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 隨波逐流之神龍傳奇 作者:隨波逐流(連載中)

sintanrove 2008-12-3 21:00:0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5 59603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4 18:07
第七卷 見龍在田 第三章 雙劍合璧


  只鬥了百十餘劍,楊寧就已將生平所用的劍法幾乎都使了出來,雖然多半只是其中威力最強的招式,但是已經足以讓眾人心悅誠服了,尤其是許多擅長用劍的高手,看到楊寧施展出來的精妙劍法,都是忍不住暗中揣摩。甚至有些人很無奈地看著楊寧,不明白為什麼他使得明明是自己師門的絕學,但是看起來不論是對招式的瞭解還是對劍意的把握都在師門尊長之上。這些人越看越是心驚,只覺得自己若是和這少年交手,必然是有死無生,若是你發覺所會的一切都在別人心中藏著,可還會有勇氣和這樣不可戰勝的對手一決生死麼?在這些觀戰之人的心中,只怕楊寧的危險已經超過了任何人,不管是這次針對的目標——西門凜,還是只用一管竹簫就將楊寧壓制住了的無色庵主。

  無色庵主毫不焦躁,淡黃竹簫揮灑自如,在楊寧酣暢淋漓的攻勢下,她也不再收斂攻勢,除了前面用過的「木葉」、「鳴雁」、「涉深」三路劍法之外,另外三路劍法「殘燈」、「北風」、「寒梅」也用了出來。「殘燈」一使出來,楊寧便覺得彷彿生命已經陷入了最後的沉暮,再也沒有一絲希望,而「北風」則讓楊寧感覺到冬日的淒厲森寒,但是楊寧最覺得可怕卻是最後一路劍法「寒梅」,不管是冰天雪地的峭壁暗香,還是顧影自憐的溪邊疏影,甚至是碾落成泥的路邊香塵,都讓楊寧狼狽地差點棄劍而逃。

  一連串的清脆響聲,楊寧揮汗如雨地接下了無色庵主一招「胡沙漫天」,無色庵主使力極巧,竹簫的每一擊都刺在劍身上,可見游刃有餘,楊寧使了天魔十九劍裡面的絕招,又耍了一些無賴,強行用寶劍去削竹簫,無色庵主似乎捨不得心愛的竹簫,出招有些遲疑,楊寧才從劍下逃生,卻已經是氣喘吁吁。

  見楊寧脫出戰圈,無色庵主也不追擊,手持竹簫,簫首在手心輕輕敲擊,十分悠閒地道:「子靜的劍法已經不錯了,能夠不拘一格,任意揮灑,這世上練劍的人十有八九都做不到,只不過這些劍法都不合你的本性,所以縱然威力無比,也不過是鏡花水月,轉瞬即逝,子靜可想要認輸麼?你若是認輸,貧尼或許不便下手殺你呢?」

  楊寧努力爭著眼睛,任憑汗水滾落,卻不敢伸手去擦拭,雖然無色庵主並未出手進攻,可是從她淡定從容的身姿上,卻可感覺到殺氣泉湧而出,恐怕只要自己稍有鬆懈,那竹簫就已經透入自己的胸口了,而且他也知道不論無色庵主現在說什麼,都是在打消自己的抵抗意志,從方才開始,這個女子眼中就已經沒有遊戲的意味,除非是殺了自己,否則這女子絕不會罷手。

  此刻楊寧心中除了驚駭無色庵主的絕世劍法之外,更多的卻是慚愧,直到此刻,他才察覺,自己一向以來過分驕傲了,他出身天下數一數二的宗派,自幼學武雖然受了無窮苦楚,但是卻也是一帆風順,雖然隱帝從不出言稱讚,但是即使以他的單純,也能夠感受到娘親和師尊偶爾流露出的滿意。而他見慣了師尊的出手,別人的武功在他眼裡就成了彫蟲小技,除了刀王楊遠的神刀曾讓他心悅誠服之外,便只有平煙的劍法,以及滇王吳衡的烈雪刀法讓他生出欽佩之心,但是他有自信,再過幾年,就是這兩人也不能威脅到他。除此之外就是西門凜和射中了他一劍的伊不平,他也沒有真的放在心上,這些時日的經歷不免讓他有些看輕了世人,總覺得除了四大宗師之外,不會再有人能夠讓他陷入絕境,可是今日他卻遇見了無色庵主。

  無色庵主的劍法已經脫離了翠湖劍法的巢臼,將一腔悲憤之情化入了劍中,雖然只是基本的三十六招劍式,已經是驚天動地,或許還不能勝過翠湖經過歷代宗師千錘百煉的嫡傳劍法,但是足可分庭抗禮,若論真實武力,無色庵主實在已經可以和四大宗師一較高下,只是她杜門自守,不為人知罷了,今日楊寧遇見她,也是運氣太差了些。

  不過楊寧是如何懊悔從前的自大,眼前的死局卻是不能不應付的,他眉頭緊鎖,想來想去,自己所會的劍術都不能勝過無色庵主,不僅是劍法上面的差距,就是真有可以與之一戰的劍法,一個對劍法一向敬而遠之的少年和一個在劍法上面浸淫了數十年的劍道高手對決,豈有公平可言。不過楊寧並沒有因此生出怨言,如果三十六式基本劍法都如此厲害,那麼若是無色庵主使出第二層、第三層的劍法,只怕自己早就沒命了。楊寧絲毫沒有懷疑無色庵主的劍法只有這三十六招,不提當日平煙演示的一招劍法,就是只憑著無色庵主那睥睨天下的氣宇風華,他也不會懷疑無色庵主會對他謊言欺騙。

  無色庵主沒有打擾楊寧的苦思,兩個人就這樣默默對峙,無色庵主的目光落到了楊寧清秀的容顏上,雖然陷入了眼前的困境,而且神色有幾分迷茫,但是那緊緊抿著的嘴唇,和眉宇間的傲氣卻是絲毫不減,這樣的神態讓無色庵主心中一陣恍惚,彷彿見到了一個記憶中熟悉的身影。不知過了多久,神思恍惚的無色庵主耳邊響起一個堅定不移的聲音道:「前輩劍術高明,晚輩自愧不如,這一陣我理應認輸了,但是這一次子靜不是為了自己而戰,所以除非是死在前輩劍下,否則不能停手,而且前輩既然說過要殺晚輩,那麼就是認輸也是無濟於事的了,請恕晚輩失禮,接下來晚輩不會只用劍法了,前輩也不必再自我設限,既然是生死之決,又何必講求什麼公平呢?」

  無色庵主心中突然一片雪亮,她知道這個少年像誰了,同樣的傲骨,同樣的堅持,縱然明知必敗也不肯輕易放棄。從來都知道自己的界限在哪裡,卻不會存著任何僥倖的想法,就像當年,明明在生死邊緣掙扎,那人卻不肯屈服放棄。心中泛起無限痛楚,再次憶起長劍刺入那人胸口的感覺,溫熱的鮮血滾滾流淌,濺落在自己的身上手上,彷彿現在還能夠感覺到那熱度。

  正在無色庵主陷入了回憶當中的時候,突然心靈顯出一絲警兆,不需細想她的身形已經自動地閃躲開來,一縷劍氣從耳邊掠過,一綹秀髮無聲無息地斷裂,飄灑在風中,無色庵主下意識地還擊了一劍,十二劍式之中的殺招「曉戰金鼓」一氣呵成,劍過衣裂,楊寧在千鈞一髮之際避過了凌厲的反攻,雖然有些遺憾沒有趁著無色庵主失神之時一舉得手,但是楊寧並沒有過分煩惱,長劍挽了個劍花,擺開了天魔十九劍的起手勢,劍光繚繞,宛若秋水迤邐,此刻也只有這套劍法,讓楊寧還有支持下去的希望,雖然說了不會限制自己使用劍法,但是手上有寶劍不用,卻棄劍用掌,這等事情,楊寧也是不會做的。

  無色庵主已經恢復了冷靜,並沒有指責楊寧趁勢偷襲的行徑,只是淡淡一瞥,竹簫使出了狠辣的劍招,第一次主動發起了攻勢,和上一次那只是存著懲戒意味的「渾沌初分」大相逕庭,殺意凌人,迫得楊寧劍掌並用,才鬥個旗鼓相當。其實在這之前,無色庵主這三十六招孤寒劍法看在楊寧眼中,雖然威力極強,卻還是脈絡清晰的,但是到了此刻,雖然仍是先前的劍法,但是其中變化卻是飄渺難測,再也沒有一絲端倪。只不過楊寧絲毫沒有怯意,反而因為沒有了只用劍法的束縛,一邊糅合了各家之長的劍法盡情施展出來,更以左手配合,或指或掌,一時之間倒是絲毫不漏敗相。轉眼之間,百餘招已經一晃而過,雖然楊寧已經盡展所長,但是無色庵主並沒有再度施展十二劍式,只是反覆運用著六路三十六招孤寒劍法的基本劍式,即使如此,楊寧還是沒有佔到半點上風。不論是根基的紮實、內力的精深還是招式的精妙,甚至是意志的堅忍,無色庵主都在楊寧之上,除非是楊寧主動逃脫,否則只有落敗一途。但是此刻,楊寧就是想逃脫,也不容易了,因為無色庵主的劍勢已經封鎖住了楊寧幾乎所有的退路。

  感覺到死亡的威脅,楊寧眼中寒芒一閃,連連使出了天魔十九劍裡面的殺招,無色庵主果然暫時回劍防守,就在這時,楊寧突然化劍為刀,刀勢如同雪龍滾動,殺意縱橫萬千,這一刀已經使出了烈雪刀法的意境,在楊寧意下,即使是無色庵主,也不免要稍避鋒芒,畢竟劍法是不能和刀法正面相抗的。但是無色庵主劍眉揚起,不僅沒有絲毫閃避的打算,反而正面迎上,一簫點出,劍勢如同奇峰突起,縱然在無邊風雪之中也是毫無退縮之意,劍嘯龍吟之中,竹簫已經點落在楊寧右肩。楊寧不禁一聲悶哼,純鈞劍跌落在地,強忍疼痛,楊寧沒有一絲驚恐,一掌切向順勢點向自己咽喉的竹簫,身形斜斜飛退,向江水之中飛墜而去,雖然落敗,但是這一刀終究是擊破了無色庵主布下的天羅地網。

  這等生死關頭,即使是楊寧,也不甘心當真就這麼戰死在浮台之上。就是要死,也要死得其所,什麼十陣決勝負,縱然勝不了無色庵主,至少可以死死將她纏住,這樣一來,就可以讓西門凜催舟突圍了。不說西門凜武功高強,若是猝不及防發難,別無對手,何況青萍出現在伊不平身邊,那麼能夠得到伊不平相助,應該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若是這樣還不能安然離去,自己也就無話可說了,至於受傷的林志恆等人,就要看他們的運氣了,不過如果樓船能夠衝出重圍,他們已經可以保住性命吧。雖然楊寧沒有完全想清楚,但是此刻突圍總好過束手待斃吧。他在方纔已經暗中傳音通知了西門凜,想必西門凜會知道怎麼做的。

  不過即使纏戰,也要選好地方才是,這數丈方圓的浮台可不是楊寧最習慣的戰場,所以他才全力衝破了無色庵主的封鎖,就是要將無色庵主引到另外一個戰場。不出楊寧的意料,當他的身形將要觸到江面的時候,淡黃的竹簫已經毫不留情地追擊而至,楊寧真氣流轉,身形未向水中沉沒,而是貼著水面滑行飛退,一掌拍在水面,蘊滿殺機的水柱捲向無色庵主的雙足,無色庵主身形在空中折轉,避過水柱,這一耽擱,楊寧已經拔身而起,落在了將浮台和赤壁連在一起的鐵鏈上。同時手掌一招,一聲龍吟,原本跌落在浮台之上的純鈞劍在「擒龍手」的作用下,流星掣電一般飛來,落入了楊寧手中。

  楊寧一聲長嘯,嘯聲中滿是自信,劍指無色庵主,揚聲道:「那浮台太小了,既然庵主也這樣覺得,那麼我們就在這鐵索之上決出勝負如何?」

  按照事先的約定,楊寧被迫下了浮台就是敗了,如果無色庵主沒有追殺而來,那麼第九陣就是楊寧敗了,可是無色庵主既然也離開了浮台,那麼楊寧就勉強可以用這個當作借口搪塞一下,雖然這其中不是沒有值得商榷的地方,可是無色庵主又怎會和晚輩斤斤計較,所以只是淡淡一笑,道:「好個聰明的孩子,想必看出了貧尼在輕功身法上面不甚用心,才將這鐵索當成戰場,也罷,貧尼就讓你死而無怨。」無色庵主既然這樣說了,別人自然也沒有法子以此來指責楊寧,只能看著這兩人在漂浮不定的鐵索上繼續廝殺。

  就在這時,西門凜緊鎖的眉頭突然舒展開來,一聲輕嘯,身形閃動,凌波渡水,落到了浮台之上,無色庵主的身後,朗聲笑道:「庵主不和子靜計較,但是本座不能等閒視之,方纔的第九陣是我們輸了,既然是平手,勝負就在這最後一陣,前輩的武功和輩分都在子靜之上,這第十陣就讓本座和子靜聯手對敵,想必庵主不會介意才對。」

  西門凜這句話一說出來,江水上下都是一片寂靜,西門凜是什麼人,幽冀燕山衛赫赫有名的統領大人,除了四大宗師之外,恐怕他已經是北地第一高手,位高權重,心狠手辣,身份高崇,這樣的人什麼時候會和別人聯手對敵,而且是在這樣的公平對決,雖然當初約定可以二對一,但絕沒有人想到西門凜會這樣做。

  而且即使西門凜可以放下面子,楊寧又是什麼人,別說他是武道宗嫡傳弟子,只看他一向的言行,就知道這少年絕對不是喜歡以眾凌寡的人。不出眾人的所料,楊寧聞言神色驟寒,目光掠過無色庵主的肩頭,落在西門凜的身上,眼中儘是冰寒,不滿之色昭然若揭。

  西門凜卻是仿若未見,揚聲道:「庵主與當今翠湖宗主是同輩,德高望重,若論身份地位,子靜是庵主的後輩,庵主若是想考較子靜一番,或者給些小小懲戒,都是情理中事,但是庵主卻不顧尊長身份,竟然要和子靜作生死對決,如今子靜正在替本座出力,若是本座坐視這等事情發生,豈不是令人齒冷,但是若讓本座向庵主挑戰,一來庵主未必肯放手,二來本座自知不是敵手,故而和子靜聯手,領教高明,庵主以為本座的要求可還公平麼?」

  在說著這番話的時候,西門凜的目光卻是落在楊寧身上的,請冷的目光帶著絲絲溫暖,又帶著一些不滿和責備,一邊說著話,他的左手在不停地打著各種手勢,那是武道宗弟子耳熟能詳的秘密聯絡手語,西門凜傳遞著自己的心意。子靜,別介意師叔的決定,我不能讓你一個人面對這樣的強敵,而且我們聯手一定可以取勝的,畢竟眼前的是無色庵主,而不是四大宗師之一的某位高人,更何況難道你忘記了武道宗還有一套幾乎很少面世的聯手劍法麼?

  垂下眼簾,品味著很少得到的溫暖,這些年來,不論是在棲鳳宮中練武,還是流浪江湖之後的幾場廝殺,他從未有過任何助力,與人聯手更是從未想過,若非西門凜提醒,他都忘記了還有一套劍法可以使用。那就是武道宗弟子不論是嫡傳還是記名,都一定要研修的一套劍法《天地同歸》。武道宗歷代宗主雖然多半都是桀驁不馴之人,可是卻從未忘記過門下弟子遭遇險境的可能,所以留下了一套聯手劍法,而且歷代宗主都有刪改,精益求精,只不過無人知曉罷了。原因很多,一則武道宗弟子多半性子高傲,而且大多獨來獨往,別說不屑聯手對敵,就是想要聯手對敵,也沒有可以聯手的人,二來若真是聯手對敵,那麼對手幾乎沒有任何生機,就算有人見過了這套劍法,也多半是沒有機會宣揚出去了,所以雖然武道宗並沒有限制洩漏這套劍法的門規,但是可還真的沒有人知道這套劍法的存在。

  猶豫了片刻,終於被西門凜眼中的堅持打動,楊寧輕輕一歎,劍鋒斜指,擺開了《天地同歸》的起手勢,劍氣沖天而起,眼中卻神采黯然,顯然並不喜歡這樣的決定。西門凜見狀微微一笑,伸手在腰間一抹,一道銀芒破空而起,一丈紅雖然是緬刀的一種,但是他這柄緬刀卻還可以當作長軟劍使用,注滿了真氣的柔韌刀身臨風輕拂,一身若隱若現,兩人劍氣一激烈,一陰柔,遙相呼應,頃刻間已經嚴絲合縫,將無色庵主籠罩其中。

  無色庵主神色沒有一絲驚慌,眉宇間反而漏出淡淡的欣喜之色。她一生研修劍術,凡是世上存在的劍法多半都見過,原本她對西門凜要和楊寧聯手這件事並不在意,武功之道,並不是一加一就一定等於二的,若非是經過長期磨合,聯手對敵可能不僅不會得到助力,還可能互相掣肘,而孤寒劍法裡面也有應對群攻的招式,所以縱然看出西門凜武功和楊寧在伯仲之間,卻也沒有放在心上。而且西門凜和楊寧擺開劍式之後,兩人隱隱有著某種默契的劍氣,更是讓無色庵主見獵心喜,所以不但沒有憂慮,反而極想見見這套從未聽聞的合璧劍法。

  江風颯颯,西門凜和楊寧前後將無色庵主圍住,除了西門凜尚且立在浮台之上,楊寧和無色庵主腳下只有幾條鐵索,而且浮台在江水中載沉載浮,幾條鐵索也是搖曳不定,可是三人卻都是淵停嶽峙,身形沒有絲毫動搖,雖然還未動手,但是三人劍氣在空中激盪盤旋,直衝雲霄,一隻水鳥覓食歸來,展翅翱翔,恰好從三人頭上掠過長空,豈料還未及振翼,便發出一聲悲鳴,血肉橫飛,碎羽紛飛,已經被三道膠結在一起的劍氣撕成粉碎。

  血雨飛濺,三人同時動作,丈餘銀芒如靈蛇揮灑,銀光鋪地,秋水橫空,橫斬旋落,雖然從未聯手過,但是兩道劍光頃刻間已經合在一起,頓時劍光暴漲。《天地同歸》並非一招一式的固定配合,乃是根據劍道至理寫成的心法,講究的是劍勢消長,陰陽協調,只需懂得訣竅,不論使用何等劍法,都可以聯壁合擊,天衣無縫,不過數招,兩人劍勢已經配合得天衣無縫。這樣一來,兩人聯手的威力何止增加一倍,若非兩人尚欠缺些默契,威力還會更大。

  滄海橫流,方見英雄本色,這等險惡的局勢,無色庵主卻是沒有動容,甚至也不施展絕技強行破去重圍,只是將三十六式孤寒劍法從容使來,護住週身要害,一管竹簫流轉縱橫,竟將兩柄神兵利器生生擋住,這等劍法,縱然不論無色庵主本身的造詣,招式本身恐怕已經不在翠湖劍法之下了。

  見到無色庵主這樣驚世駭俗的劍道修為,就是滿腹心機的西門凜也不免生出爭勝之心,更何況楊寧性子桀驁,與人聯手還不能取勝,不由性起,索性施展開與敵偕亡的狠辣劍勢,只求傷敵,不顧自身安危,更是仗著無上輕功,一口真氣源源不斷,騰挪飛舞,攻勢如同水銀瀉地,無所不至,只是偶然才在鐵索上面借力罷了。而他既然展開猛攻,西門凜自然而然地轉入助攻,若是無色庵主出手反攻,便從後攻擊,迫使無色庵主回劍自保,更是仗著「一丈紅」可以及遠的特性,不時地繞過無色庵主替楊寧接過部分攻勢。這時候西門凜也已經踏上了鐵索,幾條鐵索之上,三道身影貼著鐵索倏起倏落,江風獵獵,衣袂飄舞,宛似飛仙,看得眾人眼花繚亂。

  看到這樣的慘烈戰局,青萍不禁握緊雙拳,不知道何時,手心已經滿是冷汗,她一向以劍舞聞名江南,自己更是劍術高手,能夠施展天魔劍舞,可見她在劍術上的造詣,即使如此,她也從未見過這樣的劍法,只覺得目不暇接,雖然楊寧和西門凜還未漏出敗相,但是只憑無色庵主依舊遊刃有餘的模樣,她就不敢肯定楊寧真的能夠取勝。

  轉身看向伊不平,一把扯著他的衣袖,珠淚盈盈欲滴,哀告道:「伊叔叔,你就答應了吧,若是你覺得五十萬兩銀子還不夠,只要你提出數目來,最多三年五載,我們姐妹一定如數奉上。」

  伊不平皺眉道:「二小姐,我們的約定只是助你救出子靜公子,現在小姐卻讓伊某助幽冀一行逃出生天,這豈不是讓我們和大江上下的同行結怨麼?」

  青萍一頓足,強詞奪理道:「當初我們可沒有約定是從哪裡救子靜出去的,總之叔叔答應我在江水之上動手,就不能反悔,現在子靜不就是在江水上麼,而且正在生死關頭,叔叔若是不肯出手相助,豈不是不講信用,到時候誰還敢和叔叔訂約呢?我也不要叔叔理會那些幽冀的人,只要你們助子靜一臂之力就成了。」

  伊不平失笑道:「二小姐,眼下子靜公子明顯要替西門凜張目,我若是助他豈不是相助幽冀,這些王公貴冑,都只將我們這些草寇當成棋子擺佈,我們的性命榮辱何曾放在他們眼裡。說實話,若僅是二小姐相托這件事,伊某帶幾個兄弟來就行了,何必傾巢出動呢,這一次伊某也是有為而來。二小姐想必不清楚,不論是信都還是江寧,這一次都是有備而來,若論消息靈通,江水之上無人能夠勝過我。反正伊某已經不準備在江水上廝混了,這一次我就是來攪局的,決不能讓這些達官顯貴在江水之上為所欲為,本來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若是小姐能夠說服子靜公子這樣的絕頂高手相助伊某,不要再管那些狗屁倒灶的混賬事,伊某可以保證讓他們全部鎩羽而歸。」

  青萍聞言不由渾身一震,她從羅承玉手中逃出,一路南來,就直接尋到了伊不平,求他相助。三年之前,雙絕揚名洞庭之時,伊不平曾經微服到畫舫之上拜訪,綠綺認出了伊不平隨身攜帶的羿王弓,出言試探之下,雙方才彼此相認,雖然是故舊重逢,恍如隔世,可是雙方都無意再有什麼牽扯,只不過伊不平感念尹天威昔日的恩德,允諾雙絕若有急難,可以前去求助。青萍私自南來,就是希望能夠求得伊不平的幫助,當然她知道昔日的故舊之情,並不能讓伊不平拿整個錦帆會來冒險,更是付出了足夠的代價,但是直到此刻,青萍才肯定,伊不平也是有著自己的打算的,若非自己的要求暗合他的意願,縱然自已用五十萬兩紋銀的代價,也是無法請他出手的,想到此處,青萍神色間不由有些不自然。

  察覺到青萍的神色變化,伊不平溫和地道:「二小姐不必多心,主公昔日的恩德,伊某並不曾忘記,若是小姐的要求不合情理,伊某雖然不會同意兄弟們插手此事,但是伊某就是捨了性命,也要助小姐一臂之力,如今我們目的相同,小姐又有重酬,正可讓伊某名正言順地插手此事,這沒有什麼不好。就算子靜公子當真不肯撒手不管,也不過是多費些手腳罷了,難道他和還能和小姐作對麼?再說比起一向對我等予取予求的江寧來說,信都還是比較講禮數的,就是相助他們一臂之力,也沒有什麼不好。」

  青萍性子剛強,卻是胸襟廣闊,聽到此處不由有些羞愧,躬身行禮道:「伊叔叔,是侄女胡思亂想了,今次叔叔若是出手,可以說幾乎要把朝廷和各地諸侯全部得罪,侄女清楚,您雖然這樣說,可是若非是為了您和先父的恩義,縱然金山銀海,也不能讓伊叔叔這般明目張膽的插手燕王世子和越國公的紛爭的。」

  伊不平見青萍這樣快就拋開了芥蒂,也是心中感慨,想起當日初見雙絕,綠綺聲色不動,將自己置於絕境,然後才詢問自己羿王弓的來歷,若是自己對答不當,只怕自己這條江上的蛟龍,就要在洞庭湖裡面翻船了,而青萍雖然沒有那樣的心機,但是也是聰明過人,更有著不遜乃父的胸襟氣度,這兩個女子,都不愧是老主公的愛女啊。

  兩人達成協議,開始低聲討論起如何行事來,雖然伊不平早有準備,可是如今局勢有變,自然有重新計算,再加上青萍的才智他十分看重,對於楊寧的武功深淺,性情行止,又是青萍比較瞭解,正當兩人商量妥當之後,青萍抬頭看向戰局,卻是渾身巨震,渾身上下彷彿僵硬了一般,更是連驚叫之聲都忘記了發出。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4 18:08
第七卷 見龍在田 第四章 寶劍沉埋


  兩道劍氣縱橫捭闔,楊寧和西門凜兩人配合越發默契,相得益彰,雪亮的劍光擴散開來,劍光交匯,眼看就要水乳—交融,再也不分彼此,無色庵主精通劍理,心知一旦兩人劍氣匯聚如一,那麼就是自己武功再高明,也不可能取勝了,惟今之際,只有立刻擊破兩人劍圈才行,所以她也顧不得觀看兩人劍式,竹簫疾指,宛若孤峰橫絕,這一招是無色庵主近年才揣摩出來的劍式,本來是她有心和翠湖最精深的劍法一較高下的絕技,雖然尚未完全成型,但是威力已經超過了她目前所擅的任何一招劍式。

  這一劍劍式並非無懈可擊,可是氣勢之強卻是冠絕天下,宛若屹立在天地間,無靠無依,卻是傲骨天生的一座天外冰峰,孤傲奇絕中帶著令人血脈凍結的刺骨冰寒,這一劍摧枯拉朽,將楊寧和西門凜已經將將合璧的劍勢盡數破去,宛若春雪消融,轉瞬無痕,破去兩人合璧的劍勢之後,劍勢意猶未盡,逕自向楊寧咽喉射去。

  楊寧看著這有五六分熟悉的劍式,一顆心頃刻間變得火熱起來,五色庵主原本使過的孤寒劍法的所有劍式在他心中一一掠過,不知怎麼,明明看上去那些劍式和這一招孤絕當世的劍式毫不相干,但是仔細想來,卻又覺得不管是那三十六招基本劍式,還是偶然使了一兩招的第二層劍法裡面的劍式,彷彿在這招劍式裡面都有著淡淡的影子。看得目眩神迷,楊寧幾乎忘記了眼前的生死危機,若非劍勢未到,冰寒刺骨的殺氣已經觸到了楊寧的脖頸,令楊寧頓時神智一清,只怕楊寧已經死在劍下,但是楊寧的身體卻自動自發地向後飛退,無色庵主自然不肯放過,真氣催動劍勢,如影隨形追擊了過來,只是這一次可不像上一次那般容易閃躲,楊寧只覺得那劍勢竟是越來越強,令人生出不能抗拒,無法逃脫的感覺,唯一應對的法子只能是繼續退避,可是電光石火之間,楊寧的背部已經觸到了冰冷的石壁,再也沒有一絲退路。

  身處絕境,楊寧的一雙鳳目頃刻間變得漠然冰寒,再也沒有一絲人類的感情,真氣逆轉,瞬間直上十二重樓,一身真氣沸騰如火,在十二正經、奇經八脈裡面燃燒起來。就在這時,透過無色庵主肩頭,楊寧看到了西門凜略顯緊張的面容,方才無色庵主的那一劍,倒有七八分劍勢是衝著西門凜去的,匹練如虹,劃破長空,原本綿軟如靈蛇的一丈紅因為西門凜將全身真氣貫注其內,挺直如筆,刺向無色庵主背心。

  無色庵主眉頭微皺,微微側身,一招「流雲飛袖」,纏住了一丈紅銳利的劍刃,竹簫雖然減了三分力量,但是卻依舊向楊寧咽喉刺去。楊寧眼中的冰寒冷漠變成了詫異激動,身形卻是絲毫不曾遲緩,做出了違反天地至理的動作,他整個人彷彿游魚一般,竟然貼著峭壁飛昇而起,其勢輕靈快捷,間不容髮地避過了無色庵主的絕殺劍式,只不過青衫的下擺卻被竹簫劍氣攪成了粉碎。

  刺耳的裂帛之聲響起,無色庵主的一隻衣袖已經化成了片片蝴蝶,西門凜踉蹌後退,身形搖搖欲墜,若非轉瞬就退到了浮台之上,有了立足之地,差點就要跌落江水之中了,即使如此,只見他口角溢血,一丈紅軟軟垂落,顯然已經肺腑受傷。無色庵主眼光下垂,看到露在天光之下的欺霜賽雪的半截小臂,不由心中一陣狂怒。不再理會楊寧,無色庵主身形一轉,已經飛身而起,一簫刺向西門凜。

  若是翠湖嫡傳的劍法,她心中這般激怒,這一劍必然大失水準,可是無色庵主自己所創的劍法卻是不受此限,仍然是同樣的劍式,但是這一次孤絕天外的卻不是冰峰雪嶺,倒像是火焰山突現江上一般,沖天烈火,無堅不摧。西門凜方纔那一劍已經幾乎耗盡了真氣,此刻尚未回氣,若非剩下的點滴真氣仍然足以讓他維持著身形,只怕已經軟倒在浮台之上了。體內賊去樓空至此,所以面對著烈火焚城一般的劍勢,他沒有閃躲,只是抬起頭看向楊寧,蒼白的面容上漏出一絲欣然,然後就坦然等待著無色庵主的竹簫刺透心口。

  楊寧眼神熾烈如火,雙臂振動,原本已經減緩了上升之勢的身軀在半空中竟是生生停滯住了,身形翻轉如鷹,雙足在峭壁上一點,整個人就如同離弦之箭一般射向了無色庵主,這一劍充滿了同歸於盡的殺意,就是比起無色庵主方纔的兩劍,也只是遜了一籌而已,武道修為只要入了門的人,都知道這一劍實在是楊寧罄盡全身真氣的殺招,若是不能得手,只怕後果難測。

  楊寧心中儘是愧悔,他性子孤傲無比,再加上從沒有這樣的經歷,他其實並沒有和人聯手的意識,方才與其說是兩人聯手,倒不如說是西門凜曲意配合,直到西門凜捨身相救,他才發覺自己的錯誤,所以這一劍他一點保留也沒有,當真是有我無敵,捨命一擊。

  無色庵主雖未回頭,卻已感覺到楊寧那肆無忌憚的劍氣殺意,心中生出警兆,幾乎是生平頭一次,無色庵主感覺到自己的肌膚在逼人的劍氣中有些戰慄,也不回頭,施展《凌波渡虛》輕功,在劍氣臨身之前斜地裡衝了出去,身形將落未落之時,手掌下按,激起沖天駭浪,身形已經藉著反擊之力再度拔升,宛若長空飛雁,幾度翱翔,已經落在了一艘離浮台較近的小舟之上。立定身形,無色庵主隨手一揮,原本立在船上瞠目結舌的幾個水賊被突如其來的勁氣撞落水中,他們識趣的很,沒有膽量和這個在他們心目中已經如同天人的女子爭執,除了猝不及防之下喝了幾口水之外,轉瞬之間已經控制住了身形,都是一聲不吭地逕自向熟悉的同道船上游去。

  無色庵主自然不會理會這幾個小水賊,轉過身來,向身後望去,這短短片刻,西門凜已經調息過來,立在浮台之上,面色冰冷,淡淡向自己瞧來,而楊寧立在鐵索之上,純鈞遙指自己,雖然身形隨風搖晃不定,但是一柄長劍卻是紋絲不動,這兩人雖然距離比起方纔還要遠上一些,可是外放的劍氣卻已經水乳—交融,再也分不出彼此,合二為一,且兼具激烈鷹揚和陰柔詭譎兩種特質的劍氣緩緩在空氣中流動,雖然隔著數十丈距離,可是無色庵主卻生出芒刺在背的感覺。

  深吸一口氣,知道這一次當真是再無轉圜的餘地了,無色庵主將竹簫插在腰間,右手一揮長袖,眾人只覺眼中青光一閃,無色庵主手中已經多了一柄短劍,劍刃薄如蟬翼,長僅二尺一寸,無色庵主信手揮動,只見劍刃曲直無方,青光流動,宛若流霞。無色庵主眼中閃過一絲回憶,一絲悵惘,長袖拂動,短劍隱入袖中,宛如烏雲蔽月,四周傳來此起彼伏的歎息聲,儘是惋惜之情。

  無色庵主一雙眸子緩緩流轉,凡是撞見那如同劍光一般耀眼的目光的人都不禁低下頭去。感覺到四周再度陷入了沉寂,無色庵主微微一歎,冷然道:「貧尼此生只用過兩柄劍,第一柄名為銀霓,已經賜給了煙兒使用,銀霓在貧尼手中十八年,貧尼用它殺了十六人,此劍名為凝青,自從到了貧尼手中,尚未沾染過血腥,今日能以武道宗兩位弟子的鮮血祭劍,也算是它的福氣。」

  西門凜和楊寧對視一眼,瞬息間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心如明鏡,知道無色庵主忌憚自己兩人聯手,重新拿起了利劍,原本只憑一柄竹簫,就差點取了自己兩人性命,如今用上了寶劍,威力何止倍增,這一次當真是要惡戰一場了,但是兩人心中都沒有一絲畏懼,更是因為劍意真氣的相互交融,同時感覺到對方心中的殺意。兩人手中刀劍更是被心中殺意激發,純鈞劍嘯宛若龍吟,一丈紅呼嘯之聲猶如深谷風吼,交相輝映。兩心如一,四道目光鎖在了無色庵主身上,沒有一絲懼色。

  無色庵主仰首向天,不再多言,足下卻是催動真氣,小舟彷彿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從從容容地向浮台駛去,不急不緩,幾乎每個人都能感覺到,三人之間的距離每縮減一分,空氣中的壓力就增加一分,而到了壓力再也不能增強一分的時候,就是戰勢爆發的一刻,而這一次,就是三人生死立決的最後一擊。

  看到楊寧被無色庵主迫到峭壁之下的時候,青萍只覺得週身冰冷,好似就連鮮血也凍結了一般,直到看到西門凜和楊寧互相救助,雙雙脫險之後,她才懂得繼續呼吸,方纔的局勢太凶險了,若是西門凜沒有從後襲擊,楊寧恐怕已經性命不保,若是楊寧沒有反過來救援,西門凜也是必死無疑,而若不是無色庵主及時逸出戰圈,只怕也必然是生死一線,電光石火之間,交手的三人都是在生死關頭打了一個轉,這樣的凶險局面,青萍可以說是生平僅見。只是青萍剛剛鬆了一口氣,心弦就再度繃緊了,無色庵主取出了凝青劍,心知已經到了最後關頭,青萍緊握雙手,死死盯著戰場,她心知這等級數的對決,在場沒有誰能夠插手,至少她和伊不平都不行,所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楊寧獨自面對死亡的威脅,就是想要相助楊寧,也必須等到楊寧活下來才行。

  顏紫霜眉頭緊鎖,這不是她事先預料到的場面,西門凜沒有坐視楊寧和無色庵主的苦戰,而是選擇了和楊寧聯手,而且方纔的舉動,令她第一次懷疑自己是否看錯了西門凜,莫非他不準備對付楊寧了麼?想到方才無色庵主揭破西門凜的出身,顏紫霜不免秀眉緊蹙,西門凜的出身來歷一直以來就是一個秘密,他歷來出手都是速戰速決,而且鮮有看過他身手的敵人還能活著,再加上他武功廣博,更是令人難以猜測他的出身,所以雖然顏紫霜用心探查,也只有一個懷疑罷了,所以直到西門凜出面和楊寧聯手,顏紫霜才確定了他的出身。故此,顏紫霜事先並未預料到西門凜會有這樣的舉動,不論是身份地位還是暗藏的心思,西門凜都不應該和楊寧聯手對敵的。那麼接下來呢,莫非對師門的情感讓西門凜改變了決定,或許一切的默契只是西門凜作出的種種假相?心中慌亂之下,顏紫霜不禁纖手緊握,薄薄的指甲不知不覺間已經刺破了手心。

  明月卻是旁觀者清,而且她出身藩王之門,平日往來的多是深通權謀之人,自然不像顏紫霜會被江湖人的身份約束蒙蔽,所以她淡淡一笑,勸解道:「姐姐不必擔心,西門統領並非江湖人,怎會將師門恩義看的如此之重,我看他多半是另有所謀,而且說不定他是見平前輩武功超凡入聖,唯恐將來多個可怕的敵人,所以才要和九殿下聯手除去平前輩,縱然冒些風險,也是值得的,畢竟平前輩的目標在九殿下身上,縱然是兩敗俱傷,他也多半可以全身而退的,九殿下就是不死,這一戰下來也必然傷勢極重,到時候西門統領自然可以為所欲為了。」

  顏紫霜心中一亮,感激地看了明月一眼,不免有些自嘲,自己固然將無色庵主當成是不可控制的變數,西門凜又何嘗不是,無論如何無色庵主都是翠湖的人,這一次又向楊寧出手,而且更有這樣驚天動地的修為,就是宗主親自出手也未必有這樣的威勢,西門凜又不是不敢冒險的人,豁出去廝殺一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何況西門凜既然有如此成就,必然是心志堅定,不可動搖的人物,既然已經有了決定,怎會臨時發生改變,不管他如何動作,想必宗旨是不會變的,唯一可慮的就是無色庵主真的和他們拚個兩敗俱傷。不過仔細想來,別說無色庵主劍術高明,想必可以保全性命,就是真的失去了一個崖岸自高,不受控制的高手,換來更好控制的平煙的助力,卻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想到此處,顏紫霜不覺微微一笑,眼睛的餘光瞥向明月,心道,雖然是身在局外,但是能夠迅速看穿癥結所在,果然是不同凡響,怪不得豫王殿下有意求凰呢?

  場下的波詭雲譎,卻絲毫不曾影響到三人的戰局,即使是西門凜,此刻也沒有半分顧慮到師冥是否會懷疑自己的居心,對著無色庵主這樣的高手,一絲一毫的分心都足以釀成千古遺恨,無色庵主的小舟已經接近到四丈距離,幾乎是同時,西門凜手中的緬刀發生了變化,燦如銀蛇的一丈紅陡直了劍身,像是蟄伏的蛟龍,躍躍欲試,眼看著就要騰空而起,西門凜劍勢改變的瞬間,楊寧也若有靈犀地將手中的純鈞提高了一寸,雖然沒有事先約定,但是劍氣相通,兩人同時擺開了《天地同歸》唯一的劍式。所謂的《天地同歸》雖然實質上只是一些無形的劍理心法,但是卻也有一招有形的劍式可以使用,只不過這一招劍式攻守分離,過分決絕,所以需要兩個有著絕對默契的人才能使用。而這套劍法創立以來露面的機會就不多,更別說這招幾乎是孤注一擲的劍式了,根本就是從未在世間出現過。若非楊寧和西門凜在無色庵主的威壓下,形成了無比的默契,也斷然不會用上這招沒有任何後路的劍式的。

  輕舟渡水凌波,就在船頭到達距離楊寧和西門凜都是三丈距離的剎那,三道劍光夾著灰、黑、青三色身影同時縱身而起,匹練也似的劍光將黑影和青影全盤護住,秋水芙蓉一般的劍光劃出分裂天地的電芒,而一道清冽的劍光更是幻化成崇山峻嶺,孤峰奇絕,就在三道劍光將觸未觸的時候,西門凜的身形驟然凝住,彷彿萬蛇攢動,又像是江海清光的一丈紅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量,銅牆鐵壁一般的劍光煙消雲散,西門凜本人更是飛墜而下,隨著身形的盤旋,點點鮮血飛濺。失去了西門凜的守護,楊寧的身形沒有了一分遮掩,全盤暴露在無色庵主眼前。

  楊寧只覺得原本熱烈如火的心靈頃刻間沉入了萬丈寒潭,即使不用雙眼,他也能夠感覺到,西門凜並非是受了傷,或者中了暗算,他根本是強行斷絕了和自己相通的心意,剖離了自己的劍氣,生生承受了劍氣的反噬和無色庵主有意無意的攻勢,西門凜的舉動將楊寧陷入了必死的絕境,放棄了防守的自己,彷彿曝身在烈日之下的冰雪,再沒有一絲生存的希望,就是想要同歸於盡,還要看無色庵主肯不肯呢?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待自己,沖天烈火一般的憤怒和沉入千丈深淵的絕望溢滿了整個身心,楊寧仰天怒吼,揮劍刺出,這一劍不是任何楊寧精擅的殺招,而是平煙曾經演示給他,並且在方才和無色庵主的對決中漸漸領悟,更親眼目睹無色庵主施展出兩種意境的劍式。只不過在楊寧手中,這一劍不是冰雪的孤寒,也不是火焰的熾烈,而是繚繞著沖天烈火的冰峰,冰火交融中既有無邊的寂寞絕望,也有著寧死不屈的悲憤桀驁。

  兩道形似神非的劍光在空中纏繞盤旋,飛花濺玉也似的劍光潑天鋪地,無法留手,不能停手,劍氣殺機風起雲湧,向四面八分激散飛揚,不知多少原本離得較近的水賊只覺得刺骨的殺意劍氣撲面而來,不由驚慌失措,就連駕舟飛遁的時間都沒有,紛紛跳水逃命。而其他較遠的人也都各自催舟後退,因為他們也都感覺從那凌空激戰的兩人身上,有著千百道激盪的氣流正在向外擴散。

  青萍瞪大了眼睛,看著漸漸黯淡的秋水劍光,只覺得一顆心向無底的深淵飛墜,伊不平顧不得可能被人發覺,舉起了羿王弓,手中已經多了三支精鋼羽箭,箭鏑指向半空中漸漸模糊地灰色身影,可是神識剛剛鎖定那人,卻又消失不見,伊不平頭上滴下滾滾汗珠,這三支羽箭,竟是無法出手。

  直到此刻,水花濺起,西門凜的身形才墜落水中,身在戰場,肌膚如被刀割,西門凜卻絲毫不覺疼痛,只因他一刻心早已經痛得麻木了,抬頭看向空中,正在激戰的兩人因著彼此劍氣的牽引,起舞飛旋,宛若神祇,而就在呼吸之間,秋水劍光已經七零八落,可是那青色的劍光卻是矯如神龍,逕自刺向楊寧咽喉。西門凜不知不覺間已經淚流滿面,將護身的真氣散去大半,一江弱水再也難以支撐身形,西門凜就這樣沉入水中,縱然無人會在這個時候留意自己,他也不能將自己的軟弱顯露人前。

  勝負已分,無色庵主等待著劍式的餘勢刺穿楊寧的咽喉,但是眼中卻不由閃過一抹遺憾,且有著更深的疑問,這少年怎會自己的劍式,若是孤寒劍法的基本劍式,這少年資質過人,或者能夠模仿出來,可是這一招劍式,除非是經過一段時間的揣摩,否則縱然懂得劍招心法,也是使不出來的,雖然這一劍火候不足,更有許多破綻,但是只看劍意,卻已經深得其中三味,而且這少年竟然達到了冰火兩重天的境界,這正是自己目前面臨的瓶頸。

  楊寧右手軟軟垂落,體內真氣已經被無色庵主的劍氣攪得一團混亂,一時之間難以再度匯聚,雖然純鈞劍仍然在手中,卻是沉如山嶽,難以擎起,劍氣已經觸到了咽喉,肌膚戰慄,但是楊寧卻只是淡淡望著刺向自己咽喉的凝青劍輕薄如紙的劍刃,鳳目之中再沒有了怨恨怒火,也沒有一絲死亡的陰影,只是有著無邊的孤傲寂寞,縱然是生命之火即將熄滅,也不能讓他有絲毫動容,而在那孤寂的眼神深處,更有著一絲最深的眷戀,那是一個風華正茂的少年最單純的情感。

  西門凜透過水面看到了這一幕,暗自嗟歎之下,真氣匯聚,振臂出刀,破水而出,身形隱在沖天而起的水浪之中向無色庵主背後襲去,這一次他可沒有用一丈紅使出軟劍的招式,而是使出了向不輕出的殺招,匹練也似的刀光盤旋而起,這一刀他早已盤算妥當,不論是時機還是方位都是恰到好處,正是無色庵主劍勢將盡未盡之時,雖然無色庵主定可發覺自己的偷襲,但是卻也來不及收劍回護。若是自己遇到這種情況,定然是一劍刺死面前的敵人,然後前撲避敵,拉開距離之後再轉身反擊,別說是西門凜,就是任何一個武功到了一流水準的高手也不會有其他的選擇,前方的敵人唾手可得,而後面的襲擊卻還隔著足以轉圜的餘地,若是讓楊寧逃過一死,定可重整旗鼓,到時候只怕就沒有機會克敵制勝了。所以西門凜毫不懷疑無色庵主會有的選擇,而且他還有自信,可以取得超過預期的效果,縱然不能殺死無色庵主,也能重傷於她。畢竟他和楊寧雖然聯手對敵,但是攻勢主要是楊寧發出的,無色庵主高傲無比,必定會因此看輕了自己。其實能不能得手並不在西門凜考慮之中,他只是要給觀戰之人一個錯覺,自己是以楊寧為餌吸引無色庵主的攻擊,然後從後襲擊,謀求大勝,只不過無色庵主的武功超過了預計,以致害死了楊寧罷了,這樣即使有人猜疑楊寧的身份,也不會懷疑自己有意謀害楊寧了。

  感覺到身後突起的殺意,無色庵主心中不由生出滔天怒意,西門凜的作為或者可以瞞過別人的眼睛,可是在她這深解劍意的人看來,楊寧那一劍已經將心中悲憤說得明明白白,本就已經生出了憐才之念,再加上西門凜令她頗為不齒,忽然之間,眼前這個從容待死的少年令她不忍下手,至少也要等她殺了那個臨危偷生的卑鄙小人才行。千鈞一髮之間,無色庵主已經強行收回了內力,這一劍最是決絕,無色庵主又是全力施為,劍氣反噬,無色庵主只覺丹田劇痛,一口心血已經湧上咽喉,她性子剛強,不願給人瞧見,便強行嚥了回去,她若是順其自然吐出淤血,還可緩解一下內傷,但是這麼一來,內傷卻又重了一分。雖然無色庵主及時收回劍勢,但是殘存的劍氣還是掠過楊寧的頸子,留下了淡淡幾道血痕,無色庵主雖然劍下留人,但是卻還沒有想過真的放過楊寧,所以為了穩妥起見,順勢一掌拍向楊寧,想要將他的抵抗之力徹底摧毀。但是掌勢將要拍到楊寧胸前的一瞬,無色庵主瞧見了楊寧的眼睛,剛剛從死亡邊緣回轉,但是那雙眼睛卻沒有絲毫死裡逃生的狂喜,只有那亙古不變的孤寂和一種無比的倔強,那是不畏懼死亡,但是也絕對不肯輕易放棄的眼神,無色庵主恍惚中彷彿見到了另外一雙熟悉的眼睛,手下不由自主地減了幾分力道,即使如此,楊寧口角依舊鮮血泉湧,略顯單薄的身軀更是如同斷線風箏一般飛墜而去,不過無色庵主使力倒是恰到好處,他正好跌在了原本無色庵主用作代步的小舟之上,那艘小舟雖然堅固,但是也經受不起楊寧撞擊之力,差點側翻過去,晃蕩了半天才勉強平穩下來。

  這些無色庵主自然不會留意,她已經藉著這一掌的反震之力,驀然回身出劍,她棄劍用掌,雖然一氣呵成,但是依舊是略遲了一線,一丈紅已經臨身,無色庵主臉色鐵青,凝青劍已經使出「涉深」裡面最嚴密的守招「水深則厲」,堪堪擋住了襲向致命要害的一丈紅,犀利的緬刀鋒刃在無色庵主左肋上挑起一線血珠,終被劍光所阻,無奈回轉。西門凜這一刀雖然不重,但是凜冽的刀氣侵入經脈,卻是非同小可,西門凜內力精深,比起楊寧還略勝一線,而且武道宗心法和翠湖心法本就相生相剋,無色庵主受了這一刀,雖然及時化去侵入經脈的異種真氣,但是神色卻是微微一變,顯然並不好受。她一聲冷笑,不待西門凜攻勢再出,已經揮手一劍,劍光曲折無方,宛若木葉蕭蕭,大有一劍將西門凜斬殺的意味。

  西門凜萬萬料不到無色庵主竟然會放棄楊寧,轉而對自己出手,雖然傷了無色庵主一刀,但是無色庵主的反攻卻是更加凌厲無情,他心中鬥志不堅,無色庵主卻是滿心殺意,此消彼長,刀劍初接,西門凜就覺得充滿殺意的劍氣已經到了眼前,他心中旁騖頗多,本就沒有和人決死的意念,下意識地後退閃避,但是無色庵主的劍光卻是如同附骨之俎,如影隨形而來。西門凜眉間青筋微動,無聲無息地轉動緬刀,丈二鋒刃矯若靈蛇,捲向無色庵主,這是一招妙到峰巔的劍式,但是卻不是西門凜的殺招,就在無色庵主微微冷笑,凝青劍輕描淡寫地點落在靈蛇七寸之上的時候,西門凜已經按下了刀柄背面鑲嵌的血紅瑪瑙飾物,一線銀光貼著一丈紅鋒刃一閃而沒,一根細若牛毛,長達七寸的銀針射向了追擊而來的無色庵主七坎重穴。

  西門凜的暗算雖然無聲無息,但是無色庵主何等人物,那銀針雖然幾乎難以目睹,再加上藉著機關之力發射,當真是如同電閃一般,但是無色庵主怎會沒有發覺,她劍眉一軒,左手三指若蓮花綻放,一隻纖纖玉手平添了幾分溫潤的光澤,彈向那根銀針,右手劍光卻是毫不遲疑,繼續攻向西門凜。西門凜眼中閃過一縷得意的寒芒,毫不猶豫地向浮台飛身而退,似乎不再顧慮追襲而來的劍光。無色庵主一指彈飛了銀針,便覺手指宛若被岩漿燙過一般,強烈的刺痛順著手臂經脈襲來,無色庵主立刻明白,那枚銀針之上竟然淬了劇毒,心中不由一陣狂怒,卻也不敢大意,畢竟能夠讓銀針毫不變色,而且能夠滲透自己的護身真氣,這樣的劇毒絕非易與,連忙強催真氣,一掌趁勢向西門凜拍去。西門凜身形在空中強行折轉,堪堪閃過,落在浮台之上。他只覺無色庵主掌力熾熱,一綹被波及到的頭髮已經成了焦枯模樣,心知無色庵主轉瞬間已經將毒氣逼出,他知道這種毒藥的劇烈,無色庵主這麼快就將毒逼了出去,必然不會好受。抬眼看去,西門凜果然發覺飛墜而落的無色庵主如冰似雪的容顏上多了一抹嫣紅,只是無色庵主雖然受傷,但是劍氣殺機卻是絲毫不減,讓西門凜叫苦不已。

  西門凜的一枚毒針讓無色庵主險些陰溝裡翻船,她眼中不由閃過無邊戾氣,身形一沉,在連接浮台的鐵索上借力而起,劍勢一展,撲向西門凜,劍光如冰峰橫絕,青光覆地,沒有一絲空隙可乘。其實無色庵主連連受創,這時候已經不該使這凝聚了全部精神真氣的一劍了,但是無色庵主對西門凜已經恨之入骨,為了不讓西門凜有任何逃出生天的機會,還是強行使出了這一劍。

  西門凜雖然心中有數,這根毒針不過能阻礙無色庵主一下,但是面臨這樣的絕境,也不免後悔起來,不該激怒了無色庵主,誰會想到原本一切順利的謀劃竟會成了引火燒身呢?無色庵主的反應是西門凜事先怎也想不到的。強聚真氣,西門凜苦笑著等待著無色庵主的致命一擊,劍氣還未臨身,肌膚已經感覺到針刺一般的痛楚。

  無色庵主見狀眼中閃過一絲快意,更是強催劍氣,向西門凜刺去,她也知道自己如此做法不甚妥當,但是楊寧此刻已經失去戰力,江水之上又有何人可以能夠加入戰局呢?所以她毫無忌憚地全力施展劍勢,勢要將這個臨陣背盟,使毒暗算的卑鄙小人一劍斬殺。目光掠過西門凜苦澀的面容,電光石火之間,無色庵主更是生出一個古怪的想法。當初她收下還恩令的時候,顏紫霜雖然要她殺的是西門凜一行,但是並未要求她斬盡殺絕,而且多次提及子靜,暗示子靜是必須要殺的目標,對於西門凜則是一筆帶過,顯然並不在意西門凜的生死,這種欲蓋彌彰的手段在無色庵主眼中不過一曬罷了,並沒有故意讓顏紫霜難堪,所以今日她才坦言一定要殺了子靜。只是無色庵主並不介意要殺的人是誰,即使得知是武道宗的嫡傳弟子,她也是只是淡然視之,並未放在心上,可是經過一番激戰,無色庵主的心意卻發生了動搖。

  在無色庵主眼中,一個人心性如何,不論言語行止如何掩飾,只需看他出手,就可以知道一二,而從楊寧的劍意中,無色庵主看到的是渾金璞玉一般的赤子之心,縱然楊寧施展再兇惡殘毒的劍法的時候,劍勢微妙變化之中透出的傲氣坦蕩,在她這當世劍法堪稱無雙的大家眼中,也是昭然若揭。而且楊寧最後那一劍更是令無色庵主欣喜若狂,能夠使出這樣的劍法,姑且不論這一劍的火候造詣,能夠悟出這樣的劍意,就已經令無色庵主刮目相看了。

  無色庵主縱然心比天高,志向不同凡俗,但是唯有一件心事,卻是始終不能放下的,就是她苦心所創的孤寒劍法還沒有傳人。可是這樣的傳人太難尋找了,若沒有睥睨天下的孤傲,若沒有冷漠世情的冰心,若沒有骨子裡深藏的烈焰性情,是無法悟透孤寒劍法的劍意的,縱然是她愛如親生的平煙,也因為性情過分清冷,並非這套劍法的最佳傳人,所以除了一些零散劍式之外,並沒有得到傳授。今日發覺了楊寧正是自己要找的人之後,無色庵主已經有些猶豫,只不過礙著還恩令,一時無法罷手,但是西門凜的偷襲卻給了她一個放棄擊殺楊寧的最佳契機,要不然她縱然性子再桀驁,脾氣再古怪,也不會做出這等捨本逐末的舉動來。只不過那時她還顧忌著當初的承諾,沒有想清楚其中關節,甚至重傷了子靜,可是此刻眼看就要殺了西門凜了,無色庵主卻想起當初含糊的承諾了,如果自己裝裝糊塗,只殺了西門凜就交差,想必顏紫霜也無法義正言辭的指責自己,至於還恩令之事,此刻無色庵主心中歡喜之下,不知不覺間竟看得淡了,何況她心中有數,別說是顏紫霜,就是岳秋心,既然沒有證據指責自己背約,那麼依照這兩師徒的性子,是寧可日後討回便宜,也不會冒著得罪自己的危險,當真收回還恩令的。

  想通了心事,無色庵主的劍勢越發的決絕,真氣越發毫無保留地激發出來,劍光吞吐之間,已經粉碎了西門凜的拚死反噬,一劍刺向他的心口,西門凜神色慘淡,望著無色庵主身形,等待著一劍穿心的命運。可是就在凝青悍然穿透西門凜胸前衣衫,縷縷劍氣觸及到柔軟肌膚的一刻,西門凜的眼神卻發生了改變,不再是面臨死亡的絕望,而是一種驚喜交加的感動。無色庵主心中一動,已經感覺到一種足以毀天滅地的力量正在逼近自己,而且分明已經是近在咫尺。還未想通到底發生了什麼,無色庵主已經反手一掌擊去,可是就在這時,一種令她寒透了心扉的刺痛從後心襲來,而比起強烈的痛楚,蔓延更快的是一股狂暴桀驁的異種真氣,從後心劍傷處源源湧來,雖然比不上無色庵主真氣綿密渾厚,可是精純凌厲卻是猶有過之,那股異種真氣所過之處,便如烈火焚城,而且剛猛之中更是蓄著一縷陰柔刻骨的冰寒,如同附骨之俎,驅之不散,逕自向心脈侵去。這正是武道宗嫡傳的心法,若是換了平常,無色庵主還可從容化解,但是今日她屢次強催真氣,經脈已經受創非輕,又正在全力催動劍氣的時候,護身真氣不免薄弱,這一劍正是趁虛而入,還未等無色庵主真氣及時回轉相護,心脈已經寸寸斷裂。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4 18:08
第七卷 見龍在田 第五章 劍出不悔


  無色庵主遭到重創。再也顧不得殺死西門凜,凝青劍失去了後繼之力,只在西門凜心口旁輕輕刺了一劍,西門凜竭力後退,終於脫出了凝青劍的控制,只是退得太急,竟然到了浮台邊上,一個踉蹌,跌落江水,浪花翻湧中殷紅的鮮血浮現出來。

  無色庵主感覺到危機之後,雖然劍勢不及回轉,可是反手一掌,卻也是狠辣非常,後面那人心知得手,正要棄劍而退,無色庵主掌勢已經到了眼前,無法退避之下,只得單掌迎上,那人方才也是竭力而為,此刻也是筋疲力盡,兩掌相接,兩人幾乎是同時落在浮台上,展開了最凶險的內力相搏。無色庵主凝聚在掌中的真氣勢如破竹,瞬間已經侵入了那人的手三陽、手三陰經脈,但是那人反擊的真氣也及時凝聚起來,阻住了無色庵主真氣的進逼,但是在無色庵主不顧一切的攻勢下,依舊節節敗退。無色庵主緩緩轉過身來,目光落到楊寧蒼白如紙的清秀面容上,此刻的楊寧頭上青筋暴起,面容猙獰,苦苦掙扎的模樣看起來十分可怖,可是那雙明晰清澈的鳳目卻依舊是幽深平靜得如同兩池寒潭,彷彿他沒有給這個堪比四大宗師級數的高手致命的傷害,也沒有面臨著與敵偕亡的悲慘結局。

  無色庵主心中明白,自己受創在前,心脈已經寸斷,現在不過是仗著先天真元維繫生命,雖然可以殺死楊寧,但結果也不過是縮短自己僅存的生命罷了,對她來說,這樣的勝利已經沒有意義了,更何況眼前這個少年她頗為欣賞,輕輕一歎,無色庵主開始緩緩收回真氣,雙目透出柔和的光芒。

  楊寧眉峰稍動,無色庵主收回真氣的瞬間,他便有了感覺,眼中閃過奇怪的神色,然後也趁勢將真氣緩緩跟上,一退一進,轉瞬間楊寧已經恢復了所有失地,原本已經被強迫壓縮起來的真氣順勢舒展開來,緩緩流過方才被翠湖真氣肆虐過的手三陽、手三陰六條經脈,原本在翠湖真氣中和消融之下已經接近崩潰的經脈開始恢復了生機。無色庵主收回外放的真氣,真氣在掌心流轉一匝,輕輕巧巧地震開了兩人膠結的手掌。楊寧已經將近力竭,只覺得手足酥軟,身形搖搖欲墜,但是他不敢坐倒,強行支撐著身子,迅速開始調息回氣,希望能夠恢復一些真氣。而無色庵主也毫不猶豫地開始收斂真元,護住一絲尚存的心脈。

  這兩人靜立療傷,在別人眼中卻是正在對峙的模樣,不免都是十分震驚。楊寧先前受了無色庵主那一掌之後匍匐舟上,狀似僵死,事實上,現在還有很多人想不通為什麼楊寧會突然出現在浮台之上,即使是看到楊寧被無色庵主一掌擊飛,馬上就要跳入水中前去救人,卻給早有準備的伊不平制住,結果一動也不能動的青萍,目光始終不曾離開楊寧身上,也沒有看到楊寧是如何出現在浮台之上的,更別說看到他如何刺出的那一劍。而無色庵主直到此刻,背後刺入足有三分深的那柄純鈞寶劍還未拔出,血跡正順著劍刃絲絲縷縷滲透出來。但是這兩人卻都若無其事地立在浮台之上,令人懷疑這兩人非神即鬼,總之不會是人。

  兩人就這樣凝立不動,他們修煉的都是恢復極快的絕頂心法,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楊寧已經感覺到真氣恢復了七八成,雖然內傷頗重,但是強行壓下傷勢之後,已經可以放手一戰了,而翠湖心法也不同尋常,無色庵主已經暫時穩住了傷勢,雖然依舊能夠感覺到生命從體內流逝,但是速度已經緩慢了許多。

  無色庵主最先收功,她淡淡看了楊寧一眼,反手向身後一探,拔下了深入體內的純均劍,隨手丟在台上。劍一拔出,便感覺到背後劍傷處汩汩流出鮮血來,迅速濡濕了僧袍,無色庵主卻沒有設法包紮,只是用真氣封閉了傷口周圍的幾處血脈穴道,雖然這樣治標不治本,但是已經沒有必要多費心思了。

  負手立在台上,俯瞰江流,仰望蒼穹,無色庵主心中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感覺到楊寧的呼吸已經變得均勻沉緩,知道這少年也已經功德圓滿,微微一笑,無色庵主淡然道:「那一掌竟沒有傷到你麼,子靜?」

  楊寧緩緩抬起頭來,看向那個孤寂的身影,不知道怎麼,竟然覺得鼻子一酸,淚水似乎要流下來,連忙低頭,不讓別人瞧見。想起方纔的一幕,只覺得無盡的愧悔從心底湧出。

  武道宗弟子從來沒有束手待斃的習慣,所以即使在凝青劍即將刺入咽喉的前夕,楊寧依舊在凝聚真氣,無色庵主那一掌留了幾分情,不過是想要令他重傷不能反抗罷了。本來兩宗心法相生相剋,無色庵主是不會失手的,可是千鈞一髮之間,楊寧卻沒有使用武道宗的心法和無色庵主的掌力強行相抗,而是使用了隱帝根據素女宗《花想容》心法所創的一門卸力心法。這門心法雖然不如素女宗心法那樣有容顏長青的好處,但是容易習練,效果明顯,只不過這門心法除非是勢均力敵的對手,否則也沒有多少用處,所以還未在人前施展過,楊寧正是第二個掌握這門心法的人,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輕易想到指點秋素華施展《花想容》對付凌沖。

  因為這門心法掩飾巧妙,再加上無色庵主當時有些分心,所以沒有發覺這其中的異常,再加上無色庵主強行收劍,身受劍氣反噬,以及她有意無意的手下留情,掌上只用了七八分內力,楊寧才僥倖未受重傷,若是無色庵主再多用一分內力,楊寧也絕對無法卸去全部內力,必然受到重創,但今次卻不過是真氣紊亂,一時不能調息過來,這才僵臥不起。而當無色庵主轉而攻擊西門凜的時候,楊寧已經趁機回復凝聚了真氣,更在西門凜的生死關頭發動了致命的一擊。

  在刺出那一劍的時候,楊寧的心裡沒有絲毫猶豫,西門凜的背叛雖然讓他心灰意冷,但是以他的性子,一時根本就轉不過彎來,那一刻,西門凜在他眼裡還是師叔,還是聯手對敵的盟友,雖然西門凜背叛了他,可是要算帳也要等到取勝之後。而無色庵主則是對他的生命存在威脅的強大敵人,雖然無色庵主沒有一劍殺了自己,但是若非自己身懷卸力的法門,那一掌必然是身負重傷,再無可戰之力。這樣的結果對楊寧來說,和當場身死沒有什麼區別,所以楊寧,根本沒有想到無色庵主是否手下留情的問題。其實即使無色庵主自己回想起來,也未必能夠肯定她當時是否有意掌下留情,更何況身在局中的楊寧呢?因為這樣的緣故,楊寧真氣恢復之後,第一個念頭就是這一戰還未結束,自己絕不能放棄,所以他再度出手,向無色庵主攻擊,對他來說,只是延續剛才的戰鬥而已。

  武道宗的絕學多半是招式未出,聲威已顯,所以對手不是被聲威所懾,十成武功只能使出七成,立刻被秒殺當場,就是被激發出所有潛力,展開生命中最精彩的一場決戰。而楊寧卻和武道宗歷代傳人不同,為了磨礪心性,激發潛能,他自幼開始修煉的密宗心法讓他領會到了何謂內斂,只是受到宗門和武道修為的限制,這一層秘訣他還只是有些感悟,根本不能運用自如。

  可是和無色庵主的交手,讓楊寧生平第一次處於絕對的劣勢,武功上被全部壓制,時刻都被死亡威脅所籠罩, 這樣的強大壓力,和險死還生的刺激,讓性子本就是遇強更強的楊寧刺出了絕殺的一劍。並沒有刻意而為,可是下意識地收斂了所有真元,這一劍沒有任何花巧,只是以最快的速度,最強的力量,劃過最短的距離,沒有了真氣外放的消耗和因之而生的阻力,再加上近乎龜息的真元內斂,楊寧這一劍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無聲無息地刺向了無色庵主的後心。直到純鈞刺入無色庵主的身體前的一瞬,蓄而待發的狂暴真氣才驟然發動,只是到了這時,剛剛察覺到威脅的無色庵主已經來不及避讓還擊。其實即使無色庵主早一刻發覺,情況也不會有太大的改變,畢竟當時她正在全力攻擊西門凜,並沒有留下一絲餘力。之後便是短兵相接,任何思考都來不及進行,楊寧完全是憑著本能和無色庵主進行了最後的生死之決,終究在無色庵主最疏忽,最脆弱的一刻,斷絕了這個女子所有生機。

  即使到了那一刻,楊寧也未曾有過絲毫悔意,對他來說,這不過是一場生死決鬥,雖然兩打一對他來說有些汗顏,但是和無色庵主這等不論是武功還是身份都在自己之上的前輩交手,這已經算得上一公平的決鬥了,這方面楊寧並沒有太多的感慨。被迫陷入內力相搏的泥潭之後,楊寧很清楚結果會是怎樣,他瞭解無色庵主的傷勢,也知道無色庵主最好的選擇就是和他同歸於盡,可是這對他來說實在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所以他雖然竭力抵抗,卻沒有一絲動容。可是無色庵主卻在佔據絕對優勢的情況下主動放手,避免了玉石俱焚的結局。

  觀劍知人,楊寧很清楚無色庵主是什麼樣的人,這樣的人絕不會因為想要苟延殘喘而放棄報仇的機會,放過自己的唯一目的,就是無色庵主不想殺害自己。明白了這一點,楊寧也想到了那一掌,如果無色庵主當時內力再加一分,他必定重傷不起,哪有可能取得現在的戰果,更何況無色庵主根本可以一劍殺了他之後再從容應對西門凜的偷襲,想通了整件事情,楊寧驚駭欲絕地發現,他可能犯下了人生中最大的錯誤。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楊寧從未覺得如此心慌意亂,恩將仇報是他從未想過的事情,心神恍惚中,他脫口答道:「我用了《水月照影》,這是一門卸力心法,前輩手下留情,不曾用上全力,晚輩才能僥倖全身而退。」

  無色庵主語氣有些驚訝地道:「現在回想起來,我那一掌下去,沒有感覺到你有抵抗之力,果然有些異常,不過貴宗心法,避實就虛有之,以強凌弱有之,還未聽說有這樣只守不攻的心法呢?」

  楊寧恭謹地答道:「這門心法是師尊所創,弟子也是第一次使用,師尊藝業驚人,又罕有出手,想必也沒有用過這門《水月照影》心法。」

  無色庵主笑道:「原來如此,幸好這門心法是新創的,要不然貧尼定會發覺不妥,只是你今次用了出來,若給別人知道,再遇到高手恐怕就不靈了,下次可要小心啊。」

  聽到無色庵主親切淡然的話語,想到明明是自己親手將其置於死地,卻聽不出語氣中有任何憤怒或者埋怨的意味,楊寧只覺滿面羞慚,一撩青衫,單膝跪倒道:「前輩對弟子手下留情,都是弟子恩將仇報,才害了前輩性命,前輩若要責罰,不論何等處置,弟子都甘心領受。」

  無色庵主微微一愣,立時明白過來,心知這少年太過好強,所以才會耿耿於懷,其實她早已不將此事放在心上,對她來說,不論有何種緣由,失手落敗已經是事實,她沒有尋找借口自我安慰的習慣,何況在她來看,楊寧並沒有做錯什麼,她早已將生死視若等閒,就連拉仇人墊背這種理所當然的舉動都不屑為之,怎會遷怒怪罪一個心地如光風霽月一般的少年。

  心中存了開解之意,無色庵主反而冷冷一笑,厲聲道:「胡說八道,什麼恩將仇報,貧尼怎麼不知道,此戰之前,貧尼和你說得清清楚楚,此來就是為了要取你性命,試招之時對你手下留情,那是理所當然,貧尼不顧身份,以大欺小,對你出手,若是還要斤斤計較,不留絲毫餘地,只怕貽笑天下,這等小事你若當成恩情,也未免太好騙了些。試招之後,交手百餘回合,貧尼自覺在承諾範圍之內沒有留手,你能夠支撐下來,是憑自己的本事,哼,劍法之要,首先是精誠不懈,要麼不出手,若是出手就要全力以赴,貧尼若是留手,也就不配使劍了,若非你劍法根基不錯,早就死了百回千回了,哪裡還有命和西門凜聯手對付貧尼。」

  聽到「西門凜」三字,楊寧心中怒火頓時燃起,面上雖然毫無表情,只是一雙眸子已經是烈焰熊熊。無色庵主看在眼裡,眼中閃過一絲憐惜,繼而冰冷地道:「你也別怪自己的師叔,他和你聯手本是應有之義,不論內力劍術,你都沒有勝算,看他的造詣,恐怕也不是嫡傳,若非你們聯手,哪有和貧尼公平一決的可能。你我三人對陣,貧尼自覺已經是全力以赴,子靜你能不死,這是憑你自己的本事,和貧尼無關。至於他以你為餌,陷害同門,雖然行徑卑鄙,卻也未必不是良謀,若非如此,就是你們叔侄雙劍合璧,又能奈我何。姑且不論他心性如何,若非他從後襲擊,貧尼怎會只給了你一掌,而非一劍斷喉,絕你性命,所以你還是欠他一次救命之恩呢。哼,貧尼之所以棄劍用掌,並非是想要對你手下留情,不過是憎惡這等卑鄙小人,不想讓他心願得償,想讓他死在你前面,落得一個死不瞑目罷了。只待貧尼取了他的性命,就會再度回身殺你,想必那時你見到陷害你的仇人身首異處,就是死在貧尼劍下,也會死而無憾了吧。就是貧尼站在你的立場,既然幸而保全了戰力,也會奮起一戰,決不束手待斃,莫非你要等到貧尼轉而殺你之時,才來後悔麼?」

  聽到無色庵主冷淡的駁斥,楊寧思如潮湧,無色庵主雖然言之成理,可是他卻能夠感受到只相信自己的直覺,不管是因為什麼緣故,無色庵主棄劍用掌,手下留情這是事實,自己卻懵懵懂懂,只記得決戰廝殺,勝負生死,根本沒有去想對手的用心,現在想起來,那一劍何等威勢,強行收劍必定遭到劍氣反噬,若非如此,自己可能不會得到那樣的絕殺良機吧?自己犯下了這樣的大錯,可是身受其害的無色庵主不僅沒有因此怪罪自己,反而隱隱替自己開脫,想到此處,楊寧只覺心中一痛,膝行上前,便欲頓首謝罪。只是剛剛彎下腰去,卻已經被無色庵主拂袖攔住。

  劍眉倒豎,無色庵主面帶嚴霜,冷冷道:「你這是做什麼,胡鬧,你們兩人聯手,貧尼既然沒有異議,就應該有所準備,貧尼一掌失手,讓你保有了戰力,追殺西門凜之時,貧尼雖然有些鬆懈,但是自認還沒有天聾地啞,你有本事將真氣殺機內斂,更選了合適的出手時機,這是你的本事,既不是偷襲暗算,也不是陰謀詭計,貧尼自恃過高,以至敗亡,這一戰本就是生死相決,貧尼不知你錯在何處。子靜,貧尼問你,若是事情重新來過,你會否刺出那一劍呢?」

  楊寧凝神想了片刻,然後緩緩站起身來,眉宇間雖然仍帶著愧疚隱痛,但是卻已經眼神卻恢復了往日的淡漠神情,望著無色庵主期待的目光,他緩緩道:「若是從頭來過,那一劍弟子還是要出手的,戰局未終,勝負尚未分明,豈可罷手,既然出手,就要全力以赴,怎能對敵人手下留情。」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方纔的戰局其實大多數人都是雲裡霧裡,只是從兩人的對話中才略知端倪,無色庵主棄劍用掌,他們都是耳聞目睹的,現在想來,無論如何那一掌是否全力施為,無色庵主都是手下留情了,這樣想來,楊寧最後那一劍當真是恩將仇報,只是見他下拜請罪,又畏懼他的武功脾氣,故而都不曾出言譏諷,此刻聽到楊寧這般斬釘截鐵的答覆,都不由心生鄙夷,有些膽大的已經開始嘟囔著謾罵起來。

  無色庵主卻是神色欣然,劍眉舒展,笑道:「好,好,你若是說不會刺那一劍,倒會讓貧尼萬分失望了,好叫你得知,若是你那一劍沒有出手,貧尼殺了西門凜之後一定會回頭殺你。別說貧尼絕對不會出爾反爾,放過你的性命,就算貧尼真打算放過你,那又如何?莫非你情願將自己的生死交給別人掌握麼?若是生死不由自主,還不如死了乾淨,你若當真覺得自己錯了,貧尼就立刻殺了你,拼著觸發傷勢,立刻身死,也是無怨無尤。若是害了貧尼性命,卻令貧尼深覺惺惺相惜,甘心放棄同歸於盡的打算的子靜竟是一個沒有擔當的懦弱匹夫,縱然掬盡三江之水,又如何能洗去滿面羞慚。總算你還沒有糊塗到家,知道什麼是劍出不悔!」

  「劍出不悔。」楊寧喃喃念道,眉宇間神色淡凝,再沒有了殘存的惶惑之色,耳中聽到四周的細碎語聲,不由眉頭一皺,冷冷環視,凡是撞見他若有實質的冰寒目光的水寇,都不由低頭閉口,再也不敢多嘴多舌。

  無色庵主滿意地道:「正是劍出不悔,貧尼習劍多年,深覺這四個字既是劍法真諦,也是為人的準則,貧尼不會後悔為了一己私念,向你出劍,你又何必後悔在生死決戰中向貧尼出劍呢?若是貧尼果真對你手下留情了,那是貧尼之錯,犯錯當死,你有何罪?若是貧尼沒有手下留情,你光明正大的取勝,又有何罪?」

  楊寧細細品味著無色庵主的教訓,只覺得一顆心都變得明晰起來,只覺得這些話語好像字字句句都早已刻在自己心上,只不過從前湮沒了字跡,現在卻因為無色庵主,重新變得清晰起來。是啊,自己怎會忘記,娘親不是也說過類似的話語麼?不管做什麼事情,若是問心無愧,縱然有千萬人垢厲,也不必後悔,不能後悔。這不正是「劍出不悔」的道理麼?

  無色庵主楊寧眉宇舒展,不由微微一笑,知道自己已經解開了這少年的心結,她是何等高傲的人,到了這個時候,自然不肯提及自己原本已經有了放過楊寧的打算,免得楊寧耿耿於懷,如今目的已經達到,她便轉移話題,含笑問道:「子靜的劍法可謂已經登堂入室了,卻不知道那一招劍式是何人傳授給你的,別跟貧尼說你是現買現賣,若是你有這樣的本事,將貧尼數年苦修才創出的劍法片刻就摹擬出來,那麼貧尼可真要慚愧不已了。」

  楊寧神色一驚,囁嚅了片刻,還是說不出口,無色庵主卻已明白,淡淡道:「原來如此,想必煙兒也是不放心,唯恐子靜日後遇到貧尼,貧尼不明真相,誤傷了你,這才把這招劍式傳了給你。以你的聰明,自然可以領悟幾分劍意的,這樣一來,你若是和貧尼交手,就事先有了些準備,若是貧尼見到你施展所領悟到的劍式,說不定也會對你手下留情。只可惜煙兒的一片心意卻都白費了,貧尼性子執拗,既然要殺你,雖然發覺了你和煙兒之事,並非如我所知的那般,也不會放過你。貧尼這樣的固執,怕是煙兒也不會想到,日後你若見到她,別忘了告訴她,這不關她的事,就算她沒有傳你劍法,今日的結局也不會有什麼不同。」

  楊寧這才想起平煙來,想到當日離別之時那女子弄簫相送,想到那女子臨別傳劍的一片深意,只是兩人之間超越敵友關係的惺惺相惜,將要因為今日自己的所作所為而蕩然無存了,再相見之日,只能是兵鋒相見,再無轉圜的餘地了。

  無色庵主雖然不甚了然楊寧和平煙之間的關係,但是楊寧的黯然之色,卻也令她暗自歎息,不由勸慰道:「子靜,你不必為了貧尼之事覺得對不起煙兒,煙兒性子清冷,這世間的恩怨糾纏她都不會放在心上,天長日久,她自會明白今日之事,都是貧尼作繭自縛,原本怪不得你。」

  楊寧略一怔忡,恭敬地道:「前輩寬心,平姑娘和晚輩已經有十年之約,就算她為了前輩之事怪罪弟子,也不要緊,這一戰不過是遲早之事,若是弟子輸了,平姑娘自然可以報仇雪恨,若是平姑娘輸了,弟子當會斟酌一二,不會辜負平姑娘和前輩對弟子的恩德。」

  無色庵主略一頷首道:「你能這樣想,貧尼就放心了,若是他日你遇到煙兒,又沒有立刻死在她手上,就跟她說,貧尼留在她那裡的那一冊《寒月譜》已經轉送給你,這件事情十分要緊,你要記住了。」

  楊寧神色茫然,卻只得連聲答應,他已經發覺無色庵主眉宇間的晦暗之色越發濃了,自然不願讓她不能心安。

  無色庵主微微歎了口氣,她心中明白,若是自己此刻傳授這少年劍法,那麼方纔的種種舉動都白費了心機,這少年雖然不悔,卻難免有愧,不免讓這少年添了愧疚心魔,那冊《寒月譜》雖然只是一本畫冊,但其中三十六幅畫卷卻滲透了孤寒劍法的劍意。這少年今日和自己傾力一戰,對孤寒劍法的劍式劍意必然已經銘刻在心,日後若見到《寒月譜》,揣摩之下,必然能夠領悟孤寒劍法的真意。憑著少年的穎悟性情,自然能夠精益求精,青出於藍,自己的一身劍術也算是後繼有人了。

  感覺到心脈越來越微弱,無色庵主悵然若失,心中生出不捨之意,目光一轉,落到了浮台之上的純鈞之上,淡淡道:「純鈞雖然是越王名劍,卻不合你的秉性,不用也罷。這柄凝青,乃是貧尼一位故人所贈,那人是當世奇男子,也是一代梟雄,對貧尼曾有數次救命之恩,可是貧尼卻不得已和他割袍斷義,更是親手將其置於死地,也算是忘恩負義至極了。二十五年來睹劍思人,雖然貧尼從未後悔,每每想起卻也是心痛不已,貧尼今日重傷,實在不願再睹此劍,以免更添心魔,見你在劍法上悟性不凡,就以此劍相贈,子靜笑納可也,不必推辭。」

  楊寧欲要推拒,但是一瞧見無色庵主那雙黯淡無神的眸子,只覺悲從心起,雙手接過凝青,再度拜倒道:「弟子叩謝前輩贈劍之恩,自此之後,弟子必定苦修劍法,誓不辜負前輩厚望。」

  無色庵主欣然一笑,伸手從手臂內側解下一個劍囊,這劍囊不知用何等異獸的毛皮製成,通體雪白,毫無瑕疵,纖薄柔軟,卻堅逾金石,凝青劍正可容納其中,且不會破囊而出。這劍囊背面上下共有四根絲帶,平日可將絲帶綁縛在手臂上,凝青劍雖然可以切金斷玉,但是劍身柔韌單薄,不會影響到手臂的曲直動作,需要出劍之時,只需反手握住衝著袖口的劍柄即可,十分方便。

  將劍囊也遞到楊寧手上,無色庵主只覺心事了了,不由想起還恩令來,原本夢寐以求的東西此刻卻已經不放在心上,不過是付之一笑罷了。直到此刻,她才發覺,其實翠湖並非隱在雲煙深處,它根本已經銘刻在心底深處,埋骨之處只需是青山碧水,又何必拘泥是否歸葬翠湖,此心安處,就是吾鄉。想到此處,只覺豁然開朗,頓時心中再無牽掛,一聲清嘯,無色庵主縱身而起,瞬息之間,已經登上了赤壁峰頂,灰影一閃,已經消失無蹤。

  楊寧捧著手中的凝青和劍囊,怔怔抬頭,卻再也看不到那孤傲凌雲,睥睨天下的寂然身影,只覺得心中空空落落,正在他茫然之際,雲崖之後卻傳來淒然簫音,婉轉低徊,不絕如縷,如泣如訴,嗚咽悲啼,令人聞之斷腸,但是奇怪的,雖然不懂音律,楊寧卻能夠感覺到那悲哀莫名的簫音裡,還帶著一絲疲倦,一絲安寧,聽得久了,竟令人生出心安之感,恨不得也隨著吹簫那人沉眠不起。

  楊寧認真地聽著簫音,只覺得彷彿看見無色庵主正在眼前諄諄教誨,不知不覺間,兩行淚水已經滾落面頰,這一次,他卻連掩飾都忘記了,任憑淚水滴落下來,雖然心結已解,但是他不是冥頑不化的蠢人,自然知道無色庵主雖然當真是要殺自己,可是卻也當真是打算放過自己,否則就不會在最後關頭放棄了同歸於盡的打算。明明是自己害了無色庵主的性命,她卻在事後費盡心思開解,不讓自己後悔愧疚,這樣的愛重,就是在自己的娘親、師尊身上也從未領略過,可是這樣一個人,卻死在自己的劍下。雖然恨不得追隨簫聲而去,楊寧的腳步卻是死死釘在浮台之上,不曾移動半分。他心中明白,無色庵主這樣的人,縱然是面臨死亡,也不會和尋常人一樣,渴求他人的勸慰陪伴,此刻她定是要趁著還有餘力之際自己尋一個僻靜所在,作為長眠之所,她不會容許任何人瞧見她瀕臨死亡的軟弱模樣,所以他強行遏制了自己追隨而去的渴望。只是聽著那漸去漸遠的簫音出神,雖然在尋常人聽來,那簫音高低始終如一,可是楊寧卻能夠感覺到其中的細微差別,只不過無色庵主內力精純,令得簫音凝而不散,縱然隔著十里關山,簫音也是依舊如初。但是一曲簫音不管多長,終有完結之時,未過片刻,楊寧耳中便只聽見流水滔滔,江風嗚咽,再也聽不到那動人肺腑的一縷簫音。

  青萍立在人群之中,一雙明眸儘是悲慼之色,凝望著楊寧孤寂的背影,恨不得立刻到他身邊,用雙臂將他抱住。和楊寧不同,沒有身臨其境的她,不知道無色庵主到底留了多少情面,她只看見無色庵主痛下殺手,她只看見楊寧屢次遇險,所以她不是很瞭解楊寧心中的愧疚。但是即使瞭解,她也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便是她,那一劍也是不能不刺的,她從來不覺得楊寧做錯了什麼,所以她很想去勸解、安慰楊寧,但是她卻一絲一毫也不能動。不是因為伊不平點了她的穴道,在楊寧平安之後伊不平就解開她的穴道了,而是因為目前局勢的巨變,讓她不得不忍耐下來,雖然局勢尚未明朗,但是西門凜的手段,讓她心中生出不安來,到了這個時候,能夠相助孤立無援的楊寧只有她了。更何況她太清楚了,有些痛苦只能一個人去面對,縱然是最親最近的人,也只能旁觀而已。

  江岸之上,顏紫霜神色慘然,怔怔望著無色庵主離去的方向,無論如何,她也不曾想過會有這樣的結局,茫然無措間,耳邊傳來明月略帶惋惜的聲音道:「好一曲《安魂曲》,平月寒果然是當世奇女子,縱然身死,也不會流於凡俗。」

  同時,遠在岳陽的巴陵郡守府中,露台之上檀香裊裊,平煙睜開雙目,感覺到真氣在經脈之中流轉自如,不由微微一笑,隨手拿起放在身邊的竹簫,就口吹奏起來,簫音婉轉低徊,正是無色庵主生平最愛的《安魂曲》,平煙性子淡漠,最愛此曲的哀而不傷的意境,所以雖然此曲不祥,卻也是偶有吹奏。只是不知怎麼,今日之吹了一個小節,卻突覺心中痛楚,不由停了下來,長眉微蹙,生出不安的預感。

  楊寧舉袖拭去淚痕,從容地將劍囊繫在手臂上,然後將凝青劍納入劍囊,也不俯身,一式擒龍手,已經將純鈞劍拿在手中。轉身望向方纔他和無色庵主說話之時,已經悄無聲息地從水裡爬了上來,登上前來接應的幽冀快舟的西門凜,西門凜面色蒼白如紙,一雙眼睛卻是神采奕奕,顯然內力已經恢復了大半。楊寧一雙眸子定定瞧向西門凜,兩道目光刺骨冰寒,宛若出鞘的寶劍,鋒銳無比。西門凜神色淡定,竟然沒有一絲愧疚,只是從容迎上楊寧的目光,唇邊更是帶著一縷微笑,好像先前的事情並沒有發生一般。

  楊寧見狀神色微變,冷冷道:「你有什麼可以向我解釋的麼?」

  西門凜微笑搖頭,淡然道:「無色庵主給你的教誨,你這麼快就忘記了麼,所謂劍出不悔,我既然做了這樣的事情,就不會有絲毫後悔。」

  楊寧只覺得心痛如絞,手中純鈞劍揚起,冷冷道:「好,劍出不悔,我記得了,那麼我此刻殺了你,也是絕對不會後悔。」

  西門凜眸底深處閃過一絲愧疚,面上神色卻沒有一絲變化,只是負手而立,揚聲道:「那麼就讓本座看看子靜你的本事吧。」

  兩人四道目光在空中撞擊到一起,激起了無數的火花,轉瞬之間已經是劍拔弩張,原本聯手互救的叔侄兩人,卻在頃刻間成了強仇死敵。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4 18:08
第七卷 見龍在田 第六章 絕殺令出


  就在楊寧即將出劍的一瞬,耳邊卻傳來凌沖的呼喊聲道:「子靜公子,西門統領,你們不可自相殘殺,強敵還未驅退,若是你們動起手來,豈不是親痛仇快。」聽到熟悉的語聲,西門凜和楊寧都是神色一動,目光落到了幽冀樓船之上,只見凌沖立在船頭,身軀搖搖欲墜,頭髮衣衫都是濕漉漉的,顯然是剛剛甦醒過來,聲音中氣不足,眉宇間疲憊之色極濃。而在他身邊,那兩個苦戰到手足皆軟的少年也是顏色蒼白地站在那裡,一左一右地攙扶著凌沖,顯然是他們見事不妙,強行救醒了凌沖,想必是希望凌沖能夠勸解兩人,卻不知道根本毫無用處。凌沖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兩個少年也是含糊其辭,但是眼看西門凜和楊寧對峙的模樣,凌沖當真是心如火焚,他厲聲道:「我不管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但是子靜公子,這些日子統領大人對你如何,你應該清楚,統領,子靜公子替我幽冀上陣出戰,更是耗費心力,救了志恆性命,雖然尚無名分,但是凌某也當他是朋友手足,你若是得罪了他,便應該當眾致歉,怎能自毀長城,和他為難。你們有什麼恩恩怨怨,也要等到日後結算,怎能在這裡廝殺起來,這不是讓江東的朋友看了笑話麼?」

  聽到凌沖的勸解,楊寧緊握劍柄,恨不得一劍殺了西門凜,可是不知怎麼原本輕巧的寶劍卻變得如此沉重,而和西門凜相識以來的情景卻一幕幕在腦海裡面映射出來,今日之前,親切、溫和,諄諄教誨,一個長輩對師門晚輩應該有的態度他全部都有,縱然是虛情假意,可是那絲絲縷縷的溫情卻令他至今想起來都覺得如飲醇酒。可是這一切都已經不復返了,楊寧清晰地感受到,從西門凜眼中,再也看不見一絲溫情,剩下的只有徹骨的冰寒和赤裸裸的殺機。

  西門凜靜靜地看著楊寧鐵青的臉色,心知原本七分真心,三分刻意營造出來的叔侄情深,已經成了泡影,想必在這個少年心目中,自己已經成了最可恨的仇人了,不知怎麼,明明這是必然的結局,但是西門凜心中仍然有些悵惘,如果楊寧方才無色庵主劍下,或者會好些吧,至少自己不必面對他的憤怒和控訴。不過西門凜卻也覺得有些不安,因為原本應該十分遺憾的他,竟然從心底生出一絲欣喜,一絲安慰來,莫非自己竟然願意見到這樣的結局麼,這怎麼可能,楊寧對於世子殿下來說,是最危險的敵人,自己怎會對他的脫險感覺到高興呢?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讓楊寧不會發覺自己的真正目的,雖然到現在為止,楊寧逃生的希望還是不大,但是為了預防萬一,即使讓楊寧對自己萬分痛恨,也不能讓他懷疑到自己真正的用心。

  想到此處,西門凜突然笑了,順著凌沖的勸解,好整以暇地道:「子靜何必這麼生氣呢?本座不過是和你開幾句玩笑罷了,雖然有些對你不起,但是這也是本座無可奈何之下的舉措,無色庵主劍術高明,即使我們兩人聯手,也是有敗無勝,所以本座只得犧牲了你的安危,以你為餌,誘惑無色庵主對你全力出手,本座才有得手的機會,雖然事與願違,差點讓本座送了性命,不過終究是你我取勝了,子靜若是記恨此事,本座就向你賠個不是,還請子靜看在同門情分,不要和本座計較吧。」

  西門凜說話之時笑容可掬,但是這些日子楊寧已經見慣了的親切笑容,此刻卻彷彿變成了魔鬼一般的猙獰,怎麼可以,在做出這樣卑鄙的行徑之後,在雙方已經恩斷義絕的情形下說出這樣的話語,楊寧只覺得一顆心都刺痛起來,莫非這些日子自己依戀孺慕的竟是這樣一個小人麼?

  還未等楊寧怒斥出聲,西門凜卻已經揚聲笑道:「師侯,如今勝負已定,剩下來的只是我們自己的事情了,師侯也應該放我等通行了吧?」逕

  師冥微微冷笑,無色庵主身負必死之傷,對他來說算不上什麼打擊,事實上,他還很是歡喜見到這樣的結局,無色庵主是翠湖高手,又有著一身驚世駭俗的劍法,如果成為敵人,那就太可怕了,縱然是有居重作為中間人,師冥也不會放心這樣一個人的存在。只可惜無色庵主沒有在臨死之前殺了楊寧,如今勢必要自己或者西門凜親自動手了。對於西門凜的所作所為,他只覺得心寒,將一個少年的信任生生摧毀,就是自己這樣自認心狠手辣的人,也未必能夠做出這樣狠毒的事情吧?雖然失敗的結局讓這件事情多半成了笑柄,可是師冥還是對西門凜更添了幾分忌憚,所以他原本不準備插手,最好西門凜和楊寧拚個兩敗俱傷才好,想不到西門凜卻不讓他在一邊看戲,這下子他不插手都不行了,罷了,現在如何殺死楊寧才是排在第一位的要務。

  揮手作了一個手勢,師冥淡淡一笑,道:「哪裡是勝負已定,方才不過是第九陣,只不過這一陣出了格,西門統領竟然中途插手,雖然以一對二並不違反事先的約定,但是西門統領這樣做也未免有失公平,只是這些細枝末節本侯就不和統領計較了,還是請兩位準備這最後一陣吧,我這四個護衛練就一套聯手陣勢,原本他們是四個人,不方便上場的,不過既然西門統領和子靜公子雙劍合璧,那麼和他們四個人一戰也是符合約定的了。」

  隨著師冥的話語,原本守護在他身邊的四個青衣鬼面的侍衛開始移動身形,似乎真有出手的打算。

  西門凜眉峰一揚,心道,師冥倒是好算計,這哪裡是四對二,分明是讓我和那四個侍衛聯手殺了子靜,說得倒是冠冕堂皇,不過想必也只能說說而已,子靜就是再天真,也不會接受這個挑戰的。

  果然楊寧聞言冷冷一笑,看也不看西門凜一眼,純鈞指向師冥道:「江東和幽冀的紛爭原本不關在下一個階下之囚的事情,只不過在下看你們不順眼,這才插手了幾陣,雖然你們誰勝誰負都無妨,可是我既然參與了此事,就不能讓你胡攪蠻纏,剛才西門凜和我聯手之時,已經說明是第十陣,你沒有當時否認,就應該認賬,現在輸得是你們,還不如約放行,否則我也不和你多說,乾脆就殺出一條血路去,卻不知道有誰敢阻攔我的去路。」

  師冥雖然知道楊寧不會接受挑戰,但是見他言語間依舊維護西門凜,不由出言試探道:「子靜公子,你既然知道身為階下之囚,又何必多管閒事,西門凜恩將仇報,這樣的事情本侯看在眼裡也覺義憤填膺,不如子靜公子反戈一擊,殺了西門凜如何,若是如此,本侯必定向越國公引薦子靜公子,到時候榮華富貴,唾手可得,豈不勝過淪落江湖,風塵蹉跎。」

  楊寧神色一寒,冷冷瞧了師冥一眼,道:「西門凜恩將仇報,陷害同門,自然要死,我自會處置於他,還不需你多嘴,你到底肯不肯放行,如果不肯,就讓我先送你上了黃泉路,也免得你在這裡多嘴多舌。」說罷身形一晃,就要出手,但是還未離開浮台,卻已經給西門凜攔住了去路。

  西門凜神色古怪地問道:「子靜,你為何還要相助於我?凌副統領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這些日子我對你厚待不過是想要利用你罷了,並沒有一分真心。」

  楊寧冷冷道:「你是什麼東西,現在我只想將你碎屍萬段,怎會相助於你,只是志恆是我親手救回來的,凌副統領也是好漢子,我總要護得他們周全,你放心,等我殺了這些攔路之人後,就來殺你,殺了你之後,我還要去問問羅承玉,恩將仇報,犧牲同門,這樣的人竟然是他的手下,看來他這世子也當的不怎麼樣麼,不如讓給我做算了。」

  這番話楊寧說來已經是帶了幾分心機,他雖然單純,卻也知道武道宗弟子彼此之間或有不合,但是這等陷害同門的行徑卻是門規不容,所以西門凜的舉動令他痛恨不已之餘,也生出了一些疑心。西門凜當真只是要得到偷襲無色庵主的機會麼,當時的情形兩人若是真的聯手對敵,還是有三分勝算的,西門凜的舉動表面上合乎一個手握重權,麾下高手如雲的燕山衛統領的行止,但對一個武道宗弟子來說卻是太不可思議了。是否西門凜得知了自己的身份,想要替羅承玉斬草除根?或者這根本就是羅承玉的意思,自己已經露出武道宗弟子的身份,難道他們真的想不到我究竟是何人麼?這樣的疑問,讓楊寧故意添上了最後一句話,話一出口,他就緊緊盯著西門凜的眼睛,希望看出一些端倪。

  可是西門凜聞言卻只是神色黯然地道:「子靜若要問罪,一切罪責,本座一身擔之,此事和世子殿下無關,而且殿下若是知道,多半還會斥責降罪,不過子靜也要慎言,殿下別說毫無過失,縱然有些不妥,也還是幽冀唯一的繼承人,無論如何也輪不到子靜公子一個外人覬覦世子之位。」說話之間,眉宇間更是露出忿怒容忍之色,好像是看到自己的子侄胡說八道的模樣。

  楊寧心中卻鬆快了許多,這件事情或許真的和自己的身世無關吧,但是一縷更深的譏誚卻在眉宇間顯露出來,是啊,自己不過是個外人,有何理由去幽冀呢,難道真的去奪回那個本該屬於自己,卻被娘親給了羅承玉的世子之位麼?罷了,等到自己相助他們脫險之後,就和青萍一起離開吧,再也不理幽冀的任何變故。想到此處,楊寧只覺得就連對西門凜的恨意都漸漸淡了,愣愣瞥了西門凜一眼,他有些不耐煩地道:「閃開,別攔著我,莫非你真想和我為敵麼?若是真的,我就將你也殺了,免得在這裡礙手礙腳。」

  西門凜微微一笑,但是一雙眼睛卻是全無笑意,原本阻攔楊寧提出那個問題,不過是因為楊寧還肯相助自己,即使以他的鐵石心腸,也不免觸動了心靈深處的那一塊柔軟所在,如果楊寧的回答不是如此的話,或者他可能會改變原來的決定也不一定。但是楊寧的最後一句話卻如同冰水澆頭一般讓他徹底清醒過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就是自己想要放手也來不及了。從容讓開身形,他轉身瞧向師冥,朗聲笑道:「好啊,我不阻攔你,不如就讓我們叔侄最後一次聯手,將眼前這些烏合之眾一舉蕩平如何?」

  楊寧一聲冷哼,厲聲道:「誰要和你聯手。」話音未落,身形以及如同離弦之箭一般逕自向師冥所在的樓船撲去。西門凜淡淡一笑,竟也跟在楊寧身後,逕自衝了出來,只是他的一雙眼睛卻是緊緊盯著楊寧,而非是前面的敵人。

  楊寧身形剛剛踏上樓船之頂,四道雪亮的刀光交織成天羅地網,將他阻住,楊寧微微冷笑,毫不在意地揮劍迎上,一雙眸子卻透過重重刀光,看向師冥。而在他身後,西門凜雖然被反應過來的眾多高手攔住,但是一丈紅飛舞跳躍,鮮血泉湧,慘叫連連,似乎準備殺開一條血路。

  師冥牙關緊咬,知道自己不能再坐山觀虎鬥了,雖然不明白為何西門凜似乎改變了主意,但是畢竟西門凜和楊寧之間還有轉圜的餘地,自己卻是絕對不能看著楊寧生離此地的,憤怒地瞪視了西門凜一眼,師冥厲聲道:「聽我號令,凡我江寧所屬,將在場眾人,一律絕殺,不留活口。」

  與此同時,被稱作十一郎的錦衣少年取出一個鐵管,按動機簧,三枚黑色彈丸射入半空,瞬間爆炸開來,五彩紛呈的煙花圖案鮮明奪目,就是隔著十數里之外,也能夠看得清清楚楚。隨著師冥的嚴令和煙花的升起,江面之上突然一片混亂,廝殺聲沖天而起。

  師冥的命令出乎許多人的意料,更令他們震驚的是出手的並非是師冥樓船之上的高手,首先出手的竟是天羽盟和飛魚堂兩大勢力,而他們出手的對象並非是幽冀的樓船,而是沔陽幫和骷髏會兩個同樣身為六大寇的戰船。雖然之前各方勢力都是心存顧忌,但是觀戰許久,大部分水寇都關注在戰局上,完全沒有想到天羽盟和飛魚堂會對他們動手,幾乎是轉瞬之間,沔陽幫的戰船已經籠罩在火焰箭雨之下了,天羽盟本就是六大寇之首,沔陽幫猝不及防下幾乎是毫無還手之力。骷髏會卻是不同,飛魚堂的戰船剛剛靠上骷髏會的戰船,褚老大第一個提著重劍爬上了飛魚堂的戰船,一劍就把面前的兩個結束停當準備殺上骷髏會戰船的悍匪攔腰砍斷,而在他動手的同時,二當家文縉儒高聲喝道:「殺,不留活口。」一邊大喊,一邊揮舞著手中的令旗,骷髏會的水寇蜂擁而上,倒是飛魚堂沒有預料到骷髏會竟會有了準備,一時陷入苦戰。

  江水之上的六大寇此刻竟有四家互相廝殺,青龍會已經因為楊寧的殺戮而崩潰,那些獨行大盜或者小股的水寇都覺茫然無措,不必互相商量,已經各自駕著小型戰船四散逃去,對這樣的情況江寧一方的勢力好像若無所覺,只是從五桅樓船上放下許多走舸,駕舟的都是驍勇善戰的水軍,而每艘走舸上面都配有幾名白道高手,這些走舸戰力極強,它們分散阻截,將那些力量較弱的水寇戰船一一消滅,對於較為強大凶悍的水寇則是避讓開來,直到這時,眾人才明白為什麼師冥的命令裡面說的是「將在場眾人,一律絕殺」。

  師冥傲然立在統軍亭前,目光緊緊地盯著被四個青衣侍衛攔住的楊寧,這四個青衣侍衛施展的刀法分明是《大光明刀》,結成光明刀陣,威勢無比,刀光鋪天蓋地而來,就連楊寧一時似乎也被困住了,這四個侍衛是光明宗秘密訓練的高手,就是師冥在他們合圍之下,也不過能夠支持七八十招罷了,所以楊寧別說想要一舉殺了四人,就是想要突破他們的防線,也是極難的事情,更何況方才和無色庵主的苦戰,楊寧內裡消耗不少,所以一時之間,竟是陷入了僵局,楊寧神色從容,沒有匆忙破陣的打算,那四個侍衛卻也沒有急功近利之舉。比較而言,反而是西門凜雖然落後了數丈,但是一丈紅之下濺血奪命,反而添了無數冤魂。

  在這種混亂的情況下,有兩處卻是分外的平靜,一處是幽冀的樓船,戰局一起的時候,船上的水手早已經嚴陣以待,強弩弓箭,火油石彈都準備好了,可是竟是沒有人前來攻擊,其實說起來蹊蹺,但是仔細想來卻也正常,現在師冥根本沒有餘力來攻擊他們,只不過他們也沒有可能趁亂逃走,別說西門凜還在江寧船上,就是沒有這方面的束縛,他們這艘巨大的樓船想要從眼前的渾水掙脫出去,恐怕也得殺出一條血路了,江東和幽冀多年敵對,一旦開戰,只怕眼前交戰的這些水寇都不會將它當成盟友,倒不如暫時靜守原地,以待時機的好。另外一處無人攻擊的就是錦帆會的戰船,戰端一起,本來就在最外側的錦帆會戰船就脫離了開來,有力量攻擊錦帆會的天羽盟、飛魚堂和江寧三艘戰船都不能脫身,那些中小型的快艇走舸即時有這個膽量,只要接近這艘戰船五十丈距離之內,就在錦帆會例無虛發的神箭下敗退了。

  不過錦帆會的戰船和幽冀的戰船不同,雖然都沒有正式參戰,但是江水之上的小股水寇對錦帆會一向又敬又怕,所以混戰之下,一些力量較弱的水寇為了躲避江寧的屠殺和天羽盟、飛魚堂的順手清洗,下意識地向錦帆會靠近,而令他們喜出望外的是,錦帆會只是發出旗令讓他們繞行過去,而追擊而來的江寧戰船則遭到狂猛的箭雨阻截,這樣一來,幾乎所有能夠脫身的小股水賊都一窩蜂地衝著錦帆會去了,在錦帆會的旗令指揮下匆匆逃脫而去,有些水寇還記得高聲致謝,有些已經昏頭昏腦,只知道逃命了,而追擊而來的幾十艘走舸只能望洋興歎。

  看到這種情形,師冥略略皺眉,隨即揚聲道:「伊會主,本侯對你敬重有加,不曾下令襲擊你的戰船,今次本侯奉了越國公鈞令,要趁著這次會盟清洗長江水寇,水寇猖獗,阻斷水道已非一日,平寇之舉順天應人,會主乃是水道上有數的英雄豪傑,為何不趁勢接受招安,博個封妻蔭子,榮華富貴。」他的聲音並不響亮,可是江水之上卻是人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正陷入苦戰的沔陽幫、骷髏會以及已經運氣不好被困在戰場沒有逃出去的小股水賊都是高聲痛罵,有的大罵師冥言而無信,有的大罵天羽盟、飛魚堂不講道義。

  伊不平卻是微微冷笑,羿王弓聯珠三箭射透了三個正放手殺戮的白道高手的咽喉,然後才厲聲道:「越國公想要蕩平水寇?天下誰不知道若沒有越國公的橫徵暴斂,若沒有越國公的默許,這江水之上怎會有這許多水寇,越國公養寇自重非是一日,如今他大權在握,就想過河拆橋,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放過我錦帆會,若非青龍堂被子靜公子給挑了,只怕現在進攻我錦帆會的就是青龍堂吧?」

  伊不平冷森森的話語令許多人都如醍醐灌頂,尤其是文縉儒這樣的聰明人,他看了一眼沔陽幫戰船上面越燒越旺的大火,以及被困在血海裡面的幾個首領,知道沔陽幫已經不行了,抹去臉上沾染的血水,他也不問褚老大的意見,逕自高呼道:「伊會主,若論水上作戰,江水之上以你第一,我骷髏會謹遵會主號令,我們兩家聯手,一起殺出去。」

  還未等伊不平回答,天羽盟盟主段天群已經一刀砍斷了沔陽幫主的人頭,高聲喝道:「文縉儒,你還想抱錦帆會的粗腿,老實告訴你,段某最看不慣的就是姓伊的,你若是現在下令投降,段某饒你不死。伊不平,你屢次和段某為難,段某都礙著你在江水上廝混多年,不忍下手,今天段某就是把整個天羽盟都搭上,也不讓你僥倖逃生。」

  伊不平連聲冷笑,也不答話,弓弦響如霹靂,一箭射向段天群,烏光一閃而沒,段天群手疾眼快,閃過一邊,那一箭卻將段天群身後的一個護衛穿心而過,箭勢未盡,又深深的射入了另一個護衛的胸口,火光瀰漫中,兩個護衛瀕死的慘叫湮沒在震耳欲聾的喊殺聲中,伊不平給了段天群所下的戰帖一個最好的答覆。

  就在伊不平準備下令向天羽盟攻擊的時候,耳中卻傳來青萍急切的聲音道:「伊叔叔,天羽盟不要緊,一定要除去飛魚堂。」伊不平略一皺眉,他對青萍在水戰上面的天賦還是頗為器重的,左右攻擊天羽盟或者飛魚堂都無關大局,所以旗令一揮,戰船就向飛魚堂攻去。

  這時候,西門凜已經殺到了楊寧和四個青衣侍衛所在之處,他毫不理會就在數丈外被眾多高手保護的師冥,劍光一閃,血光迸現,一個青衣鬼面侍衛臂上中劍,不由身形踉蹌,刀陣漏出一絲破綻,西門凜劍化長虹已經破陣而入,被困在刀陣之中的楊寧雖然神色如常,但是見到這般情景,眼中依舊閃過一絲光芒,毫不猶豫地順勢衝出。就在楊寧身形和西門凜交錯而過的瞬間,西門凜劍勢一轉,削向楊寧的脖頸,與此同時,追擊而來的三個青衣侍衛手中的鋼刀同時光華大盛,電光衝突之中,帶著雷霆一般的殺機,而原本中劍的那個侍衛也是一刀當頭劈來,絲毫沒有了受傷的模樣。

  楊寧面對這樣的絕殺之局,卻沒有絲毫動容,只是一雙眸子頃刻間已經是冰火交融,青光一閃,左手上已經多了一柄凝青寶劍,一式「蘇秦背劍」,正擋在後頸,一丈紅的鋒刃之前,純鈞劍橫劈而出,那身帶劍傷的鬼面侍衛只覺得彷彿山嶽壓頂一般,不自覺間已被迫退,而楊寧已經藉著雙劍撞擊之力回身過去,秋水劍光破空而起,宛若平地風雷滾滾,更似怒海狂嘯,首當其衝的三個青衣侍衛同時驚呼道:「王者之刀!」三柄光明之刀合力一擊卻轉眼間被楊寧純鈞寶劍使出的刀法破得乾乾淨淨,三人後退之時,已經是血染衣襟。

  四周刀光劍氣俱皆黯然,楊寧淡淡一笑,雙手各執一劍,也不歸鞘,純鈞護在身前,凝青指向西門凜,冷冷道:「師叔,莫非你以為我還會上當麼?」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4 18:08
第七卷 見龍在田 第七章 毀名自污


  昨天看了書評很是氣惱,就連更新都覺得沒有情緒了,想來想去,走自己的路比較好,最多暫時不看書評了,所以即使很多人罵,我還是會堅持這樣寫下去的。今天更新了將近6000字,雖然還是沒有按照時間,但是想必數量可以彌補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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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門凜心中一顫,楊寧的語氣太平淡了,雖然他還叫著自己「師叔」,可是這個稱謂在他口中卻是再也沒有了從前那種飽含期待的意味,也沒有一絲遭到背叛的恨意,好像自己不過是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西門凜心中一痛,卻迅速斂去種種情緒,淡然道:「子靜對本座有所提防是應該的,只不過子靜怎會想到本座會和師侯聯手殺你呢?」

  楊寧眼中沒有一絲情緒,目光凝注在西門凜身上,冷冷道:「以前是我太笨了,忘記了你的身份是燕山衛統領,身居高位者最是無情,我怎會相信你會因為同門之情對我另眼相看,而且武道宗弟子講究強者為尊,同門之情淡淡如水,你從前的舉動其實有很多破綻,只是我都忽略了。師尊常說,情感最能蒙蔽人的眼睛,娘親也常常教導我不可隨便相信別人。我既然已經清醒過來了,又怎會再次忽略你的殺機。而且你背叛過我,對於背叛者我從來不會再相信他,所以方纔你雖然自稱要和我聯手,可是我根本就將你當成敵人對待,你的暗算怎能瞞過我的眼睛呢?只是我原本想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你這次真心誠意和我聯手,雖然我以後還是不會相信你,但是至少我會原諒你這次的出賣。」

  西門凜露出滿不在乎的神情,微笑道:「我也知道這次偷襲十有八九是會失敗的,不過也沒有法子,錯過這次,你若到了信都,只怕我再也沒有機會動手了,所以即使冒險,也要試一試的,你也不用叫我師叔了,西門凜不過是個記名弟子,沒有這個資格。」

  楊寧只覺得心中生出強烈的憎厭,西門凜的笑容令他渾身都覺得不舒服,但是他還有一定要問的事情,所以只能緊皺雙眉道:「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和他合作,你不記得他是什麼人了?這次的十陣對決是不是你們聯手策劃的?你背叛了幽冀麼?」

  西門凜冷笑道:「幽冀的事情和你沒有任何關係,你不配問,不過看在這幾日的情分上,我還是回答你,這次的事情不過是各取所需,我和東陽侯從前是對手,今後也是敵人,沒有任何妥協的餘地,只是今天我們有同一個目標,就是一定要殺了你。你不該出現在這個世上,更不該要去信都,我不能允許你奪去我的地位,師侯也不能允許武道宗的未來宗主支持幽冀,同仇敵愾,所以我和師侯約定,聯手將你除去。」

  楊寧心中萬分疑惑,他原本已經想到是否西門凜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才要將它置於死地,甚至已經想到即使羅承玉沒有下令,也多半默許此事,否則他實在想不出西門凜為什麼這樣做。可是西門凜的語氣卻讓他一陣茫然,或許自己真的不該出生,或者自己真的不該違背娘親諭令前去信都,可是這和西門凜的地位有什麼相關,師冥的理由倒是合情合理,必須武道宗宗主在江湖中的地位,楊寧還是心知肚明的,不過他仍然忍不住看向師冥,希望從他的反應中看出一些端倪。

  師冥原本只是含笑看著這對叔侄內訌,但是聽到西門凜這樣一說,差點驚叫出聲,不過他總算也有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電光石火之間已經想通西門凜是想令楊寧誤解,以為自己雙方都不知道楊寧的真正身份。雖然不知道西門凜會如何說,但是這對彼此都是極為有利的事情,所以他迅速露出了不滿之色,冷冷看了西門凜一眼,道:「子靜公子不要相信他的鬼話,他或者有這樣的私心,本侯卻是為了攔阻西門統領而來,公子出身的武道宗已經多年未現江湖,本侯也有稱量之心,別說武道宗乃是魔門之首,公子雖然不肯承認宗子身份,但是以公子的武功品性,想必是未來帝尊的不二人選,就是西門統領,當真慘敗的話,本侯也要放他一馬的,更何況公子呢?外人雖然不知,但是公子想必知道咱們份屬同門,豈會手足相殘?無色庵主之事,本侯也是始料未及,想不到她會主動前來向本侯要求出戰,師某身居侯爵之位,食君之祿,為君分憂,翠湖和皇室關係非淺,所以不好拒絕,想不到險些害了公子性命。公子震怒之下,要殺上船來,我這四個侍衛不得已冒犯公子,西門統領破陣而入,本侯原本以為他是有心和公子聯手,卻也想不到他竟會對公子出手,雙方聯手攻擊公子,實在是巧合,並不是本侯授意,還請公子不要見怪。」說到此處,師冥嗟呀不已,好像自己所說的都是真話一般,這一番語言,多半是撇清自己,也隱隱支持了西門凜的說法,因為還不知道西門凜到底編了什麼謊話,所以沒有說死,還留了反口的餘地。至於撇清自己,這是因為雖然他還有手段未出,但是為了穩妥起見,還是不得不考慮楊寧當真脫身而走的後果的。

  西門凜冷冷一笑,對師冥皮裡陽秋的說詞全不否認,道:「事已至此,本座也不瞞你,想本座自負資質才華,可是卻未得師尊青眼,不過是個記名弟子,而你小小年紀,全無心機,只憑著一身勇力,宗子之位卻已經十拿九穩,本座每每想到此處,都是心如火焚,偏偏你還不識相,竟然擅自接近我家世子,殿下愛重賢才,當日你再聽濤閣雖然險些殺了他,可是殿下不僅沒有怪罪,反而屢次提及子靜你人才出眾,這一次本座奉命接你去幽冀,殿下千叮嚀萬囑咐,要本座小心在意,不可得罪了你,本座是何等人物,幽冀高手如雲,文臣武將,數不勝數,本座權勢卻在五指之數,卻要來奉承你這個乳臭未乾的黃毛小兒,若不將你千刀萬剮,怎消我心頭之恨。」

  楊寧聽到此處,眼中已經露出深深的鄙夷之色,淡淡道:「本宗收錄弟子,只重品性資質,既然師祖不肯將你錄為嫡傳,自然是你有不足之處,何況你雖然是記名弟子,能夠今日成就,已經是多虧了宗門栽培,想不到你不想著如何回報宗門,卻對我生出嫉妒之情,這樣品性,如何能夠傳承本宗絕學。不過這些我也懶得和你說了,你說不讓我奪你之位,又是什麼意思,你有什麼值得我搶奪的麼?」

  西門凜眼中閃過狂怒之色,厲聲道:「不錯,若論宗門地位,我不如你,可是你不過是個流浪江湖的孤子,本座卻是位高權重,所以本來也不必和你計較,可是世子殿下對你極為看重,我臨行之前無意中得知殿下竟然有意在三年之內讓你接替我燕山衛統領之職,本座所有權勢榮耀都來自這一權位,豈能讓你這孺子取而代之,若是如此,我還不殺你,豈不是天下第一蠢人。」

  楊寧心中巨震,即使以他對權勢富貴的淡漠,這些日子以來也知道燕山衛統領之職權威之重,身份之高,他強行抑制心中狂瀾,怒道:「胡說八道,燕山衛統領之職顯然極為重要,別說我絕不肯投效羅承玉,就是我真的留在幽冀,他也不可能讓一個初來乍到的外人接替統領之職的。」說到此處,他心中浮現出一個有些荒謬的想法,莫非羅承玉知道了自己身份,想要這高位籠絡自己麼,哼,我豈是他羅承玉可以左右的,縱然他待我再好,我也絕不肯做他的屬下。

  西門凜察言觀色,已經將楊寧心思猜到十之八九,更是露出忿忿不平之色,冷然道:「不錯,這正是本座最不甘心的,郡主離開幽冀之時,燕山衛還不過是郡主身邊的一支護衛力量罷了,是本座奉了郡主鈞令重新締造燕山衛,直到今日,已經成為幽冀除卻軍方之外最強大的勢力,即使是軍方,也不能擺脫燕山衛的影響,平日更是身負禦敵護佑重責,勞苦功高,可是世子殿下卻因為本座權威過重,而生出忌憚之心。哼,什麼武功絕世,資質超群,什麼期以三年,殿下竟然要親自教導你三年,然後令你取代本座之職,要將本座明升暗降,居然說什麼這是保全本座的唯一手段,世子殿下也未免太看輕本座了,本座豈會任憑世子殿下過河拆橋,今日本座殺你,就是要給世子殿下一個教訓,讓他知道,他還不是燕王,本座效忠的是郡主殿下,可不是他羅承玉。」

  楊寧再也難以抑制心中憤怒,一劍向西門凜刺去,西門凜身形一閃,已經繞到了那幾個趁著兩人說話再度隱隱結成刀陣,護住師冥的四個青衣侍衛身後,楊寧想要追擊,但是那四人下意識地提高了警惕,刀起躍躍欲試,楊寧略一皺眉,暫時不想重啟戰端,放棄了追殺西門凜的打算,只是冷冷道:「我不信,你如果真的這樣想,為什麼一路上極力維護羅承玉,還險些因此殺了凌沖,你是不是還在騙我?」

  西門凜目光掠過混亂的戰場,看到原本已經逃走的許多水寇已經慌張失措地掉頭回來,正在向著錦帆會的戰船大吼大叫,雖然聲浪為廝殺聲遮擋,但是心中已經明白該發生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不由微微一笑,諷刺地道:「子靜莫非以為本座想要背叛世子殿下麼,那怎麼可能?當今天下,已經是帝藩爭霸的格局,亂世將現,天下滔滔,名將能臣,都須擇主而事,雖然有志於天下者不在少數,但是在本座眼中,卻惟有世子殿下堪稱明君,西門凜自負有些才具,怎甘心明珠投暗,辜負這一身本領,所以今次不過是用些激烈手段,讓殿下明白本座的權威不可輕犯罷了。等到世子殿下得知子靜的死訊,雖然多半會十分惋惜傷痛,只是逝者已矣,卻也只能重新倚重本座,只要世子殿下重用本座一日,本座就會為殿下戮力效死,只要子靜你一死,殿下縱然有些疑心,也會故作不知,以你一人性命,挽回我君臣反目的慘劇,子靜不覺得這樣的死亡很有價值麼?」

  楊寧聽到此處,眉宇間已經多了一分痛楚,這對素來喜怒不形於色的他來說,是極為少見的情緒外漏,而西門凜和師冥都是玲瓏心腸的聰明人,自然知道這少年心靈已經再度受到了沉重的打擊,說起來楊寧雖然在武道上修為精深,但是畢竟年紀太輕,若非如此,怎會到了這種地步還會傷心難過。兩人目光相觸,都生出同樣的想法,楊寧雖然武功高強,但是經過連番苦戰,想必此刻已經是頗為疲憊了,只是武功到了他這樣的級數,只要心靈不曾失守,縱然是到了氣散功消的邊緣,也有著足可以毀天滅地的力量,這並非是由武功的強弱決定的,更多的是由精神上的境界決定。現在與其強行使用武力打擊,破得他飄然遠走,倒不如給他精神上的打擊,這才能夠最大的削弱這個少年的力量,也能夠確保逼殺楊寧的可能性。

  師冥心思靈巧,不給楊寧思考的餘地,立刻接著說道:「西門統領不該這樣直白的,雖然說君子事無不可對人言,但是這等事情還是寧為人知,莫為人見的好,不要說子靜公子和世子殿下相識,就是本侯一個口風不緊,只怕就會傳到燕王世子的耳中,到時候你們君臣相疑,豈不是有傷和氣,更何況自古以來,主上最忌憚的就是臣子功高震主,縱然世子殿下礙著大局不加罪於統領,也怕也會心存芥蒂,縱然大人今後受盡榮寵,也難脫一個淒涼結局,只怕日後貴上成功之日,就是統領大人鳥盡弓藏之時。若是依著本候的意思,與其委曲求全,不如另謀他就,就是朝廷礙著燕王情面,不便收留大人,家岳素重賢才,也定然會對大人禮遇有加,若是大人真的不願背棄故主,也可轉而侍奉燕王,燕王寬厚仁德,必然可以君臣相安。若是西門大人也有凌雲之志,還不如趁著此刻主少國疑,大局未定,使些手段,說不定還有更上一層樓的機會,西門統領若是覺得本侯說得不錯,不如你我聯手,裡應外合,除去羅承玉如何?」

  西門凜淡淡一笑,道:「師侯倒是好計策,只是這樣一來先得除去子靜才是,他可是對世子殿下十分敬重呢,早已由心投效,否則怎會甘心隨我去信都,要知道名義上他還是刺殺殿下的兇手,一旦到了信都,就是生死由人呢?」

  師冥聞言微微一笑,他心中明鏡一般,西門凜這些話恐怕沒有幾句經得住推敲,也只能瞞過子靜這樣的無知少年,但是他卻隨聲附和,只因他已經隱隱發覺,楊寧對羅承玉的確也存了某種好感,否則也不會急著追問西門凜是否要背叛羅承玉,所以他便故意挑唆西門凜犯上,就是為了擾亂楊寧的心思。只是話說了出來,他卻突然發覺,其實西門凜所編造的謊言也不是完全沒有依據,火鳳郡主已經過世,羅承玉雖然已經是信都之主,而且又以寬容大度,任人唯賢揚名天下,可謂難得的明主,但是他卻先天不足,和許氏沒有血緣關係,這就讓攻擊他的人有了借口,如今信都正處於主少國疑的境地。作為火鳳郡主托孤的重臣,西門凜本就有功高震主之嫌,再加上今日越權行事,已經犯了為人臣子的大忌,一旦自己將他這番言語再傳出去,所謂三人成虎,天長日久,難道羅承玉不會疑心麼?就是他不會疑心,難道幽冀權位更在西門凜之上的左將軍方桓,還有那一位一向深居簡出,只聞其名,不識其人的鳳台閣主吳澄,也不會疑心麼?只要好生謀劃,到時候定可讓信都勢力內部四分五裂,正可讓己方趁虛而入,完成李代桃僵的大計。

  楊寧靜靜聽著西門凜和師冥兩人一唱一和,出乎兩人意料之外的是,他眉宇間的痛楚之色不僅漸漸淡去,而且神色漸漸恢復了平靜,不是方纔那種哀莫大於心死的寂寥,而是真正風輕雲淡的平靜,楊寧雖然性子單純,卻也不會當真相信西門凜此刻所說的都是真話,他之所以苦苦追問,不過是想要通過西門凜的嘲諷敵意來淡化兩人之間已經產生的親情,更是想要捨棄對西門凜的信賴依戀。楊寧雖然可以談笑殺人,毫不動容,但是對於真正重視的人,他卻是一定要以最認真的心情來對待的,所以才會如此費心,就是為了徹底抹去西門凜在自己心中的影子,目的達到之後,他就要做一件本就該做的事情,背叛者,都該死!

  感覺到心靈前所未有的寧靜,眼前的這個人已經陌生無比,楊寧輕輕一歎,凝青隱入袖中,純鈞向上提了一分,只是這一個動作,就已經激起狂瀾萬千,直接面對著他的西門凜和師冥等人,感覺到撲面而來的殺意威勢,都是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只是這些許的退縮,楊寧身上的氣勢已經瞬間籠罩了周圍的空間,而在他精神高度集中的一瞬,忽略了四周戰場傳來的廝殺聲,火焰繚繞的畢剝聲,耳中已經傳來數里之外舟楫破浪分波的聲響。楊寧眼中閃過一絲寒芒,好整以暇地看向師冥,道:「你的援軍已經到了,是不是現在就要翻臉動手呢?」話音未落,原本已經瀰漫著血氣和慘叫的空氣中傳來褚老大震耳欲聾的怒吼聲道:「狗娘養的,姓師的你真要斬盡殺絕,居然藏了這麼多伏兵,老子和你們拼了。」

  西門凜眼中閃過一絲寒芒,仰首望去,只見從上游下游,各有五十艘中型戰船結陣駛來,不論是哪一面來的戰船,主桅上都懸著江東水軍的旗號,雖然還隔著數里之遙,但是只看嚴密的戰陣以及船上彪悍兇猛的勇士,就可以察覺到那些戰船上正向外狂湧的血腥戰意,冷然一笑,他略帶嘲諷地說道:「師侯果然手段高明,煙花為信,既是絕殺之令,又是求援之號,在江水群盜的眾多耳目之下,師侯還能將水軍埋伏在這麼近的地方,難怪江寧水軍能夠威震三江五湖。」一邊說著,眉宇間反而漏出一絲笑謔,似乎並不在意江寧的援軍,要知道此刻他和師冥之間還是敵對多過合作,師冥一旦盡佔上風,趁機殺他這是理所當然之事。

  師冥雖然隱隱覺得西門凜話中有話,但是他隱忍多時,終於到了佔據上風的一刻,不免有些輕忽,所以不但沒有留意西門凜的神色,反而有些得意地道:「子靜公子,西門統領,對兩位本侯也無需掩飾,這支水軍,並非在籍的江寧水軍,而是從天羽盟、飛魚堂、青龍堂中精選出的水寇,所以才能不受懷疑地在附近埋伏下來,本座此次赤壁之行,不僅僅是為了,嗯,西門統領,最主要就是為了清剿江上盜匪,哼哼,最好的結局就是讓他們兩敗俱傷,然後將生存下來的精銳收編成軍,從此之後,江水之上太平無事,水陸行程暢通無阻,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天大的幸事,兩位覺得怎麼樣?」

  西門凜淡淡瞧著,已經在錦帆會和骷髏會聯手進攻之下將近崩潰的飛魚堂倖存水寇開始高叫歡呼,卻被不依不饒的褚老大殺得乾乾淨淨,而錦帆會伊不平已經發令迅速收攏兵力,在骷髏會文晉儒的配合下結成戰陣,更將那些被阻住逃生之路,不得不返回戰場的那些小股水寇,安排在水陣邊緣,兩艘三桅戰船,加上六十多艘中小戰船,雖然死傷慘重,倒也還有一戰之力。只是天羽盟早就控制了青龍堂的那艘戰船,兩艘戰船,加上實力強勁的二十多艘江寧走舸,正可以和迅速趕來的百艘戰船聯手徹底擊潰錦帆會為首的反抗勢力,更何況還有在一邊壓陣的江寧樓船呢?眼前的戰局雖然還未再度啟動,但是結果似乎已經昭然若揭了。只是西門凜眼中卻沒有絲毫擔憂,反而添了幾縷笑意,朗聲道:「看來師侯已經胸有成竹,本座卻還不想束手就擒呢,子靜,不如和我一起回船吧,如今敵強我弱,為了逃得性命,說不定我們還要聯手一次呢,同仇敵愾之下,子靜不會拒絕我吧?」

  楊寧見他神態從容,冷冷一笑,道:「你也還有殺手未出,若是現在還不動手,只怕也來不及了,別讓我說破了機關,讓你們拚個兩敗俱傷。」說出第一個字,楊寧突然縱身掠起,師冥等人只覺從他身上湧出的殺意威勢突然煙消雲散,原本都在提氣相抗,這樣一來不及收勢,只覺得好像是千鈞之力打在了空處,一時之間都是氣血翻湧,不敢妄動。只在這剎那之間,楊寧的身形已經掠過十餘丈江水,身形所過之處,劍氣如霜,血濺如雨,兩艘走舸上面的高手死傷疊籍,待他說到「動手」兩字,已經再度登上青龍堂的戰船。

  青龍堂的高手多半已經被楊寧殺了,此刻船上除了原本青龍堂的一些水寇之外,都是天羽盟遣來控制著艘戰船的中堅力量,楊寧身形剛出現在他們眼中,那些早已經嚇破了膽子的青龍堂水寇已經駭然欲絕,四散逃去,更有些慌不擇路,乾脆投水逃命,楊寧使出天魔十九劍的狠辣劍招,劍過之處,斷肢殘臂在空中飛舞,若是不幸再捲入劍氣當中,多半攪得粉碎,血肉橫飛,待到楊寧說完最後一個字,這艘戰船上已經再也沒有一個活人。

  還未等交戰雙方從驚慌中清醒過來,天羽盟船頭之上突然傳來一聲刺耳的慘嚎,眾人茫然望去,只見素有神算子美譽的天羽盟二當家京飛羽殺氣騰騰,一手提著寶劍,一手拎著一個血肉模糊的人頭提到眼前,正狠狠瞪視著那個人頭,而在他身邊,仍然僵立著一個身上紫袍早已經浸透鮮血的無頭屍體,京飛羽清秀俊朗的容貌此刻已經是猙獰如同惡鬼,眉心間的那一點硃砂痣鮮艷欲滴,如同即將滴落的鮮血一般模樣。

  師冥頭上青筋暴起,回想起楊寧留下的話語,他強行抑制著心中怒火,轉頭看向西門凜,卻見西門凜神色淡定,眼中似乎還有幾許遺憾之色,心中更加篤定,他冷冷道:「是你做了手腳!」語氣中沒有絲毫疑問,而是全盤的肯定。

  西門凜放聲長笑,對因為師冥厲聲呵斥而圍上來的四個青衣侍衛視而不見,片刻才道:「飛羽,你做得好,當機立斷,心狠手辣,若是按照原來的計劃,等到援軍到後再出手,只怕東陽侯已經發覺不妥了。」

  聽到西門凜的稱讚,京飛羽丟下手裡的人頭,遙遙向西門凜躬身一禮,然後厲聲道:「來人,把段天群的人頭懸到桅桿最高處,讓所有的人都看到,以為投靠江寧,陷害同道者戒。」

  這時候,援軍的戰船已經到了,但是上游而來的全是天羽盟的戰船,那些全副武裝的水寇看到段天群的人頭以及飛舞在船頭的京飛羽旗幟,竟是歡聲雷動,迅速向天羽盟的戰船京飛羽靠攏,在京飛羽的旗令下指揮下和下游趕來的飛魚堂、青龍堂水寇聯軍對峙起來。此刻江水之上,勢力三分,而飛魚堂、青龍堂原本在此的主力已經消耗殆盡,天羽盟卻還保留了三分實力,援軍到後,比較而言,京飛羽兵多將廣,伊不平人雖少些,但是卻都是精銳,竟是師冥控制的戰力因為屢遭挫折,最是薄弱。

  師冥眼睜睜地看著大好局面化為烏有,忿怒地看向西門凜,恨不得立刻下令斬了他,但是西門凜卻是笑容滿面,毫無身陷虎口的畏懼之色,從容道:「師侯,得罪了,京飛羽兩年前已經是本座的親信屬下了,若無他在此,本座又怎會輕身涉險,情願接受這不公平的十陣之約呢?師侯應該明白,我為什麼敢隨便說話,若是在場之人根本沒有可能將本座的肺腑之言洩露出去,本座又有何懼?」

  師冥冷笑道:「雖然師某失算,但是西門大人想必還不能一手遮天,怎知就一定能夠完成殺人滅口的大計,不留絲毫後患呢?只怕傳揚出去,錦帆會就是第一個和你為難的。」

  西門凜微微一笑,道:「方纔的話語,除了這船上的人之外,也沒有別人可以聽到,只需殺了你們,不就行了麼。」

  師冥眉梢帶著無盡殺機,道:「閣下雖然深謀遠慮,但是卻忘記了自己還身在重圍麼,不如先讓本候殺了你之後,再來考慮眼前的戰局如何?」

  西門凜搖頭笑道:「本座若真是有意斬盡殺絕,何必還要留在此地,我的目的很簡單,你我聯手,剷除錦帆會,除去子靜,然後你我分道揚鑣,想必在越國公那裡,師侯還是可以交代過去的。」

  師冥神色微微一動,心知在這種情況下,這已經是最好的辦法麼,而且西門凜的意思很明白,如果自己不合作,就要下令殺人滅口了,識時務者為俊傑,他自然不會自尋死路,微微頷首,也不說話,他轉頭示意妻弟,錦袍少年見狀牙關緊咬,開始用令旗傳下號令,西門凜見狀也是舉手示意。

  頃刻之間,原本對峙的兩軍開始分進合擊,各自向錦帆會攻去,天羽盟的戰船陣形延展開來,船上水寇皆是手執強弩,三百步外,可以透甲而入,因此正面進攻,而飛魚堂和青龍堂的水寇都知道首腦已經死了,全無鬥志,若非負責指揮兩堂聯軍的破浪神蛟居重指揮若定,只怕已經潰不成軍了,所以只是協助天羽盟攔截阻擋錦帆會一方的退路。原本的混戰到了此時已經成了水軍對決,而處於劣勢的正是錦帆會一方。只是伊不平精通水戰,以驍勇善戰,箭無虛發的錦帆會勇士作為中堅,褚老大骷髏會的殘餘精銳作為前鋒,再以那些雖然勢單力薄,但是往往有自己的長處的小股水寇進行外圍騷擾,竟然以一敵二,頂住了京飛羽和居重的聯手攻擊。

  西門凜漸漸沒有了笑容,眉峰緊蹙,似是有著無窮疑難,目光透過血霧煙火,看向負手立在血水橫流的青龍堂戰船之上的楊寧,楊寧神色冰寒,漠然望著眼前的殺戮,只是唇邊卻帶了一絲淡淡的笑意,令他清秀的容顏多了幾分光彩,楊寧的從容淡定讓西門凜心中生出不祥的預感,再想到楊寧方才突然揭破自己還有後手,以及迅速除去控制青龍堂戰船的天羽盟高手的殘暴手段,不由心中一寒,看似簡單的殺戮卻令己方失去了控制這艘三桅戰船的機會,如果這艘戰船也在掌握之中,只需分配一些人手,就可以輕易佔據上風,這種三桅戰船的威力不是那些中小戰船可以相提並論的。莫非是謀而後動,直到這一刻,西門凜才發覺他終究是輕視了楊寧,這少年身上畢竟流著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戰神血統。

  似乎感覺到西門凜的目光,楊寧回視過來,雖然煙火瀰漫,但是西門凜卻還是看清了那雙幽深明晰的鳳目,只是雖然彼此對視,卻是似乎再也沒有了自己的影子,自己不惜自毀名譽,讓這少年不至於懷疑這次的殺局是自己的私心謀劃,顯然已經達到了目的,縱然這少年已經猜出了自己知道他的身份,卻也不會想到自己殺他只是為了這個最簡單的理由吧。再度揮手發令,讓京飛羽遣出一支精銳,接近楊寧,以弩箭將其射殺,縱然是武功絕世,卻畢竟是血肉之軀,怎能應付這樣的強弩攢射,西門凜眼中閃過凌厲的殺機,到了這種地步,雙方已經誓不兩立,就是自己想要放手,也不可能了,只是想到原來兩人相處時候的情景,縱然是混雜著虛情假意,也覺得懷念不已,原來不知不覺間,這個少年在自己的心上已經佔據了相當的地位,只是卻被自己有意無意地忽略,直到此刻,雙方已經決絕至此,才發覺原來自己也會覺得心痛。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4 18:08
第七卷 見龍在田 第八章 故來相決絕


  血火瀰漫中,京飛羽遣出的精銳已經接近了楊寧,他們緊繃的神經沒有一絲放鬆,但是那個正在悠然自得俯瞰著這場廝殺的少年彷彿沒有在意到自己這支偽裝成落敗退後的偏師,靠近到二十丈左右距離之後,為首的悍匪手一揮,利箭如雨,近距離攢射,幾乎是在那悍匪手落的同時逼近了楊寧身前。這伙悍匪顯然是做慣了射殺敵人首腦的事情,這輪箭雨將楊寧可能閃避的方向全部封鎖住了,不過他們心中都沒有一舉得手的期望,第一擊不過是想迫得楊寧閃避而已,在射出第一輪利箭的同時,第二支箭已經搭上了弓弦,只待楊寧閃避的同時就要發箭射去,他們都是經過嚴格訓練的箭手,最善狙殺,即使楊寧武功高強,但是在這樣的距離,最多三輪箭雨,必然會受到一定程度的打擊,在這種紛亂的戰場,就是武功再高明,一旦受傷,也是凶多吉少。

  箭矢臨身的剎那,楊寧微微抬頭,只是一個細微的動作,一雙原本已經是冰火交融的幽深鳳目映上了漫天的血火,相映成輝,越發熠熠生光,長眉微揚,更如利劍出鞘,轉瞬之間,他整個人彷彿都變成了一柄烈火寒冰中淬煉出來的絕世名劍。白皙如玉的一隻手掌幻如蓮花,剎那之間已經彈在了臨身的每一支利箭的箭矢之上,數百餘支追魂奪命的利箭用著更快的速度倒射飛回,正和對面第二輪激射而來的箭雨撞擊在一起,金石交擊,箭身折斷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宛若雨打梨花。還未等到那些悍匪從瞠目結舌的狀態中恢復過來,楊寧伸手一招,手中已經多了半截沾染著血水的霜刃,毫無窒礙的信手揮出,在半空中劃出一個完美的半弧,蓄滿了真氣的霜刃光華四射,宛若一輪高懸天上的殘月在人間顯現,錚錚之聲不絕於耳,血花更是沿著月輪綻放開來,一聲慘嚎也未發出,這柄霜刃已經割斷了站在最前面的十六個箭手的弓弦和他們的咽喉。

  這樣的慘烈美景在那些箭手的同伴看來卻不啻是修羅地獄,在恐懼和威懾之下,他們幾乎是同時高聲吼叫,將手中的箭矢盡情射出,連珠箭劃破長空,油火彈在楊寧身邊噗噗炸開,青煙四溢,火焰爆裂,將楊寧的身形籠罩在煙火之中,可是當那青色的身影一寸寸消失在眾人眼中的瞬間,一股強烈的恐懼不安迅速蔓延開來。而接下來的發展也如同他們他們的預料一般,點點寒芒劃破長空,一聲聲慘叫在他們身邊此起彼伏,一個個悍勇的水賊相繼栽倒,每個人的咽喉都被碎裂的刀劍碎片割斷了一半,血水和著慘叫聲狂湧出來,掙扎求生的悍匪或者在翻滾中墜落水中,或者衝亂了同伴的戰陣,在造成了更大的混亂中之後被同伴狠心地踢落下去,而踢落他們的同伴也往往在瞬息之後遭遇同樣的命運。還存活著的水賊想要反擊,但是射來的暗器卻總是來自匪夷所思的方向,無法判斷楊寧的位置,只能盲目的射出箭矢,將裡面藏有毒藥或者煙霧的油火彈胡亂扔去,雖然這只能讓船上的青煙越來越厚,更是難以發覺楊寧的身形,可是,或者能夠瞎貓撞到死耗子,除去那個可怕的敵人吧,沒有別的手段,這些悍匪依舊只能這樣繼續著無益的攻擊。

  這樣的攻擊沒有持續多久,最後一個悍匪倒地的時候,距離他們發起攻擊的時候還不到百息時間。這樣的狂野屠殺震懾了整個江水,不知不覺間,許多嚇呆了的水賊被還能夠保持戰意的敵手斬落江水,這裡面有天羽盟的悍匪,有居重麾下的水賊聯軍,也有師冥直屬的高手,幾乎所有人的心中都生出荒謬的想法,或者楊寧一個人就可以將自己這些人斬盡殺絕吧。有了這樣的心思,他們心中都生出疑惑,楊寧究竟是屬於交戰三方哪一方的人呢?

  師冥一方的人自然不必考慮,數場的廝殺之後,無論如何楊寧也不可能和他們聯手,而西門凜、京飛羽一方所屬卻多半心中百味雜陳,原本楊寧為了相助西門凜,苦戰數場,險些喪命,可是卻因為西門凜的莫名舉動而反目成仇,而且經過京飛羽派出的這支精銳的覆滅,顯然只可能是敵對的了,唯一可能和楊寧聯手的就只有錦帆會和骷髏會以及其他水賊殘餘組成的臨時勢力了,只不過除了伊不平少數幾個人之外,卻也都沒有這樣的信心,畢竟怎麼看,楊寧和褚老大、伊不平也都是敵非友。三方的人大半存了顧慮,都是不由自主地放緩了攻勢,唯恐不知不覺間已經被混戰的戰場裹入的青龍堂戰船上,那個依舊被青煙淹沒的魔鬼突然向自己這一方發動勢不可擋的攻擊。

  看到這樣的情景,西門凜微微皺眉,雖然原本就沒有指望京飛羽派出的人手成功,但是幾乎是一個照面就全盤崩潰,這樣的結局他依舊沒有預料到,好像這個少年每時每刻都在成長著,不能再試探下去了,唯一的手段只能是以命搏命,幾乎是在想通的瞬間,西門凜的身形已經在半空中閃現,在相隔的江面上飛掠而過,時而在高聳的大小戰船的桅桿上面借力,轉瞬之間,西門凜已經站在了楊寧前方,雖然隔著濃濃青煙,但是只憑著出自同源的心法,他已經感覺到了楊寧存在的位置,雖然神識之中,楊寧的存在若有若無,但是至少他可以勉強把握住楊寧的大概位置。而西門凜落在船上的瞬息之後,四個青衣鬼面的護衛已經落在了和西門凜遙向呼應的位置,結成刀陣,虎視眈眈。隨後落在船上的兩人只比這四人慢了一線。落在左側的正是越國公的十一子,暱稱十一郎的錦衣少年,他眼中除了躍躍欲試的神采之外,還有一種難以察覺的古怪意味,對於這樣一個年紀比自己還小,武功威勢卻如此驚人的少年,一向飛揚跳脫,備受關注吹捧的他,怎麼也難以驅除心中的嫉妒之意。而落在右側的竟是慘敗在楊寧之手的葛衣男子葉陌,心靈之戰的敗落對他的損耗是極大的,按理說數日之內這人都不可能恢復十成戰力,可是此刻他面色紅潤,神清氣爽,看樣子已經全部恢復過來,令人意外非常。

  江風蕩滌之下,青煙終於漸漸散盡,雖然火焰已經將大半個船身都捲入了其中,但是船頭之上佇立在煙火之中的八人卻都毫不理會。被眾人隱隱圍住的楊寧負手而立,一襲青衫原本已經是破碎不堪,被鮮血江水浸透之後,又被煙火烘烤,此刻比起乞丐的叫花子裝也好不到哪裡去,只不過穿在他身上,卻絲毫不令人覺得狼狽。屢遭煎迫圍困,又遭遇西門凜的背叛,這樣的艱難處境沒有讓楊寧消沉,反而讓他如同除去蒙塵的明珠,越發露出了清華高貴的光彩,將他圍在當中的七人除了西門凜和葉陌之外,其他人對他的身份都是一知半解,繞是如此,也不由暗自驚心,雖然是打定了以眾凌寡的主意,但是失敗的陰影始終在眾人身上繚繞不去。

  楊寧並不急著出手,若有實質的目光在七人身上一掃而過,最後停駐在葉陌身上,眼中流露出孩子也似的好奇,顯然很是意外葉陌會出手。當楊寧的目光從身上掠過的一瞬,幾乎首當其衝的每一個人都感覺到了一陣心悸,楊寧目光中蘊含的壓力殺機讓他們都不禁有些退縮,即使是西門凜也不例外,而當他目中流露出好奇之色的時候,眾人又覺得輕鬆了許多。

  西門凜和葉陌的目光同時收縮了少許,他們兩人是七人之中最為高明的兩人,自然知道楊寧此刻精氣神已經完美的凝聚起來,一旦出手,必然是攻如雷霆、守如磐石,這個時候爆發激戰,縱然得手,己方恐怕也會盡數陪葬,最好的法子自然就是想法子動搖他的精神,而葉陌感覺到楊寧心中的好奇,便存心分散他的精神,首先開口道:「子靜公子可是想要責怪葉某忘恩負義麼,葉某曾言,日後公子若有吩咐,必然粉身碎骨以報大恩,不過這卻是日後的事,今日葉某卻是不得不和公子再度為敵的。」

  楊寧對葉陌近乎強詞奪理的一番話毫不在意,淡淡一曬,道:「是用了採補之法麼,才會這麼快恢復元氣?」

  葉陌聞言不覺臉一紅,怒叱道:「多嘴。」聲音未落,燦如星河的劍光已經向楊寧覆蓋而去。他這等惱羞成怒自有緣故,原本葉陌入艙之後只想徐圖恢復,但是無色庵主出戰之後,他卻感覺到無色庵主這樣的人物,必然不會被諾言拘束,不由對結局生出莫測之感,為了預防萬一,他決定快些恢復精力,因此用了這等急功近利的手段。

  葉陌生性放蕩不羈,本就擅長陰陽採補之術,身邊常有作為鼎爐的侍女相隨,只不過一向只用來頤養身心,從未存心損人利已罷了。這一次他急迫之下,不顧鼎爐的存亡,用了涸澤而漁的手段,在兩個侍女身上大肆採補一番,雖然精神上的損耗不能完全彌補,元氣卻是全部恢復過來,甚至在短時間之內,因為過度的採補,讓他的狀況更勝平常,只不過這樣的手段他自己也覺得不可告人,所以楊寧這句話一說出來,他原本腦子一熱,就搶著向楊寧出手了。

  楊寧神色有些茫然,他只是覺得葉陌短時間之內元氣充盈,而且頗有陰盛陽衰之狀,所以根據情況判斷葉陌用了採補之術,但是坦白來說,他對過程和手段都是一知半解,畢竟這樣的旁門左道手法,並不放在歷代武道宗宗主眼中,楊寧在這方面的見識和一張白紙相似,哪裡想到葉陌的反應會如此劇烈呢?但是雖然他的心中不解,反擊卻是分外迅猛,幾乎是在葉陌劍光閃現的瞬間,純鈞幻化成險峰千仞,將葉陌的劍招全盤封住。

  葉陌既然已經動手,矯如靈蛇的一丈紅和威壓如山的光明刀陣也暴起發難,向楊寧攻去,而唐十一身形未動,揚手發出一蓬青黑色的八角鋼珠,用滿天星雨的手法向楊寧背後襲去,在他們眼中楊寧縱有通天手段,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可是就在眾人眼中閃過喜色的瞬間,楊寧突然仰首厲嘯,口中發出厲鬼哭號一般的古怪聲響,同時絲毫不顧及葉陌,反身出招,純鈞使出刀招,化作白雪茫茫護住週身,那些淬了劇毒的鋼珠在劍光之中化作齏粉,凝青卻是孤峰奇絕,將一丈紅和光明刀陣盡數擊潰,一攻一守,相輔相成。而葉陌對他背後露出的破綻卻是視而不見,臉上露出怔忡神色,眼神更是一片茫然,竟是生生停住了攻勢,待到西門凜、唐十一、四大護衛被楊寧迫退之後,楊寧趁勢身形疾退,凝青揮出,劍光在葉陌咽喉之前一閃而逝,再度隱入袖中。雷霆一擊,已經破了七人合圍,戰局由動轉靜,人人眼中都是茫然無措,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葉陌眼中再度清明起來,踉蹌後退,伸手向頸子抹去,雖然滿手鮮血,但是奇跡一般,楊寧這一劍不過是劃破了一層表皮罷了,竟沒有取了他的性命,只不過他此刻也顧不得楊寧為何手下留情,而是飛快地思索著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竟會在關鍵時候失神,他畢竟是聰明人,又精通心靈之術,心念一轉,眼中閃過駭然的神色,厲聲道:「子靜公子,你可是在葉某身上下了禁制?」

  楊寧眼中閃過嘲諷的神色,淡淡道:「葉先生,子靜雖然是初出茅廬,卻也深知何謂斬盡殺絕,何謂滴水不漏,若非一切都在掌控之下,我怎會縱虎歸山,將你這敵方武功最為高明的一人輕輕放過。縱有千軍萬馬,子靜一人也可以來去自如,但是顧慮到同伴安危,敵眾我寡之下,敵手又是素來不講信義的人物,子靜又豈會自恃武功,手下留情。雖然我沒有殺你,還將你救治過來,卻也留下了後手,以免一旦彼此撕破了臉皮,你還有能力和我為難,莫非你以為我當真會相信你會感恩戴德麼?不錯,我救醒你的時候就在你的心靈深處下了禁制,你若是靜修十天半月,還有幾分希望消除這個隱患,可是這短短時間,你縱然發覺了我的禁制,也沒有足夠的時間解除這個禁制。我還是那句話,你的才具武功我很是看重,還想等你大成之後痛快淋漓地一戰呢,所以這一次我還是放過你,若是你再不知進退,可別怪我心狠手辣,《攝魂奪魄》有多少控制人心的手段,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這其中我至少有把握施展六種,只不過從未當真使過,如果出了些偏差,你可別後悔。」

  葉陌只覺得心膽俱寒,他在《攝魂奪魄》這門心法上面造詣非淺,自然知道方才楊寧不過是催動禁制讓自己暫時失神,這已經是最簡單的一種手法,若是自己,可以輕而易舉地讓被制之人失去理智,成為只知殺戮的工具,也可以摧毀對手的精神,讓他成為白癡木偶,若是配合藥物,再有足夠的時間,打造一個溫順的傀儡也未必不可能,雖然楊寧未必有自己這樣的造詣,但是至少可以毀去自己心智,經歷過心靈反噬的掙扎,這樣的結局是他萬萬不能承受的,原本已經深藏心底的陰影立時佔據了他的全部心靈,不知不覺間,他已經緩緩後退,若非還念念不忘除去楊寧,只怕他已經立刻逃之夭夭了。

  楊寧也不理會葉陌,目光在光明宗的四名青衣鬼面的護衛身上打了一個轉,冷冷道:「想必你們的宗主是花了無數心思,才能訓練出你們四人的吧,要知道訓練出十個八個高手容易,想要訓練出四個心意相通,武功不相伯仲的高手聯手結陣才是艱難,你們雖然敗在在下手上,不過是因為在下的修為勝過你們聯手而已,即使如此,這江上許多高手,也只有你們四人有本事暫時限制在下的行動,想必這也是你們的打算,迫使在下陷入刀陣,再以高手尋隙狙殺,只是葉先生不論心智修為都是出類拔萃,想必身份地位在你們之上,不知道他若是死在你們刀下,貴宗宗主會如何處置你們。」

  聽到楊寧森冷的話語,四個護衛眼中俱都流露出猶豫之色,他們是光明宗精心訓練的武士,實際上是受葉陌統轄的,這一次借給師冥使用,不過是權宜之計,葉陌正是他們的頂頭上司,而在宗門中的地位,葉陌也高過師冥,如果楊寧真的驅使葉陌和他們交手,不論結果如何,他們都是難逃犯上之罪,想到此處,這四人都是心神惴惴,不知不覺間,原本威勢森然的刀陣已經有了一絲破綻,這一點破綻在別人眼中,縱然能夠發覺也未必能夠利用,但是楊寧卻是不同,不說他對光明刀陣的瞭解頗深,就是原本不曾瞭解,經過數次交鋒,他也能夠洞若觀火了。

  彷彿是溶化在空氣裡一般,楊寧的身形化作淡淡青煙,幾乎是在四名護衛露出破綻的同時掠入了他們的刀陣,為了保證最快的速度,楊寧發動的同時就丟下了手中的純鈞,輕輕巧巧的一掌,穿破所有的防護,擊在一個青衣護衛的心口,那個護衛如遭雷擊,身形如同斷線風箏一般撞擊在另一個護衛身上,這個時候,蓄在他身上的第二重力道方才發動,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骨骼斷裂聲響迴盪在空中,而這個時候,楊寧的另一隻手掌已經捏住了第三個護衛的咽喉。當這個護衛頭顱軟軟地垂落在胸前的時候,西門凜的緬刀已經劃破了楊寧背後的衣衫,但是也只是衣衫罷了,葉陌的飛景劍也到了楊寧右肋,只是楊寧口中及時發出的一聲厲嘯讓他手腕一顫,雖然依舊刺了下去,可是卻偏離了方向,擦著楊寧腰際堪堪掠過。而楊寧卻在這一瞬間,飛腳把最後一個護衛踢得飛了出去,當那個護衛翻轉了幾周旋落在火海之中的時候,竟然沒有能夠爬起來,火焰瞬間淹沒了他的身軀,慘叫聲從火焰中沖天而起。這時,最後反應過來的唐十一滿含著怒火屈辱的一把毒珠盡數落在楊寧背上,大部分被楊寧的護身真氣震碎,還有一些順著衣衫滑落,但是仍然有四五顆毒珠嵌入了肌膚之中。唐十一大喜,高聲道:「他中毒了——」還未來得及要另外兩人落井下石,楊寧雙臂一振,已經凌空飛起,如同鷹隼展翅,在空中盤旋往復,避過西門凜和葉陌的追擊,落在了原來的位置,腳尖一挑,純鈞劍回到右手,同時略顯蒼白的容顏掠過一縷血紅,強運真氣,那幾粒被他背後緊繃的肌肉嵌住的毒珠滾落下來,青黑色的八角毒珠此刻已經變成了幽藍色,顯然是滲透了鮮血的緣故。毒珠離體的瞬間,絲絲縷縷的黑色鮮血滴落下來,落在甲板之上,發出嘶嘶啦啦的響聲,更是將甲板腐蝕出了幾個小洞,不過片刻,鮮血已經變成了紅色,顯然劇毒已經逼了出來。西門凜和葉陌交換了一個眼色,雖然都是喜怒不形於色的人物,但是彼此還是發覺了對方眼底深處的震驚。

  葉陌神情複雜地道:「子靜公子好心機,若是葉某所料不差,公子雖然在葉陌心靈上下了禁制,卻沒有催動禁制的手段,最大的傷害不過是讓葉某失神片刻罷了,但是公子卻讓葉某和四衛誤解了公子所能造成的傷害,並利用這個機會一舉擊殺四衛,如果葉某沒有被你震懾,子靜公子縱然得手,也必然是玉石俱焚。」

  楊寧淡淡一笑,道:「《攝魂奪魄》雖然精妙,但是在下對那些旁門左道實在不感興趣,對你施以禁制已經是竭盡所能,這還是趁著你遭到心靈反噬,全無抵抗之力的機會,原本在下不過是想在你身上留下一處破綻,否則豈不是便宜了有膽量冒犯在下的宵小,並沒有當真想過會派上用場,你們雖然人多勢眾,但是他們四人的光明刀陣才是最大的威脅,其他人縱然武功再高明,也不能限制在下的攻擊範圍,既然我留了下來和你們為難,就一定要除去他們,至於你們這些人,縱然再高明些,也只能任憑在下為所欲為。不過他們四人也不簡單,我可是全力以赴,才能一舉得手,還被爾等暗器所乘,若非我還有些本事,只怕已經死在劇毒暗器之下了。所謂以血還血,以牙還牙,你自己的暗器,不知道你能不能夠消受。」說罷抬起右手,不知何時,他指間已經夾著一粒毒珠,青藍色的幽光映著白皙如玉的肌膚,透出無比詭異的意味。

  即使是唐十一預先服過解藥之後,也只敢隔著鹿皮手套碰觸這種淬著見血封喉的劇毒的暗器,見到楊寧這樣的舉動,他忍不住吞嚥了一口吐沫,感覺到後背開始被冷汗浸透,並非是懼怕那種劇毒,而是楊寧那宛若玉人拈花的手勢,這是一種他曾經聽聞,卻沒有見識過的暗器手法,一旦那毒珠從楊寧指間消失,可能就是自己生命的終結。

  西門凜輕歎一聲,突然側身輕移,擋在了唐十一前面,早已猜到唐十一身份,自然知道如果越國公愛子真的死在楊寧手中,那麼只怕師冥會不顧一切地發動攻擊,那麼失去了江東勢力相助的天羽盟,恐怕就要被錦帆會擊潰了,這樣的結局是絕對不能接受的。

  看到西門凜這樣的舉動,楊寧眼中閃過一抹寒芒,冷冷道:「西門凜,莫非你以為我不會殺你麼?」

  西門凜微微苦笑,朗聲道:「本座知道,只怕子靜你此刻最想殺得就是本座,只不過你想先除去那些可能會打擾你我的外人,然後再盡情享受折磨本座的快意,本座說的可對?」

  楊寧淡淡一笑,清秀的面容越發冰寒,眉宇間已經露出些許猙獰之色,手勢變幻,毒珠消失無痕,唐十一下意識地疾退而去,竭盡全力地護住要害,他知道這種毒珠除了上面的劇毒之外,其實殺傷力並不強,只要不打中要害死穴,那麼憑著預先服下的解藥,還有存活的可能。與此同時,西門凜手中的一丈紅化作天羅地網,將唐十一牢牢護住,雖然換個時候,他甚至可以親手殺了這個錦袍少年。幸好這種暗器手法西門凜也有涉獵,所以在刀身傳來巨震的那一刻,西門凜心中頓時鬆懈下來,可是就在這時,唐十一卻是一聲慘叫,跌倒在地,西門凜駭然望去,只見他小腿之上已經插入了一柄斷刀,卻原來楊寧在利用手中的毒珠吸引了兩人注意力的同時,腳尖卻將一柄斷刀踢了出去,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一舉得手。

  西門凜眉峰緊鎖,雖然唐十一性命無礙,但是楊寧在出手之際流露出來的狠毒狡詐,卻讓他心驚膽戰,比起從前那個雖然凶狠殘忍,但卻光明磊落的楊寧,這樣的謀慮深遠,睚眥必報,才是真正的可怕,而這,恐怕才是魔帝歷代應有的手段。冷汗涔涔而下,西門凜只覺彷彿身處孤島之上,雖然自己有天羽盟作為羽翼,可是在這血火熊熊的戰船之上,他卻覺得自己已經是孤立無援,雖然葉陌還在一旁蓄勢待發,但是已經有了不可彌補的破綻的葉陌,已經不可能給他真正有效的支援了,否則剛才掩護唐十一的應該是葉陌才對。能否動搖楊寧的心意呢,他瞧向楊寧的眸子,盡力想從眼中流露出關愛之情,但是四目相對,西門凜卻只覺一頭冷水潑了下來,楊寧那雙曾是冰火交融的鳳目,此刻再也看不見那深藏眼底的烈焰,只剩下無盡的孤寂冰寒,宛如艮古不變的冰川,看不見一絲人類應有的情緒,心中生出明悟,西門凜清晰地感覺到從楊寧湧出的無盡殺機,一層層宛如蠶繭羅網,將自己整個束縛起來,再無一絲脫逃的餘地。

  其實兩人武功修為原本在伯仲之間,若論功力深厚,經驗豐富,西門凜勝過楊寧,但是差距不大,更何況方才雖然兩人都歷經苦戰,但是因為無色庵主對西門凜的「另眼相看」,所以西門凜受的傷比楊寧更重,此消彼長,此刻反而是楊寧略佔上風。若論資質悟性,招式變化,楊寧本就更勝一籌。再加上楊寧心思單純,全無雜念,又曾經修煉過堅心忍性的心法,若論心志之堅,可以說舉世無雙,而西門凜卻困於俗世紛爭,不免少了些堅忍,再加上心底對楊寧有些愧意,自然落了下乘。這種種因素疊加起來,西門凜敗相已漏,若非如此,楊寧也不可能在江東戰船之上來去自如,也不可能在青龍堂戰船上殺戮如麻,將江東高手各個擊破,只留下西門凜一人還擁有戰力。

  但是這些差距都並非絕對性的因素,西門凜畢竟是身經百戰的絕頂高手,鬥志更是被楊寧殺意激發起來,深吸一口氣,斂去心中的種種考量,頃刻之間,從他身上已經湧出了帶著瘋狂意味的戰意,一時間竟是和楊寧分庭抗禮,還有後來居上之勢。橫刀胸前,西門凜面上絲毫不見驚慌之色,擺出了寧可玉石俱焚的姿態,盯著楊寧的一雙眼睛只剩下了熊熊火焰。

  楊寧原本就沒有真能壓制西門凜的奢望,畢竟十多年的差距擺在那裡,更是被西門凜瞬間爆發的戰意感染,他一雙眸子越發明亮起來,眉宇間竟是有了很難察覺的喜色。以他的性子,即使是恨透了西門凜,也希望自己見到的是一個可以勢均力敵的敵人,而不是一個心志俱喪的懦夫。心中殺意更甚,楊寧毫無顧忌地催發著週身的氣勢,眼中更是寒芒暴射。

  純鈞似乎是感受到了楊寧心中堅凝的殺意,貫注了真氣的霜刃輕顫起來,發出了低沉的呼嘯之聲,宛如大澤龍吟,而西門凜手中的一丈紅也似乎躍躍欲試起來,刀鳴之聲好似深山虎嘯。一刀一劍氣機牽引,幾乎是同時,兩人同時出手,一丈紅如同蛟龍出水,一舉衝破了層層阻礙,斬向楊寧的頸子,與此同時,純鈞劍已經到了西門凜身前。兩人都是以快打快,不過盅茶時間,兩人已經電閃雷鳴一般交換了三四十招。兩人畢竟系出同門,雖然所學不同,但是彼此之間多半都有脈絡可尋,所以沒有試探的必要,一出手就是毫不留情,使得都是追魂奪命的殺招。若是對上別人,即使武功相近,也不免生死須臾,手忙腳亂,可是這兩人卻都覺得束手束腳,只因對手出招的瞬間,他們兩人都可以將對手的後招看透個七八成,悍然反擊的同時,對手卻也是這般,所以兩人劍式刀招都是如同蜻蜓點水一般,在週身要害一沾而過。看在外人眼中,或者覺得少了幾分激烈凶狠,卻不知這一場對決實在比之前的任何一場對決都凶險,稍有不慎,就是生死立判,同門相殘,本就是慘烈無比,更何況兩人修為相近,又都有著狠辣無情的心腸。

  不過是一炷香時間,兩人表面上不過是鬥了百十回合,但是其實每一次攻防都包含著數招以上的變化,真氣要變化數次以上,施展的又都是精妙非常的絕招,這樣一來,兩人耗費的心力真氣不在少數,即使是以兩人內力精純,也覺得有些吃不消了。不約而同的,楊寧和西門凜同時放緩了攻勢。純鈞從容揮灑出氣象萬千,劍氣如霜如雪,一丈紅變幻莫測,輾轉騰挪,看上去眼花繚亂,但是卻都不再使出殺手。只因兩個人已經心知肚明,想要速戰速決是不可能了,全力搏殺過分浪費精神氣力,而且收效甚微,兩人都不準備拼得精疲力盡,讓別人收了漁翁之利,所以不約而同地採用了較為節省精力的戰術。使用虛招分散對手的精神,迷惑對手的眼睛,卻趁機養精蓄銳,只待對手稍有鬆懈,就要趁虛而入,一鼓作氣地擊敗對方。這樣一來,劍氣刀光漸漸收斂起來,兩人的攻擊也漸漸散漫起來,只是兩人心中的緊張其實更甚,出招換招都是一絲不苟,唯恐被對方發覺了什麼破綻,而對對方漏出的破綻更是用心揣測,唯恐中了圈套,只是這樣一來,雖然節省了體力,但是精神上的消耗卻是沒有減弱多少。

  隨著時間的流逝,兩人高下漸漸分明,楊寧往來倏忽,一招一式,冼練精絕,基本上已經佔據了主動,而西門凜卻是漸漸守多攻少,臉上更是已經有了潮紅之色,顯然已經落了下風。這也是必然之事,只是西門凜卻是咬牙苦苦支撐,一丈紅護住週身,竟有滴水不漏之勢。不論是落敗身亡還是兩敗俱傷都不是西門凜的希望,雖然落了下風,但是他心裡清楚自己還有楊寧不具備的優勢。楊寧孤身一人,並無後援,一旦失手就是生死攸關,而自己若是能熬到京飛羽來援,還有全身而退的希望。他對目前的局勢很是清楚,京飛羽和居重的聯手足以應對錦帆會和其他水寇殘軍,一旦消滅了這支江水上最不穩定的力量,那麼只憑著人多勢眾,就可以除去楊寧,相信這一點師冥應該能夠明白,絕不會在這個時候拖自己的後腿。雖然現在他已經岌岌可危,但是憑著生死關頭磨練出來的保命心得,若是只求自保,再有江東高手相助,支撐到底還是有三分把握的。雖然唐十一已經不知去向,葉陌雖然始終微合雙目,冷眼旁觀,想必正在設法暫時壓制精神上的禁制,如果他能夠及時收功,自己的機會就更大了。

  西門凜此刻最擔心的不是自己的生死,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他還是可以脫逃的,楊寧的武功雖然高強,但是還不足以令他逃生無路,只是那樣一來,縱然水戰得勝,也是雖勝猶敗,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他是絕對不肯選擇逃生的,而且他還擔心楊寧若是想到京飛羽和居重的威脅,乾脆放棄了取自己性命的打算,立刻逃離此地,那樣的話,自己可真是一敗塗地了。

  不過幸好西門凜憑著多年揣摩人心的經驗,已經隱隱察覺出來,楊寧似乎因為某種理由不肯抽身離去,否則這種四面楚歌的境地,縱然可以取了自己的性命,快意恩仇,也是不值得的,北上之路千里迢迢,想要報仇還不是輕而易舉麼?雖然一時還想不到其中緣由,西門凜只能將原因歸諸於楊寧的過分高傲,苦戰之中,他開始竭力分出心神留意四處的戰局,畢竟此刻自己的生死榮辱已經取決於那長江水之上二十年來最龐大的水戰的結局了。

  只是原本西門凜已經處在下風,他這一分心,雖然只是彈指之間的事情,楊寧敏銳的直覺已經發覺了這微小的空隙,純鈞突然發出風雷之聲,一劍刺中了一丈紅刀鋒之上,一丈紅陡直的刀身瞬間綿軟下去,好像是被擊中了七寸的毒蛇。西門凜不及思索,飛身後退,但是從沒有被迫棄刀的習慣,讓他錯失了唯一逃脫的機會,一縷冰寒的真氣沿著純鈞和一丈紅相接之處透入了西門凜的合谷諸穴,西門凜只覺那縷真氣熟悉中透著陌生,所過之處宛若烈火焚城,隨後又是徹骨的冰寒,自己的護身真氣毫無作用,一觸即潰。靈光電閃之間,西門凜已經想通楊寧施展的是只有嫡傳弟子才能修習的高深心法,楊寧一直隱忍沒有使用,想必就是要在這樣的時刻使用吧,轉瞬之間,半邊身子已經發麻,而原本已經如同自己骨肉一般的一丈紅的刀柄突然生出黏力,將自己的手掌緊緊吸住,西門凜突然覺得自己手中好像握著濕冷的毒蛇,那種從骨子裡癢起來的難受感覺甚至勝過了從楊寧左手突然顯現,正在刺向自己的凝青帶來的死亡威脅。

  眼前青光一閃,西門凜只覺胸前一痛,凝青已經在他右胸劃出一道長約三寸,深僅半分的劍傷,然後眼角餘光瞥見一道秋華也似的劍光迎上燦如耀陽的劍光,繼而右臂開始恢復知覺,西門凜下意識地握緊一丈紅,即使方纔的痛楚仍然留在心中,但這是他最後的底線。抬起頭來,看到斂眉垂首的葉陌已經和楊寧戰在一起,劍光如虹中,他看到楊寧清秀冰寒的面容以及唇邊的一縷微笑,恍惚之間,他已經明白,一語成讖,楊寧剛才不是來不及殺死自己,而是當真要慢慢折磨自己,想到以自己的身份地位,竟然面臨「凌遲」的威脅,西門凜也笑了,卻是苦笑。

  葉陌感覺到額頭上冷汗涔涔,方纔他趁著楊寧和西門凜交戰之時,已經施展秘法,封住了自己施展《攝魂奪魄》必須使用腦部的幾處秘穴,這樣一來,等於是廢掉了自己的一半武功,可是有害也有利,這樣一來,他就不必擔心被楊寧撼動自己的心靈,可以說這是目前唯一的法子,雖然日後可能要花數月時間才能打通穴道,恢復如初,還要花更多的時間破解楊寧留下的禁制,但是至少眼前可以和西門凜聯手作戰了。只是心志不穩的後遺症,卻讓他的劍法也遜色了幾分,還不過二十餘招,他就已經支撐不住了,劍勢不由一亂,純鈞毫不留情地刺向他的咽喉,不必利用葉陌牽制四衛,楊寧這一次絲毫沒有手下留情的打算。

  眼看葉陌就要魂斷當場,楊寧突覺背上生寒,下意識地閃身避開,感覺到勁風擦身而過的瞬間,耳中才傳來弩機機簧撥動的錚錚聲響,目光一閃,已經落到深深嵌入甲板的十餘根長約三尺的巨型弩箭,楊寧面沉如水,也不理會死裡逃生後退閃避的葉陌,回身仰首望去,只見血火籠罩的戰台之上,一個灰頭土臉的錦袍少年操縱著僅存的沒有被火焚燬的床弩,正狠狠地看著自己,他身上和床弩之上都潑了江水,才將火焰逼在丈許之外,而那少年腿上胡亂用撕下的衣襟包紮著傷口,正是方才被楊寧所傷的唐十一,想不到他竟然趁著無人留意,到了戰台之上使用青龍堂戰船攜帶的床弩偷襲楊寧,若非楊寧遠勝常人的靈敏感覺,只怕煙火繚繞之下,目力受限,已經死在弩箭之下了。

  伸手抓起幾支弩箭,振腕射出,弩箭破空劃出刺耳的聲響,楊寧用手射出的弩箭威力竟然不比機簧射出的弱上多少,這時候,火焰四合,向唐十一和那具床弩裹去,唐十一心膽俱寒,一跺腳拔身而起,人在空中翻滾數匝,向江水之中急速投去。在他身形下落之時,楊寧冷冷一笑,原本控在手中未發的一支弩箭抖手射出,唐十一這時候已經無法變換身形,眼看那支弩箭即將射穿他的身體,一支幾乎同時射出的巨型弩箭斜斜撞在楊寧所發弩箭之上,雖然未能將其擊落,但是卻改變了它的方向,毫釐之差,楊寧所發的弩箭只是在唐十一身體之上劃過一道血槽,就和唐十一一起墜落江中。

  楊寧性子高傲,這勢在必得的一箭失手,他自然不屑再度向唐十一出手,鳳目寒光暴射,冷冷看向出手攔阻的西門凜,手中青光一閃,劍勢孤絕,向西門凜當面刺去,西門凜這時候右手剛剛恢復如初,用左手勉力發出的那一箭更是令他左臂幾乎脫臼,幾乎沒有還手之力,他臉色蒼白地看向楊寧,這一次,他再也沒有僥倖的可能,楊寧眼中透出的殺機,說明楊寧已經沒有興趣慢慢和他戲耍,準備直接取他性命了。

  凝青纖薄的劍身輕輕刺破西門凜的眉心,一縷鮮血緩緩滑落,西門凜眼中古井無波,只是唇邊露出嘲諷的笑容,自作自受的感覺並不好受,但是出奇的,他心中竟有如釋重負的感覺,若是不必親手殺死衷心敬慕的火鳳郡主唯一的愛子,那麼或者死亡也不是什麼可怕的事情吧。四目相對,楊寧冷靜如冰的眼眸沒有一絲動搖,西門凜輕輕一歎,微微闔上了雙目。

  就在千鈞一髮之時,楊寧突然身子一僵,手中劍沒有繼續刺出,他怔怔望向西門凜身後,眼中的淡漠變成了無邊的悲憤,在他和葉陌眼中,都可看到一艘樓船正從煙火之中駛了出來。船頭之上,明晃晃的無數弩箭正指向三人,將船頭十餘丈空間全部籠罩其中,即使是楊寧自恃輕功身法,也沒有把握在萬箭齊發的情況下全身而退。這時候青龍堂的戰船已經被煙火籠罩,遮天蔽日,焰火滾滾,數丈之外,幾乎不可視物,而且四下殺聲震天,船櫓聲動,楊寧根本沒有過多理會,所以萬萬料不到會有一艘如此這樣的樓船逼近過來。但是這不是楊寧心旌動搖的緣故,令他怨憤的是那艘樓船船頭飄拂的燕王王旗,以及那指揮水手控制弩機之人,幽冀燕山衛副統領凌沖,在他身後,則站著兩個神色略帶迷茫的少年,正是秦玨和周群,這次隨同西門凜南下的八個少年,只剩下這兩人還有再戰之力了。

  楊寧只覺得原本就已經千瘡百孔的心靈似乎在烈火中焚燬,然後灰燼也緩緩冰冷下去,再也沒有一絲溫度,西門凜背叛於他,他最多懷疑羅承玉不容他,可是凌沖的參與,卻讓他開始懷疑燕王許彥也不能容他,若是如此,那麼天下之大,他還有何處可以容身?這一刻,楊寧忘記了凌沖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固執地將所有的懷疑在心中沉澱深埋。再也沒有了殺死了西門凜的興趣,不待凌沖發出威脅,他悵然收劍,也不理會萬箭齊發的威脅,只是淡淡一笑,緩緩向船尾走去,所過之處,熾熱的火焰隨即熄滅,焦黑的甲板上更是蒙上了一層冰霜,直到他過去之後,火焰才再度燃起。眾人看著楊寧孤寂桀驁的身影漸漸被火焰包圍,不知怎麼,都只覺黯然神傷,不由生出心灰意冷之感,就連唸唸要殺楊寧的西門凜,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竟沒有催促凌沖發箭射殺楊寧,就那麼怔怔地看著楊寧消失在火海當中。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4 18:09
第八卷 與子偕行 第一章 烈焰紅妝


  京飛羽全神貫注,揮動著旗令,抵抗著錦帆會一波一波,猶如海浪潮湧一般的凌厲攻勢,自從交戰以來,錦帆會就持續分流出一批批精銳戰士,滲入到那些依附錦帆會而戰的中小戰船之上,控制了所有戰船之後,錦帆會的戰術就變了,不再是烏合之眾的胡亂廝殺,進退從容,往來如風,配合強弓利箭,宛若張開獠牙的猛獸,反客為主,反而向京飛羽發動了強攻。京飛羽緊鎖眉頭,他身負重責,從來不敢輕忽江上任何力量的戰術戰力,可是在他的感覺中,錦帆會強攻的力度超過了以往的表現,這令他的很多戰術都沒有達到預期的目的,莫非伊不平從前還在刻意隱瞞實力麼,京飛羽十分疑惑,他實在不能相信,錦帆會能夠十餘年縱橫江水不倒,還保留著這樣的實力。目光一掃,落到了一艘中型戰船之上那個赤膀重劍,殺得滿身血紅的粗莽漢子身上,褚老大衝鋒在前的形象實在是慘不忍睹,但是那種彷彿野獸惡鬼一般的豪勇戰術,實在是激勵士氣的最好方法,只是這個褚老大怎麼就這麼聽話,甘心做衝鋒陷陣的消耗品呢?他覺得自己實在是低估了這個莽漢的心胸。

  居重在外圍尋隙而攻,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那支聯軍已經從失去了各自首領的頹喪中恢復過來,廝殺作戰也開始能夠進退有序,居重這才鬆了口氣,專心致志地尋找著戰機,他雖然一向在春水堂效力,但是身為江水之上首屈一指的獨行水賊,他在水戰之上的造詣實在非淺,比起伊不平來只怕也是相差無幾。而伊不平事先自然預料不到對手是誰,居重卻是自始至終都盯著錦帆會的,這個計劃五年前已經在佈置,在適當的時候清洗江水本就是春水堂的預定目標,而按照事先的計劃,他本來就是要對付錦帆會這支水上勁旅的,在春水堂裡,他主要的工作之一就是收集水賊的情報,尤其是錦帆會歷年的戰績,他都是如數家珍,事先更是想好了如何對付伊不平那種酣暢淋漓的水戰戰術。唯一令他想不到的是,原本以為聯手圍攻,已經限制了錦帆會的活動範圍,避免了直面錦帆會那種迅急縹緲中發動雷霆一擊的戰術,可是此刻他卻面對了泥淖也似的戰術,原本在他心目中擅長攻擊,不屑防守的錦帆會的確在兩翼和尾部漏出了破綻,可是每當他組織精銳攻入那些縫隙之後,附近的戰船就會巧妙的彌合這個缺口,然後將吞進去的戰船消滅掉。這種細緻周密的戰術不是錦帆會的風格,也不是狂野暴烈的骷髏會的風格。

  京飛羽和居重都是水戰高手,自然都發覺了這其中的蹊蹺,居重也還罷了,他手上的這支聯軍畢竟還不能如臂使指,所以只能全力和敵軍纏戰,京飛羽實力最強,心思又極為細密,一早就派出了心腹屬下參與到混戰當中,意圖發覺錦帆會真正的指揮核心,他相信這不是伊不平、文晉儒的指揮風格,而他得到情報的時候,正是終於按奈不住的凌沖,揮舟逼上那艘已經火焰四起,畢剝聲中搖搖欲墜的戰船的那一刻。一個渾身水淋淋,更帶著擦傷燎痕的彪悍青年水賊,氣喘吁吁地在他身邊低語道:「京爺,我看見了,負責指揮後面水陣的是伊不平身邊的那個黃面少年,我親眼看見他站在伊不平身邊發號施令,指揮若定,文晉儒負責的是隨時調整船隻,保證指揮的暢通,畢竟他們人員太雜,這樣的工作,也只有文二當家那種最善彌合內部氣氛的人物才作得來。」

  京飛羽眉頭緊皺,飛快地回想著對那個黃面少年的印象,不過片刻,他突然眉聳如劍,咬牙切齒地道:「糟糕了,這個人一定和那子靜公子有關,仔細想一想,子靜公子是何等飛揚跋扈的人物,憑什麼他一個尋常少年可以對著未來的魔帝嬉笑怒罵,毫無顧忌,我們想錯了,子靜公子不是孤立無援,錦帆會也不是為了自保或者急公好義,他們一定是早就勾結在一起的,只是不知道誰才是策劃這一局的關鍵人物,好手段,好心機。」

  看著京飛羽原本清瘦俊朗的面容幾乎成了猙獰的鬼面,那個彪悍青年不解地道:「京爺,你是不是有些言過其實了,錦帆會這邊我們從來沒有斷過監視,從未見過他們和子靜公子有過什麼聯繫,而且據說子靜公子這兩年都沒有離開過洞庭,除非是錦帆會原本就和魔門有什麼關係,否則屬下看不出兩者之間能夠扯上什麼關係?」

  京飛羽搖頭道:「你仔細想一想,子靜公子為什麼對青龍堂斬盡殺絕,為什麼對褚老大手下留情,錦帆會為什麼在援軍到來之前全力攻擊飛魚堂,如今三足鼎立是誰造成的局面,你還不清楚麼?不論是我們還是東陽侯,實力足夠強大的話都會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在失去逃生希望之後,那些牆頭草也似的大小水寇為了生存,就會依附過來,到時候就只有錦帆會孤軍奮戰了,反而是我們和江東力量平衡,剩下的這些小水賊左右為難,不知依附何方,才會為了生存的希望,接受錦帆會的指令,錦帆會也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凝聚出可以和我們分庭抗禮的實力。以伊不平的本領,在我們和東陽侯聯手攻擊下,想要全身而退還是有很大把握的。你說這人是不是好心機,好手段,當然,這個人除了明白勢力平衡的重要性之外,還知道我們的真實立場,才會在那樣的關鍵時刻作出如此這樣的決斷,達成了最有利的實力平衡。京某身屬天羽盟,心卻在幽冀,可是這樣的隱秘如果錦帆會都有人知道,我們也不可能成功地火並段天群了,所以我說是另外有人知道這個秘密。你記不記得,子靜公子曾經點出有援軍的存在,而且還曾經暗示過西門統領也有後手,所以我才會懷疑子靜公子已經知道我們的立場,而且透漏給了錦帆會的人,這才是錦帆會那不同尋常的反應的前因。否則若我是伊不平,當時應該盡力消減天羽盟的實力,而不是對已經崩潰的飛魚堂斬盡殺絕,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天羽盟在江水六大寇中實力首屈一指,自然是先除去段天群和我京飛羽比較重要。」

  那個青年也是心思敏捷之人,想了片刻立刻道:「屬下明白了,依屬下來看,也只有子靜公子和那個黃面少年才有可疑,只是子靜公子多半不是這個人,說句不好聽的話,子靜公子雖然武功高強,心狠手辣,桀驁不馴,有著睥睨天下的風采,但是手段粗暴蠻橫,性子單純酷厲,怎麼看也不像是能夠設計這樣一個周密佈局的人物,倒是那個黃面少年一直在那裡搗鬼,如今又指揮水軍和破浪神蛟居重相抗,屬下想,多半就是他了,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淌這趟渾水?」

  京飛羽目光驀然一片冰冷,他淡淡道:「不論他是什麼人,都要殺了他,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記得錦帆會裡面有我們的人。」彪悍青年神色一震,他自然知道這個隱秘,錦帆會組織的鬆散和盟友之間的深厚情誼都是滲入這個組織所遇到的幾大難題,花了四年時間,京飛羽才在錦帆會裡面插入了一個細作,直到半個月前才深入到核心,這次有幸隨行歷練。原本這個人是不應該輕易動用的,因為誰也不能保證可以將錦帆會一網打盡,那麼這個好不容易得到錦帆會內部信任的細作就有了很大的用處,現在這樣子犧牲掉,實在是很不值得的,但是他深知京飛羽的脾氣,一旦決定下來,就沒有更改的餘地,所以只能迅速低著頭離開了。

  京飛羽一邊發號施令,一邊轉頭向青龍堂那艘載沉載浮的戰船瞧去,只見幽冀的樓船正從那沖天火焰中駛離,而在船頭之上,面色蒼白如紙的西門凜怔怔站在船頭。京飛羽越發有些憂心忡忡,這一次對付楊寧,他心裡實在也有著莫大的壓力。急於知道結果的他恨不得立刻派人去問西門凜,但是就在他心亂如麻之際,錦帆會的戰船之上突然響起悲嘯之聲,船上人影晃動,顯然發生了什麼變亂,而傳出聲音的正是船尾部分。京飛羽精神一振,用心瞧去,果然錦帆會後面的水陣的變化開始僵硬起來,那是驟然失去了主將的跡象。京飛羽心中泛起一絲惆悵,不論那黃面少年是敵是友,就這樣除去一個天賦異稟的水戰奇才,都不是一件值得欣慰的喜事。

  當然惆悵的情緒沒有佔據他的心思多久,他立刻揮動令旗發出了聯絡信號,這是原本和居重一方的約定,這是表示發動最後的猛攻,然後他就將原本收縮的防線全部展開,再度開始全面的進攻。同樣感覺到了水陣的變化,居重不需看見京飛羽發出的聯絡旗令,就開始了猛烈的攻擊,一波波地穿透敵軍的縫隙,滲入擴大,毫不留情。京飛羽和居重雖然沒有深交,但是彼此對於對方的瞭解都不僅僅限於紙上的文字,尤其是經過方纔的聯手作戰,如今更是默契十足,不過盅茶功夫,原本以一敵二,依舊聲威懾人的錦帆會水陣開始收縮,不多時開始散亂成朵朵蓮花,京飛羽和居重麾下的水軍幾乎是同時插入了進去,顯然錦帆會的水陣已經開始崩潰了。在水戰之中,一旦一方水陣崩潰,就是回天無力了,看到這樣的情景,不論是天羽盟一方還是江東一方,所屬的水寇都是歡聲雷動,即使是原本明哲保身的某些膽小鬼,也開始全力進攻,想要在最後關頭一鼓作氣,搶奪些功勞。

  這樣大好的局勢落在京飛羽和居重眼中,卻是心中同時生出警兆,錦帆會的崩潰太快了,這不符合縱橫江水多年的錦帆會應有的實力,在兩人心目中,錦帆會水陣後面的指揮發生問題的同時,雖然會有一段時間的遲緩混亂,但是應該有人能接過這個責任,穩定住局勢,雖然這已經足以影響整個戰局,但是不應該這麼快就漏出敗相。就在兩人同時想要下令放緩攻勢之際,錦帆會戰船船首卻突然響起了鼓聲,隨著鏗鏘有力,節奏鮮明的戰鼓之聲,那些散落開來的蓮花水陣開始滾動起來,那些聚集在一起的中小戰船沿著奇異的軌跡開始彼此穿插起來,紛飛的箭弩火彈毫不留情地向敵軍罩去,這些戰船快速地穿插旋轉,雖然每一艘的軌跡看起來都是雜亂無章,但是組合在一起卻是圓滿無縫,蓮花聚散無常,雖然是以一敵二,但是幾乎每一艘敵船都面對著兩三艘錦帆會戰船的包圍,錦帆會幾乎是輕而易舉地將深入水陣的敵船消滅殆盡,而且已經失去了控制的兩股水軍還在繼續投入死亡的絞殺之中。

  京飛羽和居重幾乎是同時抬眼向錦帆會戰船望去,只見船首高台之上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三面巨大的戰鼓,一個雙手各握鼓槌的黃面少年正在奮力擊鼓,為了保證鼓聲的連綿流暢,那少年幾乎是在三面大鼓前飛旋起舞。修長婀娜的身姿在鼓槌末端飛舞的紅綾映襯下動人心弦,雖然是少年裝束,但是一張面孔卻是秀雅俏麗,肌膚如玉,不論何人看到那個少年,都會立刻猜出這少年必然是易釵而弁的少女。雖然她此刻不過是在擊鼓,但是從她舉手抬足之間,卻可看出她精湛至極的舞技,令人生出炫目之感,不禁想到,這少女如果翩翩起舞,想必舞姿堪比飛天,當世無雙。但是京飛羽合居重都沒有欣賞這等英姿的福分,隨著連綿鼓聲從這少女槌下響起,錦帆會看似混亂,實則嚴密的水陣千變萬化,吞吐絞殺,聚散無常,將兩人挽回局勢的努力化為烏有。

  西門凜原本迷亂的心思在驚變中清醒過來,心思電轉,一個原本早已湮沒的傳說湧上心頭,幾乎是轉瞬之間,他已經想通了一切,京飛羽能夠想通的他也能夠想通,還有一些則是京飛羽也不清楚的,他此刻也有了明悟,也顧不得站在一邊面沉如水的凌沖,連連長嘯,發出了撤退的號令,原本就在戰場邊緣的幽冀樓船幾乎是第一個衝出了混亂的江面。師冥因為缺乏必要的情報,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聰明知趣的他第二個下令脫逃。而京飛羽和居重也幾乎同時想到了什麼,同時下令撤退,雙方主將一致的打算帶來的是更加慘烈的敗局,上下逃竄的戰船彼此阻礙擋道,而隨即收縮陣勢,彷彿兩頭龍一般伸縮吞吐的水陣將落後的戰船徹底摧毀,大江之上到處都是翻覆的戰船和高漲的火焰,鼓聲已經由原本的慷慨激昂變成了低沉嗚咽,只是揮之不盡的血腥殺氣卻是從鼓聲中透了出來,席捲了千丈江水,而熊熊的烈火阻隔之下,那盡情揮舞鼓槌的少女,不知何時已經散落了三千青絲,流雲飛瀑,如墨如煙,烈焰紅妝,映射出最動人的圖畫。

  看到這樣的驚變,原本穩坐泰山的明月終於站起身來,走出帳子,舉目眺望江天,只見烈焰沖天,血水橫流,一艘艘戰船折戟沉沙。雖然身為三大殺手之一,但是明月本質上仍然是養尊處優的錦繡郡主,所以雖然是冷眼旁觀,但是這接踵而至的突變殺戮仍然讓她心旌動搖,不能自已,雖然憑著驕傲的心性沒有流露出心中的震駭,但是一雙寒星也似的明眸已經蒙上了一層陰影。這樣犀利霸道的水軍戰術從未聽聞,更不是益州水軍所能匹敵,若能將這樣一支水軍握在手中,一旦戰亂再起,率軍直逼江陵,必然是勢如破竹,不論是對益州虎視眈眈的滇王吳衡,還是虎踞江東的越國公,想必都只能扼腕避讓吧?雖然原本對於招攬錦帆會沒有多少信心,但是現在伊不平一下子得罪了幽冀和江寧兩家,得罪了江寧也就是得罪了皇室,滇王和幽冀最近已有結盟之勢,這一下除了益州再也沒有可以庇護錦帆會的勢力了,只要自己從中穿針引線,不怕不能將這支水軍勢力納入掌控之中,只是卻要提防顏紫霜作梗,想必最不願意看到三藩繼續強大下去的就是她吧。

  心裡盤算著如何著手,明月口中卻笑道:「姐姐,煙火障目,也不知道九殿下是否能夠安然脫身,你我的賭約不知是誰輸誰贏呢?」

  顏紫霜秀雅如玉的花容上露出悲憫之色,道:「到了這樣的地步,不論誰輸誰贏,還有意義麼?九殿下內外如一,本是孤傲冷峻的性子,只怕就是燕王知道了真相,親自來請,他也不會踏上幽冀的土地一步了,今次雖然未將九殿下除去,但是預期的目的卻已經達到了,而且江東和幽冀在江水上的勢力都受到重挫,可以說是無花插柳柳成蔭,便是紫霜輸了,又有什麼要緊。妹妹若有所求,紫霜必然盡心竭力就是,不過妹妹將來如何也要想想清楚,那九殿下雖然武功絕世,但是不論品性才華都不是妹妹的良配,豫王殿下人品貴重,前途不可限量,妹妹不妨考慮考慮。」

  顏紫霜心中正如她所說一般,雖然不如事先預期,楊寧多半已經逃出生天,但是和幽冀反目已成定局,而且身為燕山衛統領的西門凜更有了把柄落在外面,這樣的結果自然更合她心意,所以除了對這樣的殘酷殺戮有些不忍目睹之外,倒還有幾分釋然歡喜。畢竟她原本的目的並不是一定要楊寧身死,楊寧若能置身事外,不影響天下大局,她是不會介意這個少年活下來的,甚至她已經在盤算日後若能順利削藩,是否可以利用楊寧的存在和幽冀達成某種的妥協。就是無色庵主平月寒的死,在惋惜之餘她也覺得可以接受,畢竟平月寒的思想行為和翠湖已經有了明顯的分歧,而無色庵主離開翠湖雖然已經多年,但是在翠湖內部仍有著自己的支持者,這樣一個不安定的因素就這樣消失也未必不是一件幸事,更可以利用此事令自己唯一的競爭者平煙陷入彀中。

  明月雖然不能盡染明白顏紫霜心中所思所想,但是她卻看得出顏紫霜果然是神定氣閒,毫無憂慮之色,卻也不懷疑顏紫霜是強顏歡笑,除了暗自心驚顏紫霜的冷漠薄涼之外,卻也對顏紫霜多了幾分敬佩之意,不過是初次相見,可是從她的言外之意,便知道她的確是看穿了自己的性子。

  明月的確不喜歡楊寧那種喜怒無常,桀驁狠辣的個性,像她這樣的人,縱然要殺人也是不喜歡親手沾染血腥的,楊寧那樣直截了當的殺戮自然看不入眼,所以雖然楊寧在她心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是她卻十分肯定決不會履行那個婚約,更何況那不過是母親單方面的決定。只是總要想法子解決這個婚約,以免留下後患才好,否則若是將來不幸當面遇上,母親又不肯改變決定那可怎麼辦呢,她可不願和母親正面為敵,畢竟她的權勢地位是和父母的寵愛息息相關的。不過她不願意多說這方面的事情,便轉移話題道:「婚姻大事,自有父王母妃作主,小妹不願多費心思,卻不知這錦帆會所用的水陣有何來歷?小妹見此陣暗合周天變化,頗奪天地造化之功,兼且周密嚴酷,變化萬千,縱然是十倍之敵,也未必能夠取勝,小妹也頗為精通戰陣算數,卻不曾見過這樣的水陣,我見姐姐似乎有些瞭然於心,還請姐姐指點一二。」

  顏紫霜不禁微皺柳眉,她自然也看到錦帆會的水陣,事實上她已經有了模糊的輪廓,但是這卻不是可以隨便和他人分享的信息,但是想到明月在豫王殿下的大業中可能佔據的地位以及不可取代的重要性,她終究是輕歎一聲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想必自恃佔據優勢的東陽侯和手中握有奇兵的西門凜都不曾想到,竟會在赤壁之下重見昔年周公瑾親制的七煞魚龍陣吧?古來名將雖多,但是如周公瑾那般風流儒雅,文武雙全的實在不多,若論水戰,更是無人能出其右,據聞血手狂蛟尹天威能夠威震三江五湖,就是因為得到了周郎的兵書殘卷。只可惜尹天威敝帚自珍,不肯傳授於人,他身死之後,只有部分簡單的陣勢被他的舊部傳了下來,而他仗以成名的七煞魚龍陣卻是絕傳了,豫王殿下曾經苦心搜集,卻只得到一個輪廓而已,別說運用自如,就是想要布成水陣也是力有不逮。錦帆會既然是尹天威舊部,豫王殿下對他們的歷次水戰都曾經細細研究過,判斷他們至少掌握了七煞魚龍陣四十九種基本陣勢的使用,所以才能夠威震江水。只不過尹天威想必沒有將運轉陣勢的法度傳授給伊不平,所以他們只能稱雄一時,卻無法橫掃江水。豫王殿下曾經費過無數心思,想要招攬錦帆會或者得到七煞魚龍陣的天罡陣圖,只可惜錦帆會的排外之心太重了,至今也未能如願以償,這一次紫霜也知曉東陽侯有心肅清江水,但是沒有從中阻撓,就是希望錦帆會被迫解散,這樣一來,必然可以招攬一部分中堅分子,就可以得到七煞魚龍陣的部分陣圖了。想不到錦帆會似乎也事先得到了風聲,要不然決不會反抗如此劇烈,看來若論江水之上的消息靈通,不論是皇室還是三藩抑或越國公,都不如錦帆會這般得天獨厚。不過即使估計到伊不平不會束手就擒的可能,紫霜也不曾想到會見到七煞魚龍陣重現赤壁。」

  明月聽得入神,良久才道:「原來如此,唉,若論對戰陣算學的瞭解,世間沒有人比娘親更加深刻,只可惜娘親痛恨戰爭,常說不論是否義戰,受苦的終究是升斗小民,所以小妹雖然對行軍佈陣也有興趣,可是娘親卻是不肯傳授,要不然縱然別人不知,娘親對這等暗合周天算數變化的水陣也不會一無所知。只不過伊不平既然不可能會全部的七煞魚龍陣,那麼又是何人指揮的呢,以小妹所見,那反敗為勝的陣勢變化,可謂行雲流水,變幻莫測,有著千錘百煉之後的老練沉穩,絕非自行參悟所得。」

  顏紫霜淡淡一笑,道:「妹妹或者不知,昔年尹天威指揮水戰之時,是以金鼓為號,如臂使指,無所不至。」

  明月身子一震,不敢置信地道:「莫非竟是那個女扮男裝的姑娘指揮的麼?她是什麼人?怎麼可能會用七煞魚龍陣?」

  顏紫霜意味深長地道:「紫霜也未想到,色藝雙絕,名動天下的洞庭雙絕,不僅是昔年火鳳三傑清絕先生的傳人,更是血手狂蛟尹天威尹大將軍的愛女,不知道這位青萍小姐,還能夠給紫霜什麼驚喜,現在想想,真是惋惜當日在岳陽樓沒有留下青萍小姐呢。」

  明月聽到此處已經瞪大了眼睛,她自然知道洞庭雙絕,綠綺青萍之名,更知道兩女已經被燕王世子羅承玉帶回信都,雖然不知道青萍怎會出現在這裡,但是她卻也不會懷疑這是羅承玉的授意,畢竟青萍可是在和西門凜作對呢。可是這些並不重要,無論如何,青萍和幽冀的關係都是不可分割的,不論是因為清絕先生,還是因為楊寧。雖然可能會因為楊寧的緣故疏離,但是一旦楊寧和幽冀和解,那麼七煞魚龍陣就是幽冀的囊中物。

  明月精研機關陣法之學,自然知道七煞魚龍陣的可怕之處,在她心目中,如果想要奪得天下,對於自己來說最佳的戰略就是奪取江南半壁江山,然後據長江窺伺中原,如果幽冀掌握了七煞魚龍陣,那麼在江水之上江南就沒有了明顯的優勢,這是她不願見到的前景,一想到都要不寒而慄,而要避免這種情形,解決的方法雖有多種,但是卻都繫在一人身上,不知不覺間,唇邊露出一縷寒徹的微笑,明月抬眼望向已經完成了清掃戰場,正在飛速撤離的錦帆會戰船之上。在戰船高台之上,那個活力四射的秀麗少女,正指著一個胡亂披著長衣的垂首少年,聲色俱厲地說著什麼,那個少年雖然一副低頭認罪的模樣,但是戰船之上其他錦帆會的悍匪,包括伊不平在內,都自動離開兩人遠遠的。那少年正是消失在煙火之中的楊寧,而明月卻顧不得理會這個自己打賭取勝的活生生的鐵證,只是若有所思地打量著正在那裡痛罵未來的魔帝的青萍,想著如何從這少女身上得到七煞魚龍陣的精要,就連顏紫霜詭譎的眼神也都沒有留意。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4 18:09
第八卷 與子偕行 第二章 兒女情長


  看著敵軍崩潰四散,青萍只覺得手臂顫抖發軟,痛得連鼓槌都拿不穩了,比起手臂的痛楚,她更覺得酥軟的雙足生出麻癢的感覺,週身上下的冷汗更是早已經將衣衫浸透,江風吹過,渾身一片冰冷,方才專注於指揮水戰,直到此刻才生出後怕來。從前只是和師父在沙盤上推演戰陣,從未有過真正的作戰經驗,這一次臨危受命,能夠取得這樣的戰果,當真是僥天之悻。若非自己將計就計,趁著那名奸細行刺失敗的契機布下陷阱,誘使兩軍猛攻己方,失去了防備之心,憑著自己的那點小聰明超常發揮,也不可能令敵軍一敗塗地。當然這其中還有更多的巧合,若非伊不平已經掌握七煞魚龍陣的基本陣形,並且訓練精熟,而自己為了思念父母,更是每每拿著七煞魚龍陣的陣圖時時推演揣摩,也不可能在這等情況下盡情施展出了七煞魚龍陣的前三種陣形。當然這已經是竭盡所能了,如果敵軍是訓練有素的真正水軍,彼此之間又不是貌合神離,沒有輕率冒進,這一戰的勝負還在未定之天。而且青萍隱隱覺得,還有一個緣故,就是那兩名敵對的水軍首領,多半也是水戰名將,可能識得七煞魚龍陣的威力,所以被父親昔日的威名震攝,這才表現失常,以至於遭到慘敗。

  僵立了片刻,覺得四肢漸漸恢復了一些力量,可是從裡向外透出的寒氣卻讓她開始有些戰慄,丟下鼓槌,忍不住雙臂環抱,想要得到一些溫暖,正在此時,低垂的眼簾看到了一雙有些遲疑的腳到了身前,只須看到那青色的破碎衣衫在長衣遮掩下依舊滴著江水,不必看第二眼,青萍已經知道來者是誰。

  青萍只覺得這些時日積攢的委屈憤怒再也壓抑不住,騰的站了起來,指著楊寧的鼻子就大罵道:「子靜,你這個蠢材,那個西門凜給你什麼好處,讓你這樣幫著他,結果差點把性命都送到他手上,你武功既然已經恢復了,怎麼不早些離開呢,害得我和伊叔叔也差點陷於死地。哪怕你方才在他們聯手之前脫身離開,我也可以說服伊叔叔突圍離開,何必和兩倍以上的敵人拼得死去活來,還害得我差點死在奸細手上,都是你不好,我是倒了什麼霉,居然差點給你陪葬。」

  楊寧怔怔望著青萍,臉上的神色古怪至極,自他出生到現在,即使是他的娘親,盛怒之時最多也不過是淡淡訓斥他幾句,雖然接下來的懲罰和疏離足以讓他從心底生出徹骨寒意,但是也從來沒有這樣責罵過他。可是不知為何,他心中竟然生不出一絲怒意,目光牢牢鎖在青萍漲紅的臉龐上,額頭上滿是汗水,一雙曾經溫柔如同春水流波的鳳眼此刻已經儘是怒火,日已西沉,漫天的彩霞映在這雙明晰剔透的眸子裡面,越發顯得流光溢彩,熠熠生光。而楊寧更從那火焰燃燒的雙眸中看出來那深藏的激動,即使是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來的嗔怒也難以遮掩劫後重逢的無邊喜悅。

  對著這樣一雙即使在睡夢中也不曾遺忘的美麗鳳眼,以及和睡夢中截然不同的憐愛眼神,楊寧的呼吸不禁急促了起來,一種陌生的感情湧出心底,不再是雛鳥一般的依戀,也不再是稚童一般的孺慕,那是一種令他心慌意亂的柔情萬縷。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這種陌生的情緒變化,楊寧無措地低下頭,無意識地搓著雙手,茫然的眼神閃爍不定,看上去卻像極了一個不聽話的孩子在遭到尊長斥責之時的反應。

  楊寧這種看似乖巧的反應自然不能讓青萍息怒,想起一路上的艱辛,想到生死不知的綠綺和忠伯,想到方纔那場回想起來都會心驚膽戰的血戰,不知不覺間,兩行珠淚已經緩緩滾落,青萍哽咽道:「笨蛋,這些也就罷了,你就是這樣的性子,就是刀劍指著你的鼻子,你也不會眨一下眼睛,從不把生死放在心上,可是你憑什麼給我和姐姐作主,我問你,你瞞著我和姐姐去行刺那個燕王世子也就罷了,失手之後為什麼把我和姐姐托付給他,難道我和姐姐就沒有自保之力麼?你有什麼資格替我們安排未來,你若是真的死在羅承玉他們手上,難道我和姐姐能夠在信都安享榮華富貴麼?現在好了,你和羅承玉想必徹底翻臉了,我也逃了出來,可是姐姐和忠伯怎麼辦,那個羅承玉不是好人,一見到姐姐就失魂落魄,如果他欺負了姐姐,那可怎麼辦呢?」說到此處,青萍再也忍耐不住,終於一把抱著楊寧大哭起來。

  長久以來因為心懸楊寧的安危,青萍已經暫時壓抑住了對綠綺處境的憂慮,如今楊寧已經平安無事,她自然開始擔心綠綺的安危,一想到都是楊寧多事,才忍不住痛加指責起來,但是罵著罵著,她卻又不忍起來,她自然知道楊寧當初那樣做,原本是極為妥當的處置,因為師承的關係,她們姐妹在幽冀自然可以安然無恙,而若留在洞庭,反而可能會被存心利用的勢力控制加害,只是楊寧這樣做,卻是不曾考慮到自身安危和將來的為難,如果自己姐妹落到羅承玉手中,等於是楊寧將自己的把柄雙手奉上,青萍就是再不解事,也知道在楊寧心目中自己姐妹的地位如何,若是因此成為楊寧的牽絆累贅,那可是青萍死也不肯的,再加上擔心楊寧安危,這才不顧一切逃了出來。

  楊寧今年不過十七歲,原本不解女兒心事,但是青萍卻是不同,失去記憶的兩年,他幾乎一半時間是在青萍身邊度過的,而青萍雖然和綠綺姐妹情深,但是綠綺個性過於淡漠,即使是青萍,也覺得對著她的時候,未免過分寂寞,若是有了心事,向她述說的時候總覺不能盡興,所以反而更喜歡拉著楊寧在月下花前說些心事,反正不虞這沉默寡言的小子說了出去,楊寧當時雖然懵懵懂懂,聽若不聞,但是實際上智慧未損,已經字字記在心裡,不是任何人都有機會如此瞭解一個少女全部的心事的,所以楊寧不需多費心思,已經瞭解青萍的心意。

  但正是如此,才令他越發生出歉疚不安之心,下意識地反手將青萍的嬌軀抱住,原本慌亂的神色也變成了平素的淡漠堅凝,一副呵護關愛的姿態。在失去記憶的兩年,絲毫不諳世俗忌諱的楊寧,經常會有一些親暱的動作,青萍只當他不懂事,多半都不甚計較,只是太過份的時候才會斥責幾句,不知不覺間兩人早已經是親密非常,再加上青萍此刻情緒激盪,根本沒有發覺此刻兩人的舉動已經是驚世駭俗了。

  而那些錦帆會的水賊雖然看在眼裡,但是他們多半都是殺人如麻的悍匪,對世俗禮教本就不甚看中,再加上這兩人身份特殊,一個是恩主愛女,又剛剛統領水軍取得大勝,另一人雖然是外人,但是楊寧方纔的血腥殺戮,將高手名宿視若無物的表現早已經折服了這些只重視武力的漢子,根本沒有人有膽子前來打攪,就連伊不平心中嘀咕,擔憂二小姐的名節,也沒有勇氣過來驚散這對深情款款的小情侶。唯有一向魯莽的褚老大,滿眼的好奇興奮,大有上前出言調笑的意思,卻被文縉儒死死拉住,不許他上前惹禍。

  過了片刻,青萍漸漸止住哭聲,這才驚覺和楊寧之間的姿勢未免太過曖昧,連忙一把將他推開,眼光飛快地四下一掃,所有水賊都連忙轉過頭去,裝作忙亂的模樣,好像方才沒有偷眼相瞧似的,青萍自然看得出這些人的欲蓋彌彰,不過楊寧在她心目中此刻仍是親如骨肉的兄弟,所以只是玉頰一紅就恢復如常,又扯著楊寧走到船舷邊上,細細問他別後情形。

  楊寧心中雖然恍然若失,但是很快就被青萍的問話吸引了注意力,原本萌動的異樣情感不知不覺已經深藏起來,就連他自己也不復記憶,乖乖地將聽濤閣行刺失敗之後的遭遇事無鉅細地告知青萍,青萍神色隨著楊寧的講述千變萬化,忽而憂心,忽而憤然,忽而寬心,尤其是聽到楊寧說到在巴陵郡守府受刑之事,長眉倒豎,鳳目寒光四射,顯然憤怒至極,更是忍不住伸手扯開楊寧胸前的衣衫,果然看見仍然留在肌膚上的淡淡鞭痕,恨恨道:「子靜,你放心,以後我會幫你報仇的。」

  雖然明知道青萍的武功比自己還差得遠呢,可是楊寧不知怎麼卻覺得青萍那斬釘截鐵的語氣透著無比的決心,眼中一熱,差點落下淚來,直到此刻他才發覺原本以為不曾放在心上的小事,實際上也在自己心頭上刻上了不可彌補的傷痕,只不過痛得慣了,竟是已經麻木了,而在這親如姐弟的女子面前,似乎所有的傷痛都不必忍耐,可以說出來給她知道,並且從她那裡得到安慰。

  聽完了楊寧的講述,青萍終於忍不住心中的氣惱,只是她此刻氣惱的卻是楊寧,帶著恨鐵不成鋼的心意,她開始一件件的抽絲剝繭分析起來,只想讓楊寧知道自己做錯了那些事情,今後也可以少吃些苦頭,越說越是氣惱,不免低聲責罵起來,只覺得恢復了記憶的楊寧比起從前來更令人難以放心。

  楊寧用眼睛餘光偷偷瞥向青萍鐵青的臉色,知趣地聽著青萍苦口婆心的教訓,但是不知怎麼回事,只聽了片刻心神就開始恍惚起來,只覺得青萍的聲音漸漸模糊起來,宛若珠落玉盤,又似流水潺潺,只覺得一顆心漸漸沉醉,渾忘了身外的一切。

  這時候的楊寧早已不見了那種睥睨天下的威嚴,冷酷無情更是拋到了九霄雲外,略帶迷茫的神情,令他清秀的面容憑空添了幾分稚氣,早已沒有了未來魔帝的威懾,那些水賊悍匪畢竟都是膽大包天的人物,看著被青萍訓斥的滿臉認罪服軟神情的楊寧,漸漸忘記了這少年的可怕,有些膽大的已經有些忍俊不禁。楊寧早已沉醉其中,哪裡還會注意到這些,反而是青萍終於發覺了楊寧神情的異樣,知道他根本沒有聽進去,不由暗自歎息,轉念一想,楊寧的性子就是如此,就是自己說得再多也是無濟於事,總之,只要他平安無事就好,最多以後自己想法子幫著他也就是了。想通這一點之後青萍也就不再繼續責備楊寧,這一停下來才覺得口乾舌燥,不禁舔了舔嘴唇,楊寧一直偷眼瞧著青萍,不敢正視是擔心青萍以為自己不肯聽教,再加上那如同天籟一般的軟語聲突然消失,所以青萍這個細微的動作沒有躲過他的眼睛。

  心念一動,楊寧的身形已經從眾人眼中消失,再次閃現已經出現在伊不平身邊,這時候伊不平已經吩咐處理完善後之事,正坐在椅子上一邊休息,一邊瞇著眼睛看著楊寧和青萍兩人的互動,手中還拿著屬下兄弟剛剛送上的一囊水酒,因為看得津津有味,還沒有顧得上打開塞子,突覺眼前一花,已經給人劈手奪去。習武之人突遇驚變,多半都會奮力反擊,幸而伊不平心思堅忍,更知道此刻能有這種身手的只有楊寧一人,所以強行止住出手的慾望,等他看清楚的時候,楊寧已經回到青萍身前,將酒囊送到她面前,眼中儘是關切之意,卻不言語。伊不平見狀不禁搖頭苦笑,心中對楊寧倒是多了幾分好感,他原本對這個心狠手辣的少年頗有戒心,就是擔心這少年太過桀驁,不能領會二小姐尹青萍的一片真情,此刻見到楊寧這般舉動,心中才略略安定下來。他這局外人都有這樣的想法,青萍自然也是心中一甜,接過酒囊喝了幾口,嫣然笑道:「雖然是借花獻佛,也算你向我賠罪,我不罵你了。」

  楊寧有些赧然,但是轉眼之間已經恢復了淡漠神情,只是一雙眸子已經不再是全然幽冷無情,多了幾許暖意,他毫不猶豫地道:「青萍,你別擔心,要不然我想法子去救綠綺姐姐吧,如果羅承玉真的傷害了綠綺姐姐,我就殺了他給你出氣。」

  青萍聞言長眉微蹙,揮手就是一個暴栗,道:「不許叫名字,叫我姐姐。算了,雖然我看那羅承玉不順眼,但是他也勉強算是謙謙君子,這是姐姐說的,姐姐看人很準的,而且無論如何師父也是郡主舊部,想必羅承玉還是要看師父幾分薄面的,你再送封信過去,不管真心假意,那羅承玉對你似乎很重視,想必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會為難姐姐。去救就不必了,你雖然武功高強,但是雙拳難敵四手,送死的事情能不做就不做,如果他真傷了姐姐,我們自然要去報仇,若是現在急著救人,只怕反而會落入別人的圈套。而且你和那燕山衛大統領剛剛鬧翻了,又壞了人家統合水上勢力的大事,這個時候去了恐怕會和燕王世子翻臉,到時候他惱羞成怒,反而可能會害了姐姐,還是過段時間再說吧。」

  楊寧聽著青萍輕嗔薄怒的說話,全然想不起自己可以反駁青萍,當初綠綺已經說過自己可以稱呼青萍名字,被習慣支配的他下意識地道:「姐姐,你放心吧,那個行刺你的刺客就是他們的人,我讓他給羅承玉傳話過去,諒他也不敢為難綠綺姐姐,如果他敢那樣做,我就殺上信都,一次兩次殺不成,就殺他十次八次,殺不了羅承玉,我就殺他的心腹重臣,定讓他一夕數驚,芒刺在背,沒有一天安寧日子可以過。」說到此處,他眉宇之間已經殺氣縱橫,目光睥睨之下宛若利劍寒芒,令得所有聽到或者留意到他的眼神的人都從心底生出寒意,不禁想起這少年酷烈無情的血腥手段,更想起這少年不僅僅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還是未來的魔帝,而魔帝的威名是用鮮血和屍骨堆積而成的。想到此處,原本還覺得有趣的眾人都不禁收回了笑容,更是將窺伺的目光移開,再也不敢心存冒犯僥倖之意。

  楊寧說話之時,語氣自然充滿自信,以他的武功,若是專心去做刺客殺手,足以令任何人寢食難安。青萍聽了卻是蹙眉道:「胡說八道,做刺客有什麼好,如果不是你去聽濤閣行刺,哪裡有這麼多煩惱,若想報仇法子多得很,不用你去冒險,我可是血手狂蛟尹天威的女兒,當初我爹爹縱橫江河湖海,也沒有人敢攘其鋒芒,這一次我能夠從羅承玉手中逃了出來,又和伊叔叔合作和信都、江寧正面相抗,難道我就沒有救出姐姐得法子麼?」雖然是斥責的語氣,但是明眸流轉之間,儘是關切之色。楊寧自然知道青萍心意,也就不再多說,但是眼神卻是冷凝如冰,可見是決不會改變主意。青萍也知道他的性子,只能暗自希望事情不要惡化到那一步,微微一歎,就轉移話題道:「對了,子靜,你怎麼知道他們都有援軍,還知道京飛羽一定會背叛江東,就連那個奸細,伊叔叔他們和他相處數年都沒有發覺破綻,你卻一眼就看穿了?」

  青萍的問題原本只是隨便問問,她對於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並不十分關心,如果是綠綺的話,對於這等生死攸關的大事,一旦用起心來,定是事無鉅細,滴水不漏,而青萍問起來卻不過是為了轉移楊寧的殺意罷了。只是青萍雖然並不真正關心,有人卻是早已萬分疑惑,楊寧還未回答,兩人耳邊已經響起伊不平爽朗的聲音道:「是啊,子靜公子,伊某也是奇怪的很呢,雖然說春水堂有意趁機清洗江水這個機密情報我早已有所耳聞,可是他們還有援軍在外,我也只是憑著推斷而來,子靜公子揭破此事已經令伊某驚訝萬分,公子竟然還知道那京飛羽是幽冀所屬,真令在下迷惑不解,畢竟這樣的機密大事只怕幽冀內部也沒有幾人知道,更何況公子並非幽冀重臣,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楊寧這才想起還有主人的存在,勉強將目光移到了伊不平身上,只見這個用了詭計勝了自己一陣的漢子滿面堆笑地望著自己,可是那雙鷹目卻是凌厲非常,顯然對於這個問題,他並不是隨便問問而已。

  楊寧眉頭一皺,他並不善於和人交談,但卻能感覺出來,伊不平語氣雖然軟弱,但是內中卻隱隱有質問之意,是絕不能敷衍的,他性子本就孤傲,怎能容忍伊不平的質問,臉色一沉,已經眸冷如冰,還未等他翻臉,耳中又傳來褚老大粗豪的聲音道:「賊廝鳥,你沒死啊,什麼時候和伊老大穿上一條褲子了。」

  楊寧哪裡聽過這樣的俚語,也不覺得氣惱,只覺得一頭霧水,聞聲望去,只見褚老大拎著那柄重劍大大咧咧走了過來。褚老大方才衝鋒陷陣在前,雖然仗著大須彌金剛力沒有受到重傷,但是一身衣衫都已經破碎不堪,更是被鮮血浸透殆盡,這時候已經換了一件隨便找來的布衫,只是那件布衫明顯尺寸較小,幾乎是緊繃在他身上,越發襯托出他的粗莽彪悍,他步伐極大,每一步都在剛剛清洗過的甲板上留下一個血色的足印,令人觸目驚心。

  而文縉儒則是緊緊跟在褚老大身後,神色凝重非常,聽到褚老大口無遮攔,更是愁眉苦臉。比起仍然沉浸在大勝之後的喜悅的褚老大,文縉儒想的更多些。如今骷髏會實力損失慘重,精銳只剩下十之二三,再加上得罪了春水堂,以後想要在江水之上立足,已經使艱難非常了,但是這一點還好辦些,畢竟越國公勢力雖然龐大,卻是外強中乾,多有枯枝,雖然不能力敵,但是想要保住性命還是有希望的。但是他們還得罪了燕山衛,雖然幽冀鞭長莫及,但是從京飛羽的背叛看來,顯然幽冀已經將手伸到了江水之上,有京飛羽這地頭蛇相助,再加上燕山衛派出的高手,只怕沒過幾日自己和老大的首級已經送到信都了,對於文縉儒來說,幽冀那種真正的強龍才是最大的威脅。為了將來的打算,他才攛掇褚老大來和伊不平見面,畢竟錦帆會看起來明顯是事先有了提防,以伊不平的精明,想必會有後路吧,到了這種時候,文縉儒也顧不得可能會被錦帆會吞併的危險了,主動前來問策,而且伊不平聲名在外,這一點應該不用過分憂慮。不過上船之後,一眼看到楊寧,他心中更是安定了很多,雖然並不知道楊寧的底細,但是楊寧武道宗嫡傳的身份,和那一身驚世駭俗的武功,都令他隱隱看到一線生機。

  褚老大卻不知道文縉儒的苦惱,幾步奔到楊寧身邊,哈哈大笑著張開雙臂向他抱去,楊寧不由瞪大了眼睛,他還從未遇到這樣魯莽的人,又未覺出惡意,一個失神,已經被褚老大抓著雙肩,耳邊更是響起雷鳴一般的吼聲道:「老子就是看著那些官老爺不順眼,就是打不過他們,只能自己憋氣,還是你這賊廝鳥厲害,把他們打的屁滾尿流,嘿,小子,你要不要入伙,最多我把老大的位子給你做。」

  楊寧只覺得腦子裡面轟然作響,下意識地雙臂一震,震開了褚老大蒲扇大的手掌,然後毫不猶豫地一拳將他擊飛出去,只聽見一聲慘叫,褚老大已經手舞足蹈地跌出去三丈多遠,摔倒在甲板上,就連整艘戰船都不禁晃動了半盞茶時間。聽到褚老大的慘叫之聲,楊寧腦子一清,這才想起這莽漢正是自己練功的鼎爐,怎能隨隨便便殺了,正在後悔之際,褚老大卻已經哼哼呀呀站了起來,原來楊寧倉促出掌,再加上心無殺意,並沒有用上殺招,出招之際又是不知不覺留了幾分情,褚老大又是皮粗肉厚,所以只是吃了些皮肉之苦而已。

  褚老大摸著後腦勺,抱怨道:「賊廝鳥,你怎麼又打老子,真是不夠朋友——」話未說完,已經發覺除了楊寧和青萍之外,幾乎所有人都瞠目結舌地望著自己,這才不覺吞聲,文縉儒早已經嚇得汗流滿面,連忙擋在褚老大身前,陪笑道:「子靜公子,我們大當家魯莽慣了,公子莫要見怪。」

  楊寧已經冷靜下來,只覺得一股笑意從心底湧出,但是他性子彆扭,不肯表現出來,只是傲慢地點點頭,表示不會見怪,青萍卻是知道他為何出手,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楊寧臉一紅,知道自己的慌亂無措都被青萍看見,不好意思面對青萍,便有些賭氣地向伊不平問道:「你覺得京飛羽武功如何?」

  伊不平自然瞭解楊寧轉移視線的用意,但是這是他急於知道的關節,方才楊寧神色一冷,他已經覺得無望,不管是因為什麼緣故,既然楊寧現在願意回答,他也就緊緊把握機會,連忙答道:「據伊某所知,京飛羽雖然足智多謀,但是武功不過尋常,比起天羽盟的三當家滾江龍隋祥還要差上些許。」

  楊寧淡淡道:「你們都走眼了,京飛羽武功比你還要高明些,只不過他擅長隱匿自己的修為,所以你們都看不出來,可是卻瞞不過我的,他的內功心法和本宗頗有淵源,應該是本宗的旁系弟子,所以我知道他一定和西門凜認識。師冥那邊還有援軍是庵主離去之後傳音告訴我的,我想京飛羽和西門凜既然是同黨,那麼援軍裡面自然有很多人聽命於西門凜,所以我才傳音告訴青萍。」

  青萍聽到此處只覺得嘴角抽動,一雙明眸瞪得溜圓,半晌才道:「子靜,你就是看出了京飛羽的武功路數,就斷定他一定是西門凜的同黨麼?」

  楊寧有些莫名其妙,但是看著青萍那明顯有些扭曲的表情,不由小心翼翼地道:「是啊,有什麼不對麼?」

  青萍用眼角的餘光瞥向伊不平和文縉儒,發覺這兩人的表情都有點詭異,只有褚老大懵懵懂懂,還沒有發覺其中的問題,沉思了片刻,青萍委婉地道:「這個,子靜,你有沒有想過雖然京飛羽和武道宗也有些淵源,但是未必就和西門凜一定有關係,這個雖然可以作為佐證,但是最好不要那麼篤定,這次運氣比較好,被你蒙對了,如果下次你再這樣的話,要是出了紕漏,很可能會萬劫不復的。」

  楊寧茫然地道:「是這樣的麼,不過應該沒錯啊,京飛羽已經知道我的身份,又知道了西門凜也是出身武道宗,即使他原本不知道,也應該改弦易轍,即使不便如此,也應該明哲保身,可是他反而和我們為難,這是不可能的,他是旁系弟子,不論武功修煉的多高,遇到本宗嫡系傳人,都不免受制,我若向他出手,不過三招兩式就可以解決他,就是西門凜,想必也不會太費力,所以我才想著他一定和西門凜有密約在先,否則怎敢如此大膽呢?」

  青萍聽到此處才覺得鬆了口氣,道:「原來如此,那麼是我誤會你了,你這番想法也是頗有道理的,雖然有些牽強,不過下次還是不要這麼驟下決斷的好。」

  伊不平和文縉儒也是心有慼慼焉,尤其是伊不平萬幸之餘暗下決心,以後一定不能隨便輕信於人,即使是二小姐青萍也不能例外,如果再有這樣啼笑皆非的事情發生,只怕他就沒有這個運氣了。

  青萍自然看得出兩人的心思,她原本也有這樣的想法,可是此刻反而生出逆反心理來,心道,子靜雖然魯莽了些,但是他真的做出什麼判斷來,卻幾乎沒有太離譜的,這一次不也是這樣麼,雖然理由不那麼充分,可是並沒有猜錯啊,想到此處,她語氣一變,又道:「不過子靜你還真是厲害呢,想必西門凜也沒有想到你就憑著這些蛛絲馬跡就猜出了他的伏兵,要不然我們這一次真是危險得很,那個刺客你是怎麼看出來的,不會也是根據他的武功吧?」說到最後,卻帶了幾分玩笑,就是青萍自己也沒有當真。不料楊寧卻老老實實地點頭道:「是啊,我看他練的內功和其他人都不一樣,又看他鬼鬼祟祟地向姐姐靠近,所以就給了他一掌。」

  青萍聽到這裡嘴角再度抽搐起來,想起當時的情景,自己正在全神貫注地指揮著水陣,卻突然身後驚呼之聲迭起,回頭一看,才發覺楊寧渾身滴水地站在身後,而旁邊倒著一個錦帆會的盟友,仆倒在地,人事不省,一搜查之下,才發覺那個青年袖子裡藏著一筒銀針。現在想一想,那個青年距離自己還有兩三丈,旁人都沒有發覺異常,之所以驚呼倒多半是因為楊寧的突然出現,如果楊寧只是憑著這樣的理由就出手,想到此處,青萍不禁苦笑道:「子靜,如果,如果你看錯了呢?」

  楊寧奇怪地道:「他要殺姐姐,雖然殺氣隱藏的很好,可是我是不會看錯的。」不知不覺間,楊寧的語氣竟然帶了幾分委屈,別人的態度如何楊寧雖然從來不會注意,但是青萍卻是不同,她的一言一行,每一個神態舉止他都關注非常,青萍的質疑讓他心中竟然生出一陣酸楚來,若非他性子堅忍,只怕已經要落下淚來。

  青萍芳心一顫,楊寧的語氣在別人聽來還是那樣淡漠,可是在她聽來卻是昭然若揭,抬眼望向楊寧的眸子,只見這情同姐弟的少年一雙鳳目依舊清冷幽深,目光卻是黯淡非常,眉宇間氣度雖然桀驁,但是卻恢復了從前的蕭索孤寂。青萍毫不猶豫地伸手抓住楊寧的雙手,楊寧雙臂微微一顫,似乎想要躲避卻終究忍住不動,肌膚相觸的霎那,青萍已經心中一慟,楊寧的手竟然冷得如同寒冰一般,似乎沒有一絲溫度。緊緊握住楊寧的雙手,青萍努力露出笑容道:「我知道,子靜當然不會看錯的,什麼人想對我和姐姐不利,子靜都可以立刻看出來,就像陳三和陳嫂一樣,雖然他們從前很好,可是一旦他們生出了歹心,你就立刻發覺了,有你在我身邊,不會有任何人可以傷害到我的,對不對?」

  楊寧望著那雙溫柔美麗的鳳目,只記得連連點頭,心頭的那一點冰霜隔閡在秋波漣漪中化成烏有,反手握住青萍的纖手,他露出一縷笑容,彷彿是冬日裡的一抹陽光,彷彿是冰雪原野上的一眼溫泉,笑容令這個冰冷無情的少年多了幾許溫暖,此刻的他,更像是一個略帶幾分羞澀的尋常少年,而不是暴戾狠辣的未來魔帝。

  見到兩人脈脈相對的情景,已經解除心頭疑惑的伊不平自然不想再煞風景,識趣地拉著褚老大和文縉儒到遠處商量今後的行程去了。這時候,暮雲已經堆積成層層疊疊的山巒,夕陽的餘暉已經淡淡如煙,惟有天邊的晚霞依舊艷紅如血。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4 18:09
第八卷 與子偕行 第三章 海闊天空


  日暮之後,雖然天黑難行,但是這些水寇都是熟知水路的行家,以小舟懸燈引路,錦帆會和骷髏會兩艘戰船行者如飛。他們的目的是錦帆會在沔陽郡太白湖的秘窟,順水行舟,還需行程二百餘里,才能到達沌水口,為了趕在江東水軍大舉出動之前,伊不平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乘夜行船。其餘臨時聯手的小股水寇多半都匆匆致謝之後就各自散去了,他們多半船小人少,或者尋個沒有人煙的河道水澤就可躲避藏身,再不然棄舟登岸,匯入茫茫人海,也是避難的好法子。反而是錦帆會和骷髏會這樣的大股水寇的前途有些難料,畢竟接下來的數月之內,兩家都別想像從前一樣往來江水暢通無阻,失去了往來飄忽的優勢,那麼縱然有秘窟可以暫時藏身,但是數百人所需的補給不在少數,若是長期從固定的渠道獲得補給,那麼必然很難逃過春水堂的耳目,一旦被他們發覺行蹤,這一次一定是派軍圍剿,到時再想脫逃可就難如登天了。

  苦戰了一天,幾乎所有人都應該已經夢周公去了,但是在錦帆會戰船的主艙之內,伊不平卻負手立在窗前,仰首望著星河搖曳,面色沉靜如水,眉宇間神采飛揚,絲毫沒有煩惱之色,而室內一盞孤燈之下,文縉儒神色黯淡地坐在八仙桌旁,一雙眼睛神采變幻莫測,顯然心中正是波濤洶湧。

  伊不平微微一笑,也不回頭,緩緩道:「文兄,伊某已經派人在南閩俞氏訂下了三艘巨型海舟,一切攻守器械都已經齊備,只等在下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了。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目前的局勢,六大寇只剩下你我兩家還有餘力,可是唐氏既然已經動手,那麼縱然你我互相呼應,也不過是枯水魚蝦,相濡以沫罷了。與其在中原忍受權貴豪門的囂張氣焰,不如一起揚帆出海,和海上的同行拚個你死我活,殺出一條生路來。海闊從魚躍,天空任鳥飛,豈不是快樂逍遙,若有一日提不動刀劍了,縱然中原戰火未熄,我們也可在海外尋個世外桃源,安度餘生,勝過給人當作犬馬役使。若非這一次伊某兄弟也損失不少,唯恐難以在海上立足,伊某也不會如此魯莽,要求骷髏會與我錦帆會合二為一了,據說骷髏會的事情文兄可以做上八分主,何不好好考慮一下呢,如果褚會主有什麼為難之處,文兄若肯加盟,伊某也是竭誠歡迎,今日一戰,伊某也見識了文兄的才具,若能與文兄攜手共創大業,其樂可謂無窮,不知文兄意下如何?」

  文縉儒聞言面色更加難看,此刻他當真頗為後悔接受了伊不平的邀請,深夜跑到錦帆會的戰船之上,如今伊不平擺明了要吞併骷髏會,如果自己拒絕,只怕不能活著離開,而自己一旦被制,本就性子粗疏,再加上沒有戒心的大當家豈不是成了砧板上的魚肉,任憑宰割麼?想到此處,他不禁暗中抱怨起褚老大來,今天入夜之後,伊不平派人邀請褚老大到他船上商量今後行止,這也是情理中事,畢竟前途茫茫,兩人身為首領,自然要顧慮周詳。可是褚老大雖然勇猛彪悍,苦戰一日也是頗為勞累,所以將事情推給了文縉儒,自己卻蒙頭大睡去了。這本是褚老大一貫的作風,文縉儒也是司空見慣,只想著聽聽伊不平的意見,回去再和褚老大商量,反正他的決定褚老大多半都不會反對,所以也就沒有強行要求褚老大前來,免得他不忿之下反而生出事端來。想不到伊不平竟是擺下了鴻門宴,姑且不說伊不平本人武功高強,而且錦帆會實力強大,遠在骷髏會之上,就是如今在這艘船上的那位未來的魔帝,以及那位竟然精通七煞魚龍陣的青萍小姐,就不是一個骷髏會可以相抗的。但是想要骷髏會任憑宰割,甚至要他文縉儒出賣大當家,那也是絕不可能的,想到此處,文縉儒眼中閃過決絕之色,口中卻委婉地道:「這種事情只有大當家才能決定,文某身受大當家殊恩,怎能自作主張,出賣兄弟,如果伊會主果然是如同傳聞那般注重情義,就讓文某回去和大當家商量一下如何?」這番話綿裡藏針,卻是犀利無比。

  伊不平自然看出了文縉儒隱藏在平靜外表下的不滿和決絕,冷冷一笑,道:「這一次我們得罪的勢力非同小可,誰都知道六大寇已經是昨日黃花,不可能東山再起了,伊某已經有了妥當的安排,從此海闊天空,不受那些貪官污吏,權貴豪強的左右,你們骷髏會的生死禍福與伊某何干,若非伊某看重文兄的才幹,只怕就是你們想要歸附,伊某還不願接納呢。伊某也是一番好意,不希望看著骷髏會的好漢走上無歸黃泉路。伊某也並非是存心離間文兄和褚老大,江湖上誰都知道文兄是褚大當家的智囊心腹,只要文兄肯答應,難道褚老大還會有異議麼?或者褚老大放不下首領的位子,雖然伊某不敢以首領的位子相讓,但是伊某可以保證這第二把交椅一定是他的,只要他肯答應,從今後禍福與共,絕不相負。只是如果褚老大不識時務,想要自尋死路,文兄胸藏錦繡,難道要為他殉死麼?文兄儘管放心,如果你覺得伊某存心不良,儘管回去稟告褚會主,你我各奔前程就是,伊某絕不阻攔。只不過伊某不知道文兄是願意和在下共襄盛舉呢,還是更喜歡當條落水狗被人喊打喊殺,甚至落個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呢?」

  文縉儒神色劇震,他實在不相信伊不平會輕易放過骷髏會,但是無論如何伊不平擺出的姿態還是很高的,而且伊不平也說得很有道理,如果繼續留在江水之上,必然要承受師冥或者西門凜的報復,還真不如揚帆出海的好。其實他在兩年前也已經有了這樣的打算,只是一艘上好的戰船至少也要二十萬兩銀子,褚老大一向不大重視錢財,即使這幾年有自己幫助管理錢糧,也沒有那麼多銀子,如果真的如此有錢,又何必還要做水寇呢。沉思了片刻,文縉儒才道:「會主好意,文某心知肚明,但是此事攸關本會生死存亡,文某還需要和大當家商量之後才能決定,而且文某還有疑惑,據在下所知,會主也一向仗義疏財,又是如何積攢下這許多金銀的呢?」

  伊不平微微一笑,道:「這些乃是伊某的秘密,如果文兄答應入盟,自然不會有絲毫隱瞞。」

  文縉儒不再多問,起身一揖,也不告退,就這樣轉身走了出去,伊不平眼中閃過異樣的光芒,能否吞併骷髏會,是他成就霸業的第一個考驗,從前錦帆會寧缺勿濫,從不吞併弱勢同道,不過是時機未到,他不願引人注目,也是為了確保錦帆會不會良莠不齊,如今已經準備大展鴻圖,那麼就需要更多的人才,而骷髏會這支堪稱驍勇善戰的水寇精銳,雖然過於散漫,但卻是他覬覦良久的目標,而且還有一個足智多謀的文縉儒,是堪為輔弼的智囊人物,怎不讓他費盡心思謀求吞併骷髏會的法子,而且這是他邁出的第一步,絕對不能出任何差錯,而他也相信自己能夠成功,不用武力最好,如果他們真的不識相,那麼他也不介意雙手染上曾經並肩作戰的盟友的鮮血。

  文縉儒茫然地順著繩梯下到小舟,然後又順著繩梯回到自己的船上,他剛登上甲板,黑暗中就有兩個影子閃現出來,向著文縉儒行禮如儀,文縉儒疲憊地揮手讓他們繼續隱藏起來警戒,沒有像平常一樣跟他們說上幾句話,他就神思不屬地向艙門走去。一邊走著,文縉儒只覺得一顆心都已經沉到了江心,雖然兩艘戰船都是同樣的黑暗,可是在錦帆會的戰船上默無聲息,就連應該存在的呼吸聲都難以聽到,而在骷髏會的戰船上,卻不時傳來清晰可聞的呼嚕聲,以及隱約可聞的呻吟聲,甚至還有經歷過白日的血戰,難以入眠的幾個人捧著酒瓶子一邊狂飲一邊侃大山的模糊聲浪。兩相比較,哪一方是烏合之眾,哪一方是真正的精銳,就可以立刻知曉了,如果伊不平真的趁夜偷襲,只怕是手到擒來,全不費力。回頭望向錦帆會的戰船,只覺得黑暗沉沉中好像伏著兇猛的野獸,正在無聲的咆哮著,而且隨時都可能衝出來殺戮吞噬一般,

  低聲輕歎,文縉儒自然知道這種情況怨不得別人,他不是沒有想過嚴肅軍紀,可是褚老大嫌麻煩,不喜歡約束手下的兄弟,沒有全盤接納他的建議,時間久了,他也就不再介意,畢竟只是江湖草莽,用不著如此認真,只要保證足夠的警惕,不會被敵人偷襲即可,所以同樣剛經過一場苦戰,錦帆會仍然毫不鬆懈,自己這邊即使發覺有警兆,只怕大部分會眾也沒有法子提刀相抗吧?

  走進艙門,猶豫了一下,文縉儒邁步走到了褚老大的房間,還未推開艙門,就已經聽到了房間裡面悠長均勻的呼吸聲,從前沒有留意,此刻才發覺褚老大的內功心法的確有獨特之處,氣脈悠長,強勁有力,卻又平和中正,毫無一絲戾氣。輕輕推開艙門,文縉儒一眼就看到雜亂的艙房之內,褚老大正仰面朝天躺在床鋪上酣眠,蒼白的月光透過半開的舷窗映在他的面容上,白日裡顯得凶神惡煞的容貌因為睡眠的緣故也顯得柔和起來,不像是殺人如麻的水寇,倒像是一個天真爽朗的孩童。不知不覺地,文縉儒開始回憶起從相逢到如今的一幕幕情景,雖然這人總是魯莽衝動,每每要自己給他善後,但是他卻沒有一般水寇的狡詐無情,雖然雙手血腥,不將人命看在眼裡,可是卻也沒有欺凌弱小的愛好,對屬下也是視若手足,可以算得上少見的有情有義的好漢子。一想到自己竟要相勸這個對自己既有救命之恩,又有手足之情的莽漢向人屈膝投誠,文縉儒只覺得一顆心好像油煎火燒一般痛楚。更何況褚老大雖然莽直,卻不是肯輕易屈膝的性子,一旦脾氣發作更是無法無天,若想說服他和伊不平合作,又談何容易呢?可是如果不這樣做,骷髏會根本就是死路一條,思量良久,文縉儒終於下了決心,如果大當家不肯,那麼自己最多捨命陪君子,和他一起踏上黃泉路也就是了,不過是一條性命,又有什麼值得在意的呢。

  枯坐了良久,從門外傳來嘈雜的腳步聲,文縉儒微微皺眉,知道這是會中兄弟開始換班,想必已經是三更時分了,不能再拖延下去了,深吸了一口氣,他伸手輕推褚老大的肩膀,手指剛剛觸及到褚老大的肌膚,只覺得宛若雷擊,已經被其蓄而不發的護身真氣震得身子一晃,其實褚老大的武功還沒有到達真氣外發的境界,只是他沉睡之時,無知無覺,反而暗合先天之理,所以才有這樣的表現。這還是文縉儒並未有惡意的緣故,否則只怕會被震成內傷也不一定。這樣的事情從前還未發生過,文縉儒自然頗為震驚,褚老大卻也驚醒過來,畢竟是刀頭舔血的綠林好漢,雖然身在自家船上,眼睛還未睜開,已經一手抓向枕邊的重劍,直到耳邊傳來文縉儒驚詫的叫聲,才鬆懈下來,坐起身來,懶洋洋地問道:「文老二,怎麼這麼晚跑過來,有什麼事情你不能做主啊?」

  文縉儒只覺得愧悔交加,褚老大的信任讓他越發堅定了禍福與共的信心,顧不得會讓褚老大生出疑心,將和伊不平的談話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說了出來。褚老大一邊聽著,臉色漸漸沉冷了下來,雖然性子魯莽粗率,但是他能夠成為骷髏會的大當家也不是僥倖,自然有著相應的威儀氣度,文縉儒本就心中有愧,越發覺得坐立難安,不禁下意識站起身來,在床邊肅手而立,等待褚老大的質問甚至責難。

  褚老大沒有理會文縉儒的惶恐神情,只是起身下床,隨手拿起放在椅子上的衣衫披在身上,走到窗前舉頭望向沉沉蒼穹,一輪殘月黯淡蒼白,耿耿星河卻是清晰可見,想起這十多年的浴血廝殺,其實不過是為了輾轉求存,骷髏會的存在對他來說早已經漸漸成了桎梏,對於他來說,只要能夠三餐溫飽,快意恩仇,根本不在意所謂的地位權勢,只不過身係數百兄弟的生死存亡,不得不勉強為之,所以他才會將大部分事務推給文縉儒處理,若非如此,今天也不會脫口而出想要將大當家的位子拱手相讓,那可是他隱藏在心底的真切願望,想到此處,他呵呵一笑,朗聲笑道:「老二,你這幅哭喪臉給誰看啊,伊會主說得不錯,你想必也是心如明鏡,經過這一次混戰,江水之上的英雄好漢已經一掃而空,不是丟了腦袋,就是軟了膝蓋,所謂的六大寇是一定要江湖除名了。若沒有通天手段,休想繼續耀武揚威,老子這點本事,你心裡有數,從前還可以濫竽充數,在大江之上混口飯吃,現在想要另辟天地,給手下的兄弟一條活路,可比不上伊會主本事大,路子廣。這樣也好,既然兄弟們有了依靠,老子正好自己逍遙去,這骷髏會老子不要了,等明天老子就自己上路,以後做個獨行大盜,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不好過今後整天提心吊膽麼?」

  文縉儒只覺得腦子成了一團漿糊,以前的聰明才智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他如何不知道骷髏會再要這樣下去絕對會走上窮途末路,可是想不到褚老大竟然也是洞若觀火。推己及人,更未想到褚老大竟會如此豁達,原本還想著如何才能說服褚老大看清時勢,知所進退,此刻卻不由勸慰道:「大當家,你別灰心,我們兄弟同心協力,未必沒有機會——」話未說完卻已經自動消音。四目相對,只見褚老大一雙眼睛不再是往常的懵懂迷糊,反而如同天上最明亮的星子一般耀眼,臉上更帶著嘻嘻笑意,沒有絲毫勉強不捨。文縉儒心中頓時豁然開朗,知道已經不必替這個一貫糊塗魯莽的大當家憂心忡忡,心思一轉,笑道:「罷了,大當家既然不眷戀聲望地位,小弟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不如我們讓兄弟們自行選擇是否跟隨伊會主,骷髏會就此散伙,等到善後完畢,小弟就陪你去浪跡天涯如何?憑大當家的武功和文某的才智,想來總不至於餓死吧。」他心中大石已經落地,語氣也輕鬆了起來,甚至已經帶了幾分笑意。

  褚老大卻搖頭道:「文老二,你和老子不同,你肚子裡的學問多得很,如果不是當初被我救了一命,我這座小廟哪裡容得下你這條大魚,老子現在要去逍遙了,你的武功那麼差勁,跟著老子多累贅,還不如跟著伊會主做番事業,老子看他是個有肚量的人,再說咱們這班兄弟也不好就這麼撒手不管,既然伊會主也有這個意思,你就順水推舟答應吧。」一邊說著,褚老大一邊伸出手掌在文縉儒肩上重重拍了兩下。

  望著褚老大爽朗的笑容,文縉儒身子不禁輕顫起來,他能夠感覺到那火辣辣的兩掌的份量,以及其中蓄含的深情厚誼,不知不覺間,眼中的景象漸漸模糊起來,文縉儒心中生出無比愧悔,為什麼自己從前總是忍不住瞧扁了他,總覺得他沐猴而冠,望之不似人君,不過是好勇鬥狠的莽夫罷了,縱然為他盡心竭力,也只當是報恩還情,全未想過這人對自己是何等的包容,如今自己真的明白了這粗魯漢子的可敬可愛之處,卻已經再也沒有了彌補的機會。

  夜深人靜,耿耿星河,明滅的星光下卻已經是暗流洶湧,大約四更時分,褚老大和文縉儒已經再度踏入了伊不平的房間,這一次,雙方沒有任何芥蒂地達成了盟約,褚老大毫不在乎地將一切權力交付,更將文縉儒「推薦」給伊不平,雖然伊不平仍然覺得褚老大撒手不管這一點有些遺憾,但是失去一員猛將和多一個可能存在的心腹之患相比,伊不平倒也是心滿意足,這次的吞併可以說是皆大歡喜,即使是伊不平也未曾想過這樣順利。重組後的錦帆會依舊由伊不平擔任會主,設立三堂,海鯊堂負責劫掠行動,海燕堂負責會中內務,包括補給銷贓的渠道,精衛堂則招攬水陸高手,用來維護錦帆會的聲威權勢,海燕堂的堂主是錦帆會的舊屬,伊不平的心腹,文縉儒擔任海燕堂主,可以說將要掌握新興的錦帆會的錢糧命脈,而在伊不平的強力邀請下,褚老大在精衛堂裡面佔了一個客卿的位子,這樣子即使將來他在江湖上流浪,也不至於沒有倚仗,而骷髏會的舊屬也能夠比較心安。

  一切談妥之後,褚老大便懶得再插手,自去補眠了,文縉儒卻被伊不平留下來商量合併事務,當文縉儒再次問及購買海船的銀兩的來處之時,伊不平不再隱瞞,低笑道:「文堂主既然也是六大寇之一,自然知道我們表面上風光,但是實際上想要積下如山金銀,卻是難之又難,天底下的巨商大賈哪個沒有後台,再加上唐家的威壓盤剝,伊某用了十年心血,也不過積攢下三十萬兩白銀,眼看情勢急迫,本來想量體裁衣,先買上一艘兩艘海船再說,想不到卻有人送銀子上門,實不相瞞,伊某這次豁出性命和江寧、信都作對,雖然也是因為舊日情誼,最實際的理由卻是青萍小姐所出的五十萬兩白銀。」說完這幾句話,伊不平又將自己和青萍之間的淵源簡略說明,文縉儒也是感歎不已,但是依舊不解地問道:「原來青萍小姐居然是尹將軍的後人,怪不得竟然精通七煞魚龍陣,只是據在下所知,尹將軍歿後,家財盡被朝廷部眾吞沒,青萍小姐當時還是稚齡,保全性命已經不易,如何還有這許多銀兩?」

  伊不平笑道:「這個在下略知一二,主公乃是一世梟雄,怎會不顧慮身後之事,伊某曾經聽到主公偶然提及,說是給兩位小姐留下一處秘藏作為妝奩,內有黃金白銀,珠玉奇珍,價值連城,寶劍純鈞就是珍藏之一,主公歿後,那秘藏也就湮沒無聞了。這一次青萍小姐攜帶純鈞劍前來和伊某交易,如果伊某能夠毫髮無傷地救出子靜公子,願以秘藏相贈,不過伊某不是無情無義之人,只要白銀五十萬兩,其餘財物一概不取。子靜公子已經救了出來,青萍小姐已經承諾領在下前往取銀,旬日之內,我就可到手五十萬兩白銀,所以伊某才敢訂下三艘海船。」

  文縉儒聽得咂舌不已,道:「青萍小姐當真是情深意重,竟以如此大手筆搭救子靜公子,可謂巾幗不讓鬚眉,不愧是尹大將軍的愛女,有昔日血手狂蛟一擲千金的氣度。」

  伊不平朗聲笑道:「你還未見過綠綺小姐呢,綠綺小姐雖然不是將軍親生之女,而且生性淡漠,不染塵俗,但是胸襟氣度更是像極了主公,據青萍小姐的口氣,當年主公是將秘藏交給了綠綺小姐的,若是綠綺小姐不肯,青萍小姐焉能以秘藏作為交易條件,只為了搭救二小姐的愛侶,就將這驚人財富輕易拋卻,這豈不是堪稱天下第一的奇女子麼?」

  文縉儒目中閃過敬慕神色,笑道:「會主這樣一說,文某也是很想領略一下綠綺小姐的風采呢,真是可惜啊,兩位小姐在洞庭數年,文某卻沒有前往拜會,現在想起來,真是扼腕不已。」

  聽到這句話,伊不平目中閃過傾慕之色,卻是一閃而逝,腦海中已經回想起綠綺的倩影,昔日洞庭一會,不過寥寥數語,但是已經可以隱約得見綠綺的絕世風標,只是如今佳人卻陷於樊籠,怎不令人感慨扼腕。

  同樣一艘戰船上,有些人正在準備展翼翱翔,有些人卻已經墜入泥淖,只能痛苦掙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何雲秀陷身在無窮無盡的黑暗當中,身子大半浸在冰冷的江水之中,口鼻間繚繞著令人聞之不能下嚥的魚腥氣味,胸腹間似乎有千百把鋼刀在反覆搜刮,痛楚在四肢百骸間彌久不散,死死抓住橫在水上的一條粗鐵鏈的雙手更是一絲一毫也不能放鬆,否則必然會在重傷之下溺死在水牢之中。最令他難過的就是無邊無際的黑暗,這是樓船底部的蓄水艙,不見天日,不聞聲息,這種寂寞冰冷足以令最堅強的人徹底絕望。不知在黑暗中過了多少時間,但是空空如也的腸胃已經開始收縮痙攣,那種遠勝任何酷刑的飢餓感令何雲秀一向自詡堅忍的意志力也開始有了崩潰的跡象。

  就在之前,他還是錦帆會中深受伊不平信賴的心腹屬下,比起那些和伊不平淵源極深的會眾,他不過是個新進數年的小兄弟,但是憑著他的聰明才智,以及一片忠心,已經得到伊不平的信任,開始跨入心腹的行列,這是數年如一日的苦心孤詣才能達到的地位,也是用鮮血和忠誠換來的成就,可是就在那一刻,全部化成烏有。身為鳳台閣朱雀司的精英,他從未懷疑過自己的才能,受命潛伏錦帆會之後,他更是全然捨棄過往的一切準則習慣,將自己徹徹底底變成了一個走投無路,得到恩人援手之後捨命相報的摯誠青年,經過了無數有意無意的試探之後,才能在半個月前,終於得到了徹底的信任,得以參與赤壁會盟。

  這次的會盟,伊不平十分重視,這些年來陸續加入錦帆會的後進人員都被事先支開,只有自己被允許參與其中。原本他還因此而驕傲,可是到了赤壁之後,他才發覺自己終究是低估了伊不平,雖然得以參與機要,但是他仍然是被摒除在核心之外的一員。讓他第一次生出不安感覺的是青萍的出現,這個女扮男裝的少女一出現在錦帆會的戰船上,錦帆會內部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錦帆會那些中堅會眾對於那個少女有著明顯的信賴尊敬,而自己卻不能得到一絲一毫關於這個少女的信息,而且還被有意無意的隔絕在外,根本就沒有接近這個少女的機會,更是失去了和外界交通消息的任何可能。這讓他明白,自己得到的信任還不足夠,但是能夠勝過其他後進之人,也令他足堪告慰,反正他是準備長期潛伏的秘諜,所以也沒有過分憂慮。

  可是接下來的發展卻令他瞠目結舌,十陣決戰,楊寧表露出來的武功氣度讓他敬慕不已,更是為信都得到這樣一個少年高手加盟而歡欣鼓舞,可是接下來的變化卻是波詭雲譎,令人如墜雲霧之中,楊寧和西門凜反目成仇,京飛羽突然發難弒主奪位,師冥和西門凜竟然聯手掃蕩江上群寇,錦帆會竟然一柱擎天,和當世兩大勢力正面對抗。而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切變故的發生。即使如此,他也知道自己的任務是扎根在錦帆會,即使錦帆會風流雲散,在沒有得到下一步的指令之前,他也要拚死保護伊不平脫逃。可是就在他趁機表現忠誠之際,卻在混戰之中聽到了按理來說絕不會出現的指令,直接指揮他的京飛羽竟讓他刺殺青萍。

  這是一個九死一生的任務,即使他能夠得手,那麼暴怒的錦帆會會眾也會將他千刀萬剮,可是他只是猶豫了一下,就毅然走向了船尾,而經歷過方纔的並肩作戰,絲毫沒有人察覺他竟然會在這個時候生出異心,所以他毫無窒礙地接近了青萍,可是就在他出手之前的一瞬間,無堅不摧的暴烈掌力毀滅了他的一切希望,突然出現的楊寧毫無理由地給了他一掌,如果不是青萍的喝止,只怕第二掌就會粉碎自己的頭顱。即使如此,何雲秀心中仍有一線希望,並未有機會出手,那麼他還是有可能挽回伊不平的信任的,甚至可以指責楊寧胡亂動手,畢竟這位身為未來魔帝的子靜公子,本就不是什麼謀定後動的人物,想要爭辯還有很多機會。可是出乎意料之外,錦帆會其他會眾居然毫不猶豫地聽從了青萍的命令,將他暫時禁錮起來,然後青萍就偽裝遇刺,引誘京飛羽和居重放手進攻,然後青萍居然指揮眾人排開七煞魚龍陣,大勝聯軍。直到此刻,何雲秀才驚覺自己已經失去了逃跑的唯一機會。

  京飛羽和居重的回應證實了他行刺青萍的可能,這在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的水寇當中,他的叛逆已經是罪證確鑿了。更何況青萍居然會七煞魚龍陣,那麼她和錦帆會的關係自然一目瞭然,即使自己真的是冤枉的,除非伊不平想要和故主之女反目,否則自己就是必死無疑。所以沒有接受過任何詢問,何雲秀就被昔日的同伴毫無憐憫地丟進了權做水牢的底艙之中。

  直到此刻,何雲秀仍然想不明白,到底自己為什麼會落到這一步,他能夠在重傷之下苦苦支撐,也是這一絲不甘之心作祟,他不願相信自己就這麼不明不白地失敗了,如果刺殺了青萍,那麼即使死掉也不過是求仁得仁,可是這樣子就死去,他當真是不能瞑目的。雙手漸漸失去了知覺,肺腑之間的痛楚卻是越來越劇烈,何雲秀心中終於生出了死念,他明白,再這樣下去,意志崩潰的他可能會開始求饒,開始說出一切隱秘換取求生的機會,可是那樣的事情絕對不能發生,唯一的辦法就是先了結自己的性命。頹然鬆開雙手,任憑身軀向散發著腐爛氣息的污水中沉沒,他此刻就連自戕的力量也已經沒有了,唯一的法子就是溺水而死,可是口鼻剛沉沒水中的霎那,身體的本能卻又讓他開始摒住呼吸,幾番掙扎,雖然被髒水嗆得半死,卻還是沒有死去,何雲秀心一狠,正要一頭撞向艙壁,就是不死也要昏迷過去,免得不能求死,耳邊卻傳來艙門打開的響動,然後燈光透過洞開的艙門直透進來,正照射在他的雙眼之上,令他感覺到一陣刺痛,不由緊緊閉上雙眼。

  等到何雲秀漸漸適應了光線之後,他才緩緩睜開雙眼,看向艙門,只見門口站著三人,左右兩人,都是熟稔的面容,正是錦帆會所屬,而中間則是一個清秀少年,明顯有些肥大的黑色長衫罩在他身上,越發顯得他單薄清瘦,明滅的燈光之下,冷峻挺拔的身姿宛若孤峰入雲,即使在這般陰暗的所在,也不曾減損半分氣度。

  居高臨下望著那張佈滿迷惑的樸實面容,若非已經有了十足把握,楊寧甚至會以為自己冤枉了他,但是想到之前伊不平曾經斬釘截鐵地告訴自己,這人的確是奸細無疑,再加上他靈敏的直覺,楊寧還是沒有絲毫猶疑,淡淡看了何雲秀一眼,冷然道:「帶他上來。」然後就轉身走了出去。

  走進臨近的艙房,那是一間不見天日的暗艙,除了桌椅之外,艙壁上還掛著一些簡單的刑具,楊寧並沒有坐下,只是負手而立,靜靜望著被兩個彪悍水寇拖進來的何雲秀,一揮手,那兩個水寇躬身退出,只留下癱倒在地的何雲秀一人。楊寧走到何雲秀面前,俯首望去,何雲秀這時候也已經恢復了一向的冷靜,抬起頭來,眼中刻意流漏出不甘委屈的情緒。

  楊寧冷冷一笑,輕輕一掌拍在何雲秀身上,何雲秀只覺所有經脈的氣血瞬間逆轉,肺腑之間更是氣息翻滾,剎那之間,劇烈的痛苦席捲週身,連連咳出幾口淤血,不禁蜷縮起了身子,忍受著無邊的痛苦,即使以他的倔強,也不由慘叫起來,當然這也是他故意如此,現在這種情況,一味地硬撐並非最好的應對方式,過了片刻,他開始感覺到百脈回春,氣血歸經,而原本頗為沉重的內傷居然開始好轉,心中生出疑惑,何雲秀抬起頭來,一眼卻看到了楊寧那雙幽深冰寒,睥睨群倫的鳳目,更令何雲秀心中一動的是楊寧的神情,沒有殘酷殺戮的嗜血,也沒有漠視生命的無情,此刻的楊寧不像是桀驁不馴的魔帝,而是雍容淡定的一如王侯。就連楊寧本人也不曾發覺,面對幽冀所屬,他總是會不知不覺地展現出身為皇子的尊貴風範。昔年在洛陽的棲鳳宮中,即使火鳳郡主對他冷淡非常,但是也從來不曾允許任何人輕視他的身份,自始至終,他都是九皇子,所有人都不曾對他有虧禮節,只不過他最奢望的溫情卻是鮮少得到。

  不等何雲秀說話,楊寧已經以命令的口吻說道:「你回去之後見到西門凜,就告訴他,我與他之間再無話可說,下次見面,要他小心自己的性命,還有一件事,你告訴羅承玉,綠綺姐姐在他那裡做客,如果他有絲毫怠慢,我決不會放過他,要他記得,若非我手下留情,他早已經屍骨成灰了。」

  何雲秀微微皺眉,正想辯白,但是卻已看到楊寧眼中的刻骨殺機,頓時明瞭,如果自己不認,只怕立刻就會死在這人手上,心中千回百轉,何雲秀含糊地道:「小人若有機緣,定會將子靜公子之言轉告西門統領和世子殿下。」楊寧見狀滿意地點點頭,便推門而出,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何文秀覺得一直籠罩在自己身上的冰寒殺意終於消失無蹤,才鬆了口氣,這時,那兩個水寇走了進來,將他連拉帶拽拖出了船艙,不多時,已經到了甲板之上。

  這時候已經天光破曉,千萬縷陽光透過層層雲靄,將千里江水染上朝暉之色,何雲秀努力地呼吸了幾口清新冰冷的空氣,道:「我想見見大當家,不管是驅逐還是一死,總要給小弟一個清楚明白才是。」一個水寇冷冷一笑,刀削一般的輪廓露出幾分猙獰,森然道:「你別癡心妄想了,老大早就知道你居心叵測,你想盡法子打聽七煞魚龍陣的陣法,老大早就發覺了,你以為我們都是白癡麼?除了當年一起被老主公收留的生死弟兄,外人就是費盡心思,也不可能三五年就得到我們兄弟的信任,你以為老大憑什麼相信你這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要不是知道你小子有鬼,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會帶著你,就是不想讓你透漏風聲,如果不是二小姐和子靜公子要你傳話,老子今天就讓你去餵魚。」說罷,兩個水寇不等他辯解,就將他丟下船去,直到沒入江水的一瞬,何雲秀還不敢相信自己當真是一敗塗地。

  解決了何雲秀的事情,楊寧走到一間位於船艙一角的艙房門前,推開艙門,一眼便看到在榻上酣眠的青萍,他走到榻前,緩緩坐下,目光落到青萍略嫌清減的花容之上。昨天日暮之後,兩人到了艙內繼續敘談分別之後的事情,可是經歷過多日的憂心和白天的煎熬,青萍早已經精疲力竭,只不過因為和楊寧重逢的狂喜,才讓她未漏疲態,但是到了艙中,還沒有說幾句話,她就已經昏昏欲睡,沒有多久就不省人事了。楊寧不捨離去,就在艙房角落調息養神,直到方才伊不平令人來請,讓他去處理何雲秀之事,他才離開片刻,而剛剛離開這裡,他就覺得心中空空落落,彷彿魂不守舍一般,直到匆匆趕回艙中,再度看到青萍沉睡的容顏,他才覺察到心靈的平靜,注視著這個為自己不惜出生入死的女子,楊寧只覺心中歡喜無限。

  或許是感受到楊寧灼灼的目光,青萍緩緩睜開雙目,看到楊寧幽寒澄透的鳳目透出熾烈無比的神采,不由展顏而笑,秀雅俏麗的花容越發光彩照人,伸出雙手,將楊寧有些冰涼的雙手緊緊握住,青萍低聲道:「子靜,和我一起,不再分開,好不好。」身子微微輕顫,楊寧只覺一陣狂喜席捲四肢百骸,竟是說不出話來,只記得狠狠點頭。朦朧當中,卻聽見青萍用堅定的聲音說道:「子靜,你別擔憂,哪怕人人都要和你為敵,我也不會捨棄你的,海闊天空,何處不是居所,就是中原不能容身,或者揚帆海上,或者遠赴漠北西陲,有我幫著你,絕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了你。」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4 18:09
第八卷 與子偕行 第四章 一石激起


  岳陽城巴陵郡府,竹園水閣之內,吳衡微闔雙目坐在方榻之上,細細品味著面前的香茗,寧素道立在榻前,將赤壁之下的血戰娓娓道來,雖非親見,但是其中梗概倒也周全。吳衡唇邊露出一縷輕笑,淡淡道:「好一個師冥,好一個西門凜,好一個伊不平,這一番龍爭虎鬥,倒也是熱鬧得很,只不過此一番鷸蚌相爭,倒讓漁人得利,想必江寧和信都都是忿忿不平吧,這個伊不平如今何在呢?」

  寧素道苦笑道:「這一點想必師冥和西門凜也希望知道吧,暗探回報,錦帆會和骷髏會都已經無影無蹤,萬里江水,茫茫無際,沿途河流湖泊星羅棋布,兩艘三桅戰船不過是滄海一粟,想要隱藏起來不過是輕而易舉,更何況伊不平和褚老大都是身經百戰的出名水寇,對於江水上下的河流港灣只怕比自己家裡的後院都熟悉,真要躲藏起來,就是派出幾十萬大軍窮搜江水,也未必能夠如願,更何況一旦他們棄舟登岸,匯入茫茫人海,更是不可能找到他們了。」

  吳衡歎息道:「這可真是可惜了,江南水網縱橫,若想奪取半壁天下,必須有一支強大的水軍,可是我們起步太晚了,若論水軍,不論是漢王還是越國公,都比本王強上百倍,即使是仗鐵騎縱橫北疆的幽冀如今不也在謀求建立一支強大的水軍麼,本王不相信那京飛羽會無緣無故投向幽冀,若能得到伊不平,不啻得到三分江水,更何況錦帆會還能運用七煞魚龍陣,這個消息若是傳出去,只怕動心的不止本王。」

  寧素道也歎道:「想要招攬伊不平並不容易,伊不平一向個性桀驁不馴,既然敢得罪燕王世子和越國公,也未必會看重王上,更何況縱然他有心投靠,我們也要顧忌重重,即使不擔心燕王世子因此心生芥蒂,還要顧及越國公呢。越國公如今身為丞相,在朝廷掌握大權,氣焰囂張,江東又和我方接壤,一旦雙方起了衝突,越國公可以藉著朝廷名義問罪,而且剿滅水寇是名正言順的理由,我們卻難免理屈詞窮。除非等到燕王世子起兵之後,天下大亂,我們才可對江東蠶食鯨吞,所以伊不平縱然人才難得,七煞魚龍陣縱然可以蕩平江東,我們也不可輕易插手。」

  吳衡聞言神色黯然道:「是啊,素道你說的不錯,本王也知道現在時機未至,還是靜觀其變的好。只是有一件事情本王實在不明白,為什麼西門統領要和東陽侯聯手對付子靜呢?如果燕王世子想要殺死子靜,只需一紙文書,本王縱然不忍,也難以拒絕他的要求,恐怕思忖再三,也會將子靜的人頭封上信都,如果他想親自報復,只要子靜到了信都,還不是生死由之,為什麼卻要在途中殺死子靜呢?」

  寧素道猶豫了一下,稟道:「王上,這一點臣曾經細心探查過,只是卻沒有查到什麼蛛絲馬跡,而且西門凜在江夏稍作休整就已經連夜北上,並沒有留下來追殺子靜,反而是越國公下了清剿令,嚴命剿滅江上水寇,伊不平就是位列榜首的通緝要犯,也未曾提及子靜公子,所以臣想這一次多半是西門凜和師冥兩人聯手對付江寇,各謀其利,子靜公子多半是因緣際會,這少年性子孤傲剛烈,多半是看不慣這些詭譎行徑,所以插手其中,說不定錦帆會能夠順利脫險,除了七煞魚龍陣之外,恐怕子靜公子也是一大助力呢。臣想以他們的聰明,應該不會和他為敵的。」

  吳衡所有所思地道:「素道說的有理,不過我想他們未必會真的放手,良材美質,不可輕拋,子靜如此年輕,已經有這樣的身手,凡是梟雄霸主,豈有放過的道理,就是本王,如今仍然扼腕不已。雖然如此,其實也不必太在意,既然子靜已經脫身,憑著他的武功,想必世上也沒有幾個人可以傷到他,既然越國公已經有意清剿水寇,這倒是我們的好機會,即刻傳令下去,外鬆內緊,縱容那些水寇逃到轄境之內,掌握他們的行蹤,然後設法招攬收編,充實水軍實力。與其在這裡質疑為什麼信都會和江寧暗中合作,還不如實在一些的好。」

  寧素道微微點頭,正要說話,吳衡卻眉頭一皺,一揮手阻止了他,冷冷道:「誰在外面,莫非不記得本王諭令,不得傳召不得擅入清水軒。」

  門外傳來一個柔媚入骨的聲音道:「王上,妾身有急事稟告,平仙子請我轉告王上,她傷勢已經痊癒,馬上就要走了,妾身不便攔阻,只得來稟報王上。」話音未落,一個素衣麗人挑簾而入,正是吳衡的寵妾黃夫人,只是素來明眸善睞的一雙秋波卻已經帶了驚惶,顯然是被吳衡語氣的冷厲所震懾。

  吳衡聞言神色舒緩下來,目光在愛妾身上流連片刻,笑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你一向謹慎,這次竟然會違背本王的諭令,這次記你一功,素道,隨本王去送送平仙子,你不是說翠湖似乎也有人參與了那件事,如果問問平仙子的話,或許能夠得到一些訊息。」說罷起身向外走去,寧素道連忙緊緊跟上,兩人步伐極快,不過片刻已經走得很遠。黃夫人聽到吳衡的稱讚,這才露出一絲喜色,含笑斂衽相送,直到兩人背影消失,她才舉步向外走去,絲毫沒有走入清水軒的意思,一叢修竹之後,閃現出段越的身影,目光落到黃夫人婀娜多姿的背影之上,瞬間由凌厲冷酷變得溫柔如水。

  吳衡匆匆走入別院之時,一眼便瞧見平煙負手立在階前,正淡淡瞧著那一叢經霜更艷的翠菊。平煙身著青衣青裙,樸素無華,雖然只是尋常布料,但是針腳細密,做工精良,顯然是巧匠縫製,極為合身,更襯得長身玉立,丰姿如玉,流瀑也似的三千青絲鬆鬆散落,只用一根錦帶束住,腰間繫著一條淺碧色的細帶,接帶處銀絲纏繞,精美絕倫,帶上只懸著一支淡黃竹簫,除此之外,再無長物。即使是以吳衡的養氣功夫,一眼瞧見平煙那清冷如冰雪的美麗容顏,也覺得心中一動。

  含笑走到階前,吳衡朗聲道:「平仙子傷勢已經痊癒了麼,岳陽風光如畫,何不盤桓一段時間,仙子武功高強,吳衡也是練武之人,還想和仙子切磋一番呢?」

  平煙神色雖然淡漠冰冷,但是依舊拾階而下,微微躬身,抱拳一揖道:「王爺救命之恩,平煙必有所報,只是平煙有急事在身,不得不匆匆告別,若有失禮之處,還請王爺海涵。」她雖然用的是男子禮節,但是舉止落落大方,絲毫不令人覺得牽強彆扭。一直以來,平煙雖然在此地養傷,但是吳衡心細,知道平煙乃是性子高傲之人,必然不願在弱勢之下和自己相見,所以不曾前來拜訪,這次兩人還是初次相見,雖然心中有些謀算,但是吳衡畢竟性情爽朗豁達,一見之下便覺平煙傲然不群,心中頗為欣賞,上前伸手虛扶,笑道:「平仙子不必多禮,吳某雖然如今已經是一方諸侯,但始終不曾忘記自己也是個江湖人,臨危援手,正是俠者當為,仙子若是定要相謝,豈不是在諷刺吳某麼?」

  平煙對吳衡本來並沒有什麼印象,方才相謝也不過是依禮而為,只想將來回報一次便再無瓜葛,但是見到吳衡之後,卻也覺得此人雖然貴為王侯,但是不論是衣著還是言語都不顯得高高在上,雖然外貌平凡,氣神內斂,但是蘊含在身體的強大力量就如同冰川下面的河流一般,縱然不能眼見,也可清晰地感覺到,若非她心中有事,只怕還真想留下來和吳衡較量一下,但是想到前幾日心中莫名的不安,還是冷冷道:「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王爺氣度非凡,他日若有機緣,願意領教王爺的刀法,平煙告辭。」

  平煙雖然並不客氣,但是吳衡卻不氣惱,同為翠湖弟子,比起心機深沉的顏紫霜,直來直去的平煙更令他覺得順眼,因此反而和顏悅色地問道:「看來平仙子當真是有急事,不知道是否可告知本王,若是本王力所能及,必然不會袖手旁觀。」

  平煙目光微微一動,但終究歸於平淡,她只是心中不安,想要趕到無色庵探望恩師,卻也用不著別人相助,更何況她性子高傲,縱然是力所不及,也不會請求別人相助,再度躬身一揖,便走向院門,雖然看似無禮,但是她一舉一動都是極為莊重,卻令吳衡和寧素道兩人都生不出惡念,只能苦笑一路相送。

  平煙雖然輕功高強,但是若是飛身離去不免失禮,再加上她性子沉穩冰冷,即使是心中憂慮,也不會有倉促之行,故而三人緩行到中門,吳衡這才停住腳步,拱手相別。

  平煙離開巴陵郡守府,還未走出幾步,卻突然身形凝住,怔怔瞧著擋在身前的一個青衣女子,正是師妹顏紫霜,只是素來淡雅從容的顏紫霜今日卻是顏色如雪,眉宇之間悲愴淒涼,雙目微紅,顯然是長時間哭泣的結果,平煙只覺心中一沉,竟然生出莫名的淒惶。這時候寧素道仍然在後相送,見狀心中一驚,連忙揮手令守門的軍士迅速清場,不許行人逗留。平煙卻是絲毫不覺,只是死死望著顏紫霜,緊咬銀牙,唇邊吐出一個個墜地成冰的字眼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顏紫霜剛要開口,兩行清淚已經滾滾而落,單膝跪地,淒聲道:「師姐,都是小妹的錯,平師伯她,她過世了。」平煙只覺得如同五雷轟頂,嬌軀顫抖起來,伸手握住腰間劍柄,素手之上青筋迸現,良久,她才平靜非常地問道:「恩師,她,她是怎麼死的。」

  雖然平煙的語氣絲毫聽不出一絲波動,但是顏紫霜卻明白平煙已經失去了理智,否則在自己面前,她絕不會冒大不韙稱呼平月寒為恩師,而非其他的稱呼,畢竟她們名義上的師尊只有翠湖宗主岳秋心一人而已。早已思索好應該如何說法,顏紫霜顫聲道:「是小妹之錯,為了一己之私,請師伯出手對付子靜公子,師伯愛惜他的人才,手下留情,豈料此子心狠手辣,竟然以怨報德,令師伯身負必死之傷。只恨小妹事務繁忙,竟然不在當場,未能提醒師伯小心那小魔帝的卑鄙無恥,也未能即時救援,以致師伯不知去向,小妹犯下不可彌補的大罪,情願任憑師姐責罰,是打是殺,小妹都甘心領受。」

  平煙心中靈光電閃,已經猜到師父為何會死,多半是見到了自己傳授給子靜的那一招劍式,為了自己才會手下留情,但是子靜不明真相,才會絲毫不曾留手,其中不知有多少轉折,才會有這樣的結果。仰首望天,雙目早已盈滿淚水,卻強行忍耐,不讓它們滴落下來,語氣卻依舊冰冷淡漠,森然問道:「師父為什麼會出手,輩分有別,師父何等身份,豈會以大欺小?」

  顏紫霜垂首道:「也是小妹一片孝心,知道師伯眷戀翠湖故舊,故而誠心邀請師伯返回翠湖,也好成全師姐承歡膝下的心願,想不到竟有此變,都是小妹之錯,師姐也不必怨恨子靜公子,他雖然心狠手辣,不念恩情,但是畢竟是為了苟活殘喘,而非存心和師伯、師姐作對,要怪就怪小妹不該打擾師伯清修吧。」

  平煙喃喃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你連還恩令都用上了,怪不得師父會出手。」一邊說著,兩行珍珠也似的淚滴終於沿著冰雪一般的臉頰垂落,但是她迅速扭過頭去,不肯給人看見自己的軟弱,也不再追問,一跺腳,身形已經化作淡淡青煙,轉眼間已經消失無蹤。

  顏紫霜緩緩站起,螓首低垂,雙肩抖動,顯然也是悲傷難忍,良久才抬起頭來,看向遠遠站在一邊,看似避嫌,但是目中滿是古怪之色的寧素道,淡淡道:「請郡守大人轉告滇王殿下,莫怪紫霜過門不入,紫霜實在有難言之隱,將返宗門待罪,他日若再見殿下,必定親自謝罪。」

  寧素道連稱不敢,顏紫霜斂衽為禮,翩然而去,寧素道將方纔聽到的話語反覆思忖,眼睛一亮,突然明白過來,原來那位出身翠湖的無色庵主和平煙關係密切非常,想到當日親見平煙和子靜的血戰,只覺得心中一寒,隱隱覺出不祥的徵兆。

  一過黃河,景物風光已經是截然不同,深入北地之後,更是可以感受到深秋的蕭瑟。西門凜和凌沖都沒有在黎陽逗留,而是連夜啟程,從黎陽沿驛道北上,一路上快馬加鞭,日以繼夜,這一段路程將近六七百里,但是驛路寬闊平整,每隔五十里都有驛站,兩人都是幽冀重臣,身上有可以一路暢通無阻的令牌,又可以在驛站更換馬匹,得到食物飲水,所以兩天兩夜就到了信都,只是到了城下的時候已經是塵土滿面,頗為狼狽。

  其實兩人原本不需要如此日以繼夜的趕路,但是一行人剛到黎陽就收到了信都的諭令,雖然只是要西門凜一人前去謁見,但是凌沖心中有許多疑惑不滿,所以堅持要一同回去。無論如何,凌沖還是燕山衛的副統領,西門凜也不好阻止,所以才會一同上路,即使如此,一路上兩人幾乎一句話都沒有說。自從赤壁敗退之後,凌沖就沒有給過西門凜好臉色,當日的情景他都看在眼裡,雖然不得已救了西門凜一命,可是卻不能苟同他忘恩負義的行為,而且西門凜那番說辭他也聽清楚了七八分,對西門凜自然是更加鄙夷,雖然他忠於得是燕王,但是並不會因此欣賞西門凜欺上瞞下的行徑。他對楊寧頗有好感,所以不願西門凜在羅承玉面前搬弄是非,這才不惜傷勢未癒,堅持隨行,只是經過這麼長時間的快馬疾馳,他的臉色已經蒼白如紙,疲憊之色形之於外。

  到達之時正是夜裡子時,城門早已經關閉,西門凜在城下勒馬停住,揚聲道:「今夜是何人巡城,本座西門凜,與副統領凌沖奉殿下之命連夜返回,請開了城門,讓本座進去。」

  守城軍士不敢擅專,不多時已經請來了巡城將領,卻是一個頗為陌生的青年校尉,他向下張望,西門凜已經點燃了火折子,容貌清晰可見,那校尉朗聲道:「請統領出示信物,否則末將職責所限,不敢輕易開城。」

  西門凜微微一笑,輕喝道:「小心。」說罷從懷中取出一隻描金錦囊,這錦囊不過手掌大小,但是入手便是一沉,顯然頗有份量。西門凜也不等城上放下竹籃繩索,一抖手將錦囊當作暗器擲了上去,信都城高十五丈,這麼高的城牆,他能夠將錦囊擲上城去,即使是凌沖和他素有心結,也覺得暗自欽佩。城上的巡城校尉接住錦囊,取出裡面一塊令牌,只見令牌顏色緋紅,材質非金非銀,觸手冰涼,正是燕山紅玉洞所出的玉石製成,令牌材質獨一無二,一眼便可分辨出來,不過這青年依然小心查看上面的銘文,確認的確是統領令牌之後才匆忙走下城樓,不多時沉重的城門就開了一線縫隙。

  那青年校尉出城相迎,躬身行禮道:「統領大人,世子殿下已經傳下諭令,大人一到就請立刻前去信都郡主府相見。」

  西門凜略一點頭,目光在那青年校尉臉上一掃而過,狀似無心地道:「你是張舜卿,原本不是在安樂郡駐防麼?我記得南城校尉應該是任盛任校尉啊?」

  那青年校尉臉上閃過一抹紅潮,興奮地道:「統領大人還記得弟子,舜卿是半月前才遷升到信都擔任南城校尉的,上任任校尉已經調任清河郡了。」

  西門凜目光一沉,口中卻笑道:「原來如此,說起來你也是很難得,離開演武堂還不過三年時間,就已經升任校尉,軍中陞遷必須要有軍功,這些年邊境還算平安,你能夠立下這等軍功,倒也是頗為難得。」說罷一揮馬鞭,在馬上抱拳一禮,便已經策馬入城,只留下那青年校尉仍然在那裡興奮不已。

  凌沖也策馬跟上,眼中閃過深思的光芒,他在燕山衛雖然是龍困淺水,但是畢竟待過多年,這個張舜卿他卻已經沒有了印象,西門凜卻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這雖然也是因為他當年對演武堂並沒有多少插手的餘地,但是西門凜的用心之深,記憶之佳也是令他深自敬佩。但是更深層的思索卻讓他察覺到了一絲不祥的端倪。一般來說,除非是特殊情況,將領士卒的調防是每年春季才會發生的,信都的中級將領在這個時候突然調防,如果是針對燕王,那麼西門凜不會在自己面前揭破,除非這件事情他事先並不知道,那麼是否世子殿下果然已經對西門凜生出忌憚了麼?

  入城之後,西門凜卻緩轡而行,似乎是不想驚破夜色的清冷靜謐,凌沖心中疑惑,卻也不好獨自策馬,只能和他並轡而行。只因原本接到諭令返回信都的是西門凜,如果他貿然獨自前去求見世子,只怕未必能夠見到羅承玉,還不如跟著西門凜前去,或者能夠趁機見到羅承玉。

  西門凜面沉如水,心中千回百轉,雖然早已經有了準備,但是事到臨頭還是惴惴不安,如果世子殿下真的誤解了自己的心意,那麼該怎麼辦,突然,他心中恍然,或者自己擅自作出那樣的決定,也有要試探世子殿下心意的心思吧,誰不畏懼鳥盡弓藏的下場,誰不憂慮功高震主的處境,可是這一刻,他突然後悔起來,如果羅承玉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樣豁達寬容,那又該如何是好?路雖然長,但終有盡時,西門凜心中正在七上八下,眼前已經出現了一座熟悉的府邸。

  信都郡主府位於信都中央,佔地將近百畝,雖然不是金磚鋪地,雕樑畫棟,卻是清一色的青石建築,格局廣闊,恢弘壯麗,正是北疆常見的建築式樣,外牆高達五丈,上面和城牆一樣有垛口、箭孔,每隔二十丈還有碉堡望台,倒像是縮小的城池,若是據而守之,縱有千軍萬馬,也未必能夠攻破。每次立在信都郡主府的大門之前,西門凜都會感慨萬千,也只有那樣剛強的女子,才會將自己的府邸修建成堡壘吧,不愧是一生心血都放在軍旅中的火鳳郡主。

  郡主府邸在過去的十餘年一直是燕王世子羅承玉的居所,如今更是幽冀實際的軍政中心,不僅要提防朝廷和其他藩王的窺伺,還要防備燕王的勢力,自然是戒備森嚴,巡視的軍士往來如梭,牆壁之內漆黑一片,牆壁之外則是燈火通明,絲毫沒有留下一絲刺客進出的空隙。在府門下馬,將馬韁丟給守門的軍士,西門凜斂去心中所有的紊亂思緒,邁步向內走去。跟在西門凜身後的凌沖卻是步子略緩,和西門凜不同,這裡對他來說不啻是龍潭虎穴,但是不知怎麼,他腦海裡卻響起了昔日楊寧的話語。「羅承玉是什麼樣的人,我只見他一面就知道了,難道你還不知道麼?」想到這裡,凌沖只覺心中頓時安定下來,便也邁開大步,走進了府門。

  兩人剛剛走入府門,已經看見了含笑而立的莫青雲,西門凜略一皺眉,冷冷道:「莫先生,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有休息,如果累壞了身子,本座可擔待不起。」

  莫青雲知道西門凜對自己一向不喜,或許是自己進入世子殿下幕府之後,不免削弱了世子殿下對他的的寵信,所以才會如此冷淡,他深沉多智,縱然不滿,也不會因此形諸於色,只是輕描淡寫地道:「何止在下沒有就寢,殿下估計你今夜會到,此刻仍然在萬松軒等你呢,統領大人還是快些前去吧。」

  西門凜神色一驚,也顧不得和莫青雲多說什麼,匆匆忙忙向書房的方向走去,凌沖略一猶豫,已經被莫青雲擋在身前,莫青雲從容道:「凌副統領旅途勞頓,青雲已經為統領準備了客房,不如先去沐浴更衣,如果世子殿下想要接見副統領,也可不失禮儀,不知道副統領意下如何?」凌沖輕輕一歎,道:「如此也好,還請先生替凌某向殿下陳情,凌某一定要謁見殿下,以免殿下誤聽了一面之詞,平白結下不應輕易得罪的強敵。」莫青雲聞言神色微動,卻只是吩咐下去安排凌衝到客房小憩。

  郡主府邸廣廈連綿,西門凜常來常往,也不必有人引領,不多時已經來到了一座壯麗雄偉的樓閣之前,閣門之上高懸的匾額上面正是「鳳台閣」三個大字,雖然是子夜時分,但是樓閣上下燈火通明,人影閃爍,顯然並沒有因為夜晚而沉寂。西門凜的腳步在閣前只是稍一停頓,就轉而向旁邊青松林間的青石路走去,剛走出幾步,那座樓閣門內已經走出一個黑衣秀士,並且開口喚道:「是西門統領麼,請留步。」

  西門凜微微一愣,停住了腳步,目光盯在那黑衣秀士身上,竟然露出了慌亂之色,那黑衣秀士大約五十多歲年紀,容貌儒雅,雙鬢星霜,雖然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可是依舊可以看出他年輕時候的優雅風姿,唯一的缺憾大概就是那雙黯淡無光的眼睛,雖然直直望著西門凜,卻不曾有一絲漣漪。

  似乎是感覺到西門凜開始紊亂的呼吸,那黑衣秀士拾階而下,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但是西門凜卻是彷彿置身冰窟,不由後退了一步,或許是步子邁得有些急促,黑衣秀士身子一個踉蹌,險些跌倒,西門凜不及多想,已經飛身撲過來將他攙住,剛觸及到黑衣秀士的身體,他就已經後悔起來,自己明明知道這人雖然一雙眼睛不能視物,但是卻感覺靈敏,上山下水,如履平地,小小几級台階怎能絆倒他,卻還是被他騙了,但是心中千回百轉,卻只能低聲抱怨道:「吳先生,你怎麼自己出來了,怎麼沒人服侍你?」

  原來這黑衣秀士正是鳳台閣主吳澄,也是燕王世子羅承玉的西席,這些年來,在羅承玉未能親政之前,他就是信都郡主府的實際掌權人,如今雖然權力有些削弱,但依舊是首屈一指的重臣。這吳澄性子平和,事必躬親,周到細緻,待人接物也是溫和有禮,甚至給人有些迂腐的印象,不論是任何人,面對他的時候,都會放下戒心。但是只有西門凜這等身份的人才知道這個男子隱藏在溫文儒雅的外表下面的可怕之處。或許是因為雙目不能視物的緣故,吳澄遇事的反應總是慢上三分,但卻在不知不覺間布下重重羅網,並在你猝不及防的時候突然發難,雷厲風行,斬草除根,那種酷厲的手段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一般。每當那個時候,親眼見到他溫文外表下面隱藏的冷酷無情的任何人,都會從心底生出徹骨的寒意,可是一旦事過境遷,卻又不知不覺地被他的和善外表迷惑。

  雖然不知道火鳳郡主是在何處發掘出此人,但是這些年來,上至羅承玉,下至尋常士卒,在吳澄面前都是畢恭畢敬,不敢有絲毫失禮,即使是西門凜也是不敢有絲毫怠慢的。更何況兩人都是受命火鳳郡主輔佐羅承玉的重臣,吳澄更有約束西門凜的權力,而今次西門凜卻是獨斷專行,所以一見吳澄,西門凜尤其忐忑不安。

  似乎沒有感覺到西門凜的心情,吳澄輕笑道:「統領來得正好,我也正想去見殿下呢。」西門凜剛要推辭,卻覺得手腕被吳澄緊緊握住,西門凜微微抬頭,只見吳澄那雙茫然黯淡的雙目中竟似乎露出了冰冷的光芒,心中一寒,只得道:「是,在下遵命,吳先生請。」說罷攙扶著黑衣秀士向林間小道走去。

  松林之內並無燈火,兩人行走在青石小路上,只聽見松濤陣陣,宛如天籟,西門凜覺得太過沉默,不禁隨口問道:「吳先生,萬松軒一向無人居住,怎麼世子殿下會在那裡召見在下呢?」

  吳澄微微一笑,道:「萬松軒本來是無人居住的,如今已經有了客人,那人統領也應該知道的。」

  西門凜心中一動,脫口道:「是綠綺小姐麼?」

  吳澄頷首道:「不錯,綠綺小姐蕙質蘭心,深得世子敬慕,這些日子,世子殿下若有閒暇,便到萬松軒聽琴,今夜世子殿下不知道統領何時能到,不願在鳳台閣或者書房等候,所以就到萬松軒和綠綺小姐下棋品茗去了。」

  西門凜聞言不禁一皺眉,卻沉默不語,但是吳澄似乎能夠看透他的心思,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綠綺小姐既然是難得的才女,性情也是沉靜嫻雅,雖然曾經涉足風塵,但不過是權宜之計,又是清絕先生的弟子,不論身份品貌,都堪匹配世子殿下,雖然殿下的正妃已經選定方小姐,但是若將綠綺小姐聘為側妃,想必誰都說不出話來的。我看殿下已經是頗為心許,只是綠綺小姐未必肯屈就呢,呵呵。」

  西門凜只覺得心中一沉,他可不會忘記楊寧和洞庭雙絕之間的情誼,尤其是青萍,為了楊寧更是不惜生死,若是羅承玉真的和綠綺生出情意,那麼就更麻煩了。

  正在他心亂如麻的時候,耳邊卻傳來一個溫和中蘊藏著冷酷的聲音道:「西門統領,那位子靜公子是不是九殿下呢?」

  西門凜猝不及防之下,再加上對吳澄根深蒂固地信服,信口道:「是!」話一出口,臉色蒼白如雪,更是鬆開了攙住吳澄的手臂,停住了腳步。吳澄仿若未覺,繼續向前走去,走了幾步,似乎才發覺西門凜沒有跟上來,這才停下腳步道:「不過這件事情你我知道就可以了,殿下重視情誼,對郡主視若親母,對九殿下也有兄弟之情,除非是萬不得已,他是不會存心傷害九殿下的,更何況他對九殿下一見如故,更是不會擅動殺機,所以這件事情還是不要告訴殿下為好,也免得亂了大局,你說是不是。」

  西門凜茫然跟在吳澄身後,只覺得自己所有的聰明才智好像都不見了,雖然他從未想過瞞過世人一輩子,但是仍然不能明白為何吳澄竟然如此肯定楊寧的身份,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經到了松林的中心,在一片空地上有一個小小院落,雖然樸素無華,但是卻別有洞天,清幽非常。

  兩人剛剛走到院門,就聽到從院內傳出清越琴音,不由駐足傾聽,吳澄本就是琴棋書畫皆有不凡成就的絕代才子,自不必言,就是西門凜,也是文武雙全的人物,不過片刻,兩人都聽出彈奏之人技藝平常,只不過寄情極深,所以將一曲尋常的《蒹葭》彈得纏綿悱惻,動人無比。聽到琴音,吳澄眉宇間閃過一縷笑意,西門凜卻是眉頭緊鎖,這裡是萬松軒,能夠在這裡撫琴的,除了暫時身為主人的綠綺之外,就只有羅承玉了,這琴音明顯不是有「琴絕」之稱得綠綺彈奏,那麼自然是羅承玉所彈,此曲本就是表現對一個美麗女子的思慕之情,又是羅承玉彈奏,那麼羅承玉的心意顯而易見。吳澄似乎對此樂見其成,西門凜卻是不能甘心的。琴聲停止之後,吳澄才上前叩門,院門悄無聲息地打開,守在門前的正是血箭花無雪和千手唐平,兩人施禮之後,吳澄和西門凜先後走進院內,院門在兩人身後悄然關閉。

  這座院落之內青磚鋪地,一塵不染,除了一間純以松木搭建的敞軒之外,再無他物,但是松濤陣陣,卻令人覺得此地清幽非常,不再覺得過分空曠。軒門外肅立一人,長髮披肩,身負長刀,神色冷峻,正是擔任世子近衛的練無痕,他身份不低,故而見到吳澄和西門凜只是微微躬身,然後朗聲道:「殿下,吳先生、西門統領請見。」

  門內傳來羅承玉清朗雍容的聲音道:「吳先生,西門統領,什麼時候這麼拘束,快進來吧。」

  西門凜還是第一次進入萬松軒,一走進軒內只覺得撲鼻一股松香氣息,不僅是萬松軒本身由松木搭建,軒內的一桌一椅,一榻一幾,都是松木製成,雖然樣式並不十分精美,但是古意盎然,野趣橫生,鼻中嗅著松香陣陣,耳邊聽著松濤隱隱,清幽雅致,勝過洞天福地。西窗之下的琴台之上放著一具古琴,羅承玉一身深藍色寬袍,越發顯得風流閒適,此刻正坐在琴後,一隻手還放在琴弦之上,偶爾輕輕拂動琴弦,耳中不時傳來「仙翁、仙翁」的琴聲,顯然剛才果然是他撫琴。正對著軒門的方榻之上,放著一方棋枰,上面仍有一局殘棋,黑白交織,勝負還未分明。綠綺倚在棋枰之前,手中把玩著一枚黑玉棋子,似乎正在揣摩棋局,她身子單薄,雖然軒內溫暖非常,卻仍然披著一件雪白的錦緞披風,將她的嬌軀遮住大半,越發顯得弱質纖纖。聽到西門凜進來,她似乎是受到了驚動,轉過頭來看向門口,明亮的燈光之下,西門凜一眼就看清楚了她秀麗絕倫的容顏。其實若論容貌,綠綺並非傾國傾城,就是比起青萍來,也少了幾許嫵媚風姿,但是她那一種遠離塵囂的泠泠風標,卻讓任何男子都不禁生出愛憐之意,也難怪羅承玉這等人物會在短短時間深陷情網。

  深吸一口氣,西門凜上前單膝跪倒,誠惶誠恐地道:「臣未得殿下諭令,擅自調動京飛羽所部,以致殿下在江水之上的經營化為烏有,更有許多獨斷專行的行為,自知罪責非輕,請殿下按律處置,不論是生是死,臣都毫無怨言。」說出這番話的時候,西門凜雖然有三分試探之意,卻也有七分真情,他今次這番作為,雖然還看不出來是輸是贏,但是無論如何都不是己方事先能夠想到的,只要想想將來可能面臨的險惡局勢,西門凜就覺得氣短幾分。

  聽到西門凜這番話語,綠綺也不需羅承玉暗示,站起身來,向羅承玉斂衽一禮,轉身走向方榻東側,在屋角有一扇簾櫳低垂的房門,房門並未合上,綠綺挑起竹簾,走進內室去了,顯然並沒有興趣介入幽冀的內部事務。

  羅承玉向綠綺點頭還禮,便疾步上前,親手將西門凜攙起,微笑道:「這是什麼話,我已經得到了相關的情報,這一次江寧主動挑釁,而且有意藉機清剿水寇,如果統領不聞不問,只怕我們布下的棋子就被他們連根拔起了,雖然統領受到小挫,但是江寧也未得到好處,而且錦帆會奇峰突起,將江水上的局勢徹底攪亂,對我們有利無害,統領何必耿耿於懷,只不過本世子有一事不明,為何統領竟會和子靜反目成仇,子靜到底是不是本世子的義弟,還請統領給我一個清楚明白。」

  西門凜早已料到羅承玉會這樣問,心裡已經有了準備,恭恭敬敬地道:「啟稟殿下,子靜的確是我武道宗嫡傳弟子,但是他並非殿下所想像的那人,而是臣大師兄宣頡的傳人,他雖然不肯詳說身世,但是臣已經可以肯定他的父母是死在郡主手上的前朝將領,故而才會對殿下極為懷恨。也是臣胸襟不廣,覺得他實在是個隱患,所以想要將他除去,想不到卻失手了,平白失去了化解仇怨的良機,這是臣的罪責,還請殿下寬恕。」

  羅承玉聞言只是神色微動,並沒有流漏出明顯的情緒,似乎只是平淡地接受了西門凜的解釋,這樣的反應反而令西門凜心中生出不安,連忙繼續道:「臣這樣做也是情非得已,子靜公子性情桀驁不馴,只知有己,不知有人,極難拘束,如果真的到了信都,只怕是近則不馴,遠則生怨,這等人物,還是敬而遠之的好。」

  羅承玉聞言不置可否,忽然笑道:「這件事也就罷了,卻不知道本世子什麼時候開始忌憚西門統領了,而且還選了接任之人,西門統領這是想蒙蔽何人的耳目呢?」

  西門凜心中一寬,雖然羅承玉未必真的完全相信,但是至少已經不會再追究楊寧之事,這件事情只要拖延下去,等到羅承玉正式繼承燕王之位,就是不慎洩漏也不要緊了,至於羅承玉是否會因為這件事對自己不滿,這就不在他的考慮之中了,而羅承玉毫不避諱,直接追問關於他那番可以說是叛逆罪證的言辭,正說明羅承玉對他依舊信任,所以心境豁然開朗之下,唇邊不覺漏出一縷笑容,欣然道:「殿下既然已經知道了,想必這次的調防就是為了配合臣靈機一動想出的計策吧?」

  羅承玉卻淡淡道:「那可未必,或許你弄巧成拙,我本來已經對你生疑,否則怎會這麼快就進行將士調防,若非早有準備,豈會如此有條不紊呢?」

  西門凜聞言愕然,舉目望去,只見羅承玉神色從容淡定,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一時之間竟是判斷不出羅承玉到底心意如何。恍惚之間,耳邊已經傳來羅承玉淡淡的語聲道:「西門統領,你這一次不經本世子允許,擅自調動京飛羽所部,更是走失了行刺本世子的刺客,其罪非輕,念你一向有功於幽冀,本世子不會嚴懲於你,待我上書王上,除去你燕山衛統領之職,權掌統領令牌,戴罪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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