬長轅直到兩個少年登上浮台,方才拔劍出鞘,他手中不過是尋常青鋼劍,但是劍身黝黑,劍刃較闊,雖然看上去黯淡無光,但是只見劍身上的紋理,就知道是一柄百煉精鋼的好劍,不過這一點並沒有令人驚奇,無論如何,他總是豫章喬氏的長子,有一柄不錯的佩劍也是情理中事。

  那兩個少年一左一右各自站定,雙雙抱劍一禮之後,同時一聲清叱,兩道劍光脫鞘而出,一道劍光盤旋往復,防守嚴密,另一道劍光異軍突起,矯如龍蛇,瞬間將喬長轅的身形罩在滔天劍浪之下,著兩個少年的劍法都是精奇卓絕,而且一攻一守,一快一慢,像是配合了無數次一般,這等厲害的聯手劍法,令得觀戰的江東眾人都是不由心中驚歎,怪不得這些少年可以在江水之上殺人如麻,有些見識深遠的人想到這些少年不過是幽冀實力隱隱透露出的冰山一角而已,都不免對這次參與劫殺西門凜一行的行動生出憂懼之心。

  在劍光暴起的一瞬,喬長轅的身形已經退了兩步,青鋼劍平平劃出,也不見有什麼精妙劍招,但是李廉和葉威順勢攻來的雙劍已經不由一緩,竟是被硬生生阻斷了攻勢。兩個少年眼中同時露出意外之色,卻也沒有過分驚訝,畢竟對方既然敢上陣決鬥,必然不是易於之輩,所以他們一怔之下,劍勢折轉,已經再度分進合擊。喬長轅神色卻是毫無變化,對兩個少年默契無比的劍法毫無一絲動容,只是將手中長劍直刺平劃,使出一路樸實無華的劍法,招招式式都透著笨拙直率,看上去毫無特色,可是不論兩個少年使出何等精妙的劍招,卻都不能攻入青鋒劍布下的稀疏劍網。只是喬長轅防守雖然嚴密,卻是攻擊上面卻是極為軟弱,就是偶爾反擊一劍兩劍,也是虛弱無力,毫無威脅。

  西門凜看到此處心中一鬆,知道自己的猜測果然不錯。西門凜根據得到的情報,知道喬家近年來經常派遣商隊往來豫章和南疆之間,進行私下的交易,而喬長轅不得父親喜愛,常年隨著商隊奔波勞苦,這種走私的商隊往往要面對各種威脅,有時是盜匪,有時是軍隊,所以常有衝突爭鬥,而喬長轅在這其中並無突出的戰績,只是有記載說他履對強敵,都是敗而不死,所以西門凜料定他的武功必然是重於防守,攻擊上面卻是較為薄弱,並沒有犯險強攻的習慣。所以西門凜派出劍法凌厲,好走偏鋒的葉威,為得就是讓他出奇制勝,又為了穩妥起見,派出了八人之中劍法雖然最弱,但是卻穩健紮實的李廉,縱然喬長轅有什麼深藏不露的凶狠招數,有李廉上陣,也可及時護住葉威。這兩個少年的武功本就各有所長,正可以取長補短,雖然限於武功閱歷,未必能夠勝過喬長轅,但是至少可以全身而退,對於西門凜來說,這一陣輸贏事小,能夠平和收場就已經足夠了,所以斟酌之下,才派上了這兩個在八人之中幾乎可以說是最弱的兩人。

  心情放鬆下來,西門凜目光轉動,已經落在了楊寧身上,只見楊寧望著浮台之上正在交手的三人,神色之間似乎有幾分不滿,不由心中一動,低聲笑道:「子靜,你可是不情願暫時休息片刻麼,不要緊,等到過了幾陣,你若想上去挑戰,總能找到機會的。」

  楊寧聞言只是眉梢輕蹙,答非所問地道:「你為什麼要派李廉上去,如果換了莊粹或者志恆,他們的武功走得也是狠辣凌厲的路子,正可以和葉威聯手進攻,一舉破去那人的守勢。現在就不行了,他們兩人聯手,雖然稱得上攻守兼備,可是卻浪費了許多良好的戰機,這樣打下去,短時間是分不出勝負的,可是如果時間拖長了,那人內力深厚,經驗豐富,可就立於不敗之地了。」

  西門凜淡淡一笑,道:「子靜若是遇到勁敵,不知是一開始就使出凌厲的殺招,拚個你死我活,還是先彼此試探,瞭解對手的虛實之後,再循序漸進,漸漸加強攻勢,壓制敵人的反攻,直到瓜熟蒂落之時,再一戰而定呢?」

  楊寧雖然不懂得什麼兵法戰策,可是若牽涉到武功上面的問題,他卻是洞若觀火,聞一知十,立時明白了西門凜言下之意,忍不住辯駁道:「若是勢均力敵,自然應該穩妥從事,可是你派上去的兩人雖然得到明師指點,又是天資聰穎,但武功終究不過是二流上下。可是他們的對手卻可稱得上一流高手,而且此人不僅隱忍內斂,而且功力精深,只看他步履沉凝,舉重若輕,和他那路深得大巧無工精要的劍法,就知道他不是尋常一流高手。這樣的人防守的時候既然能夠不動如山,那麼等他出手攻擊的時候定然也是侵掠如火,久守必失,世間練武之人豈有只守不攻的。而且我看他施展的劍法,乃是蓄勢待發的路子,倉卒之間,必是難以發動,需要等到敵人久戰疲乏,自己熱戰正酣之時,才能水到渠成,使出無比凌厲的攻勢,對付這樣的對手,只可趁他形勢未成之際全力相圖,若等他盡展所長,潛力盡出之時,就是你我親自出手,也未必能夠輕易取勝,你派了李廉上去,豈不是自己將勝算拋卻了麼?」

  西門凜聽到此處,也是深深佩服楊寧的眼力,就是他此刻,對於喬長轅的武功深淺雖然已經有了大致的瞭解,可是這等入木三分的話也是說不出來的,可見自己限於資質,加上為了權勢富貴分心旁騖,在武功上面還是難以大成,連這個只有十七歲的少年師侄也是頗有不及,只不過楊寧終究還是沒有理會到他的意思,可見對於鉤心鬥角之事,楊寧是毫無所知的,再想到羅承玉不過大了兩歲年紀,但是卻有著翻雲覆雨的厲害手段,兩者相比,幾乎是天差地別,就是西門凜,也不免對火鳳郡主的決定生出不忍之意。

  平靜了一下紊亂的心緒,掩去心中的憐憫之意,西門凜歎道:「子靜心中或許只在意這一場的勝負,本座卻不能如此,這一陣不過是我和師冥相互試探的一局,他派出的這人極擅防守,就是要穩紮穩打,試探這幾個孩子的實力。我們這方除了本座和凌副統領之外,別人都沒有實力可以確保取勝,方才三陣,子靜你兩勝一負,而凌副統領內傷未癒,若是上場多半有敗無勝,本座雖然自負,可是對著江東的高手的車輪戰法,連勝兩陣還有些把握,想要連勝三陣已經是頗為勉強了,若想連贏四陣實在是有心無力。所以十陣之約,若是只憑你我,最多可以取得五陣的勝利,而勝敗的關鍵就在剩下的四陣上面,到時候也只有志恆他們八人可以應付那四陣了,所以說今次我幽冀眾人想要能夠堂堂正正的取得勝利,不給江東一方留下任何口實,全要看志恆他們的本事了,他們只需勝得一陣,本座的壓力就小了許多,若是勝了兩陣,那麼本座就可以穩操勝券。因此落敗一場兩場對我們並無妨礙,本座的意圖,是要取勝兩陣,可是又要保全實力,好應付決戰之後的局面。子靜你既然能看出擊敗喬長轅的契機,我難道看不出麼,這一陣我讓李廉和葉威出手,也知道他們難以取勝,可是就是派上最強的兩人,在喬長轅深溝高壘一般的劍法之下,勝算也不過三分而已。而且這一陣若是僥倖勝了,不免會讓師冥心中不安,下面三陣師冥必然會派出武功高強的心腹上場,到時候,不僅這些孩子很難取勝,恐怕還不免會有幾個喪命在台上,與其落得這樣的結果,本座寧願求個安穩,讓他們順利地撐過三陣,最後一陣再設法取勝,然後本座再設法連勝三陣。」

  楊寧聽明白了西門凜的意思,卻是很不喜歡,不加思索地道:「他們這些人既然是燕山衛的弟子,將來終究是要轉戰天下,終日與鮮血殺戮為伴,就是今日就是苟全性命,將來也未必能夠不死,還不如讓他們拚死一戰的好,不論是生是死,是勝是負,總不負燕山威名。」

  西門凜身子微微一震,凝神向楊寧瞧去,只見他清秀的面容上帶著無比倔強的神色,顯然這番話是他心中所想,並無半點矯飾,這一刻,西門凜心中突然明白,這孤傲的少年不僅不將別人的性命放在心上,就是他自己的性命也沒有放在心上,一縷刺痛不知為何竟從心口蔓延開來,不由微微皺眉,過了片刻才歎息道:「情深不壽,強極則辱,子靜你的性情太孤傲了,生命寶貴,豈可輕言放棄,行事不可太過執拗,需知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你若總是這樣的性子,不肯稍做容讓,只怕難免受盡苦楚,你縱然不愛惜自己的性命,難道這世上就沒有牽掛你的人麼?」

  楊寧心中一震,長久以來,從未有人說過這樣的話,雖然西門凜語氣中帶著教訓,可是他卻是聽得出那其中蘊含的心痛熱切,原本這幾日已經樹起的心靈藩籬不知不覺間竟是開始漸漸軟化。

  留意到楊寧眉宇間的震動神色,西門凜心中又是一痛,這一刻,他全心全意替楊寧考慮起來,開口解釋道:「子靜,我故意放棄這一陣,是經過反覆考慮的。志恆他們畢竟年輕,昨日他們在江水之上大獲全勝,不免會因為這些勝利自大起來。若是李廉、葉威兩人苦戰而敗,一來可以讓他們消去輕敵之念,免得他們小瞧了敵手,以至大意落敗,二來如果這一陣如果想要冒險取勝,多半是慘敗之舉,如果敗得太慘,不免讓他們大受打擊,以至影響下面的三陣。現在卻是不同,他們兩人沒有法子迫出對手的殺招,那喬長轅也不是喜歡斬盡殺絕的人,縱然落敗也是有驚無險,只會挑起剩下六人的好勝之心,更有利於接下來的三陣,到了關鍵之時,他們自然不會吝惜生命。所謂後退一步海闊天空,比起不顧一切地求勝,子靜應該明白何去何從。」

  見楊寧神色微動,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西門凜繼續說道:「子靜你方才一共接下了三陣,其中便有許多不妥,第一陣也就罷了,試練之舉乃是勢在必行,難得有這樣的鼎爐,你多費些心思也就罷了,第二陣你卻不該和葉陌以心靈之力相鬥。你應該看得出來,葉陌此人身兼光明宗、素女宗兩宗之長,若是平常,隨便你和他怎樣交手都無妨礙,畢竟他想勝你實在是不大可能,可是今日你明明知道身陷重圍,怎麼不多留幾分餘力,卻以己之短對敵人所長,雖然你最終取勝,可是這其中凶險,你應該心知肚明。再說那葉陌既然是魔門弟子,就不應該手足相殘,他明明知道你是武道宗嫡傳,卻是定要置你於死地,這等人,你應該殺他以絕後患,怎可顧念同門之誼,饒他性命。這還罷了,但是第三陣你卻是萬萬不該,怎能為了一柄純均劍,就將自己置於死地,若是那伊不平最後一箭沒有拗去箭頭,且還有足夠的餘力,你的性命豈不是要白白葬送。子靜,你今後行事不可太胡來,縱然要任性而為,也要等到安全無虞的時候才可以啊。」

  子靜聽到西門凜這番諄諄教誨,只覺得原本冰冷僵硬的心靈似乎注入一縷甜美的清泉。雖然西門凜有許多地方誤會了,例如他不殺葉陌,並非是顧念什麼同門之誼,多半是因為葉陌讓他有勇氣回想起從前的往事,還有他答應和伊不平那不公平的一戰,也並非為了純均,而是因為相信青萍不會害他。但是西門凜的一片心意他卻依舊感同身受,再想到自己若非固執己見,偏要挑戰對手最強的武功,而是採取以強凌弱的手段,一舉克敵,西門凜也不必讓林志恆這些武功「低微」的少年上去對陣,只覺雙目一熱,眼淚都險些落了下來,緊咬牙關,竟是心情激動地不能自持,忍不住就要和西門凜說明真相,讓西門凜知道己方有了後援,不需再這般擔憂下去。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4 18:06
第六卷 其血玄黃 第三章 血濺江水


  「師叔,我……」楊寧用幾乎只有自己能夠聽到的聲音說道,這一刻,他是真心誠意想要將只有自己知道的隱秘告訴西門凜,雖然他的心靈早已經被層層堅冰屏蔽,更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可是西門凜這些日子以來的關愛卻如春風化雨,即使是多年凝結的冰霜,也在不知不覺中開始消融,即使是娘親刻骨銘心的教誨,在對親情的渴望下也漸漸黯淡了顏色。

  西門凜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他一眼看穿了楊寧那勉力維持的冰冷面具下即將崩潰的心防,這個少年是要將所有的信任交付自己,西門凜心中的刻骨殺機,即使在方才誠心誠意勸導楊寧的時候也未曾淡漠,這一刻也漸漸開始消褪。帶著從容的笑容,並且用溫和的目光鼓勵地看向楊寧那雙冰火相融的雪亮雙眸,西門凜等著楊寧向自己徹底敞開心扉,如果能夠讓這個孤傲的少年開始軟化的話,或者自己可以放棄最後的殺招吧?畢竟如果這人能夠真心向世子殿下臣服,那麼幽冀內部就不會有分裂的可能了。

  可是就在西門凜的殷殷期望之下,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楊寧正要開口,耳邊便聽到凌沖有些焦慮的聲音道:「統領,子靜公子,我看情況有些不妙了!」

  不過是尋常的一句話,可是卻像是投入水中的巨石一般,將兩人之間那微妙氣氛粉碎成夢幻泡影,楊寧的身子輕輕一顫,望向西門凜的目光再度變得冰冷漠然,恢復了冰雪一般的神智,眼中透出一絲歉意,楊寧轉頭向浮台之上交戰正酣的三人看去,火鳳郡主多年來的教導再次發揮了作用,十餘年日積月累的心防壁壘,終於還是阻止了楊寧向這個給了自己親人一般的感覺的師叔傾訴心事。

  西門凜的目光漸漸黯淡下去,心中生出無比遺憾的情緒,他深知有些事情一旦錯過了時機,就再也不會發生,有些機會一旦錯過,就只能忍著心痛看著厄運降臨在親愛之人的頭上,他沒有再做徒勞的努力,只是微笑著回過頭去,看向凌沖,目光中全無一絲情緒,淡淡道:「不妨事,這一陣敗了也不要緊,他們不會有危險的。」

  西門凜和楊寧說話之時,都是下意識地用上了千里傳音,這種心法乃是武道宗秘傳絕技,若是內力足夠精深,聲線可以躍過百丈空間,凝而不散,除非深諳其中秘法,縱然是宗師級數的高手也別想竊聽,西門凜是擔心自己所說的話若被那幾個少年聽到,恐怕會讓他們心中不安,楊寧雖然性子單純,卻也知道這個道理,所以兩人都是選擇了密談密談。兩人心意雖然很好,可是凌沖心中卻是別有想法。

  他雖然已經不再懷疑楊寧乃是羅承玉的人,並且他能夠感覺到楊寧對幽冀有一種不能言表的歸屬感,而且這種感覺並非是針對羅承玉一人,所以他認為燕王也未必沒有招攬這個少年高手的可能,雖然楊寧的桀驁性子讓這個少年很難成為燕王得力的心腹,但是只要這個少年不與燕王為敵,就已經是很大的收穫了。既然有了這樣的想法,他即使在目不轉睛地望著浮台之上的決鬥的時候,也是不時用餘光留意西門凜的動作,唯恐他趁機延攬楊寧,方才見到兩人密談,他不免生出錯覺,便藉著戰局的變化驚動了兩人。只是他雖然得手,但是不知怎麼,卻是沒有一絲欣慰,只是望見西門凜那雙寒徹刺骨的眼睛,便覺得一縷寒意從心底湧起,他對西門凜是頗為瞭解的,若只是惱怒他打擾,此刻定然是神色從容,絕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失態,可是此刻的西門凜的神態卻是異乎尋常,雖然全無情緒,但是卻令凌沖感覺到他難以抑制的憤怒和恨意,不知怎麼,凌沖竟然隱隱有些後悔起來。

  凌沖猶自在那裡後悔,西門凜已經摒去了所有的負面情緒,只是定睛看向浮台之上的三人,既然已經失去了唯一的機會,他便不再多費心思,只是仔細想著自己的計劃是否有什麼不可預計的變數,為了不動聲色的害死楊寧,縱然是犧牲再大,也都是值得的。

  楊寧絲毫沒有發覺西門凜的心情變化,事實上,現在的西門凜在他人眼中並沒有任何異常,就連有意無意流露的一絲殺機,也因為西門凜陰沉的目光總是瞧向對面的敵人,尤其是東陽侯師冥,讓原本有著野獸般靈敏直覺的楊寧,也誤解了這明顯的徵兆,只當西門凜在想著如何對付眼前的敵人。

  這時候,浮台之上勝負已經將要分明,李廉和葉威已經連續攻了二百多招,幾乎是技窮力竭,不論是什麼精妙的招式都已經使盡了,李廉原本沉穩的面容上也多了幾許急躁的神情,一柄長劍幾乎已經全是進攻的招式了,急於求勝之心昭然若揭,葉威原本就是主攻的,此刻已經是汗水涔涔,想來方纔那不停歇的進攻已經耗去了他的大部分體力,此刻不過是拚命支撐罷了。

  喬長轅雖然額頭汗濕,可是一柄青鋼劍卻依舊穩健內斂,左一劃,右一劃,也不見有什麼特殊的招式,可是卻將兩個少年的長劍屢屢挑開,迫得兩個少年連連後退。即使如此,兩個少年依舊全力以赴,兩道劍光繞著喬長轅盤旋往復,雖然劍光漸漸散亂起來,可是其中的殺意卻是有增無減,顯然兩個少年並不甘心這樣的失敗。

  看到這樣的情景,即使是武功最為尋常的人,也知道喬長轅這一陣已經穩操勝券了,江東一方大多數人都是喜上眉梢,只是為首的師冥雖然也是微笑著看著浮台上的廝殺,可是秋素華乃是他的心腹愛將,兩人之間又是暗生情愫,心意相通,卻看出他眉宇間隱隱有著隱憂,見旁人都在注目交戰的雙方,並無人留意自己,便走到他身邊低聲問道:「侯爺可是覺得有什麼不妥麼?」

  師冥沒有轉頭,只是用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說道:「這兩人不過是幽冀的後起之秀,而喬長轅雖然武功有些缺陷,可是也是豫章喬家數一數二的高手了,可是雙方卻拚鬥了兩百多招才分出勝負,這樣我怎能安心呢?你應該知道一旦幽冀起事,皇室雖然是首當其衝,可是也是絕對不會放過唐家的。當年之事,我唐家也出力不小,那聯姻之策雖然是太祖景皇帝的意思,可是我們唐氏也是極力促成,岳父大人更是親自為媒,這些年來,唐家更是趁著幽冀內部不和的機會,屢次蠶食青州疆土,若論仇恨,只怕羅承玉更恨我們唐家。雖然我們已有安排,可是大局還沒有抵定之前,一旦出了什麼差錯,我們唐家就是首當其衝,到時候就是皇室也未必不會落水下石,這幾年來,皇室內部已經有了不滿岳父攝政的風聲了,故而我總是希望幽冀越弱越好,可惜情形卻是恰恰相反,唉!」

  秋素華掩去心中聽到「岳父」兩字的惆悵,秋波流傳,顧盼之間風情萬種,嫣然一笑,低聲道:「那些事情自然有越國公自己操心,你若是看不順眼幽冀強盛,不如派上幾個高手,將那幾個少年或殺或傷,出口惡氣再說,難道西門凜還能阻止麼?這次的十陣之約本就是不死無休,莫非侯爺忘記了麼,前幾場沒有見血,不代表接下來也要和和氣氣的收場啊!」

  秋素華雖然是師冥的心腹,可是眼前這個武道宗的嫡傳弟子子靜就是先皇的九殿下,遺詔封賜的信王楊寧,這個隱秘他卻是瞞著這個秋素華的,並非不相信,只是沒有必要多說,畢竟這樣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要不然顏紫霜當日在無色庵中也不會那般小心謹慎,只是隱隱透漏了些許端倪罷了,縱然最後下手的就是翠湖中人,可是顏紫霜卻沒有說過一句要殺的是先帝和火鳳郡主的唯一子嗣。

  秋素華既然不知內情,也就不瞭解他現在和西門凜之間實際上是有一種不為外人所知的默契的,所以她出的主意自然有些不妥當,可是師冥聽了卻依舊心中一動。他既然猜到了西門凜借刀殺人的心意,那麼西門凜自然也知道自己的決斷,這件事情只能是兩人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縱然西門凜將來一眼看破皇室送到幽冀的乃是假的九殿下,可是卻萬萬不能用今日之事證明,要不然縱然說服了幽冀眾人,只怕他自己也性命難保,他絕不相信西門凜會甘心以死效忠。想必這個道理西門凜也是明白的,所以今日自己不會對他斬盡殺絕,這一點西門凜必然是心知肚明,所以縱然自己痛下殺手,也不會讓西門凜誤解,更不會因此暫時放棄對付楊寧的打算。畢竟這件事情對於西門凜來說更為重要,對於自己來說,只要楊寧身份還沒有洩露,就有無數次機會可以下手,這一點毋庸置疑,可是對於西門凜來說,如果這次不能得手,只怕再也沒有合適的機會下手了。而對於西門凜和自己這種人來說,這樣的心頭大患若是不能親手剷除,只怕是絕對不能安心的。西門凜既然有這樣的覺悟,就是自己做得過分些,他也只能暗自忍耐,縱然日後想要十倍百倍報復,那又有什麼要緊,信都和南寧本就是仇深似海,就是再多添些仇恨又有什麼關係呢?

  想通了這一點,師冥眼中露出一縷冰寒的光芒,也用上了傳音之術,雖然不及千里傳音的隱秘及遠,但是一句充滿了殺意的命令已經送入了喬長轅的耳中。

  聽到師冥傳音而來的嚴令,喬長轅眼中閃過一絲無奈。他雖然外表木訥,其實胸中自有丘壑,只不過久被家族打壓,所以性子隱忍,多年來不顯山不露水。今次師冥傳召江東豪傑會盟,要截殺燕山衛大統領西門凜一行,喬家也得到傳書,但是喬家宗主和各位執事都是不願趟這渾水的。雖然喬家也依附唐氏,但是不過是因為豫章郡乃是唐家的勢力範圍罷了,他們的收益主要來自在豫章郡和南疆之間買賣交易,所以雖然不敢得罪唐家,可是也更不敢得罪滇王吳衡。如果西門凜當真被東陽侯截殺在江水之上,姑且不論幽冀的報復,喬家可不敢面對滇王吳衡可能的怒火,畢竟西門凜這一次乃是奉命出使長沙,唐家不怕得罪滇王,喬家可是不能接受那後果的,所以最後只派了喬長源前來。喬長源清楚父親的心意,不過是因為自己這兩年任勞任怨,得到了家族中各位執事的器重,所以才刻意讓自己參與這次會盟,如果將來幽冀或者南寧怪罪下來,多半就要用自己抵罪了。既然有了這樣的顧慮,所以喬長轅根本準備濫竽充數罷了,想不到卻被師冥派了上陣,不論是勝是敗,都難以預料後果,所以喬長源只是穩守不攻,只想憑著這套守備森嚴的劍法和自己深厚的內力拖得對手不得不放棄決戰,這樣自然不勝而勝,既可以向師冥交待,也不至於惹得幽冀眾人大怒。

  只是他雖然考慮的周全,卻想不到師冥居然下令讓他痛下殺手。喬長轅想到自己若是抗命,多半沒命回豫章,只覺滿腔悲憤不可抑制地從心底湧起,心道,罷了,我就如他所願,父親既然不以我為子,我何必還要顧念喬氏的立場。他心意一決,便不顧一切地施展開了幾乎從來不在人前使用的絕技。頃刻之間劍勢大變,原本是波瀾不興的劍勢,轉眼間已經是風生水起,劍勢宛若煙生雲滅,方寸之間變幻莫測。原本已經是苦苦支撐的兩個少年預料不到這樣的變化,幾乎是數招之間,兩人已經被迫得一左一右,各自散開,再也不能彼此呼應。

  葉威原本已經筋疲力盡,踉蹌退到浮台一角,還未等到穩住陣腳,一道劍虹已經劃向他的脖頸,葉威此時已經無力還手,長劍拄地,冷冷抬頭,向喬長轅瞠目怒視,卻沒有一絲畏懼的神色。李廉這時尚有餘力,見狀不顧一切,仗劍刺向喬長轅,想要圍魏救趙。豈料就在他手中長劍將要觸及喬長轅身軀的時候,卻只覺得一陣劇痛從小腹傳來,頓時這一劍再也刺不下去。他茫然低下頭去,只見小腹之上插著一柄長不過四寸的無柄短劍,精光耀眼,眩目生輝,頓時覺得天旋地轉,手一鬆,寶劍噹啷啷跌落在浮台之上,撲通一聲,李廉的身軀軟倒在喬長轅腳下。朦朧之中,覺得彷彿有無數雨滴落到身上,他下意識地抬起頭來,卻是看見血雨在空中飄灑,然後他便看到了葉威矗立不倒的身軀,只是卻沒有了頭顱,心中痛楚無比,李廉高聲怒喝道:「惡賊!」聲音未歇,便已經失去了最後的知覺。

  喬長轅立在台上,週身上下並無一點血跡,神色依舊是木訥無比,但是只要看到兩個少年一立一倒的慘烈死法,就令人從心底生出寒意,雖然殺戮手法比他更可怕的人不是沒有,可是他原本給人的忠厚木訥的印象實在太深刻了,以致和他迅捷狠辣的殺人手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就是殺人如麻的悍匪,見到這樣表裡不一的敵人,也會生出畏懼,許多人甚至想到如果自己和喬長轅交手,是否會被他的外表所迷惑,喪命在他濤生雲滅的奇詭劍法之下,或者被他深藏不漏的袖中劍所殺。

  看著兩個同伴就連認敗服輸的機會都沒有就死於非命,立在西門凜身後的六個少年都是滿面驚怒,他們畢竟年輕,還不能將生死視若等閒,更何況死去的乃是情同手足的兄弟,若非西門凜用手勢傳下嚴令,只怕他們已經大聲喝罵起來了。即使如此,他們也都是握緊劍柄,虎視眈眈,惡狠狠地看著喬長轅,像是要將這人的相貌記在心裡,永不忘記。

  相對於幽冀眾人的沉默,江東方面黑白兩道的人物雖然看得盡皆膽寒,卻也都高聲喝彩,畢竟上面一陣雖然楊寧認輸,可是他們總覺得伊不平有些勝之不武,只有現在這一陣取得的才是堂堂正正的勝利。師冥雖然也有些驚訝喬長轅勝得這樣乾淨利索,卻依舊拊掌笑道:「好好,喬兄果然武功高強,為我江東扳回一陣,功勞不小,這一陣你也耗費了不少心思,想必已經累了,就請下來休息吧。」

  喬長轅聽到師冥的吩咐,面上依舊表情木然,但是心中卻已經波濤洶湧,他心知今日自己痛下殺手,已經得罪了幽冀,干係到家族左右逢源的策略,故而已經不可能得到父親的諒解,惟有得到師冥的器重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所以再沒有方纔的冷淡漠然,深深一揖,便等著前來接他的輕舟到來。

  西門凜雖然心腸如鐵,但是見到兩個風華正茂的少年因為自己的判斷錯誤而死,也不覺心痛如絞,面上確實沒有露出一絲軟弱,只是輕歎一聲道:「這一陣是江東贏了,志恆,秦玨,你們去把自己的兄弟接回來。」只是他雖然神情漠然,但是親近之人都能夠感覺到他眼中刺骨的寒意和難以言表的痛心。

  仍然立在赴台之上的喬長轅聽到西門凜這一句看似淡漠,卻是隱含著無數心痛的話語,眼中閃過一絲苦澀,他一時衝動之下將從未有活人見過的絕技盡皆顯露,又結下了燕山衛這樣的仇人,雖然已經拿定了主意依附春水堂,可是心中仍是沒有一絲歡喜。這時候,前來接他的小舟已經到了,他正要縱身躍下,耳中卻聽見一個清朗激憤的聲音道:「閣下且慢,在下林志恆,忝為燕山衛演武堂弟子,願向閣下討教劍法,在下只是單人獨劍,不知道閣下可有膽量接下這一陣?」

  喬長轅身軀威震,回過頭去,只見一艘小舟正向浮台而來,兩個幽冀少年立在船上,其中站在船頭的一個俊秀少年,雙目儘是怒火,正狠狠地蹬著自己,他有些呆愣地望著那個少年,懷疑自己聽錯了他的話語。只是一猶豫的工夫,那艘小舟已經到了浮台之下,那個少年縱身躍上浮台,按劍攔住喬長轅的去路,怒道:「閣下劍法高明,但是更高明的是手段心術,李大哥和葉兄弟死在你的手上,本來沒有什麼怨言,可是日後若傳了出去,讓別人知道我們演武堂弟子浪得虛名,兩人聯手還死在一個無名之輩的手上,豈不是貽笑天下。林某武功和兩位兄弟不過伯仲之間,如今單人獨劍向閣下挑戰,閣下若勝,自然是再添勝績,閣下若敗,想必也不會以為我林志恆是車輪戰法,趁人之危吧?」

  聽到林志恆石破天驚一般的挑戰,不論是江東還是幽冀,眾人都是瞠目結舌,明顯跟著西門凜來到江南的八個少年武功應該差不多,剛才兩人聯手都慘敗身死,這少年竟然要和喬長轅單打獨鬥,豈不是自尋死路,雖然喬長轅已經戰了一場,可是兩人一個是正在盛年的一流高手,另一個卻是武功初成的少年,誰也不會以為林志恆可以勝過喬長轅。幽冀眾人對他知根知底,自不必說,就是江東一方也有無數目光敏銳的高手,只需一打量就知道這少年武功絕不會強過方才出戰的兩個同伴。莫非是西門凜有什麼陰謀麼,否則怎會讓這少年進行一場必死的挑戰呢?無數的目光都向西門凜望去,但是秋日艷陽之下,卻是人人看到西門凜面色鐵青,絕不是贊同的意思。

  西門凜感受到無數的目光猜疑地看著自己,不由覺得頗為惱怒,他知道林志恆的武功深淺,縱然喬長轅方纔已經苦戰了一場,但是那人氣脈悠長,游刃有餘,林志恆縱然是新力軍,也是勝不過那喬長轅的。聯想到隨行的八個少年裡面,林志恆和李廉卻是最為要好,不由生出疑念,莫非這孩子是遷怒於我,所以寧可一死也要出戰報復麼?

  想到此處,西門凜不禁微怒道:「志恆,不要胡鬧,你若想出戰,這一陣就由你和子文上場就是,你們的兄弟雖然死了,但是死在決戰之中,並無仇怨可言,你若不能釋懷,將來自有報仇雪恨的機會,只是今日乃是我燕山衛和江東豪傑生死相決之刻,豈可任性胡為,令人以為我幽冀男兒是輸不起的孬種。」

  他嚴詞斥責,林志恆卻是神色不變,轉身單膝跪倒,高聲道:「統領明鑒,弟子們既然有幸得入演武堂,又受統領教誨多年,這條性命本就是準備為了王上、世子殿下捨去的,李大哥、葉兄弟戰死此地,想必他們自己也不會有任何怨言,弟子豈有不服氣的道理。只是弟子卻是實實在在地不甘心,這姓喬的扮豬吃老虎,沒有一分光明磊落,如果不是這樣,縱然李大哥和葉兄弟戰敗,至少也能逃得性命,這滔滔江水,哪裡不能脫身?所以弟子定要向他挑戰,就是為了證明我們演武堂出來的弟子,不是無用之人,請統領允許志恆向這惡賊挑戰!」

  西門凜聽到此處眉頭微皺,在他的心目中,臨陣決戰,智慧往往比武功還要重要,喬長轅手段雖然狠辣卑鄙,在林志恆這等少年人眼中,或者瞧不起喬長轅的手段,但是在他瞧來卻是無可厚非。知道林志恆的心意,西門凜還是決定阻止林志恆,正要嚴令他退下,林志恆卻已經看出不妙,一聲錚鳴,已經拔出寶劍,霜刃如雪,倒執劍柄,解開髮髻,一劍削斷長髮,厲聲道:「弟子心意已決,若是統領大人定要阻攔,弟子情願一死。」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輕易不可傷損,見到林志恆斷髮明志,西門凜不由動容,長長一歎,道:「你太胡鬧了,你要挑戰向別人挑戰,別人未必應戰。」

  見西門凜已經默許,林志恆大喜,站起身來,轉身看向默默立在浮台一角,神色古怪的喬長轅,斬釘截鐵地道:「你若膽怯不敢應戰,林某也不怪你,不過下一陣不管你們誰來討教,都是我林志恆一人接下。」

  聽到林志恆的狂言,江東一方自然是嘩聲四起,但是林志恆只是仗劍立在台上,黑衣迎風,斷髮飄舞,氣度瀟灑,神采飛揚,眉梢眼角儘是睥睨天下的傲氣,對眾人的謾罵聽若不聞,只是冷冷瞧著喬長轅,等他作出決定。

  喬長轅強忍心中的怒火,伸手握住劍柄,手指不由輕顫起來,可見已經是憤怒到了極點。但是他是生性謹慎的人,一向信奉知道世事反常即為妖的道理,這少年明顯不是自己的對手,可是卻要逼迫自己出手,若非是有足夠的把握,就是想要尋死,他經歷過許多勾心鬥角,卻還沒有見過喜歡自己尋死的人呢。所以他是萬萬不願出手的,偏偏這少年極力擠兌,若是自己當真避戰,只怕人人都要以為自己方纔的取勝不過是陰謀詭計,而非是真實本領,這對他有意投入江寧的目的是極為不利的。想到此處,他長出了一口氣,向著師冥深深一揖,高聲道:「是否應戰,侯爺一言可決,喬某無不從命。」

  他卻是將難題拋給了師冥,師冥如果決定讓自己出戰,那麼為了得到這位對自己前途干係重大的東陽侯的青眼,即使是冒些危險也是值得的,如果師冥想穩勝下面一陣,不許自己出戰,那麼對自己的聲名的影響小了許多,也不需擔心師冥看輕了自己。

  師冥何等精明,立刻明白了喬長轅的心意,但是他本是魔門新秀,眼界極高,喬長轅雖然表現出了過人的心智武功,但是此人在他眼裡的份量不過是等同草芥,並不放在心上。對師冥來說,這十陣之約不過是拖延時間,造成機會罷了,這一陣就是敗了,也不過是被西門凜扳回一局,不如利用這個機會再考驗一下喬長轅,如果喬長轅從容取勝,那麼對於西門凜一方的士氣則是極大的打擊,他倒也樂見其成。所以不需思索,師冥朗聲笑道:「既然這位小兄弟誠心挑戰,本侯見喬兄仍有餘力,不妨成全一下他,本侯再次靜候佳音,素華,替本侯倒上一樽酒,昔日有關雲長溫酒斬華雄,今日本侯也希望看到喬兄一展神威,好讓本侯敬喬兄一杯美酒。」

  喬長轅心中明白,師冥是提醒自己,雖然自己內功深厚,可是方才畢竟苦戰一場,而自己武功的深淺,那少年也已經看在眼裡,與其拖延下去,弄個大意失荊州,不如快刀斬亂麻,速戰速決,想到若是自己當真取勝,就可以趁勢向師冥輸誠,徹底脫離豫章喬氏的束縛,心中不由一熱,揚聲應諾之後,喬長轅回過身來,朗聲道:「喬某接受閣下的挑戰,生死各安天命,若是閣下戰敗身死,喬某可沒有興趣再接受任何人的挑戰。」

  林志恆冷冷一笑,道:「姓喬的,你莫非真將自己當成三頭六臂麼,林某向你挑戰,不過是為了證明我演武堂弟子並非浪得虛名,若是西門統領、凌副統領向你挑戰,你能夠在他們手上走過十招,都是你走了狗運,這一陣小爺如果戰敗身死,那是咎由自取,不會有人為小爺向你尋仇的,你放手進攻就是。」

  既然已經下了決心一戰,喬長轅心中再無雜念,淡淡一笑,也不答話,只是負手立在浮台一角,林志恆冷冷立在對面,按劍不語,那和林志恆一起駕舟過來的少年欲言又止,滿懷期望地看了林志恆一言,才抱起李廉和葉威的屍體,下了浮台離去。這時,兩個已經等候了多時的小水賊提水上來,想要清洗浮台上面的血跡,免得影響下面的一戰。林志恆一眼瞧見,揮手阻止道:「不用麻煩了,左右還要濺血上去的,你們等這一陣結束之後再來清洗不遲,否則豈不是白費功夫。」

  眾人聽到林志恆那滿含殺意的話語,都是心中一凜,心知下一陣必然是生死立見,只是他們無論如何都不相信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可以勝過喬長轅這樣的一流高手,畢竟這世上像楊寧一般的人實在不多,更何況他們方纔已經見到過了李廉和葉威的本領。

  喬長轅卻是淡淡一笑,對林志恆的狂妄絲毫不曾放在心上,他已經決意要速戰速決,自然不在乎林志恆說什麼,只是揮手示意,讓那兩個水賊下去。

  到了此刻,所有的話語都已經成了多餘,林志恆和喬長轅四目對視,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殺機,兩個水賊剛剛躍下浮台,就聽到兩聲龍吟也似的劍鳴幾乎同時響起,忍不住回頭一看,只見兩道匹練飛舞迴旋,劍光如電,刺目驚心,卻是再也看不清兩人的身影。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4 18:06
第六卷 其血玄黃 第四章 兩敗俱傷


  西門凜緊蹙雙眉,盯著浮台之上苦戰的兩人,喬長轅一改上一陣的隱忍收斂,劍浪如海,一重重前仆後繼,向林志恆逼去,浮台之上,流光四射,即使是西門凜,也不得不驚佩此人竟有一手這樣的好劍法,而林志恆卻也不示弱,竟然使出一套自己從未見過的奇詭劍法,手中明明是一柄寧折不彎的精鋼利劍,可是每一劍都是從對手意想不到的方向刺入,劍光扭曲流動,彷彿無數條靈蛇在空中游弋,雖然是烈日之下,可是那如同銀蛇亂舞一般的劍光之中,卻透出無比的陰森詭異,映射著林志恆蒼白如紙的面容,令人手中生出無盡的寒意。

  西門凜越看越是驚心,林志恆在演武堂數年,自己竟然不知道他練有這樣的劍法,莫非這少年的心機深沉至此麼?可是無論如何,林志恆今日斷髮明誓,不懼生死,上陣替手足兄弟報仇,都證明了這少年的忠誠和熱血,可是他卻練了一套這樣狠毒邪魅的劍法,所謂劍與心合,怎不令西門凜心中生出無窮疑惑呢?

  正在這時,喬長轅因為久戰無功,不免心中焦躁,一聲怒吼,一劍平平刺出,劍風如雷,竟是不顧自身安危,使出了只攻不守的狠辣招式。使出這一劍的時候,喬長轅只覺得心中暢美無比,雙目煥發出奇異的神采,面上木訥之色一掃而空,神威凜然,竟是宛若天神大將。多年來,他忍受著家族和父親的漠視,以及同父異母的手足的欺凌,每日裡東奔西跑,面對著無數強敵,為了生存,他就是練功也不敢放縱,苦練出這一套比得上銅牆鐵壁的劍法,就是為了立於不敗之地,暗中苦練的絕殺武功卻是不敢輕易施展,唯恐招致父親的忌憚。強行扭曲性格的緣故,令他即使在佔據優勢的情況下也不願輕易發動攻勢。

  可是今天卻是不同了,方才在眾人面前盡展所長,再加上師冥的吩咐,兩者相互作用,等若除去了他心中的最後一層枷鎖,脫掉了束縛的孽龍,難免過分偏激,雖然明知道面對這詭異陰森的劍法,最好的應對法子就是增強守勢,等到對手技窮力竭之後再出手反攻,可是今日他卻萬萬不能忍受這樣的做法,所以他竟然用上了幾乎從來沒有真正使過的一路劍法。在他看來,不論林志恆這樣的少年性格如果堅強,可是這樣生死立決的交手,林志恆也是承受不住幾招的,他要用死亡和威勢迫使對手屈服。

  可是對著這樣狠辣的一劍,林志恆卻是沒有按照合乎武道的做法,避實就虛,他眼中閃過一道冰冷的寒芒,也是一劍刺向喬長轅的心口,竟是施展了同歸於盡的招式,兩柄長劍幾乎是貼在一起,劍風相激,發出刺耳的風吼聲。

  無數的驚呼聲中,兩柄精鋼寶劍眼看就要同時刺入對手的心口,喬長轅清清楚楚地看到林志恆冰冷漠然,毫無生氣的眼神,心中生出莫名的恐懼,長劍回護,千鈞一髮中收回劍勢,格住了林志恆手中的長劍,即使如此,兩朵血花同時迸現在兩人前胸,鮮血飛濺。最後一刻,強烈的求生慾望還是令喬長轅退讓了。

  林志恆內力稍弱,長劍順勢迴繞,卻在掠過身前的一刻嘎然而止,將寒光四射的劍刃湊到嘴邊,竟是伸出舌頭將劍刃上面的一縷鮮血舔舐乾淨,然後抬起頭來向著喬長轅露出粲然的笑容。喬長轅心中一震,竟是不由後退了一步。可是就在他步履微動的一瞬,林志恆已經一劍刺來,扭曲盤旋的劍光詭異狠辣,可是林志恆卻是明顯放棄了所有的防守,令這一劍之中又充滿了直來直往,無比慘烈的氣勢,令人看在眼裡,不由生出難過非常的感覺。

  喬長轅第一個反應就是全力防守,滴水不漏的守勢擋住了林志恆這狠辣的一劍,可是目光交錯的瞬間,喬長轅看到了林志恆滿是鄙夷的目光,心中頓時生出滿腔的怨恨和不甘,當林志恆刺來第二劍的時候,喬長轅再沒有防守,長劍還擊,兩劍相錯,擦出星星點點的火花,卻在即將刺入林志恆左肋的一瞬,折轉一挑,擋住了那險些刺入自己心口的利劍,血光迸現,林志恆的左肋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血痕,喬長轅卻只是心口上的衣衫裂了一道口子。

  雖然再佔先手,可是喬長轅眼中卻是一片黯淡,因為自始至終林志恆都沒有收劍回護的意思,心中生出明悟,知道這個少年當真是不顧生死了,這卻是自己做不到的,他若不愛惜自己的生命,就不會費盡心機韜光養晦了。可是這不知人間疾苦的少年懂得什麼,他若是多活十年歲月,還有勇氣為義輕生的話,那麼自己才會真心服氣,此刻麼,就讓自己見識一下這少年能夠堅持這樣同歸於盡的招式多久吧。

  想到此處,喬長轅厲喝一聲,劍光矯若游龍,逕自向林志恆撲去,林志恆平靜地望著迷茫的劍光,眼眸中,翻手出劍,劍光宛若靈蛇,扭曲著迎向撲面而來的劍影。這一次,兩人都用上了有我無敵的殺招,交手不過十餘招,便見劍光暴漲,兩人越戰越急,劍勢漸漸難以控制,寒光劍氣四溢飛散,流離的劍光中不時迸現出點點血光,點綴在劍影飛虹之中,像極了暮春時節的紛紛落落的紅萼殘英。

  西門凜看到此處,不知不覺間已經心中冰寒,他看得清清楚楚,幾乎每一招,喬長轅都能夠在林志恆身上留下一道劍痕,若非林志恆的劍法詭異狠毒,又是以死相拼,只怕已經慘敗身死了,可是即使如此,林志恆面對的局勢也沒有絲毫好轉,他身上的劍傷越來越多,雖然傷勢都不重,但是累積起來已經足以令他失去戰力了。可是令西門凜奇怪的是,林志恆彷彿絲毫感覺不到身上的痛楚,每一劍都是沉穩辛辣,絲毫沒有動搖的跡象。西門凜心中一動,到了這一刻,他終於看出了不對,林志恆的劍法他不認得,這倒有情可原,或許是因為某種機緣,讓這少年得到了異人的傳授,可是無論如何,以林志恆的年紀和修為,不可能有這樣的堅忍和毅力,他心思一轉,目光流轉,望向了站在不遠處的楊寧,只見楊寧雖然神色沒有什麼變化,可是一雙原本冰寒冷漠的鳳目之中卻是不時露出歡欣雀躍的神色,眉宇之間更是隱隱帶著得意之色。

  更加確定事情和這個自己唯一無法控制的少年有關,強忍心中的驚駭,西門凜故作無意地問道:「子靜,我瞧著志恆所用的劍法十分眼熟,可是卻想不起什麼地方見過,子靜可還記得這套劍法麼?」

  楊寧沒有想到西門凜是試探自己,只當他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便笑道:「師叔也記得這套劍法麼,這套劍法叫做『無情邪劍』,邪魅詭異,盡走偏鋒,劍勢狠毒,若論厲害之處,不在師叔的『一丈紅』之下,更為古怪的是,和這套劍法配合的心法有移情易性的作用,若是習練的久了,性子也會被劍法影響,漸漸變得狠辣陰森,所以這套劍法被視為邪劍,漸漸湮沒無聞。當初本門宗主得到這門劍法之後,反覆研究之後,認為這門劍法雖然別出蹊徑,精妙無雙,只可惜練到極處卻是以劍役人,非是以人役劍,所以雖然易得成就,卻是終究難成大道,所以不曾傳人。原本我以為世上已經沒有人會這門劍法了,想不到昨天晚上志恆卻來問我這門劍法的來歷,也不知道他是何等機緣,竟然得到了『無情邪劍』的殘篇,雖然沒有心法,劍招也不全,可是他居然將那些零散的招式一一練熟了,雖然沒有辦法使用出來,但是有了這樣的根基,我將劍法給他講了一遍,他今天就可以從頭使到尾了,他若是能夠練上幾個月,只怕喬長轅就沒有法子勝過他了。只可惜他從前不敢向師叔請教,要不然現在可能已經劍法大成了。」說到這裡,楊寧清秀冰寒的容顏上無意中露出一絲笑容,彷彿數九寒天之日透過雲層的一縷陽光,雖然微弱,卻明亮耀眼得令人生出冰雪消融的錯覺。

  西門凜聽到這裡卻只覺心膽俱寒,昨天晚上他得到急報,得知師冥召集江東黑白兩道的高手會盟,想要攔截自己一行,便派出林志恆等八個少年殺盡了江東派來的眼線,之後他又要考慮如何應對局勢,改變原本的計劃,所以便授意林志恆留在兩人房中照看楊寧,他是直到四更天的時候才回去的,當時見到林志恆輾轉難眠,還以為他是不慣和楊寧這樣的人物居於一室,想不到不過是兩個時辰的單獨相處,楊寧居然就令林志恆幾乎陷入了萬劫不復的境地。

  雖然他初時並沒有認出林志恆用的是無情邪劍,可是無情邪劍是什麼樣的武功,他此刻卻是一清二楚。

  世間武學異彩紛呈,流派眾多,但是歸根結底卻不過是正邪兩類,所謂的正派武功,初時用意多半在於調節陰陽,疏通血脈,強身健體,所以修煉過程平順無虞,進境雖然較為緩慢,可是若能按部就班修煉到最高境界,便能夠立於不敗之地。相對的,所謂的邪派武功,卻往往是不擇手段激發人體潛能,初時進境極快,但是練到後來卻是凶險無比,動輒就有生命之憂,更是因為涸澤而漁的修煉方式,經常在身體之中伏下無數隱患,除非練到爐火純青的境界,才能真正恢復元氣精血。

  武功的正邪之分並非如同某些人想到那樣決絕,但是也並非可以淡化的界限,事實上很多對立的宗派,或者多半因為恩怨利益的糾纏,但是武功上的分歧卻絕對是根源之一,至少你不能指望一個修煉純陽心法的任何一個修煉純陰心法的人長久和睦相處,就如同武道宗和翠湖出世一系之間的對立,正是因為兩派的武功心法本是正邪兩派武功最峰巔的絕學,所以楊寧和平煙雖然從未見過面,甚至能夠感覺到彼此契合的氣質,但是卻絕對不會成為朋友。

  當然即使是邪功,也有高下之分,武道宗的秘傳心法,雖然是邪派武功之中最高深的心法,但是經過歷代宗主精益求精,已經將這種心法對身體的損害降到了最小限度,修煉過程之中雖然凶險無比,但是卻在可以控制的範圍內,而且能夠最大限度的激發人體的潛能,若非如此,楊寧縱然天資過人,也不能在十七歲之齡有這樣驚世駭俗的成就。

  無情邪劍雖然也屬同類,但是和武道宗心法比起來不啻天淵之別,乃是最為險惡的幾種邪功之一。只因這門劍法威力驚人,卻是過分歹毒狠辣,往往令人在劍道修行上誤入歧途,而且和這套劍法配合的內功心法又是能夠移情易性的邪門心法。練了尋常的邪功,最多不過是陰陽失調,精血枯竭,走火入魔罷了,若有岐黃妙手,或者是修為深厚的高手,還可以相救,可是練了這門邪劍,卻是幾乎沒有挽回的可能。一旦性情變異,多半是積重難返,甚至有心智失常的可能。

  林志恆雖然從前有許多缺點,但是才智武功已經深得西門凜器重,這兩日見他氣度心性又是漸漸成熟,西門凜原本已經決定,如果林志恆能夠平安回到幽冀,就要將他推薦到羅承玉身邊做侍衛,如今卻是再無可能,即使林志恆能夠取勝歸來,但是這門邪劍心法卻成了最大的隱患,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爆發出來,將這原本可能前途似錦的少年徹底毀去。

  不過令西門凜最為驚駭的還不是林志恆誤練了邪功,而是楊寧居然毫不猶豫地有這樣隱患的邪功傳授給林志恆,如果他是有意而為,只能說明楊寧冷血至極,對一個崇敬自己的少年毫不留情,若是他無意而為,則更加可怕,一個擁有絕世武功,胸藏錦繡,卻是肆意妄為的少年,勝過最是心狠手辣的梟雄,不受控制的強大力量,只能造成種種難以挽救的惡果,而且將會超出所有人的預計。

  西門凜眼神變幻莫測,將心中的忌憚小心隱藏了起來,卻將目光投向浮台之上,只見如雪劍光中,鮮血滴滴飛濺,顯然林志恆已經快要落敗了,沉默片刻,西門凜終於暗自長歎一聲,轉移話題道:「子靜,你看志恆能夠取勝麼?」

  西門凜卻不知道,他實在是誤解了楊寧,楊寧雖然性情孤傲冷漠,卻不是無情之人,對於自己熟識的林志恆,是不會無緣無故加害於他的,昨夜他雖然傳了林志恆無情邪劍的劍譜,心法卻是沒有傳授。他參詳之下,覺得這門心法不過是令人心中失去恐懼和憐憫之情,只不過天長日久,會令人心性大變而已,所以他便根據自己多年修煉的那套動心忍性的密宗心法,將林志恆修習的內功心法略加變動,令他可以在使用這套劍法的時候暫時摒棄情緒的干擾,雖然修改過的心法和這套劍法不能完全契合,以致劍法的威力減弱到原來的七成,但是比起原本心法的害處,卻是得大於失了。而且林志恆能夠只隔一日就使用這套劍法,也是因為內功心法變化不大的緣故。

  能夠令久已湮沒的劍法重現江湖,又消洱了其中的隱患,說明楊寧在武學上面的見識成就已經接近一代宗師的境界,雖然還有些差距,但是假以時日,必然可以更加精進,楊寧畢竟年紀還輕,心中不免有些得意,西門凜向他詢問,他便全無隱瞞,和盤托出,只是他原本還想等到西門凜向他問及心法隱患,好向西門凜說出自己最得意的一件事情,想不到西門凜卻是沒有多問,反而轉移話題,問他對戰況的看法,即使以楊寧的無慾無求,也不免有些失望。但是他沒有什麼心機,不知道西門凜是對自己生出了忌憚,所以故意避開了這可能會引起紛爭的話題,只當西門凜是擔心林志恆的安危,所以也沒有想得太多,笑道:「師叔放心,他既然跟我學了一夜劍法,我豈能讓能死在我面前,這一陣,他縱然不勝,也不會敗。」說到最後一句,楊寧已經摒去了方纔的負面情緒,再度恢復了淡漠冰清的心境。

  現在的戰況已經越來越凶險了,明顯林志恆已經落在了下風,西門凜想不出來楊寧有什麼法子可以讓己方不敗,但是目光一閃,他看到楊寧神色淡定從容,望向浮台的目光更是篤定,不知怎麼心中生出信服之意,不由微微一笑,心中也安定了許多。

  一番苦戰,林志恆清晰的感覺到內力的流逝,以及週身的痛楚,一共受了二十幾處劍傷,即使是在奇妙的心法作用下,強行壓制起來的各種情緒都開始再度浮現在心頭,有了情緒的干擾,他的劍法開始凌亂起來。微微閉目,讓滾落的汗水不至於落入眼睛,再度睜開眼睛,正好看到喬長轅疲憊的神色,心中生出一絲得意。他不是不清楚喬長轅的武功遠在自己之上,能夠擊敗兩個兄弟的聯手,將他們殘殺,這是自己遠遠不如的,可是即使心知肚明,他依舊出面挑戰,不僅僅是因為仇恨,更因為他不想再見到自己的兄弟流血。如果任憑喬長轅載譽而去,那麼接下來的三陣,必然是場場血戰,為了和喬長轅爭奪功勞,江東一方上來攘戰的高手絕不會有任何留手。他在那片刻之間已經想清楚,無論如何,接下來的三陣都必須由他們剩下的六人接下,為了避免那種慘烈的局面出現,唯一的應對辦法就是讓對方畏懼己方的報復。可是如果是楊寧、西門凜、凌沖三人出手,喬長轅盡可以避戰,即使他應戰,己方雖然必勝,在眾人眼中卻不過是恃強凌弱,並不能保證接下來對手會因此怯戰。只有自己向喬長轅挑戰,想法子和他同歸於盡,這樣一來,江東方面再度上陣的人就會對和自己地位相同的其他幾個兄弟心生忌憚,而有了戒心的兄弟們,也就有了更多的生存機會。想到這些年來,相互扶持的兄弟情誼,林志恆絕不後悔走上死亡之路。他清楚地知道,最多再過十招,他就會死在喬長轅的劍下,不過在臨死之前,自己卻有足夠的把握扯上喬長轅陪葬。

  嘴角微微牽動,將一縷微笑強行止住,林志恆左手握住了袖底的一管銀筒。昨夜他奉命出去清洗四周的眼線細作,收穫不小,除了一囊美酒之外,還得到了一筒江南神機門秘製的「梨花針」,這種暗器精巧絕倫,威力無窮,只需觸動機簧,千百根銀針兩丈距離之內可以穿透皮甲,這個距離之內,縱然是絕頂高手也決計無法全身而退。昨日意外得到這筒暗器,經過演武堂訓練的林志恆立刻認出了這價值百金,卻只能使用一次的「梨花針」,因為這種暗器除了用來暗算偷襲之外,其實用處不大,畢竟臨陣對敵,沒有人會眼看著你拿出暗器而不躲閃的,所以林志恆並沒有將暗器上繳,而是作為戰利品留了下來,想不到現在卻是派上了用場。

  他自始至終就沒有想過憑著真實武功殺死喬長轅,從頭至尾他都使用同歸於盡的打法,就是要使喬長轅一劍刺穿他的身軀的時候不會懷疑自己要施展暗算,棄劍而逃,只需敵人寶劍在他身體停滯的瞬間,已經足以讓他發射「梨花針」了,這時候兩人距離不到一丈,正是梨花針威力最大的距離,而經過這一場的惡戰,即使自己是暗算得手,兩敗俱傷,也不會有人瞧不起自己兄弟,唯一的遺憾,就是自己再也不能踏上幽冀的故園了。眼中閃過一絲留戀,林志恆手下一緩,幾乎是立竿見影的,喬長轅的長劍立刻如影隨形地到了他的胸前。喬長轅全不懷疑林志恆是別有用心,將近百餘招的搏殺讓他認可了這個少年是勢均力敵的對手,而且事先師冥要求他速戰速決的話語也令他有些心焦,雖然明知道林志恆顯露的邪異武功已經足以讓他向師冥解釋交差,可是對權勢榮耀的渴望還是讓他失去了一貫的謹慎,而林志恆眼中露出的留戀神色,也讓他當成了軟弱放棄的徵兆,所以這一劍他毫無保留。

  就在喬長轅的長劍將要刺入林志恆的心口的一瞬,突然覺得劍尖一震,劍身一偏,便已經刺入了林志恆胸口,只是這一震一偏,已經避開了心肺要害,只是這點差別,林志恆卻已經感覺不到了,幾乎是感覺到劇痛的同時,他已經心中一片清明,再無任何雜念,抬起左手按動機簧,一簇燦爛耀眼的銀光如同暴雨一般射向喬長轅。喬長轅常年和人交手,經驗極其豐富,幾乎是在長劍顫動的一刻,他心中便生出警兆,幾乎是下意識地反應,他已經棄劍疾退,同時左手袖中劍已經化作一團精光,將大半銀針攔住,但是仍有上百根銀針毫無障礙地沒入喬長轅的胸腹之中。喬長轅踉蹌而退,這一刻久已養成的性格起了作用,他第一個念頭就是脫逃。

  林志恆眼看著喬長轅後退,不由想要出劍追殺,但是身軀微動,便覺得痛得幾乎要昏厥過去,竟是不能發力,滿腔悲憤難以疏解,不知不覺間已是眼眥俱裂,點點滴滴滲出鮮血來,神情淒厲,令人望而生寒。就在他萬念俱灰之時,突然膻中穴上一痛,一縷冰寒的真氣透體而入,沿著任脈鳩尾、巨闕逆行,直入氣海,他只覺得丹田之內如同翻江倒海一般,那一縷纖弱的真氣彷彿甘露冰雨,他乾涸的經脈再度恢復生機,感覺到真氣再度運轉自如。林志恆也顧不得去想是誰援手,用力一擲,寶劍化作飛虹,向喬長轅襲去。這時候喬長轅已經退到了浮台邊上,他只覺得胸腹之間宛若火燒,痛楚無比,正在這時耳邊卻傳來劍刃破空的聲音,他終究身經百戰,不覺神智一清,極力向一邊閃躲,卻終究被傷勢牽累,血光一閃,那柄長劍竟是生生貫入左肩。傷上加傷,雪上加霜,喬長轅再也承受不住,雙腿一軟,已經一跤跌倒在浮台之上,身軀撞在堅硬的台板上,這劇烈的震動,更是觸動了傷勢,一聲痛呼,幾個翻滾,身軀竟是向江心跌落。望見喬長轅的身影消失,林志恆最後的一絲力量也已經消耗殆盡,仰天慘笑數聲,身軀一軟,竟也栽倒在浮台之上。這一陣,竟是兩敗俱傷,並無勝者。

  看到這幕慘劇,師冥和西門凜不需商量,同時下令救人,江東這邊自有師冥船上的水手將落水昏迷的喬長轅救了起來,送到艙中救治,幽冀這邊則是西門凜親自上了浮台將林志恆抱回船上,只是短短一段水程, 西門凜一身黑衣已經幾乎被林志恆流淌的鮮血浸透。強忍心中悲痛,西門凜親自替他拔劍止血幸好他隨身攜帶的傷藥乃是極品,這才救回了林志恆的性命。

  在西門凜救治林志恆的期間,師冥並未打斷他,也沒有急著要求進行下一戰,此刻他心中的思緒複雜無比,雖然有些遺憾這一戰兩敗俱傷,但是更令他驚心的是林志恆表現出來的悍勇冷酷,不過是幽冀演武堂未出師的一個弟子,就有這樣的武功勇氣,就算不是個個如此,恐怕也代表了幽冀新一代人才的成就作風吧。二十年的時間,幽冀並未浪費,想必已經培養出了無數的青年新秀,想到唐氏雖然極力招攬人才,但是除了自己宗派中的高手之外,不是暮氣沉沉的老人,就是狂妄驕縱的新進高手,比起幽冀來高下立見。想到此處,師冥便覺得心中十分不安,更是從不由生出嫉妒之情,為什麼西門凜手下可以有這樣的新秀人才,自己卻是常常捉襟見肘呢?想到這裡,他忍不住令一個護衛進去看一下喬長轅的傷勢,雖然這一陣並未取勝,但是喬長轅的武功才智他已經看在眼裡,這個人若是救治過來,春水堂想必也可以補充新血了吧?

  獨自立在船頭,沒有回頭關心一下林志恆的傷勢,也沒有理會那些圍在西門凜和林志恆周圍憂心忡忡的少年,以及小心戒備,堤防江東方面趁機發難的凌沖,楊寧突然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他抬起手來,白皙如玉的手心裡正有一塊透明的玄冰,他方才凝水成冰,然後將這晶瑩剔透的冰塊當成暗器使用,耀眼的日光之下,自然無人注意到這無影無形的暗器,第一次震偏了喬長轅的寶劍,保住了林志恆的性命,第二次渡入了一縷真氣,讓林志恆奮起餘勇,重創了喬長轅。這件事情說來容易,但是他的武功本來是偏於陽剛的,凝水成冰乃是強行使用陰勁,卻也消耗了他不少真氣,倒是那暗器手法,雖然玄妙,倒非是什麼難事。

  不是不可以乾脆直接暗算了喬長轅,但是楊寧卻是不肯那麼做的,他心中自有公平二字,雖然他也不喜喬長轅,只因他此人在武功上面還要隱藏自己的真性情,可是無論如何此人取勝用的是真才實學,並非用了什麼陰謀手段。手段雖然狠辣些,但是看在楊寧眼中自然不算什麼。林志恆向喬長轅挑戰,楊寧雖然喜歡他的勇氣,卻也覺得他太逞強了。雖然已經決定維護林志恆,但是楊寧自始至終都沒有想過插手這場公平的決戰。他雖然出手,卻不過是避免了雙方的同歸於盡,如果不是他的出手,這是肯定的結局。助林志恆一臂之力,卻是為了不讓喬長轅因為傷勢較輕而獲勝,所以結局同樣是平手,只不過非是同歸於盡,而是兩敗俱傷。當然這其中他自有親疏之分,林志恆性命無礙,喬長轅卻還需在生死邊緣掙扎,只是這一點楊寧就不會多想了,無論如何,他也已經給了喬長轅生存的機會。

  看著玄冰緩緩化成冰水,楊寧微微一笑,心道:「已經五陣了,卻偏偏是一個平局,接下來的五陣勝負又如何呢?不過,我要不要再上陣呢,內力已經恢復七成了,不過青萍似乎不想我出手呢?」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4 18:06
第六卷 其血玄黃 第五章 救與不救


  身軀彷彿被利刃剖成了兩半,刺骨的疼痛從胸口向四肢百骸擴散,更令他萬分難過的是,一股從骨子裡溢出的麻癢在週身經脈裡肆虐,他想伸手去抓,可是無論如何努力,卻連手指都不能移動一下,莫非這就是死亡麼,若是死亡都是這樣難過,那麼做鬼可真是不好受了。好渴啊,咽喉裡面好像有一團火焰燃燒,甚至自己的呼吸都帶著火辣的氣息,並且一呼一吸之間,更是感覺到似乎要斷裂一般的痛楚。而不住緊皺雙眉,耳邊聽到嘶啞的吸氣聲,只是這聲音怎麼這樣耳熟呢?

  不知過了多久,感覺到有人將自己的腦袋輕輕扶起,然後乾澀的嘴唇感覺到一股清涼,接著玉液瓊漿一般的液體緩緩注入口中,他舒服的呻吟了一聲,便再度陷入昏迷。

  將林志恆的傷口週身的傷口包紮完畢,又將傷藥化入水中給林志恆服下,西門凜伸手試探這少年的脈搏,感覺到脈動開始強勁起來,而且內腑出血已經止住,林志恆的呼吸也漸漸粗重起來,判斷林志恆的傷勢已經初步穩住,西門凜這才略微放心下來。可是隨即心頭卻湧上更多的煩惱,雖然林志恆的性命已經保住了,但是方才施展無情邪劍對敵的時候,這少年幾乎激發了所有潛力,才能夠和年長他十餘歲的喬長轅兩敗俱傷,此刻已經是氣散功消了。

  西門凜將真氣渡入林志恆身體的時候,清楚地感覺到這少年真元大為虧損,已經接近油盡燈枯的境地,週身經脈都受到重創,十二正經,奇經八脈,大半經脈都已經阻塞不通。比起那當胸一劍的外傷,他的內傷才是最令人頭痛的,外傷雖重,若是將養數月,就可全無後患,但是內傷如果不迅速醫治,只怕這少年一生都只能纏綿病榻,再無東山再起之日。

  可是想要治療這樣的內傷,西門凜卻是有心無力,這樣嚴重的內傷,憑他的所學,最多也只能令這少年恢復平常人的健康,但是一身功力卻是保不住了,而且此刻也無法替林志恆悉心醫治,畢竟師冥還在對面虎視眈眈,自己的目標還未達成,不可能心無旁騖地替林志恆療傷。

  只是雖然有這些礙難和許多撒手不管的理由,西門凜還是心有不安,雖然林志恆練了邪劍,即使醫治好了,將來也未必能夠摒除心魔,甚至一生都可能無法恢復如初,可是如果此刻讓西門凜眼睜睜地看著這樣一個風華正茂的少年前途盡毀,生不如死,他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甘心的。想到此處,他轉頭看向楊寧,若非楊寧傳授了林志恆無情邪劍,或許這一陣也是血濺江水,可是卻未必會有此刻的為難和痛心吧?

  目光一轉,西門凜看到了楊寧淡漠的神情,不由心中一動,想起昨日楊寧施展「流火回春」手法,暗中救治凌沖的事情,若是比起救人了,楊寧這個嫡系弟子比起自己可是強得多了,想到此處,雖然心中不知怎麼生出一縷酸意,可是保全林志恆的心意還是佔了上風,更何況既然是他傳授了無情邪劍的心法給志恆,那麼若讓他著手醫治林志恆,應該是得心應手吧?而且,若是他肯出手,不論成與不成,都另有一種好處……

  正在西門凜陷入沉思的時候,楊寧感覺到西門凜的注視,側過頭來,也看了一眼林志恆鮮血淋漓的身軀,眼中卻是沒有一絲波動,只是淡淡道:「師叔,他的性命應該無礙吧,我說過他不會有事的,下一陣可不可以想法子讓我出戰,我的內力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說到最後眼中多了一絲期望,他自己卻是想不出如何順理成章地出戰,所以只能希望西門凜可以想出法子來。

  聽到楊寧淡漠如冰的語聲,西門凜不禁心中一寒,他聽得出來,楊寧絲毫不關心林志恆的傷勢,只要林志恆保住性命,對他來說已經完成了對自己的承諾,至於林志恆是否會從此經脈受損,武功不能再有進步,或者乾脆就是武功盡廢,這些事情楊寧卻是絕對不會關心的。心底感慨著楊寧性情如此涼薄,西門凜面上卻是不露出絲毫情緒,只是溫和地道:「現在對方不會有什麼高手上場,子靜不需急躁,到了最後的幾陣,江東必定還有高手出現,到時候若沒有子靜替本座分擔壓力,只怕本座就是勝了也是慘勝,沒有法子震懾江東高手,到時候本座必定會設法讓你出陣。這件事先不說了,本座還要多謝賢侄恩德,若非子靜傳授志恆劍法,只怕這小子縱然膽大包天,也沒有法子和勝他許多的喬長轅生死相決。子靜果然是天資絕頂,不過是一夜之間,就教出了一個這樣出色的弟子,雖然這孩子還沒有資格拜在武道宗門下,可是這一點香火之緣,已經足以讓他今生今世都受用無窮了。只是此戰之後,志恆的經脈已經受到重創,若是無人及時替他疏通經脈,就是最好的結果,從今之後練武都要事倍功半,再也不能修習最高深的武學,若是再有什麼意外發生,只怕有不忍言事發生。若果真如此,豈不是辜負了子靜對他的期望,還請子靜看在本座面上,救他一救,若論救人的本領,本座實在是汗顏無地,子靜的本事勝我百倍,還請子靜念在和本座的同門情誼,以及和這孩子的一點因緣不吝援手。」

  聽到西門凜委婉的請求,楊寧心中微動,他雖然和林志恆親近些,但是不過是幾日的情分。縱然傳他劍法,一來是因為林志恆已經有了根基,二來則是因為林志恆是幽冀新秀,又和他話語相投,但是這點情分在楊寧心中不過是風生雲滅,轉眼即逝,月照波心,不留痕跡,插手林志恆和喬長轅的決鬥,保住了他一命,在楊寧看來已經是仁至義盡,所以並沒有耗費內力替他醫治的打算。

  可是聽到西門凜這番話,即使是以楊寧的淡漠世情,冰冷的心湖之上也不由掠過一絲波動,目光落到林志恆那蒼白如紙的俊秀容顏上,楊寧心中不由生出一絲憐憫。緩步走到林志恆身邊,沒有理會其他幾個少年熱切的求懇目光,他伸手輕按在林志恆的頸部,感覺到這少年的脈動急促紊亂。肌膚觸手,更是有些滾燙,而紅潤的肌膚之下,年輕健康的肌肉卻因為痛苦而不停地顫抖,讓這少年即使在深度昏迷中,也不禁眉頭緊鎖,牙關緊咬。楊寧目光彷彿凝固了一般,盯著林志恆的面容看了片刻,終於站起身來,冷冷道:「將他送到艙中,我會救他。」說罷,也不理會眾少年的歡呼聲,拂袖向艙內走去。

  西門凜心知楊寧答應替林志恆療傷實在是極為勉強,畢竟接下來可能有數場大戰,讓這個嗜武如狂的少年此刻在療傷上面消耗費功力,必然是很不願意的,可是從這些日子的相處,他卻又知道楊寧實在是一諾千金的人,他既然答應了,就會全力以赴,所以目視著楊寧的背影隱沒在船艙門口,他只覺心中一寬,欣然道:「秦玨,你送志恆進去,聽候子靜公子吩咐,不必出來了。」

  原本和林志恆一起前去浮台的那個少年聞聲應諾,想到八個兄弟同來江南,自己卻可能是唯一沒有機會上陣的人,縱然很高興楊寧肯出手搭救林志恆,眼中依舊忍不住閃過無邊的苦澀,但是他只是猶豫了一瞬,便高聲應諾,然後伸手小心翼翼地抱起林志恆,唯恐觸動了同伴的傷勢,匆匆向艙內走去。

  林志恆的傷勢交給了楊寧處理,西門凜斂去心中的複雜情緒,轉過身去,看向對面負手佇立在統軍亭之內,正側耳聽著一個侍衛稟報著什麼的師冥,西門凜眼中閃過一縷冰寒的殺機,然後朗聲道:「多謝師候爺寬容,允許本座從容救治下屬,本座感激不盡,延誤的時光已經很多了,本座已經決定第六陣由他們二人出戰,不知道候爺派那一位下場指教呢?」語聲平和清朗,彷彿方纔的兩陣,並非是鮮血飛濺一般的。

  師冥自然不會忽視西門凜眼中的殺機,但是卻是故意忽略不見,目光在西門凜所指的兩個少年身上一轉,只見這兩個少年神采飛揚,鬥志昂揚,絲毫沒有畏懼擔憂之色,想必方才林志恆的悍勇讓他們與有榮焉,喬長轅第四陣佔據的優勢已經被生生抵消了,不由心中輕歎,表面上卻也是含笑道:「西門統領已經出言挑戰了,不知道哪位朋友願意出手指點一下這兩位小兄弟?」

  他已經決定這一陣不指定任何一人出戰,己方已經氣餒,若是強行指定,那人若是心中生出懼意,反而不美,與其如此,不如讓有心一戰的人主動請纓,這樣才有扳回一局的希望。畢竟他所謀深遠,在這樣兩個少年面前,他還不想派上心腹高手,以免讓西門凜心生忌憚。只是雖然如此,師冥的目光卻是忍不住向那些水寇望去,畢竟喬長轅是白道高手,而且已經應戰兩陣,這一陣論情論理,都應該是由黑道派出高手應戰了。

  感覺到師冥目光中的深意,許多有名的水寇卻都是低下頭去,雖然這兩個少年未必有剛才的林志恆那樣棘手,可是許多水寇都有自知之明,他們武功不及喬長轅,貿然出戰,勝負只怕難以預料,故而不願上去出醜。更何況林志恆那種慘烈的報仇手段也讓這些人心中打怵,所以江水之上一時間鴉雀無聲,竟是無人應戰。見此情狀,師冥臉色漸漸有些青黑,一聲冷哼,正欲出言點將,卻見一艘懸著飛魚旗幟的戰船上面,一個矮胖漢子走出行列,拱手做了一個羅圈揖,笑瞇瞇地道:「諸位兄弟不願意和小孩子計較,閻某看了半天,覺得腹內空空,卻是實在有些忍不住了,這樣血氣方剛的少年的心肝最是香甜,不知道諸位可否讓閻某佔點便宜麼?」

  看到這胖子請戰,不僅是江水之上頓時議論紛紛,就是師冥眼中也閃過一絲異色。這胖子名叫閻鐸,是六大寇之中排在第三位的飛魚堂的三堂主,這胖子相貌看上去和藹可親,心腸卻最是狠毒,尤其令人詬病的是,此人貪財好色,凶殘嗜殺,尤其喜愛食人心肝。雖然遇到災荒戰亂之年,易子而食的慘劇不是沒有發生過,可是這等全無人性的惡徒依舊是人人都看不順眼的,就是在飛魚堂裡面,也有許多和這胖子不合的人,只不過這胖子陰險狠辣,又是飛魚堂堂主朱舜的師弟,所以竟是無人敢和他為難。

  不過此人雖然惡毒,師冥卻也不曾把他當成一回事,令師冥驚奇的是,根據春水堂收集的情報,這胖子素來欺軟怕硬,背後下絆子,暗地裡捅刀子,自然是一馬爭先,這種明刀明槍的廝殺,此人向來是敬謝不敏的,今日這人主動挑戰,實在令師冥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不由目視秋素華,畢竟對於眼前這些水賊強寇,掌管春水堂情報收集整理的秋素華比他要瞭解更多,秋素華先是微微蹙眉,忽地秋波閃動,走到師冥身邊低聲耳語,師冥眼中閃過一絲異色,隨即朗聲道:「三堂主既有此意,本侯豈能阻攔,若三堂主取勝此陣,本侯必有厚報。」

  聽到師冥的許諾,不僅飛魚堂上下都是喜形於色,就是其他水寇也都是欣羨無比,以師冥的權勢,一旦得到他的蔭庇,那麼江水上下就可以縱橫往來,再無敵手,許多水寇中的高手眼睛都已經紅了,各自後悔沒有主動請戰,畢竟幽冀的報復再可怕也是很遙遠的事情,而他們終究是要在越國公的勢力範圍裡面討生活的。

  閻鐸對師冥的許諾卻只是淡淡一曬,瞇縫著雙眼,抬頭望天,刺眼的陽光一瞬間刺痛了他的雙眼,只是卻比不上他的心痛,伸手握緊了彎刀刀柄,喝令麾下的親信水賊駕舟駛向浮台,唯有鮮血才能讓他消洱心中的怨恨。

  林志恆昨夜殺死那個年輕水寇,在他身上得到一筒「梨花針」和一囊美酒,但他畢竟年輕,卻未想到一個尋常水寇怎會有這樣貴重的暗器和如此精緻的酒囊,只因那個水寇並非常人,雖然無人知曉,但是他卻是閻鐸的兒子。

  閻鐸少年之時就已經是鄉中無賴,仗著一身強橫的外家功夫稱霸鄉里,因為得罪了強梁才被迫背井離鄉,那時他已經娶了妻子,新婚還不及三月。離開家鄉之後,閻鐸有幸拜入異人門牆,等他學成武功回鄉報仇的時候,卻發覺家鄉已經被亂軍屠戮,生人百不餘一,父母妻子都已經亡故,更從九死一生的族人口中得知自己有個離家之後才出生的兒子,只是不幸在戰火中失散了。當時大陳尚未立國,天下混戰連連,一個四五歲的孩子離散在外,多半是有死無生,無奈之下,閻鐸最後只能灑淚而別,從此再也沒有回去那個傷心之地。

  之後二十餘年,閻鐸改了名字,在江水之上為寇,從走單幫到有了自己的小小勢力,最後依附飛魚堂,隨師兄創出了一片基業,這一路幾乎是用鮮血和白骨鋪成的,他殺人如麻,再加上生性陰狠,貪財好色,仇人遍地,若非有飛魚堂作為後盾,只怕早就被人殺了。他深知這一點,所以費心竭力,替飛魚堂出盡死力,雖然他練武較晚,武功難以大成,但是因為心機狠毒,陰險狡詐,往往能夠立下別人難以想像的功勞。憑著這些功勞和飛魚堂主朱舜的同門關係,最後穩穩佔據了三堂主的寶座,手掌實權,睥睨江水。他也知道結仇甚多,索性不肯娶妻生子,免得日後受到牽累,所以在他無意中發覺新近入伙的一個青年像極了自己結髮妻子,並且身上帶著自己當年留給妻子的信物的時候,心中的惶恐勝過了歡喜。他知道自己名聲極壞,不願牽累了兒子,反覆思量之下,並沒有父子相認,只是暗中照顧栽培。父子天性,雖然閻鐸就是在飛魚堂之中也是名聲極壞,但是那青年還是極為感激閻鐸的寵信,甚至為了立功主動要求監視幽冀一行的動靜,結果卻死在了林志恆的劍下。

  閻鐸雖然人品並無可取之處,但是父子天性卻是終究不能泯滅的,為了這個兒子,他明知道這一次東陽侯號召會盟,裡面還有整合水道勢力的深意,還是支持朱舜參與會盟,為了兒子將來能夠走上正途,即使明知道一旦飛魚堂被招安之後,像自己這種民怨沸騰的惡人多半會成為唐家收買人心的犧牲品,他也不曾暗中阻撓唐家的滲透舉動。可是所有的希望都在昨夜成了泡影,原本希望兒子多立些功勞,將來能夠得到唐家的重視,結果卻是看到了兒子冰冷的屍體。

  在得知自己唯一的兒子死在了幽冀來人的手中,他便立下了不死無休的血誓。如今林志恆重傷暫退,憑著他的判斷,多半是不能活了,就是現在不死,也逃不過之後的廝殺,但是只是如此還不能平息閻鐸心中的怨恨,所以才會遷怒即將出戰的兩個少年,他之所以主動挑戰,就是想親手殺了和林志恆身份相等的兩個少年,不僅可以快意恩仇,還可以進一步打擊西門凜。能夠看著幽冀一行的敗亡,已經是他心中唯一的願望了。

  看著緩緩走上浮台的閻鐸,西門凜眉頭深鎖,雖然對於六大寇的頭面人物,他幾乎是瞭若指掌,自然清楚這個閻鐸武功其實不算出眾,勝負不過在伯仲之間,可是為什麼看到那一貫沉溺色與權力的矮胖子臉上淡漠的神情的時候,自己心中竟會生出無比的寒意呢?

  船艙之內,楊寧並未留心戰局已經再起,一邊緩緩走向自己居住的船艙,一邊微微蹙眉,想著應該如何救治林志恆。其實楊寧傳授給他的心法,並非無情邪劍的真正心法,並沒有那種難以控制的害處,如果林志恆正常施展劍法,絕不會弄到如今這種地步,只是這少年竟然憑著一腔熱血,毫不顧慮自身的極限,強行將丹田真氣全部激發,無形中暗合了激發人體潛力的秘法,再加上和敵人拚個兩敗俱傷,真元消耗殆盡耗盡,才落到如此下場。別說他修煉的武功其實也沾了一個邪字,就是他原本修煉的是世間最平和中正的內功心法,以他這等橫衝直撞的運氣法子,只怕也會落得一個走火入魔的下場。林志恆內傷雖然嚴重,但是武道宗本是邪派武功之宗,自然有無數醫治這等傷勢的法子,只是緩不濟急,既無岐黃名手相助,又無靈丹妙藥相輔,這些法子現在多半都不能用,唯一能夠救治林志恆的法子就是以本身真元替他療傷,只是這樣一來對自身不免十分傷損,所以楊寧直到此刻仍是猶豫不決。難以決定究竟是先壓制住林志恆的傷勢,日後再設法調治,還是不惜真元,替這少年療傷。

  心思千回百轉,不知不覺間,楊寧已經走到自己居住多日的房間門口,推開房門,走了進去,目光無意一掃,瞧見桌子上面多了一本精心裝訂好的小冊子,不由心中一動,上前伸手拿起,只見素白的封面上寫著端凝厚重的三個大字——山海經,楊寧細細品味這陌生的筆跡,只覺藏鋒內斂,筆劃勾挑透著隱隱的崢嶸,翻開封面,扉頁上面書寫著西門凜曾經為自己講解過的那首五律,墨跡猶新。

  「誇父誕宏志,乃與日競志。俱至虞淵下,似若無勝負。神力既殊妙,傾河焉足有!餘跡寄鄧林,功竟在身後。」楊寧輕輕吟誦一遍,再翻下去,下面已經是熟悉至極的字跡,這正是昨日他一時興起,親手抄錄的山海經,不知什麼時候,西門凜竟然替他裝訂成冊,輕輕翻動書頁,不知不覺間,雙目已經有些濕熱,連忙伸手拭去,不肯讓淚花滴落,冰冷無情的心靈卻彷彿浸在一溪清泉裡面,無限的暢美感受洋溢在肺腑之中,楊寧緩緩放下書冊,原本淡漠冰冷的眼神中已經多了一絲暖意。

  這時候,那叫做秦玨的少年已經抱著林志恆走了進來,眼中滿是期望和憂慮,這一路走來,他幾乎能夠感覺到林志恆的生命緩緩流逝,望著林志恆越來越憔悴蒼白的神色,他幾乎都不相信西門凜說過林志恆的性命已經無礙的判斷了,雖然眼前這位子靜公子武功高強,可是他當真能夠救治這樣嚴重的傷勢麼?難道這年紀似乎比自己還要小上一些的少年,當真比西門統領還要厲害麼?

  耳中聽到秦玨有些猶豫的腳步聲,楊寧也不回頭,淡淡道:「把他放到榻上,你到外面守著,不得我命,不許擅入。」

  秦玨連忙將林志恆放到靠著門口的軟榻上面,然後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楊寧目光落到林志恆身上,不由有些後悔方才為什麼不救人救到底,但是那悔意卻是一閃而逝,做過的事情就不要後悔,這也是娘親的諄諄教導,現在還是著手救人吧,輕歎一聲,將林志恆身軀扶起,緩緩一指點向林志恆的百會穴,一縷冰寒的真氣透頂而入,林志恆緊皺的雙眉似乎放鬆了許多,楊寧神色凜若冰雪,繼續沿著後頂、強間、腦戶、風府等督脈重穴接連點去,點完督脈三十處大穴,又向任脈、衝脈、帶脈等奇經八脈上的重穴以一點去,或輕或重,或緩或疾,輕時沾體而已,重時可裂金石,緩時落如蓮花,疾時快若星電,直花了兩柱香的時間,才將林志恆週身大穴一一點過。楊寧額頭滲出滴滴汗水,面色開始有些蒼白,點每一處穴道的時候,他都要將自身真氣注入林志恆體內,自然是耗力不小。這是武道宗秘傳點穴手法《妙手搜魂》,可將週身穴道一一打通,只不過一個時辰之後就會恢復如初,但是這段時間,已經足以讓楊寧的療傷過程順利進行了。

  一手按在林志恆背心,楊寧盤膝坐在林志恆身後,緩緩將真元渡入林志恆體內,只是他心中仍有顧忌,他是絕對不肯將安危托於人手的,所以仍然留下部分內力和心神防範未然,只用了大半心力替林志恆療傷,幸好昨日他傳授林志恆武功的時候,將他的內功心法摸得通透,所以進展倒是極為順利。不過片刻,就已經疏通了大半經脈。

  楊寧使用的療傷心法乃是只有武道宗嫡傳弟子才能習練的秘傳心法——《日月同壽》,這種心法是用自身真元替傷者修復經脈,練武之人都知道,真氣消耗殆盡,不過是休息一兩日就可恢復,但是真元的損耗,就是一年半載也未必能夠恢復,所以這種療傷心法很少有人使用,武道宗歷代弟子,許多人一生也未必用過一次,可是這次楊寧卻是用在了一個相識不久的少年身上,也是這種心法創成之後的異數了。一來楊寧不耐煩用細水長流的方式慢慢替林志恆調理經脈,二來他也知道對決之後必定還有惡戰,若是需要逃命,這少年奔波之中傷勢必定加重,不如先解除了這隱患才好,免得將來無法救治,最關鍵的原因,卻是楊寧自負天資,縱然損耗些真元,也不用多少時間就可恢復如初。他終究是年輕氣盛,只為了當做親人的西門凜的請求,就不惜犧牲救治林志恆,若是大了幾歲年紀,多經歷些世事,只怕就不會有這樣的勇氣了。

  雖然明知道外面雙方正在對決,不知何時就會開始混戰,但是楊寧一旦凝神靜氣,就再也沒有一絲雜念,雖然進展極快,但是他不僅沒有乘勝追擊,反而放慢了速度,只是將苦心修煉得來的真元絲絲縷縷送入林志恆的體內,引導林志恆散入週身經脈的紊亂真氣回歸丹田氣海,循經緩行,固本培元,絕不肯冒進,免得傷了林志恆已經十分脆弱的經脈,損了根基。武道宗秘傳的心法自然是神妙無比,隨著楊寧的真氣流注貫通了林志恆的週身經脈,林志恆蒼白的容顏上多了一抹血色,肌膚也漸漸出現了潤澤的光芒,不再是方才憔悴枯澀的模樣。

  可是楊寧不僅沒有放寬心思,反而不禁皺起眉來,他能夠感覺到林志恆的經脈裡面漸漸多了一種阻力,那些被他相助收歸經脈的真氣激盪衝突,竟是有再度潰散的跡象,可見林志恆這一次的傷勢實在是太重了,喬長轅那一劍蘊藏的真氣粉碎了林志恆的護身真氣,而之後林志恆奮起餘勇的一擊,更是雪上加霜。心中暗歎一聲,他的性子本就是遇強愈強,故而楊寧不僅沒有放棄的念頭,反而生出定要救治林志恆的決心,他既然已經決定出手,那麼就絕不能半途而廢。再也顧不得自身的安危,只留了一縷真氣護著心脈,楊寧另一手按在了林志恆的命門穴上,將全部真元都注入林志恆體內,幾乎是轉瞬之間,楊寧的面色已經蒼白如雪。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4 18:06
第六卷 其血玄黃 第六章 機關算盡


  雪亮的劍光盤旋往復,浮台之上戰勢已經漸漸分明,兩個少年雙劍連璧,將閻鐸的彎刀徹底壓制住了,雖然已經佔了優勢,可是這兩個少年卻是全無焦躁之態,仍是不急不慢地揮舞著雙劍,逐寸逐分地壓縮著閻鐸的防守圈子,漸漸的,閻鐸的活動餘地越來越小了,帶著油光的胖臉上已經汗落如雨。看到這樣的情景,西門凜和凌沖等人都是心中一寬,江東方面則是人人焦急,更有些人按耐不住,已經在私下來埋怨閻鐸不自量力,這一陣若是輸了,只怕大損士氣。

  兩個少年絲毫不受影響,雖然閻鐸的窘迫讓他們也是心中憐憫,可是同伴的鮮血卻讓他們沒有絲毫動容,只想竭盡全力殺了這個胖子,自己同伴的兩條性命,還有可能纏綿病榻終身的林志恆,讓他們心中再也沒有一絲憐憫之情。

  閻鐸終於支持不住了,腳下一個踉蹌,向後退去,已經被兩道劍光迫入了死角,兩個少年眼中同時一絲光芒,兩道劍光一合,已經化作毫無破綻的一張網羅,凜冽的劍風幾乎掩蓋住了滔滔的江流聲響,閻鐸身上迸現出點點血光,一聲痛呼,手中的彎刀已經化作流星,向江水之中墜落,兩個少年同時露出一縷笑容,劍光合而復分,一如飛龍,盤旋在青天之上,一如猛虎,據有山巒之險,已經將閻鐸跳水逃生之路封鎖住了。

  揮劍阻住閻鐸投江逃生的退路,既而一劍直刺,向閻鐸背心襲去,對著手中已經沒有兵刃的對手,而在對面,自己的同伴正一劍劈下,斬向閻鐸的頸部,這一次定可大獲全勝了,一個少年俊秀的容顏上露出一絲笑容,可就在這一瞬間,閻鐸深深彎下腰去,從他肩背之上,三道烏芒電閃而沒,毫無阻礙地射入了同伴的胸膛,笑容頓時僵硬在了臉上,少年眼中閃過不可置信的神色。

  利劍幾乎已經落到了對方肥胖的頸子上面,明明可以砍落碩大的頭顱,可是一切的希望都在這一刻化為烏有,當撕心裂肺的痛苦襲向全身的時候,少年粗狂英武的面容頃刻間變成了灰白色,再也沒有一絲生氣,可是不甘心啊,怎麼能讓兄弟捨命換來的局勢這樣逆轉,張開雙手,不管手中的寶劍如何脫落,他延續著方纔的勢子撲到了閻鐸身後,僅僅抱住了那矮胖的身軀。耳中聽到閻鐸的冷哼之聲,然後自己的身子就如同騰雲駕霧一般跟著他身形轉動,當他停止的時候,他感覺到了冰冷的利刃刺入了自己的背心,也感受到了閻鐸極力掙脫的強勁力道。

  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同伴的臉上已經失去了光澤,可是扭曲的面容上仍然帶著無限的憤怒和殺機,僅僅抱住了敵人,俊秀少年知道同伴的心意,是要用最後的力量羈絆敵人,給自己留下進攻的機會,可是就在他劍勢不停,繼續刺下的時候,原本已經遲滯的肥胖身軀旋風一般轉過身來,眼前的身軀已經由敵人變成了同伴。眼中閃過一絲瘋狂,俊秀少年絲毫沒有放緩攻勢的意思,一劍刺去,勢如破竹,刺穿了兄弟的身軀,劍勢不停,再度刺穿了閻鐸的胸口。

  閻鐸迷惑地抬起頭來,他雖然抱著死戰之心而來,可是卻早已想過這些少年雖然武功高強,心狠手辣,可是卻有一個最大的弱點,就是太過年輕,太過年輕的敵人,往往血氣方剛,對著強敵的時候可能會拚死而戰,對著弱者的時候,可能就會有婦人之仁,而且這些少年彼此之間十分默契,顯然定是情誼深厚,這樣一來也就有了可乘之機。

  雖然他的第一個想法被證明是錯誤的,這兩個少年對手絲毫沒有手軟,可是他依舊有取勝的法子,利用背弩在生死邊緣射殺了其中一人之後,他絲毫沒有料錯那少年瀕死的反應,果然那少年捨身撲上,想要用血肉之軀限制自己的活動。可是這樣一來卻也給自己提供了最好的屏障,這些手足情深的少年如何能夠對自己的同伴下殺手,即使在知道同伴必死的情況下。袖中滑落的一筒「梨花針」已經到了手中,他在轉過身的一瞬間,已經準備趁著還活著的那個少年一猶豫的瞬間發射出來,必然可以輕易得手。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那少年竟是沒有絲毫猶豫,一劍就刺穿了同伴的胸膛,將自己和同伴一起送到了黃泉地府,艱難地抬起手來,可是手指卻已經不受控制,「啪,咕嚕咕嚕」,那個精美絕倫的銀筒跌落台上,然後滾落江中。閻鐸雙膝一軟,向下跪倒,連同雙手仍然緊緊抱著他的那個少年一起跌倒,直到此刻,那少年眼中最後的一絲光芒才消逝殆盡,倔強的頭顱才軟倒下去。

  閻鐸雙手撐地,艱難地抬起頭來,看著那個仍然緊緊握著劍柄,臉上卻已經儘是淚水的俊秀少年,一字一句地道:「好,好,若論心狠手辣,閻某當真是不如你。長江後浪推前浪,閻某服氣了。」

  俊秀少年揚起頭來,一道血線從已經迸裂的眼角灑落,他怒吼一聲,拔劍,揮劍,劍光一閃,閻鐸的頭顱滾落地上,那少年一腳踢出,碩大的頭顱已經「撲通」一聲墜落江水,那少年一聲悲嘯,已經丟下了手中長劍,連滾帶爬地撲上去,將同伴的屍體扯離開來,伸手抱在懷裡,再也忍耐不住心中悲痛,嚎啕大哭起來。

  這一幕慘劇從發生到結束,不過數息時間,直到那俊秀少年痛不欲生的哭聲傳入眾人耳中的時候,大多數人才清醒過來,看向西門凜等人的目光已經變成了深深的畏懼,不過是幾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年,前面那個林志恆能以弱擊強,和喬長轅拚個同歸於盡,而這個不知名的俊秀少年,竟然能夠一劍斷絕自己情同手足的同伴的最後生機,這樣的狠辣,這樣的堅忍,讓江東所有人心中都生出寒意,對於幽冀,更加生出望而生畏的戒懼。

  西門凜微闔雙目,痛楚漸漸在心頭擴散開去,他毫不意外那俊秀少年的穿心一劍,這本就是燕山衛演武堂中必須修習的課程,如何把握同伴用生命換來的機會,不能錯過,只不過雖然演練過無數種可能,當真刺出這一劍,心中的傷痛仍然是這些還未到弱冠年齡的少年難以承受的吧。而且,如果不是自己另有所謀,也不需這些還未成人的少年經歷這樣慘痛的廝殺吧?

  雙目透出幽幽寒意,無論如何,已經犧牲如此慘重,那麼自己的手段就一定要成功,西門凜強忍心中苦澀,朗聲道:「周群,你已經勝了,回來吧,下一陣應該開始了。」

  那俊秀少年茫然抬起頭來,直到西門凜又說了一遍,他才醒悟過來,踉踉蹌蹌站起身來,抱起同伴屍身,將兩人的佩劍撿起,躍到下面等候的輕舟之上,只是他落足極重,令得小舟搖晃了起來,他身形搖搖欲墜,若非那船夫攙扶了他一把,險些跌倒在船上。

  西門凜見狀,又是心中一痛,轉頭目視剩下的兩個少年,那兩個少年眼中也已經淚光隱隱,但是卻都昂起頭來,面容上沒有一絲懼色,西門凜苦澀地一笑,正要讓這兩個少年準備下一陣上場,凌沖卻是上前一步,擋住他的目光,凜然道:「統領大人,下一陣讓凌某出戰吧。」

  四目相對,西門凜清清楚楚地看到凌沖眼中的悲憤和痛惜,他知道凌沖是不忍見到這些如同子侄一般的少年再有犧牲,可是西門凜卻只能微微搖頭,漠然道:「凌兄,若是下一陣避戰,江東就會看穿我們色厲內荏的真面目,所以這一陣不論勝負,都不能由你我出戰。」

  凌沖聽到他的回答,眼中的痛色越發深沉,可是卻也只能退後一步,他認可了西門凜的解釋,可是西門凜心中卻是明白,他的目的,不過是讓十陣之約不勝不負,最後再設法讓楊寧上陣應對那必殺的一陣,只有這樣才能不露絲毫破綻,可是不論心中如何想法,他都只能微笑著對僅剩的兩個弟子說道:「好了,這第七陣交給你們了,不論勝負,都不打緊,可是卻不能有損我燕山威名。」

  兩個少年眼中閃過毅然決然之色,雙雙單膝跪倒,齊聲道:「弟子遵命,寧死不辱使命。」說罷,兩個少年轉身向船舷走去,這時候,那叫做周群的少年已經上了船了,三人的目光交纏在一起,都沒有說一句話,但是卻已經交換了千言萬語。

  此刻的船艙之內,楊寧渾然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將真元不停地注入林志恆的體內,林志恆體內的生機漸漸恢復,而楊寧的面色卻是越發蒼白,憔悴的面容令人感到彷彿重傷的不是林志恆,而是楊寧自己。

  而艙房之外,少年秦玨筆直地站在門旁,眼淚卻是滾滾而落,雖然沒有離開艙門一步,但是他特意將旁邊艙房的舷窗打開的舉動,仍然讓他將外面的聲浪聽得清清楚楚,雖然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是周群撕心裂肺的哭聲卻讓他明白,至少又有一個同伴離開了自己。

  師冥的目光在己方高手身上一一掃過,不論是白道的高手還是黑道的水賊,觸到他的目光都是下意識地避了開去,可見這幾個不過是二流身手的少年,當真已經懾服了江東群雄,雖然江東高手往往自負輕銳敢死,但是在燕趙鐵血的映襯下,卻是顯得這般懦弱。雖然心中不快,但是師冥很快就平靜了心情,既然趁機削弱打擊西門凜一行的舉動已經受挫,那麼自己還是按照原先的計劃將這已經失去意義的決戰進行到底吧。拿定了主意,師冥對統軍亭外人群之中一個灰須老者笑道:「司馬莊主,這一陣由你出戰如何?」

  那灰須老者面上露出一絲為難之色,可是轉瞬卻又消失不見,他是個聰明人,站在統軍亭外候命,便已經說明他依附江寧的事實,縱然他避戰,那眼睛裡面根本揉不進一粒沙子的西門凜也不會以為他改變了自己的立場,所以唯一的應對就是欣然出戰,討好師冥,或者說討好越國公唐康年,才是保全身家性命的唯一法子。心中思緒千回百轉,那老者領命出戰。

  到了浮台之上,幽冀兩個少年也已經雙雙登台,看到兩個少年眼中的桀驁和殺氣,老者心中卻是波瀾不興,他早已經打定了主意,決不和這兩個隨時可能以命搏命的小魔星真刀真槍地廝殺,若是自己果然將這兩個少年殺了或者傷了,只怕就會超越了西門凜所能忍受的底線了,日後幽冀的雷霆報復若是到來,越國公未必真有能力庇佑自己,所以還是平平和和勝了這一陣算了。想到此處,他按住腰間的刀柄,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看到他的笑容,兩個少年只當這五十多歲年紀的老頭頂是在嘲諷自己,也不需彼此轉遞消息,心有靈犀一般,同聲清叱,兩道雪亮的劍光脫鞘而出,分進合擊,向老者襲去。那老者神色淡定,劍光及體的瞬間才拔刀還擊,才從容出刀,刀勢宛如險峰森嚴高古,將兩個少年的急如風雨的攻勢盡皆接下,偶爾還擊幾招,也都是恰到好處,雖然守多攻少,但是卻是穩立不敗之地。

  這老者名叫司馬函,一手商陽刀法聞名江南,攻守兼備,稍有敵手,平素不喜爭權奪勢,最愛與人為善,江東群雄之中德望最高。只不過這人雖然依附越國公的勢力,不過是因為迫於形勢罷了,畢竟他的身家性命都在唐家掌握之中,但是遇事往往瞻前顧後,優柔寡斷,始終不肯全心全意地效命。因為這個緣故,師冥對他不甚重視,若非這一次名義上是江東會盟,他又是江東有名的高手,若是不請他參與,未免有些不妥,只怕師冥不會請他到此,更不會礙著他的輩分聲名,將他留在身邊了。

  這一陣師冥讓他出戰,卻沒有安著什麼好心,若是司馬函勝了,最好手上沾了血腥,那麼以後此人就不能打著左右逢源的主意行事了,若是敗了,司馬函的親朋故舊不少,必然會怨恨幽冀之人,能夠將這些和江寧若即若離的中立勢力拉攏過來,也算達到了師冥發起這次會盟的另一重目的了。

  只不過師冥的想法雖然不錯,司馬函卻實在是老奸巨滑,打定了主意不肯施展狠辣的殺招。初時兩個少年攻勢狠辣,他就嚴防死守,一柄寶刀護住週身,可以說是滴水不漏,偶然反攻幾招也是點到即止,不甚用心,只迫得兩個少年回劍招架就放緩攻勢。等到雙方交手百餘招後,兩個少年開始有些疲憊,招式不如初時那般凌厲,那司馬函的刀法卻變得大開大闔,迫得他們不得不硬接攻勢,這樣一來,司馬函就可以從容消耗兩個少年的內力。這兩個少年自然不甘心這樣落敗,便也施展同歸於盡的打法,可是這次卻是沒有了作用,司馬函十分老練,不像喬長轅那樣心有所求,也不像閻鐸那樣心懷死志,竟是開始游鬥起來,無論如何也不硬接他們的攻勢。攻不可久,等到兩個少年氣喘吁吁,不得不放棄這樣消耗體力內力的打法的時候,司馬函又開始加緊了攻勢。

  這一番苦鬥可讓雙方都見識了司馬函的老而彌堅,足足斗了大半個時辰,這已經年過五旬的老者卻只是出了一身透汗而已,而兩個風華正茂的少年卻已經是汗透重衣,步履踉蹌,雖然還在勉強進攻,可是明顯已經視線迷離,再無可能取勝了,只不過司馬函心有顧忌,也不肯施展殺招,就這麼僵持下去,讓這一場早該結束的苦戰仍在繼續。

  師冥雖然不滿司馬函的手下留情,可是他心裡卻另有打算,他的第一目標是剷除楊寧,可是要做到這一點,又不露一絲破綻,必須有西門凜的配合,現在楊寧突然進艙去了,師冥不知西門凜的打算,所以決定將戰局的變化交給西門凜控制,畢竟西門凜才有能夠影響楊寧的力量。西門凜雖然沒有和師冥交換意見,可是對師冥的用心自然是洞若觀火,他也在等待楊寧替林志恆療傷完畢,若是楊寧不能恢復五成內力,只怕就是白癡,也不會同意上陣出戰吧?所以西門凜也樂於見到司馬函拖延戰局,不肯出煞手結束此戰的決定。

  但是不論西門凜和師冥如何想法,這一戰也還是到了尾聲,眼看著兩個少年幾乎都已經無力出劍,而司馬函也露出疲憊之色,若是再不喝止,只怕司馬函也不能手下留情了,不想再賠上兩條性命,西門凜終於高聲道:「罷了,這一陣本座認輸。」

  聽到西門凜認輸的聲音,司馬函這才鬆了口氣,看看兩個充耳不聞,仍然勉強進攻的少年,他深吸一口氣,連出數招,將兩個少年迫得退到浮台一角,這才收刀而退。兩個少年失去壓力,幾乎是茫然地對視一眼,只覺得天旋地轉,竟是雙雙跌倒在台上。見到這樣的情景,江東群雄都是歡呼雀躍,經過上面三陣的血戰,這一陣雖然令他們感覺鬱悶,可是沒有見血的結局還是讓他們頗為歡喜,畢竟他們大半都不想過分得罪西門凜一行。

  司馬函則是神色謙抑,完全沒有一絲得意之色,回到船上向師冥覆命的時候更是小心謹慎地道:「這些少年心狠手辣,最愛使用以命換命的的打法,老朽不才,唯恐不慎落敗,故而不敢過分進逼,還請侯爺見諒。」師冥只覺得心裡好像堵了個蒼蠅,但是也知道不便問罪,只是淡淡勉勵了幾句,就讓司馬函退下休息去了。

  西門凜也令人將兩個弟子接了回來,溫言撫慰了幾句,然後令船夫將他們送回艙中,讓他們好生休息,那個船夫不多時轉了回來,低聲在西門凜耳邊稟報道:「大人,子靜公子還沒有出來。」

  西門凜眉頭一皺,若是楊寧沒有收功,自己若是現在出戰,只怕就不能很好地控制他了,看來還需要一段時間,目光一轉,他看向凌沖道:「凌兄傷勢如何,可堪一戰麼?」

  凌沖聞言微微一怔,略一思索,道:「不知怎麼,我今日傷勢大為好轉,現在已經恢復七成武功了,不過不耐久戰,若是出戰,只怕敗多勝少。」

  西門凜低聲道:「不打緊,現在雙方還是平手,勝負就看下面的三陣,本座自信可以取勝一陣,兩陣還有七成把握,三陣實在是有些勉強,所以只好委屈凌兄應付這一陣,也不用取勝,只要拖延一下時間就好了,等到子靜療傷完畢,本座就可以放手一戰了。」

  凌沖不解西門凜的用意,只道西門凜指望楊寧作為後盾,雖然楊寧年紀不大,武功也未必勝過西門凜多少,但是經過昨日和今日楊寧表現的武功氣度,凌沖心中卻已經隱隱有了這樣的印象,就是兩人生死相決,楊寧多半會勝過西門凜,所以他也沒有什麼疑心,只是略一點頭,就朗聲道:「師侯爺,前日塗水一戰,凌某大敗虧輸,今日江上有緣重逢,不知道侯爺可肯賜教麼?」

  師冥聽到凌沖的挑戰,不禁眉頭一皺,當日一戰,凌沖雖然受了重傷,可是他強行使用還不能運用自如的《大光明刀》,結果內力反噬,傷勢至今沒有痊癒,這次帶傷前來,不過是因為他不放心別人來處理這件事情,而且也只有他才方便出面,凌沖不顧傷勢挑戰,他可沒有奉陪的興趣,只是如果他不肯出戰的話,不免會令江東群雄生疑,這對接下來的局勢發展是極為不利的。

  正在師冥猶豫不決的時候,秋素華看出他的為難,嫣然一笑,揚聲道:「凌副統領怎麼這般想不開,當日侯爺親自出手,也是愛惜副統領人才難得,想不到副統領知道如今還在記恨我家侯爺,豈不讓人小瞧了您的胸襟,何況當日妾身的性命險些葬送在統領手上,不如這一陣就讓妾身小小報復一番如何?」說罷,也不等師冥答應,輕拂長袖,走下舷梯,秋素華雖然身著青衫,但是此刻拾階而下,風姿萬種,宛若弱柳扶風,就是最鐵石心腸的漢子也不免心中生出無限嚮往,渾然忘記了她身上仍然穿著男裝的事實。雖然還未登上浮台,但是秋素華已經用上了《攝魂奪魄》的秘法,她本是素女宗弟子,這門心法她用的雖然不如葉陌那般殺傷力十足,但是配合她嫵媚風姿,卻是威力更盛,她自知武功略遜,所以先發制人,想要利用凌沖傷勢未癒,心靈動盪之際埋下種子。

  若是今日之前,即使以凌沖的堅忍心志,也不免遭遇暗算,可是經過昨日楊寧的雷霆斷喝,凌沖雖然內傷未癒,但是心靈早已是無懈可擊,所以雖然秋素華先聲奪人,凌沖卻沒有絲毫動容,只是眼中閃過一抹厲色,想起當日塗水苦戰情景,這女子給自己添了無數煩惱,今日若能取回一些代價,也不枉江南一行了,想到此處也不堅持向師冥挑戰,逕自乘舟,向浮台而去。

  感覺到無比的虛弱,楊寧第一次生出一絲悔意,可是運行在林志恆體內的真氣卻是清晰地感覺到,只要再加上一把力,就可以大功告成了,既然自己已經付出了如此的代價,為什麼不善始善終呢?想到此處,楊寧緊咬牙關,終於不顧一切地將護住心脈的真元也渡入了林志恆的體內,雖然這樣一來,如果還不能成功,自己就要賠上一身武功,甚至性命,可是楊寧心中,卻是冷靜如冰,因為在他心目中,從來就沒有放棄這兩個字的存在。

  就在楊寧孤注一擲地將所有真元注入林志恆的體內的那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林志恆散落在週身經脈的真氣的所有動向,彷彿是收到了某種命令一般,原本紊亂的真氣涓滴成河,在奇經八脈之中滾滾流淌,旺盛的生機再度回到了林志恆的身體。而幾乎就在同時,一股難以名狀的暖流從林志恆背後的命門穴向楊寧的掌心勞宮穴流入,楊寧初時一驚,只當是發生了反噬,可是轉瞬之間,他便感受到那股暖流的實質,正是他方才傾力貫注到林志恆體內的真元。

  楊寧心中生出一縷狂喜之情,但是久經磨練而成的堅忍心志卻讓他瞬間靈台清冷如雪,專心致志地引導回歸的真元按照內力運行的路線行走,他能夠清晰地感受到週身經脈在歡呼,無限生機沿著真元的走向擴散開來,就彷彿是沐浴在陽光雨露中的草木一般,努力地延展著枝葉。呼吸之間,已經毫無窒礙地衝過生死玄關,溝通陰維陽蹺,在週身經脈之中川流不息,這雖然是已經熟稔至極的路線,可是這一次卻是分外的暢快,真氣如同九曲珠,無微不至,動靜如意。

  平心靜氣,不讓自己多思多想,楊寧抱元守一,將真元自然而然地由右手勞宮穴源源不斷地注入林志恆的靈台穴,另一方面,從林志恆命門穴又是滾滾湧出真元,向楊寧左掌;勞宮穴注入,週而復始,連綿不絕,楊寧彷彿覺得和林志恆彷彿成了血肉相連的一個人,他能夠感覺到那股真元每轉動一圈,就更壯大了一分,而林志恆殘破的經脈在重新恢復鞏固的同時,也如同天地洪爐一般將自己的真元鍛煉地越發精純。不知過了多久,林志恆原本蒼白如紙的面容上已經是寶光奕奕,感覺到林志恆傷勢已經好轉大半,若是再這樣下去不免會有揠苗助長的顧慮,楊寧開始緩緩收功,將所有的真元都收納入丹田氣海,比起往日更加精純雄渾的真元滾滾湧入丹田,其勢如同百川入海,毫無窒礙。最後一刻,楊寧心中一動,將一部分真元氣流強行截斷,生生留在林志恆體內。

  閉目調息良久,運行三十六周天之後,明確地感受到修為的增長,楊寧終於睜開雙眼,冰寒雙眸煥發出異樣的神采,面上流露出一絲明悟,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為何師尊傳授給自己的《日月同壽》心法的時候,曾經說過除非是至親至愛之人,不可輕易施展這種心法替其療傷,為什麼師門諸位前輩留下的手記,凡是涉及到這門心法的,都是語焉不詳,若非有孤注一擲的決心,絕不會有這樣的妙處,可是世間有幾人能夠為了他人不惜犧牲自己苦心練就的真元呢?與其畫虎不成反類犬,不如不去考慮增強修為的可能,想必這就是無人提及這門療傷心法的妙用的緣故吧。

  低頭探視林志恆的情況,只覺這少年不僅內傷好轉大半,而且經歷過《日月同壽》類似伐經洗髓的過程,今後修煉起武功來將有事半功倍的好處,楊寧不由微微一笑,站起身來,不再看這已經陷入最深的沉眠的少年一眼,走向舷窗,透過半開半闔的窗子向外面看去。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4 18:06
第六卷 其血玄黃 第七章 一葉障目


  望見浮台之上的情景,楊寧神色不由微微一動。只見凌沖右手單掌護住胸前,另一手卻是負在背後,立在浮台中間,腳下步伐不時微動,變幻著方位,而一個修眉俊眼的青衣書生繞著他遊走不定,東走西顧,一條紅綾飄舞飛揚,瞥見一絲縫隙,便如毒蛇出洞一般襲向凌沖,而凌沖卻是從容淡定,直到紅綾臨身的一瞬間才憑著靈動的步法避開對手的殺招,掌勢凝而不發,絲毫沒有主動攻擊的意思。

  楊寧雖然不諳世事,可是在武學上面見識卻是少有人能及,一眼便看穿凌沖施展的是以靜制動的戰略,想必是因為傷勢未癒,所以要盡可能地減少漏出破綻的機會,而那青衣書生則是遊走四周,避實就虛, 一旦凌沖稍漏破綻,就施展殺手攻擊,這樣的交手方式,明顯這青衣書生要吃些虧的,因為楊寧可以看得出來,不論是內力還是招式,凌沖都在這書生之上,而且拖延下去,一動不如一靜,顯然凌沖已經佔了上風,只不過凌沖的內傷始終是一個隱患,勝負如何還是難以預料。

  看到戰局仍然在僵持過程中,楊寧失去了關注的興趣,不由生出一個念頭來,目光一掃,尋到青萍的身影,只見她立在伊不平身邊,怔怔地望著浮台,一雙明晰動人的鳳目不時地閃過寒芒,秀眉微蹙,顯然心中有著無數疑難。雖然她易容成了一個黃面少年,相貌也變得平凡呆板,可是楊寧眼中,卻只看到藥物遮掩下秀麗如同山川的五官輪廓,和那雙柔和中透著剛強的明眸,看了片刻,不知不覺間楊寧唇邊揚起,露出耀眼的笑容,如同冬日破雲而出的一縷陽光,更似冰雪初溶的一池春水。正在這時,青萍若有所感,仰頭望來,雖然楊寧的身子幾乎全部隱在窗後,可是兩人心有靈犀,同時望進了對方那熟悉至極的眼眸深處。目光相觸,兩人都是身子一震,雖然兩人早已通過目光彼此相認,可是那時候楊寧心切戰局,青萍也是殫精竭慮,都是無心顧及其他,這一刻兩人卻都下意識地忘記了身外的一切,四目相對,只有劫後重逢的無窮歡喜。

  不知過了多久,青萍先清醒了過來,瞥了一眼仍然在僵持的戰局,這時候秋素華的身形已經越來越慢,神色中更是多了幾分慵懶,櫻唇翕張,仰首低嘯,嘯聲嗚咽低沉,好似孤雁沉吟,又像松濤呼嘯,只是江風獵獵,她的呼嘯聲若有若無,只能感覺到隱隱約約的聲浪,雖然聽不真切,但是聽得久了,卻覺得心中煩躁無比。雙絕精通《天魔劍舞》,青萍當然聽得出這嘯聲中的凶險,可是青萍哪裡還顧得上別人,只想著如何才能和楊寧說上話。正在焦急的時候,耳邊卻傳來楊寧的聲音道:「青萍,你怎麼會來這裡?綠綺姐姐呢?羅承玉有沒有難為你們?」聲音細若游絲,卻是字字清晰,直入耳中,而身邊眾人卻是恍然未聞。

  青萍心中一喜,知道楊寧必然用上了獨門心法傳音給自己,可是聽明白了楊寧的問話之後,青萍卻又氣得差點跳了起來,她的武功雖然不錯,可是這麼遠的距離,她可沒有本事傳音到楊寧耳中,只怕一句話說出來,楊寧聽到了,別人也聽到了,這種情況下,要她如何回答呢?

  幸好楊寧雖然單純,卻不是蠢笨,話一出口,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連忙補救道:「若是羅承玉為難了你們,青萍你就點點頭,若是沒有,你就搖搖頭,姐姐放心,如果有人敢得罪你,縱然是上天入地,我也要取了他的性命。」

  青萍聞言心中一甜,繼而眼中閃過怒火,想到自己北上途中心焦如火,卻只能不動聲色,直到黎陽城才尋到逃走的機會,還將姐姐和忠伯留在了虎口,恨不得立刻點頭,好讓楊寧替自己出了這口惡氣。但是她性子雖然剛烈,卻非是不辨是非之人,略一思忖,又想到羅承玉雖然迫著自己和姐姐北上,但是倒真的沒有難為過兩人,一路上禮遇有加,尤其對姐姐十分敬重,這一點她可是看在眼裡的。如果不是這樣,她怎能放心將綠綺一人留在虎口之中呢?心中千回百轉,還是不願讓楊寧因為自己的緣故對幽冀生出偏見,所以她終究是搖了搖頭。

  她這一番思索猶如電光石火,在楊寧看來,青萍只是略一猶豫,就搖頭回答,得到這個答覆,楊寧不由心中一寬。直到此刻,他也難以理清對羅承玉的感覺,因為娘親明顯的偏愛,他對於素未蒙面的義兄充滿了恨意,可是仔細推敲起來,與其說是恨意,倒不如說是半是羨慕,半是嫉妒。可是軒轅台上邂逅相逢,在不知對方身份的情況下,他卻又被羅承玉的器宇風標吸引,兩人一見如故,羅承玉自然有愛惜之意,而楊寧雖然冷面冷心,卻也生出了兄弟之情。若非如此,縱然是火鳳郡主的嚴令,也不能讓他手下留情,更將雙絕托付給羅承玉照顧。雖然現在他對羅承玉的感情十分複雜,為敵為友仍在未知之數,可是從青萍處得知羅承玉並未辜負他的期望,仍然禁不住暗暗歡喜,按下心中激動,他繼續傳音問道:「你和伊會主是舊識麼?他肯相助西門統領麼?」

  他對青萍向來不掩飾心中情緒,聲音中自然難以掩飾那一絲欣慰歡欣,青萍聽在耳中卻是微微一皺眉。她比楊寧知道更多的事情,伊不平在江水之上勢力極大,除了握有錦帆會這支精兵強將之外,更有無數小水賊給他通風報信,他能夠收集到情報不僅西門凜難以相比,就是唐氏雖然據有江水多年,也不及他消息靈通。青萍就是從伊不平口中得知了許多隱秘,她知道師冥今次發起會盟除了攔截西門凜一行之外,還有整合江水上的各方勢力的意圖,而且她還知道西門凜並非是無備而來,雙方正是勢均力敵,勝負難料,眼前的十陣決戰不過是序幕或者說是迷霧罷了,唯一不指的就是西門凜為什麼要在失去地利人和的情況下仍然要應對師冥的挑釁。

  但是伊不平雖然知道這許多密辛,卻沒有從中取利的打算,他的立場不偏不倚,只想冷眼旁觀的,若非青萍相求,他是萬萬不會淌這渾水的,即使如此,他也只是答應在雙方大戰爆發之時,救出楊寧而已。如果楊寧有相助西門凜的想法,她自然不能坐視,但是想要擁有足夠的實力插手這場可能是內亂將起的火並,就需要改變伊不平的心意,這並不是容易的事情,故而對她來說,實在不願多此一舉。

  而且在青萍心中,也不贊成楊寧相助西門凜,她是知道楊寧對於幽冀的排斥的。雖然不知道楊寧為什麼一改從前的想法,居然以「階下囚」的身份關心起幽冀眾人的安危來了,言下之意更有往信都一行的打算。但是青萍心思細密,想到羅承玉向自己姐妹問及楊寧之時似喜還悲的語氣,和楊寧從前語焉不詳的一些話語,猜知楊寧必然和幽冀有某種密切的關係,而且想必是恩怨交纏,一言難盡。所以她極不希望楊寧這樣輕率地前去信都,而且還是以囚犯的身份。信都乃是羅承玉的勢力範圍,就是燕王許彥的王命在信都也及不上羅承玉的鈞令,若是到了那裡,楊寧勢單力薄,再有自己和綠綺牽累,豈不是生死由人。青萍是萬萬不能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的,這也是她定要逃出來的緣故。除非是楊寧的安全能夠切實得到保障,信都是絕對不能去的,這是青萍的看法。而這個保障,並不是西門凜甚至羅承玉的一句承諾可以得到的,除非是有足夠的實力,否則青萍絕不肯放任楊寧犯險。反覆考慮利弊,青萍一咬銀牙,終於堅定地搖搖頭。

  雖然兩人隔著很遠,青萍神色的細微變化也被藥物遮掩住了,可是楊寧依然能夠清晰地感覺到青萍強烈的不贊同,楊寧心中一陣恍惚,想到年來的相處,雖然青萍不像綠綺那樣溫柔大度,可是卻也從不會勉強自己做什麼,可是今次卻是不同。雖然還想不到青萍如何會到了這裡,可是想必不是輕而易舉的過程,而且更是不見了和青萍形影不離的綠綺姐姐,顯然青萍不僅不同意自己如今的打算,更是不滿意當日將她們姐妹托付給羅承玉的舉動。在楊寧的印象中,雙絕姐妹,綠綺沉默溫柔,青萍爽朗聰穎,若論聰明才智,綠綺不提,青萍定是遠遠勝過自己,既然青萍堅決不肯相助西門凜,不同意自己去信都,那麼是否自己錯了呢?

  剛生出這樣的念頭,楊寧的目光不禁在西門凜身上一掠而過,卻見西門凜眉宇間神色淡漠沉靜,望著浮台之上陷入纏戰的凌沖的身影的目光更是有著難以察覺的黯然。就在這時,感覺到楊寧若有實質一般的目光,西門凜心中生出感應,佯作焦慮歎息,伸手撫額,眼睛餘光卻向後面望去,正看到一雙冰火相融的鳳目怔怔望著自己。西門凜強忍心中驚駭,蓄意讓自己將心中的一絲歡喜擴散開來,目中露出萬分驚喜,卻又內疚無比的神色。

  楊寧見狀心中一熱,不由想到西門凜這些日子的悉心關愛,再也生不出一絲疑心。更何況燕山冷月,易水悲歌,那是娘親夢縈神繞的故土啊,更是自己夢中嚮往了多年的地方啊,雖然和娘親一起返回幽冀的希望已經徹底破滅,但是現在感覺到親情的召喚,楊寧無論如何也不忍捨棄纏繞在心中良久的奢望,若不能親眼看看娘親生長的土地,生又有何歡,死又有何苦?

  心中拿定了主意,楊寧收回目光,傳音對青萍說道:「姐姐,我要助西門統領一臂之力,然後跟他去一趟信都,姐姐放心,我的內力已經全都恢復了,縱然有什麼凶險,我也能夠脫身的,不過姐姐就別去了,若是可以的話,姐姐可以尋個地方等我,等我見過羅承玉一面之後,就和綠綺姐姐一起回來找你,好不好?」

  青萍聽見楊寧說話,只覺心中一寒,她知道楊寧的性子,一些瑣事也還罷了,若是這般的大事,自己是萬萬不能改變他的決定的,而且楊寧最後一句話雖然是在詢問,可是聽到他堅定地語氣,就知道楊寧已經篤定要去信都了。想到此處,青萍更是心焦如焚,如果楊寧定要助西門凜,難免會再度捲入之後的大戰,可是她擔憂楊寧內力消耗太多,難以應付下面的苦戰,不由暗自埋怨,自己想方設法讓他不用應對江東群雄的車輪戰,可是他倒好,竟然主動替人療傷,莫非以為自己是金剛不壞之身麼?

  青萍自然不知道楊寧會因禍得福,內力不僅全復,而且更加精進,事實上,不論是哪一門派的療傷心法,都是損己利人,少有例外,就是楊寧使用的《日月同壽》,若非楊寧孤注一擲,也只會落得一個真元虧損的下場,所以青萍只道楊寧此刻已經內力大損,若是再介入下面的爭鬥,不免十分凶險。又想起方才楊寧竟然再度叫自己姐姐,這可是那日互述衷腸之後,再也沒有聽過的稱謂,猜知楊寧此刻定然是心亂如麻,情難自已,不由心中黯然,眉宇間閃過一抹堅毅的神采,她轉身向正在療傷的伊不平走去。

  楊寧怔怔望著青萍淡定從容的背影,只覺得從心底漾出絲絲縷縷的暖意來,雖然青萍沒有法子向他說出心中所思,可是他卻是明明白白地知道青萍定會幫助自己。只不過初時的感動過後,楊寧心中卻又生出一股孤傲之氣,突然伸手推開了遮掩住身形的窗扉,陽光映射到臉龐的瞬間,楊寧臉上的神色已經冷若冰雪,一雙鳳目更是閃過耀眼的殺機。也不理會落到身上的無數目光,楊寧只是傲然仰首,負手立在窗前,淡淡看去,心道,我楊寧豈會需要別人的相助,眼前雖有千百之眾,可是在我眼中不過是土雞瓦狗罷了,想到此處,眉梢眼角越發帶出桀驁氣息,氣機一動,身形已經化作一團幻影,飄出了舷窗,塵埃不驚,輕輕落在了西門凜身邊,卻是渾然不覺西門凜看到他那毫無煙火氣息的身法之時眼中飛快閃過的一縷寒芒。

  西門凜自然看得出來,楊寧神完氣足,眉目肌膚更是帶著淡淡的光輝,這分明是內力精進的徵兆,哪裡有半分真元虧損的模樣,可是西門凜如何也想不通,為什麼楊寧會在替林志恆療傷之後,內力不退反進,就是楊寧根本沒有理會林志恆,自行療傷,這段時間也不可能有這樣的進益,而且西門凜更是斷定楊寧絕對不會出爾反爾,所以關切地問道:「志恆怎麼樣了,武功能夠恢復麼?」

  聽到西門凜相問,楊寧略帶得意地道:「師叔放心,只要修養幾個月,志恆不僅可以武功全復,若能閉關苦修一段時間,煉化我留在他體內的真元,必然可以武功大進,師叔將來好好調教一下,就是成為一流高手,也不是難事。」

  西門凜聽到此處,眼中神色微動,暗自思量楊寧話中透漏出的信息,他雖然請楊寧替林志恆療傷,但是也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效果,原本只是想讓林志恆能夠恢復七八成的武功,不至於成為廢人,順便消耗一下楊寧的真元,也就心滿意足了。想不到楊寧竟是如此大方,不僅治好了林志恆的傷勢,竟然將自己的部分真元留在林志恆體內。要知道真元和真氣不同,習武之人,就是同門手足,也不免因為體質的差異,令得彼此的真氣相互排斥,絕不可能使用灌輸真氣的方式增進他人的功力。真元卻是人身精元所化,具有最純粹的特質,才能夠被其他人吸收煉化。只不過真元乃是練武之人的根本,縱然是親如父子兄弟,也絕少有人肯犧牲自己的真元,為對方增強功力。楊寧這般作為,是當真不諳世事,還是收買人心,西門凜強按心中百味雜陳,淡淡道:「子靜怎麼這般不愛惜自己,就是喜愛志恆資質,也不該在這個時候勉強為之,不過我看你真元充盈,沒有虧損之相,倒也是難得。」

  楊寧不由面上一紅,雖然他因禍得福,內力精進,可是這不過是幸運罷了,這般冒險的確不該,但是他性子孤傲,雖然知道自己錯了,但是口頭上卻是輕易不肯承認的,目光一閃,落到浮台之上,便岔開話道:「師叔以為這一戰副統領能夠取勝麼?」

  西門凜眉梢微揚,見楊寧避而不談為何真元不曾虧損,心中更生疑念,他是武道宗記名弟子,更因為如今的宗主正是他的親生兄長,所以雖然有些武功不能修煉,但是至少也有耳聞,就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什麼心法這麼短時間之內可以補償消耗的真元,莫非其中有什麼不可告人之處麼?只不過心中雖然有疑問,西門凜卻是不敢追問,畢竟他心中有鬼,唯恐一時不慎被楊寧識破了心中殺機,故而勉強一笑,也隨口道:「凌副統領傷勢未癒,那秋素華詭計多端,只怕取勝不易。」

  楊寧不諳勾心鬥角之事,要不然只憑著西門凜有些欲蓋彌彰的舉動,就可以猜到有些不妥,而他原本極為靈敏的直覺,也陷入了親情的迷障,竟沒有發覺到西門凜眼底深處的刻骨殺機。他並非不願告訴西門凜《日月同壽》的妙處,但是只看歷代前輩都是諱莫如深,就知道最好不要輕易洩露,就是同門子弟也是如此,更何況西門凜終究是記名弟子,這門心法未必得到傳授,所以他才不願提及自己為何恢復如此迅速的隱秘,卻不知道更是增強了西門凜的忌憚之心,反而欣喜西門凜寬厚,沒有追根究底,更是堅定了相助之心,便一言見血地道:「和凌副統領交手的那女子武功雖然尋常,但是卻也別出蹊徑,竟然將媚術使用的如此出神入化,利用動人風姿和音容笑貌誘惑動搖對手心志,然後趁虛而入,克敵制勝,師尊平日最是瞧不起素女宗,常說原本《攝魂奪魄》乃是最高深的精神秘法,可是素女宗的弟子卻多半不能看破世情,不能心如止水,無法大成,反而沉迷於這門心法衍化出來的媚術、幻術等旁門左道,縱有所成,也不過如春花一時燦爛,終究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必有萎謝枯竭之日。」

  西門凜暗自驚佩楊寧的見識,口中卻黯然道:「她這樣的修為,別說子靜,就是尋常意志堅毅的對手,也難以得逞,只是凌沖內傷未癒,而且近日心靈更是受到重創,正是身心最為脆弱的時候,稍有不慎,就會讓她得逞,而且秋素華口中發出的低嘯之聲,想必是天音宗流傳在外的秘法,天音宗和素女宗都善於攻心,只不過一以音律,一以容色,她能夠兼收並蓄,倒也難得。」

  楊寧搖頭道:「師叔太看重這女子了,天音宗的武學化自琴棋書畫,率性而為,正是自然之道,音律殺人,正是其中最高深的武學之一,若非精誠不懈,天資絕佳之人,是難以大成的,就是我綠綺姐姐,琴藝冠絕天下,也不過是初窺堂奧,更別說這女子所得不過皮毛,或可一時惑人,最多不過虛張聲勢罷了。」

  西門凜若有所思地道:「嘗聞雙絕在岳陽樓以天魔劍舞挑戰翠湖傳人,果然是真,綠綺小姐若能精益求精,想必日後定能光大天音宗門戶,只是眼前這件事情又該如何應對,總不能讓凌沖這樣敗亡吧,今次南來,本座負凌兄弟極多,若是再讓他死在此地,只怕本座終生都會愧悔難當。」

  楊寧目光一閃,卻不再言語,只是淡淡瞧向浮台,似乎對西門凜的煩惱不感興趣,可是西門凜卻是察覺到他的目光有些閃爍,不由心中暗笑,知道楊寧絕對不會撒手不管,雖然不知道為何楊寧突然變得積極起來,但是這總是一件好事。

  凌沖眼簾低垂立在台中,掌圈已經被漫天的紅綾壓縮到數尺方圓,心中不由掠過一絲悔意。他曾經和秋素華交過手,知道這女子武功變幻莫測,但是並不十分高明,不曾冒險犯難,速戰速決,一來是這女子身法滑溜,不肯硬拚,二來是他不想觸動傷勢,所以決定穩戰取勝。另外他已經看出西門凜上一陣任憑兩個少年死纏爛打,不過是為了拖延時間,他畢竟在西門凜麾下多年,不需多問,也知道最好拖延一下時間,就是敗了,也未必不好。而且凌沖也頗為自負,在內傷已經恢復大半的情況下,秋素華絕對不是自己的對手,所以才任憑秋素華游鬥,不曾強行迫她正面交手。

  卻想不到秋素華既然敢於出戰,自然有克敵制勝的手段,而且她施展媚術之時無形無影,十分隱秘,等到凌沖發覺不妥的時候已經頹勢難綰。不過局勢雖然危急,凌沖卻是並未過分擔憂,只是抱元守一,強撐著不讓秋素華突破自己的防守,畢竟秋素華這樣施為,必定損耗極大,只需支持下去,就可以不戰而勝。而且他雖然沒有修煉過精神方面的秘法,但是在血火之中磨練出來的心志,也不是尋常媚術可以動搖的。

  秋素華卻也不好受,她心機深沉,最擅利用情勢,知道凌沖必然因為塗水一戰對自己不甚看重,更知道凌沖受傷,必定守多攻少,先求立於不敗之地,這並非是凌沖膽怯,而是不能將勝負看淡,所以游鬥纏戰,讓凌沖放下警惕,然後再利用媚術消弱凌沖的鬥志。下乘的媚術不過是利用容貌風姿激發男人的情慾,而秋素華所習的媚術卻是極為上乘的,一顰一笑也可動搖對手的心志,只不過在這樣的苦鬥中施展媚術,後來又是使用了「天魔音」這樣只知道一鱗半爪的天音宗絕學,當真是耗盡心血,只是雖然得逞,但是凌沖始終不肯放棄最後的抵抗,不知不覺間,秋素華額頭上已經滿是汗水,一雙眸子已經宛若朦朧春雨,令人看不清她心中所思所想。

  就在兩人都是苦戰不退的時候,秋素華的目光瞥見了一個青色身影的出現,只覺心中一顫,那武道宗嫡傳弟子子靜不是去替那個幽冀少年療傷去了麼,怎麼現在就出來了?雖然她不知師冥的真正目標,可是師冥對這個少年的重視她卻是清楚的,甚至不惜違逆魔門弟子之間的默契,和翠湖合作也要對付這個少年。現在楊寧重新出現了,那麼自己不應該再拖延下去了,惟有速戰速決,否則時間越長,這少年內力恢復得就越多。

  想到此處,秋素華眼中露出一縷寒芒,轉瞬被萬丈柔情掩去,略略放緩紅綾攻勢,似乎有些疲累,突然一頓足,竟是停住進攻,然後抬起玉手拭去額上香汗,溫潤如玉的俏臉因為之前的苦戰升起兩朵紅暈,映襯著如冰似雪的素手,舉手投足之間儀態萬方,眉目之間更是煥發出動人的神采。

  四周傳來隱約可聞的吸氣聲,秋素華卻是恍若不覺,柔聲埋怨道:「凌大人,你何必這樣固執呢?這一陣你我都不好受,我一個女流之輩,就是落敗也不過是尋常之事,你若是落敗了可是奇恥大辱,傷勢還未好呢,就和素華戰了這許久,唉,西門統領也太不體恤大人了。」

  見秋素華住手了,凌沖此刻也已經是氣血翻湧,若是再強行出手,只怕壓制住的傷勢就要發作了,所以他也樂得暫時停手,一邊暗自調息,一邊冷冷道:「秋姑娘是想挑撥離間麼,這等手段也太不上檯面了,莫非你以為凌某會被你挑唆麼?」

  秋素華淡淡一笑,眉眼盈盈,輕輕搖頭,不知怎麼,那束髮的方巾竟是無聲脫落,宛如瀑布一般的亮麗青絲失去束縛,垂落雙肩,從兩鬢散落的髮絲,更是將她嬌艷的面容遮住了大半,就如同烏雲蔽月一般,不知道有多少人不由自主地發出失望地驚歎,從秋素華停止攻擊,全力施展媚術的一刻,她宛若春花秋月一般明艷的美麗身影,就已經深深印在了眾人的心中。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4 18:07
第六卷 其血玄黃 第八章 春風露華濃


  當三千青絲散落的那一刻,即使是凌沖,眼中也不由閃過一縷惋惜,但是他心志堅定,幾乎是在最短的時間清醒過來,厲聲道:「秋姑娘為何沉默不語,莫非是默認了麼?」

  秋素華眼中閃過一絲寒芒,既然變成了無限委屈,一雙柔媚的明眸頃刻間已經是秋波盈盈,一字一句道:「凌副統領可知火鳳郡主依舊活在世上?」

  彷彿晴天霹靂一般,凌沖霎時間心靈失守,再也難以維繫堅忍不拔的意志,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追問道:「你怎知道郡主還活著?莫非是越國公露出了什麼口風麼?」

  秋素華眼中露出淡淡的惆悵之色,聲線變得縹緲低沉,柔聲道:「火鳳郡主乃是世間一等一的巾幗英雄,又曾經掌管軍政大權,經歷過傾軋政爭,難道還看不出時勢。打開金籠飛綵鳳,頓碎玉鎖走蛟龍,郡主若返幽冀,正是放虎歸山,智者不為,縱然先皇顧念夫妻情份,太祖皇帝難道不會事先留下遺命,逸王殿下雖然是一代宗師,卻也是皇室中流砥柱,斷然不會坐視郡主離開洛陽。」

  凌沖強忍心中的激動,用心聽著秋素華的話語,雖然兩人仍是敵對,也不由微微點頭。自從郡主在洛陽薨逝的消息傳來,幽冀不論是燕王一系,還是世子殿下一系,都是群情激奮,無人相信郡主當真死在叛逆之手,唯一的可能就是皇室趁機剷除異己,然而礙著內憂外患,惟有隱忍吞聲,以待時機。而且很多人都不願相信郡主當真已經死在火中,民間流言紛紛,或言郡主早已脫身,或言火鳳已經兵解歸仙,就是幽冀文武重臣,也因為郡主屍身難以辨認,常常暗自自我安慰,郡主一向神機妙算,或者當真已經脫險,只不過不便現身罷了。就是凌衝自己,也不免起過疑心,郡主當真沒有想到先皇駕崩之時,就是自己的大劫之日麼?若是郡主能夠想到,難道就沒有應對之策麼?雖然凌沖也知道,當日若果真是皇室布下絕殺之局,就是郡主身邊高手如雲,也未必能夠在失去天時地利人和的情況下脫逃,但是無論如何,心中的一絲冀望卻始終不曾淡去。

  秋素華見凌沖心靈破綻已經顯露,不由心中微喜,繼續施展天魔音道:「郡主天人,既然能夠想到局勢不滅,有豈會沒有應對之策,妾身忝為春水堂主事,又得堂主厚愛,得參軍機,得知郡主當日得親信誓死斷後,身受重傷逃出洛陽,從此音信全無。洛陽偽稱郡主已死,其中倒有八九分可能,只因郡主當日所負重傷,縱然是扁鵲華佗,也未必能夠起死回生。只是妾身卻是始終不信,總覺得郡主不僅沒有死,而且可能已經返回信都,這並非是妾身胡亂猜測,妾身有些佐證,縱然不能說明郡主已返信都,也能夠說明郡主的意志依舊作用於信都舊部。」

  凌沖心中千回百轉,明明知道這女子狡詐,未必說的是真話,可是偏偏言出有據,令他不能不動心,要知道姑且不論他心中對郡主也是尊重萬分,只是燕王許彥和世子羅承玉之間的兩難之局,唯一能夠化解的也就只有火鳳郡主一人而已,若是郡主依舊在世,那麼幽冀內部就可一統,一致對外。想到此處,縱然那女子低沉的聲音彷彿字字句句敲擊在心頭,也是不忍不聽。所以他絲毫沒有察覺,觀戰的眾人都是神色茫然,因為秋素華的天魔音別有一番好處,此刻凌沖耳中聽到的話語,即使耳力最出類拔萃的人,也只能聽到一片含混,完全聽不明白內容。所以在別人眼裡,只看見凌沖和秋素華相對而立,氣氛詭異而神秘,卻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楊寧是唯一知道發生了什麼的人,天魔音不過是天音宗偶然流傳在外的微末秘法,曾經多次見過綠綺青萍兩人演練天魔劍舞的楊寧,身為武道宗嫡系弟子,對魔門各宗武學都有著極深的瞭解得楊寧,其會被天魔音所困,而且他見凌沖神色古怪,更是心生好奇,真氣運行發生細微的變化,輕輕巧巧略過了蒙蔽外人聽覺的雜音,秋素華的每一個字都如同利箭一般,深深穿透了他的心靈。

  當凌沖心亂如麻的時候,楊寧的雙目卻變得清明如寒冰,彷彿一眼可以看得通透,但是若是有人仔細看去,卻會發覺那一雙美麗的鳳眼裡面蘊藏著的是亙古不變的星空,靜謐深沉,縱然是目明如炬,也看不透深邃的夜空。

  秋素華仍然不知自己三分猜測,七分胡謅的謊言已經落到了別人耳中,她雖然一向驕縱,可沒有自己尋死的打算,若是這番話透漏出去,不僅是幽冀,只怕就是皇室和江寧,也斷然不會放過自己,火鳳郡主的生死,乃是這些貴冑們共同的禁忌,無人可以輕犯,不過她相信自己可以殺人滅口,所以才會毫無忌憚的胡說一通。見凌沖已經入彀,秋素華笑容更顯嫵媚,輕捋秀髮,她緩緩道:「或者凌副統領覺得妾身所言無稽,但是副統領既然在燕山衛多年,自然應該知道燕山衛隱藏的實力,說來妾身也要佩服郡主的深謀遠慮,以燕山衛培養軍政新秀,訓練秘諜,逐漸滲透到幽冀上上下下,便如春雨,潤物無聲,今日郡主若是重返幽冀,只怕就是燕王殿下,也不能再像二十年前那樣迫使郡主放棄軍權了。而郡主的意志能夠貫徹,依靠的是兩個人,燕山衛統領西門凜,鳳台閣閣主吳澄,這兩人扶持世子羅承玉奠定了不世基業。而幽冀左將軍方桓,昔日郡主幕府三傑之末,如今幽冀最富實權的第一大將,足以鉗制燕王殿下,讓他不能輕易動用軍隊對付信都。郡主如此苦心積慮,凌副統領以為她想要做什麼?若非是為了報仇雪恨,何必如此費盡心思,還不如專心致志爭寵宮廷,以擁有的權力背景助九殿下奪取皇位,博得母儀天下的尊崇,這豈不是易如反掌麼?」

  凌沖聽到此處,心中已經隱隱明白秋素華想要說些什麼,一雙眼睛已經變得血紅,燃燒著滔天怒火,死死盯著秋素華唇邊若有若無的譏諷冷笑,他厲聲道:「你到底想要說什麼?你若是存心挑撥離間,凌某就是拚個同歸於盡,也不讓你生離此地。」

  秋素華毫不動容,凌衝越是憤怒,她的目標越是接近,笑吟吟地道:「莫非凌副統領還以為郡主還是昔日光風霽月的上將軍麼?莫非閣下以為經歷過親生父親的背叛,愛侶身死卻不能報復的痛苦,火鳳郡主還是昔日俯首聽命的孝女麼?若是郡主生還幽冀,恐怕第一個針對的就是燕王,若不將名正言順的幽冀之主拉下馬來,郡主如何能夠振臂一呼,高豎反旗。莫非閣下還不明白,你一路南來,行蹤隱秘,不與任何人接觸,春水堂縱然神通廣大,又如何知道閣下就是兩年前的白虎司主,如何途中攔截,燕王世子洞庭遇刺,為什麼子靜公子藝究天人,羅承玉卻毫髮未傷,為什麼子靜公子和西門凜關係密切,難道凌副統領還不明白麼?一旦閣下回到幽冀,只怕就要親眼看著禍起蕭牆了。燕王世子雖然雄才大略,但是畢竟年輕,副統領當真以為他可以掌控大局麼,妾身猜測火鳳郡主已經返回信都主事,閣下若是不信,不如在外邊躲上幾個月,想必可以看見幽冀風雲變幻,親女弒父的一幕好戲。

  秋素華說這番話的時候,其實心裡已經在打鼓,不過她既然看出了凌沖的心結,自然要好好利用,所以將自己所知的東鱗西爪連綴起來,說出了一番自己都不相信的臆測。她雖然不是越國公的親信,但是因為素女宗弟子的身份,以及掌握春水堂情報的便利,還是知道一些機密的,火鳳郡主不論是生是死,絕對不會在信都,否則越國公怎會策劃利用郡主的親生愛子謀取幽冀王權呢,甚至就連一向穩重的逸王殿下都參與了進來。只是她相信在自己的天魔音和媚術之下,心防失守的凌沖絕對沒有理智識破自己這套表面上合情合理的謊言。而在她說出這番誅心之語的同時,原本在江風吹拂下輕輕飄動的紅綾悄然移到了身前,貫注了內力的柔軟紅綾彷彿靈蛇一般蓄勢待發。

  凌沖的眼神漸漸迷茫,在秋素華的天魔音作用下,他的雙臂不知不覺已經垂落在身體兩側,露出了全然不曾設防的前胸,而他的眼中,除了秋素華明艷的面容之外,就只有那令他心慌意亂的一番話語,讓他不能自主地陷入進去。

  秋素華見狀眼中閃過一縷寒光,口中卻柔聲道:「副統領可是已經信了我的話麼,要知道不論是皇上還是越國公,都只想幽冀再不能爭奪天下權柄,若是燕王在位,自然無妨,若是燕王世子繼位,則戰亂定然不免,而且就是羅承玉不想替父報仇,只怕隱在信都的火鳳郡主也不答應,今次我等所為,不過是要剷除燕王世子的左膀右臂,閣下何必插手進來,若是西門凜死了,根據地位資歷,閣下正可接任燕山衛統領之職,到時候燕王千歲的王位就可穩如泰山。」她的聲音柔美誘惑,宛若籐蘿,束縛住凌沖的心靈,隨著一個個字眼的吐出,籐蘿緩緩地收緊,凌沖面上露出掙扎的神色,雙手勉強抬起,按在心口上,但是紊亂的心跳卻讓他感覺到呼吸困難。

  就在這一刻,秋素華手挽的紅綾無聲無息地刺向凌沖的小腹,避開了最可能引起凌沖警覺地前胸,卻要讓凌沖立刻失去反抗的力量,唇邊露出魅惑的笑容,全力施展媚術,緊緊鎖住凌沖的目光,秋素華全力發動了攻擊。

  就在紅綾即將觸到凌沖小腹的瞬間,凌沖迷茫的雙眼突然熠熠生輝,一手伸出,將紅綾緊緊抓住,另一掌凌空拍出,凌厲的掌風宛若泰山壓頂一般的威勢,秋素華完全沒有想到已經落入控制的凌沖會突然反抗,措不及防之間,凌沖的掌勢已經到了身前,而凌沖既然擺脫了媚術的制約,反噬之力更是全部加到了秋素華身上,秋素華只覺得胸中氣血翻湧,一縷鮮血沿著唇角淌落,手足更是酥軟無比,雙膝一軟,已經跌倒在台上,只能閉目長歎,等待死亡的來臨。

  豈料就在這時,一縷冰寒的細微語聲傳入耳中道:「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秋素華心中一片茫然,這兩句前朝名家所作的詩句聽在別人耳中自然是雲裡霧裡,可是在素女宗卻是特指一種在江湖上默默無聞,本宗弟子卻是定會修煉的心法《花想容》。這種心法縱然堅持修煉多年,也不能增強一分內力,只是卻別有一種好處,若是長年修煉,可令容顏長青。除了素女宗之外,天下再沒有這樣的心法,就是武林勝地翠湖,雖然歷代傳人往往因為內力精深,可以延緩衰老,但是也不能完全消洱歲月留下的痕跡,只有素女宗弟子,可以縱然已經是耄耋之年,也依舊是紅顏不改,青春常在。

  可是這門心法雖然奇妙,臨陣對敵卻是毫無用處,秋素華絲毫不明白為何有人會在自己耳邊提及這兩句話,而且這原本是無人知曉的隱秘,就是深愛如師冥,也不知道何謂《花想容》。但是秋素華畢竟冰雪聰明,電光石火之間已經想到了是何人傳音,雖然不明白那敵對一方的少年為何有意相助,但是自己本已陷於死地,就是上了當又有什麼要緊。所以秋素華幾乎是在凌沖掌風接觸到軀體的前一刻,下意識地運行起熟練至極的《花想容》心法,一縷陰柔的真氣一呼一吸之間已經在週身經脈之中緩緩流動起來,同時,秋素華原本強行運起想要抵禦凌沖掌力的護身真氣也如春雪一般瞬間消融無蹤。

  凌沖雄渾的掌力毫無阻礙地侵入了體內,秋素華心中不由生出悔意,自己竟是放棄了所有的抵抗,等待著死亡的降臨,莫非那純真如同白紙一般的少年也會謊言欺騙自己麼?就在心灰意冷之時,秋素華突然驚詫莫名地發覺,凌沖那原本摧枯拉朽的真氣竟是匯入了自己的週身經脈,彷彿河流匯入江水一般,再無半點傷害,不過片刻,她已經感覺到丹田之內真氣充盈,震盪不休。秋素華下意識地抬手一掌向凌沖拍去,那股吸入體內的強悍真氣順著手厥陰心包經下行,自勞宮穴傾流而出。見秋素華中了一掌不但沒死,反而出掌還擊,凌沖眉頭深鎖,又是一掌劈去,轟,兩股同根同源的真氣相撞,激起滔天氣浪,凌沖傷勢再也壓抑不住,一口鮮血噴在胸前衣襟,身形踉蹌後退,搖搖欲墜。

  秋素華眼中閃過驚詫莫名的神色,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然後站起身來,略一調息,熟悉的真氣再度恢復控制,紅綾已經失去,她伸手向腰間探去,手中多了一柄寒若霜雪的匕首,才一舉步,肺腑之間卻傳來一陣絞痛,不由停住了腳步。凌沖不知道秋素華也在忍受內力反噬的痛苦,突襲無功,反而觸動傷勢,方才秋素華莫名其妙的脫險,已經令凌沖懷疑她從前是否隱瞞了了實力,即使秋素華停止攻擊,凌沖也只當這女子不願兩敗俱傷,蓄勢待發,所以只是默默調息,匯聚真氣,準備在秋素華發起凌厲的攻擊的時候予以反擊,就是一死也要拖她陪葬。

  但是秋素華雖然目光閃爍,卻始終沒有出手,並非是她畏懼凌沖的拚死反噬,而是因為她在等待方才傳音之人的下一步指示,她不相信在這種情況下,那位武道宗嫡傳的子靜公子會莫名其妙地相助自己,既然他出言相助,就必然有所要求,與其現在出手,令兩人之間再無轉圜餘地,還不如等一下的好。不過為了不讓別人察覺自己拖延時間的打算,秋素華微微蹙眉,眉宇間露出楚楚可憐的神色,彷彿傷勢極重,卻強行壓制得模樣,勉強笑道:「凌副統領果然心堅如鐵,不僅將妾身的努力視若無物,還示敵以弱,令妾身吃了大虧,不知道燕山衛的人是否都像副統領這樣可怕麼?」

  凌沖一邊調息氣機,一邊自嘲地道:「秋姑娘過譽了,凌某本來心神已經失守,若非姑娘說錯了話,只怕凌某此刻已經死在姑娘手上了。」

  秋素華聞言心中一驚,暗道自己方才胡說八道,若給凌沖揭露出來給人知道,豈不是自尋死路,便不敢再問,身形微動,已經飄向凌沖右側,因為她已經看出來,凌沖的右側半身的動作已經明顯有些滯澀,這樣在兩人對峙的時候,一旦凌沖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她還可以冒險出手。

  凌沖見勢也是身形輕移,但是腳步剛剛移動,就已經牽動肺腑傷勢,一時間痛入骨髓,但是他牙關緊咬,絲毫沒有停步的打算,不論秋素華方才是否胡說,一旦這樣的言辭散佈出去,恐怕幽冀內部有些人聽了不免受到蠱惑,當前的局勢可以說牽一髮而動全身,絕不能任由這樣的事情發生,故而凌沖心中殺機更濃,只要有一線希望,就絕不肯放棄殺死秋素華的機會。

  但是兩人這一變換位置,凌沖眼睛的餘光恰好可以看到自己一方的船隻,目光一閃,忍不住落在了楊寧身上,只見那少年立在船首,氣度從容淡定,已經絲毫看不出先前的鋒芒氣勢,但是不知怎麼,凌沖卻覺得那身影越發透著孤傲。看著那熟悉而又陌生的青色身影,凌沖不知怎麼心中生出無限的感慨,方才秋素華的那一番謊言其實已經令他心志動搖,直到他突然想起昨日楊寧那一番話來,尤其是那刻骨銘心的一句話,「羅承玉是什麼樣的人,我只見他一面就知道了,難道你還不知道麼?」

  是啊,世子殿下是什麼樣的人,甚至郡主殿下是什麼樣的人,縱然別人不知,自己還不知道麼?他們絕不會是如此陰險卑鄙的小人,縱然當真要對王上動手,也會是光明正大的兵諫逼宮,也斷然不會做出這樣的行徑。

  心結既然解開,那麼秋素華的一番話就成了無稽之談,若非是想要迷惑秋素華,凌沖決不會忍耐著聽秋素華說完這許多大逆不道的妄言,只是想不到秋素華武功如此高明,竟然在最後關頭逃過了一死,莫非是蒼天不佑。凌沖心中悲歎,千萬思緒在腦海中閃過,然後他再度集中全部精神,全力匯聚真氣,留意著秋素華的每一絲舉動,只需這似乎有所顧忌,不肯出手攻擊的女子有絲毫疏忽,就要暴起發難。

  楊寧心中思緒如同潮湧,秋素華的一番話沒有影響到凌沖,反而讓他心慌意亂。他自始至終都沒有想過娘親當真已經死在棲鳳宮中,可是卻也沒有想過娘親已經回到幽冀的可能,在他單純的心思中,若是娘親已經回到了信都,那麼自然會有消息傳出。可是若娘親果然隱身幕後呢?那麼自己若真是去了幽冀,豈不是犯了娘親大忌,又或者,這次羅承玉令人將自己押送到信都,就是娘親的意思。想到此處,只覺得一顆心頓時變得火熱,對秋素華更是格外看的順眼起來,所以才會暗中指點秋素華逃過一劫。素女宗七十年前覆滅之時,許多武學秘技都隨著宗派精英的戰死而失傳,就如《花想容》並非僅僅是養顏心法這樣的秘密。直到此刻,楊寧依然沒有察覺到,雖然他的武功精進,但是心靈卻已經完全被親情蒙蔽。

  不過楊寧心底總算還維繫著一線清明,還記得自己當前的任務是讓己方贏得十陣,所以短暫的失神之後,他及時傳音對秋素華道:「水流月不去, 月去水還流,《花想容》的真要就在這最後兩句口訣之中,這一陣算你勝了,卻不許你再出手,否則我就取你性命,讓素女宗少一位得意傳人。」

  秋素華聽到楊寧的傳音之後,不由鬆了一口氣,感覺到凌沖隨時可能拚死反噬的威脅,她幾乎已經按耐不住出手的衝動了。不過她絲毫沒有放鬆的意思,小心翼翼地退後幾步,用突然高亢起來的聲音道:「凌副統領還要死戰到底麼,這一陣妾身已經贏了。」

  凌沖神色大變,眼中露出無限的殺機,怒道:「姑娘未免太自信了,本座尚未認輸呢。」豈料話剛出口,只覺得頭暈目眩,渾身真氣也在頃刻間煙消雲散,他心中閃過一個不可置信的念頭,面容上露出無比驚異的神色,然後便頹然倒在地上。

  秋素華這才放下心來,她心思靈巧,知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之後,就悄然瀉出袖底浮香,這浮香味道極淡,就是給人發覺也只會以為是衣裳熏香罷了,等到得到楊寧的傳音之後,她便使用天魔音,催發已經潛伏在凌沖體內的迷香,令其當場昏迷。這種名為「暗香疏影」的迷香奧妙無比,是秋素華的防身法寶,輕易不肯在人前使用,一來是不願被太多人知曉,二來卻是因為需要有種種條件的配合,否則多半難以奏效,尤其是針對凌沖這種身經百戰的高手。

  可是事有湊巧,今日凌沖傷勢未癒,又遭挫敗,正是警惕性最弱的時候,而且雙方光明正大的比武,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是毒藥迷香暗器之類的東西,若不事先說明,是不能隨便使用的,凌沖不免疏忽了些,而且江風雖烈,旁邊不遠卻是赤壁,風勢迴旋,便於使用迷香,所以才能一舉得手。

  秋素華用這種方式取勝是因為想要滿足楊寧的心願,不傷害凌沖性命,她此刻全心全意地感激楊寧的指點,自然不肯在奠定勝局之後違背楊寧的命令,另一層意思卻是韜光養晦,她是女子,縱然用了這樣的手段取勝,也不算十分不光彩,她可不願人人都以為自己可以和幽冀燕山衛的副統領平分秋色,越國公或者可以容得下愛婿有個關係曖昧的紅顏知己,但是如果自己的才智武功威脅到海陵郡主的地位,那麼就是師冥相護,也不可能逃過一死。含笑回眸望了師冥一眼,秋素華再度揚聲道:「這一陣妾身取勝,不知道西門統領可有異議?」

  西門凜心思深沉,雖然看出來秋素華取勝的異常之處,可是卻不肯在這上面計較,別說他不屑和一個女子爭辯,就是值得相爭,也不必用凌沖的性命交換,正欲開口認輸,然後攛掇楊寧出戰,耳邊卻響起一個清朗冰寒的聲音道:「既然已經勝了,還不下去,下一陣由我出戰,不知道誰有膽量上來挑戰呢?」

  話音未落,眾人眼中淡淡青影在江水之上一掠而過,停駐在浮台之上,楊寧看也不看昏倒在地的凌沖和站在浮台之上的秋素華一眼,負手而立,雖然神色淡漠,但是鳳目顧盼之間,卻露出睥睨天下的英姿,原本的楊寧,雖然已經威懾全場,但是給人的感覺卻像是藏鞘的名劍,但是此刻的他,卻更像是出鞘的純均,耀眼明決。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4 18:07
第七卷 見龍在田 第一章 月寒清江


  楊寧出現在浮台之上的那一瞬間,西門凜和師冥兩人的目光在空中會合,縱然是不相干的人,也能夠感覺到這兩人熾烈的目光彷彿在空氣中激起了一線火花,只是卻沒有人想到,此刻,這並非是兩人心懷切齒之恨,而是因為在一瞬之間交換了無數默契,達成了聯手對付楊寧的協議,當然這兩個人的神色都沒有絲毫破綻。

  看到秋素華已經乘舟返回,心中再無牽掛的師冥立刻揚聲道:「子靜公子既已落敗,雖然非戰之罪,也終究是敗了,不論是什麼樣的決鬥,本侯還未聽說過敗陣之人可以再次出手的,這似乎並不符合江湖規矩。何況子靜公子三戰都不輕鬆,想必已經視筋疲力盡,為何還要逞強出戰?」口中雖然說著似乎不滿的話語,但是師冥一邊說話,一邊卻是暗中打了個手勢,一名青袍鬼面的侍衛悄無聲息地退向艙中。

  西門凜目光炯炯,已經將那侍衛的舉動看在眼裡,卻是故意忽視不見,一邊令人去接凌衝回來,口中卻反駁道:「師侯此言差矣,子靜雖然不慎失手,被伊會主勝了一陣,但是毫髮無傷,自可再戰,侯爺也說子靜之敗非戰之罪,既然如此,如何不能再戰,若是侯爺怕了子靜,不願讓他出戰,那麼本座也就認了,不如就讓本座親自出戰,成全侯爺的英名如何?只是這一次侯爺可別讓秋姑娘代為出戰了。」

  聽到西門凜滿是嘲諷意味的話語,師冥心知若是自己當真不接受楊寧出戰,那麼己方可就落了懼怕楊寧的口實,一旦如此,就是真的取勝,江東群雄也是顏面掃地,根本是得不償失,達不到立威的目的。不過他本就不想阻止楊寧出戰,方纔這麼說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順便拖延一下時間,令人請出真正對付楊寧的殺手鑭罷了。所以他在眼角看到一抹灰色衣角出現在艙門的時候,便高聲道:「既然西門統領這樣堅持,本侯也只好順天應人,不過若是子靜公子有所損傷,可別怪本侯言之不預。」

  西門凜淡淡一笑,從容道:「子靜,你可要領會師侯的一片好心,若是不願出戰,卻也無妨,本座還未出手呢,別說子靜你難遇敵手,就是本座,想必也可以橫掃江東。」此言一出,人人都當西門凜和師冥針鋒相對,故作狂妄之語,江東一方多半怒氣沖沖,只有少數幾個頭腦清醒的人才察覺到其實西門凜是在對楊寧用激將法,此言一出,以楊寧的高傲,等於是徹底斷絕了楊寧棄戰的可能。

  楊寧聞言神色卻是沒有絲毫變化,只是淡淡掃視了眾人一眼,一雙眸子彷彿亙古不變的蒼穹一般清澈深邃,沒有絲毫的輕蔑,只是有著無盡的漠視,他早已將江東眾人的武功深淺看得清清楚楚,自然知道眼前無人可以勝過自己,所以西門凜的激將之法在他心目中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聽過也就算了,可是他無意之中流露出來的冷漠比狂妄和傲慢還要更加刺痛人心。若非眾人忌憚他的武功和狠毒,只怕早已非議四起了,即使如此,許多自恃武功高明的悍匪或者白道高手,眼中已經有了躍躍欲試的意圖,雖然楊寧出來之後神采奕奕,可是他們也多半都是一流高手,自然知道療傷對於真元真氣的消耗,先入為主,總是不肯相信楊寧已經恢復了元氣,甚至有些人猜疑,楊寧是否是外強中乾,想要用先前的顯赫戰績威懾眾人不敢應戰。當然有些人卻是絕對不會走眼的,而且也和西門凜一樣生出了無窮的疑問。

  楊寧重新出現的那一刻,原本言笑晏晏的顏紫霜眉宇之間驀然多了一縷驚詫之色,秀雅端麗的容顏上顯出幾許怔忡的神色,原本溫潤清澈的目光竟是多了幾分冰寒,目光從楊寧身上移回到棋枰上,略一思索,將一粒晶瑩剔透的水晶棋子打入了黑玉棋子疏落有致的重圍,轉瞬之間,原本支離破碎的白棋已經連成一片,相互輝映的柔和光芒,彷彿結成了羅網,疏而不漏。

  明月璀璨如同寒星的眸子略略一黯,繼而笑道:「姐姐的棋路平和中正,細緻綿密,官子之時更是步步為營,小妹認輸了。」

  顏紫霜神色淡然,含笑道:「妹妹棋風凌厲,變化莫測,常有奇思妙想,若論棋力本在紫霜之上,只是常有急功近利之舉,不及紫霜棋風穩健,故而才棋差一著,而且妹妹想必終究是分了心,若是冷靜下來,思慮周密些,紫霜就是使出渾身解數,也是有敗無勝。」

  明月歎氣道:「目凝一局者其思周,心役他事者其慮散,小妹不合為了江上勝負分心,故而受到外物侵擾,以致轉勝為敗,只是明月不明白,姐姐難道就沒有分心麼,今日是否事成,對姐姐來說干係重大,對小妹來說尚有無限可能,為何姐姐卻能始終不亂心志呢?」

  顏紫霜微微一笑,端起香茗道:「只因紫霜十分自信,九殿下斷然不能逃過此劫,妹妹可知道無色庵主是何等樣人?」

  明月思忖片刻,才緩緩道:「聽家母所言,昔日翠湖之中,唯一能夠和岳宗主平分秋色的就是出世一系的平月寒,今日的無色庵主,若論才華氣度,平月寒如皓月當空,不遜於人,若論武功,平月寒不僅勝過岳宗主,而且推陳出新,自創三十六式孤寒劍法,雖然不合翠湖路數,但是威力更勝一籌,只可惜平月寒性情孤傲,慣以個人好惡了斷世情,不若岳宗主深明大義,品性大度,更兼岳宗主有功社稷黎民,故而在爭奪宗主之位時一敗塗地,憤然遠走江湖,從此不與翠湖中人往來。家母曾說,平月寒非世間人,奈何輾轉十丈紅塵,不得超脫,可惜了無雙性情。」

  顏紫霜歎息道:「令堂品評人物,素來十分精當,平師伯性子孤傲非常,雖然從來和宗主不合,但是宗主一向欽佩她的武功人品。當年平師伯離開翠湖之時,宗主曾經親自相邀,雖然礙於翠湖門規,不能留她在翠湖隱修,可是宗主親自選擇了翠湖一處別府為平師伯隱修之所,更是三顧茅廬,誠心相邀,希望平師伯能夠捐棄前嫌,成為宗主左膀右臂。只可惜這番好意卻被平師伯棄如敝履,從此絕跡江湖,直到數年之後引領平煙師姐進入翠湖之時,才露出些許蹤跡,這些年來,雖然宗主履有書信問候,但是卻如石沉大海,始終沒有回音。這一次紫霜以還恩令相邀,事先實在是沒有什麼把握,幸好平師伯雖然冷面冷心,卻果然如宗主所言,心中依舊留戀著翠湖,若非如此,急切之間,紫霜還真是尋不到一位合適的人選來做這件事情呢。」

  明月聞言驚歎道:「原來如此,小妹還在驚訝,據聞平月寒桀驁不馴,怎會輕易答允姐姐出手,原來姐姐如此大方,竟然用上了還恩令,看來小妹的賭注是輸定了。」

  聽到明月服輸的話語,顏紫霜非但沒有一絲歡喜,反而生出不妥的感覺,只因她發覺明月的一雙星目之中竟滿是淡淡的笑意,目光輕掃,只見明月身側的地毯上面,不知何時多了十幾根象牙算籌,感覺到顏紫霜懷疑的目光,明月揮袖將算籌拂亂,含笑道:「小妹心血來潮,方才替九殿下卜了一卦,震上坎下,雷水解,卦象是草木舒展之象,遇困可解之意。不過小妹易學粗陋,算出來的卦象往往適得其反,所以這一陣九殿下多半是逃不掉了。」

  顏紫霜微微一笑,垂下眼簾,心中越發不安起來,她自然知道明月的生母乃是算學大家,占卜星相也是十分精通,明月深得其母真傳,想必這一卦不會有什麼錯失,翠湖弟子素來順天應人,這一卦對顏紫霜來說實在是不甚吉利。更何況她深知明月為人,若是沒有一些根據,是不會憑著虛無縹緲的卦象來確定一件事情的,莫非自己有什麼疏漏之處,莫非楊寧還有逃生的希望?這不可能,雖然楊寧不知道用了什麼逆天手段真氣盡復,可是即使如此,他和無色庵主之間的差距也是不可彌補的,無色庵主既然接下了還恩令,又得知楊寧重傷了平煙,怎麼可能手下留情,更何況還有西門凜的存在,無論如何,顏紫霜也想不出楊寧有任何的勝算。

  明月卻不再看秀眉微蹙的顏紫霜,轉頭看向江水,這時候,正是楊寧第二次登上浮台,向江東群雄挑戰的一刻,雖然還沒有看到無色庵主的出現,可是明月卻知道這一幕好戲就要開始了,微笑著接過侍女送上的新茶,明月想起了母妃昔日的教誨。自恃聰明是為人處事的大忌,顏紫霜苦心積慮設下重重殺局,卻忘記了什麼是惺惺相惜。莫非她還沒有發覺麼,無色庵主縱然是孤傲無比,這位九殿下不論是不諳世事,還是陰險深沉,卻也是個桀驁古怪的性子,這樣的人雖然總是無比寂寞,茫茫人海中難以尋覓知己,可是一旦相遇,往往會一見如故,結為知己,若是楊寧今日還有一線生機,那麼就在這位無色庵主的身上。而且根據自己從母妃口中得知的訊息,無色庵主平月寒,可不是一塊還恩令和些許恩怨可以牽絆束縛的人啊。

  品了一口香茗,明月悠然自得地想到,無論如何,自己卻是已經立於不敗之地了,雖然占卜之道,自己也是將信將疑,可是方纔那虔誠至極的一卦應該十有八九會靈驗吧?如果楊寧死在這裡,自己就擺脫了無形的束縛,那麼遵照顏紫霜的意思,去見見那位豫王殿下也好,畢竟自己終究要嫁人的。如果楊寧安然脫險,那麼或許這位九殿下也能成為自己的佳偶,如果他真是心機深沉,有這樣的丈夫卻也相得益彰,如果他真是懵懂無知,那麼擁有這樣的身份和武力,成為自己的傀儡也很好。如果能夠讓自己登上權力的高峰,就是犧牲自己的姻緣,也是值得的啊。

  雖然並不想阻止楊寧出戰,可是面子上的文章卻要做到家的,所以雖然西門凜言語譏諷,可是師冥依舊不依不饒,據理相爭,堅決不肯讓楊寧再次出戰,兩人在這裡唇槍舌劍,眾人都緊張地等待著兩人爭論出一個結果,這樣一來,反而把楊寧晾在了浮台之上,可是楊寧性子孤傲,根本不將別人的目光放在心上,反而趁著這段時間暗中放開神識開始察敵,默察方圓百丈之內,是否還有值得一戰的對手。

  雖然他性子孤傲,可是卻沒有許多絕頂高手特有的驕縱,雖然明知能夠對自己造成威脅的人並不多,可是依舊沒有一絲鬆懈。以神識察敵,效果比起肉眼察敵好上何止百倍,肉眼察敵往往會被種種外在因素蒙蔽扭曲,但是神識察敵卻能將敵人的武功深淺看的通透,甚至就連敵人的思緒心情也能看出十之八九。楊寧在這上面是極為自信的,除非是毫無生命跡象的泥塑木雕,絕不可能有任何人避開自己的神識探察。楊寧放開所有神識,心靈徹底沉入識海深處,神識千絲萬縷地蔓延開來,納須彌於芥子,彷彿將整個天地都收攏在識海之中,纖毫畢現,大江上下千百人的氣機頓時全部映射出來。

  楊寧仔細分辨著在場所有人的氣機,如同初時的判斷一樣,顯然其中武功最高明的就是師叔西門凜,雖然是背對,而且距離頗遠,可是在楊寧心目中,那溫文和煦的外表,內在森然如獄的威勢,卻是宛如目睹,令人一刻也不敢輕忽。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人可堪一戰,這些人流露在外的氣質或者暴戾,或者沉穩,或者張狂,或者內斂,雖然各自有著不同的氣度,卻都有著卓然不群的本質。將能夠感受到的所有氣機在識海之內過濾了一遍,如同大浪淘沙也似,轉瞬之間湮沒了無數不值得重視的沙礫,唯有十個人的氣機卻是越發鮮明起來。

  楊寧心中默默盤算,西門凜武功最為高明,且是和自己並肩作戰的同伴,自然不必憂心,師冥其次,但是內傷未癒,不能久戰,不必放在心上,伊不平氣勢堅凝厚實,顯然已經內力全復,如果為敵,他的神箭是最大的威脅,但是因為青萍的緣故,想必這人也不會和自己為難。那個斂藏極深的武道宗旁系弟子,越發深沉內斂,唯有一線殺機若隱若現,卻不知究竟是針對何人。師冥身邊的那個錦袍少年,雖然傲氣凌人,可是氣勢凌厲中透著沉穩,顯然不易對付。而那四個青衣鬼面的護衛,他們的氣勢已經明顯連為一體,不可分割,這四人內斂深沉的外表下透著野獸一般的暴戾和殺氣,如果他們結陣而戰 必然是老練狠辣,勢如雷霆,若是和他們交手,想必是今日最危險的一戰了。還有一人,就是青萍,若論武功,沒有綠綺和她聯手,她雖然武功已經極為不錯,但是比起這些人來仍然是弱了許多,可是在楊寧心目中,不論她武功強弱,卻都是無論如何都要小心在意的,所以也將她的存在納入了識海之中。

  將所有人的高低深淺一一洞徹明晰,楊寧淡淡一笑,不論師冥是否同意自己出戰,他已經決定以一己之力瓦解江東的聯盟,雖然不懂得什麼兵法,但是什麼是擒賊先擒王,他還是知道的,第一個要對付的應該是誰呢,師冥負傷未癒,這令楊寧不願向他出手,不過若是將他身邊的護衛和那個錦袍少年都殺了的話,想必師冥也沒有辦法和自己對抗了吧?

  這時候,西門凜和師冥的爭論已經到了尾聲,師冥露出極不情願的神色,冷冷道:「西門統領既然決意請子靜公子出戰,本座若不答允,想必統領就是輸了也不會服氣,罷了,本座這一次就不以江湖規矩相責,既然如此,無色庵主,這一陣就請前輩屈尊出手,也好教訓一下這些狂妄之輩,不知前輩意下如何?」一邊說著,一邊躬身向艙門長揖為禮。

  艙門之內傳出一個淡漠清冷的聲音道:「貧尼遵命。」語聲並不高,但是字字入耳,清晰可聞,且毫無煙火之氣。語聲未歇,一個中年女子緩緩走出艙門,一縷陽光恰好照射到她秀麗淡雅,卻又極富威儀的面容上,如冰似雪的肌膚在陽光映射下,令人生出近乎透明的錯覺。她身上穿著一襲寬大的灰色僧袍,江風吹拂之下,僧袍獵獵作響,越發襯托出她長身玉立的動人風姿,灰色的僧帽邊緣,露出淺灰色的秀髮。光潔的額頭之下,是對於女子來說,顯得過於霸氣的兩條劍眉,而她的那雙眼睛,卻令人無法看清,她明亮的目光彷彿奪目的劍光一般,只要一觸即到,就覺得眼睛一陣刺痛,令人不敢逼視。雖然這女子一身尼姑裝束,口吻也是自稱「貧尼」,但是無論是哪一方的人,都很難將她當成真正的女尼,不是因為她的清秀雅潔的風姿,也不是因為她沒有削髮,而是因為這女子一步邁出艙門,週身上下就散發出凌厲的劍氣,這女子分明是劍仙一流的人物,氣傲蒼穹,睥睨天下,這樣的人物豈是一襲僧袍可以拘束住的。

  楊寧是唯一可以直視這女子的人,一雙冰寒刺骨,深處卻儘是熾烈火焰的鳳目緊緊盯著她的眼睛,四道目光在空中撞擊在一起,激起暗濤洶湧,那女子眼中閃過一絲讚賞,但是轉瞬之間卻被凌厲的殺機淹沒。

  楊寧神色依舊淡漠,但是心中卻已經是驚濤駭浪,怎麼可能,這樣的人物,即使隔著十里之遙,即使隱藏在千萬人當中,自己也理應不會錯過啊,可是為什麼,直到她走出艙門的那一刻,自己才發覺對方還有這樣一個高手呢?伸手撫向劍柄,他若有所思地摩挲著純鈞寶劍那沉水犀角精製的劍柄,不由慶幸在出戰之前,他沒有丟下這柄寶劍,而是將純鈞插在了身後的腰帶上,感受著這女子一身劍氣,楊寧平生第一次生出了用劍的渴望。

  武道宗絕學海納山藏,不論是拳掌刀劍,還是其他各種兵刃,都有絕頂的心法可以修習,而身為嫡傳弟子,更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可以參修任何一種絕學,當然也就預示著無數種可能,歷代宗主仗以成名的武功,使用的兵刃多半是各不相同,而楊寧至今還沒有決定使用什麼兵刃,雖然在諸般兵刃和拳掌上面都有驚人的造詣,但是若想和宗師級數的高手相抗,卻還差著關鍵的一步。

  自從行走江湖以來,楊寧最慣用的就是一雙空手,在他心目中,手才是無所不能的兵刃,變化莫測,隨心所欲,不過因為修為尚且不足,在他以寡敵眾的時候,使用善於強攻的刀就成了最好的選擇,而素有百兵之君美譽的劍,卻總是很難成為楊寧的選擇。因為前代一位宗主留下的筆記中曾說,劍術的最高境界乃是「大音希聲,大象無形」,並且曾經感慨道,若論劍術之尊,首在翠湖,自己習劍一生,雄厚剛猛有之,凌厲狠毒有之,奇絕幽險有之,唯一難以領會的就是無色無相,羚羊掛角的境界。而師尊也曾說過,武道宗武學逆天而行,學劍難以登峰造極,楊寧也曾心存疑慮,可是一一閱過宗派所藏的劍經之後,卻發覺不論是正邪兩派哪一家的劍法,都不能令他生出淋漓盡致的快意,所以才將大部分心思放在了拳掌上面。可是今日他卻從對面的女子身上,感覺到了一種不同的劍氣,不是類似平煙的冼練沉凝,也不是如同顏紫霜的飄逸輕靈,更不是天魔劍舞的絢麗奇絕,而是一種桀驁孤寒的寂寞,刺骨冰寒下隱藏的熾烈,感覺到自己週身的血液好像都燃燒起來,楊寧不知不覺間唇邊露出了一抹毫無機心的純真笑容,就連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似乎感覺到楊寧急切的心情,那中年女子突然露出一絲微笑,眾人眼中都只覺灰影一閃,那女子已經到了浮台之上,彷彿自始至終她都立在那裡一般,就連一絲殘影也沒有落入千百雙眼睛之中。

  幾乎是那女子腳尖觸到浮台的瞬間,兩股驚天的劍氣同時衝霄而起,比起此刻,方纔那女子身上流露出的劍氣,不過是兒戲而已,兩人凝立對峙,雖然沒有出手,可是兩人的氣勢卻是越來越高昂,同樣桀驁不馴,威凌天下的劍氣在甫一接觸,就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無數細小的氣流在兩人之間激盪撞擊,沒有試探,沒有避讓,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金石相擊的撞擊聲,聲浪滾滾,令得觀戰的眾人都覺得頭暈耳鳴,而更奇特的是,兩人之間氣流的激盪幾乎已經可以用肉眼看見,可是這兩人的衣衫卻都紋絲不動,這靜止與動盪的詭異對比,讓所有人都生出目眩神迷的感覺。這一刻,江水之上,除了江風獵獵,江流嗚咽,以及劍氣激盪的聲音之外,再無別的聲響,人人都知道今日的戰局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候。

  兩人對峙片刻,那女子驀然輕笑道:「好一個許子靜,在貧尼威壓下能夠毫不示弱,不愧是武道宗嫡傳弟子,卻不知道你的劍法是否高明到讓貧尼刮目相看的地步。」說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所有外放的真氣突然消失得乾乾淨淨,好像從來都不存在一般。楊寧原本正在全力以氣勢和這女子相抗,可是這女子卻突然收手,下意識的反應,全部真氣就要摧枯拉朽地向敵人傾瀉而去,可是楊寧靈台之中卻是察覺到了隱含的危機,連忙將真氣收回,左掌更是已經護在了身前,擺出了禦敵於外的森嚴守勢。雖然楊寧早已將真氣練到了收發自如的境地,可是這一次被迫強行收回氣機,一時之間竟覺血氣翻湧不止,直到數息之後,楊寧才覺得恢復了常態。震驚於這女子氣機變化迅速的同時,楊寧心裡突然生出一種強烈的不妥感覺,抬眼望去,這女子依舊立在台上,臨風含笑而立,可是在神識的感覺中,卻覺得她根本已經不存在,這種強烈的矛盾令楊寧原本已經平復的氣血差點再度翻騰起來,這一刻,楊寧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沒有發覺無色庵主的存在。

  將自己所見過的高手和這個女子比較一下,楊寧痛苦的發現這女子的武功勝過滇王吳衡許多,恐怕和自己的師尊,還有只有一面之緣的刀王楊遠也相差不遠,和自己比起來自然是高明多了。他雖然自恃武功精進,就是再度遇到吳衡,也有機會拚個兩敗俱傷,可是遇見這個女子,就是想要拚死一戰,也還要看對方肯不肯呢。

  雖然如此,楊寧卻不肯漏出絲毫示弱神態,而且從方才真氣相交的熟悉感覺,他也看出了這女子的出身,按劍深深一揖道:「晚輩許子靜拜見前輩金安,翠湖出世一系和本宗弟子素有淵源,除非是同輩相見,否則輕易不肯刀兵相見,弟子至今還沒有冒犯翠湖的舉動,而且平煙平姑娘已經和弟子訂下十年之約,不知道前輩為何要對晚輩出手呢?」其實說出這番話,楊寧心中已經有了示弱之意,如果不是這一陣的勝負十分關鍵,他就是有殺身之禍,也要主動請益的。

  無色庵主眉梢輕揚,斂去笑意,冷冷道:「貧尼早已經離開翠湖,你對翠湖是否冒犯,自有岳秋心去管,你既然還記得出世一系和武道宗之間的淵源,那麼貧尼問你,煙兒救你性命,你卻將煙兒重傷,甚至折斷她的雙手,這可是真的?」

  楊寧聞言神色一變,頃刻之間已經是冷若冰雪,眼中深藏的一絲軟弱已經煙消雲散,他寒聲道:「不錯,是我做的。」

  無色庵主眼神越發冰寒,淡淡道:「貧尼已經是世外之人,唯一令貧尼心中牽掛的就是煙兒,煙兒襁褓之中失去父母,是貧尼將她撫養長大,並將她送入翠湖門牆,煙兒對貧尼來說,不啻骨肉至親,若有人傷害了她一根頭髮,貧尼都會將那人挫骨揚灰,時至今日,你可曾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

  楊寧腦海中浮現出平煙淡漠美麗的容顏,心中不知怎麼一熱,將兩人之間的過往從頭到尾仔細想過一遍,他緩緩搖頭道:「平姑娘對子靜極好,子靜也將平姑娘當成良師益友,可是子靜卻不後悔自己的行為,若是重來一遍,我也絕對不會手軟。」

  無色庵主聞言眼中閃過古怪的神采,瞧向楊寧的目光越發多了幾分寒意,但其中卻也多了幾分讚賞,雖然還沒有真正的交手,可是只憑先前的真氣對峙,兩人都心裡明白,若是交手,楊寧必敗,將近三十年的差距,不是任何力量能夠彌補的,可是這少年明明知道後果,卻依舊不改初衷,這般的倔強,這般的傲骨,令無色庵主想到了一個原本已經漸漸淡忘的影子,早已如同寒燼死灰一般的心靈,竟是再度現出了生機。其實楊寧不論是膽怯示弱,還是使氣逞強,在無色庵主眼中,都不值一提,惟有楊寧的固執己見,才會令她動容欣賞。

  將所有的情緒隱在冰冷嚴肅的面具之下,無色庵主淡淡道:「好,好,你既然這樣想,貧尼也就不用顧及你的師門了,你出劍吧,讓貧尼見見你是否有這樣的份量,讓你小小年紀就這樣猖狂。」

  感覺到那淡漠的聲音中蘊藏的殺意,楊寧心中再也沒有一絲戒懼,既然已經沒有退路,那麼他就不會再浪費心思在懼怕上面,緩緩道:「既然前輩要為平姑娘報仇,弟子接下就是,只是弟子劍法不精,想要用刀向前輩請教,不知道前輩可允許在下換把刀麼?」

  無色庵主聞言不知怎麼從心底生出不悅來,冷冷道:「我見你性子桀驁,對上《大須彌金剛力》這種剛猛無比的武功居然以不肯以柔克剛,那葉陌用他得意的功夫和你交手,你居然也是依樣畫葫蘆,就連硬接伊會主神箭這樣的蠢事都做得出來,怎麼對著貧尼,卻不肯用劍了。」

  楊寧也不掩飾,坦然道:「我的劍法造詣不如掌法高深,但是若是赤手空拳和前輩交手,必然是有死無生,兵刃上面,我最近在刀法上有些收穫,想來還可以勉強和前輩一戰。」

  無色庵主點頭道:「你倒也聰明,見你的出手,果然是拳掌上面造詣深些,對葉陌那一戰,你不過是仗著身法高明,那一劍不過是徒有其表,既然你說刀法上面有些信心,按理說貧尼應該允許你換刀,可是貧尼一生重劍愛劍,你若使劍,貧尼還有興趣和你在劍法上面爭鋒,你若用刀,說不得貧尼只能恃強凌弱,一劍取了你的性命了。不過若是全然不給你機會,傳出去也讓人說貧尼以大欺小,這樣吧,貧尼平生練劍,創了一套孤寒劍法,這劍法共分三層,第一層共有三十六式,是基本的劍式,乃是貧尼三十歲前所創,第二層共有十二式,是貧尼四十歲前所創,還有一式,貧尼直到如今也不過是得了一個輪廓罷了。若是你用劍和貧尼交手,那麼貧尼只用三十六式基本劍法,你看如何?」

  楊寧在武道上面的見識已經不淺,自然明白無色庵主是放棄了極大的優勢,只使用基本的劍法,而且不用內力壓制,可以說已經沒有比這更好的局勢了,雖然無色庵主的言外之意對自己也有約束,就是自己只能用劍法求勝,或者可以化用別的招式,但是想要使用輕功游鬥卻是不可能了,想過利害得失,楊寧終於做出了決定。

  龍吟聲起,劍華綻放,楊寧拔劍出鞘,手腕一翻,劍指蒼穹,正是少林達摩劍法的起手勢《佛前一拄香》,達摩劍法雖然不是少林最高深的武學,但是這套劍法攻守兼備,若是遇見不知深淺的敵手,卻是最好不過。見楊寧先用達摩劍法出手,無色庵主微微一笑,道:「好,能夠懂得先選這種劍法和貧尼過招,你的劍法已經入門了。」

  楊寧神色凜然,恭敬地道:「既然庵主有意指點子靜劍法,晚輩自然樂於從命,只是庵主兩手空空,不知道佩劍何在?」說話之時,楊寧眉宇間已經有了不悅之色,如果無色庵主竟要空手對敵,可就是存心戲弄了,雖然他尊重無色庵主的修為,可是並不代表無色庵主可以戲辱輕慢於他,心中存了惱意,不自覺地,楊寧已經將前輩的稱呼改成了庵主。

  無色庵主絲毫沒有感受到楊寧的不滿,伸手從僧袍下取出一管淡黃的竹簫,含笑道:「貧尼早已不用劍了,就用這竹簫相代,可別說貧尼怠慢你,縱然是一枝一葉,在貧尼手中,也勝過你手中的純鈞寶劍。」

  若是別人聽了,多半以為無色庵主是瞧不起楊寧,可是楊寧不知怎麼,卻清清楚楚地感覺到無色庵主的心意,知道她並沒有任何矯飾,便淡淡道:「武功到了庵主這樣的級數,飛花摘葉不過是尋常事,別說是一管竹簫,就是一根枯枝,在庵主手中也勝過神兵利器,晚輩不會誤解庵主的意思。」

  無色庵主聞言不由拊掌道:「好,好,子靜不愧是武道宗的弟子,貧尼四十歲之後就不再用劍,卻也不是為你這樣做的,你能夠明白這些,看來你在劍法上面實在是下了苦功的,不知道是否你這孩子故意謙遜,還說自己劍法不好,貧尼可不喜歡這樣的矯揉造作。」

  楊寧沒有答話,眼中閃過一縷傲然,無色庵主看在眼中,不由搖頭一笑,道:「好,好,是貧尼胡亂猜疑了,看在你這孩子如此光明磊落的份上,貧尼也不妨告訴你一句實話,貧尼今日前來,就是要取你性命,不過不是為了煙兒,而是貧尼自己要殺你。雖然你傷了煙兒,可是貧尼卻不會為了這件事來和你為難,哼,煙兒品性資質還在貧尼之上,若要報復,她難道不會自己來麼,貧尼雖然寵愛她,可也不會越俎代疱到這種地步。不管你用什麼手段心機,看你這性子,就算不是公平對決,想必也不會太離譜,你們之間的恩怨糾葛,貧尼是不會過問的。要殺你,是貧尼自己的私心,你也別問為什麼,貧尼是不會說的,告訴你這些,給你機會生存,都不過是為了讓貧尼自己心安理得,你也不用為此感激,更不用想著轉圜,今日能否活下來,只能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楊寧聽到此處眉梢微揚,其實他並不關心無色庵主為了什麼要殺自己,只是他隱隱感覺無色庵主似乎對自己和平煙的決鬥有些誤解,無論當日何等情況,無論平煙最後是否手下留情,可是自己絕沒有使用任何手段,不過雖然如此,楊寧也沒有任何辯解的念頭,不論對著什麼人,楊寧都不會有想要解釋的衝動,別人心中的想法,對他來說本就是無關緊要。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4 18:07
第七卷 見龍在田 第二章 劍氣衝霄


  一聲嘎然脆響,顏紫霜已經捏碎了手中茶杯,但是隨即她淡淡一笑,丟下手中的碎瓷片,取出一條絲絹,拭去了手上的殘茶水痕,若無其事地道:「妹妹果然見識獨到,竟然猜到平師伯會看重九殿下,紫霜真是失策,竟沒想到平師伯竟會在大庭廣眾洩漏真情。」

  明月眼中閃過一絲快意,這次赤壁相會,自始至終都被顏紫霜牽著鼻子走,她生性倨傲,雖然表面上言笑晏晏,但是心中已經是頗為忌憚,直到此刻,她一語中的,讓顏紫霜丟了些許顏面,才覺得心神舒暢、,就連眼前的殘山剩水,斷壁殘垣,也似乎變成了世外仙境。

  得意之下,她絲毫沒有發覺顏紫霜眼底閃過的一抹寒光,反而故作謙遜地道:「小妹哪有這樣的見識,這是家母偶然提及的。當年家母在翠湖學藝的時候,武功雖然不甚了了,可是在各種雜學上卻是青出於藍,平前輩平日雖然專精武道,但是除此之外若有涉獵,都有不小的成就,不論書畫琴簫都是堪稱大家。家母一向自覺資質淺陋,惟有以勤補拙,故而十分羨慕平前輩在文武兩途上的成就,故此不嫌冒昧,傾心結交。總算家母一片誠心感動了平前輩,故而平前輩雖然落落寡歡,別無知交,但對家母卻是青眼有加,所以家母對平前輩的瞭解更在別人之上。但是家母曾說,平前輩外冷內熱,恩怨分明,是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地的女中豪傑。只是家母也曾說過,只可惜平前輩性子過分高傲,不肯和光同塵,且又寧折不彎,故而一旦遭遇挫敗,寧可與草木同朽,也不肯屈尊在尊師之下。

  平前輩既然是這樣的人,縱然一時昧於還恩令的誘惑,但是到了真正出手的時候,絕不會被任何外物羈絆的,姐姐也別怪平前輩洩漏真心,這是天性使然,並非存心給姐姐拆台。而且既然平前輩說了一定要殺九殿下,除非是技不如人,九殿下絕沒有倖免於難的道理。小妹方纔的那一課,只怕是不准了。」只是雖然這樣說,但是明月眼中光芒閃爍,顯然心中並不完全這樣想。

  顏紫霜見狀心中明瞭,平月寒明顯是只憑一己好惡行事的人,究竟是出手無情還是網開一面,都在她一念之間,難以預測最後的結果,只怕最後還是會應了明月所言,楊寧仍有生機。幸好雖然無色庵主已經不十分可靠,還有西門凜的存在,這一線生機可以說微乎極微,畢竟無色庵主縱然不下殺手,也沒有相助楊寧的道理。而且若是楊寧最後死在西門凜手中,還別有一番好處。這樣一來,就是西門凜明知道那位將要到范陽認親的九殿下是假的,卻也不敢指出,甚至會指認那人為真,然後攛掇羅承玉強行奪位,犯上作亂,就是羅承玉成功地繼承了燕王王位,也不免落得一個亂臣逆子的名聲。當然顏紫霜還有更深一層的考慮,除了一定要剷除的九殿下楊寧之外,眼前的明月也是一個不穩定的因素,不論為敵為友,自己都不能掉以輕心,所以方纔她捏碎茶杯,雖然是因為心中的震怒,但卻是故意放縱自己,就是要讓明月發覺自己的「破綻」。

  經過事先收集的情報,以及當面的相處,顏紫霜心知肚明,明月是那種一定要親手掌控大局的人,這種人往往思慮周密,無所不至,只有當她有把握超越或者控制你的時候,才會對你推心置腹,但是如果你顯得太過無能,她又會輕視你,不將你當成合作的對象,只當成棋子看待。所以她才會盡顯才華,懾服明月,然後才故意流露出一絲破綻,就是為了和明月結為聯盟。只是這一層意思,雖然明月聰明無比,卻畢竟少了些閱歷見識,卻是難以參透的。

  不提顏紫霜和明月的勾心鬥角,江水之上,楊寧生平最凶險的一戰已經開始了。

  一劍平平刺出,楊寧使出了達摩劍法第一式「仙人指路」,他從來出手,都是以狠毒奇詭見長,往往對手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就已經落敗身死,方纔的幾戰都是如此,令人生出神秘莫測的感覺,可是這一劍卻是大開大闔,堂堂正正,看似平常,卻自然而然就帶著一種凜然正氣,配合他肅然淡漠的端正容顏,令人生出錯覺,眼前這個少年並非是凶殘刻毒的魔宗弟子,而是名門正派苦心調教出的弟子。在場的白道中人多有和少林寺有淵源的人,對於這套在少林寺七十二絕技裡面不過是中等的絕學頗為熟悉,只覺得這一劍,就是少林寺當代的嫡傳弟子,也未必能夠使得這樣神完氣足,忍不住驚歎連連。

  無色庵主微微點頭,身形也不移動,竹簫斜斜一挑,已經貼在了純鈞劍身之上,一帶一撥,這一劍雖然是輕描淡寫,可是卻已經帶了蕭然之勢,楊寧只覺得劍勢掌控不住,竟有脫手而去的錯覺,楊寧早有防備,從容變招「金剛伏虎」穩住劍勢。無色庵主揚聲道:「孤寒劍法第一式洞庭波兮!」話音未落,簫影已經幻化成無邊落葉,蕭蕭而下,每一片落葉都帶著難言的悲慼。楊寧心地如同白紙一般,將無色庵主劍勢之中的淒涼視而不見,只是將達摩劍法盡情施展開來,抑揚頓挫,無不合拍,這套劍法出自佛門,殺意極淡,但是招式平和中透著森嚴,每使一招,威力就增加一分。

  無色庵主見這一式劍法無功,只是淡淡一笑,道:「第二式西風故苑。」劍勢先是一緊,連連出劍,不過數招已經將楊寧森嚴的守勢摧殘的七零八落,但是劍勢雖然凌厲,卻不顯輕浮,反倒多了厚重的意味,絕不給楊寧反攻的機會。

  楊寧眉頭緊皺,使了一招「橫江飛渡」,連人帶劍撲向無色庵主,這是達摩劍法中攻勢最強的三絕劍之一,既然守不住,就以攻對攻,楊寧的想法始終是如此直截了當。無色庵主足下步伐滑動,卻沒有硬接,竟然繞著楊寧飛舞起來,一管竹簫如影隨形,將楊寧週身大穴籠罩其中,竹簫威脅之下,楊寧的身子突然筆直地向後倒下,正好避開了堪堪點到自己肋下的竹簫,就再將要觸到地面的時候,卻又仰身而起,劍光驀然一閃,正刺向無色庵主右肩背,這是達摩劍法裡面出奇制勝的一招「定陽針」,若沒有少林寺嫡傳的「鐵板橋」功夫作為基礎,是決計沒有辦法使到如此地步的,楊寧卻使得如此爐火純青,真令人懷疑起他的出身來。

  不過無色庵主出身翠湖,自然不會感到奇怪,道:「霧鬢風鬟你應付的很好,這是第四式秋水鳴蟬。」隨著她清冷淡漠的聲音,楊寧無奈地看到一抹簫影出現在眼前,這一式速度稍慢,招式變幻間也彷彿有些疲憊懶散,可是楊寧卻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那劍勢中蘊藏的深沉殺意,而且明明看上去有些拖泥帶水的招式,卻在楊寧剛剛起身的剎那到了眼前,楊寧心中暗歎,不得已施展了「千里一線」的心法,避開了這一式殺招。不過他並沒有駐足,而是再度施展身法回到了無色庵主身前,一招「浮丘挹袖」攻去。

  無色庵主一聲低笑,對楊寧這樣取巧的法子並未放在心上,道:「孤寒劍法共分六路,這是第一路『木葉』,這是第五式寥落霜空。」第五式劍法的劍意是霜落葉稀,無色庵主使來當真是極盡蕭瑟之意,楊寧明明見到蕭影越來越稀落,但是殺氣卻從劍勢的空隙之中盡情透出,楊寧勉力而為,才在竹簫將要刺入自己咽喉的瞬間攔住了這一劍。劍簫堪堪相交,楊寧這才想起自己使用的是神劍純鈞,而無色庵主用的卻是一管尋常竹簫,即使剛剛險死還生,楊寧也不由驚叫道:「庵主,我忘記了——」

  話還未說完,話音已經嘎然而止,無色庵主已經翻腕收回竹簫,灰色的僧袍衣袖飄飄,竹簫隱在身後,蓄勢待發,但是楊寧卻沒有覺得絲毫輕鬆,雖然劍勢止住,從無色庵主身上,一股極其壓抑沉悶的威勢撲面而來,雖然無色庵主並未進攻,楊寧卻已經覺出了危險,這一式劍勢所指,必然是無堅不摧,純鈞回護,已經擺開了達摩劍法最森嚴的守勢「金輪渡劫」的起手勢。

  無色庵主眼中閃過讚賞之色,姿勢發生了微微的改變,楊寧頓時覺得威壓減弱,知道無色庵主已經不準備使出這一劍,但是他不但沒有鬆了口氣,反而皺眉瞧向無色庵主,冷冷道:「庵主是想要手下留情麼?」口氣十分無禮。

  無色庵主卻不惱怒,淡淡道:「方纔是『木葉』的第六式秋盡江南,秋盡冬初,木葉凋零,這一式若出,雖然可以破了你的金輪渡劫,但是子靜你既然到了必死之境,定然會拚死反噬,這樣一來就是生死立判,殺人一萬,自損三千,貧尼既已穩操勝券,怎會做出這樣愚蠢的舉動,而且你的達摩劍法已經是爐火純青,想必還有更精深的劍法沒有使出來,貧尼還未盡興,自然不會隨隨便便就殺了你,失去了一飽眼福的好機會。」

  或許無色庵主無心激怒楊寧,但是她那淡漠的語氣,一切盡在掌控的言外之意,即使是江東一方的人,也覺得她過於盛氣凌人了,可是楊寧卻沒有任何被激怒的表現,只是點點頭道:「原來是這樣,我出手的時候,雖然偶爾也喜歡讓對手盡展所長,但是多半是雷霆一擊,險中取勝,卻忘記了翠湖的武學宗旨不同,往往要等到對手泥潭深陷才會發難,免得遭到反噬。」

  看到楊寧沒有誤解自己的意思,無色庵主也覺欣然,便也一改不喜解釋的習慣,坦然道:「貧尼這套劍法和翠湖一貫的宗旨是不同的。先代宗主座下,以貧尼的劍法最佳,可是宗主卻說貧尼性子剛強,又是過分固執,終究難以領會到無色無相的境界,貧尼這些年來越想越是不服氣,憑什麼要說劍法的最高境界是無色無相,所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就算脫不了色相的藩籬,也未必就不能達到劍法的無上境界。」

  楊寧聽得若有所悟,道:「師尊曾說,翠湖心法道法自然,天地勢大,自然無窮,所以翠湖心法冠絕天下,但是師尊又說,雖然天地無極,但是人力有時窮盡,順天而行,終究是不能破除天地局限,而人體自身,就是渾然天地,只要固執一心,精誠不懈,未必不能與天地相抗,前輩的意思,倒是和師尊所說頗為相似。」

  無色庵主細細品味著這番話,良久才歎道:「怪不得武道宗能與翠湖平分秋色,尊師見識果然是非同一般,這話說得不錯,只可惜太晚了些,若是貧尼二十年前聽到,或許今日成就不會僅此而已,貧尼畢竟出身翠湖,終究是脫不開本門心法的局限,懵懂多年,直到兩年前才悟透了這層意思。不過你也別得意,這並不代表你武道宗勝過翠湖,殊途同歸,高下難分。貧尼是中途改弦易轍,故而落了下乘,若是我的煙兒,必然能夠以翠湖嫡傳心法勝過你。」說到此處,一雙眸子透出刺目的寒光,露出傲然之色。

  聽到無色庵主再度提到平煙,楊寧心中一動,突然想到了離開岳陽之前平煙演示給自己的那式劍法。平煙的劍法是翠湖嫡傳,講究的就是不著痕跡,縱然是較為繁複的劍式,轉折之間也是宛若羚羊掛角,水果無痕,可當日那招不知名字的劍法卻是宛若孤峰橫絕,雖然凌厲無比,卻是著了色相,明顯不是翠湖的劍意。當時自己只覺那劍法厲害,並沒有想過太多,甚至一路上都在想著如何破解,也好在日後見到平煙的時候挽回一局,甚至就在方才自己和葉陌比劍的時候,用的也是從那一招揣摩出來的劍意。現在想來,雖然那一招和無色庵主方纔的施展的「木葉」六式劍意不同,但是那種抒發劍意的方式卻是一脈相承的。想到這裡,楊寧對於無色庵主其他的劍式也更加感興趣起來,若非還記得比武的目的,只怕他已經開口求教了。忍不住有些興奮地道:「平煙姑娘的劍法晚輩已經見識過了,想必將來還有見識的機會,但是能夠與前輩比劍卻是難得之至,晚輩下面用的是崑崙劍派的雲龍大八式,還請前輩不吝指教。」

  無色庵主聽到楊寧的挑戰,不再繼續感慨,點頭道:「不錯,崑崙派別的武功也倒罷了,這雲龍大八式的確是一門獨特的劍法,雖然你一定沒有練過他們那套獨門心法,不能凝氣成形,但是憑著你武道宗的輕功,這套劍法的威力還是可以發揮十之八九的,不過貧尼原本想讓你看看第二路劍法『涉深』,現在卻是不行了,就讓你見識一下第三路劍法『鳴雁』吧。」

  聽到「鳴雁」兩字,楊寧皺眉思忖,他已經知道無色庵主的劍法厲害之處在於劍意,若能提早知道劍意,雖然不可能增加幾分勝算,但是對敵的時候至少可以從容一些。只不過想要做到這一點,對於楊寧來說可就太難了,他在文字上面的造詣實在是太差勁了,所以楊寧雖然極力去想,卻也沒有能夠指望想起什麼。可是轉瞬之間,一段遙遠的記憶浮上了心頭,楊寧不知怎麼眼中閃過一絲古怪的神色,脫口道:「雝雝鳴雁,旭日始旦。」

  這時候人群之中,一個黃面少年掩面悲歎,心中暗道,子靜啊子靜,平日教你許多詩文,你都聽過就忘,怎麼我和姐姐打趣開玩笑說過的話,你就記得這麼清楚呢,蠢材,真是蠢材,這個無色庵主這樣厲害,就是岳秋心來了也未必勝過她,難得她對你似乎有些青睞的意思,你怎麼還要得罪她呢?罷了,罷了,無論如何,還是要說服伊叔叔,如果叔叔不幫你,我看你怎麼死。

  無色庵主聞言更是差點當場愣住,饒是以她的修為,也覺得一腔熱血差點全部湧上了心頭,原本冰雪也似的秀雅容顏上驀然多了一抹紅霞,只是不知道是氣得還是羞惱難當。無色庵主熟知典籍,這六路三十六式孤寒劍法的名字都是來自典故詩文,她自然楊寧所說的是《詩經》之中《匏有苦葉》的句子。這是描寫女子等待情人迎娶心情的名篇,無色庵主雖然已經年將五旬,但是卻是守身如玉,猝不及防被楊寧這麼說了一句,差點氣得吐血。眼光一轉,只見有不少人瞧向自己的目光竟然多了幾分暗昧,不由更加惱怒,恨聲道:「小子胡說八道,看劍。」話音未落,竹簫已經向楊寧面目刺去。

  楊寧仍然茫然不知自己犯了什麼錯,但是總算他對敵的經驗豐富無比,純鈞宛如游龍,擋住了竹簫的攻勢,豈料無色庵主一聲冷笑,竹簫在空中劃過弧形,繞開了楊寧的劍勢,輕輕巧巧地在楊寧腦袋上敲了一記響頭,這一下雖然不重,但是精妙非常,楊寧竟是避無可避。他從未有過這樣被人戲辱的經歷,不由滿面漲紅,一張清秀的容顏差點扭曲了起來,無色庵主見狀忍俊不住,若非看透楊寧性子孤傲,若是真的笑出來,只怕這少年要無地自容,恐怕就要要笑了出來。

  無色庵主原本宣稱只用三十六式孤寒劍法基本劍式,可是方才一怒之下,卻是用上了第二層十二招劍法裡面的第四式「渾沌初分」,所謂「渾沌初分白蝙蝠」,原本是指道教仙人張果老的本來面目,不過無色庵主命名之時卻是針對「蝙蝠」二字,所以這一式也如同蝙蝠黑暗之中襲人一般,折轉如意,無聲無息,所以即使是楊寧,也吃了苦頭,只不過這一招過分強調靈巧變幻,不免威力降低了許多,所以對著楊寧這樣的高手,即使無色庵主手中是一柄真劍,恐怕也只能留下一道淺淺的傷痕罷了。

  得手之後無色庵主心情大好,也沒有隱瞞事實,笑道:「這一招不屬三十六式基本劍法的範圍,不算你落敗,好了,接劍,『鳴雁』第一式『南飛萬里』。」竹簫揮灑自如,寥寥幾式,驀擬出海闊天空,胡雁南飛的寥廓景象,楊寧悶聲不語,一招「蒼龍覆海」,和這招明快中卻有寂寥之意的精妙招式鬥得旗鼓相當,招式未盡,楊寧一聲長嘯,宛若龍吟九天,令人聞聲便覺氣血翻湧,繼而劍浪滾滾,捲向無色庵主,無色庵主並不硬接,淡淡道:「無枝可棲。」她的音量並不高,可是在楊寧的長嘯聲中卻是清晰可聞。步子移動,在楊寧狂放的攻勢中遊走不定,竹簫施展開靈動的劍勢,一沾就走。楊寧索性放開手腳,將雲龍大八式裡面強攻的招式一一使出,當真是勢如神龍,翱翔起伏,尤其是「飛龍回天」那一招在空中折轉傷敵的劍法,楊寧使得當真是淋漓盡致。

  其實這一式早已經被武道宗化入本門絕學,昔日楊寧在聽濤閣身在空中,連續九次凌空撲擊,就是明證,所以楊寧的「飛龍回天」就是真正的崑崙第一高手在這裡也只能瞠目結舌而已。

  只是雖然如此,無色庵主也沒有漏出絲毫敗相,連連使出「裴回反顧」、「凌霜觸雪」、「驚弓惶惶」、「羽毛摧頹」四招劍法,這四招劍法一氣呵成,劍勢中瀰漫著一種深深的疲憊,將中道失群的悲苦,風霜雨雪的摧折,雁行折翼的心痛,劫後重生的淒惶盡情表現出來,而這樣的劍勢帶來的壓力足以令人難以為繼,而在最後,無色庵主再度施展「南飛萬里」那招劍法的時候,原本明快的劍意在前面劍勢的烘托下,越發令人生出天地雖大,茫茫無家的感覺。楊寧苦苦以「矯索縛龍」這唯一的守勢支撐過去了這一輪攻勢,剛覺得鬆了一口氣,無色庵主手中的竹簫突然迎風發出淒切的鳴聲,宛若孤雁哀鳴,這時正是楊寧氣血回復的重要時刻,這蓄滿真氣的雁鳴之聲直抵楊寧心靈深處,頓時讓楊寧真氣一瀉,差點無以為繼。楊寧心中巨震,頓足一蹬,身形扶搖而上,已經變招「潛龍升天」,斜飛數丈,已經掠過了浮台邊緣,身形在空中舒展開來,略一弓身,電光石火之間已經撲了回來,口中叫道:「追魂奪命。」這一劍劍風大變,兇猛絕倫,竟有勢如破竹之感。

  無色庵主劍眉揚起,冷笑道:「天魔十九劍用出來了,看來貧尼不虛此行。」一邊嘲諷,手中劍勢也隨之變化,這一次卻是使得極慢,一招一式艱澀無比,彷彿步行渡水,萬分艱難,這正是第二路劍法「涉深」裡面的精妙招式,劍簫甫接,已經是生死須臾。終究是無色庵主劍法精深,楊寧被迫退下來,但是還未等無色庵主趁勢進攻,楊寧腳下彷彿一個踉蹌,斜著身子倒下,但是身形卻沒有當真落到台上,而是如同靈蛇一般滑動到無色庵主身後,劍勢宛若鬼魅,刺向無色庵主的後心。前後三招劍法,明顯的風格不同,但是楊寧信手拈來卻是天衣無縫。即便是無色庵主這等劍法的大行家,也不由驚歎不已。當然無色庵主卻也沒有為難,「深涉」劍路中的幾招防守極為嚴密的劍法足以應付,而且還以「木葉」、「鳴雁」裡面的招式還擊了數劍。

  這一輪電閃雷鳴也似的激鬥看的眾人目眩神迷,無色庵主的劍法固然是精妙絕倫,楊寧的大雜燴劍法卻也是令人目不暇接。

  而武功高明如顏紫霜、明月、西門凜、師冥,甚至伊不平、青萍、還有許多江東黑白兩道的高手都心中明瞭,無色庵主和楊寧的決戰此刻才真正開始。最開始兩人不過是試招罷了,不論是翠湖出世一系和武道宗之間的淵源,還是江湖輩分的差別,無色庵主和楊寧的交手都是不公平的,所以無色庵主才會向楊寧說明自己的劍術。那一輪的交手,不過是讓楊寧對無色庵主的實力有個評估罷了,基本上接下來無色庵主輕易不會使用超出那個強度的絕學,即使楊寧不小心失手,按照規矩,無色庵主也不會在試招的時候真正傷害他。這個規矩源遠流長,但是實際上卻已經幾乎荒廢了,很少有人真的遵守,若非今次對決的兩人,都有著同樣高傲的性格,而且都有著恪守江湖規矩的德行,且又輩分修為高下分明,是絕難看到這樣的情景的,事實上,直到楊寧和無色庵主因為「鳴雁」而起了衝突之後,大部分才因為前後戰局的變化而發覺這個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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