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陸海巨宦 作者:阿菩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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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2009-1-31 17:34:2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3 122085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7:45
徐階走後,他娘和他大哥才走出來問:「這人是誰?」

    李彥直道:「是本府的推官。」

    推官是徐階現在的職銜。延平府推官為正七品,乃知府之佐貳,相當於後世的市委常委副書記,主管本府之刑名、審計。在徐階看來,做推官乃是他人生的谷底,但李彥直他娘和他大哥聽了之後卻嚇了一跳!他娘叫道:「哎喲!原來是位大老爺,哎呀!那我們剛才……他來的時候,我正在幫老五擦屁股!太失禮了,太失禮了!」說著記得不知道怎麼才好!

    李剛又道:「不過咱們三仔也真本事!竟然有推官大老爺找上門來,往後一定一躍上龍門!將來說不定也能弄個知縣、推官當當。」

    李彥直笑笑道:「娘,你別這樣,沒事的,這位老爺很豁達的,不會計較。哥,你也別誇我了,會把我誇壞的。」頓了頓道:「說起來,怎麼不見爹。」

    他娘道:「你爹啊,被礦頭叫了去,到現在還沒回來。」

    李彥直皺眉道:「什麼事情,會弄到這麼晚?」

    又等了有一炷香時間,李彥直對李剛道:「大哥,我看我們還是出去找找吧。」

    李剛道:「我去就好,你們守家裡。」

    正要出門,忽聽喧鬧之聲自遠而近,好像有不少人正走過來,還偶爾傳來呼喝,一家子趕緊出門,卻見是一夥鄉親抬了一個人回來,走近一看,竟然是李彥直他爹李大樹!老李雙目緊閉,臉色慘白,竟不知出了什麼事情!

    一家子無不大驚,趕緊抬了李大樹回屋,李彥直他娘就哭了起來,李彥直問抬他爹回來的吳牛:「牛哥,這是怎麼回事!」

    吳牛道:「不知道!我們見你爹踉踉蹌蹌從礦頭余三田那裡逃出來,余三田的人還在後面追著他打,就趕緊上前攔住,又把你爹抬回來。」

    卻有一個本村一個懂得些醫理的賈郎中道:「糟糕!這右腿斷了!」

    李彥直驚得啊了一聲,李彥直他娘哭得更難過了,李剛跳起來叫道:「媽的!我這就去找余三田算賬!」便有幾個和老李家相熟的後生響應。

    余三田是尤溪一霸!勢力極大,手下怕不有上百號人!和臨近的礦霸又有勾結,最近聽說還搞了個什麼銀幫!聲勢更盛了!李彥直見他大哥衝動,心知不妙,但要攔住時,他人小力微,李剛又在火頭上,哪裡攔得住?

    李大樹本來雙眼緊閉,這時忽然強撐著坐了起來,大喝道:「不許去!」

    李剛這才停住,回來問:「爹,你感覺怎麼樣了?」

    李大樹額頭冷汗直往下掉,卻說:「我沒事!」對賈郎中說:「老賈,給我上些藥。」又對其他的鄉親說:「我沒事了,大夥兒先回去吧。」

    李剛道:「可是……」卻已經被李大樹揮手道:「別說了!三仔,幫爹送客!」

    他平時雖然老實,但畢竟是一家之主,較真起來兒子們也不敢違拗,當下李彥直便領命送客,只留賈郎中幫他爹處理傷勢。

    李大樹這回傷得著實不輕!除了背上、肩上等多處傷口外,右腿的傷勢尤其嚴重!賈郎中診斷後說,就算醫好了,以後只怕也得瘸了。

    李剛一聽又氣得要鬧事,卻被李大樹喝住了,李彥直道:「大哥,先弄明白是出了什麼事再說!」

    賈郎中走了之後,李大樹才將這件事情的始末說了出來。

    原來延平地區雖號稱窮鄉僻壤,但那是以農業收成為評判標準,若論起來,其實另有幾樣了不得的特產!第一樣是茶,第二樣是鐵,第三樣更是非同小可——銀!

    大明政府對銀礦開採限制甚嚴,但銀是硬通貨,若是挖了出來,都不用像其它貨物一般變賣,直接就可以拿來用!如此暴利放在眼前,就算是峻法嚴律也擋不住人的慾望!所以延平境內,私采盜采的小銀礦不計其數,官府管也管不了,但凡利之所在,一旦缺乏管理,久必生弊!銀礦私采,一開始是大膽一點的百姓弄點外快,慢慢地便冒出惡民來擴大盜采的規模,到如今所有私礦盜礦幾乎都已被惡霸壟斷,普通百姓反而不得其利,甚至日常生活中還要被他們魚肉!

    這次李大樹去見的余三田,就是尤溪最大的惡霸,此人平日裡胡作非為,但因和官府有勾結,所以滿縣的人都不敢惹他!李大樹和余三田本是鄰村,余三田未發跡時和李大樹也有過交往,但後來一富一貧,一惡一善,雙方關係也就冷了。這日餘三田忽然派人來請,李大樹推托不過,也就去應一下景。

    李大樹道:「我原本以為沒什麼事情,或許他是聽說我們三仔讀書好,便有心和我結交。我雖然不喜他,但大家也算一場老相識,推不過,就去看看,誰知,誰知……」

    誰知余三田這次找李大樹來,竟是要他幫忙盜官礦的礦銀!

    延平銀礦有官礦,有私礦,官礦就那麼幾處,但規模較大,私礦遍地都是,但規模較小。李大樹和余三田雖然都是玩礦的,但他是在官礦打工,算是清白身家,與余三田不同。

    「余三田說,若是我肯答應,那他就設法讓我做官礦的礦頭,讓官礦所有礦工都歸我管。過些日子延平的銀幫成立了,他也給我弄個堂主什麼的做做。」李大樹拍著床叫道:「但我哪裡能答應!咱們家好容易出了三仔這樣的讀書種子,我怎麼能去做黑幫?那不是毀了三仔的前程嗎?但余三田他,余三田他,他竟然說……」

    余三田當時聽李大樹拒絕,便冷笑起來道:「李大樹,我知道你疼你兒子,還指望他考個功名——可我告訴你,現在考功名也是需要錢的!還有,別把自己撇得那麼乾淨!其實這盜礦的事你也幹過!只怕也賺了不少了吧?我現在不過是給你指出一條明路,讓你賺得更多一點而已!」

    李剛聽到這裡怒道:「他胡說八道!我們家哪裡有盜過礦了!」

    李大樹歎了一口氣,原來余三田懷疑李大樹在官場盜礦倒也不是捕風捉影。自李光頭來過一趟之後,李家的經濟便見好轉了些,李彥直買書的、穿衣服的、打通關節用的錢,都是從那四十幾兩銀子裡出!以李家的家底,平常有幾把銅錢就算不錯了!這兩年卻常有銀子拿出來使——就算每次都是拿很少的一點散碎銀兩出來,日子久了人家也要起疑!

    雖然李大樹堅持說那銀子是「賣了二仔」得的,但余三田哪裡肯信!一口咬定他是盜礦,兩人言語不合,越說越僵,到最後將一些陰私牽扯出來,余三田大惱,惡霸性子發作,竟叫人將李大樹往死裡打!若不是李大樹逃得快,那就不是丟了一條腿,說不定連性命都得丟了!

    李剛聽到這裡又跳起來要去找余三田算賬,卻被李大樹大拍床頭叫道:「不許去!不許去!」他娘也死命攔住,叫道:「他們人多勢眾,你這是要去送死啊!」李剛怒道:「難道就這麼算了麼!」

    李彥直一直聽著沒開口,聽到這裡才忽然道:「這件事情不能就這麼算了,不過大哥你也別衝動!就這麼跑去討不了便宜!我看我們還是寫一張狀紙,明天遞到衙門去告狀吧!」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7:46
聽李彥直說要告狀,李剛首先叫好,李大樹卻說:「還是算了吧,貧不與富鬥!再說,三仔還要考試……對了!三仔,都記掛著我的事,倒把你的事給忘了!怎麼樣,你的縣試過了沒有?」

    李剛便告訴他爹李彥直考過了,而且還是第五名,到四月上就能到府裡參加府試!

    李大樹一聽,高興得連腿傷都忘了,拉住李彥直的手直道:「好,好,好!只要你能考到個功名,我這條腿就是斷了也無所謂了!這件事情你別管了,安心讀書!安心考試!」

    「這是兩回事!」李彥直道:「爹爹你這件事情要是處理不好,我哪裡能安心讀書、安心考試?府試就算誤了也可以明年再考,但這件事情卻得有個說法!再說,我們要是就這麼忍氣吞聲,以後在尤溪就得被人壓著打,那樣我就算考到個秀才回來又有什麼意思?」

    李大樹想了想,也覺得在理,但仍然有猶豫,怕李家孤弱,鬥不過余三田財大勢大!

    「怕什麼!」李剛叫道:「余三田不過是一個惡霸!還能隻手遮天不成?哼!咱們有推官大人做後台,就跟他們斗去!」

    李大樹錯愕了一下,問:「什麼推官大人?」

    李剛和他娘便七嘴八舌地將徐階來過的事情與李大樹說了,李大樹一聽精神大振,膽子也壯了!叫道:「三仔,你可真有出息了!有出息了!連推官大人也上門來拜訪,那我還有什麼好怕的?打!打!我們就和余三田打官司!不怕他了!」

    李彥直卻想徐階這個籌碼是要留在關鍵時刻用,這件事情自己若能解決,就不必去煩他了,便道:「徐恩師是延平府的推官,按大明律例,這件事情不能就到府裡去告,否則就算越級。我們看我們還是先去裡甲陳訴,不行再到縣衙告狀,若還不行,再想辦法。」

    李大樹道:「好!都聽你的!」

    大明實行自下而上的訴訟制度,原則上禁止越級訴訟。《大明律》規定:「凡軍民訴訟,皆須自下而上陳告。」

    普通的民間糾紛,如婚配糾葛、田土糾葛、相爭鬥毆等,都由裡甲、老人剖決處理,若系奸盜、詐偽、人命重事等方許赴縣衙告狀。若不先經過裡甲、老人就去縣衙告狀,知縣可以不問虛實先將告狀人打個六十大板,仍發回鄉里由裡甲、老人處理。

    因此李彥直家要告余三田,便先須經過裡甲、老人。第二日李剛就去請了鄉中要好的親朋過來,痛訴此事始末,跟著又上申明亭,請本鄉的裡甲、老人作主!

    這申明亭是本朝洪武五年所建,當年朱元璋以田野之民不知禁令,往往誤犯刑憲,故命有司於內外府州縣以及鄉之裡社皆建申明亭。申明亭除了「勸善懲惡、申明教化」之外,也是裡甲、鄉老處理鄉間訴訟的地方。洪武三十一年朱元璋將《教民榜文》頒行天下,每個申明亭裡都掛著一塊——這是皇帝的權威!榜文規定,每鄉設老人三、五、十名不等,報名在官,會同裡甲,便可處理本裡的民間訴訟——這個團體,在一定程度上是掌握了本鄉的庶政了。

    鄰居親朋見李大樹鬧上了申明亭,就猜他是不肯罷休!關係遠的都來看熱鬧,關係近的卻都為他們家捏了一把汗。

    這日下午,申明亭內外圍滿了人,申明亭內,三老依次坐定,裡甲次之,一干人等陸續到齊,唯有餘三田未到,本裡三老中最老的李老康是李大樹的族叔,心自然是偏向族人,指著《教民榜文》不悅起來,道:「這個余三田,都通知了他這麼久了還不來,他還將我們放在眼裡嗎?還將太祖皇帝的榜文放在眼裡嗎?」

    姓李的紛紛叫道:「沒錯!」「太不像話了!」

    裡甲余榮祥是余三田的堂弟,便勸三老不要著急,笑道:「我哥哥忙,這會說不定正在招待縣裡哪位大人呢。」

    余三田和縣裡乃至府裡的官吏有勾結,這個滿縣的人都知道,他說出這句話來,明是勸告,暗中卻透著威脅!很多人被他這麼一唬,就不太敢說話了。

    李彥直上前一步,先給鄉老們請禮,這才道:「鄉老見召,便當速至!哪能無故推搪?孫兒昨日也才從恩師知縣大人處回來,一路勞頓,但爺爺們一喚,我也就來了。」

    這句話是點明:別以為就你們余家勢大,我們李家在上面也有關係!

    三老中的另外兩老一個是吳姓,一個是賈姓,聽了這話對望一眼,都想:「李家就是出了這個神童,這件官司或許還有打頭,要是不然,光憑李大樹哪裡晃得動余三田的大腿?」

    李老康點了點頭,便派人去催!到了黃昏時分,余三田才腆著肚子,摸著髭鬚,慢騰騰走進亭來,他身邊還帶著十幾個如狼似虎的打手,一進亭就四處趕人,趕出一大片空地來,然後便有兩個僕人抬了張太師椅一放,余三田拱一拱手,向三老作了個揖,就往太師椅上一坐,翹起二郎腿,道:「叔伯們請我來,是有什麼事情商量嗎?」

    三老見他如此猖狂,個個氣得說不出話來!裡甲余榮祥上前哈腰陪笑道:「哥,李大樹到這裡說要告你呢!」

    李大樹今天也被抬來了,放在亭子的另外一側,余三田掃了他一眼,道:「還沒死啊。」又問:「他告我什麼?」

    余榮祥道:「他說你打斷他的腿。」

    余三田笑了笑,問李大樹道:「就算我把你的腿打斷了,你準備如何?」

    李剛大怒,就要上前理論,卻被他爹扯住了。李彥直邁步而出,朝鄉老以及鄉親們作了個環揖,道:「爺爺們,鄉親們,我們家窮,我爹爹這麼一傷,不但要醫要藥,連生計也不知如何著落,因此上要他余家賠我們李家醫藥費加誤工費,還請爺爺們主持公道。」

    眾鄉人都道:「這要求在理。」

    余三田也笑道:「說來說去,原來就是要錢!」隨手摸出一把銅錢撒在地上,道:「拿去!」

    李家的人受如此之辱,個個火起,李彥直又道:「此外,殺人償命,他既打斷了我父親一條腿,我也不求什麼,只請爺爺、鄉親們作主,也打斷他一條腿,那彼此就兩清了。」

    他這話一說出來,亭內亭外,無不大嘩,李姓的人則都叫道:「沒錯!殺人償命,李叔斷了一條腿,也要讓姓余的斷一條!」

    那邊余三田繃著臉,他的打手就要擁上來,那邊李剛和吳牛等後生也擁了上去,雙方推搡,申明亭一時便亂了。

    吳鄉老怕事情鬧大,喝令眾人住手,道:「我看這樣吧,雙方各退一步!什麼打斷余三田一條腿的也就別說了,由余家賠償醫藥費連同誤工費十兩給李家,這事就此了斷!如何?」

    余三田忽地哈哈一笑,站了起來,斜眼看李大樹和李彥直,冷笑道:「姓李的今天要是好好求我,說幾句好聽的,我興許就打發他們幾兩銀子!現在居然還要打斷我的腿?哼!那就一個銅錢都別想拿!」說著拂袖而去!把鄉老晾在那裡目瞪口呆。裡甲余榮祥嘿嘿一笑,也作揖告辭。他們一走,亭內登時空了一小半!

    等他們走了好久,李老康才回過神來,氣得暴跳如雷,叫道:「這,這,這……」狠狠將椅子一拍,無奈坐倒。

    李彥直又站出來,道:「他余家既然不肯和解,那我們只好上訴知縣老爺,到時候還請爺爺們作證,以明我們李家並非越級誣告!大家到尤溪縣衙再見真章吧!」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7:47
張駝子可沒想到會這麼快再見到李彥直。而且這一次他見到的不是一個李彥直,而是一堆姓李的!

    李彥直來考縣試,畢竟是件好事,所以他得到委託後也樂得接待,但如今李家是要來打官司,這可就是一件麻煩事!因此長駝子甚不樂意。只是上次李彥直兄弟在這邊住了好幾天,雙方算是結下了一點交情,熟面之下不好推,只好收留了他們。

    現代人打官司要去找律師,古代人打官司要去找訟師,李家的人參詳了一下,便去找陸秀才,陸秀才知道此事後,經過一番盤算也願意幫忙,又讓李家的人搬到自己院子裡來居住。第二天剛好遇到放告日,他便擬了狀紙,遞上縣衙。

    明朝的知縣,並非天天都坐在衙門裡等升堂,一般是逢三、六、九日放告,案件少的地方或遇上個懶一點的知縣,甚至是每個月逢初二、十六才放告。若在農忙時節,為了不妨農時,有時候還會止訟幾個月——若遇到這種情況,百姓們就算想告狀也得等了。

    這日初九,尤溪知縣升堂,出放告牌,眾原告捧著狀紙依次遞進縣衙,狀紙遞進去後,由承發房的吏員接下掛號,輪到李彥直時,知縣往下面一望,見到一個小孩,先是一愣,跟著便認出了是李彥直,訝異道:「怎麼是你!出什麼事情了?」

    李彥直便遞上了狀紙,叫冤道:「請恩師大老爺給學生伸冤!」

    知縣便優先看他的狀紙,見寫的是:

    本縣溪前村李哲,有父李大樹,年四十一歲,本月初六亥時,與同里餘三田為礦事相爭,被其執拿棍棒將父腿打有斜傷一處,長三寸,闊兩寸,青色,骨破,恐殘,背心打有橫傷一處,紅色,見今著床不食。鄉人吳牛李大傻見證。為此抬扶到官,伏乞相看,案候保辜,責令本犯尋醫調治。上告。

    這狀紙的格式有嚴格的標準,除了年月日事要寫明之外,在每一個細節上只許用幾個字都有硬性規定,因此通常無法將案情描述清楚,知縣看過後便叫李彥直上前,道:「你才縣試得中,怎麼就出這事?」

    李彥直伏地哭道:「學生蒙大人青眼,縣試得中,滿心歡喜,回家報賀,不想一回家門,便遇家父被鄉里惡霸打斷右腿,學生見家父得此飛來橫禍,心如刀絞,恨不能代父受此傷痛。更令學生痛恨者,乃是犯人事後全無悔改之心,亦無致歉之意,更不伏鄉老調停,故此無法,只好將一紙狀書告到縣衙,伏請父母大人為學生伸冤,懲治此魚肉鄉里之惡霸,還家父一個公道,還本鄉一個太平!」

    知縣聽完他的哭訴,心下哀戚,大怒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不意我治下竟還有這等土豪!」當即便簽押信牌,命人去拘被告來審。

    捕快領了信牌,才出縣衙大門,就被一個弓兵攔住,小聲道:「這個余三田的名字,我似乎聽過,你最好先到王坤那裡走一趟,或許能弄到點好處。」

    王坤是戶房的典吏,那捕快一聽,便走後門,先到戶房來,見王坤正在辦公,叫了聲「王公」,上前悄悄將信牌給他看了,王坤一見駭了一跳,小聲道:「先拖一拖,我這就去見大人!」

    那捕快道:「只怕王公你擺不平大人時,我這邊又過了時限,不免……」

    王坤便摸出一錠銀子來,塞到他手裡,又道:「這余三田是個大主顧,回頭知道此事,一定另有孝敬。」

    那捕快這才笑了起來,小聲道:「原告是個七八歲的孩子,人小鬼大,又才被知縣老爺錄取過了縣試,如今是恩師學生叫得親熱呢!」他得了銀子便賣消息,這叫有來有往。

    王坤哦了一聲,道:「這麼說,是那個什麼小神童了。哼哼!在此事上,別說是個才考過縣試的白丁,就算是個舉人秀才,也得栽!」說著取了樣東西,就來尋知縣,到後堂來時,見知縣正陪一個小孩喝茶,他在屏風後咳嗽一聲。

    知縣眼光一掃,見到了他,便對那小孩道:「且坐。」自己到後面來,問王坤:「怎麼?」

    王坤道:「大人,有件急事,要請你批復。」

    知縣皺了皺眉,不甚樂意,但見王坤那樣子不像沒事找事,便走出來對那小孩——也就是李彥直——道:「你且回去等消息。明日那土豪拘到,我自會還你一個公道。」

    李彥直拜謝去了,王坤這才出來,叫道:「大人!這余三田不能拘啊!」

    「不能拘?」知縣冷笑道:「這尤溪境內,有誰是我不能拘的?」

    王坤道:「他就是不能拘啊!」

    知縣道:「他可是有功名?」

    王坤道:「沒有。」

    知縣道:「那莫非是你親戚?」

    王坤道:「也不是。」

    知縣道:「既然如此,有什麼不能拘的!」

    王坤便袖出一本小冊子來,翻出一個數字給知縣看,那個數字之前,寫著:「溪後」二字,知縣看了道:「這是做什麼?」王坤道:「這是余三田給大人的孝敬啊!大人到任以來,但逢年節,他都未曾缺過啊。」

    知縣再將那小冊子看了一看,忽然想起了什麼,道:「他是銀……」便沒說下去,王坤已經點了點頭,知縣道:「怎麼不早說!」頓了頓,又道:「我剛才已經簽發了拘押信牌,你趕快去追回來!」

    王坤道:「是!我這就去!」忽又停步道:「那這件案子……」

    知縣道:「你快去追回信牌,其它的不用你管!」

    王坤領了命令,快步出門,到了外頭卻停了下來,只聽裡面知縣又叫來一個皂隸,道:「你到刑房走一趟,讓刑房把原告李哲的那個案子銷了。還有,吩咐門子,姓李那孩子以後再來就給我擋在門外,我不見他。去!」王坤聽了,臉上綻開了笑容,踱步回戶房去了。

    先前那個奉命去溪後村拘押余三田的捕快還在那裡等著,見到他問:「怎麼樣了?」

    王坤笑道:「還能怎麼樣?你到外頭溜躂一圈,就可以回去交回信牌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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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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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彥直一家在陸秀才的院子等了兩天也沒一點動靜,明明說好了第二天余三田就拘押過來的,但到第三天了還不見人影,李彥直再往縣衙去打探消息時卻被擋在門外。

    「大人身體欠安,請回吧。」

    門子很客氣,一種冷漠的客氣!

    「事情要糟糕!」

    李彥直敏銳起來,回到陸秀才家後便請陸秀才幫忙拉拉線,陸秀才也覺得不妙,便出去走動走動,回來時滿臉的驚訝,叫道:「你們要告的余三田到底是什麼來歷?」

    「他是一個惡霸!」李剛說。

    「只是一個惡霸嗎?」陸秀才有些不滿地說:「只怕沒那麼簡單!我剛才往縣衙去,沒見到老父母(知縣),但禮房的攢典卻偷空來警告我,要我小心!他還要我跟你說,」陸秀才轉向李彥直:「這件事情別鬧下去了,再鬧下去,你的功名只怕難取!」

    李大樹一聽慌了!雖然他被打斷了一條腿,到現在還在忍受著疼痛的折磨,余三田的輕蔑與侮辱更是讓人難以忍受,但一聽說可能會誤了兒子的功名,他馬上就投降了:「別!別!陸先生,你可千萬跟老爺們說說,我們是鄉下人,不懂事,請他萬萬海涵,千萬別害我們家三仔啊!」

    陸秀才臉上的不悅猶未散,說道:「你們啊,以後做事之前最好先打聽清楚!要知道什麼人能惹,什麼人不能惹!」又對李彥直道:「至於你,還是回家老老實實地讀書,別再鬧事了!」

    李大樹慌忙應是,李彥直也為之黯然。不過他黯然的不是自己的失敗,而是為眼前這位陸秀才歎息,他想:「一個人境界的高低決定了他成就的大小,這話果然沒錯!這位陸秀才,他的境界也就如此而已!我做這件事為的是什麼,他竟半點也摸不透!此事為名利場之關鍵!牽涉到的還不止是我一個人!豈是報仇這麼簡單!」

    不過,當前的形勢依然是李大樹帶了李剛李彥直以及幾個本來要來作證的後生,灰溜溜地逃出了尤溪縣城,他們來的時候氣勢洶洶,走的時候卻連張駝子也沒來相送。

    對於這些市井之徒的人情冷暖,李彥直卻沒怎麼放在心上。走在山道上,他反省著:「一招不慎,差點滿盤皆輸!」

    他的智慧絕非一個早熟的七歲孩童所能有,不過上輩子畢竟只是一個只在體制外圍觀察而沒在官場裡混過的人,因此他的謀慮還不夠嚴密。

    「不過,我還沒全輸!」

    回到家,李彥直他娘聽說官司無疾而終,不免鬱鬱,她看著門前那棵徐階曾坐在下面賞月的大樹,忽然說:「啊!對了!我們可以去找推官大人!」

    李剛一聽也蠢蠢欲動了,而李大樹則有些擔心,說:「行不行的?他會理我們嗎?」

    「徐大人不會管這事的。」李彥直說:「而且我們以後最好別在外人面前提起他。」

    「為什麼?」李剛問。

    「因為要避嫌!」李彥直說:「我和他只是詩文論交,他不會喜歡我到處和人說與他有交情,那樣他會覺得我是在利用他。若是被他聽到,說不定還會大大地惱火。」

    李大樹和李剛對士林的事情一點也不懂,李彥直怎麼說,他們也就怎麼聽,聽完了李大樹連連叮囑:「要是這樣,那以後千萬別提推官大人的事情了!要是得罪了推官大人,他在三仔考試的事情上卡上一卡……那可就壞了!總之,幹什麼都好,千萬別誤了三仔考試的事情!」又轉頭對李彥直道:「三仔,快讀書去!以後家裡的事情你都不要管了。」

    李彥直哦了一聲,默不作聲地就去讀書了。

    李大樹家從縣城回來當天,他們告狀失敗的消息就傳遍了溪前村,之前起事轟鬧過的村民,膽小的都岌岌自危,余三田那邊則是變本加厲地橫行起來!

    回村後的第二天,便有一夥人衝進老李家,把他們家的鍋碗瓢盆砸了個稀巴爛!豬被放跑了,雞鴨到處亂飛,反抗的李剛被按到在地拳腳相加,他娘則抱著李彥直的兩個弟弟縮在一旁,李大樹躺在病榻上,大叫著:「住手!住手!」

    只有李彥直還坐在那裡,動也不動。對於這個結果,他昨天回來時就已經預料到了。

    「你們幹什麼!」

    吳牛、賈郎中等一幫人衝了過來,救出了李剛,而那幫人見到他們才有所收斂,但仍然蠻橫。

    屋內是那幫鄉間流氓和吳牛李剛等的對峙,屋外還有一大群的看客,那幫流氓看看也砸得差不多了,就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對看客們說:

    「看見沒有!看見沒有!這就是榜樣!」

    跟著又怒吼:

    「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是不是想學學他們啊!」

    看客們這才都嚇跑了。

    經過這麼一鬧,真是家不成家了,雖然有吳牛等幫忙收拾,但這個本來就簡陋的家卻已沒有一件完整的東西了。

    哦,不是,還有一件,就是李彥直坐著的那張小凳子。

    所有人都走了以後,屋子靜了下來。

    當李剛還在那裡憤憤不平,他娘和兩個小兒子在那裡低聲默泣時,悲鬱的李大樹卻見到李彥直靜靜地坐在屋角,坐在他那張小板凳上,拿著一本被撕成了三截的《集注》在那裡讀。

    「好,好,好!」李大樹雙目含淚地說,心裡的鬱悶也舒散了不少,因為他看到了希望!

    「好什麼啊!」他老婆有些埋怨地說。

    「你看看。」李大樹往李彥直那一指,然後他老婆和他的大兒子也就都注意到了李彥直平靜的神態,注意到了他在這當口居然還有心情讀書!

    「忍一忍吧!」李大樹的聲音雖然低,卻充滿了力量:「只要三仔考上了功名,一切就都有希望了!」

    幾乎與此同時,余三田正和他的爪牙們商議著接下來的大計!

    「這件事,來得太及時了!」余榮祥微笑著說:「真沒想到李家居然還敢鬧上縣衙!不過這麼一鬧也好,正好讓十里八鄉的人看清楚尤溪是誰的天下!」

    余三田笑了笑,對目前事態的發展也很滿意。這次李家竟敢鬧上縣衙,本來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不過也正因為這件事,讓他更加確定了他所依托的關係網有多麼的牢固!事後他的行動也算迅疾,不但立刻給尤溪縣各個環節補上了厚禮,而且還派人埋伏在前往延平府城的道路上,以防李家越級上告。

    幸好,李家的人沒有繼續鬧下去的意思,或許是嚇怕了,或許是「識時務」了,總之一切都朝著好的方向發展,這讓余三田很滿意。

    「李家的人不足為慮,不過……」余榮祥道:「他家那個小神童,卻有些麻煩,萬一讓他考上了秀才……」

    「他考不上的!」余三田笑道:「我可不止在路上埋伏了人而已。這次的府試,他就算參加了,我也保證他名落孫山!就算他下次、下下次再參加,我也有辦法讓他過不了!神童?哈哈,我也不殺他,也不打他,免得讓人說我連婦孺都不放過。我就讓他去考!壓他個十年,叫他連輸了十陣,看他還怎麼神!」

    「不排除這個障礙,是很難安心考科舉的。」眼睛看著《集注》,但李彥直的心思卻不在《集注》上:「我在八股文上並沒有過人的天賦,現在能被稱為神童,那是和別的小孩子相比,但三五年後,我就會慢慢被同齡人中的聰慧者追上,就算再怎麼努力,由於天賦所限,十年之後也未必能成為此中的絕頂高手。所以我要走科舉的道路,不能只*在八股文上的『真才實學』,必須得有幕後勢力的支持才行。擺平余三田,則是我要邁出的第一步!這個險值得去冒,也必須冒!」

    「而且,此事如果能夠成功,對那個人也會有不小的好處。而他的支持,就是我現階段最大的籌碼!這次若能與他合作成功,我和他的師生關係,便會一舉敲定!」

    李彥直將心神從萬里之外收回,落在眼前的《四書集注》殘本上,幾行字映入他的眼簾:「知止而有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

    ——這是《大學》裡的幾句話。

    忽然之間,李彥直發現自己讀的這些書除了能幫自己考上科舉之外,其中確實隱含著行千年而無怠的深理!

    「老祖宗的智慧,還是不能小覷啊!以前我竟視而不見,真是愚不可及!」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7:49
將李家徹底打壓下來以後,余三田在鄉里就橫行得更厲害了!鄉里三老已經被完全架空,他一句話放出去,就有半個尤溪縣的氓流響應!不但本縣本鄉的平民深受其苦,甚至連官礦他也要插上一手!

    大明政府採礦,通常是指標制採礦。什麼叫指標制?就是皇帝聽說哪個地方有礦產,就派個太監去監礦,並下達一個指標,比如要一年上交兩萬兩白銀,只要督礦太監能夠完成這個指標就行,至於具體如何執行皇帝就不管了。如果被皇帝相中的這個地方礦藏豐富,年產量不止兩萬兩,那麼多出來的部分,自然就落入了督礦太監和各級官吏的腰包。但萬一這個礦藏其實沒皇帝預料中那麼豐富,一年辛苦下來也只開出五千兩白銀,那怎麼辦呢?那不管!總之你要把這兩萬兩白銀湊齊,礦產量不夠,就在地方上攤派——這樣做的結果是常常搞到礦藏所在地民不聊生。

    因此開礦這樣一件本該對國家的經濟發展大有稗益的好事,就被官僚體制硬生生扭成一件擾民害國的禍事!

    幸好,延平這個地方,別的沒有,礦藏還算豐富,在完成皇帝下達的指標之餘,還剩下好大的一塊供各級官吏貪污!而現在,不但督礦太監、各級官吏在這條利益鏈上下其手,連黑道勢力也介入了!

    李彥直自覺醒後到現在已經快兩年了,他人就住在尤溪,父兄就在礦場裡工作,以他對經濟行為的敏感度,自是一早就洞悉了這其中的重弊!其實不止他,就是各級官吏對此也都清楚,可他們知道歸知道,卻沒人願意來管!為什麼呢?第一,因為麻煩;第二,因為沒必要!

    在任何時代,私營機構的效率,似乎總要比公營機構來得高。官礦霸佔的礦脈雖好,但官礦礦場裡的礦工,辛苦多多,收益卻只有那麼一丁點,而且又沒有激勵機制,干多干少一個樣,幹好干壞一個樣,所以人人都幹得沒什麼積極性,反正銀子挖出來後也不是自己的。而地方惡霸所掌握的私礦,雖然礦脈較差,但他們的運作卻更加靈活,因此效益竟常常比官礦還好!

    當然,這些礦霸也很會做人,挖出十兩銀子來,總有幾兩銀子會孝敬到各級官吏手上!延平的各級官吏什麼事情也不用做,只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便能夠坐收例錢。相反,若是將這些礦霸全打沒了,將所有的私礦變成官礦,以官礦的那種效率,似乎也不太可能提高延平礦產的生產總量,而更重要的是:各級官吏沒好處!

    沒好處的事,誰幹?

    故而延平礦盜積弊多年,歷任府縣官員要麼同流合污,要麼束手無策,全沒一個能拿出對策來的!

    也正因此,余三田才會那麼放心,因為他知道罩在他頭頂的乃是一頂用白銀鑄成的大保護傘!就算是皇帝微服出巡跑到延平來,也不能把他怎麼樣——除非是派一支大軍來將這裡徹底平了,否則他余三田坐的就是鐵打的*椅!

    可是現在,李彥直卻似乎有心要去捅一捅這個馬蜂窩!在這件事情上,他並非完全被動。

    四月初八,延平府府試開始。按照慣例,主考官是延平知府。在考試之前,尤溪縣已經將取錄的人員造成名冊,送到知府衙門。禮房的攢典本想在李彥直的名字上做手腳,卻被尤溪知縣罵阻了!

    「本縣為官,一向公私分明!你竟敢如此!莫不是要陷我於不忠不義麼!」

    其實尤溪知縣是否公私分明,周圍的人心裡有數,不過尤溪有個七歲小童考過了縣試,這件事情已經傳得頗遠,據說府裡也有高官知道了——比如那位湊巧到尤溪視察刑名事務的推官徐大人,就是尤溪知縣親口告訴他的。在這樣的背景下若是李彥直沒去參加府試,不免會引人猜疑,若是整件事情捅了出去,讓本地的士大夫知道了來責問,尤溪知縣也難交代!

    在考試之前的五天,李彥直就動身了,仍然和上次一樣,由李剛背著他前往府城。

    但直到見著延平府城的城門,他才鬆了一口氣。

    一路平安,沒遇到阻礙,沒遇到伏擊。

    若是在一個多月前,按照他娘和他哥的說法到府城越級告狀,雖然和今天走的是同一條道路,但只怕他們根本就到不了延平!

    「弟弟,我們這次來,準備了五兩銀子呢,可以住客棧。」李剛說,「所以你就安心考試吧。考個秀才出來,也好光宗耀祖!」

    誰知道他這麼打算,別人也都這麼打算!府試畢竟和縣試不同,除非住在府城附近的,否則一般都要走老遠的路趕到這裡,而頭一次參考的學子,特別是年紀還比較小的,一般都會有家長或者塾師陪同送考,甚至就是像《乞丐狀元》裡的蘇乞兒那般全家出動來陪考也不奇怪。

    因此在考試的半個月前,延平府城內的店舖就都被人訂完了!哪裡還輪得到李彥直兄弟?

    李剛找了半座府城,也沒找到個落腳的地方!最後想到了那位推官大人,便來和弟弟商量:「要不,咱們去找找他?」

    「不行!」李彥直道:「這事不能去麻煩他。」

    「可是實在找不到店舖啊!我們在這裡又沒親戚!」

    李彥直想了一想說:「剛才我見到有座城隍廟,門面挺大的,不如我們就在城隍廟的廟前窩一晚吧。」

    「那怎麼可以!」李剛叫道:「你後天要考試的啊!沒個好好睡覺的地方怎麼成!」

    李彥直笑了笑,道:「一場府試而已,沒什麼了不起的。」他這麼鎮定,是因為他心中有著一個比參加府試重要得多的打算!

    最後李剛扭不過他,只好答應了。

    在陰暗處,余三田的爪牙閃了出來,跟著又消失,他們消失了之後,李彥直忽然朝這個方向望了望。

    延平府城內,正不知誰是鷹犬,誰是獵物。

    府試的場地,條件可比縣試要好多了。

    縣試除了經濟好一點的地方,否則一般沒有專門的考棚,而府試則一般搭有考棚,考棚府試時用作考場,若是上級提學官員按臨時,還要作為他們的臨時衙門,因此這府試的考棚通常都建設得比較體面:前有大門、後有大院,正堂之前有軒榭,正堂之旁有席捨,又有儀門,有內坊,有門房,有皂房,有廚房,有書房,而作為正式考場的所在,則是中間的大院,院中有各有東西兩個大敞棚,按照所在府歷屆參加考試的人數,大敞棚會間隔成十幾個到幾十個房間不等——因此這府試考棚的規模,可想而知!

    府試進考場的時間,也與縣試不同。縣試是白天考試,府試則半夜就要進場。

    這日到了黃昏時分,李彥直弟兄還找不到住處,李剛便坐在城隍廟簷下,直直地坐著,將自己佈置成一張肉椅子,然後要弟弟倚*著自己休息。李彥直知道若不依大哥他會不安,就*在大哥懷裡閉目養神。看看時間已近,李剛才叫醒了弟弟,一齊向考棚趕來。

    到了這裡,李剛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原來府試的考棚建成這麼大,是有道理的!因為參加府試的學子,通常都遠較參加縣試的學子多!經濟文化比較發達的州府,光是考生的人數便有可能破千,延平地方雖偏,但福建的一些地方讀書氣氛也濃,上百個考生赴考總有的,加上陪考的、監考的、做生意的、渾水摸魚的,那便有數千之眾!進了考棚的大門,大院裡又擠滿了賣各種食物、點心的商販,李彥直一望過去,但覺人頭擠擠,簡直比廟會還熱鬧!

    由於是夜裡進場,考棚又人山人海,所以參考的學子和陪考的家人、塾師便容易走散,一旦走散,在亂糟糟的人群中便極難會合。為了應對這種情況,便有人發明了一種高腳燈籠,燈籠上寫著族姓或標誌,這樣就算考生走散了,只要一抬頭也就能找回來。

    可惜李剛卻沒有這經驗,而有經驗的陸秀才等,這時卻已經和他們家冷落了。這時在人群裡擠來擠去,連聲叫道:「三仔!你可得抓好我的手啊!千萬別走丟了!抓緊啊!」

    可是怕什麼,來什麼!忽地有一家人不知為什麼事匆匆撞來,李剛只覺得李彥直的手一鬆,兄弟倆便被衝開了。他趕緊回頭,卻又被好幾個考生擋住。

    人流越來越多,越來越密,但李彥直卻已消失在人群中,怎麼也找不到了!

    「弟弟!三仔!三仔!」李剛急得差點要哭出來了!裝著文具等物的長耳竹籃還在自己手裡呢!弟弟沒這竹籃,可怎麼進考場啊!

    他像沒頭蒼蠅般找了半夜,可就是找不到李彥直的蹤影!好容易挨到天亮,這時大部分送考的人都已先去休息了,考棚外等時冷清了下來,人也好找些了!可還是沒見到李彥直的影子!

    他搜尋的範圍漸漸擴大,變成滿城亂跑了!不知不覺中,他又走到了城隍廟前,這時已經是中午了!

    「怎麼辦,怎麼辦?爹娘把三仔交給了我,我不但沒讓他休息好,沒平安送他進考場,甚至連人都丟了!」想到這裡,老實巴交的李剛幾乎要哭了!

    就在這時,卻聽一個好不熟耳的聲音道:「大哥,你幹嘛?」

    李剛怔了怔,定眼一看,只見李彥直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正微笑著看他。

    「你,你……啊!」他衝了過去,將弟弟整個兒抱了起來,叫道:「你跑哪去了啊!」

    「啊!老大你輕點!」李彥直叫道:「別忘了你弟弟才七歲!你快把我的脊樑骨抱斷了!」

    李剛這才放開了他,又問了一句:「你昨晚跑哪去了!」

    「走散了唄。」李彥直毫不在意地說。

    「走散?那……那考試的事情……」

    「我沒按時進去。」李彥直道:「那自然就考不成了。」

    李剛驚叫:「那可怎麼好!」

    李彥直笑了笑道:「不要緊,不要緊,我已經做了一件比參加府試更重要的事情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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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謝謝

    ——————

    這兩天尋找客店的時候,李彥直已經暗暗留心城中的道路,有意無意間問明了本府推官的衙門所在。

    到了參加府試的當晚,他藉著人群衝撞的機會與哥哥分離,藏到了一個暗角中窺伺。

    果然不出他所料,自己身子矮,目標小,在混亂中很難發現,而在考棚附近亂找亂闖的大哥卻將余三田爪牙的注意力全吸引過去了。只知道找弟弟的李剛不知道自己身後有好幾個人盯著,而躲在暗處的李彥直卻瞧得明明白白!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嘿嘿!余三田居然派了四個人來,可真看得起我啊!可他究竟不夠狠,還是認為只要我們考不上秀才就沒事了?」

    他呆了好久,連變了幾個窺伺的地方,確定再沒有人埋伏在暗處後,才在混亂中溜出考棚。

    這一夜是府試開考夜,因此氣氛與尋常夜晚不同,到處都懸掛有燈籠,點著燈的人家也著實不少。李彥直步步小心,按照日間的記憶,找到了本府推官的衙門,敲開了門,遞上了他準備好了的拜帖。被吵醒的門子本來沒好脾氣,但他畢竟是徐階調教出來的,眼見深夜之中一個六七歲的童子獨自來投拜帖,料來事不尋常,便不敢不讓李彥直進門。

    這時已經很晚了,但徐階居然還沒睡,他聽說有人深夜來訪,已感訝異,自己在延平沒有會在半夜來訪這樣的私交密友啊!在見到居然是李彥直更是吃驚!

    「你不在考棚考試,跑到這邊來幹什麼?」徐階問。

    「恩師,我一人之功名算得了什麼!今年不考,明年還可以再考。何況我要來和恩師說的這件事,卻比我的功名重要萬倍!」

    徐階哦了一聲,也不怎麼動容,便問他要說的是什麼,李彥直不慌不忙,便從那也徐階離開之後說起,從乃父受傷,說到余三田的霸道,再說到尤溪知縣對此案態度的「奇怪」轉變!徐階聽到這裡,問道:「原來你父親被打傷了,你可是懷疑尤溪知縣包庇?你今晚來,可是要我替乃父伸冤?」

    「家父確實有冤!」李彥直道:「但這件事情,卻不僅僅是家父一人的冤屈!」跟著又說了回鄉之後家宅被砸一事。

    徐階聽了怒道:「混賬!鄉土惡霸竟然如此橫行,還有王法沒有!三老難道就不管嗎?」

    「三老?」李彥直道:「三老哪裡管得了他!我聽大人們說,就是知府、知縣,也與他余三田有舊!他幹什麼事都好,滿延平的官吏都會護著他。」

    徐階冷笑道:「哪有此事!他又不是什麼皇親國戚,能有多大的面子,讓滿縣的官吏都護著他!」

    「他確實不是皇上的親戚,可我聽大人們說,他卻是另外一戶人家的親戚。」李彥直道:「那戶人家,比皇上雖有些不如,可也差得不遠。有了那一戶人家做親戚,才敢橫行無忌的。」

    徐階冷笑道:「天底下還有和皇家差不遠的人家?我怎麼沒聽說過?你倒是說,那戶人家姓甚名誰?」

    「大人們都說,姓銀。」李彥直道:「叫做銀礦!」

    徐階本來都不怎麼將李彥直的話當回事,聽到了這裡才驚道:「你說什麼!」

    李彥直道:「銀礦!」

    徐階沉吟起來,許久,許久,才招李彥直,讓他再上前兩步,坐到自己身邊道:「來!把你聽到的,都一五一十地與我說!」

    李彥直便將自覺醒以來有關銀礦的所見所聞,一一道出,在徐階面前,他也不賣弄自己的才學,只是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自己的推斷半句不加。但徐階是何等人物,既然已經用心,那便是道一知百!李彥直還沒說完,他已經推知此間貓膩之所在,再結合上任這段時間來的種種細節,驀地豁然貫通,拍案叫道:「我道我上任以來為何老覺得治下有古怪!原來延平最大的禍根,實在此處!」忽又想起一事,便問李彥直:「你來我這裡,可有人知道了?」

    「沒人知道。」李彥直便將自己在尤溪告狀失敗後如何安心讀書,這次是趁著參加府試才來延平府城,又是如何趁亂走脫,連夜來到這裡都說了。

    徐階聽完連聲讚道:「好,好!不想你小小年紀,不但頗通詩書,而且有謀有智!」又道:「我這便派人送你回去!此事你回到尤溪之後,也不要管,更不要和任何人說。我自會處理。」

    李彥直便要告辭,徐階忽道:「回來!」撫鬚沉吟片刻,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你今日到了府城,我跟著便徹查此事。縱然余三田以及他背後的貪官污吏抓不到你的把柄,怕也會懷疑此事過巧!不行,我得再給你一道護身符!」

    李彥直奇道:「護身符?」

    徐階笑了笑道:「你明天便裝作誤了府試,頹喪歸家便是。回頭我會去拜託一位老友,請他『碰巧』遊玩到溪前村,又碰巧結識你這個神童。有他護著,我料余三田之輩便不敢輕易動你。不過從今往後,除非得我吩咐,否則你不許再插手此事,以防狗急跳牆,為惡人所傷,知道不?」

    李彥直應道:「學生知道了,謝謝恩師眷顧。」

    跟著徐階派了一個得力的家人,從後門送李彥直走,到城隍廟附近,才由他獨自去見李剛。兄弟倆會合之後,李彥直便故意讓李剛帶著自己去考棚求情,但守門吏哪肯放他進去?兩人一個真無可奈何,一個假無可奈何,一大一小,一般的垂頭喪氣,回尤溪去了。

    李彥直回到尤溪後不久,便有一位延平的名紳鄭慶雲遊山玩水,「湊巧」來到溪前村,又「湊巧」遇見了李彥直,一番談論之下,對這個神童大為讚賞,竟邀了他回到自己府上,介紹給士林好友!

    李大樹一家本來正為三仔誤了府試而懊惱,不想轉眼間李彥直又得到了延平名紳的推重,這又是一件大大的喜事了!因此一家子又都高興了起來。而且自鄭慶雲來過以後,老李家也真個像蓬蓽生輝了一般,再次被人看高了一頭!連余三田和他的爪牙也輕易不敢上門冒犯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7:51
李彥直回到家中之後,天天等著延平變天的消息。可是很快他就發現,他還是天真了。

    沒消息,什麼消息也沒有!

    余三田也好,他的爪牙也好,動都沒動過!

    如果是換了是別人,李彥直也許就要懷疑那人也貪腐了也被收買了就像尤溪知縣一樣,但對徐階,李彥直還有一點信心,不是因為他相信徐階的清廉,而是因為他覺得徐階是一個不甘寂寞的人,一個被貶斥到延平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還「感恩遙戴」皇帝的人心裡裝的絕對不是尤溪知縣那樣的小利,而必是一飛沖天的野心!

    「難道他還在等?還在忍?」李彥直覺得,這也是有可能的。所謂謀定而後動——他自己不也是這樣的麼?

    不過很快地,他又發現事情並非如此!

    這一天早上,李彥直他娘一打開房門,驀地發現門外堆了兩頭死豬——他們家的豬!她哇的一聲驚叫起來!那不是後世城市小女生看見死了兩頭可愛小動物的尖叫,而是一個農婦發現她幾個月的辛苦付之東流的苦叫!

    「孩子他爹!孩子他爹!快出來,快出來!」

    一家子就都醒了。

    豬,果然是他們家的豬,不但有豬,而且還有雞鴨,豬是兩頭,雞鴨四隻,一眼看去,就像兩個大人四個小孩剛好是一家六口!六隻家禽家畜都是被割喉放血,血跡滲滿了一地,李智偶爾回頭一看,呀的一聲叫道:「咱們家的門上有字啊!」他得兄長教誨,已經認得幾個字了,當然不像李彥直那樣是個神童!

    李彥直回頭看時,果見門兩邊的牆上用鮮血——估計就是豬血雞血鴨血——寫著兩行字:莫道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上面還有橫批:小心狗命!

    李大樹夫婦還在為那尚未完全長成的豬心疼時,李彥直的心已經沉了下去!

    「他們知道了!他們一定是知道了!」

    也就是說,徐階可能已經動過手了,但是從余三田現在還好好坐在尤溪縣看來,徐階雖然動了手卻沒撼倒他!這個勢力原來比自己想像中要強大得多啊!竟然連徐階都對付不了他們!

    不過,看來徐階也沒沒有全輸,要不然今天死的就不是六隻家禽家畜,而是李家的滿門了!

    「唉——」

    李彥直歎了一口,回屋讀書去了。他又等了兩天,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便再也坐不住了。

    「徐師當日要我不再過問此事,是擔心洩露了機密,我會被人坑害。但現在看來,機密已經洩露了。我還是得去看看,或許能幫上什麼忙。」

    不過,他也不敢就去找徐階,而是在李剛的陪同下,到南平去拜訪鄭慶雲。

    鄭慶雲曾經來過他家,作為晚輩,他上門去回訪一次,也是應該。鄭慶雲這一年已屆不惑之年,可四十歲了還是個憤中!當年大議禮時因和皇帝對著干的脾氣,到現在還沒消散!聽說李家的遭遇之後,竟是氣得破口大罵,連稱要幫他出頭,還他家一個公道。

    李彥直道:「還我小家之公道,何如還延平一府之大家公道!」

    鄭慶雲聽了不禁動容,心道:「不想你一個小小孩童,竟有如此胸襟!這可比做好幾篇詩文可貴百倍了!怪不得華亭(徐階)如此看得起你!」

    他之前對李彥直青眼有加,有一多半是因為徐階的拜託,至此方是真心喜歡這個小童,卻又歎息道:「華亭他也是沒辦法啊!」

    原來那日李彥直走後,徐階便召集部屬,商量對策。他到達延平之後,曾「日斷百案、獨清積弊」,料理了本府積留多年的陳案、舊案,建立了偌大的威名,又清理掉了一批推官衙門的惡吏,樹立起了他在延平的權威!也正因此,延平府官私勢力都對他甚是忌憚,不敢輕易捋他的虎鬚!就連對受他庇護的李彥直也不敢妄動!余三田等是打定了主意,要待徐階離任之後再慢慢整李家!

    可即便如此,在清查盜礦一事上,徐階還是遇到了簡直無法解決的阻力!延平府上下各級官吏,但凡有點實權的,哪個沒和礦賊們有勾結?哪個沒收到過孝敬?收人錢財,替人消災,官場也是一種變相了的市場經濟啊!何況徐階要清理盜礦積弊,從長遠來說就是要斷各級大小官吏的財路!所以在這件事情上,沒人肯因為徐階先前所建立的威嚴而退步!

    正是:此時退一步,以後沒財路!

    可是徐階的地位擺在那裡,他要幹這件事情那也是名正言順,連知府也不好當面壓他,所以大家就祭起了官場的又一件法寶:拖!我們惹你不起,拖總能把你拖死!拖到你離任了,大家彼此乾淨!要調查?哦,行,查無實據。要抓人?查無實據抓什麼人啊!徐階要幹別的事情,也找不到執行的人去辦!他雖然是本府的司法長官,手頭有大明律,可沒人執行的大明律,和一堆廢紙也沒區別!

    總之從推官衙門到知府衙門,到各級縣衙門,乃至深入到裡甲、鄉老,大家都被綁在一條利益鏈上,都和徐階對著幹!徐階的命令出不了推官衙門,就像一個人只剩下一個大腦一張嘴,手腳卻都癱瘓了,想幹什麼也幹不了啊!

    鄭慶雲在跟李彥直說這件事情的時候,是一邊說一邊罵,憤怒得不行,但李彥直在來這裡時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這時聽了反而沒什麼憤怒,只是想:「看這情形,和五百年後有什麼兩樣?這經過五百年時代變遷,尤其是經過西力東漸後的兩次大破壞,這惡瘤卻仍然能存活,可見它有多麼的頑強!看來!我真要在這個時代做一點事情,得改變一下方法才行!」

    李彥直不知道,此刻的徐階的思想狀態竟和他出奇的相似!後者活了三十年,讀了二十幾年的聖賢書,但到今日才深深地體驗到孔子那句話的真諦:「道之不行,我知之矣!」可是在大道不行的現實世界中,一個有抱負的人,又該如何來面對它?

    「空知虛理,何益於世?」徐階在推官衙門裡敲著卷宗,喃喃自語:「即事即學,即政即學,唯有如此,方是知行合一!」

    「必須尋找另外一種力量!」告別鄭慶雲時,李彥直心想:「不從仕途上出身沒出路,但只*士林本身,這個朝廷無論如何也沒法實現自己對自己的顛覆!」

    兩個心理年齡差不多的人,同在這東南僻壤中,完成了他們最重要的思想轉變。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7:52
李彥直離開的時候,鄭慶雲還特地讓他坐自己的轎子回去,吩咐了轎夫對李公子要好生伺候。

    看看就要到尤溪,李彥直忽想:「這件事情,還是要找徐師商量一下,或許能幫他出個主意。」便讓大哥先回家保平安,「我另有一點事情要去辦。」

    李剛不肯,怕他出事。

    李彥直笑道:「我坐著鄭老爺的轎子呢,能出什麼事情。」

    李剛想想也是,就回去了。

    李彥直對轎夫頭道:「勞煩折回,我要去一趟府城。」

    因有家主吩咐在先,轎夫們不敢拒絕,就將他往回抬,走出數里,忽有十幾個面塗彩料的壯漢擁了過來!延平多是山路,出城所用的轎子與兩京、江南的轎子不同,基本上就是一張大籐椅綁在結實的竹竿上,這樣的轎子比較輕便,能走山路,但也因此沒有轎頂、轎簾之類,李彥直一見對面這群人氣勢洶洶之狀,便知要糟,然而狹路相逢,哪裡來得及閃避?

    那轎夫頭也看出了不妥,大喝道:「你們幹什麼,沒見這個『鄭』字麼!進士老爺的轎子也敢衝撞?」

    那群人聽到「進士老爺」四字略一猶豫,但領頭的已叫道:「我們不是找進士老爺,是找這臭小子!識相的就別礙著大爺們做事!」說著便有七八個人攔住轎夫,那領頭的帶著其他人將李彥直從轎子上扯了下來,拖出數里,將他的頭浸在溪水中,如是再三,每次都是在李彥直淹死的邊緣才拉他上來,等李彥直已經被整得喘不過氣來,那帶頭的方道:「小子!若是還怕死,就記清楚了!老爺們忍了你三回,沒第四次了!」說著便揚長而去。

    李彥直這時才七歲,若是這群壯漢拳打腳踢,沒兩下他便得送命!所以路上這些壯漢只是拖著叫他吃苦頭,並沒打他,李彥直身經此劫,卻想:「他們不敢打我,想必是上頭叮囑了,只是要嚇嚇我。哼!他們越是這樣,就越說明他們心虛!」

    坐在地上,舉目四望,見自己所在之處乃是一條溪邊小路,四周頗為荒涼,也不知是哪裡,但料來離尤溪不遠,心道:「怎麼辦?是要在這裡等鄭家的轎夫們來尋我,還是自己找路?」

    此時天色已昏,荒郊的林木草叢間偶爾沙沙作響,也不知是風動還是獸動,但李彥直的心肯定是動了——他害怕啊!畢竟這副皮相只有七歲,若這時冒出一頭狼來,他連逃都未必逃得掉!

    正倉皇間,忽聞不遠處有人唱歌,歌聲自遠而近,卻是一個坐在轎子上的女郎,那女郎約有十七八歲,穿著漢家女子衣服,卻戴著山哈人特有的斗笠,眉毛淡淡,鼻子秀巧,甚是可人。李彥直蹲在路邊的草叢上,一時看得什麼都忘了。

    那轎子來到李彥直身邊時,轎子的女郎見荒山野嶺間忽然出現一個小孩,有些奇怪,就命轎夫停下,問李彥直:「小弟弟,你在這裡幹什麼?」卻是山哈話。

    李彥直正要回答,忽然瞥見轎子的一段垂直一塊牌子,上面寫著個「余」字,又畫了一大一小兩條蛇,正是余三田他們家的標誌,心中盤算起來,便沒回答。

    那女郎以為他聽不懂山哈話,就又用福建話問了一句:「小弟弟,你在這裡幹什麼?你家的大人呢?」

    李彥直聽了,驀地哇一聲大哭起來,雙手揉著眼睛,不知是否小孩子的淚腺比較發達,只揉了幾揉,眼淚便啪啪啪往下掉——這是李彥直哭功之入門。

    他一個七歲的小孩子,臉被水沖得乾乾淨淨的,頭髮上滴著水珠,眼睛裡透著靈光,甚是可愛,可愛的人一哭,那便大見可憐!那女郎不忍,趕緊從轎子中跳了下來,摟住了他呵護著,道:「別哭別哭,有姐姐呢,別哭別哭,跟姐姐說,你怎麼會在這裡?」

    「不知道……」李彥直哭道:「那天我跟叔叔正在走路,忽然衝出一堆人來,打我們,拖了我到這裡……哇……哇……」

    女郎又哄了他好久,李彥直才繼續說:「後來我一路老哭,他們就把我的頭按在水裡,叫我別哭,要不又要按我的頭進水裡……」

    他的頭髮和兩肩的衣服都濕了,那女郎見了,便猜是歹人將這孩子浸在水裡威脅他,不禁又是氣憤,又是憐愛,親了親李彥直問:「那你家的大人呢?」

    李彥直被她一親,臉有些發熱,趕緊用哭來掩飾,邊哭邊道:「不知道。他們把我抱走,抱了好遠,我只看到叔叔他們離我越來越遠,越來越遠……走了好幾天了……先走路,後來坐船,後來又走路……」說著又哭。

    那女郎聽到這裡,便猜這孩子是和家人失散了,而且失散的地方多半還不是在這附近,那留在這裡等他的家人也沒必要了。看看天色已晚,便對李彥直道:「來,先跟姐姐回去吧,回頭姐姐再讓人幫忙打聽你家的事,好不好?」

    李彥直是恨不得如此,卻反而將身子縮了縮,一臉害怕的樣子,那女郎笑了起來:「怎麼,還怕姐姐把你吃了?」忽然裝作鬼臉叫道:「來啊!吃人的女老虎來啦!」

    李彥直噗嗤一笑,說:「老虎只有公母,哪裡有男女的啊?」

    那女郎扯了扯他紅通通的臉頰,笑道:「是啊是啊!你真聰明!」見他不怕了,就將他抱起來,坐到轎子上,到:「走吧。」

    李彥直心道:「她不知是余三田的什麼人。這番去若是就撞見余三田,可不好辦。」便問:「姐姐,你要帶我去哪裡?」

    那女郎道:「去我家。」

    李彥直嘟著小嘴道:「可我要回家。」

    女郎問:「你家在哪裡?」

    李彥直道:「我家在柳樹巷。」

    這個地名,可小得太過分了,再問哪裡的柳樹巷子,這孩子又說不出來,女郎無奈,只好道:「姐姐先帶你回家,吃飽了睡足了,明天再帶你去找你家人。」

    李彥直又道:「可是,可是我害怕……」

    女郎又裝出個鬼臉來,嘟噥著裝出豬聲說道:「姐姐很嚇人嗎?」

    李彥直見她逗自己就順著她的意思笑了起來,說:「你不嚇人,不過你家裡有沒有嚇人的人啊?」

    「嗯,我爹爹倒是挺嚇人的。」女郎道:「不過你放心好了,他不和我住在一起,他起了新屋,納了新老婆,嫌我礙著他……唉,和你說這些做什麼呢。總之啊,姐姐家就姐姐和幾個下人,不會嚇著你的。」

    李彥直一本正經地問:「那萬一你那個嚇人的爹爹回來了怎麼辦?他會不會吃了我?」

    女郎這次回是被他逗樂了,在轎子上笑得花枝招展,道:「不怕不怕,他要是來了,我就把你藏起來,不會被他找到你的。」

    李彥直伸出自己的小指頭,道:「一言為定哦。」

    女郎便和他勾了勾指頭,含笑道:「一言為定。」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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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李彥直遇到的那個女郎,果然就是余三田的女兒,名叫蘇眉,這些自是路上李彥直旁敲側擊問到的。當余蘇眉問起他的名字,他就隨口杜撰,說自己叫「小寅」——寅是地支第三位,正是他的排行。

    轎子朝尤溪走去,天黑之前到了一處舊宅,宅子雖舊,但建造得十分牢固,一共兩進五間,地方倒也寬敞,旁有小溪流過,兩個僕婦正在溪邊忙著淘米,見到那女郎,都叫:「小姐相親回來了!」

    余蘇眉聽了薄嗔道:「什麼相親!我是去外婆家了!」

    其中一個婆子還不肯饒她,故意道:「原來如此,我們還以為是老爺帶了小姐去沙縣和王家少爺相親嗎?」說著便和旁邊那婆子一起抿著嘴笑。

    李彥直故作天真地問:「姐姐要成親了啊?」

    「別聽他們亂講!那個姓王的我才不嫁呢!」余蘇眉道:「別說這些了,小寅,姐姐先安頓了你再說。」跟著又先和同住的人——包括兩個老婆子、一個老僕、一個丫鬟說了這個小孩子的來歷,至於那四個既給她當轎夫又給她作護院的僕役則是在路上就已經知道了。

    余蘇眉被李彥直誤導,以為他或許是百里外某個縣城裡被拐到這附近的孩子,料來要找到他的家人需要一段時間,因此便想先收留他,直到找著他的家人。她對聰明伶俐的小寅也是真心喜歡,帶了李彥直到前後兩進房屋看了,要讓他睡柴房或者跟下人睡在一起都捨不得的,那間主人房是余三田的,他平時雖不住在這裡,但也鎖了起來不讓進去,雖然還有一間客房,但空落落的,余蘇眉怕李彥直夜裡害怕,就說:「要不今晚你就先跟姐姐睡吧。」

    李彥直沒想到她會有這樣的提議,啊了一聲,臉有些紅,說:「這……不太好吧……」

    余蘇眉反而奇怪:「怎麼?」

    李彥直說:「男女有別啊……」

    他這句話一出口,旁邊的老僕、婆子一起大笑起來,都道:「什麼男女有別,你再過十年來說這話也不遲!」

    李彥直怕再推會惹他們起疑心,就答應了。

    余蘇眉笑道:「那就這樣吧。周媽!快些做飯吧,我們都餓了!還有,記得燒水,坐了一天的轎子,身上都是沙土,待會要好好洗個澡。還有,要是我爹爹來了,別跟他說這孩子的事,你們知道,他不喜歡別家的好男孩。」說著帶李彥直進了自己的閨房。

    余三田雖然沒住在這裡,但對這個女兒也真不錯,閨房裡擺滿了各種飾品,衣櫃又高又大,其它擺放各種物件的箱籠足足有七八個,床更是佈置得花團錦簇,只是都太花了,甚見暴發戶氣息。晚間吃飯也是有魚有肉,李彥直在家時,爹媽兄長雖然特別關照他,但也只是讓他能吃飽而已,頓頓都是鹹菜、雜糧,只有考試前後才有米飯吃。這時陡然開葷,腸胃自然大暢!

    吃完了東西,余蘇眉便去搜箱底,找到了幾件衣服來給李彥直比了比,挑出一件合適的遞給他說:「這是我小時候爹爹讓我扮男孩子玩時穿的,幸好還在。來,洗澡去!」

    澡間卻是一個獨立的屋子,陳設雖然簡單,但佈置得頗為溫馨,有一塊木屏風將澡間隔成兩截,裡截放著一個直徑五尺、高五尺五的大浴桶,桶側還附著一個小梯子,桶裡已經放著二三尺深的熱水。

    李彥直也不客氣,說:「蘇眉姐姐,那我就下去洗了。」

    余蘇眉道:「行。」

    浴桶旁邊有個木架子,李彥直便將衣服掛在上面,爬著桶梯到桶沿,伸腳試了試水,覺得是一種可以承受的滾燙,便溜進了水中,大叫了一聲:「哇!」

    余蘇眉在木屏風那邊問:「怎麼了?」

    「熱啊!燙啊!」李彥直叫道:「不過燙得舒服。」

    余蘇眉笑了一笑,說:「是麼?」

    李彥直享受著滾燙包著自己的感覺,身體的疲勞漸去,心裡忖著:「余三田雖然不住在這裡,但這棟老宅或許有什麼線索也未可知,尤其是那間鎖起來的主房,不知有沒有我要找的東西……」

    正自沉思,忽聽軋軋之微響,似是有人爬梯,而且這聲音離得好近!似乎就在自己的頭頂,李彥直抬頭一看時,不由得整個人愣住了!

    原來余蘇眉已經脫盡了衣服,也走上了桶梯,油燈昏黃,水汽氤氳,但因離得甚近,連體香也隱約可聞,那玲瓏的曲線與秀巧的身體自然更是一覽無遺!

    李彥直的上輩子也算一個正經人,卻也是個正常的青年,這時望著余蘇眉,整個人呆了好久,余蘇眉見他目光有異,問道:「怎麼了?」李彥直才怪叫一聲,轉過身去,雙手擋住重要部位,叫道:「你……姐姐你幹什麼!」

    余蘇眉嘻嘻一笑,跳了下來,罵道:「人小鬼大!」

    李彥直雖然背過身子去,但聽身後有撥水的聲音,想來余蘇眉正在洗浴了,心裡漸漸靜了下來,想:「李彥直啊李彥直!你幹嘛啊!不就洗個澡嘛!別忘了你才七歲!」彈彈自己的小**,一點反應都沒有,摸一摸,毛都沒長呢!這才轉過身來。

    余蘇眉卻甚是大方,伸手過來對李彥直說:「來,姐姐幫你洗。」

    李彥直幾乎是反射地叫道:「別!」停了停又說:「我自己會洗。」

    余蘇眉笑了笑,卻轉過身去,拿了條浴巾給他說:「那你幫姐姐擦擦背。」

    李彥直哦了一聲,不好拒絕,之後接過浴巾,蘸了熱水,輕輕擦了起來。余蘇眉背部的肌膚十分光滑,一點瑕疵都沒有,她是山區裡家境較好的女子,運動充分又不至於勞作過度,正是有山間女兒之長,無山間女兒之短,先天資質與後天養育結合得恰到好處,因此從後頸到後腰,整個背部便如一緞曲折有度的絲綢一般,見之已然心動,手隔著毛巾在上面滑行,更是令人心醉。

    「用力一點啊,小寅!」

    「哦。」

    「嗯,再用力些,下面一點,啊!不是那裡啦!上面一點……嘻……癢!你個壞小子!」猛地轉過身來,撓李彥直癢癢。李彥直自然而然就掙扎了起來。兩人在浴桶中大鬧,水濺得滿地都是!

    一女一男、一大一小就這樣扭成了一團,肌膚相親,李彥直是成人的心理,小孩的身體,心裡翻江倒海一般,身體卻沒什麼反應,但余蘇眉的身子卻忽然有些火熱起來,李彥直心中微微一動,余蘇眉也似乎察覺到了,忙放開了他,笑罵道:「不跟你玩了!」

    走出了浴桶,拿浴巾擦乾了身子,對李彥直道:「小寅,別玩太久。我先回房間去了。」

    她穿了衣服出去後,餘香猶縈繞於澡間,李彥直沉醉於斯,腦中浮現著她的麗影,手自然而然便向那話兒探去,擺弄了一會沒半點動靜,不禁甚是失落,暗道:「剛才若能突然長大,那多好。」隨即又想:「我若是長大了,又哪裡還有這等奇遇?」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7:54
李彥直穿好了衣服,回到余蘇眉的閨房時,她已經穿著便衣,坐在桌子旁邊,左手處放著個算盤,右手抓著一支筆,正一邊敲打算盤一邊寫著什麼東西。李彥直心想她原來還會寫字算賬,走上來一看,只一眼便心頭劇跳!

    原來余蘇眉正在計算的竟是一些賬目!且算且寫,更讓李彥直心動的是:那些數字前面都有人名,尤溪知縣的名字赫然也在其中!看來竟是一份骯髒交易的名單賬本!

    余蘇眉見李彥直看著自己正在算寫的賬簿眼睛動也不動,問道:「小寅,怎麼了?」

    李彥直暗罵自己孟浪,臉上卻不動聲色,順手指著賬簿道:「姐姐,你在寫字啊!將來也要考狀元嗎?」

    余蘇眉笑道:「我是女孩子,考什麼狀元!」又說:「小寅你是男孩子,倒是可以去考考的。」

    「我當然要去考!」李彥直挺起了胸膛說:「去年我爹爹對我說,等我們家有錢了,就給我請個先生。今年我們家才搬了大房子,爹爹說,明年就給我請先生,教我認字。」說到這裡有些黯然起來:「可我不知還能不能回家……」

    余蘇眉見他一副要哭的樣子,趕緊停下筆,安慰道:「別哭別哭,你就算回不了家,姐姐也會教你寫字。」

    李彥直啊了一聲,道:「真的?」

    余蘇眉點了點頭,顯得甚是誠懇,李彥直見騙過了她,心裡卻不是很高興,反而覺得有些不安,心道:「騙一個十幾二十歲的小女生,實在有些下作!」論皮相年齡他比蘇梅小十歲,然而心理年齡則相反。

    但事已至此,也沒法就收手,再說他也不願就放過這個從天而降的好機會,當下假裝不識字,靜靜地呆在余蘇眉身邊,看她算賬寫字,邊看邊記,記了一會,怕賬目記亂了,見桌上還有一支紙,便抓起來,鋪開一張紙,將筆握在掌心——這是要假裝自己不會拿筆,蘸了墨水勾畫:名字用漢語拼音來記,數字則用阿拉伯數字,又故意寫得扭扭曲曲,十分難看。

    余蘇眉也不防他,過了一會見他畫了滿滿的一張紙,儘是一些晚來繞去的符號,畫不像畫,字不像字,便問他是什麼。

    李彥直道:「這叫天書!」

    余蘇眉只當他是在塗鴉,哈哈一笑,便不再理他。

    兩人一個寫一個抄,到了二更時分,一起打哈欠,余蘇眉道:「睡吧。明天我再派人幫你找你家裡人。」卻將那本賬簿收在枕頭裡,對李彥直道:「小寅,這本書藏在這裡,你可千萬別和任何人說!」

    李彥直重重點頭答應了,卻將今晚抄的那幾張紙藏在床尾的被褥下,道:「蘇眉姐姐,我這幾張『天書』藏在這裡,你也千萬別和任何人說啊!」

    余蘇眉忍不住莞爾,也學著他的樣子重重地點頭答應了:「好!我不會和人說的!」

    跟著熄了燈,兩人並頭共枕而臥。處女溫香滿床,如花美眷在側,偏偏卻什麼也幹不了,讓李彥直如何睡得著?

    余蘇眉淺睡了一會醒來,發現李彥直還沒睡,以為他想家,輕輕歎了一口氣,說:「放心,姐姐一定會幫你找到家人的。」說著將他摟在懷中,以胸脯的溫柔來安慰他。

    李彥直半張臉埋在棉花般的柔軟中,不敢妄動,雖然腦子裡胡思亂想,但不動得久了,睡意襲來,便進入了夢鄉。

    次日還在夢中,卻被院子裡的叫嚷聲吵醒,余蘇眉卻已不在床上了,她的聲音從院子中傳來:「我不嫁他!我不嫁給那種只會打打殺殺的粗漢子!」

    跟著又是余三田的聲音:「行行行,我閨女說不嫁,那就不嫁了!」

    李彥直聽到他的聲音吃了一驚,趕緊爬起來,躡足走到門邊,只聽余三田道:「不過蘇眉啊,你也不小了。往年是爹捨不得你,誤了好幾樁婚事。這王家的家底確實不錯,和我們也算門當戶對,更難得的是他家老二為了你居然肯入贅……」

    「你別說了行不行!」余蘇眉怒道:「再說,我,我就趕你出去!」

    「好好好好好!」余三田在外頭凶橫霸道,到了家裡卻對女兒沒辦法,說道:「那這件事就暫且寄下,來,咱們進屋,爹先看看你那賬算得怎麼樣了。」

    屋外一晃,一個人影已經到了門邊,李彥直嚇了一跳,幸好余蘇眉已經叫道:「爹爹!別進去!」

    余三田在外頭停了一停,道:「怎麼?」

    余蘇眉頓足道:「那是女兒的閨房!」

    余三田道:「閨房?我是你老子啊!又不是沒進去過!」

    「老子又怎麼樣!」余蘇眉叫道:「女兒大了,你也該避忌避忌,免得被斯文人家聽見了,笑話!」

    余三田倒也很聽她的話,呵呵一笑,說:「那也是。」眼見就要走,忽道:「等等,不對啊!閨女,你該不會屋裡藏著個男人吧?哦——所以才對老爹給你介紹的婚事推三阻四!」

    余蘇眉在外頭聽得又急又氣,叫道:「你……你胡說什麼!這是做父親該說的話嗎!」

    但余三田卻道:「總之今天情形不對,我一定要進去看看!」說著便不顧女兒攔阻,推門進來了!進了門,卻見屋內空空如也,只是床有點亂,余三田微一沉吟,又去掀床底,但床底也沒人!這屋子只有一扇小窗,但有窗欞,人爬不出去,屋內除了床底,沒其它地方藏得下一個大男人。

    然則李彥直去了哪裡?原來他是鑽到衣櫃底下去了。衣櫃底下雖有藏身的空間,但比床底狹小多了,藏不下一個大人。余三田心想屋內若是有人必是個姦夫,是個年青漢子,可沒料到會是個孩子,因此也沒去搜櫃底。他見屋內也沒其它可疑的地方,椅子上雖然掛著件男孩子的衣服,但那是余三田**年前做給余蘇眉,讓她扮成男孩子聊慰自己無子之憾的,這時見到,也只當是女兒拿出來懷舊而已。

    余蘇眉見小寅忽然不見了,也是微微一怔,隨即又頓足罵她父親道:「你看看你,你看看你!賺到了錢又這麼樣!勢力大了有怎麼,仍舊還是大老粗一個!幸好你剛剛把周媽媽她們都先遣出去了,要不讓她們聽見傳了出去,又要讓人笑話了!」

    余三田見屋裡沒人,便覺得自己如此疑心女兒不好,心裡愧疚,又反過來安慰她,左勸右勸,道:「總之爹爹答應你,一定幫你找到個如意郎君。」

    「如意?」余蘇眉道:「能怎麼如意!找永安那個賊頭?還是找順昌那個獨眼龍?還是找建寧那個敢吃人肉的?」

    余三田歎了一口氣,也沒辦法。他膝下只有這麼一個女兒,自幼聰明伶俐,長大了又能寫會算。余三田信不過外人,從女兒十四五歲開始就讓她幫自己算賬記賬,幾年來從沒錯過,所以余蘇眉不但是他的掌上明珠,更是他的左膀右臂。只是有一件事情煩心:女兒太好,女婿難找。

    余蘇眉是希望能嫁給一個讀書人,但她爹是尤溪一霸,黑道老大,結交的人大多粗野鄙俗,沒一個入得了余蘇眉的眼,那些官員如尤溪知縣等,雖然給余三田做保護傘,但看的也只是余三田的錢,不可能和他做親家。甚至就是縣裡那些在廩生員,太市儈的余三田也不滿意,清高一點的卻又不肯和他來往。因此余蘇眉拖到了十七歲,在這個時代快要誤了最佳婚齡了,卻至今沒有找到好婆家。

    這件事是余三田的死穴,他沒把握之前不願多提,只道:「你再等等,等咱們家的勢力更大一點!還怕沒好女婿送上門來?」一語帶過之後,又道:「不過當前有個難關要過!李家那個臭小子!老是給我惹麻煩!這小子神通廣大,不知怎麼的,竟然攀上了推官大人和幾位進士老爺。一會跑尤溪,一會跑南平,少盯一會都不行!你也得小心些,可別讓他在你這裡鑽了空子。」

    李彥直在暗處聽見,抿嘴偷笑:「我早進來了。」但又有些害怕:「這會要是讓他發現我,都不知道我會又什麼下場!」

    余蘇眉很反感她老子做的事情,除了答應幫忙算賬之外,其它事情一概不願知道,甚至抗拒知道。不過她聽她爹罵李家那個「臭小子」已不是第一次了,聽了有幾回,不知怎麼的竟記掛著了,就問:「他真有那麼厲害?」

    余三田哼了一聲說:「李大樹若不是有這個兒子,我吹口氣他們李家就散了!但現在不行,他家有幾位大老爺罩著,縣太爺也讓人傳話,不許我們對李家下辣手免得把事情鬧大,不過那也是一時的,等那個麻煩的推官調任之後,看我不把他家往死裡整!」

    李彥直在暗中忖道:「果然!此事從那日發動起,余李兩家便不能共存了!不過我也不會容你余三田囂張到徐師任滿!」

    外頭余三田又囑咐了幾句,問女兒那賬目什麼時候能算好,余蘇眉說後天就好:「到時候我派人送來。」余三田卻說:「不,到時候我親自過來拿。」

    李彥直在暗處聽了,心道:「後天?這麼說我時間不多了!」

    余三田走了以後,余蘇眉闔上了門,忽然叫喚道:「李彥直,李彥直!」

    李彥直聽她叫自己的名字,吃了一驚,心道:「原來她早就識破了我的來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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