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大宋時代週刊 作者:戴小樓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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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豪 2009-1-17 06:45: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2 176057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2 14:58
第十六集 天下第一侯 第九章 風雨欲來風滿樓

  大宋時代的東京城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大都會,金水河畔則是天下第一等的貴族住宅區。金水橋畔的富貴人家,排名第一的當屬滿門忠烈的天波府楊家。

  今兒個一早,楊家便迎來一位特殊的訪客。

  「小子陳保羅叩見老太君,祝老太君福泰安康。」

  老老實實的磕了三個響頭,保羅笑嘻嘻的抬起頭,目光四下一掃,只見堂上端坐著鶴髮童顏的佘老太君,兩眼微闔,臉色平靜如水。在她身後,佇立著楊門地位僅次於老太君的柴郡主和穆元帥婆媳,臉色更是冷若冰霜殺氣騰騰,這架勢哪裡像相親,分明是三堂會審。

  「桂英,給侯爺看座。」

  穆佳英冷哼一聲,給他搬來一個繡花錦墩。

  保羅滿臉堆笑欠身施禮,側身半個屁股坐在上頭,真真是如坐針氈。

  大廳一角,屏風後頭有兩雙眸子在閃動,緊張的注視著保羅,不用看也知道,準是大楊將軍和小楊將軍在偷看未來的夫婿呢!

  「侯爺請用茶。」

  佘老太君端起茶杯向保羅微微一敬,同時朝屏風那邊嗔怪的掃了一眼。

  兩位浴血疆場、殺人如麻的女將軍登時嚇得大氣也不敢喘一口,怦怦的心跳在寂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清晰。

  「侯爺此番登門拜訪,不知所為何事?」

  保羅心說你這是明知故問啊,但也不急著提親,先送上一份禮單,「前日老太君壽辰,小侯身在襄陽不得親至慶賀,特補上一份薄禮,不成敬意。 」

  佘太君掃了一眼禮單,隨手放在桌上。穆元帥與柴郡主耐不住好奇偷眼一瞧,不由得相顧失色,皇莊銀票八十萬貫、金珠玉器古董字畫不計其數,折算下來亦有百萬之巨!

  別看天波府家大業大,號稱「天下第一家」,那都是表面光鮮,一家子寡婦,既不能外放做官撈油水,也不好做生意辱沒門楣,只靠官家賞賜的幾處田莊收租勉強維持個體面,日子過得清苦。乍見保羅拿出這麼一份厚禮,心情分外複雜。

  忠臣也是人,也要吃喝花用,也要人情往來維持體面,這筆銀子對楊家而言正是雪中送炭,怎麼能夠不動心?但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陳保羅的名聲可不太好,天知道他這筆巨款怎麼來的?萬一來路不正,楊門的清譽可就全毀了。

  「侯爺此番巡檢襄陽,清勦賊黨,著實勞苦功高,想那趙賊身為天潢貴冑,卻不知珍惜羽毛,放縱奢欲終至滅亡,可悲可嘆,天下為官者,當以此為鑑。」

  早羅何等聰明,立刻聽出老太君的弦外之音。

  「這些東西別是貪污來的吧,這事不說清楚我可不敢收。」

  保羅微微一笑,不卑不亢的解釋,古董字畫購自白駝山莊,票據俱全絕非賊贓,至於銀子,那是在西夏臥底時李元昊所賜,老楊家遠征西夏,犧牲了鄒蘭英和楊八妹兩位女將。

  「陳某不能在疆場上為楊家報仇雪恨,便拿李賊的銀子來撫卹英烈後人,亦是情理之中,此事早有專折禀奏官家,蒙主隆恩,準臣便宜行事。」

  聽了這一席話,三位夫人露出笑容,對保羅的態度也溫和多了。世道就是這麼現實,金錢開道再送上一座牌坊,保羅爺順利敲開天波府的大門,提親自是水到渠成。

  「我與排鳳、金花兩位將軍在西夏並肩作戰患難與共,情投意合之下私結鴛盟,老太君若能成全,擇日便請官家賜婚。」

  保羅話裡隱含兩層意思,首先,大楊、小楊已經被我煮成熟飯了,你要是不把她們嫁給我,兩丫頭估計就得上吊;其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一套規矩我懂,明兒個就請官家做媒提親,裡子、面子都給足了,您老人家就行行好吧!

  佘太君端起茶杯啜飲一口,再抬頭時嘴角便掛著古怪的笑容,「老身聽說侯爺有言在先,『要嫁女兒的,陪嫁十萬貫一個,全部做妾,八賢王家的、包黑子家的、天波府楊家的,陪嫁非百萬不能』,可有此事?」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保羅暗叫一聲「Shit」,硬著頭皮答道:「確有此事!」

  此言一出,屏風後頭便傳來氣苦的嘆息,大楊、小楊急得直跺腳,暗罵保羅太沒眼色,這當口你怎麼能承認呢?說一句「此乃戲言不可當真」,然後服個軟哄哄老太君不就好了。老人家就是愛面子,也不會真拿這事為難你,何苦自找麻煩呢!柴郡主與穆桂英也是相顧苦笑,暗自替保羅可惜,眼看一門親事就要告吹。

  果不其然,老太君冷笑一聲,徐徐道:「侯爺既出此言,老身也無話可說,楊家出不起這兩百萬陪嫁,怎好意思送姑娘過門兒!」

  保羅揚眉一笑,手捧一把上好的高麗紙扇送到老太君跟前,「聽說老夫人文武雙全,尤精書法,請給小子題個扇面吧!」

  佘太君一愣,沉吟數息,笑道:「恭敬不如從命,獻醜了。」

  她使人取來筆墨紙硯,在素白扇面上題寫「無欲則剛」四字,雖是婦人手筆,卻有金戈鐵馬風骨凜然的意境。

  「變化縱橫出新意,眼看一字千金貴。」保羅手捧折扇贊不絕口,「老太君的教誨小子銘記在心,這番心意何止一字千金,便是一字百萬也值,足抵兩位將軍的嫁妝了。」

  這馬屁拍得出神入化,立刻扭轉尷尬局面,大楊、小楊鬆了口氣,柴郡主和穆元帥婆媳也是相視微笑,暗讚保羅的機智。

  佘太君心中好笑,老太婆眼睛裡揉不進沙子,哪能讓你這小狐狸如此容易過關。她故意落下臉子,奪過折扇,冷冷道:「既然一字足抵百萬,四個字便是四百萬,減去金花和排鳳嫁妝兩百萬,你還得找補老身兩百萬哩!」

  保羅頓時就汗顏了,心想老太君你可真夠黑啊,你哪裡是太君,分明是皇軍。他身上的銀票剛才都已經獻出去當聘禮了,哪裡還能拿得出來兩百萬,要說以他在洞庭湖以及一路上搜刮來的身家,砸兩百萬出去買兩媳婦倒也不算肉疼,可是現在老太君給他將了一軍,目的可不是真的想要錢,而是出一口氣,誰讓他之前對楊家恁般不恭敬呢!

  換成別人,這忽兒難免尷尬,甚至自尊心比較敏感點的男人就要惱羞成怒拂袖而去,且不說如此一來毀了一段美好的姻緣,就是這點氣量也不算個男子漢大丈夫,保羅不但要把這個難關給過去,而且還要應對的漂漂亮亮,讓老太君心眼口服。

  於是,保羅唱一個肥諾,笑咪咪的說:「何必為這區區兩百萬大費周折,天波府裡還有沒有待字閨中的姑娘,再補一對陪嫁給小侯,就算兩清了。」

  老太君一琢磨,是啊,陪嫁兩丫頭,我又得出兩百萬嫁妝,可不就抵上多寫的兩個字了!

  登時,她哭笑不得,指著他的鼻子笑罵道:「好個陳保羅,真不知道該罵你缺德還是夸你機靈!真正一個混世魔星,得了便宜賣乖的小無賴!」

  罵歸罵,老太君著實喜歡保羅的狡猾,這世道她早就看透了,越老實耿直的人越吃虧上當,你瞧楊家一門忠烈,出了多少忠臣英烈,可結局怎樣?

  老楊家為大宋流的血已經夠多了,她對保羅這個重孫女婿的要求不高,犯不著效仿七郎八虎去做為國捐軀的烈士,只要他安分守己做一個富貴逍遙侯,排鳳和金花兩丫頭別再重蹈寡婦的宿命,安安穩穩過一輩子比什麼都強。因此,她題字是無欲則剛,而不是精忠報國。

  「宣——陳保羅進殿——」小黃門尖著嗓子一聲吆喝。

  保羅手捧朝闕走進紫宸殿,跪拜叩頭,「臣,賜進士出身、直秘閣侍講、江東轉運副使、廣陵縣侯陳保羅,叩見我主萬歲。」

  趙禎咳嗽兩聲,道了一聲「平身」。

  保羅慢慢站起身來,偷眼一瞄,心裡咯登一下。一年不見,官家遠不復當初的神采,臉色青灰,嘴唇發紫,分明是病入膏肓之相。

  朝堂之上他也不便表露心事,站在那裡照本誦讀奏章,講述西夏、襄陽一行的經歷。其實這份奏章官家一早就看過了,今次命他當眾宣讀,是懷著一種與有榮焉的情感,讓滿朝文武,特別是一直對保羅看不上眼的龐太師和御史台等人聽聽他立下的汗馬功勞。

  保羅誦讀已畢,官家針對幾處細節加以垂詢,不過三五句話,便數次被咳嗽打斷,一旁伺候的太監連忙遞來痰桶。

  保羅眼尖,分明看見官家嘔出帶血絲的粘痰,更添三分憂心。

  趙禎的確病了,而且病的不輕,連日來臥床不起,今天是特別為了陳保羅進京述職,才勉強支撐著上朝。

  要說君臣二人的感情,用「知己」二字來形容毫不過分,看到他平安歸來,趙禎的精神也顯得比平日更為振奮,朗聲笑道:「愛卿真乃大宋之福將也,此番兵不血刃平定西夏,出生入死剿滅趙衍逆黨,可謂勞苦功高,若有所求儘管提來,朕無一不允!」

  此言一出,滿朝文武紛紛色變,帝眷之隆,莫過於此。所謂君無戲言,趙禎既然把話撂下,陳保羅便是要求裂土封王他也得答應!

  保羅心裡暗讚一聲「夠意思」,連忙跪拜謝恩,先​​說一通套話,把功勞全部歸為官家的賞識,為國盡忠是他的義務,哪裡還敢要什麼賞賜呢,要說心願嘛,倒是有一個,「只願聖上龍體安康,保黎民千秋有慶,安社稷萬壽無疆」。

  這話說得趙禎笑容滿面,包黑子為首的忠臣言官卻面露鄙夷之色,暗罵陳保羅阿諛奉承,奸詐似鬼。

  皇帝也是人,是人都有虛榮心,都喜歡聽奉承話,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嘛!趙禎是個聰明皇帝,愛聽奉承話不錯,卻不會信以為真。

  「命由天定,豈遂人願,秦皇漢武尚且難免一死,朕又如何能夠例外,少保愛卿啊,你這第一個願望朕恐怕無能為力,還是換一個容易些的吧!」他近來怪病纏身,太醫院連下數帖湯藥卻不見起色,自知大限將至,聽了保羅的話,不免有些傷懷。

  「臣此番遠涉虎狼之域,江湖險惡,迭起風波,全賴數位俠骨柔腸的紅粉知己仗義相救才免於遭難,人生百年,榮華富貴不過是過眼煙雲,臣不奉高官厚祿,只願與紅顏知己永結同心,特冒死斗膽,請官家替微臣做個媒人!」

  趙禎哈哈大笑,拍案道:「好個陳少保,朕等你這句話已經很久了!說吧,你要娶誰?」

  保羅訕笑一聲,徐徐道:「臣對碩華殿下、玉卓殿下傾慕已久……」

  「準!」

  「左千牛衛上將軍楊排鳳、西夏招討先鋒官楊金花與臣亦是情投意合……」

  「準!」

  「龐氏少夫人水修眉,新寡喪居,孤苦伶仃著實可憐,尚請陛下念在上柱國老將軍呼延讚的情份上,下旨特許龐夫人改嫁……」

  趙禎噗嗤笑了,支撐著從龍椅上站起來,「好個風流陳少保,你到底有多少紅顏知己?怕是朕坐擁三宮六院也比不得你艷福齊天,罷了,朕統統賜婚便是!」

  這下可好,零售改批發,一鍋燴了。

  保羅喜出望外,連忙叩頭謝恩。這廂君臣倆心滿意足,兩班文武大臣可炸了營!那嫉恨憤怒的目光宛如千萬把利刃,恨不得​​把保羅戳成篩子。

  古板的包黑子打響聲討「淫賊陳保羅」的第一炮,手捧朝闕出班奏道:「臣為官數十載,未見此等荒唐事!如陳保羅這般輕浮浪子,陛下怎可助長他的囂張氣焰,寒了天下君子的心……」

  趙禎沉下臉子,冷冷道:「詩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誰說好色便不是君子?少保與皇姐等人兩廂情願,憑什麼不能結成連理?包愛卿豈不聞清官難斷家務事,這事不歸開封府衙門管,你就省省心吧!」

  聞言,老包臉色發青,默不作聲的退下去。

  權御史中丞孔道輔義憤填膺,出班聲色俱厲道:「楊家滿門忠烈,為我大宋江山立下汗馬功勞,楊排鳳、楊金花兩位將軍亦是戰功赫赫,乃國家之棟樑也,陛下不問青紅皂白便把兩位巾幗英雄賜婚給陳保羅這等無行浪子,未免有欺辱忠良之嫌,便教楊家孤兒寡母情何以堪?此事萬萬不可!」

  趙禎拿起一份奏摺,冷笑道:「朕這裡有佘老太君與柴娘娘懇請賜婚的折子作證,可見楊家早已把少保視為女婿,朕不過是順水推舟成人之美罷了,孔愛卿又何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孔道輔滿臉冷汗,期期艾艾無話可說,只得退下,一時間朝堂陷入冷場。

  龐太師見勢不妙,大叫一聲撲將出來,跪在大殿上老淚縱橫,哭天搶地,「蒼天吶!我兒屍骨未寒,竟有賊子公然奪其遺孀,毀我龐家名節,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夫便不活了!」說著便一頭朝庭柱撞去。

  五都按察使韋復又眼捷手快,一把拖住,與龐籍抱頭痛哭。龐系親信段少連、孫祖德等人出班痛哭死諫,懇請聖上收回成命。

  御史台的言官們見此情景,激動的那叫一個獸血沸騰,哭喊著跪了一地,言辭聲討陳保羅的無恥行為。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陳保羅想把天下美人盡收房中,身為男人誰不眼紅?眾人都是一個心思:我們得不到的東西,你也別想得到!

  孟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保羅爺倒霉就倒霉在這句至理名言上頭了。

  趙禎眼看大殿之上亂作一團,有心替保羅做主卻辯不過眾位言官,這幫人就是靠耍嘴皮子、扣大帽子吃飯的,他說一句,下面幾十張嘴等著呢,什麼「有礙國體」、「傷風敗俗」、「背棄教化」……嗡嗡嚶嚶好似一群蒼蠅。

  趙禎怒火攻心,一口痰噎住嗓子眼,只覺得胸中發悶、眼前發黑,便從龍椅上栽倒下來。侍從、太監等失聲驚呼,衝上來一瞧,官家已是面如死灰不省人事。

  大殿里頓時鴉雀無聲,群臣盡皆呆若木雞。

  保羅一步竄上前去把官家攬在懷裡,左手掐住人中,右手扣住脈門,送入一股內力。

  數息過後,趙禎幽幽醒來,猛地咳出一口帶血的粘痰,衝保羅苦澀一笑,氣若游絲道:「少保……朕但有三寸氣在,絕不負你……」

  保羅鼻子一酸,便忍不住兩行英雄淚,他這輩子還從來沒有如此這般為一個男人流過淚,傷過心。

  趙禎咳嗽數聲,呼吸又一次變得微弱,緊握住保羅的手,神誌漸漸陷入昏迷。

  這忽兒群臣已經成了沒頭的蒼蠅,一個個噤若寒蟬面無人色,不知哪個倒霉催的大喊一聲「聖上駕崩了」,宛如油鍋裡澆下一瓢水,文武百官頓時亂作一團,哭號奔走,不知所以。

  保羅強忍怒火,運足內力使出獅子吼吶喊一聲,「快請太醫來!」

  他話音甫落,寇準引著四位太醫博士匆匆進殿,這老西兒是唯一保持冷靜的人,早在趙禎昏倒的時候就跑出去喊太醫了。

  太醫連下數針,催得趙禎吐出一口粘痰,恢復了神誌,便由侍從護送回寢宮。

  臨行前,趙禎虛弱的拍了拍保羅的手,臉色陰沉的說:「今日之事,便勞愛卿替朕做個清算!」

  保羅點了一下頭,待到官家出了大殿,他便攔在門口,目光從殿下群臣臉上一掠過,唇角上翹,露出一抹充滿殺氣的冷笑。

  恰逢殿前龍衛指揮副使楊文廣率隊趕來,見狀滿頭霧水,低聲問保羅:「少保,這是怎麼回事?」

  保羅也不答話,順手從他腰間抽出寶劍,提著三尺青鋒朝群臣走去,指著龐黨一人喝道:「老匹夫,方才可是你喊的『駕崩』?」

  他不待答話,揮劍斬落頭顱!

  正是:紫​​宸殿上人頭落,白玉階前血橫飛。

  保羅面無表情的站在血泊裡,冰冷的目光從染血的劍鋒轉到龐籍臉上。龐太師兩腳一軟坐在地上,褲襠裡濕冷一片。

  「少保不可!」八賢王跟包拯同時回過神來,一左一右抓住他的胳膊。

  保羅深深吸了一口氣,彷彿要把滿腔怒火強壓下去。

  寇準睜開他那雙似乎永遠睡不醒的眼睛,衝保羅微微一笑,「侯爺好手段。」

  這話裡的意思可就深了,不過嘉許的成份總歸是多於責備的。

  紫宸殿上的血案,迅速傳遍東京城大街小巷,陳保羅仗劍殺人的形象宛如修羅惡鬼,深深烙印在每一個當事人的心中。

  龐太師回家後便害了一場大病,不知多少次於夢中憶起陳保羅那冷酷的一瞥,嚇得尖叫驚醒,從此再不敢跟他作對。

  有那不明真相的言官,上書要求嚴懲「暴徒」陳保羅,卻被官家兩句話打發回去,「陳愛卿奉朕口諭斬除奸佞,何罪之有?此事到此為止,汝等不得非議!」

  其實那個死鬼也不算大奸之徒,招此橫禍著實有些冤枉,然而成年人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即便今天保羅不出手,日後官家追查依舊難逃一死,而且禍滅九族,受牽連者何止千百?所以說禍從口出,一時的衝動足以毀掉一生的謹慎。

  官方的緘默激發了百姓的想像力,坊間對這宗發生在紫宸殿上的血案的傳聞層出不窮,有人說,陳保羅是權勢熏天獨攬朝綱的大奸臣,當著官家的面斬殺反對他的大臣,官家懾於他的淫威,竟不敢有一字怨言;也有人說,他是大大​​的忠臣,於千鈞一發之際單人獨劍保護官家,誅滅圖謀刺駕的逆臣。

  年關將至,陳少保按劍而立的形象竟然被繪成年畫出售,取代秦瓊、尉遲恭,成了新一代的門神,兇名之甚可止小兒夜啼。

  走出紫宸殿,涼風一吹,保羅漸漸冷靜下來,想到官家病危,心情不免有些沉重,忽聽有人尖著嗓子喊道:「侯爺且留步。」

  保羅回頭一瞧,正是司禮大太監趙風。這位可是官家跟前最得寵得勢的公公,斯文一點的說法叫做「內相」。

  保羅跟他交情不錯,卻也不敢有絲毫的怠慢,拋開滿腹心事,擠出笑臉道:「風公有何指教?」

  趙風朝左右瞄了兩眼,低聲道:「侯爺隨我來。」

  保羅見他神情嚴肅,心里便明白了三分,不再多話。

  兩人腳步匆忙,穿堂越殿,拐了幾道彎,來到御書房。

  保羅一跨進門坎,趙風便關上房門,插上門閂,這架勢……也說不上是防賊還是做賊。

  「風公,這是為何?」

  「噓——跟我來。」

  趙風領著保羅繞過一道屏風,在牆上按兩下,轟然敞開一條密道,走​​不多遠,前面有些微的光亮,竟是一個狹長的出口,以保羅的身材得低頭側身才能擠出去。

  兩人先後出來,趙風回頭在牆上按了一下,那道出口便合攏了,上頭掛著一幅畫軸,落下畫來恰遮住出口,設計堪稱精妙。

  保羅一抬頭,便看見官家趙禎半躺在御榻上沖他微笑,連忙叩頭施禮。

  趙禎擺手道:「少保快快請起,朕有要事相商。」接著便吩咐趙風看座。

  保羅也不客氣,官家用這種隱秘的方式把他找來,肯定有非常棘手的事要他辦。男子漢什麼時候都不能丟了義氣,趙禎待他恩重如山,輪到他陳保羅兩肋插刀的時候那也是絕對沒二話,一進門就做好下刀山過火海的心理準備。

  饒是如此,聽了趙禎接下來的話,保羅還是不免大吃了一驚。

  「少保可知,大宋江山危在旦夕?!」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2 14:59
第十六集 天下第一侯 第十章 真假皇太后

  吃驚過後,保羅試探的問:「如今四海昇平,邊關亦無戰事,聖上何出此言?」

  趙禎嘆息道:「若非被逼無奈,朕真不想說……家醜不可外揚啊!」

  保羅一陣頭痛,他知道接下來的話肯定關乎宮闈隱秘,知道的越多,掉腦袋的概率就越大,然而事到如今也容不得他裝傻。

  趙禎話鋒一轉,問道:「近日來民間流傳『狸貓​​換太子』之說,少保可曾耳聞?」

  保羅差點笑出來,原來就為這個啊,能不知道嗎,這謠言壓根兒就是他親口編造並且傳播出去的。當然了,也不是全無憑據,至少根據他前世的記憶,這個故事在正史上是有記載的,後來劉太后下葬的時候,仁宗皇帝還親自闢謠來著。

  「臣的確有所耳聞,然而此乃不堪一駁的無恥謠言,陛下何故耿耿於懷?」保羅趕緊把自己撇清,擺出一副謠言止於智者的清高嘴臉。

  趙禎冷笑一聲,「倘若朕說是真的呢?」

  保羅一縮脖子,心想那就是真的唄,我還能跟你強嘴麼!

  「少保有所不知,朕與曼瓔皇姐並非太后劉娥所出,乃是先帝與一李姓宮女所生,昔日生母病危之時,太后待她很是仁厚,還追封為宸妃,為此朕與皇姐對太后深懷感激,便如生母一般親近,對外也宣稱太后是朕的生母。」

  保羅皺眉道:「即使如此,狸貓換太子一說便不攻自破了。」

  趙禎嘆道:「狸貓一說固是謠言,宸妃死於太后之手一說卻值得商榷……若不是朕突染怪疾,若不是半睡半醒間聽見太后與一宮女謀劃置朕於死地,便是別人說破嘴,朕也不信太后竟是如此惡毒。」

  「什麼!太后謀害聖上?!」保羅驚訝的差點跳起來,在他那半瓶醋都算不上的歷史知識裡,並沒有劉太后謀殺仁宗皇帝的相關記憶。

  「朕於半個月前在太后那裡喝了一碗燕窩粥,便染上惡疾,噩夢不斷,時常看見女鬼飄忽訴冤,太醫院那群酒囊飯袋卻是無計可施!」趙禎變了臉色,不寒而栗道:「朕清楚看見,那女鬼身穿宮裝,披著長發,喉嚨上插著一枝羽箭,形狀極為恐怖!少保……你說那女鬼會不會是宸妃娘娘的冤魂? 」

  保羅沉吟數息,搖頭道:「鬼神之說不可輕信,即便太后殺害宸妃娘娘也不會使用弓矢……聖上噩夢纏身,倒像是藥物所致。」

  他知道後世有一些精神麻醉劑,比如毒品、安眠藥和自白劑,都能造成幻覺,古人沒有相關知識,認為是鬼魂託夢也情有可原。

  趙禎點頭道:「朕確曾於朦朧間聽到太后與一眼生的宮女竊竊私語,說什麼『此藥無方可解』,看來禍根便出在這上頭。」

  趙風補充道:「那位宮女是太后一個遠房侄子的孤女,姓葛,極得太后寵愛,進宮不到兩個月便被冊封為才人,聽說太后還有意把她提為貴妃呢!」

  才人是嬪妃中的一個等級,正四品,通常設七到九人,在后宮佳麗中的地位算是比較高了。

  選送進宮的女人必須是家世清白,經過嚴格考察的,否則弄一個刺客進來怎麼辦?但是這並不能保證葛才人沒有問題,以劉太后的手段,替她偽造一份出身不過是舉手之勞。

  保羅沉思的時候,趙禎語氣沉重的說:「如今宮內妖氣沖天,除了皇后與趙風,朕竟找不到一個可以信任的人,太后與那葛才人究竟有何圖謀,只能拜託少保替朕查個水落石出了。」

  保羅苦笑道:「聖上所託自當照辦,只是微臣進宮怕不方便。」

  趙禎笑道:「朕已經把曼瓔皇姐請到宮內居住,你這個駙馬都尉進宮探望公主,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朕賜你一面金牌,可以隨時入宮見駕,不過最好避開太監、宮女的耳目,裡頭很可能有太后的人。」

  保羅欣然接過金牌,便問趙禎的病情。

  趙禎只是搖頭嘆氣,說服下湯藥精神略好一些,但是夢中的女鬼始終無法驅除,甚至因此不敢入睡,與其說是生病,倒更像是中了邪,若是太醫院無計可施,就只好請龍虎山的張國師進宮作法驅邪了。

  趙禎不是迷信的皇帝,對神佛之說遠不像他的後代徽宗皇帝那麼痴迷,請道士進宮作法,不過是死馬當做活馬醫罷了,根本就沒把信心寄託在那上頭。倒是保羅猛然間想起一個人來,暗下決心回頭一定要把他弄進宮來給官家看病。

  交代完了,趙風便帶著保羅依原路離開寢宮。

  路上,保羅問趙風,有沒有跟他的師弟趙雅說過這些事。

  趙雅是專門伺候太后的大太監,同時也是大內昊天門三大高手之一,倘若太后有所異動,他肯定有所察覺,現在的問題就是,他究竟為官家盡忠,還是跟太后同流合污了。

  哪知一提趙雅,趙風的眼圈便紅了,咬牙切齒道:「咱家的師弟,七月里便駕鶴西歸了。」

  保羅一驚,「怎麼死的?」

  趙風嘴角抽搐,喃喃道:「太后說是『夜雨路滑,溺水身亡』,侯爺信麼?」

  「Shit!白痴才信,雅公武功超絕,怎會失足落水而死,擺明了扯謊!」

  趙風嘆道:「正是如此,咱家曾偷偷驗過屍首,師弟是先被偷襲打昏,再浸入水中嗆死的。」

  保羅知道昏厥中被嗆死和淹死是兩回事,不需要過硬的法醫知識就能鑑別,趙雅死的蹊蹺,但是他的死亡恰恰說明劉太后有問題,很可能是因為他發現了某個驚天的秘密,才會惹來殺身之禍。

  「咱家師弟的身手,不敢說比肩天下十四傑,一般高手卻也不放在眼裡,置他於死地,絕非太后一人所能辦到,侯爺追查的時候要當心了。」

  趙風的警告也正是保羅所擔心的,劉太后手無縛雞之力,那麼,殺害趙雅的很可能是那個來歷神秘的葛才人。

  心事重重的走出不遠,趙風忽然停下腳步,指著一處宮苑道:「那便是長公主的居所,侯爺可要進去坐坐?」

  按理說駙馬都尉跟公主約會有一套繁雜的手續,不是說想見就能見,必須請示「各級領導」,還要挑選黃道吉日,有時候小夫妻為了見一面,還得向公主的僕婦行賄。保羅可不是那等窩囊男人,別說現在已經是正牌的駙馬都尉,便是當初夜闖趙槿小樓偷看她洗澡的時候,也沒有絲毫的怯場。

  這些年他東奔西走,在京城裡的日子本就不多,跟趙槿在一起的機會更少,想起她的容顏,立刻勾起滿腹相思,心里火燒火燎,便一刻也等不得了。於是道別趙風,使出輕功翻越宮牆,三兩下便竄上小樓,潛入趙槿的香閨。

  在朝為官也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比如說早朝吧,換算成現代時間凌晨三點就開始整隊,五點鐘宮門開啟上朝,如果沒什麼要緊事,散朝的時候天都沒亮呢,那些不用坐衙門的官兒還可以回家去補一覺。

  保羅溜進趙槿香閨的時候是卯末辰初,就是早上七點左右,公主殿下還在擁衾高臥,慵懶的樣子恰似一幅海棠春睡圖。保羅拔下一根頭髮,躡手躡腳的走近床榻,想做那種很沒創意的惡作劇。

  保羅尚未下手,卻見趙槿睜開鳳目,沖他粲然一笑,「無法無天的小賊,還想戲弄人家麼!」

  保羅一下子愣在那裡,回想別後風風雨雨,心中那份滾燙的深情全都化作衝動,「曼瓔,我好想你……」

  古往今來,女人最想听男人說的話裡頭,這句「我好想你」恐怕可以排在第二位,僅次於大家都知道的那三個字。

  人淡如菊的長公主亦不例外,心中的矜持立刻被相思的潮水沖垮,眼淚奪眶而出,一下子撲到他的懷裡,如泣如訴,反复說著一句話,「我也想你呢……」

  保羅坐在榻上,擁抱著趙槿火燙的嬌軀,隔著一層薄薄的睡袍,能夠充分體會到懷中可人兒的身材竟是如此的銷魂,豐腴而不臃腫,肌膚細膩而充滿彈性,摟在懷裡柔若無骨,溫香軟玉這個詞,簡直是為她而設。

  情人相會是藝術片,相擁而泣是生活片,保羅若是一個守禮君子,那麼這部戲就到此為止了,可惜他打骨子裡就是一個淫賊,激動之下免不了有些衝動,恰巧趙槿是跨坐在他的腿上,小兄弟頂著那豐滿挺翹的美臀,便有些躍躍欲試的意思。

  趙槿感覺到他的變化,美若天仙的臉頰泛起兩坨紅暈,然而她卻沒有動怒,半推半就的任他輕薄,兩人從前是有緣無分,現在得了官家賜婚,緣有了,分也有了,劇情便不可遏止的朝著動作片方向發展下去。

  保羅連哄帶騙的剝光了長公主的衣衫,自己也一縮身鑽進香噴噴、暖烘烘的錦衾,順手還把衣服藏進熏籠,靴子塞進床底,畢竟這是皇宮大內,被人瞧見公主偷男人,可不只是丟人那麼簡單。

  藉著窗櫺透進來的淺淡曦輝,保羅雙手宛若捧著絕世珍寶一般托著趙槿的臉龐,看到她害羞微闔的明眸,眨動的睫毛宛若蝴蝶翅膀,在略顯憔悴的臉上投下迷茫的陰影,他的心中充滿了憐愛。

  「曼瓔,你願意成為我的女人嗎?」

  這個問題,趙槿是無論如何也不好意思親口回答的,但是她仍然鼓足全部的勇氣,用力點了一下頭,下巴上那一點紅痣恍若搖曳的紅燭燈影,使保羅體會到洞房花燭夜的銷魂氣氛。

  「謝謝你,曼瓔,我這一輩子,算是活得值了。」

  這句話不只是保羅的心聲,也像徵了天下所有男人的終極夢想。得天下絕色而妻之,堂堂大宋碩華長公主,便是絕色脂粉中的魁首,不只因為她絕世無雙的美貌與氣質,更因為她那獨一無二貴不可言的地位。

  智者說「男人是在跟自己的想像力做愛」,誠哉斯言,因此土娼和公主雖然從原子構成化學性質上講區別有限,但是那種滿足感和征服欲就是天壤之別。

  保羅小心翼翼使出溫柔手段撩動長公主的春心,不知疲倦的親吻愛撫那對渾圓丰乳,以及兩瓣雪膩肥臀,直到她忍不住發出飢渴的呻吟。低頭一瞧,大宋朝最高貴、最神秘的方寸私處已經隱約露出石榴般紫紅嬌嫩的花蕊……

  保羅合身上去,那早已挺立的分身,一磨一蹭,闖入了溫柔地……些許落紅滴落下來,在被單上染下一抹動人心魄的妖紅。

  曼瓔為這一刻等待了許久,真正發生的時候她沒有哭,也沒有傷心,反而覺得脹酥酥的挺舒服……難道,這就是讓人又愛又怕的破瓜之痛?

  她睜開眼睛,茫然的望著保羅,眸子裡泛起兩個嬌憨的問號。也許她應該慶幸自己愛上了一個經驗豐富的淫賊,在少女變成女人的初體驗中,體會到了那種妙不可言的樂趣。

  保羅一邊輕輕挺動,同時在她耳畔柔聲問:「曼瓔,喜歡嗎?」

  「嗯!」

  「一輩子都這樣好嗎?」

  「這是我這輩子聽到的最動聽的情話……」趙槿閉上眼睛,在一陣陣戰栗中攀上高潮。

  正是:淡雲疏雨恣高唐,一種幽情入夢中。漫說黃梁清俗士,試看蝴蝶化周郎。紅樓粉面原虛幻,翠閣蛾眉半醉鄉。莫向春風沉意樂,離迷魂斷楚襄王。

  雲雨過後,兩個人依舊如膠似漆的黏在一塊。趙槿枕著保羅的肩膀,聽他講述一年來的歷險,不知道為什麼,保羅沒有像對待別的情人那樣,運用春秋筆法將艷遇掩去,而是誠實的交代了他與那些或者留在身邊,或者飄然而去的​​女人們之間發生的浪漫故事。

  趙槿沒有吃醋,也沒有嗔怪,臉上洋溢著包容的笑容。

  在他心中,她便如聖母一般崇高,對她撒謊是一種罪;而在她心裡,他既是戀人,又是一個嬌寵的孩子,無論做什麼都是可以原諒的。

  兩人正溫存時,忽然聽見門外有腳步聲。趙槿不慌不忙的落下紗帳,掀起被子把保羅蒙起來。

  這時候,門外傳來女人的嗓音,「殿下,太后召見。」

  趙槿故意打了個哈欠,懶懶道:「回禀母后,本宮稍後便去請安。」

  那宮女沒再說話,轉身走了。

  保羅匆匆起來穿衣。

  趙槿初為婦人,像一個笨拙的小妻子般溫柔服侍,半是不捨半開玩笑的說:「好個膽小鬼,一個宮女便嚇得你變了臉色。」

  保羅沉聲道:「曼瓔你有所不知,那個宮女絕非常人!我認得她的嗓音!」

  趙槿吃了一驚,忙問:「你見過葛才人?」

  保羅冷笑一聲道:「倘若我的耳朵沒有出錯,葛才人真正的名字應該是諸葛婷,小蓬萊八大護法之一,我跟她有過一面之緣。」

  趙槿噘嘴道:「原來又是一位紅顏知己。」

  她有點神經過敏,凡是保羅認識的漂亮女人都懷疑是他的情人。

  保羅無可奈何,便把自己與諸葛婷的恩怨簡單講述一遍,小蓬萊的高手,包括武聖人于九蓮在內被他宰了七七八八,第二高手薛竹蓮,聽說在江南跟南海神尼決鬥兩敗俱傷,即便不死也是武功全廢,現在只剩八大護法中三才劍諸葛婷和飛天靈狐潘鬢岑兩條漏網之魚,沒想到在宮裡逮住其中之一,當然不肯輕易放過。

  「夫君可是要跟踪那假宮女?」

  「我猜她是被太后收買來謀害官家的殺手,不得不防啊!」

  長公主微微一笑,說出一句讓保羅直冒冷汗的話,「何止葛才人是假的,就連太后本人都被調了包呢!」

  「什麼?!」保羅目瞪口呆,兩眼直愣愣瞅著她。

  「別說你不信,就連官家都看不出破綻,那妖女實在偽裝的太好了。」趙槿嘆道:「可惜她遇見了我,而我恰巧曾經見過她的另外一副面目。」

  「是誰?」

  「就是當初差點成了駙馬都尉的狀元郎黃梅熙。」

  保羅一拍腦袋,喊道:「對啊,那個西貝貨怎麼沒有消息了?」

  太后曾經想把趙槿嫁給翰林院撰修黃梅熙,保羅一度把她當成情敵,發現她是女扮男裝以後才放心。

  「此人不久前家中失火死於非命,聽說連屍體都燒成了焦炭,以致面目全非,現在看來不過是她的金蟬脫殼之計,假死脫身,扮成太后的樣子躲在宮裡,自以為萬無一失,卻沒想到我的鼻子很靈,任何人一經接觸就忘不掉其特有的體味。」

  「難怪太后暗中給官家下藥,原來是個假貨……這個秘密你為什麼沒有告訴官家?」

  「一來沒有真憑實據,不敢打草驚蛇,二來真正的太后下落不明,我怕妖女會拿她當人質。」

  保羅不得不承認趙槿考慮問題很周密,在找到真正的劉太后之前的確不宜打草驚蛇。

  穿戴完畢,他握著趙槿的手,正色道:「曼瓔,宮中太危險了,你還是馬上搬出去吧!」

  得到愛郎關心,趙槿滿心甜蜜,踮起腳尖吻了他一口,笑道:「我不能走,否則假太后就會有所警覺,甚至孤注一擲對聖上不利。」

  保羅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有理,趙槿打開房門,他悄悄溜了出去。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來皇宮,大體記得建築格局,便一路潛行往皇太后的寢宮去。

  假太后和扮作宮女的諸葛婷正在庭院中低聲交談,諸葛婷喊了一聲師姐,那假太后立刻變了臉色,罵她不知深淺。

  諸葛婷委屈的說:「這裡沒有旁人,何必小題大做。」

  假太后嘆道:「你不懂,假扮一個人必須全心全意融入到這個角色中去,什麼時候騙得自己都相信真是太后了,我才能把太后扮得天衣無縫,你不聽我的話,遲早要闖下大禍,須知我們是在拿腦袋做賭注,一旦事情敗露,別說給師父報仇,便是自己的命也保不住。」

  諸葛婷面有慚色,連聲告罪。兩人沒再多聊,假太后回宮去了,諸葛婷則挎著一個裝有食物的竹籃匆匆離開。

  保羅繼續跟踪諸葛婷,繞過無數宮殿迴廊,來到一處僻靜的建築群,依趙槿所說,這裡是囚禁犯錯宮女和失寵嬪妃的地方,就是俗稱的冷宮,等閒不會有人往來。

  諸葛婷鑽進一棟不起眼的偏殿,打開一處密道,進入地窖。保羅躲在假山後等候,不過片刻,諸葛婷出來,手中提著空竹籃。她走遠以後,保羅又等待片刻,發現沒有異狀便走近開啟密道,進入地窖。

  昏暗中看到一扇上鎖的門,保羅會心一笑,這種簡陋的鎖頭他隨便拿根麵條都能捅開。推門進去,只見一個女人坐在床上,披頭散發裹著被子,正在埋頭吃東西。聽見有人進來,她愕然抬頭,眼中充滿憤怒。雖然形容憔悴舉止狼狽,但那確實是劉太后無疑。

  發現來人不是預想中的諸葛婷而是保羅,憤怒變成驚愕,怔怔無語。

  保羅上前低聲喚道:「太后,臣來救您了!」

  劉太后突然摀住臉,失聲啜泣。在最狼狽的時候被她最恨的男人看見,心情之複雜可想而知。

  保羅何等善解人意,柔聲安慰道:「都怪臣來遲,害太后受苦了。」

  劉娥止住哭聲,抬起紅腫的眼睛看了保羅一眼,冷聲道:「妖女伏誅了麼?」

  保羅搖頭道:「眼下不宜輕舉妄動,小不忍則亂大謀。」

  劉娥點頭道:「你倒怪有心計,哼,那兩個妖女,竟敢綁架威脅哀家,著實可恨!」

  保羅打蛇隨棍上,義憤填膺道:「臣定會給太后出氣,把那妖女千刀萬剮!此地不且多留,太后快隨我去見官家,免得夜長夢多。」

  劉娥支撐著站起身來,棉被滑落,身上竟然不著寸縷,雪白豐滿的胴體立刻暴露在保羅眼前,他喉嚨一陣發澀,連忙移開視線。

  劉娥略一思索,重新坐回床上,沉聲道:「哀家還不能走。」

  保羅一愣,忙問為什麼。

  「哀家一走,妖女定會驚覺,倘若就此逃之夭夭,天下之大如何尋得?」劉娥非同一般女子,危難之中還想著顧全大局,著實令人欽佩。

  「少保,你回去之後禀報官家,就說哀家一切都好,不必掛念,務必要做好萬全的準備再行擒拿妖女,塵埃落定之後再來營救哀家也不遲。」

  保羅為難道:「可是這裡的條件實在太差了……」

  劉娥微微一笑,「哀家已經吃過不少苦頭,還等不及這幾天麼?妖女精通偽裝,狡詐多端,空口無憑很難揭穿她的真面目,我給你寫一封詔書,日後擒賊也好有個憑證。」

  保羅連連點頭,撕下一塊衣擺當紙,正想溜出去找筆墨,卻見劉娥抓住他的左手,不由分說一口咬破食指。

  保羅方自呼痛,劉娥卻抓住他流血的手指在布上飛快書寫,轉眼便寫下一份血詔,授命他斬除妖女,保護聖上。

  保羅又好氣又好笑,縮回手來怒道:「太后為何不用自己的血?!」

  劉娥掩口嬌笑,怯怯的說:「哀家怕痛麼……」

  「你怕痛,我便不怕麼?」

  「嘻嘻,這麼點小傷就喊痛,算什麼大丈夫?」

  她這麼一說,保羅也覺得臉皮發燙​​,不好意思再生氣。

  劉娥貼身上來,把他流血的指頭含在口中,輕輕吮吸。保羅微感吃驚,低頭看她,恰巧劉娥眼角上挑投來一瞥,眼中含著狡黠的笑意,真是秋水橫波,百媚橫生。

  保羅感到心跳加速,不由自主摟住她光滑粉嫩的肩膀,渾然忘記這位赤裸的美人乃是當朝太后,更是趙槿的母親。

  劉娥噗嗤一笑,吐出指頭道:「這樣便不痛了。」

  保羅猛地回過神來,頗有些難為情,逃難一般匆匆道別離去。

  劉娥望著他的背影,無聲的笑了,眼角眉梢重新浮現自信的笑容。保羅的反應證明她並沒有老,她的魅力仍然勢不可擋,這一發現,不但使她的虛榮心得到滿足,也讓她對保羅曾經的恨意不翼而飛。
西陵霖 發表於 2012-10-2 15:00
第十六集 天下第一侯 第十一章 不如憐取眼前人

  保羅離開冷宮,先後找到趙槿和趙禎,出示太后的血書,講述此行經過。兩人雖然掛念太后,但也知道現在還不是動手的時候,必須暫時隱忍。

  出了皇宮,保羅直奔八賢王府,名義上是去接龍雲鳳,其實是要跟老丈人交代皇宮中的變故,順便尋求幫助。

  由於趙嫻提前打過招呼,八賢王倒沒有在龍雲鳳的問題上難為他,當然怨言還是有一些的,畢竟像龍雲鳳這樣的人才,他很難找到第二個,拱衛府失去這位大總領,效率會下降很多。

  「王爺手下能人無數,想來很快就能找到代替龍姐姐的人選。」

  保羅本是信口一句客套話,沒想八賢王面露古怪笑容,「人選的確有一個,說起來能夠招攬到這樣的人才,還要感謝少保你呢!」

  他話音方落,只見兩位紅衣麗人聯袂進來,一個是恢復本來面目的龍雲鳳,一進門便兩眼痴痴的凝望著保羅,秋波里飽含柔情。

另一位麗人容貌不遜於龍雲鳳,同樣身穿紅裙,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用紅巾綁在腦後,顯得英氣勃發,娥眉淡掃,星眸含笑,只是眼角處有些細微的魚尾紋,顯示出她比龍雲鳳年長很多。

  保羅愣愣看了她半晌,試探的問:「拓跋前輩?」

  女子噗嗤一笑,嫵媚的白了他一眼,嬌聲道:「侯爺終於認出來了。」

  保羅感到頭皮發麻,他記憶中陰陽法王拓跋天的嗓音不是這樣女性化啊……難道……忽然想到在西夏時他給拓跋天的建議,立刻明白這位西夏武林的大宗師真的赴東方不敗後塵,揮刀自宮做真正的女人了。

  看她千嬌百媚的笑容,再看看老丈人裝腔作勢的架勢,保羅心說孽緣啊孽緣,奶奶的,兩個老東西倒會趕時髦,玩了一出黃昏菊花戀。

  陰陽法王拓跋天就是拱衛府新任總領,不過龍雲鳳卸下的王府詹事一職她沒有兼任,後來龍雲鳳背地告訴保羅,她已經更名換姓自稱「元夫人」,在王府中的身分是趙德芳新納的寵妾。嗯,這也算修成正果了吧!

  看罷血書,趙德芳手捻鬍鬚裝深沉,這宮裡的事他的確不太好發表意見。龍雲鳳就沒有那麼多顧忌了,滿心只想著幫夫君搞定煩惱。

  「假扮太后的妖女很可能就是飛天靈狐潘鬢岑,此人精於易容,陰險歹毒,對付她可不是一件易事。」

  保羅苦笑道:「殺了她很容易,可是官家的病就難治了,宮裡的御醫都沒轍,我正琢磨著請那位毒手庸醫殷陽霍出山呢,就怕他治好了病跟官家要女人。」

  一直沒吭聲的陰陽法王忽然笑道:「侯爺何必捨近求遠,依你所言,聖上可能是中了厭勝之術,我有把握手到病除。」

  所謂的「厭勝」,又稱「魘鎮」,意為「以詛咒厭伏其人」,是一種流傳已久的巫術,據說古代的工匠擅長「厭勝」,替人造屋的時候行厭勝之術,可以祈福,也能害人。

  保羅聞言大喜,連忙起身道:「那就拜託夫人了。」

  八賢王臉上也露出笑容,「事不宜遲,少保這便帶她進宮吧!」

  保羅笑道:「馬上又回去,也不知道官家會不會覺得我很煩,順便問一句,我那玉卓妹子怎麼沒在府中?」

  八賢王苦笑一聲,「你還好意思問,嫻兒已經忘記這裡是她的家了,還沒有成婚,便整日待在你的廣陵侯府學作少奶奶,我怎麼生了這麼一個沒羞沒臊的丫頭,真是愧對祖宗!」

  三人離開王府,乘車入宮。

  保羅有御賜金牌在手,進宮自是暢通無阻。龍雲鳳頭次進宮,頗有些怯場,便問保羅為何非要帶她進宮,她又不懂醫術。保羅神秘的笑了笑,告訴她另有任務。

  保羅先找到趙風,在他的安排下,保羅一行人通過密道,進入寢宮。

  官家見到保羅又回來,喜出望外,「少保來得正好,我已經命趙風統領侍衛,布下天羅地網,只待你救出母后便動手擒賊。」

  保羅恭維了兩句,便介紹拓跋天和龍雲鳳兩人。趙禎雖有三宮六院,卻未曾見過此等絕色,目光便有些灼熱。

  保羅連忙補充道:「龍姑娘是微臣的寵妾,元姑娘是八王爺的如夫人,精通醫術,特來為聖上診斷。」

  趙禎點點頭,略有些失望之色。

  拓跋天從容診脈,唇角泛起一抹笑容,忽然站起身來,直奔寢宮東北角,在牆上撫摸良久,掏出一塊牆磚,取出一隻小木匣子,形狀酷似棺材。

  拓跋天打開棺材蓋,從裡面取出一片巴掌大的絹帛,上面用硃砂描繪一披頭散發的宮裝美人,喉嚨被狼牙箭刺穿,神情極為淒慘恐怖。

  趙禎見了,大叫一聲,險些昏死過去,畫中女子正是他時常夢見的女鬼。

  等他平靜下來,保羅好奇的問了一句,「這女人可是官家的生母李宸妃?」

  趙禎搖頭嘆道:「當然不是,當然不是……我早該想到,這是花蕊夫人徐貴妃啊!」

  保羅一聽也明白了,花蕊夫人就是于九蓮的生母,後蜀亡國後被太祖俘虜,愛她的美貌與才華收入后宮,倍加寵愛。後來下知為何得罪了當時還是王爺的太宗皇帝趙光義,被他一箭射殺,可算是天下最不幸的女人。

  小蓬萊在于九蓮領導下勾結襄陽王造反,是為她復仇,飛天靈狐夥同諸葛婷囚禁女後,施厭勝邪術陷害皇上謀奪江山,也是為了她,趙光義謀殺她的行為的確令人髮指,但是對她「紅顏禍水」的評價卻是一針見血。

  美麗,有時候也是一種罪過。

  銷毀花蕊夫人的畫像,厭勝術便破解了。保羅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老闆沒事了,他這個當馬仔的還得去奔波,留下拓跋天給趙禎開藥,帶上龍雲鳳直奔后宮去找趙槿。

  「我們這樣偷偷闖進去,不太好吧?」

  龍雲鳳看見保羅在撬公主香閨的房門,覺得有點失禮。

  保羅扭頭沖她一笑,滿口白牙亮的晃眼,「沒事,曼瓔已經習慣了。」

  事實上長公主還真不大習慣他帶女人來探望自己,衣衫不整的依偎在床上,臉兒紅紅的。保羅匆匆說明來意,告訴她馬上就要對付妖女,為了保證她的安全,特地帶龍雲鳳來給她當替身。

  龍雲鳳也不廢話,運用天魔變心法,揮手在臉上一抹,變成趙槿的模樣,笑咪咪的問:「殿下,我變得像不像?」

  趙槿倒吸一口涼氣,喃喃道:「你比那個假太后的易容術更厲害,穿上我的衣服,簡直就跟真人沒差!」

  保羅道:「那就快換衣服吧,需要我迴避嗎?」

  「廢話,快出去啦!」龍雲鳳一腳把他踹出去,房裡響起兩女銀鈴般的笑聲。

  保羅站在門外直撇嘴,女人就是這樣,明明早就被他看遍摸遍,偏要裝清純。

  過了一盞茶時分,保羅進去一看,龍雲鳳身穿宮裝站在那裡,簡直就是另一個趙槿,連嗓音和神態都模仿的無懈可擊。真正的趙槿換上龍雲鳳的外套,艱難的站起身來,一手按著小腹,表情有些痛苦。

  保羅問她哪裡不舒服,趙槿紅著臉狠狠瞪了他一眼,「還不是你幹的好事!」

  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一名宮女禀報說太后召見,卻不是諸葛婷。龍雲鳳應了一聲,推門出去跟她走了。

  過了一會兒,保羅見四處無人,便環抱著趙槿的柳腰,縱身飛出小樓,直奔冷宮而去。

  趙槿有些擔心的問他龍雲鳳會不會被假太后看穿。

  保羅笑著安慰說:「這種可能性比我變成柳下惠還小,龍姐姐不是天下最美的女人,但她一定是天下最狡猾的女人,從來只有她騙人,沒有人能騙得了她,飛天靈狐碰見她,好比老鼠見到貓,下場恐怕會很慘。」

  保羅的預言很快就成了現實,他們來到冷宮,順利救出被囚禁多日的劉太后,母女相見,自然是抱頭痛哭。偏巧被諸葛婷撞見,她也沒有聲張,悄悄回去禀報了假太后,一忽兒兩個妖女重新回來,還挾持著龍雲鳳假扮的長公主。

  「陳保羅,放下武器,別逼我辣手摧花!」

  聽到那假太后潘鬢岑毫無新意的威脅,保羅嘆了口氣,滿臉遺憾的說:「狀元郎、潘女俠或者招弟姑娘,你已經沒有退路了,掙扎亦是無用。」

  潘鬢岑臉色微微一變,手臂橫勒住「長公主」的脖子,並用短劍頂住她的後心,一步步後退。現在她不指望靠人質威脅保羅自殺或者自廢武功,只想逃出皇宮。

  諸葛婷仗劍而立,怨毒的目光越過保羅,落在他身後相擁的太后與趙槿臉上,忽然神色劇變,驚呼道:「為什麼會有兩個一模一樣的碩華公主!師姐當心—— 」

  可惜她醒悟的太晚了,龍雲鳳的身體泥鰍般扭動,瞬間掙脫了潘鬢岑的控制,一截漆黑粗糙的劍鋒從水袖中滑出,閃電般向後刺去,貫穿潘鬢岑的胸膛。

  潘鬢岑臨死之前兇性大發,試圖跟龍雲鳳玉石俱焚,然而劍鋒刺在龍雲鳳身上立刻滑開,只割破了外衣,露出內襯的銀絲護甲。天魔翩躚大法中的瑜伽柔術,本來就有把握避開要害,何況保羅心疼龍姐姐,特地把「防彈衣」給她貼身穿著,潘鬢岑連她一點皮肉都沒能傷著便飲恨九泉。

  她這個飛天靈狐固然狡猾,然而道行與飛天魔女相比委實差太遠,只好下地獄去跟師父于九蓮交流一下被龍雲鳳玩死的慘痛經驗。

  潘鬢岑已死,諸葛婷心知大勢已去,但她不甘心就這樣認輸,持劍指向保羅,咬牙切齒道:「姓陳的,我說過要親手取你狗命,來吧!」

  保羅把雷鳴刀扛在肩頭,嬉皮笑臉的說:「單挑你不行,還是趁早逃命去吧,本少爺的憐香惜玉也是有限度的。」

  「呸!納命來——」諸葛婷人劍合一飛撲過來,宛如一道長虹貫穿天空,劍刃四周包裹著一層深邃的紫氣。

  這是凝聚她畢生功力與滿腔仇恨的一劍,出神入化的一劍,哪怕再給她一百次機會,恐怕也使不出如此完美的殺招。

  然而,一聲槍響打碎了她的複仇之夢,諸葛婷像一隻折翼的鳥兒從半空中跌落下中,胸口被射穿拳頭大的創口,登時斃命。

  保羅吹了吹槍口的硝煙,淡淡自語:「武功再高,一槍撂倒,我說過我的憐香惜玉是有限度的。」

  至此,小蓬萊餘孽被一網打盡,保羅和官家都可以睡一個安穩覺了。

  劉太后經此磨難,心性大變,其後再不干涉政事,身體也是每況愈下。

  次年三月,劉太后病重,官家大赦天下,四處徵召名醫,卻無法挽留她的生命,數日後病逝於寶慈殿,享年六十五歲。

  官家欲厚葬太后,群臣卻重提李宸妃舊事,信誓旦旦說官家生母是被劉太后毒死。此等歹毒婦人,不可入太廟。官家半信半疑,便使人查看宸妃的棺木,見其葬品如一品夫人,且身穿皇后服入殮。

  官家深感慚愧,嘆道:「人言,豈可盡信!」

  他來到劉太后牌位前拜謝自責,上謐號為「章獻明肅皇后」。歷來皇后謐號只有兩個字,劉太后卻有四個字,可見仁宗皇帝的孝心。

  回頭再說陳保羅,破獲假太后一案厥功甚偉,但是宮廷隱私總不好公開宣揚,官家便拿他在西夏和襄陽立下的功勞做文章,擢文瀾閣大學士,加正一品太子少保,食邑三千戶。當初趙槿贈他「少保」表字,可曾想到一語成讖?有時候人生的際遇,便是這般充滿巧合。

  有句話說得好,「封萬戶侯,不如簡在帝心」,現在保羅在朝野中的地位已經不需要靠官位來維繫,心境也與當初大相徑庭,經歷太多風雨,他有些累了、倦了,是時候守著嬌妻、愛子太太平平的欣賞彩虹了。

  白駝山莊和四海武館的美嬌娘們相處的很是和睦,一起快快活活陪著保羅過了中秋節。

  賞過菊花,啃過螃蟹,保羅隻身買舟南下,直奔松江府去也。在丁家莊,還有一位美嬌娘翹首等待他前來提親呢!官家親自為廣陵侯操辦婚禮,婚期定在九月初九,小丁妹妹作為陳氏誥命夫人之一,自然不能缺席。

  這一日,途經揚州,保羅興起故地重遊的念頭,便棄舟登岸,在綿綿秋雨中重遊蜀崗三峰。眼看雨越下越大,只好躲進一家茶樓暫避。

  赶巧舊友王圭、宋庠、宋祈仍在揚州游宦,於茶樓中邂逅,他鄉遇故知,喜不自勝,少不得飲上幾杯,旁邊有三位大才子吟詩作對助興,窗外是細雨青山美景如畫,保羅爺興致很高,一不小心就有點喝高了。

  眼看雨意方興未艾,這茶樓中的客人卻是越來越多,人人臉上都掛著幾份雀躍興奮,其中有不少江湖中人。

  保羅感到納悶,便問小宋為何如此熱鬧。

  宋祈笑道:「侯爺有所不知,今日有兩位女俠在蜀崗三峰比武,故而引來許多江湖中人圍觀。」

  保羅一愣,心想真是巧了,當初崑崙聖女赤霓裳和南海仙子燕清蘿便在蜀崗三峰比武,怎麼今兒個還有人東施效顰?赤聖女和燕仙子都曾與他有過一夜情緣,卻又不約而同的選擇了離他而去,給他心頭刻下兩道傷痕……

  保羅越想越難過,不顧宋祈的挽留,邁著醉醺醺的步子,冒雨離開茶樓。他再也不想看什麼女俠比武,沒有赤霓裳,沒有燕清蘿,江湖上還有幾個靠真本事吃飯的女俠?散花樓裡的「女俠」還差不多!

  煙雨濛蒙,醉意朦朧,保羅深一腳淺一腳的亂走,不知怎地便來到瘦西湖畔,「兩岸花柳全依水,一路樓台直到山」,湖畔遊人卻比茶樓上更多。

  他原不想看熱鬧,轉身欲走,忽聽見湖上有人嬌聲喊道:「侯爺別來無恙乎——」

  保羅舉目望去,只見一艘畫舫飄然而至,一位美貌少女打著紙傘站在船頭,沖他微微含笑,卻是魔女盟的少盟主柳清煙。

  保羅遙遙一拱手,「人生何處不相逢,柳姑娘風姿更勝當年!」

  「侯爺若有閒暇,何妨登舟一敘,清煙願烹茶待客。」

  保羅哈哈一笑,騰身越過十數丈湖面,輕飄飄落在畫舫上,即便醉了,金翅鳥的輕功仍是天下無雙。

  兩人便在畫舫上飲茶閒聊,柳清煙問起他為何孤身至此,保羅倒也沒有隱瞞,說是去松江府探親,順路重遊揚州訪友。

  柳清煙沉吟半晌,吞吞吐吐道:「清煙聽汴京的朋友說起,曾見龍師叔與侯爺聯袂在大相國寺燒香祈願,不知可有此事?」

  保羅笑道:「確有此事。」

  那是不久前龍雲鳳懷上身孕,他們去廟裡求佛祖保佑母子平安。

  柳清煙揚眉笑道:「小妹多年不見師叔,很是想念,請侯爺代為問候,最好能請她來一趟揚州。」

  保羅喝了三杯滾熱爽口的雨前龍井,酒意醒了一半,哪還能聽不出她的弦外之音。放下紫砂茶杯,淡然道:「柳小姐想認親我無上歡迎,若是想勸說龍姐姐重出江湖,還是趁早打消這份痴心妄想吧!」

  柳清煙臉色一變,嗔道:「侯爺太不近人情啦!清煙獨力支撐魔女盟很是辛苦,若有師叔坐鎮主持,憑她的武功智謀,不出十年便可勝似昔日盛況,為師門揚眉吐氣!」

  保羅冷笑一聲,淡淡道:「這只是你的一廂情願,龍姐姐對這些名利之爭早就沒了興趣。」

  柳清煙怒道:「侯爺恐怕沒有權利替師叔作決定,我自信能說服她重出江湖。」

  保羅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笑容裡洋溢著令柳清煙目眩神迷的自信意味,「我當然可以替她做決定,因為她是陳家的少奶奶,是一個尚未出生的小生命的母親!」

  柳清煙震驚的無以言表,她不敢相信記憶中那個無所不能的師叔竟然有一天也會嫁為人婦,洗手做羹湯,相夫教子……旋即黯然惆悵,身為一個女人,她不得不反思自己選擇的人生道路是否正確,也許真如保羅所說,妻子和母親的身分比魔女盟主更可貴,與自己相比,龍雲鳳才是真的幸福。

  保羅正要走人,忽然聽見湖畔人群一陣驚呼,循聲望去,兩條白影翩然而來,宛若洛神一般踏波而行。一邊飛快的掠過湖面,一邊交手,乍分乍合,竟是勢均力敵。

  保羅揉揉眼睛,自言自語道:「Shit!不是這麼巧吧……」

  卻聽岸上有人喊道:「好厲害的天龍八部劍法,好厲害的六陽融雪功!」

  「赤聖女與燕仙子不愧是武林中的絕代雙驕,天下十四傑中的並蒂蓮花,「兩位女俠真乃天仙也,若得一親芳澤,便是立墮阿鼻地獄也值了!」

  保羅越聽越怒,藉著酒意,突然仰天長嘯,獅子吼震得湖水掀起波瀾,交戰中的兩女彷彿被施了定身咒,愕然轉身朝這邊望來。

  保羅指著兩女喝道:「喂!你們兩個,好端端的為何打架!」

  燕清蘿滿面羞意,低頭不語。

  赤霓裳卻是兩眼發亮,嫣然一笑,燦若芳華,「陳保羅,你來得正好,我們可不就是為了你才大打出手!」

  保羅怒道:「你們打架,干我屁事!」

  赤霓裳笑道:「因為贏的人就可以嫁給你呀!」

  此話一出,湖畔昏倒一片。

  燕清蘿連忙闢謠,「才不是因為這個呢!我們只是想分出個勝負而已……」

  保羅大聲道:「分出勝負又有什麼意思,你們兩個,聽我的,別打了,陪我喝酒去!」

  不明真相的圍觀人士紛紛表示驚詫莫名,人群裡爆出悲憤的吶喊:「好潑才,休得胡目亂語,赤聖女與燕仙子是何等身分,怎能容你褻瀆——」

  話還沒說完,便聽赤霓裳嬌憨的笑道:「我本來就不想跟她打架,只是不高興她口是心非,明明愛你愛到死去活來,硬是不肯陪我進京尋你!現在你來啦,皆大歡喜,今夜便陪你一醉方休好啦!」

  她飛身掠過湖面,落落大方的挽著保羅的臂彎,做小鳥依人狀,挑釁似的笑看著湖面上孤零零的燕清蘿,「喂,你來不來?」

  燕清蘿又羞又氣,咬了咬嘴唇,一聲不吭的追了過來。

  保蘿一言不發,向她伸出右臂。

  燕清蘿面紅耳赤,在眾目睽睽之下猶豫數息,終於還是屈服在保羅的淫威之下,溫順的挽住他的臂彎。

  保羅公然把江湖上最聖潔、最出名的兩位美女摟在懷裡,哈哈大笑,「這就對了嘛,這才是我陳家的乖媳婦!」

  仙子、聖女,他一人臉上賞一個熱吻,然後就這麼堂而皇之的拖走。兩女既不掙扎,亦無惱怒之色,羞答答的跟著走,宛如馴服的小綿羊。

  看熱鬧的武林人士,今夜注定難以入眠,不知道多少青年才俊跌破眼鏡,心碎一地。

  一路上,保羅與兩女說說笑笑,那種失而復得的感覺非常美妙。

  他決定先把兩女弄到松江府去跟小丁見一面,再帶回京城一起舉行婚禮。兩女對這個蠻橫的計劃很是嬌嗔的埋怨了一番,卻又羞答答的不加拒絕,她們都曾以為可以忘記保羅獨自生活,現在她們不得不承認自己錯得離譜。

  雨不知不覺停了,天色微明,冬天泛起一抹紅霞,宛如美人唇上的胭脂,艷得醉人。保羅拖著兩個乖寶寶從湖畔一直走回城裡,異鄉重逢的興奮過後都有些疲倦。

  保羅提議先去白雪家的小店吃包子和雞絲粥,祭過五臟腑以後就去他在揚州的宅子睡覺。兩女聽到「睡覺」二字,頓時羞得臉紅耳赤,怪他滿腦子下流念頭。

  保羅一迭聲的喊冤,「昔有柳下惠,今有陳保羅,坐懷不亂那是我的本色!順便問一句,你們不介意雙飛吧?」又惹來一通粉拳捶打。

  保羅來到包子舖前,卻是物是人非,當家的換成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婦人,賣的也不是包子、雞絲粥,而是脂粉香囊之類。

  保羅問她白家父女去了哪裡,老婦人嘆道:「白老闆去年得病死了,雪丫頭帶亡父骨灰回鄉守孝,聽人說後來出家做了尼姑。」

  保羅如遭雷擊,一時愣在那裡不知所​​措。

  老婦人見赤霓裳和燕清蘿年輕貌美,便拿出幾樣首飾、香囊兜售,卻不值幾個錢,兩女可憐她,就隨便買了幾樣。

  保羅回過神來,看見香囊上有用金線繡著時下流行的詩句,其中晏殊那句「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最是感同身受,回想白雪昔日的音容笑貌,不禁一陣心酸。

  赤霓裳很有些孩子氣,把一朵珠花插在鬢畔,又給燕清蘿也戴了一朵,手拉著手、臉貼著臉湊做一堆,笑問保羅美不美。

  看著兩張宜喜宜嗔的嬌顏,保羅心酸之後繼以欣慰,連聲道「美!美賽天仙!美得冒泡」,兩女早已習慣他出言無狀,倒也不生氣,甜甜的笑了。

  保羅心想我來到這個金戈鐵馬的時代,摸爬滾打半生,衣食無憂不說,還有如此可人的嬌妻美眷相伴,活到這個份上,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青史幾番春夢,黃泉多少奇才,不消計較與安排,領取而今現在。與其懷念那些逝去或者擦肩而過的人,不如憐取眼前人,她們才是我心中最美的寶貝……

  「黃二,黃二!老爺我回來了——」

  保羅一腳踹開自家大門,邁著四方步走進闊別一年多的揚州老宅。

  這宅子他住的日子不多,但是感情很深,真說起來,他喜歡這個煙柳妖嬈的江南名城更勝汴京,打算過了年就拖​​妻帶子搬回揚州長住。他的封地就在揚州,按理論也該如此。

  沒走出幾步,意外發現一位身穿水綠長裙、青絲帕包頭的少婦正在打掃庭院,嬌小玲瓏的身段彷彿象牙雕成,珠圓玉潤,眼角、眉梢媚得透出一汪水意來。

  她抬起頭,看見保羅,臉上立刻飛起兩朵紅雲,輕咬著嘴唇,似笑非笑。

  保羅怔怔瞅著她,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這個毅然決然離他而去的母老虎,竟會在自己家裡打掃庭院,活脫脫一個等待丈夫歸來的小女人。

  「怎麼,不認得了?」柳月娥還是那般潑辣,提起裙角,翹起一隻小腳在他跟前晃動,赫然穿著那隻串起無數回憶的軟底繡花鞋。

  「你說過的,無論如何,你家裡終究會有我一個位置,這話……現在可還算數?」她勇敢的注視著保羅的眼睛,等待他的回答。

  保羅兀自站在那裡發呆。

  背後的燕清蘿和赤霓裳可等不及了,對視一眼,惡作劇般把他推向柳月娥。

  不如憐取眼前人……

  保羅哂然一笑,恍若醍醐灌頂,霎時間胸中塊壘盡去,便把那香囊系在柳月娥的衿帶上,拖著她的手朝內堂走去。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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