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 隨波逐流之神龍傳奇 作者:隨波逐流(連載中)

sintanrove 2008-12-3 21:00:0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5 59605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4 12:19
第四卷 蛟龍出水 第七章 赤壁約戰


  秋高氣爽,江風陣陣,在石頭口停舟過夜兼大開殺戒之後,第二日晨曦剛剛透過雲層,西門凜就已經下令啟程,他立在舷窗前,遠遠望著站在船頭正在聽林志恆指指點點介紹沿途風光的楊寧,楊寧似是毫無所覺,正全神貫注聽著林志恆在那裡舌燦蓮花。西門凜眼中閃過一絲笑意,目光繼而落到手中緊握的一疊紙上,眼神瞬間變得複雜無比,這是他昨夜回來發覺楊寧抄錄的山海經,常言說字如其人,他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豈料一看之下,卻是令他生出更多的不安。

  雖然西門凜早已經決定不論楊寧的真正身份為何,都要將他殺死,可是畢竟說許子靜就是九殿下楊寧,並沒有直接的證據,不過是西門凜自己的判斷和觀感,就是武道宗弟子的身份,也可以有別樣的解釋,可是看到楊寧的筆跡,西門凜卻是相信,凡是火鳳郡主的舊部,如果看到這幾乎可以亂真的筆跡,都不會再懷疑楊寧的身份。

  燕王許彥性子嚴謹端重,所以書法學的是鍾體,端整古雅,頗為知名,火鳳郡主少時便是飛揚的性子,雖然燕王讓她學寫鍾體,可是她卻自行其是,先是宗法二王,寫的一手瀟灑俊逸的真書,閒來臨帖,更喜衛夫人的流暢瘦潔,書法便如美女簪花,天然國色。若是這樣下去,未必不會再出一位衛夫人。

  後來燕王欲為郡主選婿,和傳言不同的是,郡主當時雖然不願,但是也沒有違逆父命的勇氣,只得違心赴宴。只是前來請婚的雖然不乏年少俊傑,可是火鳳郡主心高氣傲,看不起這些眼高於頂的世家子弟,而各家勢力暗中的軟硬兼施,前來請婚的少年子弟的鉤心鬥角,終於讓這位性如寒梅冰雪般孤傲的奇女子動了真怒,盛宴之上裂碎霓裳,立誓要繼承父業,驅逐胡戎。初時別人只當是個小女子的狂言,孰料郡主脫下羅裙,換上鐵衣,便如脫出樊籠的火鳳,百戰百勝,算無遺策,在戰場上成就了不世功業,更是憑著慷慨明決、不偏不倚的性情,成為了幽冀勇士心目中的無雙統帥。

  字如其人,火鳳郡主既然出了閨閣,捨身沙場,她的書法便漸漸改變了風格,初時尚不明顯,後來已經是獨具一格,筆跡剛勁清瘦,疏朗俊逸,鐵劃銀鉤,曲金斷玉,撇捺鉤劃之間如同金戈鐵馬,令人一見便覺滿紙的殺氣縱橫。幽冀許多人也都臨摹過郡主的筆跡,卻都是得其形而失其神,就是像個五六分,也沒有火鳳郡主那種幾乎破紙而出的驚天氣魄。

  可是西門凜看到楊寧抄錄的《山海經》之後,第一個感覺就是再度見到了火鳳郡主的墨寶,直到他定下神來,才漸漸發覺楊寧的字跡終究是少了幾分威稜,卻是越發的孤傲清冷,雖然也是殺氣縱橫,卻不見金戈鐵馬,倒像是劍氣刀光。只憑這一筆字,西門凜便可以將所有對楊寧身份的種種猜疑通通拋到九霄雲外。惟其如此,從前尚可自我安慰,殺的不過是一個身份不明的危險人物,如今卻是再也沒有了一分餘地,他,西門凜今日就要殺死恩主的親生骨血,兄長的唯一傳人。

  這時候的楊寧卻是全無所覺西門凜心中澎湃的殺意,他遵從娘親教訓,為了不讓西門凜動搖他的心志,所以強行將此人摒除在心門之外,卻又著實難以忘懷這位師叔的親厚和好處,為了維繫心靈的堅忍空明,竟是故意不去想有關西門凜的任何事情,孰料過猶不及,卻是疏忽了對西門凜的神態舉止的觀察,若非如此,西門凜情緒激盪,頗露出一些痕跡,以楊寧的直覺敏銳,是斷然不會沒有發覺的。

  楊寧身上已經沒有了束縛,所以站在船頭絲毫不覺拘束,聽著林志恆在那裡給他將昔日的典故,聽到入迷之處,終於忍不住問道:「你是說真的麼,周郎真的就在這裡將曹操的八十三萬大軍都打敗了麼?」

  林志恆昨日破去心魔,加上晚上出去大殺一場,戰績卓著,所以面上神采飛揚,縱然是對著心中崇敬的楊寧,也全然沒有了顧忌,奉了西門凜之命陪著楊寧欣賞沿途風光,只是幾句話就套出了楊寧的深淺,知道楊寧對典故全然無知,所以便萬分得意地將赤壁之戰講給楊寧聽。

  赤壁之戰本就是以弱勝強的經典戰役,凡是學習兵法的人沒有不知道這一戰的,林志恆出身幽冀將門,又是文武雙全,自然是知道得極為詳細,他又是善於言辭的人,竟是將這一戰講得天花爛墜,不論是正史野史,不論是真是假,什麼蔣干盜書、借東風,統統都講了出來。這一帶本來已經接近赤壁山,江水兩岸到處都有孫曹兩家作戰留下的遺跡,林志恆更是一一指點,哪裡是吳兵立營處,哪裡是曹軍水旱兩寨,哪裡是兩軍交戰之處,雖然是千頭萬緒,卻是一一如數家珍,毫無疏漏之處。楊寧聽得十分認真,他可分辨不出哪裡是真的,哪裡是後人牽強附會,只是全盤接納,也是聽得眉飛色舞,哪裡還有半分桀驁不遜的神態。

  連說了將近一個時辰,林志恆說得口乾舌燥,雖然見楊寧仍然是心馳神往,卻也顧不得了,拿起腰間的一個精美的酒囊,仰頭朝天,連喝了幾大口,臉上露出一絲酩紅,舉起酒囊笑道:「公子爺,這是我昨天殺了一個探子的時候順便從他身上取得,想不到一個尋常水寇竟有這樣的好酒,這可是三十年陳釀的杜康酒啊,我只喝過一回,是永和三年郡主娘娘賞賜給世子殿下的。那一年是世子殿下十六歲生辰,郡主娘娘令人千里迢迢從洛陽送來十車杜康酒,其中就有十壇三十年陳的佳釀,世子殿下令人將三十年的杜康賞賜給軍中有功將領,又令將剩下的杜康酒摻在幽冀所產的烈酒裡面,遍賞軍中將士。我大哥騎射一向軍中聞名,也得到一壺三十年的杜康酒,爹爹讓大哥將酒放到祠堂裡面,我偷偷進去喝了一杯,那滋味至今都還記得,哈,雖然給大哥揍了一頓,又給爹爹罰跪了三天,可是真的是很值得啊。我一向膽子小,只有那一次不知怎麼勇氣十足,說來也是難怪,那時候我可是嫉妒死了大哥,總覺得自己沒有用處,一輩子也不會有這樣的殊榮,得到世子殿下親自賜酒,所以就豁出去了,哈哈!」

  楊寧卻是聽得心中不是滋味,永和三年的時候,他還只有十三歲,練功正在緊要的時候,他不知道杜康酒的事情,可是卻還記得娘親親自釀了一壇梅花釀,令人送給羅承玉賀他生辰,他也記得娘親微笑著對身邊心腹侍女說道:「承玉已經十六歲了,只見他行事,已經落落大方,頗有他父親昔年的氣魄,想來我也可以放下一些心事了,傳訊給吳先生,讓他今後可以徹底放手讓承玉主持軍政了,看來再過幾年,我就可以不用擔心幽冀的事情了。」

  那時候他只是因為娘親那罕見的溫柔欣慰的神色而生出恨意,從那一刻起,他就開始恨著那個從未見過面的義兄,甚至在不久前甚至冒著違背娘親嚴命想要殺了羅承玉,可是今日聽到林志恆娓娓說著他昔日不知道的事情,他雖然心中不樂,可是就是憑他的見識,也知道羅承玉的行事果然是大度恢弘,自己是萬萬想不到,也做不出的,越想越是氣餒,雖然他已經對羅承玉不存殺意,可是卻依舊存了爭勝之心,此刻覺得自己氣度行事不如羅承玉,楊寧只覺心情黯淡,就連欣賞風景和聽林志恆講今說古的心情也沒有了。

  林志恆卻是有了幾分酒意,竟是沒有留心楊寧的沉默,再度喝了一大口,正想說話,突然覺得手中的酒囊突然劈手奪去,不由嚇得驚叫起來,回頭看去,卻見是凌沖搶過酒囊,立刻止住喊聲,肅手站到一邊,低頭做懺悔狀,一雙眼珠卻是轉個不停。演武堂未出師的弟子偷偷喝酒,給燕山衛的任何一個護衛看到,都可以光明正大地教訓他們一頓的,雖然凌沖恐怕回去之後就會離開燕山衛,可是現在依舊是堂堂正正的副統領,林志恆自然不敢冒犯,更何況他心中對凌沖也是十分敬重,雖然凌沖效忠的是王爺而非世子殿下,但是在他的心靈裡面其實並不在意,他父親就是燕王一系的宿將,而他大哥卻是世子殿下的心腹將領之一,所以凌沖效忠何人,都不影響他對凌沖的尊重。此刻他一邊想著如何逃過懲罰,一邊偷偷向楊寧望去,希望楊寧給自己說幾句好話。

  只是楊寧卻不能理會林志恆的心思,只是淡淡看向凌沖,對於這個一心效忠外祖的高手,其實楊寧心中頗有好感,要不然也不會費心替他去除身上的後患了。

  凌沖彷彿感覺不到楊寧的目光一般,也不顧心口隱隱的疼痛,仰面朝天,鯨吸虹飲一般,一口氣將一囊美酒喝得乾乾淨淨,然後用衣袖擦去濺落在鬍鬚上面的酒液,笑道:「好酒,多年沒有喝過了!」

  林志恆卻是看得心痛,忍不住叫道:「副統領,那一年賜酒,你可是也得到了一壺呢,後來統領大人知道你喜歡喝酒,將自己的那一壺也送給了你,前年您奉命去洛陽,都沒有忘記買了兩壇杜康酒回來,這可是我聽山大哥說的,可沒有虛假吧?哼,什麼好酒您沒有喝過,還搶我的酒!」說到最後已經義憤填膺的模樣。

  凌沖聽了卻也不惱怒,微笑道:「原來是山駿這小子說給你聽的,這小子平日最喜歡和你們這些孩子胡鬧,哪有個前輩師兄的模樣,好了你別爭了,想不到你這小子一旦放肆起來,倒是不拘形跡,也是愛酒的行家,罷了,回去之後,我家裡那叢菊花下面還埋著還有一壇上好的桑落酒呢,原本準備今天重陽節賞菊的時候挖出來的,只可惜偏偏今年重陽卻沒有這樣的心情,你回去之後若是有機會就去那裡取酒吧。」

  林志恆本是聰明之人,聽出凌沖語聲雖然爽朗依舊,但是卻隱隱有心灰意冷之意,想到凌沖如今左右為難的處境,便是他年少無甚歷練,也覺得心中黯然。

  重陽前後正是羅承玉遇刺的消息傳到信都的時候,想必凌沖那時候就已經想到了局勢會發展到今日的地步,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隨著世子冠禮的臨近,王上和世子之爭已經是迫在眉睫,世子遇刺這件事情便如火種一般,將要引發了幽冀兩大勢力的內訌,而凌沖身在局中,自然是憂心忡忡,哪裡還有喝酒賞菊的心情呢?

  如今雖然已經踏上歸程,回到信都之後,凌沖最好的結局也不過是遵從世子殿下的命令去遷西赴任,否則多半會成為世子殿下和王上相爭的犧牲品,哪裡還會有品味美酒的心情,否則也不會將密藏的美酒抵給了自己。

  但是這些事情,卻沒有林志恆說話的餘地,便是想要勸慰幾句也覺唐突,在想到父兄二人如今也已經隱隱生出分歧,竟也覺得感同身受,思緒萬千,卻是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林志恆這裡默然不語,楊寧卻是聽得眼中一亮,笑道:「黃菊金橙桑落酒,霜螫白醋茈芽姜。時節近重陽。(注1)你也喜歡賞菊的時候喝桑落酒麼?」

  林志恆聞言第一個反應就是嚷道:「呀,公子爺你也會念詩麼?」

  楊寧神色有些怔忡,喃喃道:「我從前學習廚藝的時候,聽別人念過的,娘親也喜歡在賞菊的時候飲桑落酒,我親手做的霜螫娘親很喜歡,還賜了我一樽桑落酒,原本娘親和師尊都不許我喝酒的,那天娘親很開心,還——」說到這裡楊寧的聲音卻突然停止了,突如其來的心痛讓他再也難以說下去,不由想起那日娘親微醺之後將自己抱在懷中,呢喃地說著些自己不懂的話語,那罕見的溫柔疼惜令得他至今仍覺恍惚如夢。

  凌沖對楊寧並不熟悉,聽得林志恆的問話先是奇怪地望了他一眼,在聽到楊寧語焉不詳的話語,聽得一頭霧水,卻是深深望了楊寧一眼,才繼續道:「是去年九月,凌某得知王上聞知郡主噩耗之後,年來一直鬱鬱寡歡,凌某受王上養育之恩,一心一意想為他老人家排憂解愁,所以親自帶了一罈美酒去見王上,王上被在下的誠意感動,所以允許在下相陪賞菊。王上雖然是幽冀之主,卻是每多掣肘,平日裡也多有為難之事,只是王上這樣的人,是絕不肯向人傾訴心事的,那一日或者是有些激動吧,再加上王上不曾將凌某當成外人,所以說了許多心事,總之,王上頗為歡喜,最後喝得酩酊大醉,凌某辭別之時,王上跟我說『坐開桑落酒,來把菊花枝』方是人生樂事,所以凌某就想法子弄了一壇上好的桑落酒,想等到去年重陽獻給王上。只可惜一別之後,凌某就再也沒有機會去范陽了。今年凌某原本想既然已經沒有機會向王上獻酒,不如就等到重陽之日自己賞菊的時候喝掉吧,只是沒有想到凌某終究是沒有這個福分了,難得志恆你也愛酒,那罈酒送給你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林志恆聽得心中恍然,雖然知道還不應自己多口,卻仍然忍不住問道:「副統領你不回去信都了麼?」

  凌沖搖頭道:「不回去了,世子殿下雖然是一番好意,但是凌某身受王上大恩,不能獨自逍遙去,若是世子殿下放心不下,也不用費心,不到萬不得已,凌某不想和兄弟動手,隨便殿下派個人來賜死也就是了,凌某自是不會抗命的。好了,你也聽明白了,去告訴統領大人吧,他若是想有什麼決斷,一路上儘管動手就是,凌某是不會反抗的。還不快去!」說到最後一句已經是疾言厲色。

  林志恆一直神色怔忡地聽著,直到那一句聲如雷霆的斷喝才將他驚醒,他連忙轉身向艙內跑去了,卻是踉踉蹌蹌,還差點在甲板上絆了個跟頭。

  凌衝回頭看了一眼,失笑道:「我還以為這小子有些長進呢?原來還是這樣毛毛躁躁。子靜公子,你的一番苦心都白費了。」然後才轉過頭來,看向楊寧,神色卻是一動,他做出這般決定,別人看來定是愚忠愚孝,不懂得良禽擇木的道理,所以他早已準備迎接歎息或者鄙視的目光,可是楊寧的目光卻是分外的明晰,一雙鳳眼幽深沉靜,竟是沒有一絲震動,彷彿自己所做的選擇乃是天經地義的一般。凌沖只覺得這少年古怪,看向他的眼神也開始莫測起來。

  楊寧絲毫不覺凌衝回去效忠外祖有什麼不對,此刻見凌沖神色古怪地瞧向自己,還以為他想要問明舒廉等人被殺的真相,但是那件事情的原委他是不願說的,若是真相洩漏,有違他成全明舒廉的心意,但是他還記得明、賀兩人提及過的事情,當初是似懂非懂,如今卻已經明白是有人正在挑撥離間,斟酌了一下,楊寧冷冷道:「你見到燕王,告訴他小心一些,有個叫於巍的,行刺是他主使的。」

  凌沖身子一震,忍不住凝神搜索四周是否有人,卻是沒有發覺,楊寧似乎是發覺了他的心事,淡淡道:「西門大人不在附近。」

  凌沖聞言心中一寬,若是西門凜不在,那麼方纔的說話絕沒有旁人可以偷聽到,他低聲道:「子靜公子是在殺死明、賀二人之前得到的口供麼?」

  楊寧神色淡漠,冷冷道:「不關他們的事,他們是我殺的。」只說了一句話卻再也不肯開口,他自知不會說謊,所以便一言不發,只是站在船頭默默望著兩岸的風光。

  凌沖雖然沒有得到答案,可是他也是聰明之人,從楊寧的語氣中已經隱隱猜出了幾分真相。而且不管真相如何,西南郡司牽涉到行刺之事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了。就是凌沖,雖然懷疑羅承玉借此機會打擊忠於燕王的部屬,卻也不會相信西南郡司上下當真是清白如紙。可是無論事情真相如何,楊寧的說法已經可以將明舒廉和賀丙可能背負的叛逆罪名洗清了,在這種死無對證的情況下,想必也沒有人定要追根究底吧?畢竟王上和世子殿下應該還沒有撕破臉皮的打算,縱然從此以後,兩人隔閡更深,幽冀各大勢力之間也要開始涇渭分明。可是無論如何,這一次的事情不會損及王上的顏面了,畢竟明司馬乃是被刺殺世子殿下的刺客殺了,世子殿下和西門凜對這個少年十分看重,想來不會定要說明司馬是被滅口的吧,那樣可就和這心狠手辣的少年反目成仇了。想到此處,凌沖不由十分開懷,再向楊寧看去的時候,突然覺得楊寧看起來十分順眼。

  凌沖已經作出了最後的決定,雖然西門凜還沒有回話,可是根據他對此人的瞭解,再加上想起了羅承玉平日的行止氣度,倒是覺得自己回去范陽的希望很大,這樣一想,頓覺心中爽快,便又生出了喝酒助興的念頭,只是那酒囊裡面卻已經涓滴不剩,歎了口氣,他將那精美非常的酒囊丟到甲板上,便倚在船邊,彷彿想要消除心中多年積壓的塊壘一般,他引吭高歌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時可輟。憂從中來,不可斷絕。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宴,心念舊恩。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注2)」他的歌聲雖然粗啞,卻是別有一種蒼涼韻味,歌聲遠遠飄去,彷彿和江風流水節拍呼應,更是隱隱有金戈鐵馬意境,雖然沒有魏武的躊躇滿志,卻將自己心中的悲憤憂苦表現的淋漓盡致。

  楊寧不懂詞中真意,卻是聽得入神,待凌沖唱到盡興處,忍不住高聲喝彩道:「好!」這一聲猶如冰玉相擊,雖然聲音不高,平平淡淡,但是縱然在凌沖的高歌聲中也是聽得清清楚楚。

  凌沖一曲唱罷,向楊寧點頭致謝,兩人相視而笑,都覺得意氣相投,正要繼續說話,突然江面上傳來一個響亮的聲音道:「胡說八道,這樣爛的曲子,也配稱一個好字,要老子說,那就是兩個字,狗屁,純粹是狗屁!」

  這聲音響徹雲霄,楊寧和凌沖兩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凌沖臉色已經變得鐵青,楊寧神色卻是淡漠依舊,只是一雙眸子已經是幽冷非常,彷彿是暴風雨前的模樣。

  就在這時,從方才傳來辱罵聲的地方突然響起一縷清越激昂的笛聲,笛聲如裂石,宛若異軍突起,曲中盡現慷慨本色,不似是江南音調,凌沖最愛這般激越的曲子,聽得那人曲中意境高遠,竟是連心中怒意也減了幾分。笛聲三轉,繼而有人隨著笛音高歌道:「水繞蒼山固護來,當時盤踞實雄才。周郎計策清宵定,曹氏樓船白晝灰。五十八年爭虎視,三千餘騎騁龍媒。何如今日青山下,江東子弟除強凶。(注3)」

  前面正是江水轉折之處,青山遮目,江流湍急,一時之間卻是看不到奏笛唱曲之人,只是凌沖聽到那雖無章法,卻是雄壯豪邁的歌聲,也知道來人必然是豪傑之士,他雖然是武人,卻是頗通文章,只聽了兩句已經是微微皺眉,他方才一時性起,臨江高歌《短歌行》,不過是因為喜歡這首樂府的悲涼蒼勁,再加上那句「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一句頗合眼前情狀,一時間卻忘記了此地乃是昔年赤壁大戰的古戰場,他在這裡唱魏武的詩詞,當真是自尋沒趣。一年及此,雖然明知那人藉著唱曲諷刺自己,卻是無話可說,尤其是聽到最後的兩句,神色更是一動,知道乃是東南的高手名宿前來挑釁為難自己這一行人了。

  一曲唱罷,那個粗豪的大嗓門再度響起道:「服氣了吧,別看那曹操脅天子以令諸侯,威震四海,可是在我江東周公瑾的面前,縱然有百萬大軍,還不是在赤壁被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只落得倉惶北逃。什麼北方霸主,不過是個跳樑小丑罷了,只可惜有人總是不知道什麼是教訓,你們燕山衛在幽冀關起門來耀武揚威,那與老子無關,什麼時候,燕山衛的手竟然伸到東南半壁江山來了,可是小覷我江東無人麼?」

  隨著雷鳴也似的叫喊,只見一葉輕舟從江邊山磯之後駛了出來,雖然江流折轉之處江面狹窄,水流湍急,可是那艘小舟卻是不急不緩,那種悠然自得的模樣,不像是在滾滾江水之中逆流而行,倒像是在波平如鏡的湖面上盪舟採蓮一般,江水之上不知何時已經是舟船絕跡,唯有這一葉輕舟迎面而來,便是再蠢笨的人也知道定是那上面的人出聲辱罵。

  這時候樓船的水手早已經知機的在江心下錨停船,兩船相距不過三丈左右,楊寧和凌沖都已經將舟上兩人看得清清楚楚,只見那舟上共有三人,船頭立著一個虯髯大漢,黑面黑鬚,生得猛張飛一般相貌,而在他身邊卻站著一個青衫書生,手中拿著一支黑色的鐵笛,那書生大概三十多歲年紀,相貌氣度宛若臨風玉樹,神采飛揚,眉宇間絲毫不見風霜之色,想必至今仍是閨閣千金夢裡思慕的情郎。而在船尾扶舵的則是一個頭戴斗笠的船夫,斗笠壓得很低,卻是看不清容貌。

  凌沖看清楚這三人之後,忍不住微微皺眉,他畢竟是燕山衛副統領,可以查閱許多機密文件,尤其是這次南下,他將在南方可能會遇到的棘手人物都一一記在心中,見到那兩人相貌,已經是心中微動,目中閃過警惕的光芒,正想著如何措詞對答,身後卻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燕山衛乃是燕王殿下親衛,奉了世子殿下之命前來江南公幹,東南早已納土歸陳,何言半壁天下,這句話若是聽到朝廷耳中,只怕越國公也要擔上幾分干係。想來越國公大人精忠體國,聽到兩位的放肆言辭定會勃然大怒吧!無論如何,江水滔滔,皆是天子所有,就連朝廷都不管燕藩和滇藩的私下交往,就是越國公身為當朝權相,輔政重臣,也沒有權力在江水之上獨行其事吧?更何況你們這些江湖草莽,因人成事之輩,竟敢冒犯本統領的座舟,莫非卻是看不見這船上高懸的烈焰旗麼?還是諸位根本就看不起世子殿下,更是看不起手制烈焰旗的火鳳郡主?」

  西門凜說到最後已經是字字誅心,他本是地位崇高之人,自然威儀極盛,那兩人為他的疾言厲色所攝,只覺心中冰寒,竟是一句也不能辯駁,不由互望了一眼,交換了一個眼神,已經達成共識,千萬不能被西門凜話語套住,半壁江山的口誤若是真的認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現在誰不知道越國公才是朝廷百官的真正核心。可是卻不能默認了瞧不起烈焰旗,這可不是得罪燕山衛而已,而是得罪了整個幽冀,到時候若是燕王或者世子傳下追殺令來,鳳台閣的玄武司若是一旦出手,就是當今天子也庇護不了他們,更別說這次的主事人東陽侯師冥了。

  想到此處,那青衣書生向著樓船深深一揖道:「西門統領言重了,我東南豪傑最是敬佩昔年郡主血戰邊關的赫赫戰功,怎會輕視烈焰旗,怠慢世子殿下威儀,只是今次閣下南來,一路上作威作福,未免太不將我們江南人瞧在眼裡,只是昨夜,大江上下,就有數十位黑白兩道的英雄死在貴屬下的手上,更別提這些年來,閣下在幽冀主持燕山衛,多少北上遊歷的江湖朋友,都因閣下的心狠手辣,以致隕命他鄉,今日閣下途徑江水,若是我江東豪傑不趁此良機討還公道,只怕天下人都要將我們瞧輕了。今次江東黑白兩道,就在前面十里的赤壁山歃血為盟,要向燕山衛這過江強龍公平挑戰。在下鐵笛書生靳長空,和滾江龍隋祥隋首領乃是受盟主之命,前來邀請閣下往擂台相會,雙方不拘生死,定要分個勝負高低,只是不知道閣下可有這個膽量前往赴會?」

  西門凜微笑道:「師冥倒是不怕死,前些日子吃的虧只怕都忘記了,既然江東群雄都忙著拍春水堂的馬屁,那麼本座怎會不賞臉呢?只不過東陽侯既然堂堂正正的遣使約戰,這比鬥的規矩應該有所指教吧?如果是一擁而上,來個群毆,本座自認屬下不多,沒有前去尋死的理由。」

  那一直憋悶著怒氣的虯髯大漢聞言嗤笑道:「老子還以為燕山衛的大統領有多大的膽子,原來也是這般瞻前顧後,膽小如鼠,看來師侯爺當真是多此一舉,若是依著老子,直接攔江約戰倒好些,西門統領才沒有避戰的借口,若是你怕了,就老老實實偃旗息鼓,夾著尾巴滾回幽冀去吧,只是別忘了途中到信陵拜祭一番,向聖烈大皇貴妃請罪才是,誰讓你這燕山衛大統領丟盡了她的面子。」他這番話說得刻薄無比,別說西門凜,就是凌沖等人都已經是怒形於色。

  這大漢就是辱罵西門凜也是應有之意,畢竟雙方敵對,激將本是常事,可是他萬萬不該提及「信陵」和「聖烈大皇貴妃」這兩件事情,這本是幽冀眾人心中的最大忌諱,火鳳郡主薨逝之後,燕王也曾上書要求迎歸郡主遺骸,但是皇室以屍骨難以分辨,且郡主已為大皇貴妃為由拒絕了此事,此後燕王便不再強求,因此皇室在邙山之上建了火鳳郡主的陵寢,稱作信陵,而「聖烈大皇貴妃」便是郡主的謚號。郡主生前死後都未能重返信都,這是幽冀上下心中最大的恥辱,所以信陵這兩字是萬萬不能在他們面前提及的。而郡主生前就不喜歡別人稱她「大皇貴妃」,除了正式的詔書之上,就是皇帝對她,也是尊稱為郡主的,「聖烈」謚號乃是楊氏所加,更是為幽冀中人痛恨。事實上,有人以為幽冀根本就是準備將來起兵謀反,等到大獲全勝,佔了洛陽之後,再堂堂正正地供奉郡主陵寢,所以才沒有繼續據理力爭。

  這大漢連犯兩樁忌諱,怎不令西門凜等人義憤填膺,就是他的同伴,鐵笛書生靳長空也是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完全不知道隋祥為何突然胡言亂語,此人一向粗魯,什麼信陵,什麼「聖烈大皇貴妃」,只怕他跟本就不知道這兩個詞句,怎會脫口而出呢?

  就在靳長空從呆愣中清醒過來,想要替隋祥致歉的時候,只見西門凜仰面大笑數聲,然後指著隋祥厲聲道:「隋祥此人,乃是漢水之上的盜匪,素來劫掠行商,無惡不作,如今又敢當眾辱及郡主,哼,郡主的陵寢和謚號也是你這等盜匪可以隨便提及的麼!給我取了他的首級,待本座設香案祭祀郡主在天之靈。」

  隨著他的命令,站在他身後的八個少年同時揚手,八柄飛刀脫手飛出,疾如星電,向隋祥招呼過去,這八柄飛刀有的直飛,有的盤旋飛掠,有的劃過一個弧線,截住隋祥後路,上下高低更是截然不同,八柄霜刃,似是交織成天羅地網一般,將隋祥和靳長空籠罩在其中,竟是沒有一絲空隙。隋祥剛剛拔刀出鞘,那些飛刀已經到了身前,將他避讓的方向全部封住,隋祥一驚非小,卻也不躲閃,手中長刀揮灑,化成銅牆鐵壁,想要攔阻這些飛刀,靳長空也是以鐵笛撥打,他知道這些飛刀主要的目標是隋祥,甚至不顧自身安危,定要護住同伴,若是隋祥因此給人殺了,那麼江東豪傑的面子可就丟盡了。

  兩人同心協力,八個少年的暗器雖然高妙,但是畢竟年輕,手法不夠老練狠辣,而且原本距離數丈,所以雖然船上不便躲避,兩人還是將八柄結成的陣勢的飛刀全部攔下,只是靳長空手臂被一柄飛刀劃破了個口子。即便如此,靳長空也是大大鬆了一口氣,瞪了隋祥一眼,連忙深深一揖,正要請罪的時候,眼睛餘光瞧見碧光一閃而逝,耳邊傳來一聲短促的錚鳴,然後便是長刀墜落在船板上的聲響。靳長空駭然抬頭,只見隋祥雙手正抓向咽喉,而喉嚨要害上面卻是露出一支男子使用的尋常綠玉髮簪的頭部,而隋祥咽喉裡面嗬嗬作響,兩顆眼珠幾乎要躍出眼眶,眼看就是不能活了。靳長空只覺得頭暈目眩,伸手攙住隋祥,眼光一掃,只見那落在船上的長刀刀身上面竟是有一個小孔,顯然那根髮簪先是射穿了隋祥的長刀,然後才射穿了隋祥的咽喉,這般速度力量,當真是驚世駭俗。

  眼睜睜看著隋祥沒有了聲息,靳長空長歎一聲,將隋祥的屍身放到艙內,站起身來,向樓船甲板上看去,目光一一掠過眾人,只見一個青衣少年也立在船頭,卻是避在陰影裡面,他雖然和幽冀眾人都保持著一段距離,但是一來相貌尋常,二來年齡服飾也和西門凜身邊的那些少年隨從區別不大,所以靳長空原本竟是沒有注意到他,只是此時看去,唯有這少年髮髻散落了下來,不問可知那根玉簪是何人出手的。

  凝視了楊寧片刻,靳長空歎息道:「請問西門統領,這位少年英雄是哪一位,想必是幽冀後起之秀吧?」

  西門凜微笑不語,他早料到楊寧必不會容忍,所以自己才沒有出手,如今聽到靳長空動問,他也不正面回答,卻是笑著對楊寧說道:「你就自己告訴他吧。」

  楊寧神色絲毫不變,卻是上前一步,讓陽光照射在他清秀冰寒的容顏上,他淡淡道:「武道宗許子靜,幽冀階下之囚。」靳長空身子一震,只覺得那少年的一雙眸子流光溢彩,分外的刺目,他避開了目光,冷冷道:「原來如此,聽聞閣下血洗聽濤閣,原本江東豪傑還將公子當成是英雄好漢,想不到閣下已經投靠了幽冀燕王,也罷,赤壁約戰,算上閣下一份就是。盟主下令,在赤壁山下江水之中設下擂台,雙方交戰十陣決,最後贏了六場的一方就是勝方,不知道西門統領和許公子可有膽量赴會麼?」

  西門凜聞言笑道:「十陣決勝負倒也不差,東陽侯卻是將本座身邊有幾個人都摸清了,只不過我這些隨從都還沒有成年,莫非江東豪傑想和這些孩子一決生死麼?」

  靳長空已經恢復了冷靜,寒聲道:「侯爺能夠將他們帶在身邊,想必個個都是少年高手,昨天他們就很厲害麼,殺了我方許多兄弟,所以十陣之約是不能少的,不過統領若是不想他們出手,自然可以多接下幾陣,如今有了許公子相助,想必區區十陣,在兩位統領和許公子眼裡不過是輕而易舉的小事罷了,當然若是統領有異議,就是混戰也是可以的,只是在下有言在先,江水上下已經被討生活的好漢封住了,就是三位可以逃走,也要付出一些代價的。」

  西門凜朗聲笑道:「豈有此理,燕山衛所到之處,無不俯首聽命,今日不過是小小陣仗,本座怎會膽怯逃走,就請閣下引路,讓本座見識一下師侯爺精心安排的場面吧。」

  靳長空放眼望去,只見西門凜左右眾人,就是十幾歲的少年,也都是躍躍欲試,絲毫沒有戒懼之意,好像不是要去和江東無數豪傑廝殺一般。饒是以他心中怨恨交加,也不由生出敬意,便拱手施禮道:「如此,那麼在下就為統領大人引路,請。」說罷一揮手,那坐在船尾悶聲不響的船夫也不見多大動作,輕舟已經調頭過去,如飛駛去。

  西門凜下令催舟跟在後面,自己卻是笑著對凌沖說道:「凌兄,你我今次要並肩而戰了。」

  凌沖笑道:「統領放心,不論你我之間有什麼仇怨,大敵當前,也斷然沒有內訌的道理,只不過子靜公子並非幽冀所屬,為何也要插手呢?」他雖然感激楊寧,卻是仍然將心中疑惑問出。

  西門凜卻是微笑不語,楊寧更是彷彿沒有聽到一般,只是淡淡瞧向遠方,只是眉梢眼角,卻儘是興奮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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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丁寧《望江南•旅窗雜憶》

  注2:曹操《短歌行》

  注3:陸龜蒙《算山》改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4 18:03
第四卷 蛟龍出水 第八章 魔帝初揚威


  西門凜等人所乘坐的樓船順流而下,轉眼間已經繞過山腳,眾人只覺眼前豁然開朗,江水滔滔,一望無際,此地已經接近三國時候孫曹大戰的古戰場,故而江面頗為寬闊,目測之下,至少有八九里寬的水面,若是隔岸相望,最多可以隱隱約約看見對岸人影。船行二十餘里,只見江水南岸正有三座小山起伏相連,此時已經是深秋,只見滿山黃葉,驕陽之下顏色如金。其中一座小山西南臨江處,卻是百丈峭壁,怪石嶙峋,其下亂石穿空,江水激盪盤旋,撞擊在峭壁山巖之上,水花飛濺,猶如堆雪層雲。那峭壁上面正有兩個血紅的大字——「赤壁」。那兩個字初看上去俊逸無雙,但是第二眼看去卻是劍拔弩張,只覺得轉折藏鋒之處,透露出慘烈無比的氣息。

  而在赤壁山下,只見六艘鐵甲包頭的三桅戰船一字排開,將去路封住大半,那六艘戰船上都是旗號鮮明,分明正是縱橫江水中游的六大水寇,而六艘戰船中間,卻是無數往來游弋的小型戰船,三五成群,旗號各異,彼此之間似是涇渭分明,卻又隱隱配合,列成戰陣,別說是西門凜這裡一艘樓船,就是再多上十艘八艘戰船,對上這明顯是訓練有素、配合默契的盟軍水陣,也只能退避三舍。

  西門凜雖然常年在幽冀,可是對江水上的各種勢力倒是瞭如指掌,只看那各色旗號,就知道上至岳陽,下至九江,千里江水之上,以及江水兩岸星羅棋布的湖泊河流之內盤踞的水賊,倒有大半都來參與了這次會盟,尤其凶名滿天下的六大水寇,更是一個不拉,全部現身。雖然這樣的情形早已在他預料之中,可是西門凜也仍然忍不住有些心驚,看來唐氏在江水上面的潛勢力果然非同一般,能夠糾集那些白道名宿並不稀奇,可是就連平日裡對立為敵的水寇也是應邀而來,這其中的蹊蹺已經足以令世人回味無窮了。

  而在這些大小船隻的前方,江水中流,卻已經用巨木搭建了一座六丈方圓的浮台,高出水面數尺,一頭用兒臂粗的鐵鏈繫住,鐵鏈的末梢則曳過千丈距離,繫在赤壁之下巨岩上面的鎖孔上,浮台隨著江面的起伏不定,飄飄搖搖,看上去頗有不堪風浪之險的意味。浮台周圍百丈之內,卻是一艘水賊的快艇也沒有,顯然正是準備好的戰場,不以戰船相近,這必是主事人為了顯示胸懷氣度,所以才刻意不以武力威迫,也好公平對決。

  只不過主事人這番做作卻未必當真公平,江東豪傑多半熟稔水性,而幽冀眾人縱然會些水性,怎能夠比得上慣了水戰的對手,更何況今次東南參與會盟的倒有一半是叱吒江水的水賊,水性更是出類拔萃,這浮台孤立江中,雙方交手絕無後援,若是江東一方敗了,多半還可以落水自救,若是幽冀一方敗了,只怕多半不會想到跳水求生。一則是幽冀勇士本就傲骨天生,二則多半水性平平,就是性命無礙,也不免會露出窘態,這已經頗為不平,更何況浮台在水中漂浮不定,善於水戰的江東高手自然可以憑此借力,而幽冀眾人卻多半要花些精力穩住下盤,此消彼漲,這豈非極為不公平。只是幽冀一方雖然明白其中的文章,卻是沒有法子改變這種局面,幽冀一方本就是勢孤力單,若是不選擇在江水之上一對一,難道還要混戰一場麼,所以儘管略有不平,也只能默默認了。

  西門凜心中早有準備,更不會多事指責,看看距離浮台不過二十餘丈距離,便揮手下令,停舟不前,上前一步,立在船頭揚聲道:「本座聞說江東豪傑赤壁會盟,要將本座一行葬送在江水之中,怎麼本座只見黑道上的英雄好漢,卻不見白道上的大俠豪傑呢?師侯爺何在,今日侯爺既然身為江東盟主,貴客已經親臨,緣何不見主人相迎?」

  西門凜這一番暗含挑撥離間的言詞,令那六艘三桅戰船上面出現了一些輕微的波動,甚至西門凜已經可以看到一些桀驁不遜的水賊面上已經露出了激憤之色,不由心中暗笑師冥自露破綻,要知道雖然自岳陽以下的江水多半都是唐氏的勢力範圍,黑白兩道幾乎都是以唐氏馬首是瞻,可是其中卻有許多不同。

  大陳統一天下,已經有二十年了,可是由於一帝三藩的對立,所以天下並沒有真的太平無事,尤其在各方勢力犬牙交錯的所在,往往是盜匪叢生,這其中不乏有各家支持的勢力,畢竟盜匪行事可以不講規矩道理,就是出了什麼差錯,只要滅口滅得乾淨,也是再無妨礙。當然為了顏面著想,不論是帝藩哪一家,也斷然不會讓這些盜匪坐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只是卻也不會趕盡殺絕。

  長江水賊就是因為這樣的原因而存在多年,難以剿滅乾淨,反而越發猖狂,主要的原因就是唐氏的私心自用,雖然唐氏已經歸附了楊氏,可是卻是不甘心淪為尋常臣子的,所以仍要竭力維持自己的地位,楊氏想要徹底消化唐氏的力量,也不是一蹴可就的容易之舉。何況楊氏兩面受敵,也不可能將精兵強將派遣到東南閒置,所以控制東南的軍隊仍然大半在唐氏控制之下,雖然楊氏的力量早已滲透了進來,可是卻沒有壓倒性的力量。

  而唐氏雖然當初承諾放棄了兵權,可是卻不甘心只擁有少量私兵和培養招納的高手刺客,所以利用水賊的存在隱藏水軍私兵,就成了理所當然的選擇。這二十年來,江水之上的勢力過大的水寇最後不是被剿滅,就是被唐氏招安,這正是最好的證明。唐氏先是縱容水賊劫掠殺戮對手,然後利用越國公的權勢身份指揮水軍,對水賊分化利用,暗中養了一支強大的私兵,拋棄虛名,得到實際的好處,利用皇室的支持和強大的武力,商船在江水上毫無阻礙往來,通過和益州的貿易,唐氏積累財富的速度可以說是難以想像的。而在唐氏富可敵國的同時,卻有無數大小世家,因為江水被水賊侵佔,只能眼看這唾手可得的財富從身邊流走,為了家族的生死存亡,在明知無法反抗的情況下,這些世家只能依附唐家,仰人鼻息,才能繼續存在下去,發展下去,依附的世家越多,唐家的勢力越強,這樣反覆作用之下,雖然唐家捨棄了獨樹一幟的藩王權位,可是勢力卻是越來越強,尤其是在新帝登基之後,身為輔政重臣的越國公更是權位顯赫,除了虎據幽冀的燕藩之外,就是漢王和滇王兩藩,也只能退避三舍。

  長江水賊既然對唐氏的作用這般大,那麼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雖然多年來朝廷屢次宣揚要剿滅水賊,最後卻是無濟於事,而這些黑道水賊劫掠為生,多半無惡不作,縱然是六大水寇那樣的一方之雄,多半坐地分贓,靠著向來往客商船幫收取過路費生存,也不免時而大舉出動,洗劫商船和沿江村鎮,雖然若是太過分,也會被剿滅,但是無論是多麼兇惡的水賊,若是當真得罪了唐氏,在江水上恐怕也是寸步難行,在江水之上,唐氏才是真正的霸主。所以師冥利用江東黑白兩道排外的心理會盟攔截西門凜一行,不論這些水賊心中真正如何想,卻是不敢拒絕的,只不過如此和勢力最強的燕藩作對,這些人心中也未必情願。

  而白道名宿的心理卻單純的多,他們多半受翠湖影響,支持大陳正朔,唐氏乃是皇室最有力的支持者,又是東南實際上的霸主,所以他們在覺得不違反「大義」的情況下,前來會盟支持師冥,順便向幽冀燕山衛發難,報復二十年來南北兩地的武人結下的深仇,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可是支持唐氏並非代表著願意和水賊同流合污,習武之人往往家道殷實,出身世家門派的更是不在少數,江水上下的貿易是否順暢,可以說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他們的生活。即使能夠攀上唐氏,水路暢通無阻,這一路上的孝敬也不是一個小數字,再加上這些水賊之中也有許多不受控制的小勢力,每年在江水上的損失至少是應得利潤的三成。對於唐氏,他們最多是敢怒不敢言,畢竟唐氏控制水賊不過是傳聞,而沒有真憑實據,更何況若是沒有唐氏指縫裡露出的殘羹剩飯,只怕他們的家族或者門派早已入不敷出了,所以白道中人對於唐氏多是唯唯聽命,對於直接影響他們利益的水賊卻是恨之入骨。

  這一次雖然黑白兩道勉強會盟,但是師冥為了己方不起內訌,肯定會盡量分開雙方,而堂堂的東陽侯,自然不能和黑道水寇為伍,和白道中人一起出現就成了唯一的選擇。西門凜一見現場的情形,就知道必然是那些白道中人不願和黑道水賊一起出現,而師冥為了先聲奪人,也有意將自己這些人晾在這裡片刻,所以才遲遲沒有現身,這等良機,以西門凜的心智手段,若是不趁機挑撥一番,才是怪事呢。

  果然他這一番話說完,立竿見影,一艘懸掛著血色骷髏旗的戰船之上,一個神色暴烈的大漢幾乎是暴跳如雷,遙遙指著西門凜喝道:「你這賊廝鳥,口口聲聲問那些白道的瘟生,莫非看不起老子這些英雄好漢麼,就是那些窩囊廢不來,老子也可以將你抽筋剝皮,別在這裡擺你大統領的架子,老子宰了你最多亡命天涯,就不信鳳台閣能咬了老子的鳥去!」

  西門凜在幽冀身份尊貴,平日所見之人多是英雄好漢,就是怒極恨極,最多辱罵他為虎作倀,或者罵他殘酷無情,何曾有這般憊賴人物,當眾竟敢辱罵於他,聞言不怒反笑,目光一掃,淡淡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陸水黑龍褚老大,江水中游六大水寇,閣下能夠位居第五,想必是名至實歸,必定是武功高強,手段狠辣,膽大包天的人物,難怪不將本座看在眼裡,想必一會兒上場交手的也有你一個了,若是等不及,何不現在就和本座較量較量,本座可以保證,就算你不幸落敗,這一場也不算在十陣之內,褚老大以為如何?」

  那大漢頭上青筋迸起,雖然西門凜言語客氣,但是語氣中的輕蔑就是三歲小兒也聽得出來,褚老大本就是烈火性子,當下就要出戰,卻給身邊幾個年輕水賊死死抱住,這些人想必是已經熟稔非常,各自製住手腳關節,那大漢雖然暴跳如雷,卻是掙脫不開,在他身後走出一個中年男子,一身布衣,面色陰沉,高聲道:「西門統領豪氣干雲,我們大當家理應成全才是,只是此次我江東英雄赤壁會盟,共討北賊,未得盟主號令,請恕我等不敢犯了盟主法度,待到盟主親至,統領大人自可向盟主提出挑戰,到時候我們大當家是絕對不會拒絕的。」

  西門凜聽了微微一曬,知道這人不過是推諉罷了,若是師冥當真來了,是萬萬不會讓褚老大這級數的高手上來丟人現眼的,就是以自己的身份,也萬萬不會向一個二流人物挑戰,若是給人誤會自己恃強凌弱,那麼燕山衛可會因為自己這個統領而丟盡顏面呢。

  正在這時,卻聽楊寧冷冷道:「何必等到什麼盟主前來,決戰之前先來幾戰熱身,也是理所當然,你若是不敢和西門統領交手,那麼可敢和我動手。」

  西門凜聞言一愕,這褚老大的武功不過平平,楊寧是何等的武功身份,怎會主動向一個粗漢挑戰,他忍不住回頭望去,只見楊寧負手立在身後不遠處,眉宇間神采飛揚,那原本清秀端正的容貌彷彿煥發出無比的光彩。

  那諸老大見挑戰的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深覺受辱,兩臂一振,用上了神力,那幾個年輕水賊再也無法壓制首領,都是踉踉蹌蹌跌撞開去,褚老大怒罵道:「賊廝鳥,老子就和你——」,還未說完,已經被那中年男子一把摀住了嘴巴,那大漢手舞足蹈地掙扎個不停。

  那中年男子面色蒼白地道:「豈敢豈敢,子靜公子乃是新任魔帝,聽濤閣一戰,血流成河,令得小兒不敢夜啼,我們當家何德何能,怎敢接受公子的挑戰,若是言語有不周之處,還請公子大度寬容才是。」

  楊寧聽得一怔,魔帝尊稱可不是隨便稱呼的,自己既不是當代宗主,就是宗子之位也未明確到手,更何況就算是自己做了宗主,也需經過種種試練才有被尊為魔帝的資格,只不過這些乃是武道宗內部的隱秘,楊寧自然不會隨便對外人提及,若是出言辯駁,更是自尋煩惱,所以只是淡淡答了一句道:「你是什麼人,為何胡言亂語,在下雖是武道宗嫡傳,卻非是宗主,不敢當帝尊之稱,更何況,這魔帝兩字也是你配叫的麼?」說到最後一句,神色雖然依舊淡然,但是殺意卻已經隱隱透了出來。

  那中年男子心中巨震,知道自己一時慌亂,卻是犯了魔門弟子的大忌,要知道武道宗主雖然有魔帝之稱,但是魔門弟子自己卻是不承認的,天下哪裡有人喜歡稱自己為魔呢。故而魔門六宗,在魔門弟子口中卻是自稱聖門六宗,而武道宗宗主乃是六宗共尊的武帝。這魔帝二字若是私下說說也就罷了,畢竟法不責眾,就是魔門可以一手遮天,也多半只能眼睜眼閉,但是像他這樣敢當著武道宗弟子的面稱一聲魔帝的,只是世上沒有幾個人有如此膽量,就是白道之首的翠湖弟子在此,也只能恭恭敬敬稱一聲帝尊。他心中不由大為慌亂,連忙高聲道:「帝尊恕罪,小人失言。」雖然他也知楊寧年少,可能真的不是魔帝,可是只見他如此年少,就在岳陽做了那樣駭人聽聞的大事,想必武功已經是絕頂品級,縱然說錯了,但是想必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何況當下的要務就是打消這少年的殺意,也就顧不得有拍馬屁的嫌疑了。

  豈料就在這時,另外一艘懸著青龍牙旗的戰船上面卻有一個鷹目藍衫中年人冷笑道:「什麼帝尊宗主,一個乳臭未乾的毛孩子,也值得你文老二如此奴顏婢膝,當真是丟盡了『骷髏會』臉面,褚老大,你莫非就看著屬下這般自作主張麼,難怪你骷髏會明明兵強馬壯,卻是只能屈居第五。」

  這懸著青龍牙旗的戰船上是六大寇排在第四位的「青龍堂」,那藍衫中年人正是青龍堂的大堂主顧洋。近兩年骷髏會異軍突起,幹掉了原來名列第五的水寇勢力,晉身六大水寇之列。骷髏會平日多半在陸水縱橫,每遇大買賣,便從陸溪口進入江水劫掠行商,而青龍堂卻多在黃蓋湖盤踞,每每通過太平河殺入江水,雙方地盤接近,為了爭搶生意,不知道血拼了多少場,彼此早已經是勢不兩立。今日顧洋見到身為骷髏會軍師的文老二文縉儒這般怯懦,鄙夷之餘也覺得自己面上無光。畢竟雙方搶生意,他已是不知道吃了多少虧,多半都是中了文老二的圈套,若是讓外人知道,令青龍堂連連受挫的骷髏會的軍師竟是這麼一個軟骨頭,豈不是連累青龍堂丟盡了面子麼。江水之上爭雄,除了武力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聲威,所以他才會出言怒斥,想要激怒褚老大,讓骷髏會出去和那什麼新任魔帝拚個死活,若是勝了挽回面子自然是好,就是敗了最多削弱一下骷髏會的實力,對他又有什麼壞處呢?

  果然此言一出,褚老大和文老二都是面色大變,褚老大一把掙脫軍師,大喝道:「拿老子的兵刃來,趁著盟主還沒來,先打上一場熱身最好。」

  文老二冷汗涔涔而下,他自然知道這種情況下,自己是萬萬沒有法子攔住褚老大,只見他原本出身名門,自然知道許多隱秘,不像褚老大、顧洋這些人,多半出身草莽,對於已經消失了七十年的武道宗和幾乎已經風流雲散的魔門並沒有太深的認識,他自然知道這少年的出現代表著什麼,七十年後,這個少年再度以武道宗傳人身份出現在江湖上,不論是為了立威,還是為了武道宗特有的修練方式,殺的血流成河將是他最好的選擇。他幾乎是絕望地望著褚老大,心中將顧洋罵得狗血噴頭,暗道,你小子想要自己尋死也就罷了,怎麼還將大當家也拖下水呢。不過他心中唯一的安慰就是,在顧洋口出不遜的時候,那少年一雙幽深冰寒的眸子已經瞧向了青龍牙旗,或者倒霉的不只是自己一方吧。

  這時候,褚老大已經從親信的屬下手裡接過了一柄鑌鐵單鋒大劍,劍身長達五尺,劍柄劍身渾然一體,一副沉甸甸的模樣,這哪裡是江湖人使用的輕靈長劍,分明是沙場爭鋒的凶器,褚老大罵罵咧咧地喊道:「還不準備小船,送老子去浮台,等老子砍下這賊廝鳥的人頭,姓顧的,老子再和你算帳。」他輕功尋常,武器沉重,所以要船登台,其實這浮台孤立水中,除非輕功出眾,絕難凌空躍到台上,就是一流高手,沒有小船相送,也沒有法子登上浮台,所以眾人也不嘲笑褚老大。

  顧洋心中得意,面上卻露出鄙夷之色,冷笑道:「本堂主等你看你褚老大旗開得勝,呵呵!」最後的笑聲卻是充滿了鄙夷和幸災樂禍,他挑唆褚老大上陣成功,心中自然十分歡喜。他眼見楊寧自由自在,全無階下囚的模樣,心中懷疑聽濤閣之事另有蹊蹺,所以他並不相信楊寧當真有傳說的那麼厲害。但是他也明白既然這人敢主動挑戰,那麼一身武功也是出類拔萃的,而褚老大雖然性子急躁,一身武功卻是毫不含糊,下手更是狠辣無情,往往毫不顧惜自己的性命,所以那些武功勝過他的人卻往往死在他的重劍之下,這兩人多半會拚個兩敗俱傷,對他來說卻是最好不過,若非他心機深沉,強行抑制,只怕已經大笑出聲了。

  正在這時,他耳邊傳來楊寧淡漠冰寒的聲音道:「你很歡喜麼,為什麼不笑出來?」

  顧洋下意識地喝道:「放肆!」便轉頭望去,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轉頭望去,卻是只見到熟悉的面孔,正在這時,他耳邊傳來無數驚駭欲絕的叫聲,眼角的餘光已經看到一團若隱若現的青影正凌空向自己撲來,他大喝道:「攔住他。」同時向後疾退,伸手拔劍。

  青龍堂戰船的戰台上皆是身經百戰的水賊,方才顧洋突然大喊一聲「放肆」,令他們都是側目瞧去,不知是那個兄弟得罪了堂主,不料就在這時,四周驚呼聲起,又聽到顧洋傳令,只是等他們回過頭去看向對面的時候,只看到一道青影已經登上船舷,這時候摘弓放箭已經來不及了,這些水賊何曾見過這樣的速度身法,都是驚怒狂喝,拔出背上單刀,捨命向那青影砍去,更是移動身形,阻在那人和顧洋中間。

  那青影毫不停留,一隻白皙如玉的手掌彷彿從虛冥之中伸出一般,輕輕拍在擋在他前面的一個水賊身上,那人如同斷線風箏一般向後飛去,撞倒了兩個正向前衝殺的水賊,那兩個水賊慘叫倒地,骨骼斷裂的聲音清晰入耳,而那個被打了一掌的水賊早已經七竅流血,死得不能再死了。眾水賊還沒有看清楚,那人已經衝入了人群中,這些水賊眼中只能看見淡淡的青影,人影過處,一個個水賊慘叫出聲,有的是被一掌擊殺,有的卻是被蓄滿內力的同伴屍身撞得骨碎肉糜,幾乎是轉瞬之間,那人已經衝破了青龍堂水賊的防護,距離顧洋不過三步之遙。那些最靠近顧洋的水賊都是他的心腹,個個都是亡命之徒,悍不畏死,雖然前面的兄弟的慘叫聲仍在耳邊盤旋,可是他們卻是各自拔刀結陣,施展開最完備的防守刀法,死守不退。

  楊寧足下沒有絲毫停頓,心湖冰清沉靜,使用最強硬的手法破去顧洋外圍防線,雪亮的刀光結成的內層防線也不能給他更多的阻礙,呼吸之間,原本剛猛的真氣已經變成陰柔無比,眼中閃過一絲寒芒,已經用上了一路拈花指法,十指此來彼去,屈伸輕彈,看似蓮花綻放,又似火焰起伏,而他的身形卻越發快捷,彷彿淡淡虛影在刀光之中往來穿梭,幾乎每一刻,都有水賊咽喉或者眉心血花綻放,可是那雙白皙如玉的手掌卻是滴血不沾,只是在那些看不清敵人音容相貌的水賊眼中,這雙唯一清晰可見的手掌卻彷彿是從地獄裡面伸出的修羅之手一般,終於肝膽俱裂的水賊們失去了抵抗的力量,幾乎是撕心裂肺地向左右逃去,靠近船舷的水賊已經不顧一切地向水中跳去,撲通撲通,落水之聲不絕於耳。

  這一切楊寧只是漠然忽視,在所有障礙除去之後,他已經靜靜立在了顧洋面前,顧洋雙手顫抖,手中握著的長劍搖搖欲墜,從他聽到耳邊的淡漠聲音,到他拔劍出鞘不過是短短一瞬,可是楊寧已經逼近了他身前三步,而當他心中震撼,略一猶豫的剎那,楊寧已經殺死了阻擋在兩人中間的最後一個水賊,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了,直到他清晰地看見楊寧立在他面前的時候,他才真切地知道發生了什麼。

  自從名列六大寇之後,顧洋並沒有發覺,他的勇氣和膽量其實已經漸漸消退,許多時候他都喜歡使用恃強凌弱的手段,處境的改變讓他從一個陰狠毒辣的兇徒變成了一個色厲內荏的懦夫,但是直到此刻,他才發覺這一點。他能夠感覺到額頭上汗水滾滾而下,汗水淌到眼睛裡面,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彷彿孤身一人,耳邊傳來的慘叫和驚呼聲對他毫無幫助,他怎會以為這少年沒有膽子闖到船上來呢,強烈的恐懼終於摧毀了他的最後一絲理智,終於他一劍向楊寧刺去,可是刺出之後他便後悔起來,因為他感覺到手心的汗水,這讓他幾乎握不住劍柄。他自然不知道,其實他在那裡猶豫恐懼的時候比他想像的要短的多,而他這一劍也並非如他想像的那般軟弱,一道匹練也似的劍光破空而起,化作點點寒芒,向楊寧覆蓋而去。

  楊寧卻還有餘暇微微一笑,劍光輝映之下,那清秀的面容上的神情卻是淡漠無比,那笑容帶給人的並非安慰,而是更深的恐懼,然後楊寧的手掌就那麼輕輕巧巧穿破了如雪的劍光,化指為掌,一掌拍在顧洋的胸口,然後楊寧的身形悠然後退,千百道目光凝視在他身上,卻只見他身影倏然消失,再現身的時候已經負手立在浮台之上,卻是再度仰頭向顧洋微微一笑。

  顧洋只覺得楊寧的手掌在自己身上輕拂而過,全無任何感覺,然後楊寧就已經突然退去,等他再度看清楊寧的身形的時候,楊寧已經立在距離他三十餘丈的浮台之上,不明白為什麼楊寧竟會放過自己,他鬆了一口氣,長劍低垂,想著應該如何說話,才能挽回一些面子,又不會再度激怒楊寧,可是就在他抬起頭來,深吸一口氣,想要開口的時候。

  他卻看到了無數驚駭憐憫的眼神,他心中正在奇怪,卻覺得七竅都有些濕漉漉的,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擦拭眼睛,放下手來,卻驚見一手的鮮血,就在他心膽俱寒的時候,難以形容的疼痛從肺腑之中傳來,他一聲慘叫,一張嘴,一股鮮血激射而出,顧洋目光落到血泊之中,卻看到碎裂的內臟,他一邊口吐鮮血,一邊大聲喝道:「魔帝,魔帝——」,只喊了第二聲,顧洋的身軀已經如同爛泥一般頹然倒地,那充滿了恐懼的叫聲嘎然而止。

  在楊寧突然出手的時候,其他的水賊已經各自戒備起來,可是他們也沒有援助顧洋的想法,畢竟水賊之間並沒有什麼深厚的情誼,更何況他們也沒有機會出手,就連西門凜等人都已經看得呆了,更何況這些良莠不齊的水賊呢,直到顧洋倒地身死,才有一些功力心智超過常人的水賊清醒過來。幾乎是反射性的,所有的水賊或者拔出刀劍,或者引弓待發,所有的眼睛都緊緊地盯著楊寧,眼睛的餘光卻是不時地打量青龍堂戰船上面的修羅地獄一般的景象。而楊寧青衫之上卻連一滴鮮血都沒有,明媚的陽光映射下,他只是神情淡漠地立在江心浮台之上,彷彿是閒來無事,臨風賞玩江景的單純少年,再也沒有一絲殺意戾氣,可是所有的人都覺得自己的心好像正在向深淵沉沒。

  魔帝,這就是真正的魔帝,所有人的心中都湧起同樣的念頭!他們都怔怔望著楊寧,一動不動,江水之上突然變得沉寂無比,除了江水流動的聲音之外,和此起彼伏的低聲呻吟之外,再沒有別的聲音。

  和其他人一樣,即使是同樣出身武道宗的西門凜心中也是無比驚駭,楊寧所用的武功他自然看的清清楚楚,先以千里傳音驚動顧洋,然後趁著青龍堂發生紊亂的時候突然襲擊,雷霆一般的攻勢破去外層的防衛,然後以陰柔詭異的拈花指殺死內層防衛的水賊,趁機一舉摧毀青龍堂所有水賊的內心防線,又用綿掌手法殺死顧洋,顧洋死狀的淒慘足以震駭任何在場的高手。西門凜暗自長歎,這些武功他也是會的,甚至火候比楊寧更深,可是他卻絕對沒有法子用這樣的方式立威,這一刻,他真的明白了師尊當年對他的評價,他,當真不配作武道宗的嫡傳弟子,只有楊寧,才是武道宗下一任宗主的最好人選。

  眼中閃現出無比複雜的神色,西門凜揚聲道:「子靜,回來吧,莫非你還要向褚老大挑戰麼?」他的語氣有些玩味,而他的這一句話卻彷彿如同投石落水一般,幾乎所有的水賊都是渾身一震,從那種詭異的氣氛中清醒過來,江面上開始響起低低的聲浪,幾乎所有的人都在交頭接耳。而楊寧的目光移動到了緊緊抓著大劍,目瞪口呆的褚老大,和站在他身邊,不停拭汗的文老二身上,再度露出了淡漠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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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龍戰於野 第一章 魔帝百煉(上)


  不知沉默了多久,楊寧對著褚老大微微點頭,朗聲道:「在下誠心誠意,向閣下挑戰,還請不吝賜教!」此言一出,西門凜不由微微皺眉,他有些不解楊寧定要向那粗人挑戰的緣故,可是能夠在戰前挫敵鋒銳,倒也是一件好事,所以他只是輕歎一聲,微微搖頭苦笑,後退了一步,擺明了不會阻止楊寧的舉動,也趁機給人留下,楊寧的行為和幽冀並無關聯的印象。果然他這似乎極為隱秘的舉止,令得眾水賊中,一些眼光毒辣,心計深沉之輩,面上不由露出了疑惑的神色,而站在他身邊的凌沖也是神色微動,但是卻沒有出言相詢,只是皺緊了眉頭,陷入了沉思。當然楊寧和褚老大都不是能夠領會他這個舉動含義的聰明人,只有文縉儒,骷髏旗的二當家兼軍師,眼中閃過了悟的神色。

  這時候,褚老大終於禁受不住楊寧灼灼目光帶來的壓力了,深深地嚥了一口吐沫,突然伸手推開擋路的水賊,縱身跳到小船上,他的身軀雖然粗笨,但是動作卻很敏捷,雖然拿著一柄大劍,但是落到代步的快船上面,那艘只能容納三四個人的小船也只是輕輕晃蕩了幾下,褚老大舉劍拍拍掌舵的小水賊,高聲道:「發什麼呆呢,魔帝居然主動向老子挑戰,老子難道還拒絕不成,江水上下,不論是坐地的大當家,還是走單幫的弟兄,誰有這麼大的面子?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給老子划船。」

  文縉儒原本正在思索為什麼西門凜有意孤立楊寧,此刻聞言只覺心頭如同被晴天霹靂砸上一般,他自然知道諸老大的性子,雖然粗疏魯莽,卻是最講江湖義氣,器量寬宏。若非如此,雖然當初是這莽漢將自己從仇人的追殺下救回殘生,也未必能夠讓自己衷心輔佐,縱橫江水。如今見到褚老大要去和楊寧交手,只看方纔這少年魔帝於重圍之中取了顧洋性命的武功手段,便已知道就算是十個八個褚老大捆在一起,也是必死無疑。

  雖然心中明白,卻是自知無能為力,他只能眼睜睜看著褚老大乘舟向浮台而去,心中生出強烈的屈辱感,突然心念一動,文縉儒想到了唯一可能解決眼前危機的法子,略一思忖,他故意露出悲憤之色,高聲道:「帝尊莫要欺人太甚,若論身份武功,大當家與帝尊可謂天淵之別,帝尊若要挑戰,也應該眷顧那些聲名顯赫的高手名宿,卻為何盡和我們這些只會搖旗吶喊的小人物為難。若是在下所料不差,帝尊莫非是想在盟主到來之前,將我等各個擊破麼?方才顧堂主已經被閣下襲殺,如今閣下又要在眾目睽睽之下,恃強凌弱,為難我們褚老大,莫非是意圖先聲奪人,斬斷盟主羽翼?接下來閣下是不是還要向天羽盟、沔陽幫、飛魚堂以及錦帆會各位當家挑戰呢?」

  文縉儒的語氣雖然示弱,但是卻是綿裡藏針,雖然這些水賊畏依舊懼楊寧武功手段的同時,卻也生出同仇敵愾之心,有人想得更是深遠,若是自己這些人都不敢應對楊寧的步步緊逼,等到東陽侯和白道中人到來之後,若是一樣束手無策也就罷了,若是他們佔了便宜,只怕從今以後,長江水賊再也沒有辦法在那些白道中人面前擺架子,更別提想從前一樣勒索規銀了。

  就在這些水賊紛紛意動,甚至許多人不等首領吩咐,各自取下弓箭,指向浮台的時候,江面上響起一個冷厲的聲音道:「豈止是顧堂主和褚會主,就在來此之前,這位子靜公子已經舉手投足之間,就殺了我的三弟,天羽盟的三當家滾江龍隋祥,子靜公子,姑且不論您是不是當世武帝,但是你總是個江湖人,什麼時候,江湖上有這樣的規矩,可以殘殺下戰書的使者,兩軍交戰,尚且不斬來使,更何況是江湖廝殺,若是閣下不給我一個明白,只怕我漢水飛鷹段天群就只好得罪了!」

  幾乎是在這人一開口的同時,所有人的目光已經移到了最大的一艘戰船上面,就是楊寧也不例外,他的眼力極好,雖然隔著二十多丈遠,可是仍然將船上的一切看的清清楚楚。這艘戰船的甲板上儘是全副武裝的黃衣武士,各自抱刀肅立,凜然不動,一見便知道是訓練有素的戰士,而在高台之上,卻擺著兩張椅子,中間的那一張上面坐著一個中年男子,一身紫袍,手執金盃,相貌俊偉,神情慵懶,氣度從容,不像是水賊首領,倒像是一方豪雄,而在他左側略微靠後的一張椅子上坐著一個灰衣秀士,相貌清瘦俊朗,長眉修目,左眼眉中有一顆硃砂痣,手中把玩著一柄描金折扇。出言責問的正是那中年男子,雖然字字誅心,但是神情卻是沒有什麼明顯的變化,好像只是閒來話些家常,而不是正在向殺死自己親信手足的兇手問罪一般。

  楊寧只是淡淡瞧了那中年男子一眼,目光就落到了那灰衣秀士身上,四目相對,那灰衣秀士微笑點頭,似是向好友招呼還禮,楊寧目中卻閃過一絲寒意和譏誚,再度瞧向那紫袍男子,負手向天,卻是賴得理會這兩人的模樣,饒是那紫袍男子素來自詡胸懷寬廣,那灰衣秀士又是足智多謀,心機深沉的人物,也是心中生出被輕視的恨意。

  這時候,西門凜已經厲聲道:「提起此事,本座正要問一問段盟主,隋祥既然是你的三弟,那麼也是你教他出言無狀,辱及火鳳郡主英靈的麼?」

  紫袍男子聞言眉頭深鎖,自覺無話對答,他早已經從靳長空口中得知真情,卻也不明白隋祥為何會出言不遜,以致身死江上,就是因為隋祥犯忌在先,他才一直隱忍,縱然隋祥是他親信愛將,也沒有因此向西門凜等人問罪。只不過他早已在兩月之前秘密接受了唐氏的延攬,只要這一次幫助師冥完成截殺西門凜的任務,就可以正式投入朝廷,堂堂正正做個將軍,為了這個目的,他是無論如何不能眼看著楊寧在這裡立威的,所以寧可冒險觸怒西門凜等人,也要尋個理由打擾楊寧的挑戰舉動。只是事到臨頭,他依舊有些忌憚,卻是不知道該如何答對才好,忍不住側頭向灰衣秀士望去。

  那灰衣秀士神色不變,似是毫無所覺,但是折扇輕搖數下,已經接過話頭,揚聲道:「西門統領怎會如此強詞奪理,江水之上誰不知道我三弟隋祥性子粗疏,一向魯莽,西門統領乃是貴人,為何會與三弟為難,不知道他說了什麼言語,冒犯了郡主英靈,西門統領不妨說個清楚,如果江東豪傑都認為我三弟死有餘辜,那麼我神算子京飛羽也情願自盡謝罪,如果是統領大人藉故生事,可別怪我們天羽盟手段狠辣,如果讓幽冀一人生還,就讓我天羽盟風流雲散,折戟沉沙。」

  聽到二弟京飛羽這般惡毒誓言,段天群心中有些不樂,他雖然知道西門凜是絕對不會當眾說出來隋祥的話語的,畢竟那些忌諱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即便是西門凜,在幽冀和皇室沒有正式翻臉之前,也不敢公開將「信陵」和「聖烈大皇貴妃」當成是羞辱的,可是即使如此,他仍覺得京飛羽過於放肆,無論如何天羽盟是他手創,就是要風流雲散,也應該是他一手造成,京飛羽雖然也是盟中元老,但是用天羽盟立誓卻是僭越了。不過見到西門凜瞬間鐵青的神色,段天群才有些歡喜起來,想到不久之後,天羽盟也將按照慣例,或者被「清剿」,或者「內訌」,總之不會再存在世上,所以他也就聽之任之,反而露出笑容,隨聲附和道:「我二弟說得是,若是西門統領有真憑實據可以證明我三弟對郡主出言不遜,也就罷了,若是沒有,待會兒少不得本盟主要向閣下討回公道呢。何況就算我三弟當真有錯,西門統領若是親手殺之,本盟主也只好認了,這位子靜公子據說是行刺燕王世子的刺客,卻憑什麼出手殺害舍弟,莫非此人乃是幽冀所屬,是否世子殿下遇刺乃是賊喊捉賊呢?」

  只聽了這幾句話,西門凜心中已經是冷笑連連,揚聲道:「若是閣下覺得令弟所言沒有不當,不知道可敢當眾講上一遍。郡主身份何等尊崇,那隋祥不過是個無惡不作的水寇,竟敢屢次提及郡主名號,更兼言語輕慢,本座只恨沒有親手殺了此人,段盟主還想問什麼證據,當真是可笑至極。子靜,這人還要問你為何要殺那出言不遜的隋祥呢,責你乃我幽冀所屬,此前的糾葛不過是掩人耳目的舉動,你可有什麼辯解,不妨說給這兩位聽聽!」

  楊寧早已是面色冰寒,他最是容不得有人對娘親無禮,雖然他不懂得許多道理,可是也知道隋祥當日所說的言語,必然會令娘親深惡痛絕,所以才會主動出手殺人,今日段天群和京飛羽居然在他面前狡辯,還要誣蔑他和羅承玉勾結,怎不令他憤恨欲狂,可是心念一轉,他還難以下定決心自承身份,只得微合雙目,讓心中殺意漸漸淡去,片刻,他睜開眼睛,抬頭環視四周,一雙幽深冰寒的風目中彷彿燃燒著來自地獄的火焰一般,他寒聲道:「殺人本是尋常之事,哪裡需要什麼借口,更不用和我說什麼恩怨道理。隋祥狂妄無禮,自然要殺,顧洋辱及本人,出言挑撥,也是該殺,兩位顛三倒四,竟敢向本人問罪,一樣要殺,今日若是不讓你們天羽盟江水除名,我就枉為了武道宗嫡傳,雖然你們兩人還不配和我交手,可是今日你們若有膽子上來挑戰,我就成全了你們,給你們一次盡展所長的機會。」

  聽了他的回答,不僅眾水賊面面相覷,就是西門凜、凌沖也是微皺眉頭,即使是原本有心讓楊寧將這些水賊全部得罪的西門凜,也是頗有恨鐵不成鋼之感,忍不住想要出言訓斥幾句自己這個不懂事的師侄,可是話未出口,卻想起自己的初衷,連忙輕咳幾聲,將話語嚥了回去。

  段天群聞言不由是面色大變,萬萬想不到這少年絲毫不講道理,竟是將自己也牽扯了進去,可是這種情況下,若是示弱退避,天羽盟的聲名可是要全部葬送了,想到此處,他又是下意識地轉頭向京飛羽望去,卻見京飛羽頭上汗水隱隱,竟是從來沒有過的慌亂。段天群一向倚重京飛羽的決斷,見狀也是心驚膽戰,頗為後悔為了替唐氏效力卻將自己陷入了如此尷尬的境地。

  就在段天群和京飛羽進退兩難的時候,卻見褚老大已經登上了浮台,揮舞著手中的巨劍,怒氣沖沖地道:「賊廝鳥,你不是向老子挑戰麼,怎麼還沒有動手又去跟姓段的挑戰,老子生平最看不起那些只知道拍人馬屁的懦夫,喂,你要殺他們也得等到和老子交手過後,你這賊廝鳥目中無人,莫非是瞧不起老子麼?」

  楊寧收回滿含冷意殺機的目光,看向滿面憤怒的褚老大,雖然這人言語粗俗,一口一個賊廝鳥,即使是以楊寧對世事的無知,也知道這定然不是什麼好話,可是奇異的,他卻絲毫不覺得惱怒,比起其他人的前倨後恭,用恭敬掩飾畏懼的偽飾,這個粗漢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後一如既往的態度,倒是令他覺得有幾分親切。想到此處,卻是微微一笑。

  豈料他在殺死顧洋之後的明朗笑容在眾水賊眼中早已成了死亡的象徵,一看到楊寧此時再度微笑,幾乎是所有人都以為這少年魔帝已經是憤怒至極,想必出手必定是勢如雷霆,生死立見,文縉儒已經是汗如雨下,卻是想不出什麼法子可以阻止楊寧出手,四顧之下,看到那些面面相覷,卻是不敢出頭的盟友,再看到仍然在那裡耀武揚威,好像全無懼意的褚老大,只恨得牙關緊咬,絲絲血跡順著嘴角滲了出來。

  孰料就在這時,寂靜的江面上突然響起一個嘶啞低沉,卻又帶著幾分陰柔的聲音道:「笨蛋,蠢材,既然約好了十陣決勝負,現在東陽侯還沒來,你急什麼,難道還怕沒有人和你交手麼,不過是個剛出茅廬的毛頭小子,莫非真當自己是什麼武帝、魔帝麼?江東豪傑如雲,你要殺也要找幾個厲害的,怎麼柿子只知道揀軟的捏,就不知道什麼是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麼?」

  眾水賊都生出想要伸手去摸摸下巴是否掉了下來的衝動,這個時候,是個人都看得出來,除非是一擁而上,否則此地沒有可以勝過這少年魔帝的高手,沒有東陽侯和白道的高手在,他們又不能挑起混戰,否則必然給西門凜等人突出重圍,到時候燕山衛和鳳台閣的報復將會令他們終身難忘,反而若是等到東陽侯他們到後,通過車輪戰和種種手段,將這些人一舉殲滅,可以徹底打擊幽冀的氣焰,西門凜一死,幽冀內部必然會混亂一段時間,等到他們有時間報復的時候,只怕已經來不及了,天下誰不知道幽冀和皇室、唐氏的戰爭很可能會在燕王世子即位之後爆發呢?

  這種情況下這些原本肆虐江水上的好漢誰不是隱忍等待,就是現在六大寇之首的天羽盟兩位當家,連自己義弟被殺的仇恨也是暫時放到了一邊,不敢上去挑戰,雖然這令眾人心中鄙夷,可是卻也承認這是最正確的做法。他們原本都覺得楊寧向褚老大挑戰正是因為褚老大出言不遜,早已知道什麼是禍從口中的道理,就是段天群和京飛羽問罪的時候也沒有膽敢出言不敬,至於褚老大現在還是那般無禮,眾人都當他是破罐子破摔,可是這時候卻偏偏還有人敢出言諷刺,而且又是「笨蛋」,又是「蠢材」的辱罵那少年魔帝,更是不顧什麼忌諱,直接稱楊寧「魔帝」,當真令他們瞠目結舌。

  只不過當這些水賊發覺說話的人是誰之後,卻都是恍然大悟,如今這江水之上,若是還有人敢出頭的,也只有說話的愣頭青的後台錦帆會了。

  楊寧聽到那嘶啞的聲音,不知怎麼只覺心中一動,忍不住轉頭瞧去,卻是一眼望進了一雙明如秋水的眸子裡面,他只覺得腦子裡面轟然一聲,若非那雙明眸裡面流露出的強烈的不滿意味,他差點就要縱身躍了過去,幾乎忘記了自己正在眾目睽睽之下,眼前更是還有一個莽漢等著自己出手。

  只見東邊最外側,距離浮台最遠的一艘戰船高台之上,一個三十七八歲年紀的黑衣男子負手而立,這男子劍眉斜飛,長著一雙鷹目,左頰上有一道刀疤,一頭散發只用一條紅帶束住,將原本應該是頗為英俊的相貌破壞無疑,他一身黑色勁裝,外罩黑色蜀錦斗篷,江風吹拂,斗篷獵獵飛舞,時而露出猩紅的襯裡。這男子並未佩刀帶劍,只是背著一張烏黑的長弓,腰間懸著一個描金箭壺,這男子雖然英姿俊偉,可是一雙鷹目朦朦朧朧,更是不時打幾個呵欠,看上去總有一種慵懶無奈的意味,但是這並不能降低別人對他的評價,在眾人眼中,他更像是一頭蟄伏的獵豹,危險無比。

  這艘戰船也和其他的戰船不同,船身明顯的瘦長一些,而且船上的水賊年紀相仿,基本上都在三十歲左右,均是正當盛年,皆是身穿勁裝,背負長弓,腰懸單刀箭囊,外罩黑面紅裡的短披風,額上勒著紅色錦帶,一個個雖然神態悠閒,卻都是英華內斂,威武軒昂,一看就知道是身經百戰的勇士。這些水賊既不像天羽盟屬下水賊那樣凜然成軍,也不像骷髏會水賊那樣一見便是烏合之眾,雖然只是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卻是外鬆內緊,隱隱結成戰陣,彼此呼應,明眼人一眼看去,就知道這些水賊定是多年生死與共,情同手足的悍匪。這樣的一支勁旅,雖然看上去只有百八十人,也絕非可以輕易冒犯的。

  而那方才高聲斥責楊寧的正是站在這男子身後的一個少年,這少年身材不高,略現瘦弱,容色淡黃,看上去極不起眼,只有一雙鳳目明亮清澈,令他平凡的容貌多了幾分光彩。這少年懷抱著五色旗幟,水戰傳令,多以旗幟為號,一見便知這少年是錦帆會主伊不平的隨從,專門負責傳遞軍令的。

  見到楊寧望了過來,神情變得有些呆呆的,好像是木雞泥偶一般,那黃面少年冷笑一聲,又接著說道:「你看我做什麼,笨蛋就是笨蛋,別人家的事情你插什麼手,得罪江上好漢很有趣麼?你真當自己是什麼魔帝呀,不過是個蠢材,不知道上了誰的當,想要替人擋災麼?要挑戰,你挑戰我們伊大哥好了,挑戰那個莽夫做什麼!」

  最後一句話說出口,伊不平也是失笑搖頭,伸手狠狠給了那少年一個暴栗,苦笑道:「你這小子生怕我不死麼,不過是昨天教訓了你一頓,就想找人替你出氣麼?」那黃面少年一聲痛呼,已經雙手去護頭頂,卻將五色小旗盡皆掉在台上,又連忙彎腰去揀,端的是手忙腳亂。

  這下子就是方才強自鎮靜的人,也是目瞪口呆,目光在伊不平和那黃面少年身上轉來轉去,也不知道到底是這少年胡言亂語,膽大放肆,還是伊不平裝腔作勢,準備出頭攬事。若是錦帆會準備出頭,那麼他們就可以放心了,要知道錦帆會雖然在六大寇裡面只排第六,可是江水之上,黑白兩道,卻是寧可得罪天羽盟,也不願得罪錦帆會的,若是真刀真槍的廝殺,錦帆會才是江水之上戰力最強的水寇,之所以名列六大水寇最後一位,不過是因為錦帆會人數始終不到百人,顯得勢單力薄罷了。

  正在眾人疑惑重重的時候,伊不平已經對浮台之上抱拳一禮道:「子靜公子雖然非是帝尊,但是身為貴宗嫡傳弟子,又是如此氣度,將來承繼貴宗宗主之位,晉位武帝,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豈可恃強凌弱,指名向褚會主挑戰,褚會主雖然性情魯莽,卻是江水之上難得的好漢,雖然殺戮重些,但是對真正的平民百姓,卻總是秋毫無犯的,雖然他出言不遜,還請閣下念在褚會主並非有意如此,放棄這次決鬥,若是閣下定要立威,那麼伊某願意代褚會主一戰,不知閣下意下如何?」

  在伊不平出手教訓那黃面少年的時候,一雙寒星般粲然,寒潭一般幽深的眸子變得沉靜冰冷,再也不見方纔的怒火烈焰,楊寧原本有些木然的神情越發冷漠,聽到伊不平不卑不亢,卻隱隱帶著霸氣的話語,他的神色也沒有絲毫變化,只是淡淡瞧了伊不平一眼,才轉頭看向正在那裡苦著臉,抱著巨劍,不知道自己是出手好,還是趕快藉機下台好的褚老大,微微躬身一揖,淡淡道:「本宗弟子甫出師門,須經真火百煉,方成金玉之質,在下初次試練,特意擇定會主為煉金之火,這是極為慎重的事情,在下並非隨便選擇,這江上有千百之眾,但是除了閣下之外,卻無人有此資格,閣下不需妄自菲薄,在下今日並沒有殺死閣下的把握。」

  這一番話,頗有幾個人能夠聽得懂,就是不懂的人,也知道楊寧是在說褚老大武功深不可測,所以幾乎所有的人都轉過頭去,緊緊盯著神色迷惑的褚老大,卻是怎麼看也看不出這莽漢哪裡有絕頂高手的氣度,不由面面相覷,尤其是西門凜,他是最明白楊寧話中含義的人,仔細將褚老大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卻依舊看不出什麼破綻。

  就連西門凜也是看不出來,更別說其他人了,這些水賊都是緊緊盯著楊寧和褚老大,眼中滿是好奇,很盼著楊寧解釋一下,就是褚老大自己也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有什麼神功,讓楊寧如此關注。只是人人都是皺眉不敢詢問,畢竟楊寧一看上去就像是沉默寡言卻又心狠手辣的人,他能夠說明向褚老大挑戰的原因已經是極為難得的了,還要他繼續解釋,他們可沒有這個把握和面子。而眾人心目中唯一敢出言詢問的西門凜卻是隱忍慣了,絕不會多嘴多舌,只是默默思索自己究竟遺漏了什麼。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4 18:03
第五卷 龍戰於野 第二章 魔帝百煉(下)


  他們或者不敢問,或者不願問,卻有人不甘寂寞,那站在伊不平身後的黃面少年再度揚聲道:「閣下何不說得明白一些,貴宗絕跡江湖已久,許多規矩都已經被大家湮沒淡忘,所謂不教而殺謂之虐,就算閣下想要殺了褚會主,也該說個清楚明白,讓大家知道閣下為何如此看重褚會主,在下知道子靜公子不屑和我們這些小人物多費唇舌,只是這世間有些規矩道理,不論你是何等身份,卻都應該遵守信服,就是閣下這等人物,卻也不能獨立特行。」

  這少年方纔還是顯得有些滑稽可笑,在眾人眼中不過是個尋常頑皮少年,最多就是伊不平似乎對他頗為偏愛,對於錦帆會眾人可能有些影響罷了,可是如今這少年就在眾人之前侃侃而談,神采飛揚,氣度凜然,眉宇之間彷彿蒙上了一層耀眼的光輝,讓他那原本略顯病弱的五官有了幾分生動鮮明。

  可是無論這少年如何理直氣壯,也要楊寧肯聽從才行,就是包括西門凜在內,也不認為楊寧會乖乖聽話,果然這少年話音未落,楊寧已經緊鎖雙眉,眼中滿是猶豫難決,只是卻也沒有發怒,見到這般情狀,伊不平原本已經握緊弓臂的手略微鬆了一下,而西門凜卻是神色微動,他知道楊寧的性子,不是任何人的勸告他都可以聽得進去的,為何對這少年卻是隱忍謙讓,心念數轉,他轉頭向那黃面少年望去,目光如電,上下打量這少年的神態舉止,卻是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之處,眼中不禁閃過疑惑之色。

  這時,伊不平有意無意地移動了一步,將黃面少年擋在身後,阻住了西門凜的目光,更是轉頭望來,眼中滿是不滿挑釁之色。西門凜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態,只是關係到楊寧的任何蛛絲馬跡,他都不會錯過分毫,若非護著那黃面少年的乃是錦帆會會主,只怕他已經要設法察探那少年的底細了。

  錦帆會可不是尋常的水寇,縱橫江水之上已經有十二年之久,這期間不知道有多少水賊幫派風生雲起,也不知道有多少幫派銷聲匿跡,只有錦帆會始終屹立不倒,只說這近年所傳的六大寇,錦帆會雖然名列最後,可是前面五位已經變換數次,只有錦帆會穩佔第六位,不見興盛,也不見衰敗。

  這樣的一股水賊,西門凜怎會不留心呢,尤其是對錦帆會詳細調查之後,西門凜更是已經將伊不平當成了江水之上務要謹慎對待的人物。

  錦帆會主伊不平,十三年前突然出現在江水之上,初時只是個獨行水賊,憑著一手神箭,神出鬼沒,往來如風,在江水之上立下赫赫威名,數年之間糾眾結伙,成了江水之上一股頗具實力的水寇。伊不平擇人極嚴,能夠被他招納入會的都是武功高明,精明強幹的悍匪,最緊要的一點卻是要性情相投,義氣深重,縱然是一等一的高手,若是他看不順眼也絕不收納。入會雖然艱難,出會卻是十分容易,只需說明原委,就可離開自行其是。不論是想要洗手不幹,還是另起爐灶自成一家,甚至是琵琶別抱,只要來去光明,他也決不留難。和那些因為利益形勢而結眾組成的幫派不同,錦帆會用來維繫組織的只是兄弟情義。伊不平雖然是首領,可是平常和這些手足兄弟之間也是沒有什麼地位差別,只不過他才智武功都勝過眾人,所以眾人都稱他「大哥」而不名。至於錦帆會這個叫法和會主的頭銜本是外人加上去的,因為伊不平生平最是敬佩吳國名將甘寧,故而也以蜀錦為帆,所以有人這樣叫了出來,後來伊不平等人覺得也不錯,就認了這個「錦帆會」的稱呼。

  若僅是如此,錦帆會不過是烏合之眾罷了,可是若是真得行動起來,錦帆會就變得大大不同了,在伊不平指揮之下,百餘悍匪如同一體,出沒無常,縱橫殺戮,全無敵手,江上的水寇雖然很有人多勢眾的,但是在這支堪稱水軍精銳的勁旅衝擊下,卻沒有可以當其鋒芒的,伊不平擅長水戰,江水之上無人能及,若非埋沒草莽,只怕已經是當今有數的水軍統帥了。最令江水之上各方豪雄頭痛的是,伊不平雖然是心狠手辣,卻以義氣著稱,江水之上許多小股的水賊和獨行大盜,都往往受過他的恩惠,還有許多從錦帆會裡面退出的悍匪,或者割據坐地,或者上岸立業,這些人都對伊不平感恩戴德,若論消息靈通,人面之廣,伊不平卻是首屈一指,無人可比,雖然六大寇錦帆會不過排在末尾,但是比起天羽盟,錦帆會才真正是江水之上的霸主,就是唐氏以強權懾服眾水賊,但是對於江水之上多如牛毛的小股水賊,影響力也不如錦帆會那般巨大。

  對於這樣一支力量,不僅西門凜,各方勢力凡是能夠涉及江水之上的,沒有人會對錦帆會不感興趣,唐氏就是其中最想收服伊不平的。可是錦帆會那時候氣候已成,唐氏若是大舉進剿,錦帆會就化整為零,江水茫茫,無處尋找,想要通過收買會眾倒戈一擊,可是錦帆會本就是以情義忠誠維繫的組織,除了結下許多深仇之外,多年來,唐氏竟是沒有機會接近伊不平的左右,想要利用其他水寇黑吃黑,可是即使是唐氏嫡系的水師,竟然也是陽奉陰違,這其中的奧妙,就是如今也無人能夠參透。到了後來,唐氏也漸漸放棄了對錦帆會的招攬,反正錦帆會勢力也不見增長,與其讓他拚個魚死網破,不如聽之任之,唐氏態度既然緩和下來,錦帆會也是投桃報李,不再針鋒相對,若非如此,別說是師冥,這一次縱然是越國公唐康年親自下令,錦帆會也不會賞臉到場。

  在江水之上,勢力最強的就是唐氏,既然他們都無能為力,其他的各方勢力自然也只能望洋興歎,所以西門凜雖然在江水之上也有了自己的籌劃,可是對於錦帆會卻也是敬而遠之。只是今次的事情卻讓西門凜憂慮起來,這黃面少年雖然極不客氣,但是很明顯卻是暗中維護楊寧的,如果是這少年自己的決定也就罷了,如果伊不平和楊寧扯上什麼關係,那麼今次的事情是否會有什麼變數呢?想來想去,西門凜不由失笑,怎可能呢,錦帆會若是作為奇兵,或者是攻堅的鋒銳,自然是戰無不勝,可是在這種群雄彙集的情況下,又能有什麼作為呢?更何況錦帆會的宗旨,若非是關係到他們的會眾,否則一向是不會和各大勢力正面衝突的,而楊寧這幾年來的經歷,西門凜已經得到了詳細的情報,楊寧和錦帆會絕對是風馬牛不相及,自己卻是胡思亂想了,

  收斂了一下自己有些雜亂的心思,西門凜靜靜等待,想要看看楊寧會不會出言解釋。而在與赤壁隔江相望的烏林古戰場之上,也有人等待著楊寧的反應。

  曹營旱寨舊址之中,一處地勢較高的山岡上面,昨夜就已經有人用火焚去高過人腰的枯草,整理出一塊半畝方圓的空地,清除了煙灰之後,鋪上了錦氈,支起了雪白的蜀錦營帳。帳內地面上又鋪了厚厚的一層地毯,放了兩個蒲團,中間放著一張黑檀方幾,几案上擺著茶具和幾盒精緻的點心,方幾內側更放著琺琅香爐以及棋坪、琴台,帳壁,帳簾高挑,帳門正對著浩浩蕩蕩的不盡江流,只是紮下營帳的位置卻是經過精心選擇,從這裡到江邊,中間隔著參差草木,或者營寨舊壘,更是利用了光線的明暗變化,從江面上絕難發覺此處營帳,可是從此地卻可將江水之上的龍爭虎鬥看得清清楚楚。

  方幾兩側各自坐著一個女子,坐在客位的正是顏紫霜,雖然是荊釵布裙,青衫磊落,卻依舊是容顏如玉,秀麗清雅,而坐在主位的則是一個雪衣宮裝的女子,容貌盡被一條覆面白紗遮住,但是露在面紗外面的肌膚卻是溫潤如玉,一雙璀璨的星眸更是顧盼生輝,和顏紫霜一身全無修飾不同,這女子頭上簪環,耳上明月鐺,指上玉環,腰間翠佩,都是千金難得的珍品,尤其是高聳的雲鬢之上插著的一支金鳳步搖,更是栩栩如生,精美絕倫。這女子一身裝扮高貴典雅,雖然蒙著面紗,但是只從眉宇間的風姿氣度,就可知道非是尋常人物。

  錦帳之內,只有這兩個女子默默對坐,錦帳之外卻有四個雪衣佩劍的侍女環伺而立,她們面上都戴著鬼臉面具,將容貌遮擋起來,雖然只見到她們矯健婀娜的身姿就知道這必定是四個青春美麗的少女,但是也不免會令人遺憾,不能見到她們的真正面容。

  江上發生的事情一幕一幕都落在這兩個女子眼中,直到楊寧說出「煉金之火」四字之後,顏紫霜的神色才有了輕微的變化,她先是再度細細打量了褚老大片刻,才歎息道: 「明月你可知道何謂『魔帝百煉』?」

  那宮裝女子聞言轉過頭來,笑道:「小妹孤陋寡聞,對於武道宗之事所知不多,不知道何謂『魔帝百煉』,還請姐姐不吝賜教。」這時候一縷陽光正穿過帳門,恰好落在那宮裝女子上身,那一襲薄如蟬翼的面紗在陽光映射之下,變得幾乎透明一般,令人可以隱隱看見那女子如同山川一般靈秀的面部輪廓。

  顏紫霜沒有立刻回答,卻是拿起了薄如蟬翼的雪白茶盞,微笑著看向盞中清亮的茶湯,深泛綠,淺含黃,含笑喝了一口,只覺唇齒之間淡雅的香氣繚繞不散,不由笑道:「妹妹果然是大家出身,蒙頂甘露雖然名茶,極品卻也難得,妹妹今日待客的不過是尋常品級的香茗,只不過想必是用特別的法子熏制過了,香氣優雅,沁人心脾,比起絕品的名茶也是毫不遜色,不如送紫霜二兩如何?」

  她雖然將話題岔開,那雪衣女子卻也不惱怒,只是從從容容地道:「姐姐特意相招小妹前來,莫非就是想要幾兩茶葉,天下人都知道三大殺手之中,我明月足跡不出蜀中,今日若非是姐姐相邀,小妹也不會到這裡看這場南北相爭的好戲,若是姐姐沒有別的吩咐,明月可就要告辭了。」

  顏紫霜淡淡一笑,玉手向江心一指,道:「妹妹覺得那許子靜人才如何?」

  雪衣女子默然半晌,才冷冷道:「不過是一勇之夫,雖然武功出眾,卻還不曾看在小妹眼中。」

  顏紫霜明眸流轉,笑道:「這是自然,妹妹雖然化身行走江湖,但是心中自有江山丘壑,豈會將尋常草莽看在眼裡。只是今次妹妹卻是看輕他了,這少年雖然桀驁冷漠,行事也是強橫霸道,我行我素,但是已經氣度天成,如今雖然有些魯莽稚嫩,但不過是見識不深,不解世事之故,只看他能夠一舉震懾群賊,就知道此子非是只知殺戮武勇的莽夫,只憑他一個十幾歲年紀的少年,比起妹妹還要小上兩歲,就能夠同時得到燕王世子羅承玉、滇王吳衡和師姐平煙另眼看待,這豈是尋常人可以做到的,妹妹不見那西門凜對他也是頗為寬厚放縱麼?」

  雪衣女子淡淡道:「姐姐不是說前些日子發覺那西門凜武功也是武道宗一系麼?或許是因為他們系出同門的緣故吧?」

  顏紫霜搖頭道:「西門凜的武功雖然出眾,但是卻遠遠不能和傳說中的武道宗弟子相提並論,顯然並非嫡傳,像武道宗這樣的門派,嫡系旁系弟子之間的差別不啻天淵之別,西門凜若是念著師門之情,就是叛了信都,也不會為難子靜。可是如今雖然子靜身無枷鎖,似是無拘無束,可是我看西門凜的所作所為恐怕沒有安著什麼好心,否則怎會放任這少年將江水之上的水賊幾乎一下子全部得罪了呢?若是我所料不差,這人已經是被權勢富貴羈絆,只怕什麼師門,什麼舊情,都不會放在心上了。可是即使如此,妹妹也應該能夠看出來他對那少年的謹慎敬重,這卻是瞞不了人的。西門凜是何等人物,未到弱冠之年就已經是輔佐燕王世子的重臣,如今更是權勢如山,他的行事也是心狠手辣,周密果斷,這樣的人都十分看重那少年,妹妹怎可不謹慎呢?」

  雪衣女子聽得很是認真,等到顏紫霜話音剛落,她略略彎身施禮,恭敬地道:「多謝姐姐教訓,小妹自負武藝才華,一向又是順風順水,並無挫折,如今想來未免輕看了這世間英雄。既然許子靜能夠從燕山衛重圍之中逃脫,又和平師姐兩敗俱傷,小妹果然不該輕視他。只不過此子雖然武功高強,但是小妹對敵,一向憑的是機關陣圖和用毒之術,他雖然厲害,若是遇到小妹,也必然難以逃生。」說到此處,那女子卻是笑了起來,打趣道:「只是小妹出手一次的代價可是不斐啊,姐姐若是想要請小妹出手,只怕就是竭盡全力,也沒有法子支付得起千兩黃金吧?」

  她的笑聲清脆悅耳,宛如金玉相擊,又似銀鈴聲聲,顏紫霜聽了也覺心旌動搖,略略平靜了一下心緒,微笑道:「妹妹說笑了,紫霜雖然不愁吃穿,可是這千兩黃金,可是拿不出來的,再說紫霜就是想要殺人,也不會鼓動妹妹去殺令堂心目中的乘龍快婿啊?」

  雪衣女子聞言嬌軀巨震,一雙星子也似的明眸射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驀然轉頭向江水之上望去,雖然隔著茫茫江水,可是憑著她的目力,自然可以將那傲視群雄的孤傲少年看得清清楚楚,良久,她才歎息道:「莫非他就是火鳳郡主與先帝之子,九殿下楊寧麼?那麼如今逸王身邊的那位殿下竟是假的麼?此事想必是絕頂的機密,姐姐為何要將這件事情告訴小妹呢?」

  顏紫霜正欲答話,耳中卻聽到江上飄來的語聲,便轉頭向江心望去。雪衣女子見狀銀牙緊咬,也是轉頭向江上望去,將眼中的急切神情盡數斂去。

  楊寧淡漠的目光掠向那些充滿了好奇疑惑的面孔,良久,他才看向褚老大,肅容道:「褚會主修習的武功可是大須彌金剛力?」

  褚老大神色有些茫然,搔了搔頭上蓬髮,道:「好像是這個名字,那功夫是個大和尚教給老子的,說是什麼神功,可是老子已經練了二十多年,好像也沒有什麼厲害之處,你這賊廝鳥也知道這種二流功夫麼?」

  此言一出,江上眾人多半是雲裡霧裡,滿面迷惑,唯有三個人神色微變,西門凜自是目放奇光,向褚老大看去,眼中儘是深沉之色,天羽盟的二當家京飛羽則是驚呼一聲,卻又生生止住,還有一人卻是立在伊不平身後的那個黃面少年,他目中神色閃爍不定,隱隱有恍然喜悅之色。

  楊寧卻也不理會眾人反應,仰面負手,目光掠向天邊雲彩,冷冷道:「大須彌金剛力乃是佛門神功,乃是可以和本宗武功一較高下的絕學,修練起來極容易入門,就是資質筋骨極為尋常的人,修練起來也是全無阻礙,而且只需用心修煉,下一分苦功,內力就會增加一分,既沒有走火入魔的威脅,也沒有許多玄功不進則退的缺點,即使中途荒廢,也沒有什麼要緊。而且這種功夫若是上了軌道,不僅內力穩步增長,自身的力氣也會越來越大,更難得是,這種心法乃是天下無雙的防身絕學,不僅可以練成鋼筋鐵骨,刀槍不入,就是再厲害的陰毒內力,也難以侵入練了這門武功的人的經脈內腑。武功一道,就是練到最高深的境地,比得也不過是內力、速度和招式,而這其中,內力本就是重中之重,若是將大須彌金剛力練到化境,自可一力降百會,再加上幾乎無人可以攻破這人的護身真氣,可以說已經立於不敗之地。若非是如此神功,在下又豈會看在眼裡,更是擇定褚會主為對手呢?」

  眾人聽了多半都是將信將疑,上下打量著褚會主,仔細想來,褚老大之所以成為江水之上有數的水寇,就是因為他天生神力,鋼筋鐵骨,皮粗肉厚,和他交手,尋常一點的兵刃都傷不了他,若是比起拳腳,就是打他十拳百拳,也是只能給他搔搔癢,反而若是中了他一拳,多半都會慘敗喪命,江水之上的高手,都不願和他交手,想要取勝很是艱難,一不小心倒有落敗的可能。聽起來倒是和楊寧所說的特徵極為相似,可是這人練得真是這門神功麼?畢竟這褚老大雖然以凶悍著稱,可是也沒有見他武功多麼出眾,前兩年更是受過嚴重的內傷,修養了一個多月呢。所有的人都是面露疑色,卻又不敢向楊寧置疑。

  別人不敢質問,褚老大卻是忍不住了,好奇地問道:「賊——你不是胡說的吧,老子可不覺得這門功夫有那麼厲害?」這句話一出口,眾人都露出深有同感的神情。

  楊寧眼中露出古怪的神色,打量了褚老大片刻,才道:「這門功夫好處這麼多,如果隨便都能練到化境,怎會弄到幾乎失傳的地步。大須彌金剛力進境極慢,至今為止,只有一百五十年前一位神僧,在七十四歲的時候練到了第七層,除此之外,在本宗的記載中,還沒有第二個人能夠練到第七層的呢,而且不論根骨資質如何,都不能例外,更是沒有捷徑可走,所以這門功夫對習練之人的資質才沒有任何要求,只因不論什麼人去練,結果都是一樣。」

  聽到此處,幾乎所有人都「啊」了一聲,褚老大也是愣住了,不管是誰,剛剛知道自己練得是一門佛門神功之後,卻又得知這個無可奈何的事實,也別想閉上嘴巴。

  楊寧卻不放過他,繼續說道:「進境緩慢也就罷了,若是練了這門功夫,練到第三層之前,比起那些尋常的二三流心法,都沒有什麼明顯的優勢,可是若不是認認真真,毫不懈怠地練個二十年,絕沒有法子練到第三層,就是心志再堅強的人,只怕練了五六年之後也會受不了放棄,而且一旦近了女色,內功就不會再有什麼進境了,所以這門功夫練得最好的多半是佛門弟子。所以在下也是很佩服褚會主,據在下所見,閣下這門功夫大概已經練了二十多年了,但是恐怕進入第三層不過半年時間吧,閣下資質尋常,似乎應該築基的時候應該也超過了九歲,能夠保持元陽之身,練到第三層,這等決心毅力,就是在下也是極為佩服的。」

  聽到此處,江水之上靜默了片刻,突然爆發出一陣狂笑,別說這些平素多半放縱聲色的水賊,就是西門凜等人,也是忍不住笑出聲來,就是褚老大的手下也是個個笑得前仰後合,全然忘了顧及大當家的面子。褚老大想要出言辯解,卻是囁嚅著不敢出口,竟然給人知道了自己的隱秘,就是這粗莽的漢子也是面紅耳赤。只有說出這番話的楊寧神色沉靜如故,只是露出一縷疑惑之色,不知道這些人為何這樣大笑不止。渾不覺有意無意之間,這些水賊對他的戒懼仇視之心已經漸漸淡了許多。

  笑聲尚未平息,楊寧卻已經對著褚老大抱拳一揖道:「我宗弟子出師之後,便須轉戰天下,歷練武技,若能得到閣下這般意志堅強,修練了絕學的對手,其中收穫絕非尋常對手可比,在下出道以來,雖然已經戰了數場,但是多半除了增長一些經驗之外,別無所獲。閣下卻是不同,大須彌金剛力這門武功幾乎已經絕傳了,在下雖然早想領教一下,卻是沒有機會門路,如今上天垂憐,竟然讓在下遇到閣下,若能和閣下盡情一戰,在下修為定可突飛猛進。為了表達敬意,故而在下才擇定閣下為在下第一個試練對象,望閣下不吝賜教,以為煉金之火,令在下得以磨礪修為,若有得罪之處,還請閣下見諒。」

  這時候眾人都知道已經到了關鍵時候,即將關係到骷髏會的生死存亡,所以都漸漸收住了笑聲,等待褚老大的回答。褚老大為難地道:「你看得起老子,老子當然也該給你面子,可是老子武功尋常的很,你有本事斬將奪旗,老子最多只能搖旗吶喊,和你比武,這不是自尋死路麼?」他人雖粗莽,但是卻也是粗中有細,雖然楊寧對他尊重,他開心得很,可是要是白白送死,卻也是不願意的。

  楊寧淡淡一笑,道:「閣下不必擔憂,好不容易尋到一個練了大須彌金剛力的對手,在下絕對會慎重的。一百五十年前,本宗宗主和那位練了這門功夫的神僧交手七次,雖然練戰連勝,卻是沒有一次完全破去他的防身真氣,以為終身遺憾,後來歷代宗師一共研究出十幾種針對大須彌金剛力的心法,只是沒有對手,無從判斷是否有效,所以在下總要一一試過才能心滿意足,所以今次在下是絕對不會當真殺了閣下的,而且閣下若是能夠練到第七層,在下才當真得到一個好對手,所以就是有人要殺閣下,在下也是不許的,更別提自己動手了。除非是閣下再沒有任何進境,令在下失望至極,才會取了閣下的性命呢。」

  凡是聽明白了這番話的人,都只覺得心中冰寒,也明白了何謂煉金之火,金未煉成,火不能稍熄,除非是油盡燈枯,除非是泉水乾涸,否則楊寧是絕不會放手的,誰能忍受時刻蒙在頭頂的死亡陰影呢?望向楊寧的目光已經儘是驚懼交加,若是偶然撞到楊寧的眼光,都是連忙低下頭去,想到自己不配做這人的對手,都是暗自慶幸。

  烏林旱寨之內,顏紫霜和那雪衣女子明月也將這番情景盡收眼底,明月驀然長歎道:「小妹明白了什麼是魔帝百煉了,只怕被擇為百煉對手的人,定是生不如死吧?」

  顏紫霜歎道:「正是如此,妹妹不曾讀過本宗密卷,不知其中詳情,自從武道宗以百煉之法磨礪弟子之後,不知毀了多少英雄豪傑。若魔帝百煉只是分個勝負生死,倒也罷了,雖然不免殺戮慘重,但是總不至於傷及黑白兩道的根基,可是那些武道宗弟子為了磨礪修為,為了得到一個不畏生死,武功不斷精進的對手,經常會用種種手段,令其家破人亡,再無牽掛,除了滿腔仇恨再無別的追求,而最後這些人又多半都會心灰意冷地死去,不知有多少絕學因此消亡。出了一位魔帝,往往之後的幾十年,武林之中都會萬馬齊暗,這就是流惡無窮的魔帝百煉,武道宗雖然專心武學,可是其罪惡卻是罄竹難書,令人不能容忍。」

  雪衣女子聽得眉頭緊鎖,雖然她對那些水賊毫無憐憫之意,可是也覺有些同情那粗莽的褚老大,不由歎道:「好一個魔帝百煉,楊寧若是不死,豈不是將要鬧個天翻地覆,素聞火鳳郡主為人光明磊落,怎會讓自己的兒子成了武道宗嫡傳弟子,莫非她竟不顧及自己的聲名麼?我娘深覺有負郡主情義,雖然世人不知道那件事情我娘也有參與,可是她老人家卻是耿耿於懷,不能忘記,因此之故,也影響了我方的對外策略。今日姐姐邀請小妹前來觀戰,是否想要小妹轉告娘親此事,令她放棄聯姻的願望,放棄不和幽冀為敵的決策。」說到此處,一雙明眸之中已經儘是寒意。

  顏紫霜微微一笑,眼中滿是笑意,道:「怎會如此簡單呢,此子今日恐怕不可能活著離開此地,更何況妹妹豈是任人擺佈的弱女子,就是令堂心中有聯姻的願望,妹妹想必也是不會願意嫁給這樣一個還未長大的孩子吧?紫霜邀請妹妹前來,自然還有別的事情商量。」

  雪衣女子明眸閃爍,卻是沒有說話,錦帳之內一時之間變得沉寂非常。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4 18:04
第五卷 龍戰於野 第三章 一戰成名


  聽完了楊寧這番話,褚老大卻沒有像別人想像的那般沮喪,他雖然明白了楊寧的意思,可是他修練武功的過程和常人有許多不同。

  褚老大父母在世之時,家道原本尚稱殷實,可是父親因為和鄉中惡霸結仇,結果被陷害入獄,沒有多久就死在獄中,家產盡被奪去,母親悲憤之下,重病身亡,那時候褚老大只有九歲。自此以後他就成了寄人籬下的孤兒,若是別的孩子,就是心存怨恨也往往會暫時忍耐,畢竟勢孤力單,想要報仇談何容易。可是他性子暴烈,不甘心忍受仇人就在自己面前洋洋得意,就悶頭悶腦地守在仇人出入的必經之路上,或者放牛,或者打草。

  初時,仇人也極不放心,若不是礙著族人非議,只怕已經要斬草除根了,見到褚老大在路邊窺伺,就令人將他擒住,卻搜不出殺人的利器,也就只是痛打他一頓,想要嚇得他不敢在眼前出現,可是褚老大卻像傻子一樣,每次傷一好,就繼續在那裡守候。有幾次若非好心的族人救護,只怕已經當真沒命了。後來那惡霸卻是習慣了他的出現,漸漸不再提防,開始的時候還偶然給他幾鞭子,到了後來基本上已經將他當成了木石一般看待。褚老大花了兩年的時間,讓仇人徹底沒有了戒心,然後便趁著一次仇人扶醉而歸,用偷來的弩弓射穿了那惡霸的咽喉。

  只是大仇雖然報了,他也被那惡霸的手下捉住,就要將他千刀萬剮,若非一個路過的遊方僧憐他為父報仇,將他救出重圍,只怕他的屍骨早就肥了路邊的野草了。

  褚老大見那遊方僧武功高強,自然是極為羨慕,便想拜他為師,可是那和尚雖然憐他,卻也不喜他性情粗暴,畢竟一個小孩子這般狠毒堅忍,以慈悲為懷著稱的佛門弟子自然是看不順眼的。不過最後還是經不過褚老大的糾纏,傳了他大須彌金剛力的功夫。

  這當然是經過那和尚慎重考慮的,其一大須彌金剛力雖然是佛門神功,簡單易練,卻是難有大成,別的武功他一概不傳,自然不必擔心褚老大據此為惡,其二這門功夫本就將近絕傳,若是多幾個人習練也可多些傳承下去的可能,這武功既然不是什麼不傳之謎,所以不需擔心師門問罪,其三卻是因為這和尚心中的慈悲之念,他雖然原本有心將褚老大留在身邊教誨,可是見他性情頑劣,就如野馬一般,難以拘束,所以才放棄了這個念頭,可是這樣一來,一個小孩子流落無依,時時刻刻都有危險,而這門功夫原本是佛門弟子強身健體的心法,若是用心去練,至少可以增加一些亂世中生存的機會。

  可是那和尚恐怕不會想到,褚老大能夠一心一意將這門初時看起來沒有什麼特別的優勢的功夫練到這種地步,這卻是因為褚老大雖然性情凶狠,殺人如麻,卻是沒有多少雜念,心性單純,暗合佛門神功的心境,更令那和尚想不到的就是,褚老大到了如今居然還沒有破去元陽之身,更將這門雞肋也似的功夫練到了初見成效的第三層,結果佛門神功卻成了水賊的看家本領,若是那和尚知道發生了這種事情,只怕會在佛祖面前懺悔個三天三夜吧。

  無論如何,褚老大這身功夫雖然有了成就,可是卻沒有明師指教,都是東鱗西爪地學來的雜燴,他能夠有今日的成就,卻是從無數次廝殺中歷練出來的。江水之上藏龍臥虎,他武功粗淺,和高手過招,幾乎總是有敗無勝,落敗的次數,就是數也數不清了。只不過他皮粗肉厚,仗著天性地凶悍和救命的護身神功,以及先天後天一起作用而得來的這身神力,最後總是能夠逃得性命,捲土重來,直到遇見文縉儒之後,得此人若論戰敗的經驗,他可是比誰都豐富。若非是楊寧的武功太過驚世駭俗,他實在看不到取勝的希望,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他又不願臨陣脫逃,丟了面子,更是擔心一下子就沒有了性命,只怕早就興沖沖的上去交手了,說起來這些年他可還沒有怯戰過呢。

  因此褚老大聽到楊寧這番話,第一個反應就是高興,忍不住呵呵笑了出來,大聲道:「成啊,你這賊廝鳥早這麼說不就完了麼,原來只是想和老子多打幾架,這有什麼大不了的,老子打敗仗也不是一年兩年了,不過是再敗個十次八次的,只要你別總是把老子打得半死不活的,讓老子一年到頭起不了床,老子就是捨命陪君子了,反正老子看你這賊廝鳥順眼得很,哈哈,哈哈!」

  聽到褚老大這番話,就是對他最熟悉的文縉儒都差點一頭栽倒,跌下船去,他練忙抓住船舷,氣急敗壞地道:「大當家,你沒有聽清楚麼,以後你的武功若是沒有進境,他可是要殺你的,你別不當一回事兒。」

  褚老大渾然不當一回事情,大笑道:「老子從來都是這麼練功的,以前有進境,以後就沒有麼,再說難道老子練得真是神功,如果真能練到七層、八層的,等到將來老子再見了那大和尚,也可以揍他一頓,誰讓那大和尚當初也不跟老子打聲招呼就跑得沒了影子。文老二,你這窮酸就別鹹吃蘿蔔淡操心了。」

  文縉儒頓覺氣苦,一口氣堵在心口,差點要吐血身亡,連連咳嗽不止,卻是再也說不出話來。

  褚老大卻沒有留意,呵呵大笑著將手中重劍交到了左手,然後把蒲扇大的右手向楊寧伸去,卻是要和他握手見禮,這本是江湖中的好漢見面時候常有的禮節,既表示親切也可趁機較量,當然若是真正的高手,自重身份,等閒是不會這樣見禮的,褚老大卻是一向自恃力大無窮,神功護身,最愛和人握手較量,這時候他已經將方纔的擔憂忘得乾乾淨淨,楊寧在他眼裡與其說是可怕的高手,倒不如說是個沒有長大的毛孩子,只不過功夫高明些罷了。既然心中有數,楊寧斷不會下殺手,就想憑著力大無窮和鋼筋鐵骨,給楊寧一個下馬威。

  楊寧一雙眸子頓時變得流光溢彩一般,方纔他挑明了何謂「煉金之火」,雖然是因為覺得那黃面少年說得有理,不該不教而誅,可是卻也有打擊褚老大信心的打算。畢竟能夠被他選為對手的人,除了武功上面要有過人之處,心志也應該是堅韌不拔,若是外強中乾,色厲內荏之輩,縱然是用盡各種手段,怕也沒有辦法迫得他屢敗屢戰。不過為了不至於斷絕所有的希望,楊寧還是留了幾句話沒有說,既然是煉金之火,火若不熄,金就不算煉成,所以一旦他覺得從這人身上再也得不到更多的收穫,那麼不論褚老大是否還有進步的餘地,他都會殺了他,這才算完成了一次試練。

  原本楊寧已經打算,如果褚老大憤怒不平,便要先將骷髏會上下殺個乾乾淨淨,讓這人懷恨在心,一心一意追著自己報仇,想不到褚老大卻是欣然接受,毫不推諉,所以楊寧心中思緒萬千,竟是不知是歡喜還是煩惱。可是仰頭看到褚老大那得意洋洋,卻又絲毫不帶惡意,令人只覺得豪爽的笑容,和伸出來的大手,楊寧只覺得心中生出絲絲暖意,目光一閃,淡淡瞧了文縉儒和那些正滿面煩惱地看著自己兩人的骷髏會會眾一眼,再也沒有殺意。無意中望見站在伊不平身邊的那黃面少年,只見他一雙明亮清澈的眸子裡面儘是喜悅欣慰,楊寧只覺得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歡喜,驀地放聲大笑,也向褚老大伸出手去,朗聲道:「好,好,閣下不愧是大須彌金剛力的傳人,果然是好漢子,在下就交了你這個朋友。」

  兩隻手握在一起,褚老大呵呵一笑,轉瞬之間,面上便露出凶悍之色,右手緊握,已經是用上了神力,他本有千鈞之力,若是尋常高手,給他這樣一握,只怕已經骨斷筋折,不過楊寧雖然未曾見過世面,卻也知道這握手禮的意思,所以早已經將內力護住手臂,褚老大只覺得被他握住的那隻手彷彿變成了棉花一般,無論他如何去握,卻也不能讓楊寧面色稍變,不僅覺得有些失望,手一鬆,就想放開楊寧,好取劍交手。豈料他剛一鬆手,楊寧的右手卻是彷彿靈蛇一般纏了上來,褚老大一愕之間,兩人已經雙手相接,然後從那只白皙如玉的手掌之中,一縷鋒銳如刃的真氣已經向掌心的勞宮穴侵入,褚老大的護身真氣自動反擊,頃刻之間,兩人已經成了互拼內力的格局。

  眾人雖然是見慣了廝殺,可是一上手就以內力相拼的卻是少見,內力相拼雖然不見刀光劍影,卻是更加凶險,一旦分出勝負,敗者縱然不死,只怕也是武功盡廢,性命垂危,就是取勝的一方也必然消耗極大,武功大損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而因為勢均力敵以致兩敗俱傷的更是數不勝數,所以除非是深仇大恨,且是無可奈何,是不會有人選擇這種方式決出勝負的。

  那雪衣女子遠遠看到楊寧竟然選擇了和褚老大內力相拼,不由嗤笑道:「好一個武道宗嫡傳,當真是聞名不如見面,那粗漢一見便是二三流的身手,雖然福緣深厚,將大須彌金剛力練到了第三層,可是憑著九殿下的輕功和武功,要取勝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可是他卻捨長取短,卻要和這水寇較量內力,當真是愚不可及,他縱然武功再高明,也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少年,那褚老大卻是扎扎實實練了二十年內功,雖然因為這門心法並不適合進攻,但是若是全力防守卻是綽綽有餘,莫非堂堂的魔帝候選,就是這樣的心智麼?」

  顏紫霜歎道:「妹妹一向是聰明人,今次卻是為何卻被心魔蒙蔽了眼睛,九殿下若是不做這種選擇才是奇怪呢。這位褚會主雖然是水寇出身,素來也以殺人越貨揚名,可是性子卻是執著堅忍,而且紫霜之前也曾調查過這江上出名的水寇,這人雖然凶狠殘忍,但是倒是沒有濫殺無辜的聲名,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未必沒有痛改前非的一日,那位神僧能夠將這門大須彌金剛力傳了給他,也是自有因果,若非如此,他怎能有此成就呢?只是無論如何,妹妹和我都可以看得出來這人武技粗淺,九殿下乃是名門子弟,怎會不知道這一點。可也就是這個緣故,他才不會和褚老大當真過招交手。九殿下看重的本是這人的內功心法,若是刀來劍往,或者比拚拳腳,這人必然礙於見識心智,定然無法將內力施展得淋漓盡致,這樣一來,九殿下就是可以一劍將這褚老大砍成十七八段,也不會覺得自己勝了。只有在內力上面勝了,九殿下才會心滿意足,所以他才會不顧當前情勢和自身的損耗和褚會主相拼內力。唉,九殿下乃是火鳳郡主親子,果然承襲了郡主孤傲高潔的性情,更何況他出身魔宗,更是受了門派的影響,性子桀驁不遜,若非如此,怎會在群敵環伺的情況下,不顧生死安危,和人拼起內力來了。」

  說到此處,顏紫霜發覺明月眼中已經冰清如水,想必已經冷靜下來,全然接受了楊寧出現帶給他的震撼,眼波流轉,輕笑道:「其實九殿下雖然比妹妹小了兩歲,卻也算得上是妹妹的良配,他雖然性子激烈些,這也難怪,當世之間若論出身,原本沒人比他更加尊貴,先帝寬厚仁愛,可算明君,火鳳郡主乃是燕王獨女,幽冀強藩唯一的繼承人,又是天下無雙的名將,而武道宗雖然是魔門一系,可是和魔門其他各宗相比,雖然手段狠辣些,卻是不喜歡玩弄什麼陰謀詭計,倒也是堂堂正正的宗派,九殿下身為武道宗嫡傳,資質根骨又是難有匹敵,承繼宗主之位,登上帝尊之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妹妹一向心高氣傲,當世之間能夠和妹妹匹配的男子本就鳳毛麟角,九殿下就是其中之一,若是妹妹願意承認令堂和火鳳郡主昔年指腹為婚的這件婚事,紫霜就是得罪了聖上和越國公,也要將人完完整整交到妹妹手上,不知道妹妹意下如何?」

  雪衣女子眼中露出拂然不悅之色,卻是沒有言語,她出身高貴,又是受盡父母寵愛,自己又是文武雙全,一向是心高氣傲,怎看得起楊寧這樣涉世未深,只有武勇的無知少年。

  顏紫霜見她眼神飄忽,知道自己的言辭已經深深刺痛了這身份貴重的天之驕女,便話鋒一轉,繼續說道:「這三十年來,天下豪傑並起,可是若是真的說起來,最為出類拔萃的卻都是女子,若論武勇軍略,火鳳郡主乃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若論武功和平靖天下的功績,宗主才是首屈一指。雖然當世還有三人武功能和宗主相提並論,可是刀王楊遠不過是楊氏手上的利刃,全無自己的決斷,賀樓啟雖然武功最高,但是戎人屢戰屢敗,賀樓啟身為國師,自然要失些分數,而隱帝行蹤縹緲,不問世事,若是比起文治武功,這三人可是遠遠比不上宗主的。宗主當年促成洛陽會盟,又在天下分崩離析之際力挽狂瀾,不顧毀譽,阻住幽冀南侵之亂,這兩件功績已經足以令宗主留名青史。然而若是和令堂比起來,不論是御胡戎於邊關的火鳳郡主,還是促成天下一統的宗主,所作所為不過是功在當代,唯有令堂,她的功績雖然尚不為世人所知,卻當真利在千秋,若是天下一統,令堂能夠心願得償,必定可以成就千秋之功,遺惠百世之民。」

  雪衣女子聽到此處卻是不由長歎,低聲道:「家母身份貴重,本可養尊處優,相夫教子,享盡榮華富貴,可是她卻為了少時發下的宏願誓言,不惜以單薄之軀,四處奔波,櫛風沐雨,終年辛苦,小妹出生之時,便是因為家母路途之中動了胎氣,以至難產,最後更是令家母再難生育,縱然如此,家母也沒有在家中修養,這些年來依舊是四處奔波,若非是父親用盡心思,悉心照料,只怕家母早已病弱不支了。唉,她老人家一生最期望的就是天下一統,好讓她能夠完成那樁心願。為此家母不惜辜負和郡主的結義之情,和岳宗主聯手,挾持了今日的燕王世子,以致火鳳郡主遺恨無窮。可惜家母雖然不計毀譽,卻終究是事與願違,如今天下雖然表面上四海一統,可是帝藩之間都是虎視眈眈,家母的心願不過是鏡花水月,難以得償。徒令家母至今耿耿於懷,雖然世人都不知道昔年之事還有家母介入,甚至不知道家母和郡主的結義之情,但是家母卻始終內疚於心,至今難以釋懷。在小妹面前,家母屢次提及,當年她和郡主尚未決裂之前,郡主曾經笑語,兩人若有兒女,將來必定結成鴛侶,雖然郡主已經割袍斷義,姐妹絕交,但是家母卻從未忘記那樁約定。若非如此,只怕小妹及笈之時,就已經許人了,若非九殿下失蹤了兩年,而逸王身邊那個九殿下身份不能確定,只怕家母至今還不會答應父親的要求呢。」

  顏紫霜點頭道:「妹妹說得極是,令堂負疚之心,由來已久,紫霜曾經聽宗主說過,幾乎每年郡主生辰,令堂都會派人送上親筆手書,可是郡主從未有過回書,可是令堂卻從未有過怨言,當年聞知郡主身死火中,令堂大怒之下,親來翠湖問罪,若非宗主相勸,說服了令堂,只怕事情會一發不可收拾。若是令堂得知九殿下仍在人世,必然會促成妹妹和殿下的婚事,令尊一向敬重愛護令堂,也會同意她的意見,到時候父母之命不可違,妹妹縱然是百般不願,恐怕也只能嫁給九殿下了。妹妹是聰明人,逸王身邊那個九殿下,自然是假的,別人雖然不能確定,令堂卻是知道的,要不是令堂也希望看到天下一統,只怕早就揭穿了這人身份了,所以這人是不會影響妹妹的姻緣的。唯有眼前這個真正的九殿下,雖然現在還沒有公開自己的身份,可是一旦他到了幽冀,多半就會擺明車馬,到時候令堂必定重提舊約,如今火鳳郡主已經不能反對了,燕王想必很樂見這門婚事。若能得到令堂令尊的支持,再加上九殿下若是得到幽冀的承認,那麼皇室也只能改弦易轍,想必九殿下承繼燕王王位,不會有多少困難。妹妹如此人品才華,就是母儀天下,也是當之無愧,何況只是一個王妃的位子呢?只是這樁天作地合的婚事,不知道妹妹是否同意呢?」

  雪衣女子眼中閃過寒光,冷冷道:「你也不需多加矯飾,別說一個王妃之位,就是當今皇后薨逝,聖上要我入主昭陽殿,我也不會放在心上,我若要嫁,定要嫁一個雄才大略的英雄,九殿下雖然武功高強,可是卻不中我的意,不過你今日邀了我到這裡觀戰,想必不是要我見見未來的夫婿吧?顏紫霜,你若是有什麼打算,不妨說個清楚明白。」

  顏紫霜微笑道:「紫霜的心思怎能瞞過妹妹你的眼睛呢,今次九殿下必然死在江水之上,妹妹想必知道平師姐的引路人,除了宗主之外,若論劍術和心狠手辣,翠湖之中罕有能夠勝過她的,有她出手,縱然九殿下本事再大,也逃不過一死。九殿下一死,自然是無聲無息了,就是事後有人知道他的身份,罪責自有春水堂承擔,無色庵主乃是出世一系,她若出手殺了楊寧,也無人可以責問,而且她心性高傲,萬萬是不會向人說是紫霜授意的。無論如何,這件事情牽扯不到妹妹身上,妹妹得以脫去與生俱來的枷鎖,難道不該謝謝紫霜麼?」

  聽到如此話語,雪衣女子只是漠然而視,既沒有不忍之色,也沒有喜悅之色,竟似兩人在這裡談論的並非是母親為自己擇定的未婚夫婿,而只是一個陌生人罷了,她只是靜靜望著顏紫霜,等待她提出自己的條件。

  顏紫霜明白她的心意,含笑道:「紫霜只有一個要求,豫王楊均此次為請婚使,他素來仰慕三峽風光,因此此次不走散關,而是繞到江水,西入成都,若是妹妹不為難的話,紫霜想請妹妹和三殿下同船返回蜀中。」

  雪衣女子神色微動,淡淡道:「只是如此麼?」

  顏紫霜點頭道:「自然如此,妹妹若是不中意,紫霜絕不會多言一句,三殿下文韜武略,天下罕見,且是謙謙君子,絕不會有任何冒犯之舉,而且他也不會知道妹妹的身份,只會以為是替紫霜送一位師妹前去成都道賀。一切都由妹妹自己決定,不知道妹妹意下如何?」

  雪衣女子眼中神采變幻,良久,就在她要出言回答的時候,卻從江水上傳來如同雷鳴一般的喝聲道:「賊廝鳥,看老子摔死你!」顏紫霜和雪衣女子同時色變,轉頭向江水之上望去,兩人眼中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都是怔忡住了,哪裡還顧得上說話。

  楊寧選擇和褚老大以內力相拼,固然是因為性子太過高傲,他既然選了將這人當成對手,若是不能通過交手得到一些收穫,那就是白費功夫了。否則褚老大雖然已經練到了第三層的「大須彌金剛力」,但是還並未練到金剛不壞之身,更何況這門功夫雖然厲害,但是還是有些要害是練不到的,憑著楊寧的身法武功,只需輕而易舉,就可以取了褚老大的性命。

  不過雖然如此,楊寧卻也不是一點取勝的把握都沒有。他所說的武道宗先輩宗主之事全無虛假。那位宗主遇見練有大須彌金剛力的神僧之時,已經年過不惑,正是春秋正盛的年紀,武功已經到達了顛峰,而那位神僧雖然也已經年過五十,內力已經練到了第五層。大須彌金剛力練到第三層的時候已經可以看到許多好處,練到第五層的時候,尋常一流高手即使用上百煉精鋼的刀劍,也無法破去他的防身真氣。只不過佛門弟子一向謙遜自抑,從不與人爭執,所以那位神僧的本領並不為世人知道,若非機緣湊巧,遇見了當年的那一位武道宗宗主,只怕一生都會默默無聞。那位先輩宗主雖然最後也沒有取得真正的勝利,可是卻將自己的心得留了下來,更是留下遺命,若是日後再遇到這門功夫,定要破去這門功夫才行。楊寧雖然沒有什麼把握,但是想來既然前輩宗主曾經和將大須彌金剛力練到第七層的對手交戰多次,那麼他留下的心法用來對付這個只練到第三層的褚老大,應該不會有什麼困難吧?

  所以在褚老大想要放棄比拚內力的時候,楊寧不僅沒有趁機揚長避短,反而使用了「黏」字訣,得手之後,兩人便拼上了內力,這下子可是不死無休,褚老大想要不拼內力都不行了。

  開始的時候,楊寧還沒有覺得褚老大的內功有什麼特別,自己的內力幾乎是長驅直入,轉瞬就將褚老大壓制住了,楊寧不免暗中皺眉,覺得似乎有些小題大做了,可是內力過了「內關」穴之後,楊寧便覺得原本勢如破竹的內力遇到了阻礙,初時只是步履維艱,好不容易過了「曲澤」穴之後,更是彷彿陷入了泥潭一般,只要內力想往前逼進一步,就從前面湧來無窮阻力,他緩緩加強了內力,可是阻力不僅沒有減弱,反而遇強愈強。

  遇到這樣的阻礙,楊寧不但沒有氣餒,反而從心底湧出一番狂喜來,內力一變,已經多了幾分陰柔,不再猛攻猛打,只是如同水漫石壁一般,緩緩流動,只待阻力稍有減弱,便順勢進攻,若是阻力增強,便徘徊不前。此刻他還沒有使用前輩宗主記載的心法對敵,只是想要親身體驗一下大須彌金剛力的深淺,所以只是從從容容用內力正面進攻。若是給人知道他小小年紀,已經可以將內力使用得如此出神入化,要快就快,要慢就慢,要剛就剛,要柔就柔,只怕就是四大宗師當面,也不敢過分小覷了他。只不過如今他的對手卻是一個身有寶藏卻不知如何使用的粗漢,褚老大除了覺得從對手的手掌之中,絲絲縷縷,變化莫測的真氣不停地順著手厥陰心包經攻來之外,竟是不知道該如何抵抗,只得用上自己尋常練功的法子,令真氣在經脈之中緩緩流動,雖然是沒有法子將楊寧的真氣驅逐出去,但是楊寧的真氣卻也至今沒有攻到「天池」穴。

  其實不論是真氣的強度和雄厚程度,楊寧都遠在褚老大之上,若論對真氣的控制和經脈的瞭解,褚老大就是拍馬也跟不上,可是若論根基和精純,兩人卻是各有所長。楊寧是經過種種磨礪,將人體的潛能盡情汲取出來,才得來這一身驚世駭俗的內力的,這是武道宗千百年來傳承的秘法,既不會揠苗助長,也不會後繼無力,只是這其中的過程太過艱險,武道宗千百年來,也只有五人得以成功,所以楊寧的真氣精純,遠勝尋常高手,他內力增長一分,勝過別人十分。可是褚老大卻也不遜色,他所修練的武功本是佛門神功,從根基著手,易筋洗髓,脫胎換骨,重築根基,雖然初時威勢不顯,卻深得佛門納須彌於介子的真諦,根基潛力深厚無比,雖然褚老大只是練了二十年,真氣強度厚度都不出色,可以說如果是楊寧體內的真氣是滂淪大河,褚老大體內的真氣只是涓涓溪流,但是若論真氣的精純,卻不在楊寧之下,若論根基深厚,還在楊寧之上。若是兩人都練到了最高深的境界,褚老大的潛力全部發揮出來,只怕楊寧的內力還要不如他呢。只不過這門大須彌金剛力雖然有這般神妙,卻是進境太慢,褚老大如今有二十年的修為,和楊寧拼起內力來,也是絲毫沒有還手之力,只不過他根基當真深厚,楊寧又不想用上全力,以致無法收拾,所以兩人這才僵持住了。

  楊寧內力數變,忽然分路進攻,忽而強兵突圍,忽然陰陽變換,用盡了心思智謀,想要攻破褚老大的護身真氣,可是褚老大雖然笨拙,卻是穩穩守住經脈,不論楊寧如何示弱誘敵,他都是視而不見,只是一味防守。楊寧花了無數心思,卻發覺除非是自己不管不顧,用上全部真氣猛攻,否則絕對沒有法子攻入這人心脈,只是那樣一來,他縱然勝了,也是真氣耗盡,再也沒有法子和別人交手,縱然不是現在這種局勢,這法子也是不能用的。想到此處,不由暗中歎氣,怪不得前輩宗主留下的秘卷,裡面各種針對大須彌金剛力的破法都是投機取巧,虛實莫測,卻沒有一種是使用內力強攻的,自己想要勝過前賢,今次卻是沒有希望了。

  心念數轉,楊寧緩緩收回真氣,他也不擔心褚老大趁機反噬,兩人拼了這許久內力,褚老大雖然沒有落敗,可是苦頭卻也是吃夠了,更是沒有反攻的力量,自己收回真氣,這人大概只會感激涕零,哪裡還會有膽子反擊。果然直到他將內力撤回體內,褚老大也沒有什麼異常的舉動,只是小心翼翼地收復失地。

  可是就在楊寧鬆開手的時候,褚老大卻是爆發了,方才兩人內力相拼的時候,褚老大多半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渾渾噩噩地度過了殺身之禍,可是這期間楊寧的真氣在他的經脈之中肆虐盤旋,他吃的苦頭可是不小,武道宗的真氣本就凌厲狠毒,破壞性極強,若非褚老大的佛門神功本就有促進生機的好處,他的根基深厚,經脈又是堅韌無比,只怕他早就丟了性命了。他這人性子也是暴烈無比,吃了這許多苦頭,心中早已經是怒火熊熊,方才動彈不得也就罷了,楊寧真氣一收回,他自己的真氣湧入將近乾涸的經脈,飽受摧殘的經脈便如久旱逢甘露一般,百脈回春,精神體力都開始復甦,他立時凶性大發。

  就在楊寧鬆手的一瞬間,褚老大已經用上了角抵之法,一手撈住楊寧手腕,側身一轉,已經到了楊寧身後,左右的重劍早已在比拚內力的時候就已經把持不住,掉落在地,此時正好順勢而上,伸手拿住楊寧腰眼,雙手用力,將楊寧高高舉起。褚老大方才在內力相拼之時吃盡了苦頭,生死由人,此刻能夠將敵人掌控在手中,不由大吼一聲,只覺得怒氣消散,心中只覺暢快無比。

  角抵之術,相傳是和黃帝爭奪天下的九黎首領蚩尤所創,雖然未必是真,但的確是從先輩和野獸、敵人的近身搏鬥中演化出來的,其中包含著擒拿、制穴和鎖拿關節等種種技巧,不論是軍旅還是民間,都有無數愛好角抵的好手,就是現在流轉的各種武功流派,其中都有角抵的影子。褚老大神力無雙,再加上高大敏捷,在角抵上面幾乎是罕有對手,只不過若是遇到高手,多半是沒有機會近身的,所以也就沒有露過這種本領。今日卻是機緣湊巧,便用在了楊寧身上,他雖然內力受損,但是神力仍在,楊寧真氣損耗不少,反應慢了許多,再加上對褚老大戒心不深,又沒有這種近身搏鬥的經驗,竟是被他一舉得手。角抵之術雖然不是什麼高深的武學,可是卻是深諳人體脆弱之處,楊寧被褚老大制住關節高高舉起,一時之間竟是無力反擊,他又羞又怒,清秀的面容上一片緋紅。

  褚老大自己本是桀驁的性子,楊寧手段狠辣,又是桀驁不遜,卻沒有平日所見的高手名宿那種眼高於頂的可惡嘴臉,所以他看楊寧倒是頗為順眼,再加上方才楊寧主動停手撤回真氣,所以褚老大心中倒也沒有殺機,口中喊著要摔死楊寧,卻是將楊寧向江中擲去,只想讓這少年成了落湯雞,讓他大大丟臉一番。

  可是楊寧原本武功絕頂,雖然給褚老大制住關節要害,護身真氣卻是早已自動護住渾身要害,雖然一時無法動彈,但是褚老大想要進一步傷害他卻也不能夠,若是褚老大緊緊制住楊寧不放,或者用蠻力扭斷楊寧筋骨,楊寧雖然可以勉力掙脫,但是不免會受些輕微傷害,可是褚老大這鬆手一擲,卻是放虎歸山。

  楊寧在被擲出的一瞬,立刻恢復了自由,身軀一蜷,在空中翻滾了數圈,已經化去了褚老大的千鈞之力,然後身形驀然舒展,倒折飛回,人在半空之中,便伸手輕彈,數縷指風已經點在褚老大身上,將他左半身穴道制住大半,尤其是重重地制住了他左膝「委中」要穴,褚老大只覺膝蓋酥麻,半身無力,一個踉蹌向下栽倒,但是還未倒在台上,他的護身真氣已經疏通了他左臂和上身的穴道,他連忙伸手撐住身軀,這才沒有滾倒在地。

  楊寧卻是得理不讓人,他方才被這莽漢制住,只覺得是奇恥大辱,所以定要好好折辱此人一番,才能消解心中怨氣。身影一閃,已經落在褚老大面前,一掌向他肩頭拍去,褚老大丟了重劍,卻也不畏懼,他原本皮粗肉厚,在近身搏鬥上面又有豐富的經驗,楊寧既然不用兵器,他也就毫不膽怯,硬受了楊寧一掌,略一踉蹌,已經揉身而起,反攻而去。楊寧指掌並用,盡向褚老大週身穴道招呼,褚老大卻是鎖扣絆拿,全是角抵的招數。一時間兩人竟是鬥得旗鼓相當,眾人只見這兩人翻翻滾滾,鬥得如火如荼,熱鬧好看,竟是喝起彩來,事先誰會想到褚老大竟然有這樣的本事,竟然和剛剛舉手投足之間就殺了顧洋的武道宗嫡傳弟子在短時間之內打得平分秋色,就是稍後落敗,也是雖敗尤榮,一舉成名。

  只有少數幾人看得心中震撼,尤其西門凜也是武道宗弟子,自然看得出楊寧並未放水,指法精妙,掌力奇詭,各種精妙招式層出不窮,褚老大週身要穴,幾乎沒有一處沒被他擊中的。若是旁人被楊寧這樣攻擊,無數次被擊中要害重穴,早已經是死的不能再死了,可是褚老大卻最多只是皺皺眉頭,或者動作停滯一下,面色變上一變,不過片刻,就恢復過來,渾若無事,依舊是生龍活虎。雖然這樣一來,他頻頻失手,到了後來更是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可是見他護身真氣如此厲害,還是令眾人瞠目結舌。尤其是西門凜這樣級數的高手,更是恨不得親自下場和褚老大打上一場才好。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4 18:04
第五卷 龍戰於野 第四章 意毒謀險


  看到楊寧久戰無功,一直冷眼旁觀的雪衣女子突然冷笑道:「這就是武道宗嫡傳弟子,怎麼對付一個粗漢也是無計可施,縱然是不願佔這人的便宜,也該知道什麼是見好就收,如今這兩人已經打了百十多招了,已經讓一個原本不過是二流人物的一戰成名了,莫非他還想等到戰到筋疲力盡,丟盡面子才肯罷手麼?火鳳郡主天縱之才,怎會有這樣一個蠢笨的兒子?」

  顏紫霜也看不出楊寧這樣舉動的含義,便只微微一笑道:「卻也拖不了許久了,妹妹不見東陽侯已經來了麼?」

  雪衣女子自然已經看到遠處淡淡的帆影,黛眉微蹙,疑惑地道:「師冥這人雖然趨炎附勢,憑著裙帶關係得到越國公信任,但是卻是有真才實學的,春水堂這些年成績斐然,雖然在幽冀屢造挫敗,卻是非戰之罪。這也難怪,幽冀雖然存在燕王和世子羅承玉的分歧,可是因此之故,監察內部的靖安司和鳳台閣白虎司彼此爭功,互相滲透,各大勢力滲透到幽冀的密諜,縱然可以瞞過一方的耳目,卻難以逃過另一方的清洗,別說是春水堂,就是其他各方勢力,想要在幽冀立足也是分外艱難。師冥應是聰明人,這次中途攔截西門凜,已經是不智之舉,縱然出氣解恨,可是在這個時候挑動幽冀的怒火,只怕反而讓燕王和世子殿下聯合起來,師侯爺想不到,莫非越國公就想不到麼?」

  顏紫霜笑道:「妹妹莫非忘記了逸王身邊的那位九殿下麼?越國公縱然膽大包天,也不能看著這位真正的九殿下還在天底下人世間瀟灑自如吧,更何況九殿下這是要去信都,不管他到底想做什麼,但是一旦到了信都,就會落入羅承玉掌握之中。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燕王世子的確是雄才大略,他可未必會殺了這位懵懂無知的九殿下,若能將這個流著郡主血統的少年控制在手中,就是燕王也不能和他公然作對了,這樣一來,太祖景皇帝昔年的遺策再無作用,豈非可惜得很。」

  雪衣女子神色一動,道:「得姐姐相告此事內情,小妹便猜測皇室有意利用這個假殿下謀奪幽冀基業,此舉雖然不夠光明,但是若成大事,便需不計毀譽,心狠手辣,可是小妹原本以為這是皇室的安排,可是聽姐姐的意思,怎麼好像越國公更重視這件事情呢?」

  顏紫霜歎道:「昔年逼迫火鳳郡主嫁入皇室,乃是太祖景皇帝和家師的意思,令堂卻是堅決反對的,所以想必沒有向妹妹提及那件憾事。當初太祖皇帝和家師的心意是想令郡主之子承繼燕王王位,這樣一來天下最強大的藩王勢力就落入皇室之手,到時候縱然益州和南寧聯手,也沒有法子扭轉大局。更何況令尊和令堂也已經達成共識,一旦江北一統,就會納土撤藩,唉,天下諸侯多半都想割據稱雄,唯有漢王殿下只想保土安民,甚至不惜前朝宗室的尊榮,漢王雖然素有懦弱之名,但是比起野心勃勃的其他諸侯,卻才真是大智大勇的豪傑。

  只可歎景皇帝雖然謀劃已定,卻是天不假年,先帝性子又太寬厚,火鳳郡主的威嚴無人敢於冒犯,所以雖然有了一位九殿下,卻是沒有佔到什麼便宜。不過越國公的手段卻是更加歹毒,他知道火鳳郡主不是任人擺佈的人物,所以早就已經有了準備。在火鳳郡主嫁入皇室的同時,越國公便選了幾個容貌和郡主相似的女子暗中讓先帝臨幸,就在郡主生下九殿下的同時,這幾個女子也生下了幾名男女嬰孩,三個男嬰都由越國公秘密撫養,皆未列入皇室宗譜,為得就是將來如果不能控制九殿下,就讓其中一人代替。後來果然如越國公所料,火鳳郡主在先帝駕崩大行就將九殿下潛出了皇宮,皇室和越國公佈下天羅地網,居然還是讓此子逃了出去,便是逸王殿下,也十分敬佩火鳳郡主竟然有如此手段。不過幸好三位替身之中,有一人相貌和郡主極為相似,所以越國公就將那位殿下送到了逸王身邊,安排了李代桃僵之計。」

  雪衣女子冷笑道:「雖然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可是越國公當真是夠狠毒,且不說將原本堂堂正正的皇子當成了替身棋子,這李代桃僵之計也未免過於卑鄙了。如今恐怕最大的威脅就是這位真正的九殿下了,怪不得越國公居然會同意春水堂在江水攔截西門凜和九殿下,絲毫不給燕王、燕王世子和滇王三位面子。只不過越國公卻犯了兩個錯誤。其一,若選替身,倒不如選一個和九殿下相貌相近的少年,難道幽冀就真的沒有人知道九殿下的相貌氣度麼?其二,就是替身再能夠魚目混珠,難道還能比得上真人麼,既然有了九殿下的下落,還不如將他制住,利用他分裂幽冀,雖然他武功似乎十分高明,但是難道皇室和越國公就沒有法子擒住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年麼?」

  顏紫霜淡淡一笑,道:「這個替身必須是皇室血統,這是太祖景皇帝的旨意,否則逸王殿下絕不會參與此事,若是沒有逸王作為後盾,就是真的九殿下也可能不被承認,更別說是假的九殿下了。至於相貌的問題,這是越國公的意思,十幾歲的少年,相貌可以日新月異,與其尋一個和九殿下相貌相似的,還不如尋一個像郡主的,這樣也更容易被燕王接受,更何況幽冀無人知道九殿下的相貌隱秘,這倒是火鳳郡主成全了我們。至於利用這真正的九殿下麼,就是原本有這個意思,如今也不行了,半年之前,長安那位替身已經和燕王取得聯繫,想換人也來不及了。」

  雪衣女子微微皺眉,心中生出無窮煩惱,顏紫霜的身份畢竟不同,她所知道的隱秘遠遠勝過自己,畢竟自己至今仍未得到足夠的權力,許多機密是不能知道的,可是今日卻從顏紫霜口中得知許多不應知道的隱秘,若是此事洩漏出去,只怕越國公就不會任憑自己安然返回益州,只是她性子高傲,自然不會過分憂慮,片刻之間,已經想出了如何和益州在附近的外秘站聯絡的幾個法子。

  心中雖然千回百轉,卻是不露絲毫神色變化,反而從容笑道:「原來如此,難怪越國公不惜將自己在江南的勢力都顯露了出來,我原本還覺得他此舉得不償失,為了一個西門凜,卻是太費心了,但若是為了火鳳郡主唯一的血脈,自然是值得的。只是越國公就不擔心消息洩漏麼,一旦被人知道九殿下為江寧所殺,不僅燕王不會善罷甘休,就是那受了好處的羅承玉也不會放過這個為弟報仇,收買人心的機會,更何況家母若是知道郡主這一點骨血如此斷送,只怕一怒之下,必會傾城破國。姐姐應該知道,家父對母親敬愛非常,一旦家母決定興兵,父王必然不會反對,更何況母親多年結下的人脈何等雄厚,姐姐應該是知道的。」

  顏紫霜自然能夠領會這其中若有若無的威脅,自己邀請明月前來赤壁,雖然彼此有先輩的淵源,事先又給了許多安全方面的承諾,但是明月卻絕不會當真完全信任自己,若是她安然無恙,那麼自然不會讓別人知道這次會面,但是如果明月出了什麼意外,定會有人通知她的父母今次的約會,明月表面上說其母對楊寧的重視,但是世間哪有不愛子女的父母,若是明月出了什麼意外,情況只會更糟,卻不會更好。只是她原本就沒有打算留難明月,所以只是淡然道:「道理雖是如此,只是要殺九殿下的並非只有越國公,莫非妹妹看不出來麼,只怕最想殺楊寧的就是燕王世子的心腹重臣——西門凜!」

  明月初時聽得心中一震,但是瞬間便冷靜下來,她生在權貴之家,又無同母兄弟,雖然父母恩愛非常,但是世子之位卻只能由庶出的兄弟繼承,所以她一向以來都是專攻權謀,心念一轉,已經想通了西門凜這樣做的原因,忍不住冷冷一笑,道:「姐姐,好心機,利用越國公不願大事生變的心意,加上西門凜維護燕王世子的私心,雙方聯手,自然會讓九殿下死無葬身之地。日後若是越國公得手,此事可以作為要挾唐康年的把柄,若是羅承玉得勝,只要洩漏西門凜在此事之中的立場,就可以讓幽冀內亂不止,姐姐的心機當真是無人能比。只是你邀請小妹前面觀戰,卻究竟是為了什麼,你應該明白,就算小妹嫁給了三殿下,也不代表益州就會順理成章地納土撤藩,事易時移,家母因為昔年之事,對朝廷心懷不滿,而我幾位兄弟都已經長成,個個都對世子之位虎視眈眈,姐姐就不怕竹籃打水一場空麼?」

  顏紫霜目中閃過笑意,道:「妹妹說我狠毒,紫霜自然承認,只是若不狠毒,如何可以應對這些狼蟲虎豹,幽冀早有反意,只待權力一統,就會向朝廷發難,妹妹若是飲過幽冀名酒『易水寒』,就應該知道為了昔日之辱,他們上下一心,是絕不會有絲毫寬容的。當年人人都以為漢王和滇王起兵呼應火鳳郡主,可是妹妹卻應該知道,若非漢王出兵不出力,太祖景皇帝哪有那麼從容,還有充裕的時間和火鳳郡主周旋,妹妹莫非還會以為他們會對益州手下留情麼?且不說幽冀,滇王吳衡威震南疆,近來更和幽冀結盟,不臣之心已經昭然若揭,就是漢王殿下,如今也未必還像二十年前那樣肯輕易答應納土撤藩了,更別說越國公擅權專斷,如今的朝廷內憂外困,紫霜若不狠下心腸,如何可以力挽狂瀾?」

  雪衣女子眉宇之間寒意森森,卻是不言語,顏紫霜唇邊卻是笑意更濃:「妹妹乃是女中豪傑,一向希望能夠涉足軍政,可是令尊令堂雖然寵愛妹妹,卻是不願將權力賦予,若非如此,妹妹又何必一怒之下行走江湖,弄出了一個三大殺手的虛名,明月縱橫益州,殺得儘是對漢王不利的官員豪強,妹妹這樣做不就是希望得到雙親的信任麼?可是到了如今,令尊還是要為妹妹選婿,只恐妹妹成婚之後,就要做回相夫教子的賢德郡主,再也不能肆意妄為了。紫霜斗膽請問一句,妹妹是想益州割據一方,永為漢王愛女,益州的公主,還是願意盡展所長,笑傲天下,佔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益州不過是神州一隅,怎及天下之大,四海之闊?」

  雪衣女子聽得心中震撼,回想十九年來的種種往事,竟是不能自抑,她自幼讀書,心中常有鴻鵠之志,素來仰慕火鳳郡主和翠湖宗主的事跡,雖然常自嗟歎火鳳郡主竟然為了舊情人的骨血自陷深宮,也常常鄙薄翠湖宗主只圖名義上的一統,弄得天下實質上仍是分崩離析,每每想到這些,都恨自己沒能早生二十年,若是能夠和這兩個奇女子並立於世,或者能夠讓天下當真一統。

  只是她雖然有這樣的志向,卻不為父母接受,父親只希望她溫柔賢淑,母親更是不喜歡她涉足權勢,所以她雖然備受寵愛,卻也是有志難伸,甚至為了得父母歡心,而違心矯飾,就是創造出明月這個身份,也是藉著一個「孝」字,只說是為了父親分憂。即使如此,等到選婿大婚之後,明月這個身份也不得不消失在人世間了。為了此事,多日來她鬱鬱寡歡,若非如此,她也不會輕易接受顏紫霜的邀請。

  如今聽到顏紫霜的勸誘,她只覺野心之火熊熊而起,幾乎難以自抑,良久,她才淡淡道:「小妹既然來了,總要看看再說,如果姐姐今日心想事成,小妹和姐姐締結盟約何妨?若是姐姐不慎失手,卻也不要來和小妹爭論了。」

  顏紫霜心中甚有把握,淡淡一笑道:「應該如此,妹妹乃是做大事的人,不輕諾於前,必也不會違約於後。」

  雪衣女子漠然不語,目光移向江水,這時候,師冥乘坐的樓船已經到了赤壁山下。

  江水之上,一艘高有五層,長達二百步的樓船迤邐而來,船舷的樣式仿著城牆箭樓,外面蒙著鐵甲,船身前後左右共有六具拍桿,更有無數用牛皮遮掩住的弩機利器,樓船四面開門,設有走馬道,可容納騎兵步卒兩千人,樓船頂部乃是露台,上面建有「統軍亭」,交戰之時,可以供主將居高臨下,指揮戰局。這艘戰船乃是江寧親制的戰船,除了東南水軍,再沒有類似的樓船,因此不需打出旗號,江水之上已是無人不識,見者退避。

  「統軍亭」之內,師冥身著金絲繡麒麟的黑色錦袍,玉冠翠帶,雖然面容略現蒼白,但是依舊是英俊儒雅,氣度不凡,他含笑立在亭中,負手而立,遠眺江水,神態悠然。除了師冥之外,亭中還有三人,一個身著青色儒衫,明艷嫵媚的男裝麗人倚在亭柱上,憑欄俯瞰,雖然是素面朝天,卻是肌膚如雪,檀口含丹,更兼神態慵懶,美目迷離,引動了無數目光的流連。另外兩人皆是男子,一人身著黃色葛袍,大概二十八九歲年紀,相貌醜陋,但是一雙眸子波光粼粼,眉宇之間氣度清奇,腰間懸著一柄樸素無華的長劍,另一人卻是個劍眉星目的錦袍少年,笑容可掬,爽朗可親,他身上並沒有帶著兵刃,只是左手中指、無名指和小指之上各自戴著一枚黑色指環,而腰間則佩著一個豹皮錦囊。

  在亭子四角,各自立著一個青袍鬼面的護衛,而在階下,靳長空肅手而立,神色凜然,除了他之外,露台之上,亭子外面還站著數十個相貌各異,氣度皆是不凡的高手,他們或者交頭接耳,或者神色不安,空氣中流露著緊張的氣氛,這些人都是東南有數的高手,而且和越國公府關係密切,已經可以算得上是春水堂的外圍組織了,還有許多武功略低,或者關係較為疏遠的白道高手,那些人還沒有資格上到樓船最高的一層,只能在下面艙房四周的廊道上觀戰等待。

  師冥目光敏銳,離著赤壁山下還有數里之遙,雖然還有大小水賊的船隻遮擋,他卻已經看清楚了正在台上龍爭虎鬥的二人,看了片刻,他揚聲道:「十一弟,你可認得那位和對方交手的高手是誰?」

  那個錦袍少年目光閃動,道:「四姐夫,你應該見過那人的畫像,那人就是六大水寇排在第五的骷髏會的會主,他姓褚,沒有名字,人人都叫他褚老大,姐夫莫非是將他忘記了麼?」

  師冥皺眉道:「我雖然非是過目不忘,但是這樣的人物又怎會忘記呢?可是在我記憶中,這人不過是個粗莽漢子,除了悍不畏死,頗講義氣之外,並沒有什麼長處,若非他的結義兄弟,二當家文縉儒足智多謀,骷髏會絕對沒有法子發展到這樣的規模。是我忽略了什麼,還是和他交手的那人並非是武道宗的嫡傳弟子許子靜,還是許子靜不過是個浪得虛名之輩?」說到最後,就連他自己也忍不住搖頭,歎道:「許子靜在岳陽樓下出手挫了顏仙子的鋒銳,又在聽濤閣裡面殺進殺出,就連滇王殿下和羅世子對他都是另眼相看,怎會是浪得虛名之輩,只見他身法如電,倏忽來去,本侯就知道此子果然不好對付,莫非是我們收集到的情報有了誤差,疏忽了這麼一個少見的高手麼?」說到最後已經是語氣冰寒。眾人皆是默然不語,誰也不願多言,畢竟若是真的如師冥所言,那麼就是春水堂內部出了差錯,這件事情可大可小,他們自然不願多言,以免引火上身。

  這時候,那儒衫麗人柳眉飛揚,舉步上前一揖道:「侯爺這卻是太小看了春水堂的力量了,素華可以保證,在此之前絕對無人知道骷髏會的褚老大竟然可以和許子靜鬥個平分秋色,而且以妾身看來,或者並非如同侯爺所想,請諸位放眼看去,那褚老大其實並沒有還手之力,只是似乎練了什麼護身真氣,所以才沒有在那人的猛攻下落敗。一會兒到了地方,侯爺不妨招人來問問,必然可以知道其中緣由,侯爺不見那些正在喝彩觀戰的水寇,並沒有人露出驚駭的神色,反而都是興奮激動,想必他們知道什麼我們暫時還不知道的隱秘。」

  聽了秋素華的分辯,師冥眉宇之間的怒氣漸漸淡去,有些愧疚地回頭看了秋素華一眼,春水堂裡面負責收集整理情報的正是秋素華,他方纔的話語不免會讓人誤會是在質疑秋素華的能力,只是雖然兩人已經暗中訂情,他卻是公私分明的人,若果然是秋素華玩忽職守,他也是不會輕輕放過的,而秋素華也是心知肚明,所以才當眾辯駁,免得傳出師冥袒護她的流言。四目相對,兩人靈犀相通,已經明白了對方的心意,便各自移開了目光。

  師冥轉頭看向那葛衫男子和錦袍少年,這兩人一個是越國公府客卿之中有數的高手,和自己更有隱秘的關係,另一個是自己的妻弟,越國公唐康年的愛子,又是自己的得力臂助,他自然要問問兩人的意見。

  錦袍少年目視葛衫男子,他雖然身上也有侯爵的爵位,又深得父親寵愛,自己又是文武雙全,卻是難得的從無驕縱的脾氣,更何況這葛衫男子乃是唐康年也極為重視的客卿,所以他等待這人先開口。

  但是那葛衫男子淡淡一笑,道:「何必為了這件小事費心呢,想必我們很快就可以知道答案了。侯爺和十一郎還是想一想該如何應對那些水寇的怒氣吧,這次侯爺故意遲遲不至,不就是想要讓燕山衛和這些水寇先起衝突麼,也好讓這些水寇的立場涇渭分明。只是如今衝突雖然起了,卻是讓武道宗的許子靜力壓群雄,這可不符合侯爺事先的計劃啊!」

  師冥在這葛衫男子說話的時候一直肅容聆聽,直待他說完才微微躬身道:「多謝葉先生教誨,本侯明白了。」

  那錦袍少年卻在這時伸手指著遠處的浮台道:「姐夫,葉先生,快看,勝負要出來了。」

  師冥和葛衫男子原本就沒有忽視遠處的交手,但是聞言卻都是一愣,方纔還是沒有絲毫勝負分明的跡象,這少年為什麼會這樣說呢,都是凝神望去,目光落到正在交手的兩人身上,眼中神色都是一變。

  楊寧手掌從褚老大胸口要穴移開,退後幾步,負手望天,神色淡漠如冰,只是褚老大卻不像方纔那般若無其事,甚至還會大吼叫罵幾聲,只見他頭上青筋暴露,一滴滴冷汗從額頭上滾落,週身的肌肉彷彿都在顫抖收縮,雖然依舊站在那裡,卻是彷彿變成了泥塑木雕,動彈不得。不知過了多久,那褚老大突然咬牙切齒地道:「賊廝鳥,你用了什麼妖術,啊——」剛說了幾個字已經大聲呼叫起來,顯然痛苦難當。江水之上誰不知道骷髏會的褚老大一向自詡好漢,曾經在對頭圍攻之下被人砍了十幾刀,差點被亂刃分屍,也沒有見他喊一聲痛,今日如此慘呼,想必當真是痛苦難當。圍觀的眾水寇都是心驚肉跳,方才見到楊寧久戰不勝而生出的輕視和僥倖之心立刻消失無蹤。當然骷髏會的眾人都是驚呼連連,他們素來和褚老大投契,感激他的恩義,如今見到首領吃苦,雖然顧忌楊寧厲害,可是還是毫不畏懼的高聲喝罵,文縉儒連連出聲喝止,才略微壓住了船上混亂的局勢。而伊不平卻是眉頭微皺,眼中雖然有些欣賞之色,卻有更多的不滿,站在他身後的黃面少年則是唉聲歎氣,似乎想要出言勸阻,卻又十分為難的模樣。

  楊寧緊緊盯著褚老大的雙目,只見這莽漢雖然已經汗流如雨,五官變得猙獰可怖,週身肌肉的抖動已經變得越發急促,眼睛裡面儘是血絲,眼眥欲裂,且又動彈不得,可是他的眼中除了怒火和不屈之外,卻是沒有一絲乞憐,不由有些佩服,方才差點被這莽漢丟入水中的芥蒂煙消雲散,伸手一拂,褚老大只覺渾身的劇痛驀然消失,然後原本無影無蹤的力量漸漸湧回體內,再過片刻,手足都有了知覺,他已經都能移動身形了,他幾乎是立刻雙腿一軟,坐到在地,喘了幾口大氣,嘶聲道:「你這賊廝鳥,使了什麼手段,這兩年來,還沒有誰制住過老子的穴道呢?」

  文縉儒在褚老大大聲痛呼的時候只忙著壓制屬下們的放肆言語,他心機深沉,早已發覺楊寧對大當家有些好感,若是任憑屬下辱罵,反而可能會激怒這有些喜怒無常的少年,果然如他所料,不過片刻,楊寧就解開了褚老大的禁制,但是見到褚老大依舊一口一個賊廝鳥,氣得挑腳,恨不得親手將褚老大的腦袋擰下來。這時候卻聽見一個心腹水賊低聲稟報道:「二爺,東陽侯他們已經來了,我們怎麼辦,原本您的意思是不要介入太深的,可是老大現在還在台上呢?」文縉儒摸摸額頭,覺得萬分頭痛,有些賭氣地道:「如果有一天老大能按照事先的約定行動,那恐怕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罷了,見機行事吧,總不能讓兄弟們替這些達官顯貴賣命就是。」他剛說完這句話,只覺身上掃過一道冷厲的目光,他心中一凜,裝作沒有看到,卻用餘光暗暗觀察,發覺那冷眼瞧著自己的正是隔著一艘戰船的京飛羽,雙方距離將近百丈,這樣的距離,自己的聲音又不大,可是這人居然聽到了自己的語聲,再想到天羽盟近年來的立場,文縉儒心中生出無比寒意。

  褚老大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副手正在萬分苦惱,猶自瞪著楊寧等他解釋,渾然不覺自己不應該追問別人的武功絕技,只是在場之人並非只有他不理會這個忌諱,事實上楊寧也不是很理會這些規矩的人。

  武道宗一向博采眾家之長,和外人互相探討武學乃是尋常事,除了幾種看家的本領不能外洩之外,別的倒沒有一定的規矩,更何況楊寧原本就是宗子的唯一人選,所以西門烈對他的約束更是極少,再加上他這門功夫本就是專門針對大須彌金剛力的,別人就是聽了也沒有什麼用處,所以楊寧也毫不隱諱,淡淡道:「大須彌金剛力練到第三層,週身穴道就已經有真氣保護,縱然以重手法制穴,也很難制住流動的真氣,只需片刻時間,就可穴道自解,唯一的法子就是同時制住你週身所有大穴,才能將你的真氣鎖住。只是你的真氣可以有意無意地阻止別人的真氣侵入經脈,縱然我以震穴手法,也沒有辦法一下子制住你所有的經脈。不過本宗前輩宗主留下了數種手法,可以奏效,今次我用的就是最麻煩的一種,方纔我和你動手,每擊中你一處穴道,就留了一道真氣潛伏在你體內,待到全部穴道都被我擊中之後,才用掌力催發這些潛伏的真氣,所以一舉奏效,不過這法子原本只是將你制住,是不會有什麼苦痛的,只不過方纔我見你太過得意,才額外給了你一點教訓。」

  武功已經登堂入室的人聽了這番話自然是心中惴惴,能夠將真氣潛伏在別人體內,然後隔了半天才激發出來,這等武功手段,足以殺人於無形,縱然是絕頂高手,也未必有這樣的手段,所以這些人稍有見識的都是側耳傾聽,不想錯過聽到武道宗秘傳武技的良機。褚老大雖然一戰成名,可是畢竟還是見識不深,自然不知道楊寧這手法的可怕和難度,反而皺眉道:「賊廝鳥,你都說了出來,以後若是別人用上這樣的手法,老子豈不是完蛋大吉了。」

  楊寧絲毫不覺褚老大的問題有什麼可笑,在他心目中,這樣的手法只是彫蟲小技,想必很多人都應該能夠做到,所以認真地答道:「不妨事,你不過是才練到第三層,又不能將自己的內力控制自如,才會被我制住,其實你可以化去我輸入你穴道的真氣,只要四成以上的穴道沒有受制,你就不會落敗,這門手法其實很不實用,費了這麼多時間才能完成,想要破解卻是舉手之勞。」

  不理會許多聽到此語的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褚老大卻是神色迷惑,他練功一向是糊里糊塗,哪裡知道這樣精妙的技巧,楊寧看了出來,不耐煩地道:「不用多想了,我教給你破解的法子就是了,以後別人就制不住你了。」

  這下子就是褚老大也覺得有些不對了,赧然道:「賊廝鳥,不,公子爺,好像功夫是不能隨便外傳的,你教給我,豈不是以後就打不贏老子了。」

  楊寧難得地給了褚老大一個白眼,冷冷道:「我說了這次用的是最笨的法子,自然有別的手法,只是如果一天兩次將你制住,不免有些太損你的元氣,這次也就算了,下次遇見你會讓你見識一下的。」

  褚老大面色尷尬,連連搔首,楊寧也不管他想什麼,只是伸手握住他腕脈,輸了一道真氣進去,在經脈裡面運轉幾圈漸漸散去,然後道:「記住了沒有,這樣就可以,這樣一來,縱然別人用重手法制你的穴道,只要你及時運轉一下真氣,就連從前那般短暫氣血的凝滯都不會有了。」

  褚老大雖然資質不高,但是身體力行,按照楊寧真氣的運轉方式試了幾次,便點頭表示記住了。楊寧這才滿意地收手,淡淡道:「今天你已經敗了,下去吧!」

  褚老大這才再度想起自己已經戰敗的事實,懊惱地拍拍腦袋,撿起早就丟在台上的重劍,望著自己的戰船大吼道:「還在那裡發什麼呆,還不快來接老子回去,娘的,這群笨蛋。」

  幾個如夢方醒的小水賊連忙駕舟前來迎接首領,一邊用羨慕的眼光看著褚老大,一邊偷偷用莫名的目光瞧向楊寧,眼中滿是古怪的神色。

  楊寧雖然擊敗了褚老大,但是消耗的內力卻是不少,目光一轉,正想轉身回去,耳中卻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道:「好一番龍爭虎鬥,本侯來得遲了,沒有看見褚會主的風采,子靜公子今番大勝,可喜可賀,十陣之約,幽冀已經勝了一陣,不知道子靜公子可有興趣再接再勵。」

  楊寧舉目望去,只見江水的大小船隻向兩邊分開,一艘巨大的樓船緩緩駛來,方才出言的正是站在船頂「統軍亭」裡面的身穿黑色錦袍的華服男子,楊寧雖然不認得這人,但是見到群雄環伺的氣派,也知道這人定是對方的首領,所謂的盟主,東陽侯師冥,他的目光在師冥身上轉了一圈,原本有些興奮的眸光就淡了下去,漠然道:「方纔一戰乃是在下私人的交鋒,並不算在十陣之內。」

  師冥朗聲笑道:「子靜公子此言差矣,今次江東豪傑邀戰諸位,乃是公平對決,豈能佔了諸位的便宜,更何況褚會主如此武功,原本就應該列入十陣人選之內,只是本侯有眼無珠,險些錯過了這樣的高手,若非子靜公子,本侯還不知道江水之上還有褚會主這樣的人物,褚會主替我江東豪傑一戰揚威,雖敗猶榮,本侯若是不承認這一戰,豈非有損江東黑白兩道英雄的尊榮,縱然閣下不在意,本侯卻是不能不講道理的。」

  聽了師冥這番慷慨陳辭,江水之上,不論是隨他而來的白道高手,還是這些黑道水寇,多半都是目光欣然,望向師冥的目光少了幾分芥蒂,多了幾分敬意,就是西門凜也是目中寒光閃動,頗為佩服師冥收買人心的手段。唯有楊寧一雙眸子沉靜冷漠,沒有絲毫波動,好像師冥的話語,在他心中並沒有引起任何漣漪。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4 18:04
第五卷 龍戰於野 第五章 三戰三捷(上)


  見自己的一番話已經起到了預料中的作用,師冥便向西門凜遙施一禮,淡淡道:「多日不見,西門大人風采依舊,本侯萬分欣慰,今日江東豪傑欲與幽冀強龍會獵江水之中,本侯蒙諸位英雄不棄,忝為盟主,真是汗顏無地。只是諸位英雄如此厚愛,本侯也不能拒絕大家的好意,故而只得冒昧向幽冀的英雄請教,若有得罪之處,還請西門大人見諒。」

  西門凜上前一步,含笑道:「師侯爺為江東盟主,乃是眾望所歸,幽冀高手如雲,本座不過是昔日蒙郡主青眼,又得世子殿下器重,才勉強做了燕山衛的統領,原本沒有資格接受江東英雄的挑戰,只是狹路相逢,想必卻也由不得在下,在下既然是燕山衛之首,就沒有避戰的道理,只是這十陣之約不知道是如何履行,可是必須單打獨鬥麼?」

  師冥早有準備,坦然道:「我等雖然人多勢眾,卻是萬萬不會以眾凌寡,故而立下十陣之約,只要是公平對決,雙方都同意,這十陣不論是單打獨鬥還是結陣相鬥,本侯都無意見。畢竟統領身邊這幾個少年隨從雖然都是武功高強,心狠手辣,卻畢竟都是未成人的少年,我江東皆是豪傑,縱然想要流血報復,卻也不能不給他們得勝的機會。只是凡事不能太過,所以本侯有個建議,若是結陣而戰,雙方都不能出動兩人以上,這樣決定,統領大人以為如何呢?」

  西門凜含笑道:「雖然本座應該拒絕侯爺的好意,但是本座身邊這幾個孩子都還沒有出師,若是本座讓他們單打獨鬥,也未免太瞧不起江東的高手了,所以這個建議本座接受了。不過侯爺說得是結陣而戰,就是雙方都出動兩人交手,這雖然頗為公平,但是侯爺也是武學大家,應該知道有些人交手的時候是不喜歡和別人聯手的,以本座之見,不如改成這樣吧,每一陣雙方都可以自行決定出動一人或者是兩人,只要雙方都無異議,那麼就是公平對決,不知道侯爺覺得怎麼樣?」

  師冥眼中閃過一縷寒芒,雖然露出了笑容,但是一雙眸子卻是冰寒刺骨,絲毫沒有暖意,看向西門凜的目光卻是更加謹慎,良久方道:「本侯同意,絕無問題。這第一陣便是骷髏會褚會主和貴方的子靜公子對決,如今褚會主已經落敗,不知道子靜公子是想繼續下一陣,還是統領大人取而代之呢?」

  這兩人一人是鳳台閣的後台,一人是春水堂的首領,這次雖然不過是第二次見面,但是從前不知道多少次明爭暗鬥,再加上塗水一戰,師冥險些喪命當場,彼此之間早已經是仇恨似海,可是此刻說起話來卻都是溫文儒雅,似乎沒有絲毫仇怨,全無戾氣。可是在場之人都是經歷過血海刀山的人,就是褚老大這樣魯莽的人,也覺得渾身惡寒,只是默默聽著,聽到這裡還是忍不住了,偷偷附耳向文縉儒問道:「喂,文老二,不是說要公平對決麼,怎麼卻要立下以眾凌寡的規矩呢,這樣一來,若是盟主每次都派上兩個人,我們豈不是贏定了?」

  文縉儒原是足智多謀之人,這些年雖然只是做個水賊軍師,可是這水賊也不好做,既要打家劫舍,又要小心別家水賊吞併,更要提防官軍清剿,這其中的凶險其實不比諸侯混戰少多少,這鉤心鬥角更是日日都有,畢竟褚老大沒有什麼心機,這內部的權利紛爭幾乎都是文縉儒處理,所以他已經隱隱聽出了一些端倪,這兩個位高權重的可怕人物,雖然如今正在對峙,可是似乎卻是隱隱有著某種共識,所以才會全無紛爭,一口答允對方的條件。

  但是文縉儒自然不會講給褚老大聽,一來擔心他不慎喊了出來,二來他心中仍有不明白的地方,所以只是含含糊糊道:「沒什麼,咱們江東好漢怎會以眾凌寡,那樣一來,就是贏了也沒有什麼光彩,這不過是讓那邊的那幾個小孩子可以兩對一,免得別人說咱們以大欺小。」

  褚老大迷迷糊糊地點點頭,卻又道:「那麼那個賊廝鳥,不,子靜公子,唉,真拗口,他也是個小孩子,可是武功高得很,咱們這邊真的有人可以勝了他麼?」

  文縉儒一愣,他方才可是完全沒有想到楊寧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聞言不由望去,只見他負手立在浮台之上,正抬頭望著遠處的天際,這時候,滿天的亂雲早已經被陣陣秋風吹散,露出分外明淨的天空,文縉儒一眼望見那平凡清秀中略帶稚氣的容顏,以及那雙映射著秋日天空的那雙清澈雙眸,只覺得心頭一顫,不知怎麼,竟然生出一絲憐憫,卻在這時,楊寧略略低頭,回眸望來,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緩緩向眾人身上一一望去。

  不論是渾似烏合之眾的水賊,還是自負武功高強的白道高手,一望見楊寧那雙幽冷冰寒的鳳目,那幾乎毫無雜質情感的雙眸,都覺得那宛若實質的目光彷彿將自己的五臟六腑都看得清清楚楚,只有在楊寧後面的西門凜才能發覺了楊寧的目光在幾個人的身上特意多停留了片刻,而發覺是哪些人之後,就是一向冷靜如冰的西門凜也是心中五味雜陳,只可惜楊寧的眼力才華越驚人,他心中的殺意卻是越重,若非刻意將目光停駐在師冥等人的身上,只怕站在他身邊沉默不語的凌沖都會發覺他的異常,更別說雖然離得遠了一些,可是對敵意殺機分外敏感的楊寧了。

  西門凜盡量讓心緒平靜下來,微笑道:「子靜,師侯爺向你挑戰呢,不過這件事情原本和你無關,你若不願也無妨,你方纔已經戰了一場,還是回來休息一下吧。」說到最後一句,語氣中已經是分外溫和,眼中儘是對後輩的喜愛神色。

  雖然聽到西門凜的話語,可是楊寧心中卻是波瀾不起,此刻他的心中只有挑戰的火焰,旁人的情緒對他再也沒有任何影響,他收迴環視四周的目光,眼中閃過一縷璀璨的寒光,然後抬手指向站在師冥身邊的那個葛衣男子,道:「你,下一陣。」語氣中絲毫沒有詢問的意思,倒像是一種命令。

  師冥心中一動,他帶來的人,武功深淺他自然清楚,這葛衣人乃是武功最高明的一個,是這他勢必要殺死的少年這麼短的時間就看了出來,還是巧合呢,他輕咳了一聲,給了葛衣人一個眼色,然後微笑道:「子靜公子果然好眼力,這位是葉陌葉先生,一向很少在江湖上走動,他是本侯舊交,今次前來助陣,他的武功本侯一向非常,能夠與公子一戰,想必葉先生定是十分歡喜的。」

  葉陌聞言淡淡一笑,原本醜陋的面容因為這一笑有些扭曲,越發顯得難看,但是那一雙眸子裡面熠熠的波光,卻令人覺得他別有一種風采,再也不覺得他相貌的缺點很重要。他也不施展輕功,只是轉身下了樓船,登上輕舟,不過片刻就到了浮台之上。上台之後,他扶劍施禮,淡淡道:「葉某山野之人,能夠向武帝傳人領教絕學,幸何如之,不知道子靜公子想要如何交手呢?」

  楊寧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竟也是微微一躬身,然後抬起頭冷冷道:「閣下身兼兩家之長,想必不甘心只是廝殺一場,劍法、輕功和心靈之術都是閣下所長,在下之意,我們比上三場,誰若是能夠勝了兩場便是勝了這一陣,閣下的武功在這些人裡面最高明,想必比上三場應該還不會太累,當然你若是不願意,那麼就是生死一戰,也無不妥。」

  葉陌聞言眼中寒芒閃爍,良久才道:「子靜公子不愧是武帝傳人,不過是邂逅初逢,在下的武功深淺閣下卻已經全部看穿了,不論閣下武功是否到了宗師級數,這份眼力已經相差不遠了,貴宗有公子這樣的人才,當真是可喜可賀。」說到此處,眼中已經有了無比的惋惜,他歎息道:「公子如此武功本領,已經令葉某自愧不如,然而公子的絕世風標,才是葉某最為欽服的。公子主動出言挑戰,不論是我方何人,只要是自負尚有一戰之力的,都斷然不會避戰,葉某不才,不敢自認冠絕群倫,但是也自負少有對手,然而公子不肯避敵鋒銳,逕自選了在下為對手,在下自知若是處於同樣立場,是不會這樣做的,公子如此氣度,葉某口服心服。只是公子莫非不知道什麼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麼?」

  聽到他這番突兀的話語,江東方面幾乎是所有稍有見識的人都已經明白,原來方才楊寧不過是片刻之間,就已經將己方眾人的武功做了一個評價,高下分明,然後便選了最高明的人挑戰,當下,眾人反而不再驚訝楊寧的眼力,卻是很想知道楊寧心中認定的高下名次。畢竟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這些人平日很難和平相處,彼此之間自然很難知道誰高誰敵,楊寧既然是武道宗傳人,顯然又是武功高明,見識極廣的人物,若是他果然有力壓群雄的本事,那麼他今日挑戰的次序可能就是江東的英雄榜了。所以眾人多半又是緊張又是興奮,既擔心被這明顯心狠手辣的少年挑戰,又擔心自己根本沒有被他看在眼裡。

  有了這樣的心思,大多數人對於葉陌語氣中流露出的惋惜之情都是有些忽略了,當然師冥和西門凜卻是不會錯過的,幾乎是同時,兩人飛快地對視了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寒光,卻又迅速掩去心中的複雜心思,各自露出漠然的神色。

  葉陌的話語,前面的楊寧倒是聽懂了,就是最後那句話,他似懂非懂,卻也懶得理會,不論是九殿下的身份還是身為武道宗嫡傳弟子的身份,他從未學過什麼是韜光隱晦,只是微微一皺眉,淡淡道:「閣下如何決定?還請快些決定。」

  葉陌也是暗暗皺眉,他方才故意這般說,雖然有幾分真心,但是終究是心存惡意,想要令楊寧心中不安,挫其鋒銳,像他這等級數的高手,比武比得不是內功招式,比得卻是器宇格局,想不到楊寧卻是絲毫不為所動,他心中反而生出挫敗之感,心中輕歎,他朗聲道:「既然公子如此盛情,在下也希望能和公子好好較量一番,在下就以劍術、輕功和心靈之術向公子請教,既然蒙公子器重,葉某豈敢不識抬舉,第一場我們就比劍吧,在下不願隱瞞,所佩之劍名曰飛景,據說乃是魏文帝命良工所鑄,雖未必是真,但是的確可以稱得上是光似流星,威奪百日,氣成紫霞,此劍切金斷玉,乃是難得的寶劍。」

  言罷,空中電光一閃,葉陌已經拔劍出鞘,秋陽之下,只見這柄寶劍光芒耀眼,霜刃如雪,葉陌微微一笑,一劍輕刺,只見劍光流動,燦如星漢,長劍低鳴,聲如龍吟,當真是一柄絕世名劍,想不到卻是藏身在那樸素無華的劍鞘之中,卻是劍如其人,韜光隱晦。

  眾人見到葉陌寶劍的神威,都是驚歎不已,目眩神迷,葉陌卻在這時手腕一翻,已經將寶劍收入鞘中,並不理會眾人失落的目光,含笑道:「公子想必沒有趁手的寶劍,若是覺得在下佔了便宜的話,在下也可換柄尋常利劍,不知道公子意下如何?」

  旁人都以為葉陌想要公平對決,唯有楊寧目光一寒,冷冷道:「我原本就猜想你這柄劍必然是絕世名劍,以你的劍路和造詣,若是換了一柄尋常利劍,不免威力大減,在下和你比劍,自然要你全力以赴才行,不知道哪一位有寶劍,暫借在下一用。」

  聽到楊寧這句話,幾乎所有用劍的人都下意識看看自己腰間的佩劍,凌沖第一個解下腰間古劍,捧劍高聲道:「子靜公子,在下這柄古劍乃是王上所賜,雖然不能削鐵如泥,但是也算是神兵利器,不知道此劍可合用麼?」

  楊寧並不回頭,漠然道:「凌副統領的佩劍劍長五尺,重達六斤,不合在下的劍路。」

  褚老大聞言舉起手中重劍高聲道:「是嫌輕了麼?老子的劍乃是精鋼混合玄鐵鑄成,長四尺二寸,重三十斤,雖然不是什麼寶劍,可是不管什麼神兵利器都砍不斷它,老子這柄劍成不成。」

  縱然是楊寧、西門凜和葉陌、師冥這等人物,聞言也覺得汗流浹背,尋常江湖人使用的佩劍,多半是長約三尺,重僅斤半,取其輕重適度,靈動沉穩兼具的特性,除非是上陣殺敵的騎兵將士,為了增加殺敵的威力,根據自己的臂力,增加佩劍的長度和重量,例如凌沖的佩劍,就算得上重劍中的重劍了,若非是凌沖內力精深,要想單手將那柄佩劍揮灑自如,都是很難想像的事情。可是褚老大這柄重劍,看上去毫不起眼,想不到卻是如此沉重,就是曾經和他交過手的人,聽起來也覺得瞠目結舌。

  楊寧忍不住瞥了褚老大一眼,再度看了那柄方才沒有領教的重劍一眼,才冷冷道:「太重了,不行。」

  他雖然毫不客氣,褚老大卻沒有生氣,只是悻悻將重劍放下,文縉儒略一皺眉,他已經發覺今日之事有些蹊蹺,本來想要提醒褚老大一下,但是目光一閃,他看到了天羽盟的京飛羽面無表情地立在天羽盟戰船的高台之上,正負手聽著一個水賊在他耳邊低聲稟告著什麼,想到方才對京飛羽的懷疑,文縉儒目中寒光一閃,便不再提醒褚老大,免得被那人發覺什麼破綻,只是尋個借口退到船艙裡面,招來幾個膽大精細的心腹,迅速下了幾道指令,做好了應變的準備。

  這時候,林志恆用目光向西門凜請示之後,站出來道:「公子,志恆的佩劍雖然不是什麼神兵,但也是百煉精鋼的寶劍,願借公子一用。」說罷已經解下腰間佩劍,便欲下船乘舟送過去,豈料他還沒有移動步子,耳中卻傳來一個嘶啞低沉的聲音道:「既然要公平對決,豈可用一柄尋常的寶劍,若是閣下肯答應在下一個條件,我願將佩劍借給閣下一用。」

  眾人聞聲望去,卻見說話的果然還是那站在伊不平身後的黃面少年,這下不僅眾水賊覺得奇怪,就是剛來的師冥等人也都目光炯炯向他瞧去,只是大半的人目光還是落在伊不平身上,都懷疑是他暗中指使。

  那黃面少年神色坦蕩,雙手高高舉起一個長條形狀的杏黃包裹,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將纏繞在寶劍上面的黃綾一層層揭開,露出一柄樣式古樸的長劍,這柄劍的劍鞘不知是什麼材質,似金非金,似鐵非鐵,陽光之下隱隱可見劍鞘上面浮現五彩斑斕的紋路,劍柄乃是沉水犀角製成,劍未出鞘,卻已經先聲奪人。黃面少年握住劍柄,面上露出得意的神色,緩緩拔劍出鞘,眾人只覺一團光華如同秋水芙蓉般綻放開來,待到長劍全部出鞘之後,黃面少年手腕一振,劍光流動,光華如水,黃面少年似乎感受不到四周熾熱的目光,從容收劍回鞘,露出滿足的微笑,向楊寧笑道:「這柄劍很好吧,你要還是不要?」

  楊寧望著黃面的少年的目光有些古怪,良久才道:「這是你的劍麼?」

  那黃面少年也不理會伊不平的苦笑,笑道:「自然是的,這可是名劍純鈞,乃是越王勾踐最愛重的名劍,原本是前朝皇帝寶庫裡面的珍藏,可惜卻落到了本少爺手中,我的劍法差勁得很,配不上這柄寶劍,子靜公子乃是武帝傳人,正應該有一柄這樣的名劍,我不僅願意借給你,你若喜歡,我還可以把這柄劍送給你,不過,只是你如果贏了這一陣,是不是有一陣要向我們伊大哥挑戰?」

  楊寧沉默了一下,淡淡道:「不錯,我若贏了葉先生,下一個就會向伊會主挑戰,你可是要我放棄麼?那是不行的,雖然我很喜歡這柄劍,但是任何人都不能改變我的決定。」

  黃面少年微笑道:「我知道,堂堂的武帝傳人,怎會為了一柄長劍放棄挑戰的機會,不過伊大哥的脾氣我卻是知道的,不管是不是車輪戰,總不會手下留情的,而閣下也是心狠手辣,你若勝了,也不會有絲毫留情,偏偏我看你順眼,不想你們兩敗俱傷。所以就用這柄劍交換你一個承諾,你若是勝了這一陣,下一陣就讓我伊叔叔遠遠射上幾箭,若是你不離開擂台,還能毫髮無傷,那麼這一陣就是你勝了,不知道我這個條件你可答應麼?」

  楊寧淡淡瞧了伊不平一眼,道:「這是你的意思,還是他的意思?」

  伊不平略帶抱歉地道:「閣下不必在意這孩子的胡言亂語,他是在下的侄兒,素來驕縱慣了,閣下若是向在下挑戰,在下深感榮幸,自然會和閣下光明正大的一戰,豈能用這種法子脅迫,在下作主,這柄劍借給閣下一用,還請閣下不要因此怪罪這孩子。」

  然後伊不平轉頭看向那黃面少年,冷冷道:「還不快將這柄劍給子靜公子送去,若是再胡說八道,你就不要呆在錦帆會了,本座身邊不留你這種聰明人。」

  那黃面少年滿臉委屈地答應了一聲,卻不曾下船送劍,手臂猛一用力,連劍鞘向浮台拋去,高喊道:「小氣鬼,接劍了。」他居高臨下,所以力氣雖然不大,但是那柄長劍卻也飛出了數丈之遠才向下墜落,黃面少年臉上露出頑皮的神情,似乎很是得意,全然不覺得將一柄絕世名劍沉入江水之中有什麼不妥?

  江上對峙的雙方皆是練武之人,沒有不喜歡名劍寶刀的,眼看著這柄劍墜落,竟是齊聲驚呼,楊寧眼中閃過古怪的光芒,也不見他如何動作,身形已經化成淡淡虛影,幾乎在那柄純均寶劍將要墜入水中的瞬間,他已經一手抓住劍鞘,然後身形詭異地在水上凝滯了一瞬,反手出掌,江面立時出現無數漣漪,卻是不見水浪激起,只是這微弱的反震力道,他的身形已經折轉倒飛,回到浮台之上,這時候大部分的人眼中仍然留著他縱身飛躍的影像,揉揉眼睛再看,卻已經看到楊寧握著那柄五彩斑斕的寶劍,立在浮台之上。

  黃面少年慘叫一聲,伸手指著楊寧叫道:「你怎麼搶我的劍啊?」話一出口,已經是臉色一紅,赧然閉口,不再多言。

  楊寧也不看他,逕自看向伊不平,淡淡道:「這柄劍我要了,等我勝了這一陣,就要向你挑戰,可以按照他的意思,在下本就想見識一下羿日九箭的深淺。」

  伊不平聞言又是微微苦笑,道:「公子既然這樣說了,在下自然遵從,只是公子莫非忘記了葉先生這一陣您還沒有通過呢?」

  楊寧似乎才想起一般,轉頭向葉陌瞧去,淡淡道:「這一場比劍,下一場比輕功,最後比心靈之術,葉先生覺得怎麼樣?」

  葉陌神色沒有什麼變化,似乎楊寧方才直接和伊不平約戰,並非對他的輕視一般,只是笑道:「兩場就夠了,在下原本也自負輕功出眾,可以登萍渡水,日行千里,但是今日一見,才知道在下這是見識太短淺了,閣下的輕功遠勝在下,輕功一場,在下認輸。」

  這句話一出口,卻沒有什麼人提出質疑,楊寧方纔的輕功他們都看在眼裡,只覺得不管葉陌輕功如何高明,恐怕都比不上楊寧,唯有站在師冥身邊的英俊少年眉頭緊鎖,眼中閃過不悅之色。

  楊寧聞言神色卻是沒有什麼變化,似乎葉陌的決定他並不意外,他原本就不以為葉陌的輕功可以勝過自己,雖然他很想見識一下聞名已久卻沒有親見的那套「蝶戀花」輕功身法,但是既然這人想要藏拙,他也就不為難他了。漠然望了葉陌一眼,眼中儘是寒意,他並未拔劍,長劍連鞘指向葉陌,淡淡道:「你出劍吧。」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4 18:04
第五卷 龍戰於野 第六章 三戰三捷(下)


  葉陌扶劍躬身行禮,禮節十分周全,縱然是心向楊寧一邊的某些人物,也在暗中不滿,更別提師冥一方的人了,今日前來阻截幽冀一行的皆是江東有數的高手,除了那些越國公府的秘密高手或者不問世事的隱世高人之外,在場的這些人可以算的上是江東武林的大觀了,在這些人裡面若是有人獨佔鰲頭,那麼基本上已經可以說是江東第一高手了。楊寧既然第一個就向葉陌挑戰,那麼葉陌的武功可想而知,但是無論誰看來,都覺得這葉陌未免有些太沒有風骨了吧,還未出手,就已經認輸了一場,如今又是禮數過分恭敬,令人懷疑是不是這位魔帝傳人太年輕了,眼力終究有些不濟。可是一想到楊寧一眼看穿了褚老大的獨特武功,這些人又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就在這些人暗自腹誹之時,葉陌已經再度拔劍出鞘。

  一道略帶弧形的劍光飛騰而起,轉瞬間流光四射,他的身形已經淹沒在劍影之中,然後如練的劍華便向楊寧襲去,楊寧眼中閃過興奮的神采,毫不理會煙花般綻放的劍光,手中執著的劍鞘只是平平刺出,甚是輕描淡寫,令人看不出這平平常常的一劍有什麼厲害,可是葉陌眼中卻是寒光四射,原本正在前撲的身形在空中滴溜溜一轉,已經閃現在楊寧身左,繼而反手一劍向楊寧刺去。楊寧只是逕自一劍平刺,便又迫得葉陌閃避。

  這樣一來,縱然是存了謙遜驕敵心思的葉陌也是惱怒了起來,他輕嘯一聲,一柄長劍頓時化作劍雨飛花,一道道耀眼的劍華在空中綻放,隨著葉陌的身形化作一縷輕煙,圍著楊寧轉動不停,飛景劍的光華結成網羅,漸漸的,只見劍光不見黃衫,憑著快捷輕靈的身法和耀日追月的寶劍,以及絕妙的劍法,葉陌竟是已經將楊寧困在了劍羅之中,更為詭異的是,他的劍法快如電閃,但是卻沒有一絲聲息,就連劍氣激盪的聲音也是沒有,令人心中生出古怪詭異的感覺。

  而身在劍羅之中的楊寧,卻有另外一番感受,他能夠感覺對手長劍映發出的劍氣光華就如同浮雲密佈的長空,而葉陌的身形就如同被浮雲掩映的旭日,浮雲遊弋,無蹤無跡,而當旭日破雲而出的時候,帶來的卻是無比的殺機和凶險,楊寧心中雖然冷靜如冰,但是棋逢對手的感覺卻令他一雙眸子熾熱無比,他雖然年紀不大,但是一顆心早已經經歷了無數苦痛,能夠令他動容的,除了少數幾個不能割捨的親人之外,便唯有出色的對手,才能讓他流露出些許真心實意。只是他始終沒有出劍,以鞘為劍,一招一式明朗疏淡,雖然不見鋒芒,但是卻將葉陌的劍式迫在三尺以外,而他空著的左手,卻是更大的威脅,每出一掌一指都令葉陌生出性命危在旦夕的錯覺。

  望著在江上浮台之上,飛舞靈動的劍光,縱然是早已經見過多次的錦袍少年,也覺得目眩神迷,直到此刻,他心中的不滿才漸漸消散,不由輕歎道:「好劍法,葉先生的『流光劍法』果然令人歎為觀止,怪不得家父將飛景劍賜給葉先生,也只有這樣的名劍,才配得上這樣的劍法,只是那人武功雖然高明,但是劍法上卻看不出什麼端倪,葉先生何必這樣小心翼翼,自動認輸了一場,還要這般必恭必敬,不僅丟了顏面,還增長了那人的氣焰。還有那個許子靜,不就是個武道宗弟子麼,若論身份地位,比他高的人數不勝數,怎麼這般狂傲,對著葉先生,居然還不肯拔劍出鞘,我看他也是太過傲慢了。」

  師冥心知自己這個受盡父兄寵愛的內弟不過是不忿楊寧第二個要向伊不平挑戰罷了,畢竟他一向自負,若是排在越國公府的客卿葉先生後面還可接受,如今楊寧認為伊不平武功高過他,他自然不忿一個水賊首領壓在自己頭上,不過雖然如此,師冥也知道自己這個內弟並非胸襟狹窄之人,過幾日自然不會再記恨此事,所以並未勸誡,只是淡淡一笑,從容道:「十一弟,葉先生深謀遠慮,自然有他的道理,像他這等級數的高手,比武不僅比的是內功招式,智慧才是最重要的,雖然他輕功一場自動認輸,可是這樣一來,在比劍的時候就可以毫無忌諱的使用他那倏忽往來,折轉自如的輕功身法,否則也不可能這般容易將那人困在劍網之中,雖然這一場勝負還在未知之數,可是葉先生已經將所有的優勢都發揮出來了,縱然不勝,也是非戰之罪,更何況這一場就是敗了,也未必就是什麼壞事。」說到最後一句,他唇邊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錦袍少年心中咯噔一下,對這個姐夫他是極為喜歡的,甚至勝過並不親近的四姐,因為這個緣故,就連師冥和秋素華之間的曖昧情事,他也當作沒有看見,可是他對師冥更多的是敬畏,知道他心計深沉,足智多謀,一見到這熟悉的笑容,便知道姐夫定然已經有了謀算,不知怎麼,他再看向那在劍光流射中悠然進退的孤傲身影,心中竟然生出同情憐憫的情緒來。

  另外一邊,那些站在西門凜身後的少年隨從也是按耐不住了,最後一個膽大的少年主動向西門凜問道:「統領,為什麼子靜公子始終不曾出劍呢?好像我們沒有聽說過他用劍,是不是他的劍法不大好呢,若是那樣,還不如換別的兵刃呢?」

  西門凜微微一笑,能夠增長一下這些孩子的見聞,倒也不是什麼壞事,所以他也不呵斥這少年的胡言亂語,只是含笑道:「武道宗的武學博大精深,山藏海納,其中有幾路劍法都是威力極大的,比如說其中有一門劍法,叫做『天魔十九劍』,當真是劍劍奪命,無堅不摧,狠毒無比,曾經有一位劍術高手仗此劍法縱橫天下,殺戮無數,只是後來他遇上了那一代的武帝,被擇為試練的對手,最後銷聲匿跡,那門劍法就落入了武道宗之手,雖然自此以後,這門劍法再沒有出世,可是若論厲害之處,不比那葉陌的『流光劍法』稍遜。本座雖然從未見子靜用劍,但是武道宗弟子豈有不會劍法的,看他今日藏鋒隱忍,和平日出手無情,狠辣不留餘地的風範全然不同,想必是胸有成竹,在我看來,若是等到子靜寶劍出鞘的剎那,電光石火之間勝負就會分明了。」

  西門凜侃侃而談,只有凌沖察覺到,在他說及「流光劍法」的時候,語氣中有著隱約的嘲諷。可是凌沖還沒有來得及想通這個細微的徵兆,浮台之上已經局勢大變,一縷如同奇峰突起,孤絕天外的劍光,頃刻間將流光交織的重重劍羅攪得粉碎,零散的劍光彷彿碎玉飛花,美不勝收之中又透著花落人亡的悲淒,而楊寧那如同蛟龍飛舞,孤峰橫斜的劍式,卻是絲毫不帶憐憫,縱橫肆虐,將那些散亂的劍光一掃而空,雙劍交擊的錚鳴之聲宛若龍吟,混合著江水激盪的聲音,宛轉不絕,待到劍鳴消散,只有餘韻的時候,眾人才看見浮台之上交手的兩人已經對峙而立。葉陌手提長劍,葛衫胸前的布片,已經消失無蹤,露出雪白的內衫,而他握劍的手更是不停抖動,那柄光華耀眼的名劍飛景,似乎也變得推搪起來,劍光也黯淡了許多。楊寧卻是漠然立在浮台一角,那柄方才大展神威的寶劍純均,已經再度收入鞘中,被他用左手執著。見此情景,誰勝誰負,不問可知。

  江水之上,頓時響起喝彩之聲,喝彩的人除了幽冀一方的幾個少年之外,其他的都是那些在旁邊觀戰的大小水賊,雖然這一陣是江東和幽冀的對敵,可是這些水賊對於唐氏卻是畏懼多過尊敬,所以葉陌雖然敗了,卻也不影響他們為楊寧喝彩,方才楊寧的種種舉止手段,早已經令這些水賊對楊寧生出敬畏之心。對於葉陌戰勝楊寧,這些水賊並沒有抱著什麼希望,所以喝彩之時也沒有什麼心理負擔,當然那些有頭有臉的水寇首領則是緘口不言,免得被師冥或者他左右的人瞧見記在心裡,畢竟家大業大,負擔也大,行事的時候就不免縛手縛腳。

  其實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這些水賊並不擔心十陣決戰的勝負,楊寧縱然再厲害,也不過是一個人,江東高手如雲,只要多戰幾場,就不信拖不垮此人,等到他不能再戰了,自然輪到幽冀其他人上陣,就算是十陣皆負,也足以將幽冀方面拖得人困馬乏,只能任人宰割了,到時候盟主自然是不便出手的,可是這些水賊卻沒有這方面的顧忌。當然這種車輪戰之後再群毆的手段好說不好聽,只能意會,不便言傳,但是不讓幽冀眾人平安北返,卻是大多數人心中既定的原則。不過即使如此,江東群雄還是期望能夠光明正大地取勝,畢竟那樣一來,不僅顏面上多了幾分光彩,就是幽冀燕山衛想要報復,也沒有太好的借口。所以無數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葉陌身上,眼中皆是期盼之色,希望葉陌能夠綰回一些顏面。

  葉陌果然不負眾望,只見他收劍回鞘,上前對楊寧深深一禮道:「此陣三場決勝負,輕功一場,在下有言在先,已經認輸,劍術一場,在下也是自愧不如,按理說應該現在就退下去,但是葉陌最為得意的乃是心靈之術,若是不能盡展所長,在下縱然敗了,也覺得非常遺憾。公子竟然是在試練,想必也願見識一下在下的這項絕技吧?這最後一場比試,不論在下是勝是負,這一陣江東都會認輸,不知道子靜公子可願不吝賜教,也好讓在下輸得心服口服。」

  楊寧聞言漠然,雙目之中寒光四射,雖不言語,但是週身的氣勢卻是越發冰寒了幾分,有些心思靈動的水賊已經竊竊私語道:「這不是自尋沒趣麼,這種說法,就是白癡,也不會接受明顯是要消耗自己實力的挑戰吧?」

  豈料眾人還未多議論上幾句,楊寧已經冷冷道:「在下正有此意,心靈之術,博大精深,我早已想要見識一下,你的劍術輕功雖然不錯,但是也還不放在我眼裡,倒是你這門絕學,在下早就想領教一下了,就是葉先生不提此事,在下也斷然不會輕輕放過的。」

  葉陌聞言大喜,道:「葉某在心靈之術上面的造詣只是剛剛登堂入室,自然不敢奢望能夠取勝,但是能夠與公子切磋一戰,葉某已經是足慰平生了。」

  楊寧面上仍是一片冷漠沉靜,淡然道:「我方才在最後關頭撤劍,不取你的性命,就是希望你能夠全力以赴進行這最後一場戰事,心靈之戰,凶險之處更甚刀光劍影,我縱然想要留手,也未必能夠做到,你當知道應該如何吧?」

  葉陌微微一笑,抬起頭來,一雙波光粼粼的眼睛已經變得漆黑幽深,眸子深處彷彿隱藏著無數凶險,一字一句道:「葉某自然是全力以赴。」

  兩人四目相對,楊寧的一雙鳳目頃刻之間變得越發幽深,兩人就這般對望而立,沉默不語,大多數人都是一陣茫然,唯有數人,已經是緊鎖眉頭,緊緊盯著浮台上似乎悠閒而立的兩人。

  楊寧和葉陌兩人對視片刻之後,便是眼力最差勁的人也發覺了這兩人的目光炯異尋常。葉陌的一雙眼睛深沉幽黑,彷彿深不見底的黑潭,而從他眼瞳深處,卻透出奇異的神采,旁邊觀戰的人,不小心瞧見他的眼神,便覺得心神恍惚,意馬心猿,有幾個功力稍淺的水賊,只是瞥見葉陌古怪的目光,就已經兵刃脫身,如癡如醉。楊寧卻有些不同,他那雙幽冷冰寒的風目,此刻彷彿變成了亙古不化的冰川,無情也無感,無思也無憶,令人一瞧見他的眼睛就生出彷彿面對著天地之威的錯覺,在天地的浩然之力下,人力卻是太卑微了,怎能不生出敬畏之情呢?

  觀戰之人雖多,但是除了寥寥數人,卻是沒有人看明白這兩人再用一種他們不理解的方式鏖戰,更有人想起了三戰之約裡面所謂的「心靈之術」,原本他們還在奇怪什麼是心靈之術,莫非就是這樣大眼瞪小眼麼?

  過了盅茶功夫,楊寧的眼神已經有了變化,原本的堅忍決絕緩緩減退,漸漸多了些惶惑和苦痛,額頭上更是密密麻麻蒙上了一層細汗,面上的神情也不再是淡漠冰寒,有些扭曲的肌肉令他的神情多了幾分猙獰,但是卻也流露出幾分稚氣。幾個有心人自然是看出了這樣的變化,眼中都閃過複雜的感情。

  錦袍少年也是青年高手中的佼佼者,雖然還不能明白這一戰的凶險,可是也看出了蹊蹺,忍不住轉頭向師冥望去,只見師冥面上的神情似喜還悲,竟是罕見地流露出遺憾之情,看了一下左右,有四名青衣鬼面的侍衛將他人隔離開來,自然不需擔心自己的話語落到別人耳中,所以便低聲問道:「四姐夫,這是怎麼了?」

  師冥輕輕一歎,道:「葉先生的心靈之術乃是精神上的一種秘法,可以通過雙目發出攝魂奪魄的光芒,一旦被他侵入心靈,就會靈台失守,變成一具行屍走肉,生死不能自主,行為舉止盡被外人主宰,可謂天下最惡毒的魔功之一。方才葉先生就是和子靜公子以心靈之力相拼,如今子靜公子的心防已經失守,只能憑著靈台一點清明相抗,一旦他的靈台也被葉先生侵入,那麼便是徹徹底底的敗了。唉,若是真刀真槍地廝殺,縱然落敗,還有逆轉之力,但是一旦在這種精神秘法上的廝殺敗了,就是萬劫不復,縱然不死,神智也將永淪無間地獄,再無任何希望。當真可惜了這個少年,不論是氣度還是本領,他實在是武道宗難得的傳人,可惜剛剛展翅的雛鷹,卻要葬送在滔滔江水之上,便是本侯,也覺得心痛不已。」

  錦袍少年雖然平素不惜耍弄陰謀詭計,但是他畢竟是越國公愛子,世代門閥的少主,所以他很快就將眼前的局勢弄清楚了頭緒,良久才訥訥道:「是否葉先生初時示弱,令那對頭生出輕敵之念,然後又不計勝負約戰,讓他誤以為葉先生不過是要綰回一些顏面罷了,然後在對決的時候突然發難,一舉致勝,這一陣雖然敗了,卻是趁隙而入,讓對手再無戰力,這,這手段也未免太陰狠了些!」

  師冥淡淡一笑,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不要說這法子陰狠,許子靜乃是武道宗嫡傳,輕功無雙,縱然我們全力合圍,也未必攔得住這人,今日國公有令,絕對不能放過幽冀一行,若非是葉先生的計謀,只怕我們終究會是功敗垂成,葉先生功莫大焉。等到葉先生回來,十一郎你不可胡言亂語,若是得罪了葉先生,他用心靈之術對付你,你可就成了別人手中的提線木偶了。」

  錦袍少年不由打了一個冷戰,偷眼看了一眼浮台之上神色凝重,眼中神采變幻的葉陌,又望了面色越發蒼白,甚至身軀已經開始搖搖欲墜的的楊寧,有些忐忑不安地問道:「葉先生有這樣的本事,豈不是天下無敵了麼?」

  師冥搖頭笑道:「哪有這麼容易,這門心靈之術一旦得手自然是妙用無窮,但是若是失敗,那反噬之力也是凶險無比,除非是有十足把握,葉先生也是萬萬不敢輕易施展這門功夫的。更何況沒有修煉過心靈之術的人雖然未必能夠反擊,可是想要抵禦還是可以做到的。方纔那許子靜向葉先生挑戰心靈之術,並非是因為他也有這方面的本事,而是因為他自負能以堅忍的心靈抵禦這種精神上的攻擊,一旦葉先生沒有後繼之力的時候,畢竟會被心靈之力反噬。葉先生的師祖當初遇到了武道宗一位嫡傳弟子,雖然僥倖保住了性命,也沒有神智失常,可是一身武功卻是漸漸散去了。葉先生就是斷定必會有這場挑戰,所以才連連示弱,然後又用最擅長的心靈之術一舉克敵,之所以能夠得手,除了葉先生在這上面青出於藍,另外一個原因就是許子靜心靈上還有破綻。根據我們得到的情報,此子出現在岳陽的時候,已經是渾渾噩噩,明顯是患了『離魂症』的模樣,所以葉先生料定此子心靈上必然受過重創,才會不顧一切,全力出手,果然功成,想必再過一拄香的時間,就可以分出勝負生死了。」

  錦袍少年也不知道是有些寬心還是有些心寒,此刻他也無心去想為什麼父親的心腹葉先生為什麼要不顧一切當眾使用這等手段,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同情那落入陷阱的對手,只能默默品味著心中的五味雜陳,渾沒留意師冥眼中的一片苦澀,便是秋素華,眼中也有一些陰鬱不快。

  師冥這邊的高手已經看出了楊寧的危險處境,西門凜和凌沖自然也看了出來,凌沖憂心忡忡,他一時想不出什麼法子改變這種局勢,只能用目瞧向西門凜,可是目光一閃,卻見西門凜神色悲涼,眉宇間竟是一片蕭然之色,凌沖心中一動,欲待相問,卻覺得無從問起。

  望見這般詭異情況,伊不平緊皺眉頭低聲問身後那黃面少年道:「你怎麼看,我怎麼覺得恐怕他會落敗呢?」

  那黃面少年眼眸如水,再也沒有方纔的驕縱神情,淡淡道:「好狠的心,我是看出來了,這是一個陷阱,不僅江東的人要殺子靜,幽冀的人也不例外。雖然我見識不深,可是也曾聽師父講過一些江湖密辛,什麼流光劍法,分明是魔門六宗之中光明宗的《小光明劍》,這什麼心靈之術,分明是素女宗的絕學《攝魂奪魄》,還有他的身法,雖然極力掩飾,可是分明是素女宗的《蝶戀花》身法,子靜說他身兼兩派之長,一點都沒有說錯。子靜是武道宗嫡傳,據我所知,魔門各宗之間若是相遇,縱然為敵也不會斬盡殺絕,可是為什麼這個葉陌卻這般狠辣,其中定有蹊蹺,西門凜明明可以攔住這場毫無意義的拚鬥,子靜心中只有武道,沒有避戰之心,難道他身為統領,還會看不穿當前的危局麼?」

  伊不平沉默片刻,有些猶豫地道:「幽冀和江寧其間仇恨連綿,這些年來雙方死傷疊籍,怎會有所勾結,只為了陷害一人呢?」

  那黃面少年淡淡道:「初時我也不會這麼想,但是這一路上我想了很多,想起子靜從前和我說過的話,想起燕王世子的奇怪態度,有些事情子靜雖然沒有明言,可是我已經想明白了,如果子靜當真是我所想的身份,那麼西門凜想要殺他也沒有什麼奇怪,說不定就是羅承玉的令諭呢?至於幽冀和江寧合作麼,世間沒有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縱然雙方沒有密約,只怕也已經有了默契了,這其中自有種種陰謀,只是我們也不用理會它就是了。反正我的目的就是為了救子靜出來,雖然他身上沒有束縛,可是西門凜必然是用了什麼法子騙了他,說不定就是用我和姐姐威脅他呢。江東也就罷了,我擔心西門凜知道我逃走的事情,方纔我的舉動不免會引起他的疑心,所以我才刻意胡攪蠻纏,任性而為,讓他以為我是擔心你下面和他的一戰,所以才故意用一柄寶劍替你換取一些優勢,就是不想讓他懷疑我的身份。不過想來他的心思都在子靜身上,應該不會懷疑我的,畢竟我和錦帆會原本沒有交情,他定然想不到我會有您這個臂柱的。」

  伊不平微微一笑道:「他們自然是想不到的,可是如今子靜公子落了下風,二小姐你就絲毫不擔心麼?」

  黃面少年回眸一笑,原本不甚健康的容顏頓時露出無比的光彩,眉宇之間不經意露出一絲婀娜風姿,他淺笑道:「自然不擔心,子靜是萬萬不會輕敵的,也是萬萬不會心靈失守的,你若知道他的心志何等堅忍,就不會懷疑了,不論是何等傷痛,都不能讓他心志動搖,我猜他現在不過是想要盡情領略一下對手的手段罷了,若是不讓葉陌盡展所長,別說那姓葉的不會甘心,就是子靜也是萬萬不會甘心的。」

  就在伊不平將信將疑的時候,突然江水之上傳來一聲驚恐欲絕的怒喝,連忙抬眼望去,只見浮台之上一站一臥,秋陽之下,負手而立,雖然汗水涔涔,卻是神采奕奕的正是楊寧,而雙手捧首,在台上翻滾慘叫的正是方才佔了上風的葉陌。這下勝負逆轉,令原本以為葉陌已經勝券在握的師冥、西門凜等人都是瞠目結舌,不能言語,而那些看得糊里糊塗的水賊和白道高手,自也不會為己方的慘敗喝彩,再加上看到師冥冰寒的神色,更是個個凜然,唯有幽冀方面類似林志恆這等不知其中深淺的少年,以及毫無顧忌的褚老大在那裡高聲叫好,尤其是褚老大最是歡喜,更是連連說著什麼「老子都打不贏,你們也贏不了,這下扯平了」之類的話語,反襯著江水上面的萬馬齊諳的寂靜,氣氛分外的尷尬古怪。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4 18:05
第五卷 龍戰於野 第七章 獨立特行


  看來我暫時是回不去了,刑期好像有無限延長的跡象,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從地獄返回天堂,不過趁著一點閒暇時間,寫了一章,找個機會發上來,可別怪我寫得太少了,我實在是沒有時間和空間進行寫作啊,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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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寧面上既沒有歡欣慶幸的神情,也沒有絲毫惱怒怨恨的情緒,他面上的神情依舊是淡漠疏離,好像他並非剛剛從一個可怕的敵人的陰謀中逃脫一般,他冷冷環視,撞見他那宛如實質的目光,不管是否願意見到他取勝的人都忍不住避了開去,只因他那雙幽冷冰寒的眸子裡面竟是沒有絲毫感情,很少有人可以面對這樣一個冷清冷心的存在,即便是林志恆這些少年也是毫不例外,想到他的狠辣手段,竟是忍不住有些同情那個正在瘋狂喊叫的葉陌了。

  這其中自然有幾個人是不同的,黃面少年眼中也是淡漠非常,加上他方纔的斷言,似乎對楊寧的取勝毫不意外,可是伊不平卻是瞧得清清楚楚,似乎疲累了一般,只用右手捧著五色旗幟的黃面少年,左手正背在身後,隱在衣袖之內微微顫抖,顯然方纔的一戰也讓他猶有餘悸。

  西門凜神色已經恢復正常,做為武道宗記名弟子,他對方纔的一戰的凶險十分明了,尋常的比武縱然敗了也不過是等閒事,只要保住性命,經脈不受到毀滅性的損傷,就總有重振旗鼓的一日,甚至可以反敗為勝,洗雪前恥,可是精神上的較量,一旦落敗就是萬劫不復,再無翻身的可能。眼下的葉陌就是一個例子,除非是楊寧親手解救,否則他精神上的枷鎖將終生存在,縱然不死,也必然瘋狂終生,可是若想楊寧出手解救,只怕縱然是滿天的神佛也沒有這樣的力量強迫這孤傲的少年動手解救自己的對手。

  西門凜的目光艱難地從負手立在浮台之上,那雖然在千萬人注視之下,卻絕世而獨立的孤傲身影身上移開,將心頭一點幾乎不可察覺的喜悅拋開,不論他心情如何,箭在弦上,不可不發。他雖然並沒有和任何人商量如何對付楊寧,可是他深知楊寧的身份至少翠湖是有人知道的,顏紫霜那樣的人若是知道了這件事情,斷然不會任憑楊寧自由自在地行走在世上,所以江東豪傑今日的舉動早已經在他意料之中,畢竟皇室的人如果出動的話就有些太明目張膽了。

  他和師冥事先並未有所勾結,可是兩人交手已久,幾乎是知己知彼,所以師冥的舉措只需露些端倪,他就能夠猜到幾分真意,只從師冥的種種言行舉止,他便知道師冥針對的乃是真正的九殿下楊寧,而非是他西門凜,否則師冥不會不顧忌魔門弟子之間不斬盡殺絕的默契,竟是一出手就要殺死楊寧。西門凜雖然看透了師冥心意,卻不會因此掉以輕心,畢竟若是能夠將堂堂的燕山衛統領留在江水之上,想必師冥也會很高興有這個意外之喜的。

  師冥的第一次絕殺雖然已經失敗,但是必定有後手,西門凜並不擔心他會草草收場,而且為了收場,他更是不能不小心行事,若非是讓滔滔江水盡被血染,怎能彌補郡主血脈的薨逝呢。似乎無意地向對面的陣營看去,在預想的位置果然看到一雙深沉冷凝的眼睛,四目相對,只是匆匆對視一眼,便又各自移了開去,在這瞬間,西門凜左手悄然做了一個手勢,不知不覺間已經發出了指令,做好了應付巨變的準備。

  就在他們這裡暗流洶湧的時候,楊寧的身形卻是突然動了,也不見他如何動作,一隻左手已經按在了正在抱頭瘋狂喊叫的葉陌肩頭之上,葉陌功力精深,如今又是瘋狂之時,力氣之大,就是幾個尋常高手也難以壓制,但是楊寧一隻白皙如玉的左手卻是輕輕巧巧將他制住。葉陌初時還是極力掙扎,但是過了片刻卻已經難以動彈,只是抬起頭來,一雙血紅的眼睛充滿了憤怒恐懼,口中連珠炮似的大聲叫罵,許多污言穢語就是這些粗莽的的水賊漢子聽了也覺得難以入耳,忍不住皺眉搖頭,葉陌雖然貌醜,但是形貌特異,氣度翩翩,雖然在越國公府中深居簡出,可是認得他的人都頗為欣賞他的人品風範,這一刻卻是聲名盡喪。眾人向楊寧面上看去,只見楊寧雖沒有什麼明顯的怒色,但是一雙眸子越發冰寒刺骨,人人都歎息楊寧必然是要斬盡殺絕了,大多生出兔死狐悲之感,歎息嗟呀之聲不絕於耳。

  師冥雖然有些遺憾葉陌失手,可是他請葉陌出手,不過是為了魔門弟子的尊嚴,不願看到可能原本振興魔宗的少年英傑死在翠湖中人的手中,白白讓那些可惡的對頭揚名,雖然葉陌不幸落敗,但是大局並非已經抵定,而且葉陌也並非沒有救治的希望,所以已經準備派人將葉陌接回來。卻想不到楊寧這等情況下仍然不肯放手,竟要斬盡殺絕,不由大驚失色,連忙高聲喊道:「子靜公子手下留情,請放過葉先生一命,這一陣可以當作兩陣計算,子靜公子連勝三陣,威震天下,就不要和一個已經瘋癲的廢人為難了。」師冥根據所得到的情報,得知楊寧性情狠辣,再加上葉陌方纔的舉動明顯就是要取他的性命,也不敢指望楊寧會以德報怨,所以提出這個優厚的交換條件,相信就是楊寧,也難以拒絕這樣的利益的。

  楊寧目光閃動,這多勝一陣,少勝一陣,他卻不曾放在心上,只是他早已看出師冥運轉的心法,知道此人乃是光明宗弟子,魔門六宗之中,以光明宗弟子最為薄情,為了他們心目中的事業和利益,可以犧牲一切,更是不會付出額外的代價,今日師冥會為了一個廢人這般犧牲,倒是令他意想不到。所以一時之間,竟是沒有立刻拒絕。

  見他神色微動,西門凜也只當他是已經心許,也顧不得可能露出破綻,揚聲笑道:「東陽侯體恤屬下,願意以一陣的輸贏交換葉先生的性命,這自然是侯爺的仁厚之心,原本我等應該成全侯爺的苦心。但是今日雙方廝殺,乃是生死對決,不死無休,葉陌既然敗落,生死禍福,便已經不由人主,不過在子靜一念之間罷了,縱然是侯爺你,也不能要求子靜手下留情,更何況雙方交戰,勝負關係重大,縱然是江東盟主,這平白認輸一陣,也是不能輕易作主的吧,除非侯爺準備以此為慣例,那倒可以商量商量!」

  聽西門凜說出這番話,師冥只能頓足不語,若是他再堅持救回葉陌,只怕江東黑白群雄就會心生疑慮了,總不能當眾表露出來,自己要救葉陌是因為他是越國公府的客卿吧?若是含糊過去,真像西門凜所說的將這個交換當成慣例,十陣決勝負豈不是成了笑話。再說西門凜已經將話挑明,若是他還要堅持以這種方式救回葉陌,那麼下一場派出去的人如果落敗將死,自己救是不救呢?

  見師冥無話可說,西門凜看楊寧神色變幻,知道他不喜歡受人擺佈,便又對楊寧說道:「葉先生已經成了廢人,一世英名喪盡,他原本是風流倜儻的人物,名動江東,我等豈忍讓他出乖露醜,還是成全了他,別讓他丟人現眼了。」

  西門凜語氣雖然淡漠,卻是正說中了楊寧的心思,武道宗歷代傳人之所以殺人如麻,一來是不將他人的性命看在眼裡,二來也是有成全英雄的意思,所以他們的對手,越是豪傑,便越是死得壯烈,即便是魔帝百煉那毀滅爐鼎的規定,也是那位創立百煉傳統的宗主見到對手心志盡被摧折之後的淒涼場面,歎息說道:「本座生平不願見英雄折腰,美人白髮!」然後一掌殺了對手,之後就立下那不近人情的規矩。楊寧聽了西門凜的說話,眼中閃過一縷寒意,繼而緩緩舉起右掌。

  這種情況下縱然仍有非議,但是卻都是低聲議論,再無人能夠阻止楊寧殺人。不過師冥雖然無能為力,卻也不願放過這個機會,心意一動,故意露出黯然之色,繼而掩面長歎,見他如此,就是平常對江寧忌憚多過敬意的許多水寇也不免有些動容,更別說那些一向以春水堂馬首是瞻的白道英雄了。一時間江東豪傑皆是義憤填膺,望著楊寧的目光越發多了幾分殺意和憤怒,即便是褚老大這等對楊寧頗為敬畏的粗人眼中也有了不滿之色,有了同仇敵愾的感覺。畢竟武林中人交手過招,就和兩國交兵相似,就是廝殺的時候落敗身死,也是理所當然,縱有仇恨,也不過一人一身,與人無尤,可是勝負已分之後,還要趕盡殺絕,這等行徑不論在什麼人眼中,都是不可忍受的暴行,縱然是這些人多半都存著縱然決戰輸了,也要千里追殺,死纏爛打的心思,也是萬萬不能對楊寧這種行為視若不見的。

  楊寧渾然不知已經犯了江東群雄的眾怒,目光沉靜如水,一掌向葉陌天靈拍去,掌勢洗練靈動,即使是當世高手,對著這一掌也需要謹慎小心,何況一個已經瘋狂得不知抵抗的,且也無力反抗的對手呢,有些一向仁厚的白道高手已經別過頭,不忍心看到葉陌頭顱盡碎的慘狀。

  伊不平早在楊寧制住葉陌的時候,已經微微皺眉,他雖然一向以狠辣無情著稱,可是讓他殺死一個瘋子,他也是不願意下手的,看了旁邊的黃面少年一眼,見他神色不停變幻,忍不住低聲問道:「連一個瘋子都要殺害,雖然足以威懾天下,但也未免太過狠毒了,我見他對你的話似乎很是聽從,你不如勸勸他吧,只要做得妥當些,也不至於引起別人的疑心,要不然等到我們出手的時候,我麾下這些兄弟還罷了,其他人未必會聽從我的吩咐了,要知道誰也不願意見到一個心狠手辣的大魔頭安然脫身的,尤其是在可能遭遇報復的情況下。」

  黃面少年歎了口氣道:「伊叔這可是太抬舉了我了,第一次我能夠勸服他說明向褚會主挑戰的理由,是因為子靜心中還有一個『理』字,雖然他認可的道理和尋常人不一樣,可是他還是講道理的,第二次我雖然干涉了他和伊叔的決戰,可是卻是為了送劍給他,而且也是向他暗示我和伊叔的關係,希望一會兒你們交手的時候,不要當真生死相決,既然是我的親朋好友,那麼他就得給些面子,這無可厚非,所以他也不會怪我。可是如今卻不同了,他和葉陌交手,乃是你死我活的苦戰,若是一個不好,他的性命就不保了,他縱然出手殺了那人,縱然別人說他狠毒,卻也是情理中事,誰也不能怪責他的。我若干涉他的決定,卻是未免太多事了,縱然我們親如姐弟,但是有些事情我卻是不能相勸的,以子靜的性子,就是我當真勸他,他也不會聽從的。」

  伊不平有些不快地道:「二小姐這般苦心孤詣地救他,他也似乎認出了小姐,怎麼就不肯為了小姐稍微改變一下行事的手段呢?這般心狠手辣、無情無義,小姐何必還要眷顧於他,這人殺戮如此之重,將來必定是仇人滿天下,到頭來只怕是寸步難行,今日事後,我等即將揚帆出海,小姐卻多半還要和他一起留在中原,豈不是憑添許多險阻,若是依著我的意思,小姐不如別理會他吧!」

  黃面少年搖頭道:「伊叔過慮了,子靜雖然蠢笨些,卻是天性單純,淳樸至誠,伊叔見他狠辣,不過是因為今日情勢特殊,除非是對著這些一等一的高手,平常人若是冒犯了他,他是不會在意的,日後若是相處久了,伊叔就知道了。」說到這裡,黃面少年盈盈一笑,明眸流轉,眉梢眼角都流露出無限光彩,他眼中神色變得堅毅無比,一字一句道:「更何況,我在這世上除了姐姐和他,已經是沒有什麼親人了,姐姐留在燕王世子身邊,安全定是無恙,只有子靜一人飄零在外,我怎能放下心來,別說是些許艱難險阻,就是劍海刀山,又有什麼要緊,我一定要跟在他身邊,照顧他,保護他,再也不許別人別人騙他、欺凌他。」

  伊不平心中一顫,忍不住向黃面少年瞧去,見他盈盈雙目中儘是萬丈深情,氣度神采更是像極了昔日的夫人,眼中不知何時已經是霧氣騰騰,他連忙移開目光,低頭道:「二小姐既然決心已下,屬下再無異議,小姐放心,縱然是錦帆會全數葬送在江水之上,也要護著小姐和子靜公子安然離開!」

  黃面少年眼中露出感激之色,低聲道:「多謝叔叔了。」話音未落,四周已經傳來唏噓之聲,兩人轉頭望去,卻正見楊寧一掌向葉陌天靈拍落,伊不平畢竟也是心狠手辣的人物,心中主意已經拿定,神色便是絲毫不變,只當看戲一般,反而是那黃面少年眼中透出一絲憐憫,卻始終緊閉嘴唇,一言不發。

  豈料楊寧雖然一掌拍落在葉陌頭頂百會穴上,但是葉陌並未如同眾人預料地那樣死得淒慘無比,只見楊寧微闔雙目,凝神靜氣,清秀端正的容顏上神色淡漠,竟是緩緩將真氣渡入葉陌的體內,葉陌初時神情還是猙獰可怖,到了後來卻是漸漸安靜下來,又過了片刻,葉陌一雙眸子漸漸恢復清明,楊寧這才鬆開手,後退兩步,淡淡瞧著形容狼狽的葉陌。葉陌先是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四下環顧,眼中儘是劫後餘生的喜悅和萬分不解的疑惑,然後盤膝坐倒,迅速運氣調息,過不多時,才睜開眼睛,勉力站了起來,只是見他身軀搖搖欲墜的模樣和灰敗的容色,就知道他雖然未死,神智也已經恢復,但是損耗卻是極大。

  葉陌勉力躬身一揖道:「公子不殺之恩,葉某銘感五內,大恩不言謝,日後公子若有什麼差遣,只需一紙書信傳來,葉某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報答公子今日之賜。」

  聽了這番感激涕零的話語,楊寧神色卻沒有絲毫變化,眼中淡漠冰寒如故,身形一閃,已經避開了葉陌的謝禮,淡淡道:「你存心不良,本應一死,我不殺你,不過是因為你一身兼有兩宗之長,雖然未能別出蹊徑,但是已經融會貫通,將來未必沒有自成一家的可能,更何況你的心靈之術險些令在下永淪苦海幽冥,這等才具本領,在下也是頗為欽佩,將來若有可能,還要向閣下請教。」

  葉陌苦笑道:「子靜公子謬讚了,在下的武功不及公子遠甚,前面兩場向公子示弱認敗,雖然是為了最後一場分出勝敗生死,但是實際上在下也是沒有取勝的可能的。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葉某一向自負精通心靈之術,方纔已經是傾力施為,公子先前明明已經受制,已經陷入昔日回憶,不能自拔,為何卻能破出迷障,力挽狂瀾,令在下自食惡果,在下若是不能解開這個心結,只怕今生再無寸進,還請公子不吝賜教才是。」

  楊寧聞言沉默下來,神色變幻莫測,葉陌見他如此,也覺自己冒昧,只是想到今日一敗,心魔已生,除非能夠解開這個疑惑,只怕這已經廢去了一半的《攝魂奪魄》再也沒有可能修煉回來,想到此處,仍然是目光炯炯向楊寧望去,雖然今日初見,但他隱隱覺得這少年性子率直,別人不肯回答的他未必不肯回答。

  果然過了片刻,楊寧一雙眸子恢復冷凝,他冷冷道:「葉先生既然修煉過心靈之術,就該知道有些事情往往是不願忘記,卻又不敢想起的,在下還要多謝葉先生的苦心,讓在下想起了許多從前的事情,就連原本已經忘記的點點滴滴,都一一回想了起來。」

  他的回答若是別人聽了自是懵懂,但是葉陌卻是精通心靈之術,立刻想通了楊寧這個回答的含義,自己雖然攻破了這少年心靈的缺口,卻反而被他利用,達到了正視內心,消弭破綻的作用,姑且不論楊寧是否有意如此,但是有這等氣度膽量,更有足夠堅忍的意志支撐下來,更能夠衝破迷障,趁勢反擊,這樣的修為已經令他萬分服氣了。得到這個答案,他的心願已經滿足了,至於楊寧如何將他救治過來這樣的問題,他反而不需要多問,這等心靈上的損傷,若是他的師門長輩在,自然有可能救治過來的,更何況楊寧乃是武道宗嫡傳弟子,必然精通破解魔門各宗絕學的密技,否則武道宗憑什麼懾服其他各宗呢,再加上解鈴繫鈴的道理,只怕除了楊寧之外,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人可以令他神智頃刻間徹底恢復。

  這時候,大喜過望的師冥已經派了人前來接回葉陌,葉陌再三之後上船離去,師冥雖然心中歡喜,但是一望見楊寧那雙幽冷冰寒的鳳目,和那雙幾乎毫無雜質情感的眼眸,便覺得有些莫名的煩惱。他主管春水堂數年,經他的手訓練出來的密諜不知道有多少,一個密諜最不能缺少的就是察言觀色的才能,所以他在這方面自然也有特別的成就,不論遇到何等樣人,不論那人何等老奸巨猾,他至少可以猜出那人三分心思,就是西門凜這等旗鼓相等的對手,上次雖然落了下風,卻主要是因為武功不敵,若論心機謀略,他也未必遜色多少,更何況世人行事,往往都是為了某種理由,不論是為了權勢,還是為了錢財,甚至是為了忠義,為了情愛,只要知道這人的品性經歷,都可以推測出這人行事的軌跡。可是唯有眼前這個少年,他的心思明明如同泉水清溪一般,令人一眼看得通透,可是他的每一個決定卻偏偏總是出人意外,令人捉摸不定,至少,他想不通為什麼方纔他提出交換葉陌的時候,楊寧毫無反應,但是雙方決裂之後,楊寧卻是救治放還了葉陌,這樣的行事,他是無論如何也預料不到的,不由憋悶至極,一雙眸子不知不覺間已經儘是陰蠡,心中首次生出失敗的預感。
sintanrove 發表於 2008-12-4 18:05
第五卷 龍戰於野 第八章 九箭揚神威


  並沒有理會眾人各異的心思,楊寧若有實質一般的目光落到了神色變幻不定的伊不平身上,淡淡道:「羿王弓本是絕世神弓,原本早已湮沒黃土,隨之一起深藏的還有箭道絕技《羿日九箭》,在下原本以為今生沒有希望再見神箭風采,可是想不到今日江水之上見到閣下身負羿王弓,就猜想閣下一定精通《羿日九箭》,在下見獵心喜,很想領教一下閣下的神箭,只是擔心閣下不擅近戰,所以原本還在猶豫應如何挑戰,不過方才令侄以純均訂約,所說的那個比試的法子就很好,閣下覺得如何?」

  楊寧雖然是出言詢問,可是聽他淡然篤定的語氣,顯然並沒有給伊不平留下什麼回絕的餘地,伊不平微微苦笑搖頭,然後轉身向師冥的方向略略躬身道:「伊不平請命出戰,請侯爺准許!」

  師冥聞得楊寧向伊不平挑戰,心中就已經有些忐忑不安,其實在師冥的計劃中,將黑白兩道全部糾集到江水上來,不過是借勢而已,這其中真正能用的人並不多,這其中並不包括伊不平。伊不平素有桀驁之名,在江水之上更是聲名遠揚,今次師冥雖然請動了錦帆會參與會盟,可是並沒有能夠指揮這真正桀驁不遜的水寇的希望,所以他原本並不準備請伊不平出戰,以免令出不行或者伊不平消極應戰,一旦彼此發生衝突,反而會壞了會盟大事。

  方纔那黃面少年用純均寶劍為誘餌,想要讓楊寧答應極為不利的應戰方式的時候,師冥心裡就嘀咕起來,畢竟這次他是江東群雄的盟主,何人出戰理應由他決定,楊寧任意挑戰,已經是令他頗為尷尬了,不過因為他的目的本就是針對楊寧,所以才沒有出言阻止,如果楊寧當真向伊不平挑戰,伊不平若是欣然接受挑戰,雖然多了一個高手上陣,可是也未免有損他這個名義上的盟主的尊嚴,可是若是出言阻止,一來未免吃虧,二來也會和伊不平結下仇怨,所以他很是擔憂這種情況的發生。如今伊不平向他請戰,雖然他實際上不能不答應,但是這樣一來卻給人留下令行禁止的印象。伊不平這般禮數周到,令師冥十分開懷,原本因為楊寧而生出的陰蠡也消散了許多,心念一轉,便揚聲道:「子靜公子既然有意向江東英雄示威挑戰,我江東子弟焉有不迎戰的道理,伊會主神箭無雙,揚名江水,本侯謹代兩道豪傑,預祝會主一戰功成!」

  一邊答允伊不平出戰,師冥心中也在盤算勝負的成數,在他看來,若是楊寧任憑伊不平站在遠處發箭,這樣的比試方法,伊不平可以說已經立於不敗之地,不論能否得手,自身安全都是無虞,而且箭術本就是遠攻利器,非是近戰所長,這種決戰的法子,伊不平可以說是揚長避短,佔盡優勢,如果伊不平還要落敗,那只能說明實在是楊寧的武功當真是厲害無比,只能說江東群雄技不如人了。

  得到師冥允許,伊不平取下長弓執在手中,這柄烏黑的長弓形狀古樸,光芒暗淡,看不出是什麼材質,但是只見那弓臂上神秘典雅的花紋和令人一看就覺得賞心悅目的弧度,以及那細若髮絲,烏黑中透著金色光芒的弓弦,就令人生出此弓不凡的感覺。

  伊不平慢條斯理地從描金箭壺裡面取出三支雕翎箭,朗聲道:「子靜公子,若論武功拳劍,伊某自愧不如,但是若論箭術,伊某雖然不才,卻是自問罕有敵手,尚不辜負這絕世神弓,閣下既然如此自負,竟然答應我這侄兒的無禮要求,要任憑在下發箭,在下雖然覺得有些汗顏,可是卻也不會客氣,能夠與閣下這等高手一戰,乃是伊某平生幸事,若是僥倖射中公子一箭兩箭,有所損傷,還請公子見諒。」話音未落,一支雕翎箭已經搭在弦上,弓開如滿月,伊不平面上原本有些慵懶的神氣一掃而空,一雙眸子變得凌厲非常,眉宇之間更是露出凜冽的殺氣,整個人氣度神采已經變得截然不同,這方是縱橫江水的大寇面目。

  那些原本和錦帆會打過交道的黑白兩道的豪雄,想起從前吃過的苦頭,都是皺眉不語,若非是伊不平正和楊寧交手,只怕他們已經生出想要一雪舊恨的念頭了,倒是那些小水賊,多半都受過錦帆會的恩情,當下吶喊助威,呼喝高喊,吼聲如雷,江水振蕩,聲威動天,全沒有方才葉陌上陣之時的冷清模樣。

  見到這種一面倒的情勢,西門凜和凌沖自負身份,都沒有什麼舉動,林志恆這些少年可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也是高聲替楊寧助威,他們雖然人數不多,可是內力精深,再加上默契十足,聲音齊整,倒似是精兵勁旅,和對方的烏合之眾卻也是旗鼓相當。

  他們這裡紛紛擾擾,楊寧目中卻只有伊不平一人,其實在他眼中,伊不平並非是僅次於葉陌的高手,師冥的武功並不比葉陌差,只是內傷未癒,若是向他挑戰未免有些乘人之危,還有一人,雖然斂藏的本事到家,可是卻也瞞不過他的眼睛,只是他看了那人的內功心法,就知道那人分明是武道宗旁系的路數。

  武道宗雖然收徒嚴謹,若不是良材美質,斷然不會收錄,可是卻也有將一些二三流的武功傳授給有些淵源的子弟的傳統,這些旁系弟子雖然不能上窺本宗絕學,但是武道宗所謂的二三流武功拿到外面,已經是一等一的絕技了,而且因為專注一門功夫,往往也有非凡的成就,畢竟能夠得歷代宗主看中傳授武藝的人,也多半是資質才華出眾的人物。當然這些人是絕對不能用武道宗的名義行走的,若論地位,這些人還及不上西門凜這等記名弟子,可是歷代宗主雖然並不甚看重這些人,甚至沒有明確的記載,但是畢竟這些人修習的武功出自武道宗,自然有可以辨別的脈絡,楊寧乃是嫡傳弟子,自然很快就認了出來,他就是要挑戰高手名宿,也不會和武道宗的旁系弟子去爭短長。

  再加上楊寧雖然單純,卻也能夠想到,這人既然是武道宗旁系弟子,能夠混跡在江水之上,顯然地位頗高,那麼明知道自己是武道宗嫡傳,仍然參與會盟,多半這人和西門凜有些聯繫,否則這人縱然不願襄助自己,那也不會來圍殺自己,畢竟這人的武功既然得自武道宗,那麼自己當真要殺他的話,正是事半功倍。而且這人既然和幽冀大有關聯,多半就是西門凜有恃無恐前來赴約的緣故,楊寧雖然桀驁自負,也知道還是不要多事的好,否則就是十陣皆勝,恐怕也只能葬身江水,自斷生路的蠢事,楊寧也是不肯做的。

  其實按照他的本心,他更想挑戰的卻是師冥身邊的那四個護衛,雖然那四人明顯是人下人的身份,可是只見他們淵停嶽峙的氣勢,再加上這四人呼吸輕緩,彼此呼應,宛若一人,顯然是練就了聯手功夫,且朝夕相處,所以默契十足,若能和這四人交手,倒是於願足矣。只是雙方明明說了最多只能出動兩人,雖然楊寧不願受人拘束,卻也不好公然和西門凜作對,畢竟名義上自己是代幽冀出戰的。

  伊不平自然不知楊寧心思,事實上,他對楊寧的觀感十分複雜,但是無論何種心思,也抵不過他爭勝之心,雖然身邊的二小姐費盡心機避免讓他和楊寧生死對決,可是伊不平可沒有手下留情的打算,如果楊寧沒有本事躲過他的神箭,那麼他也不介意殺了這個配不上自己小姐的狂妄少年。引弓待發,凝神靜氣,摒去心中所有雜念,箭矢指向楊寧,雖然是引弓不發,但是一縷神念已經遙遙鎖住楊寧的要害,楊寧左手執著劍鞘,略略仰首,無視那隨時可能飛射而出的箭矢,目光炯炯地盯著伊不平的雙目,神色凝重,沒有絲毫輕忽,這樣的距離,這樣的神弓,一旦發威,必然是勢不可擋,他從未輕視過任何對手,更何況是他深深看重的伊不平呢?

  兩人對峙許久,伊不平沒有發箭,楊寧也沒有任何動作,江水之上的空氣彷彿凝滯了一般,不知不覺間,那些吶喊助威的聲音漸漸低沉了下去,幾乎所有的人都在緊張地等待著伊不平發箭的那一刻。江東一方有些人已經開始皺眉,雖然雙方乃是對峙,可是伊不平需要控弓,這上面耗費的心力不小,一動不如一靜,這樣下去,只怕伊不平要吃虧了。

  只是伊不平也是有苦難言,楊寧自始至終,不論是靜立還是行動,週身上下幾乎是沒有一絲破綻可以乘虛而入,他的整個人似乎和天地完美地融合為一體,他在引弓待發之時,用言語想要動搖楊寧的心神,得到出手的機會,只是楊寧給他的感覺卻如同千年不化的玄冰,亙古長存的孤峰,無論他如何窺伺,也尋不到一絲可乘之機。

  感覺到雙臂已經有些酸麻,伊不平心中長歎一聲,繼而怒目圓睜,一聲斷喝,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一道淡淡的虛影已經穿越過時空的阻隔,射向楊寧的心口,直到那箭影掠過楊寧倏忽移動的身影之後,耳中才傳來弓弦的響聲。

  繼而伊不平的雙手彷彿變成了茫茫幻影,眾人只聽弓弦連連作響,拔箭、引弓,發箭,伊不平三個動作一氣呵成,令人幾乎看不清他雙手的動作,只看見一抹抹烏光穿越長空,毫不停息地射向浮台之上的楊寧,一箭接著一箭,幾乎是箭頭抵著箭尾,令人生出目不暇接的錯覺,彷彿一條黑色長鞭從伊不平站立的船頭延伸到浮台之上一般,頃刻之間,伊不平身邊的描金箭筒裡面已經空了一半,而楊寧的身形早已化作淡淡青煙,在丈許空間之內移動折轉,每一支雕翎箭幾乎都是擦著他的衣袂掠過,落箭如雨,落空的雕翎箭餘勢未減,有的沒入江水,有的在不遠處的赤壁山巖上撞得粉碎,更有數支利箭深深沒入巨木搭建的浮台之中。

  楊寧能夠感覺到渾身的血液彷彿都已經沸騰,雖然早有預料,可是伊不平第一箭的速度和力量還是令他刮目相看,雖然憑著他獨特的輕功避過第一支雕翎箭,但是後面的箭矢幾乎是接踵而至,望影攢射,若非他內息連綿不絕,仍有餘力閃躲,只怕早已被射中了,心有餘悸之下,他幾乎是不敢絲毫停留,在浮台之上閃動飄忽,不過他雖然被迫得幾乎進退失措。但是神情上沒有絲毫變化,仍是從容自若,沒有流露出什麼緊迫神色。

  楊寧看起來游刃有餘,伊不平心中越發生出求勝之心,眼看自己這一輪快箭沒有達到目的,他卻也不驚慌,幾乎是射出箭壺之中最後一支雕翎箭的時候,他已經從屬下手中接過另外一個滿滿的箭壺,這一次卻不是發射連珠快箭了,他一次取了三支利箭,引弓發箭,三道寒芒激射而出,其中兩道寒芒各自向左右飛去,卻在空中劃過詭異的弧形軌跡,到了浮台之時,已經分而復合,將楊寧左右閃躲的退路全部封住,當中一箭則是直指楊寧的咽喉。楊寧眼中寒光一閃,左手劍鞘劃出,將三支雕翎擊落在地。

  伊不平眼中閃過嗜血的光芒,手中已經多了五支雕翎箭,弓弦響動,五道寒芒已經破空而去,一弓五箭,卻是箭箭軌跡不同,彷彿是有著生命一般,成扇形向楊寧射去,殊途同歸,從四面八方向楊寧攢射而去,其中一支利箭,竟然劃過一個半圓,向楊寧後腦襲去。這五箭配合嚴密,竟是不曾留下一絲生機,即便是楊寧,除非是以「千里一線」的身法在五箭合圍之前逸走,否則在這數丈方圓的浮台之上,也沒有可以躲避的空隙容身。楊寧鳳目粲然生輝,在間不容髮之時拔劍出鞘,一抹秋水流光平地而起,只見劍光一閃而逝,楊寧身邊落下了五支斷箭,箭頭和箭桿四處散落,直到這時候,眾人耳邊才傳來利箭破空的刺耳嘯聲,只聽見這嘯聲,就知道這五箭不僅速度快得超越了聲音,力量也是足以洞穿鐵甲,只是這樣的神箭,卻依舊被楊寧一劍斬斷,揣測著自己能否在這樣的神箭下逃得性命的同時,眾人也萬分佩服楊寧的武功,若非是他,天下有幾個可以無遮無擋地任憑伊不平發箭呢?

  伊不平眼中已經清明如冰,到了這時候,不論是想要考驗楊寧的意圖,還是當否手下留情的猶疑,都已經一掃而空,他心中已經只有一個念頭,羿日九箭乃是箭中神技,萬萬不能在這種情況下無功而返。緊咬牙關,伊不平上前一步,手中已經從箭壺中拔出了七支雕翎箭,引弓搭箭,只聽弓弦響動,七道烏芒同時射出,其中三箭成品字形分別射向楊寧面門兩肩,另外四支箭則是從楊寧從上下左右攢射而去,七箭射出,伊不平臉上已經閃過一抹潮紅。

  楊寧身形疾旋,一道雪茫茫的劍影將他幾乎裹了起來,這一劍已經用上了滇王吳衡《烈雪刀法》雪擁藍關的刀意,將週身護得嚴密無比,只聽見聲聲錚鳴,那些雕翎羽箭倒折四射,竟是沒有一箭突破楊寧的劍網。只是楊寧略現蒼白的清秀面容上也多了一抹血色,顯然也並不好受。

  伊不平見狀仰天長嘯,嘯聲如同龍吟一般,其中儘是激憤惱恨,滔滔江水激盪呼應,彷彿能夠體會到他心中的決然之意,嘯聲漸歇,伊不平手中已經擎了九支雕翎箭,冷然道:「羿日九箭乃是前朝名將仗以平定天下的神箭絕技,伊某落拓江湖,得此神弓箭技,卻用以劫掠殺戮,已經是辱沒了前賢,若是今日不能取勝,伊某有何顏面去見這神弓從前的主人,我這最後一箭,你可要小心了!」

  楊寧並非表面上那樣若無其事,和褚老大一戰,他消耗的是內力,和葉陌一戰,他心力幾乎消耗殆盡,伊不平的神箭帶給他的不僅是生命上的威脅,也是精神上的威脅,暗自深吸一口氣,感覺到百脈回春,內力涓涓流動,已經將體力精神調整到目前最好的狀態,他才仰頭望去,冰清寒冷的鳳目深處卻是烈焰熊熊,他朗聲道:「閣下神箭無雙,在下心中佩服,羿日九箭,能夠九箭齊發,已經是最高的境界,今日能夠一睹神箭之威,在下雖死無恨。請閣下出手就是!」

  那原本立在伊不平身後的黃面少年早已經看得觸目驚心,他原本以為伊不平不過是裝裝樣子,只要遮掩過去,也就是了,想不到伊不平竟是絲毫不留情面,想到自己的一番好意,卻讓楊寧身陷如此險境,只覺得五內俱焚,如今再見到伊不平冷厲無情的神色言語,以及楊寧悍不畏死的倔強神情,只覺得手足一軟,手中抱著的五色旗幟已經散落在地,他艱難地上前一步,就要高聲阻止。

  誰知他身子一動,卻已經被人摀住嘴拖了下去,幾乎是同時,有兩個錦帆會的漢子已經將他和那人身形遮掩起來,他想要掙脫,但是雙手卻給一隻鐵腕扭住,雖然奮力掙扎,但是力量卻是越來越弱,在這些悍勇無比,精通廝殺搏鬥的水寇面前,他想要徒手取勝,卻是太艱難了,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淚流滿面,恍恍忽忽中停止了反抗。見他不再反抗,那制住他的英武大漢才鬆開手,黃面少年身子軟軟跌倒在甲板上,胡亂擦了幾把眼淚,他抬起頭來,正看見一雙寒光四射,滿是不贊同神色的眼眸。黃面少年也顧不得去想什麼,努力透過人群的縫隙向外望去,耳中傳來弓弦雷動之聲,他神色慘變,縱身躍起,向浮台之上望去。

  只見八支羽箭結成箭陣,攢射而去,其中八支羽箭寒芒電閃,力量角度皆是無懈可擊,唯有一支羽箭幾乎是歪歪斜斜地向前飛去,顯然是伊不平勉強同射九箭,力竭所致。只是那一箭雖然已經無用,其餘八箭卻是刁鑽狠辣,將浮台四周生路全部封住,而身處其中的楊寧因為事先的約定,根本就沒有閃躲的念頭。眼看八支羽箭破空襲來,楊寧也激起了狠厲的性子,再也不願嚴防死守,只聽他一聲清嘯,純均寶劍宛如秋水橫空,如雪劍光宛若孤峰橫天,其勢桀驁寂寥,而劍勢細微折轉之處,卻又如同繞峰雲霧,繚繞飄忽,錚錚錚,金玉相擊一般的清脆響聲連綿不絕。楊寧一劍斬斷八支雕翎箭,氣息已經有些紊亂了,而就在這時,那支原本似乎因為伊不平力竭而顯得有氣無力的雕翎箭,卻突然加快了速度,寒芒暴射,向楊寧心口射去。楊寧心中一震,也顧不得調息回氣,揮劍斬落,幸好他心中原本就有疑慮,尚有一分餘力,劍刃落在箭桿之上,卻沒有斬斷箭矢,反而發生金石之聲。純均寶劍尚不能斬斷箭桿,不僅說明這支羽箭的材質乃是百煉精鋼,更說明伊不平在其上貫注的內力精神不同尋常,幾乎是心神閃動的瞬間,楊寧已經竭力避讓開來,那支精鋼羽箭擦著他的左肋呼嘯而過,楊寧蒼白的容顏上閃過一抹鮮明的紅暈,繼而露出一縷寬慰,這樣的死裡逃生,就是他素來不懼死亡,也不免鬆了一口氣。可是就在楊寧心神一懈的同時,伊不平已經再度射出一箭,方纔的一劍和那千鈞一髮之時的閃避,楊寧已經是竭盡所能,再也沒有一分餘力,於是就在無數驚愕的呼喊聲中,那一箭寒芒電閃,已經射中了楊寧的心口。

  那黃面少年望見這一幕,只覺腦中轟然,再也看不到江東群雄興高采烈的神情,也看不到幽冀眾人驚駭欲絕的神色,甚至就連咫尺之內,那強行射出了最後一箭,卻導致口吐鮮血,神色萎靡的伊不平也瞧不見了,他眼中只看到那數十丈外,滿臉儘是迷茫之色的清秀面容,心口更是劇痛無比,週身氣血也是不受控制地翻湧起來,原本已經好轉了八九成的內傷竟在這時發作了起來,他只覺頭暈目眩,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嬌軀已經向下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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