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陸海巨宦 作者:阿菩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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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2009-1-31 17:34:2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3 122089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05
  李彥直與二哥重聚,心中高興,興沖沖地述說起李二走發生的事情。他醉中有說得含糊的,蘇眉就在旁邊補充更正,偶爾有鄉親姨婆進來看小神童喝醉時是什麼憨樣,李二就躲到門後,待人走了才現身。

  李彥直將別來之事說完,外頭的宴會也差不多結束了,李大樹和李剛都醉得不省人事,賓客散盡,李彥直他娘見兒子回來,什麼事都丟了,抱住了又哭又笑。李二在家時她也不是特別疼他,但一旦被李光頭帶走,那份牽掛便與日俱深,見到他平安回來,高興得哭個不停。

  第二日李大樹爺兒倆醒來後,一家團聚,另有一番親熱、歡喜與傷感,李大樹問:「二仔,你怎麼就回來了?你二叔呢?他沒事吧?」

  「二叔沒事,是他讓我回來的。」

  李二這才說起別來之事。

  原來他那日隨著李光頭南下到了潮州,遇見了另外兩個通番商寇許棟和王直,在閩廣交界處造船出海,王直幫他取了個名字叫李介,從此李介便成了這個海商集團的一員。

  李介跟著這群全中國最前衛的海商闖小西洋,結交各島土著,以及回回商人、佛郎機商人,眼界大開!此後竟又和佛郎機人一起去了日本,兩個來回走下來,錢包鼓了,隊伍也壯大了!水漲船高,李介也由一個小水手成長為一個小頭目。

  這個時代敢下海走私的商人,沒一個是善類!做生意期間,遇到海盜打劫、土著襲擊那是在所難免,李介跟著許棟、王直等人衝陣殺敵,手也鍛煉得狠辣了起來。因此兩年過去,留在家中的李剛沒什麼大變化,而李介卻如同換了個人一般!

  李大樹聽他居然殺過人,更是擔心,道:「那你這次回來,是要來避難嗎?」

  「才不是呢!」李介道:「我是想帶大哥出海。」

  「胡鬧!」李大樹怒道:「你三弟好不容易考到一個功名,你卻想把他的底子抹黑是不是?你……你給我走,你給我走!」

  蘇眉不知乾爹為何發怒,李彥直卻明白:爹爹是擔心自己受到牽連,底子不乾淨!不過他又有些奇怪:當初李光頭就是因為擔心會連累自己,所以臨走前才千叮嚀萬囑咐要自己以後見面別認他這個叔叔,怎麼現在反而讓二哥上門來拉大哥下海?

  卻聽李介道:「爹!你別急,聽我說!聽我說。現在形勢不同了!兩年前,二叔也擔心著會連累了三弟。但這兩年東南的形勢不一樣了,我們是親眼見到許多的士紳都來和我們做生意,這些人裡有舉人,有進士,甚至還有朝廷裡的官老爺的家屬!二叔想,既然他們做得,我們為什麼做不得?所以二叔才派我回來,希望把大哥也帶去。多一個人便多賺一份錢,給家裡多補貼補貼也好,將來三弟去考試,也有餘錢疏通!」

  李大樹聽他這麼說,怒氣稍歇,卻還是揮手說:「我們家的錢現在夠用,你三弟靠的是真才實學!也不用什麼錢銀疏通。雖然你說有很多老爺的家人也幹這買賣,可朝廷畢竟還是沒開禁,這事還是算了吧。」他畢竟是保守怕事。

  李彥直他娘又道:「老二,現在咱們家裡的光景,和往年也不同了。我看你也別回去了,就留在老家,幫著你爹爹管好鄉里、銀礦,卻不比在海上出生入死強?」這卻是鄉下慈母的心思了。

  李光頭在海上時只道家裡還在挨窮,又不知自己留下的那些銀兩用完了沒有,所以才派侄子帶著一百多兩銀子回來。他上岸時李光頭就交代說如果李大樹或者李剛不願意就不用強求,只留下銀子就好。李介回到家鄉後雖然沒公開露面,但路上也聽說了自家的變化,這時見李大樹不允大哥跟自己下海也就沒堅持,卻道:「爹爹,我當日磕過了頭,算是過繼給二叔了。家裡現在光景好我高興,不過留二叔一個人在海上孤零零的,我不放心。我想我還是回海上吧。」

  李彥直見二哥如此重情重義,心中感動,暗道:「爹是老實人,做的是穩妥打算,怕的是會誤了我的前途!可他卻哪裡曉得我的志向!我若只是要安心做個官,那也當與二叔劃清界限!不過……」

  不過李彥直的志向卻遠不止此!他暗暗盤算了一番,已有主張,便拉住了李介問海上的交通情況、去日本的海路、雙方交易的貨物等等。他雖然是問問題,但問得極有水平,李介也早知弟弟是神童,但聽到他這些問題後還是忍不住瞪眼睛,道:「弟弟,你也去過倭島不成?怎麼知道這麼多事?」

  李彥直笑了笑說:「倭島我沒去過,這些是在書上看到的。」

  李介沒讀過書,因此半點也不懷疑,豎起拇指道:「厲害,厲害!弟弟你是讀書人!果然大不相同!」就按李彥直所問,盡訴己知。

  這屋裡除了李彥直和李介之外,就以蘇眉最為聰慧,她在旁聽著,聽到一半就想:「這倭島的生意好做得很啊!若是能平安來回,所獲之利可比從銀礦裡抽絲剝厘更大!」

  李彥直卻比她想得更遠!其實他在那次縣衙受挫之後就有心開拓出另外一條道路來,這時更是確定了:「這股新的力量,就在這裡了!」將從李介處得來的信息匯入自己原本的全盤打算中,便有了下一步的規劃,對李大樹道:「爹爹,這海外貿易的生意,我們該做!」

  李大樹吃了一驚,李介則是驚中帶喜,李大樹叫道:「三仔,你可別聽你二哥胡說八道!千萬別貪圖那點小利!你的前途要緊啊!」

  「那不是小利!」李彥直道:「那甚至還不止是大利,國計民生,乃至這個天下的未來,就都在這裡了!科舉我不會放棄,可是這一塊,也一定要涉足的。否則將來我就只會是一個官僚,而無法做成我想做的事業!」

  李大樹一家個個瞪著眼睛看著他,人人不明白他在說什麼,李彥直笑了笑,道:「總之,大家聽我的沒錯。我的決定,有哪次錯過了?」

  李介也覺得這個弟弟大是不凡,便勸李大樹道:「爹!弟弟是讀書知天下事的人,咱們的見識都不如他!我看就聽他的吧。」

  李剛也道:「老二說的沒錯!三弟是文曲星下凡,諸葛亮轉世,他說的一定沒錯!」

  李大樹看看他老婆,李彥直他娘想了一下說:「我也覺得,咱們家三仔想得到的,一定比我們想到的更高明!」李大樹無法,便道:「那好吧。不過三仔啊,你可要想清楚了。這錢賺不賺的也不要緊,最重要的是你的功名!」

  「知道了爹爹。」李彥直笑了笑道:「再說,我也不準備就下海去。我是另有一番更好的打算!」

  「更好的打算?」

  「嗯。」李彥直道:「我從二哥的描述中推知,現在的海外貿易乃是賣方市場,既然是賣方市場,那我們只要掌控了……」

  「等等,等等!」李大樹問道:「什麼叫賣方市場?」

  李彥直笑了笑道:「賣方市場,這個,嗯,就是說,如今在海上,中國的貨物在海外是供不應求,這邊生產出了多少,就能賣出多少!主導權控制在賣方。咱們要參與到這海外的貿易中,也不用下海,只要在海邊接了香料諸貨,拿到福州、泉州賣,再在老家把海外需要的東西生產出來,然後賣給海商,這中間就有老大的利潤在!」望向李介,道:「二哥,你覺得如何?」

  李介聽得直點頭,道:「三弟說得極是!現在我們就愁找不到貨!」

  李彥直道:「若是這樣,那二哥你最好就再去和二叔那邊聯繫一下,溝通好了,看海外需要什麼,而我們又能生產什麼。然後由……由大哥負責在家中辦廠生產,二哥你負責將貨運到海邊交給二叔,由二叔去賣。這樣就成了!」

  李彥直他娘聽得半懂不懂,李介卻已經跳了起來道:「好主意,好主意!咱們就這麼辦!我這就去找二叔商量!」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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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光頭在海邊等著侄兒的消息,但等到的消息卻和他原先的預料大不相同:李剛既沒來,也不是李大樹拒絕他的邀請,而是李彥直規劃出了另外一條發財大計!李光頭從李介口中聽說了李彥直的規劃後,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李介問:「二叔,怎麼了?」

  李光頭歎了一口氣,道:「你這個弟弟,真他媽的是諸葛亮轉世!我原來以為他就讀書懂,沒想到連做生意都比你我強!」

  李介問:「那你是覺得這件事可行了?」

  李光頭道:「當然可行!這事就按老三說的定了!我負責海外的買賣,你負責省內搬運,三仔既然說得出這麼好的道道來,家鄉辦廠的事有老三這個鬼靈精在,那就一定誤不了!」

  李彥直的這個工商規劃想實現,需要有好幾個條件配套才行。

  第一是需求,這個是有了,幾乎不用考慮,只要產品能用,幾乎有多少就能賣多少。

  第二是運輸,海外的運輸由李光頭負責,李彥直也就不用管了。至於海內運輸,延平雖然位處山區,卻偏偏就有兩條交通幹道將它和省城福州聯繫起來:一條是水路閩江,一條是貫通建陽、邵武、順昌直至福州的陸路--這是本朝洪武皇帝時就奠下的基礎設施,也是整個福建最重要的商道之一,建陽的紙、尤溪的銀、武夷的茶等都通過這條商道來往。貨物到了福州以後,又有官道可南通泉州、漳州轉浯嶼入海,或者北上浙江,從寧波雙嶼通番。海內的貿易是合法的,只要打通了官府的關係,搞多大規模都行,至於海外貿易這條重罪,則由李光頭一人主動背了!

  需求與運輸解決以後,剩下的就是生產的問題。啟動資金是不用擔心的,別說李光頭這兩年已經積下了一些資本,就是家裡那半窖白銀也夠他們用了!勞動力的問題也不是問題,嘉靖年間,中國的失業人口已大到影響社會治安的地步(雖然政府也沒統計),而福建更是一個地少人多的省份!哪怕只是管一頓飽飯也會有大把的人搶著來做工!

  經過一輪調查後,李彥直發現他家這時要辦手工業工廠,那簡直就是萬事俱備,只待開工了!可是生產什麼呢?延平號稱窮鄉僻壤,可是這個窮字,是按照農業的標準來說,實際上這個地方資源多著呢!那些暫時用不著的就不用去數它了,單說四樣:銀、銅、鐵、茶!

  銀礦經過徐階的一輪整頓後,如今已納入官府的監控當中,李家在這裡面能夠拿到自己的一份利潤,算是一份穩定的收入來源,但是盯著的人太多,又完全是資源導向型產業,附加值玩不起來,發展前途不大。因此李彥直便將目光先盯在茶和鐵上面。

  尤溪是中國南部最重要的鐵產地之一,不但礦藏豐富,而且冶煉規模相當驚人!私人小作坊不算,光是大型的煉鐵高爐就有二十四座之多!這樣的冶鐵規模,就是放到全世界那也是屈指可數!

  只是這些鐵場無論公私,大多有主,且其勢力糾纏盤結,不是輕易動得了的!李彥直也沒打算幹這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他深知一個人斷斷吞不下整條產業鏈,反正本地鐵價賤,便只打算買鐵料來生產以鐵鍋、鐵針、農具為主產品的鐵具,然後交由李介運到海邊出口。

  計劃既定,賈郎中便去購入第一批鐵料,陳風笑覓了一處地方作鐵廠,李剛則去招募了幾十個個後生,李大樹也將鐵爐、薪碳等都準備好了,只等大師傅一到就開工。

  不想,本地做鐵具的師傅,竟是一個也不肯來!為何?原來李家是在這次推翻余三田之後才發家的,在當地人看來他們就是一暴發戶!以前又沒做過鐵具生意,鍛鐵師傅們個個認為他們遲早得關門,因此都不肯來。李彥直雖號稱神童,但鐵鍋、鐵針這些東西,他也不懂得該怎麼做。

  李光頭本來已打算前往日本,聽說此事,又在浯嶼多逗留了半個月,幫忙尋找高手良匠。這時代出海通商之人品流極雜,從和尚到道士,從書生到漁夫,各色人等都有。至於出海的原因嘛,為錢的、逃荒的、避仇的、逃罪的,一時也說不清楚。而浯嶼的海商中,則剛好有兩個良匠,卻都是來自佛山的師傅,一個姓丁,一個姓許,李光頭便花重金聘了他們到尤溪指導鐵具的生產。等兩人都答應了上岸,李光頭才揚帆北上,前往日本。這兩位師傅一到尤溪,李大樹便宣佈鐵廠開爐!

  李家的這鐵廠採用股份制,大頭自是李家,佔六成,鄭(慶雲)家占一成半,黃(焯)家佔半成,剩下兩成,一成分給了本鄉三老,一成分由所有員工平攤--這兩成股份卻是在職股,鄉老在任、員工入廠時可以持股分紅,鄉老離任、員工離廠時便需交還。這種設置,自然是李彥直的安排,他給鄭、黃股份,是要拉他們下水做保護傘,給三老股份,是為了日後好辦事,給員工股份,則是要激勵士氣。這鐵廠只是李彥直要辦的第一家實業,往後若再要辦廠,他也打算這麼做。

  當然,這鐵廠真正出資的其實只有李家,鄭慶雲等是白得了股份,但鄭慶雲的商業眼光有限,這時還看不到這家鐵廠的遠大前途,對之也不怎麼放在心上,還有些擔憂李彥直因此而誤了讀書呢,只是人家一番好意,不好拒絕,開廠這天還是寫了一副楹聯相贈,李彥直趕緊讓人裝裱起來,又讓石匠刻成碑聯,樹立在鐵廠大門。

  「開爐咯!」

  李家鐵廠就這麼熱火朝天地開張了,但開張了沒兩天,就鬧出了事情!而事情就出在那兩個師傅上。

  那兩位佛山師傅倒也都有真本事!姓丁的師傅脾氣好,姓許的師傅脾氣大!沒過得兩天,那姓許的師傅就鬧了起來,原來李彥直定下的廠規,是將他們的酬勞與鐵廠的效益掛鉤,和李光頭當初在海上許下的略不相同。若是幹得好了,鐵廠產量能上去,那麼兩位師傅的酬勞會比李光頭許下的還多,但要是鐵廠產量太少,他們能拿到的錢就很好了!

  兩位師傅初來乍到時,見鐵廠地方這麼大,人這麼多,料來要達到李彥直規定的那個數量並不困難,因此就都答應了。誰料一幹起活來,才知道他們手下的那些後生竟然個個都是生手,力氣雖有,可什麼鐵爐旁的事情都不懂!就連使喚他們做事也出錯!因此許師傅就鬧了起來,大叫上當受騙,道:「要這麼下去,一個月下來也做不成一口鍋!」

  李剛是負責管理鐵廠的,好聲好氣地勸道:「大家都不懂,師傅你就教啊,教會了不就行了麼?」

  許師傅冷笑道:「教?怎麼教?三年學徒十年教!就算我有這耐性,你等得了十年嗎?」

  李剛覺得他太刁鑽挑剔,也有些不滿,旁邊的幾個後生被他罵得煩了,竟吵了起來!

  李彥直這時正在籌辦一個茶廠,打算由他娘和蘇眉去打理,聽到消息趕來,問出了什麼事,李剛道:「他自己沒本事,卻怨別人!」

  許師傅大怒道:「沒本事!誰沒本事!帶著這麼一幫生手,就是神仙來了也辦不成!哼!老子不幹了!」臨走前又甩下一句話,道:「除非你們招一群熟手來,否則這鐵廠要是辦得成,我把名字倒過來寫!」

  一群後生也都怒吼起來,叫道:「誰稀罕你!少了你鐵廠照辦不誤!」

  許師傅被他們一氣更惱了,收拾完了包裹當天就走,任李大樹一家怎麼勸都不肯停留。

  李彥直見大夥兒氣走了師傅,對眾人冷冷道:「你們說,現在怎麼辦?」

  他年紀雖小,但畢竟是秀才公,又是東家,所以被他一說,後生們便都不好說話,有一個道:「咱們還有一位丁師傅呢。」

  便有好幾個道:「對啊!咱們還有丁師傅!」

  李彥直去看丁師傅時,只見他正老老實實地幹活,也不叫嚷,也不帶人,就自己在那裡干,看他這樣子,是打算自己一個人做出一口鍋來了。

  李彥直看得暗中搖頭,心道:「看他的樣子倒是熟手,可他這麼幹,一年能生產多少鍋來?」說不得,只好上前,道:「丁師傅,你不能一聲不吭在這裡埋頭做啊,至少得教教大夥兒。」

  「教?難啊。」丁師傅道:「老許說的也對,這幫後生雖然有力氣,可都是生手,這活兒我交代下去,他們做一件錯三樣,我還不如自己一個人做。」

  李彥直道:「錯一次不懂,錯多幾次,不就熟了?」

  丁師傅道:「可我一個人,也教不了他們那麼多。再說,要他們把事情都做熟,怕也不是幾天的功夫能成的。」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07
  鐵廠才開爐就受挫,李彥直心中說沒不好受那是騙人的。可既然已決定要辦,就不能半途而廢!當李剛說:「要不,這鐵廠就不辦了吧,反正我們也不缺這幾個錢花。」

  李彥直卻近乎有些執拗地說:「不!一定要辦下去!不但要辦下去,還要越辦越好,越辦越大。現在是做鐵鍋、鐵針,將來規模上來了,熟手多了,技藝精湛了,什麼鐵器不能造!」

  眼前這個鐵具廠,表面上只是為了生產鐵鍋、鐵針以及各種鐵製農具來賺錢,但在李彥直心裡更重要的目標卻是要鍛煉出一支工人隊伍來!

  李彥直自己不會煉鋼,不會鑄鐵,可他知道這個時代有會煉鋼會鑄鐵的人,從李介口中他甚至知道海上有人知道怎麼製造火槍!火炮!

  火槍!火炮!

  李彥直深知那意味著什麼!

  可是這第一塊攔路石,要如何踢開呢?

  「手下這些員工,至少得有人培訓啊!要培訓,就得找師傅!」他上輩子是搞策劃的,事情一出問題,思維就回到老本行上去,因想:「那些鐵匠不肯來,都是用舊思維在想問題!一個個都過分謹慎了!認為我們辦廠肯定辦不成!又對我們的信譽還沒信心。但我若能變個法子,未必不能哄得他們來這邊給我培訓員工!」第二日便與蘇眉商量了以下,籌辦了一個「尤溪縣鐵王擂台」!

  「啥,鐵王大賽?那是什麼東西?」

  「聽說是鐵匠的擂台。」

  「鐵匠的擂台?鐵匠也有擂台?從來沒聽說過!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這鐵匠他們賽什麼呢?」

  「就是比賽打鐵、吹爐、放火、浸水、開模……那些個事情。聽說分了十幾項呢!」

  「這有什麼好比的?」

  「不管有什麼好比的,總之人家就開擂台了,而且還設了花紅!」

  「花紅?有多少?」

  「聽說每項有十個獲獎名額,最高獎金有十兩銀子呢!聽說那個全能賽的獎金,竟有五十兩!」

  「啊!這麼多啊!李家真是暴發戶!錢多得沒處花了!」

  「有什麼辦法!誰讓他家霸著銀礦呢!」

  十兩銀子,那可是一筆大數目啊!因此不但尤溪,連延平府甚至周邊府縣的鐵匠都跑來了!一時間溪前村人頭濟濟,比科舉還熱鬧呢!一些老鐵匠拉不下面子,覺得是胡鬧不肯來,但他們的弟子卻大多經不起誘惑,偷偷瞞著師傅來碰碰運氣!參加這擂台不像換東家,輸了也不打緊,贏了卻當場能拿到不少錢,所以鐵匠們來參擂的顧慮沒有要他們加入李家鐵廠那麼多。

  這場鐵王大賽,全程由李家出資,卻由鄉老陳老康主持--陳老康本來不想來搞這種亂七八糟的什麼擂台,但李彥直已經說服了他爹,李大樹又開了口,李老康就不好意思不來。

  賽事分項,乃是李彥直與丁師傅商量了,將製作鐵鍋、鐵針、農具的技藝分成十五項,因此也就分作十五個賽場,公開比賽,由丁師傅作監督,由觀眾公開品評優劣--賽場上至少聚集了幾百個鐵匠,這些人既是參賽者也是觀眾,可以說個個都是行家,有沒有本事,那是怎麼也瞞不過去!

  鐵匠們本就衝著那些獎金來,又是在在行家面前比賽,因此個個奮力,人人拿出看家本事,一時間砰砰砰、鏘鏘鏘,溪前村就想忽然間變成了一個大鐵鋪,到處都能聽到打鐵的聲音。

  由於按照李彥直設置的規章,每個鐵匠最多可以參加三個單項以及一個全能賽,所以最後一共決出了五十多個獲獎者,其中有好幾個人竟然是連拿了三個項目的獎金,尤其是全能獎的冠亞軍--一位姓趙的師傅和一位姓舒的學徒,其鍛鐵技藝之深湛,連丁師傅都歎為觀止。

  大賽結束以後,李大樹當眾頒獎--那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又設宴款待眾得獎鐵匠,酒酣耳熱之際才表露意思,希望他們能留下幫李家的鐵廠培訓員工,又開出了比市價高出三成的待遇來!

  有道是: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得獎的鐵匠們才剛剛拿了李家的錢--雖然那是獎金--但這筆獎金既縮短了李家與眾得獎鐵匠的距離,讓彼此由陌生變得親熱,又確立了李家在鐵匠們心目中的信譽,眾鐵匠都想:「他家能搞出這麼大的排場來,那真個叫財大氣粗!再說這裡這麼多人,個個都是高手,只要有一小半留下來,還怕這鐵廠辦不成?」因此當場便有二十餘人答應,包括那位趙師傅和那個姓舒的學徒在內。

  這整件事的幕後主謀--李彥直在暗地裡聽他們一個兩個都應允了,心中大樂!

  有了這幫人的加入,李家鐵廠的氣象登時就不同了!在李彥直的規劃下,二十幾個鐵匠高手由丁、趙、舒三人領頭,各自負責一道工序,事情做得要多快有多快!丁師傅是先來的老人,趙、舒是在大賽中脫穎而出者,大家都服他們的技藝,便也服他們管理,因此鐵廠便運作了起來。

  每個老手身邊又帶著一兩個學徒,一對二或者二對一地跟著,可以預見,不久的將來這些學徒也都將堪用!而這些學徒成長起來之後,李彥直又會安排他們去培訓新的員工,他相信如此反覆循環,他們手頭的熟練工人隊伍將會越來越壯大!

  鐵廠的事情上軌道以後,李彥直又去照看茶廠,那邊主要是雇了一批沒事閒在家的婦女,有蘇眉幫忙,倒是搞得有聲有色。

  就這麼忙了三個多月,鐵鍋、鐵針生產了出來,茶焙炒了出來,可都擠壓著沒賣出去,那錢是流水一般地用,收入卻不見半點,但李彥直也不急。他知道等李光頭他們的船隊回來,這些貨物就都會變作錢銀!李彥直計算過,知道李家的資金足夠支撐到那會有餘!

  就在這時,徐階派人來找他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08
  在中國,人但凡富了就怕被官府找。聽說徐階傳喚,李大樹有些擔心:「不會是我們這陣子搞得太大,推官老爺見怪了吧。」他老婆則認為:「我看是因為咱們的鐵廠沒預他一份,所以他找上門了!」

  李彥直卻只是笑笑,道:「徐師不是這等人!」卻仍趕緊坐了轎子來府城參見。

  徐階見面就冷笑道:「李少爺,恭喜發財啊!」

  他這副冷面孔把李彥直唬得連連作揖道:「恩師,你如此說,是要折死我啊!」

  徐階冷冷道:「恩師?我徐階不敢做你的恩師!」

  李彥直背部冷汗沁出,心道:「他在怪我什麼?真怪我沒分股份給他?不對啊!還是怪我和海外的人有勾結?還是怪我最近張揚了?」一時不敢接口。

  卻聽徐階冷冷道:「我對你本來期望頗高,所以給了你家一點好處,本來是想叫你沒了後顧之憂,安心讀書。哪知你得了銀礦如此小利,就整個人都鑽到錢眼裡去了!又辦什麼鐵廠,又辦什麼茶廠!卻將聖賢書都丟到一邊!李少爺,我問你,你將來是否打算以商人蓋棺啊?」

  李彥直聽到這裡鬆了一口氣,才知徐階是怪他不讀書,忙道:「徐師,你錯怪我了。」

  徐階哼道:「我哪裡錯怪你了?」

  李彥直道:「古人云:農不出則乏其食,工不出則乏其事,商不出則三寶絕,虞不出則財匱少。是農、工、商、虞均為國之本、民之根!學生之家鄉,地薄民貧,所富有者,在礦與茶。但是銀礦多歸國家,銅礦、鐵礦之利,亦多被權勢者霸佔,無法澤及小民。因此我有心開拓工商之業,為家鄉無田產者提供一條謀生立命之路,非敢斂財自肥也。陽明先生道:『四民異業而同道』!學生如今雖已立志為士,然亦不敢蔑視工商二業者,正是遵循陽明先生所教。陽明先生又說:『雖終日作買賣,不害其為聖為賢』!學生不敢比擬聖賢,但若能以工商富民,然後導鄉人知禮,則亦無愧為士了。」

  李彥直既跟了徐階,以王學門人自詡,對王陽明的書籍便搜羅了不少,讀了一肚子,將一些關鍵語句背得滾瓜爛熟,以便隨時可用!這時被徐階一責問,就把王陽明拉出來抵擋!

  果然徐階聽得哈哈大笑,罵道:「你個憊懶童子,正經學問不紮實,偏門學問懂得最多!」

  李彥直道:「陽明先生的學問是偏門學問?」

  「胡說!」徐階喝道:「我是說你亂用陽明先生的微言!」

  李彥直道:「我卻覺得我是在知行合一呢!」

  徐階笑了笑,他可不是書獃子,對李彥直經商其實也不甚反對,只是擔心他丟慌了書本而已,這時見他說起話來一套一套,顯然修為不但沒退步,反而進步了,也就不怪責他了,道:「不和你扯了!我來問你,下一科的鄉試,你打算如何?」

  李彥直想了想道:「我這肚子裡的書,參加童子試也有些勉強了,若是就去參加鄉試,只怕非敗不可!我想靜下心來,讀個三五年書,再作打算。」

  徐階先是頷首,道:「你現在的學問,參加鄉試確實是難中!」然後又搖頭,道:「不過三五年還是太短!我的意思,是你且靜下心來,好好讀上十年書,再出山不遲!」

  李彥直訝異道:「十年?這麼久?」

  「久麼?」徐階笑道:「不久啊!你現在才七八歲,十年之後,也才十七八歲。就算是諸葛孔明,也是二十七歲才出山呢!不算遲!再說,仕途險惡,你的沉、穩二字又還不到家,就這麼魯莽闖進來,只怕也要吃虧!不如且在家修心養性,等把人都涵養起來了,再去應鄉試不遲。」

  李彥直卻想:「等我將生意料理上了軌道,再讀個三五年的書,想來也就夠了。上輩子我考個碩士也不過準備了一個月!十年,用不用啊。」口中卻不與徐階頂嘴,心想兩三年後你就調任,到時候該怎麼辦還不是看我自己的,便道:「學生謹記在心。」

  徐階眼角掃了他兩眼,欲言又止,道:「我看你……」頓了頓,改口道:「我看你最近空閒得很,不如幫我做件事吧。」

  李彥直忙道:「請恩師吩咐。」

  徐階道:「你剛才說:要以工商富民,然後導鄉人知禮。既做了第一件,切勿忘了第二件!福建文風本勝,這延平府更是出過朱紫陽這般的大儒!但如今世風日下,人不向學,文風蕩盡,社學不修。我既到此為官,便希望造福一方,而造福一方最重者,莫若教育!」

  李彥直問:「先生可是要辦學?」

  「差不多。」徐階道:「不過我在士林的聲望還不大夠,在此開講學問,未必能令閩中諸公心服,所以我想先就基礎做起,將延平府各鄉里廢棄的社學修建起來,你以為如何?」

  朱元璋建國立基以後,對人才培養十分重視,實行的是科舉與教育並行的制度。從中央到地方,有國子監、府學、州學、縣學等各級學校與科舉相互配套,而最基層的單位就是社學。

  社學設於鄉里之間,按照規定,一開始是以在編戶三十五家置一學校,是明帝國最初級的教育單位。朱元璋魄力雄大,當年命令一下,各地社學便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其數量之多、覆蓋面之廣,可謂空前。

  可惜之後朝政起伏不定,各地社學多有廢弛,或有名無實,或空餘樑柱,比如溪前村就只剩下一個遺址。兩年前李彥直學正體字,靠的就是社學舊址前的兩塊斷壁殘碑。

  這辦基層教育是大有益於地方的事情,徐階就算不提,李彥直等緩出手來也要做,何況現在徐階提起,趕緊附和道:「此事該做,該做!十年樹木,百年樹人!若做成了這件事情,那是功德無量啊!」

  徐階笑了笑道:「功德無量,那是做成了才好!若做不成,那就只是吹牛!」

  李彥直道:「別的地方,我不敢說,但我的家鄉這邊,我一定籌資辦理!」

  徐階喜道:「好!你年紀雖小,但已是一個生員,有資格辦這社學。若辦得成這件事情,那才是真正的澤及地方!儘管著手做去吧!我會知會尤溪知縣,讓他多多支持你。若有什麼事情,不怕,儘管來尋我!」

  李彥直得了他撐腰,心中更有把握了,不過他要辦的社學,卻與徐階料想中的大不相同!

  「我要辦的這所學校,將不是教理學,也不是教心學。我要教學生們的,是實學!」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09
  李彥直坐轎子回到尤溪,還沒進村,就見蘇眉等在村口,見到他趕緊跑來說:「弟弟,大哥他在大仙廟和人打架呢。」李彥直聞言錯愕,心想咱們家如今是何等勢力,又不是發跡之前的貧困戶,大哥怎麼會跑到大仙廟去打架?趕緊驅轎往大仙廟而來。

  這所謂的大仙廟,其實乃是一座狐狸廟,鄉人易迷信,不知多久前傳說這裡出過狐仙,越傳越真,就有廟祝巫婆之屬慫恿著鄉人建了一座狐狸大仙廟,後來嫌狐狸二字不好聽,就將之去掉,變成大仙廟了,其實廟中供奉的仍然是一隻狐狸。

  在中國,只要是有廟就不怕沒人拜,有人拜了,不靈的沒人罵,偶爾靈了就人人傳,越傳就越靈,不知多少年下來,狐狸廟的香火越來越盛,尤溪地方貧富懸殊,山民窮得揭不開鍋,銀礦鐵礦的受益者卻富得流油--從尤三田能存下半窖錢銀可見一斑。這些人沒什麼別的消費,就喜歡將錢扔在這些神道上,寺廟有了錢,逢年過節的便不斷加築,如今已變成佔地五畝,前有樓台後有林園的大廟了。

  李彥直坐在轎子上,一邊問蘇眉到底是出了什麼事情,蘇眉猶豫了一下,本不想說,但後來想想這事多半瞞不住了,才道:「弟弟,你不知道嗎?外頭都在傳,說你五歲那年,被狐仙附體了呢。」

  這句話把李彥直說得聳了聳身子,叫道:「這什麼話啊!」

  蘇眉見他如此反應,試探地問:「不會是真的吧?」

  李彥直回過神來,大聲叫道:「胡說八道,胡說八道!我……我的學問見識,都是讀書讀來的!和什麼狐狸沒關係!」定了一定,才問:「這什麼狗屁傳言,一定是狐狸廟那無聊神婆杜撰的!可和今天的事情有什麼關係?是不是我大哥聽說了這個傳言不忿,就跑到廟裡打那神婆?」

  「才不是呢!」蘇眉說:「大哥是到廟裡去討錢。」

  「討錢?」李彥直一聽更奇怪了。

  蘇眉道:「這事我原本不知,是大哥在廟裡和神婆吵架,我在旁聽著,才算聽出了一點端倪。再想想先前的一些蛛絲馬跡,幾下裡一湊,才算弄明白。」

  原來李彥直五歲之前也只是普普通通一小童,那次械鬥被砸到腦袋之後人忽然變聰明了!一開始還不怎地,隨著他越變越「神」,就開始有傳言,說他是被狐仙附了體。這事已不知傳了多久了,只是李大樹夫婦怕影響到兒子,忍著不敢說,還遮遮攔攔的,盡量不讓李彥直聽到這些話,所以李彥直是到今日才聽說。

  要說李大樹夫婦對於這個傳聞,其實也有幾分相信,因為李彥直實在是聰明得有些過分,不過鄉下人樸實,和神鬼較親,見兒子又聰明又孝順又旺家宅,就不怎麼計較他的來歷了。他們想:「就算是狐狸附體也好,那也是我們的好兒子!沒有他,我們不過是白白死了一個兒子,哪來這麼多福祿享用?」所以對李彥直反而更疼了。

  最近李家大把花錢辦手工業,銀子是大把大把地撒出去,但鄉人也沒懷疑別的,只道是他們從銀礦中得了好處,唯有兩個人不服,哪兩個?就是狐狸廟裡的廟祝和神婆!因李彥直素來不語怪力亂神,就算是祭祀,要麼祭天,要麼拜媽祖,敬的也都是正神,錢一分也沒花在狐狸廟裡,因此廟祝神婆都不幹了,就想了主意,來走李彥直他娘的門路。

  那神婆和李彥直他娘本來也有來往的,這日就來扯家常,慢慢就說到李彥直身上去,卻道:「你知道嗎,昨晚大仙才托夢給我,說他的九個兒子,不見了一個最小的,要我幫忙找呢。」

  李彥直他娘大感驚奇:「還有這等事?」

  那神婆就開始扯了,說起狐狸大仙的九個兒子都有什麼特徵,前面八個都是鋪墊,到了最後一個才細細說,道:「你都不知道,大仙的這個小兒子,有多聰明!不過就是貪玩,若見有小孩子性命垂危,就常常俯身在他們身上,作出一些神跡來。」

  跟著又說了許多的「神跡」來,卻全都與李彥直做的事情相彷彿!把李彥直他娘聽得慌了!若原來有三分相信兒子是狐仙附體,這會就信足了九分!又想起神婆說狐仙要帶他兒子回去,趕忙問如果小狐仙被帶回去了,那小孩子會怎麼樣。

  那神婆就說:「這將死的小孩,都是靠這位小狐仙的靈氣才得以在陽間活著,若是小狐仙離體,那他就死了唄!」

  李彥直他娘一聽,嚇得哭了,扯著神婆叫道:「大姐,大姐,你可千萬救我三仔一救!」

  那神婆見了故作訝異道:「你這是作甚?莫非……」壓低了聲音道:「莫非你家這位秀才公,就是大仙的九公子?」

  李彥直他娘搖頭說:「我也不知,但想來,實是有些像。」

  那神婆連拍胸口,道:「說起來,我也覺得像呢!你想想,自他五歲那年醒來,做的事情說的話,哪一件哪一句是凡人家孩子能說的?還有,也是他帶挈了你們,才讓你們家能風生水起了!不過算來也兩年多了,他帶挈你們的福分也夠你們享用一生了,若大仙要收回他的公子去,那也沒辦法了。」

  李彥直他娘一聽更慌了!忙與神婆商量怎麼救兒子,神婆道:「大仙要召回自己的兒子,那有什麼辦法?那是神仙啊!咱們凡人如何與他作對?」李彥直他娘道:「難道就真的沒得商量了?」說著又哭。

  神婆見李彥直他娘哭得厲害,才道:「唉,這事我本來不該多嘴,那是洩露天機的!但見你這麼傷心,唉,誰叫我心軟呢!」

  李彥直他娘一聽喜道:「大姐你有辦法?」

  神婆便道:「附耳過來。」唧唧��地就告訴了她個秘法,卻是要用白銀打造出一座銀塔來,供奉在大仙廟的地宮裡,每座銀塔,能保李彥直一年的平安--這理論,倒像是讓李家向狐狸大仙租兒子了。

  李彥直他娘卻沒懷疑,便問這銀塔要多大,神婆獅子大開口,道:「一座銀塔,要五百兩足色白銀。」嚇得李彥直他娘嘴巴合不攏。

  神婆見她為難,道:「若是為難就算了!其實你也不想想!自這位小仙來到你們家,才不到三年光景,你們家賺了多少!現在只是每年拿出五百兩銀子來,竟也不捨得!罷了罷了!這就叫為省兩個雞蛋,卻眼睜睜看著下蛋的金雞死!」

  李彥直他娘左思右想,有心答應,卻對神婆說,五百兩銀子一時拿不出來,神婆就給他出個主意,說也可以做成小銀塔,每座五十兩,一座可以保一個月的平安--多聰明的神婆啊,這不是分期付款的雛形麼?那神婆又道:「其實還是做大銀塔的划算!做成十二座小銀塔,一年要多費一百兩呢!」

  李彥直他娘盤算了好久,終於覺得還是每個月五十兩比較好操作,當下就這麼定了。因李彥直的關係,家裡一向不談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所以她也不敢跟男人們說,就先挪了茶廠的五十兩流動經費給神婆去做銀塔。

  李彥直聽到這裡問蘇眉:「你幫娘管茶廠啊!娘挪用了這麼多錢,你竟然不知道?」

  蘇眉默然不語,其實她不是沒覺得奇怪,心道:「我不是完全不知,但茶廠的賬我只是幫忙算,又不管,該怎麼決定還是看乾娘的意思。乾娘不肯告訴我,我沒個真憑實據,也不好說話。難道我見到乾娘有什麼動靜,就馬上跑來與你說?那我不成長舌婦了?」這話卻爛在心裡。

  李彥直見了她的模樣,若有所悟,就沒再追責下去,只問:「後來怎麼樣了?」

  「後來啊……」

  到第二個月,李彥直他娘手頭沒那麼多銀子可以挪用了,便又去找李剛要,五十兩可是一筆大數目啊!李剛便問她要幹什麼,他娘一開始不肯說,只道:「你別管這麼多,總之干係到三仔的性命!你拿來就是!」

  李剛大驚,連忙問個仔細,他娘給他問得急了,才將事情和盤托出,李剛受乃弟影響,對這些神道也向來沒好感,一聽大怒,操了傢伙,趕到狐狸廟,來尋那廟祝神婆算賬,要他們將先前吞下的銀子吐出來!

  那廟祝、神婆哪裡肯依?那可是白花花的五十兩銀子啊!再說若是還了錢,那不等於承認自己騙人麼?於是一方討一方拒,就這麼鬧了起來。當時蘇眉也在人群當中,對個中曲折雖不是全部瞭然,但大致情況卻也在吵鬧聲中聽了個七七八八。

  李彥直在路上聽完她的轉述,心中好笑,暗道:「媽媽實不是做生意的料,只能讓她管小錢,不能讓她管大數目。往後這茶廠的賬,還不如直接交給姐姐管。」

  這時轎子已到狐狸廟旁,李剛正帶著幾個後生指著那對廟祝神婆呼喝,只是被他娘攔住了沒打起來,廟祝神婆那邊也有一幫善男信女作聲援,高叫:「敢在大仙廟吵鬧,小心家裡遭災!」

  卻有看熱鬧的鄉親望見李彥直,紛紛叫道:「喲!小狐仙來了!小狐仙來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10
  聽自己被人叫作「小狐仙」,李彥直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好笑,他娘見到了他,嚇得趕緊跑過來道:「三仔,你別來這裡,別來這裡!快回去!」她是怕兒子進了廟被狐狸大仙認出把魂魄攝了回去,那可就完了。

  李彥直安撫了他娘幾句,掃了那神婆廟祝一眼,便不理睬他們,對李剛道:「大哥,先別激動,我來處理!」望了望那狐狸廟一眼--這地方他很久沒來了,便先到裡面轉了一圈,見此廟佔地既廣,磚瓦又新,不由得連連點頭,心想:「這地方好啊!若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清了,拿來做社學倒也合適!」便有心謀這廟產!

  轉到了正院,站在那狐狸神像面前,那神婆廟祝已經一個左一個右,作護法一般,雙手合十唸唸有詞,李彥直他娘甚是惶恐,李彥直心中冷笑,忖道:「你們騙的錢也算不少了!騙騙別人也就算了,居然還敢騙到我頭上!看我如何整治你們!」便指著那狐狸像道:「你們說,這土偶是我爹?我是這土偶的兒子?」

  那神婆合十道:「小狐仙,你不可如此無禮!這大仙於你,既是神,也是父!你須上香頂禮,誠信祈願,這樣大仙或能容你在陽間多逗留些年月,若是頑皮,大仙可就要召你回去了。」

  李彥直哈哈大笑,道:「這麼說來,我娘給你五十兩銀子做銀塔的事,是有的了?」

  那神婆道:「小狐仙,要知道正是那座銀塔,保住了你這個月的平安--若非如此,你早被大仙召喚回去了。」

  李彥直又問:「那銀塔如今何在?」

  那神婆道:「銀塔已被大仙收去了。」

  李彥直點了點頭,對眾圍觀者道:「剛才這神婆說她確實拿了我娘的錢,這話大夥兒都聽清楚了吧?」

  眾人道:「都聽清楚了。」

  李彥直道:「好!那回頭請諸位給我作證。」說著便拿起廟裡的筆墨,給尤溪知縣寫了個稟帖,先客套了幾句,說了自己此次去府城的見聞,告訴他徐推官最近正要興社學、毀淫祀,又暗示說這一舉動是要配合朝廷最近的風向標,書信最後,才陳述了本鄉有人以狐狸亂神騙錢之事,又附上了見證鄉民的姓名,懇請知縣示下裁斷。

  他寫完了這稟帖,差個工人送往縣城,便對他娘和他哥道:「娘,哥,咱們先回去吧。改天再來。」

  神婆廟祝見他神色不善,只是不知他信裡寫了啥,更猜不出他要做什麼。

  尤溪知縣那邊早得了徐階的照會,反應好快,第二天便給他回信,要他查明借巫行騙之事,若查明得實,便可約集鄉老,毀淫祀,破流俗,將騙人的巫婆神棍押赴縣衙法辦。

  李彥直拿到信後一笑,便去請了三老連同他父親,出示知縣的親筆信,道:「鄉里出了這麼個神棍,實在有礙聖賢之教化!如今我得推官大人口訓在耳,又得知縣老爺紙諭在手,就要破這淫祀,改為社學,以振我鄉之教化,希望各位爺爺助我一臂之力!」

  李家近來勢大,李彥直又抬出推官知縣來,三老就不好拒絕,但他們對這狐仙是半信半不信,都說:「這神棍抓了不要緊,這兩人確實騙錢騙得厲害!只是這廟不一定要毀,莫要那狐仙真個有靈,降下災劫來就不好了。」

  李彥直冷笑道:「若又災劫降下,我一個人承受,不妨各位爺爺。」

  三老見他堅持,便道:「若你不怕,你儘管去辦,與我們無關。」

  李彥直顧慮著善男信女眾多,對李剛道:「大哥,去廠裡,讓大夥兒停工一天,把人都叫來,我有事情要辦。」

  李剛便去了,不久帶了數十人過來,李彥直讓工人將廟門看住,將善男信女擋在外頭,神婆廟祝一齊叫道:「小狐仙,你這是做什麼?」

  李彥直到了廟裡,指著那狐狸像破口罵道:「去你什麼小狐仙!拿這塊土偶裝神弄鬼!還說是我爹!來啊!給我拖下來!扔到河裡去作踏腳石!」

  那神婆廟祝嚇得死命衝上來,護住神像,李剛和吳牛幾下子推開他們,將那狐狸像掀了下來,那神婆見了面無人色,大叫道:「不好了!不好了!要變天了!劫數!劫數啊!這條村要雞犬不寧了!家家戶戶,男的要沒命,女的要失貞!」

  廟外頭的善男信女聽了這詛咒,全都慌了,大叫大嚷著竟也不要命般往廟裡沖,工人們竟是阻攔不住!李彥直沒想到這些人反應會這麼大!他畢竟是個小孩子,若被這些人衝進來,踩也踩死他了!

  正混亂間,卻聽廟外有人叫道:「不好了!秀才公,你娘出事了,她病倒了!快死了!」

  李彥直大吃一驚,那神婆大笑道:「看見沒有!看見沒有!現眼報!現眼報啊!」

  李彥直狠狠瞪了她一眼,卻也顧不得這廟裡的事情了,趕緊和李剛回家,他身後善男信女七手八腳地將神像扶好,頂禮膜拜,祈求狐狸大仙不要因此禍及他人。

  那邊李彥直回到家中,果見他娘臥倒在床,雙目緊閉,渾身發抖,口中喃喃自語地說著胡話,李大樹頓足叫道:「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

  賈郎中上前把了一下脈,驚得道:「不好!是鬼脈!中邪了,中邪了!」

  李彥直怒道:「什麼中邪!」便讓人另外去請個高明的大夫來。

  賈郎中道:「秀才公,這神鬼之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你娘他這是中邪,你就是請了華佗扁鵲來,也沒用!」

  李彥直怒道:「什麼神鬼,什麼中邪!若那狐狸土偶真的有靈,怎麼不見它搞我?」

  賈郎中歎道:「它哪裡敢搞你!」

  李彥直冷笑道:「那神婆不是說我是那狐狸的兒子麼?老子怎麼會不敢搞兒子?」

  「她那是胡扯!」賈郎中道:「狐仙只是一尊偏神,考場是有皇氣壓著的地方,斜神偏神是進不去的!秀才公你是中了科舉的人,必是天上星宿下凡!那狐狸大仙就算有些道行,和你也比不了!所以它不敢得罪你,再說,凡是星宿下凡,身邊都有金甲神人護著,那些邪祟也近不了你的身。所以它要報復你,就只有把災降到你娘頭上了!」

  這時屋裡屋外都圍滿了人,連李老康也在,眾人聽了賈郎中的這番言論,都道:「有理,有理!」

  李老康道:「我看李哲七歲就中秀才,再給他十年功夫,就算中不了中個狀元還不是易如反掌?狀元是天上文曲星下凡!這文曲星可比那廟裡的狐仙高多了!它如何敢來冒犯?」

  李彥直聽得有些發暈,但鄉親們都說:「那是,那是。」連李大樹也有些信了,李彥直正要駁斥,忽然腦中靈光一動,問賈郎中:「我是星宿下凡?」

  賈郎中道:「是。」

  李彥直又問李老康:「我在天上的官比那狐仙大?」

  李老康道:「那是。狐仙最多不過是個地仙,位列地仙之班,如何比得上天上的星宿!」

  李彥直看了看他娘,心想:「老媽早上還好好的,突然弄成這樣,十有八九是心病!哼,心病還須心藥醫!」便上前大聲叫道:「娘,我有辦法救你了,你聽見沒有,你聽見沒有!你兒子我可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啊!不是什麼小狐狸!」見他娘眼皮抬了抬,又大聲道:「你放心,我這就去問太上老君求一道靈符來!你等等!」

  就在他娘的病榻前擺開文案,鋪紙蘸墨,口中唸唸有詞,道:「昊天上帝容稟:臣下界托生於李家,本欲布天之德,造福鄉里,不意家宅被一山間邪狐所侵!生母之命,危在旦夕!如今特請昊天上帝降旨太上老君,賜上清靈符一道,療臣生母之邪疾!以盡臣身為人子應有之孝!」跟著便閉上了眼睛,隨手亂畫,不等眾人看清楚,已經擲了筆,將那張「靈符」燒了,燃成灰燼,攪入一碗溫水中,到床前對他娘道:「娘,來,這是太上老君贈給孩兒的靈符,你喝下了它便百毒不侵了!那狐仙便不敢來騷擾你了。來,張口。」

  他娘迷迷糊糊間便張了口,喝下了「符水」,不久便真的睜開了眼睛,叫道:「兒啊!」

  屋裡屋外,人人歡叫,賈郎中叫道:「神了!神了!咱們村的秀才公真個是星宿下凡,連太上老君都請得動!」

  這般神跡,沒半日間便傳遍了鄉里,李彥直安撫著他娘,道:「娘,你且休息,不要驚怕,我這就找那臭狐狸算賬去!」

  他娘驚道:「不可,不可!不可得罪大仙!」

  「什麼大仙!」李彥直要罵時,眼睛一轉,道:「娘你別怕,你沒聽康爺爺他們說麼?我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官比它大呢!」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11
 李彥直帶著一幫後生並鄉中三老,又奔狐狸廟而來,神婆望見了他大叫:「小狐仙,你還敢來?還不知道怕嗎?」

  賈郎中大叫:「什麼小狐仙,別亂叫!秀才公是文曲星下凡!廟裡的那位論起來,在仙班中都不入流!剛才秀才公才修書稟告了昊天上帝,太上老君當場賜下靈符,已經把秀才公他娘的邪祟治好了!你要不信,問問大家!」

  跟來的人便都道:「是啊,是啊!」便紛紛敘說李彥直剛才如何上書天庭,太上老君如何賜符,李彥直他娘如何一喝符水就好,中間自然不免摻入許多子虛烏有之事物,如霞光滿宅,芳香滿屋,把留在廟外的善男信女都唬住了,那神婆也有些害怕,訥訥道:「原來秀才公不是小狐仙,是文曲星啊。哎喲,恕罪,恕罪,老婆子眼拙,只看出秀才公有仙氣,卻分不清是地仙的仙氣,還是天仙的仙氣。」

  李彥直一聲冷笑,便命:「把神案抬出來!我要上書天庭!」

  賈郎中便帶了人去搬廟裡的神案出來,善男信女們也不敢攔阻,李彥直就在案上擬文,擬完了念道:「昊天上帝容稟:臣下界托生於尤溪地面,代天巡視人間禍福,糾察不明,破除邪祟!今見尤溪有老狐一口,修為不過百載,功德不滿三世,卻自恃邪術,擾亂地方!容九流之下作,聚巫騙為淵藪!若不懲處,恐令小民不曉上天之明德,不識聖王之大道!今特參此老狐一本!懲處此惡,以儆傚尤!」說著將這「貶狐文」當眾燒了。瞑目半晌,睜眼道:「來啊!把那畜生給我拖下來,發配到村前溪邊碼頭,供人踩踏!須被人踏足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腳,方許它超生!」

  那神婆、廟祝要攔阻時,早被吳牛等後生按住,幾個善男信女要上來,賈郎中喝道:「文曲星在代天行罰!你們最好別亂動,若是不然,小心家宅!」那些善男信女因李彥直剛剛顯過「神跡」,心裡害怕,就不敢動。

  李剛等便去將那狐狸像拖了下來,拉到溪邊碼頭,丟在泥濘處作踏腳石!李彥直帶人入廟搜索,搜出了金銀無數,他娘送到廟裡的那五十兩銀子也在其中--卻哪裡有做成什麼銀塔?此外更有一些邪祟之物,如小草人,如魘針,又附有一些時辰八字和姓名,其中有一些是廟祝神婆的仇家,有一些則是愚夫愚婦托這廟祝神婆作的,牽涉著七八戶人家來,這些人見這神婆廟祝竟然暗算自己,個個恨得咬牙切齒,將那神婆、廟祝拳打腳踢了一番後便送往縣衙。

  李彥直會集三老,將搜出來的錢銀登記造冊,經商議後決定,撥出二十兩銀子用於修葺狐狸廟,要改造為本鄉之社學,其餘的一半用作入學學子的助學金,一半用來修橋造路。這些都是有益鄉里之事,又不用自己出錢,所以一經提出,尤溪人心大快,人人稱頌不已。

  尤溪的這位小小秀才公,就這樣辦起了社學,他設計了兩門基礎課程:一是文字,二是算術。文字學的依然是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讓學生認得字;數學則用阿拉伯數字來教,兼授算盤。他去外頭請了兩位先生來教文字,自己教數學。第一期一共收了十九名學生,全部免費。那兩個先生一個四十來歲,姓周,沒什麼靈氣;另外一個還不到三十歲,姓曲,叫曲篤清,甚是好學。

  這曲篤清見李彥直年紀雖小,懂得卻比自己還多,心中歎服,就來向他請教算術、格物的學問,李彥直慨不藏私,一一傳授,沒半個月,曲篤清便能代他教數學了。李彥直見他接受力好,又將自己還記得的物理、化學、地理、生物常識分門別類,一一相告,曲篤清聽得如癡如醉,對這位神童的學問更是佩服不已。

  李彥直本有打算等第一屆學生通曉了文字、算術,再教授他們格物之學,這時見了曲篤清的進境,心道:「等這第一批孩童打好了文算基礎,這位曲先生也能代我傳授這四門格物之學了!」

  山居日子,平寧無事,李彥直按照徐階的教訓,剛日讀經,柔日讀史,每天讀半日,教半日書,黃昏後則到鐵廠、茶廠巡視廠房、賬目。經狐狸大仙一事之後,他已建議將茶廠的賬目交給蘇眉管,他娘也無異議。至於李剛,所謂近朱者赤,這兩年常跟著弟弟到處跑,也已曉得一些簡單的文字,算賬更是沒障礙了。

  眼看天氣漸冷,北風大作,李彥直便想起這時叔叔李光頭應該已從日本回來了。果然數日之後,李介便從海邊傳回消息,說通番船到達港口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些商品需求的信息。報信的人告訴李家:從倭島來的船上滿是白銀,就等著買貨物!

  李剛大喜,便催著趕緊將已生產的貨物打包,準備擔去漳州賣。李彥直笑道:「急什麼!只要趕在明年季風起來之前送去就行了。」忽又想:「若老是等山海兩邊通消息然後再擔運貨物過去,彼此不便。不如讓二哥在泉州、漳州一帶搞個倉庫,若有了貨物就送到那裡作庫存,再安排個得力的人過去,看看價格好就出貨,那邊靠近市場,更好把握商機!」便派人去請李介回來,商議此事。

  約有半個月,村口匆匆走進一撥人來,卻正是李介等人,但人人包頭紮腳,卻是個個重傷!李彥直驚道:「這是怎麼回事!」

  李介破口罵道:「蒲伊啊母!不知是哪裡冒出來的山賊,竟然敢問我要買路錢!」

  李彥直訝異道:「有山賊?」

  「有山賊有什麼好奇怪的!」李介道:「但他們居然敢攔我!哼,哼哼!」自李彥直開場營商,李介也就洗腳上岸,負責延平府到漳、泉之間的貨物搬運,算是一個行商,但畢竟是做過海賊的人,上了陸地後遇到山路上的同行又吃了虧,因此特別不忿。

  李彥直問:「二哥你將他們剿了麼?」知道李介凶悍,人若犯他,必遭報復!

  「沒有。」李介道:「他們見我們難啃,行囊又不鼓,鬥了幾個回合就跑了!他們人多,有二十幾個呢,說不定還有後援!我們也不敢追……」頓了頓道:「不過他們既敢攔我的來路,將來我們的貨運出去,只怕他們也會跳出來。這事我卻有些擔心。這伙山賊也不知是流寇,還是有寨子的,可得先打聽清楚。若是流寇,今天在,明天興許就不在了,要是有寨子的,那就得看看寨子有多大了。」

  李剛道:「要是這樣,那我們運貨出去時,可得多派些人手保護了。」

  李彥直卻想:「光是保護,太過被動,與其坐等賊來,不如主動出擊!將這伙山賊剿了,要不然以後的運輸成本只怕要翻倍!」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12
  尤溪所在的延平府與省城所在的福州府相鄰,若看地圖,直線路程似乎甚近,但由於福建多山,兩府的邊境上有戴雲、鷲峰兩列南北走向的山脈擋著,所以交通上沒法直來直去,必須沿著閩江的支流尤溪一路向北,走到尤溪與閩江的匯流處,然後轉而向東,順閩江而下,便可到達省城。連接延平府城與福州省城的道路(這條路也是福建境內的陸路交通主幹道之一)也是沿著閩江鋪設。這條路本是官道,相對來說較為安全,但明帝國降至嘉靖年間,流民已多,在福建這樣一個「賊風」昌盛的多山地帶,正如李介所說,出幾幫山賊也沒什麼可奇怪的。

  為肅清商路,李彥直一邊派人到這次李介出事的地方--蒼峽--附近打探消息,一邊向知縣上了稟帖,說本縣東北邊境出了盜賊,希望父母老大人管一管。尤溪知縣接到稟帖後眉頭一皺,心道:「這個李哲,怎麼老給我帶些麻煩事來!」

  這蒼峽位於兩府邊境,扼閩中、閩北與閩東、閩南之交通要道,不但是兩府交界,而且是兩縣交界,正是一個大家都管又大家都很難管的地方,乃是福建省內的一處衝要之處,因此設有巡檢司。

  巡檢司乃是明代的一種行政武裝系統,為何這麼叫?因為巡檢司帶有武裝性質,算是對衛所制度的補充,其設置、裁撤、考核都由兵部統籌,所以屬於軍隊系統;但是巡檢司又不是正規的軍隊,巡檢所的統領是由當地農民依法僉點出來的弓兵,本身不是一個獨立的系統,平時是歸屬州縣地方領導,所以又將之納入地方行政體系。而州縣官員進行管理,通常又只是將之委託給地方上有力量的人,故又容易形成盤結地方的勢力。

  因為蒼峽是這麼麻煩的一個地方,又歸屬於這麼麻煩的一個系統,所以尤溪知縣接到李彥直的稟帖之後,不願惹事,卻將之移交延平府,又知會了南平縣,說最近蒼峽地面出了盜賊,那蒼峽在福州、延平兩府交界,我一個小小知縣,若是處理不好,只怕會引起兩府糾紛,所以還是請知府大人決斷。知府拿到公文,暗罵尤溪知縣滑頭,卻又將事情轉給了徐階--這是地方上出了盜賊啊,不找推官找誰?

  徐階和知府、知縣不同,他是一心要出政績的人,所以也不推辭,他想:「這件事情,可得找個得力的人去辦!」一下子就想到了李彥直,當下就給他下了公文,以地方名義,要李彥直設法掃平蒼峽的盜賊。

  就這麼轉了一圈,這難題又回到了李彥直手上。他不由得又是好氣,又是要笑,但想想這件事情本來就干涉到商路的安全,若是解決了,最大的受益者還是他們這些商人,想到這一點便振奮起來,請了乃父乃兄、鄉間三老以及大小礦頭,商量怎麼辦這件事情。

  李介道:「還能怎麼辦!知府大人、推官大人、知縣大人既然都已經下了命令,那咱們就聯合了各處商家,籌集款項,募集機兵,把那群盜賊給剿了便是!」

  原來明朝地方上的治安力量,有弓兵,有捕快,弓兵主巡緝,捕快主抓捕,此外又有機兵之設。

  機兵也叫民壯,是明中葉以後地方政府設立的民兵,主要功用是在地方上有變故時防禦城池,有叛匪時剿滅叛匪--機兵的出現,是在衛所正規軍戰鬥力下降、無法承擔起地方治安重任後出現的補充軍事力量,一開始只是一種臨時設置,由朝廷下旨各地方招募,後來逐漸正規化、制度化,弘治年間廢止招募,改為按裡甲編僉,這樣一來機兵變成了一種無償義務,參與者還得自己出錢出力,因此大家又沒了熱情,喪失了積極性,於是又一改而為聽民自募。

  總而言之一句話:這機兵是一種操作性極高的地方武裝,又主要歸地方行政系統管理,與衛所正規軍無涉,這時李彥直既有了知府、推官、知縣的支持,便可光明正大地行事了。

  尤溪是個產礦的地方,鄉土利益糾纏不清,民間械鬥無月不有,民風極為剽悍!要在這個地方招募民壯,只要你有錢,兵源絕對不是問題!剩下的就是武器與訓練。

  李彥直便拿了徐階給他的公文到縣城去,尤溪知縣見了心中冷笑,暗道:「你小子給我出了難題,這下又回到你身上,這叫報應!」便笑瞇瞇地給他公文,讓他募民壯剿滅盜賊,保護地方。

  按慣例,機兵出戰,常需縣官或者佐貳官、首領官統領,因此李彥直又請知縣派一員佐貳官作主事,知縣便讓他去找縣丞。

  縣丞消息靈通,頗知蒼峽那伙強盜的底細,知道不好惹,他又怕死,暗暗叫苦,心裡將知縣痛罵了一頓,且敷衍住李彥直,卻來尋知縣,說咱們同僚一場,你不能這麼坑我!知縣也就退一步,就要讓李彥直去找主簿,縣丞大喜,還沒出門,主簿已來了,沒等知縣開口就聲言絕不去蒼峽剿匪,道:「大人,那批人是被趕走的礦盜啊!跟咱們都是熟人,仇大著呢!若是咱們去了,打贏了沒事,要是打輸了那鐵定是沒命回來!」

  知縣問:「那你說怎麼辦?」

  三人唧唧��商議了半晌,終於決定由縣丞掛名,實際事務卻全盤丟給了李彥直。因此李彥直在縣衙跑了半天,最後得到的回復又是:「你自己干去!」

  李彥直無奈,但也只好接令,卻又來請領武器,知縣就讓他自己到倉庫裡挑。尤溪產銅產鐵產硫磺,其鐵礦用來製作器具比不上廣礦,但用來製作兵器卻是上上之選,就連民間私制的武器裡精良的也有不少,所以李彥直想倉庫裡必有不少良兵精器,誰料在倉大使的帶領下一推開門,一股霉味就撲了出來,嗆得他跳開了幾步,等了好久才敢入內,到裡頭一看,那些兵器銹的銹,爛的爛,弓一拉就散,箭一折就斷,找遍了整個倉庫,就沒見到幾件像樣的!李剛怒道:「要我們拿這些東西去蒼峽打盜賊?我還不如扛一把鋤頭去!」

  那倉大使冷笑道:「東西就在這裡了,我只管鑰匙,拿不拿是你們的事!」

  李彥直又是一陣無奈,只好再來找知縣,這時已是黃昏,知縣正在吃飯,今天一天裡被李彥直煩了三四次,心下不耐,叫道:「你家不是有個鐵廠嗎?嫌庫裡的兵器不好就自己造去!」又道:「以後有什麼事情,你自己想辦法,若有什麼為難的,寫個稟帖,我給你下個公文就是!別老來找我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13
  李彥直再回到溪前村時,前往蒼峽打聽消息的陳風笑也回來了。眾人因問探到那伙盜賊是何等人物未,陳風笑道:「探到了,探到了,原來都是熟人!」

  眾人訝異道:「熟人?怎麼是熟人?」

  原來盜賊這東西,要擊破其組織容易,但要徹底消滅其成員則難,特別是在國家的整體經濟出了問題、貧困地區民不聊生之際,這盜賊因為會有源源不斷的新加入者,就更是絞之不盡、殺之不絕,要想從根子上解決這個問題,最終還是得落到整個國家的經濟上--但這就不是李彥直此刻能管的事了。

  當初徐階整治礦盜,其實也沒治本,只是治標,擒其首腦,逐其手足,換了一批比較聽話的人(如李大樹)來代替越來越不聽話的銀幫。銀幫的首腦都已下獄,只等秋決,而從犯則流散到邊鄉窮壤,幾個月後又聚集起來,和蒼峽一帶的地方勢力結合,便成了盤踞在兩府邊境上的一夥悍匪!

  陳風笑道:「我假裝去古田探親,路過蒼峽,值錢的東西都被他們搜去了。他們見我沒反抗,又操本地口音,也就沒怎麼為難我,還給了我一點乾糧打發我上路。我就藉著這個話頭和他們攀談,一聊之下,才知道裡頭有好幾個溪後的老鄉!全部都是余三田以前的爪牙,因在鄉里呆不住了,才跑到那裡去。」

  李彥直問:「帶頭的卻是什麼人?」

  「帶頭的有兩撥。」陳風笑道:「一夥是過江龍,首腦是以前永安王廣毅的兒子王二彪,凡是在礦盜一事上被趕離本鄉的那些人,都依附了他。一夥是地頭蛇,是上代蒼峽巡檢的孫子,叫王班,他和現任的巡檢蘇永堅有仇,就聯合了王二彪,將那巡檢趕走,自己做了巡檢,讓王二彪做了副巡檢。實際上是佔山為王,坐地收錢!不知道的客商到了那裡交了錢,還以為是循例呢。只是他們實在盤剝得太厲害了!又不服府裡、縣裡管,所以過往的商旅行人無不叫苦連天。」

  李介道:「原來如此。」

  李彥直奇道:「那麼原來那個巡檢蘇永堅呢?他怎麼不到縣衙告狀?」

  「秀才公你這就不懂了!」陳風笑道:「姓蘇的做得這巡檢,他就是守土有責,如今卻被人給趕走了,連地方也給人霸佔了,他若是去了縣衙,知縣就先要拿他問罪!所以他是不敢去的。縣衙那邊,只要這王班不要惹出太大的事來,知縣大人恐怕也不大願意管。若是那王班懂得些人情世故,提前給縣衙各房各老爺送上孝敬,說不定知縣會同意他接替蘇永堅--所以蘇永堅被趕走以後就只好到處流浪,不敢冒頭了。」

  李彥直聽得搖頭,心想:「這吏治腐爛成這樣,如何得了!」

  李介又道:「不過不對啊,可我在蒼峽已經交了錢,怎麼沒走出多遠,又遇上強盜?」

  陳風笑道:「我聽說他們在蒼峽收了錢,是三七分賬,王二彪三,王班七,王二彪嫌錢少養不活手下的兄弟,就常常在關前關後的埋伏打劫。王班雖然知道,卻也管不住他。」

  李彥直道:「看來這兩人也不齊心,其中或有可取之道!」

  「別什麼可取之道了!」李介道:「現在當務之急是打造兵器,募集人手,反正咱們有官府公文在手,咱們就是兵,他們就是賊!只要我們把機兵訓練好了,力量強過了他們,就發兵把蒼峽給平了!」

  這話說得甚是豪氣,李剛、吳牛等都應和道:「沒錯!」

  李彥直也點頭道:「二哥說的甚是!」當下就分派任務,李剛負責監造兵器,李彥直負責籌集錢糧,李大樹負責招募人手,李介在海上有過經歷,頗有組織力,便由他訓練人手。

  這段日子裡李家常與延平府各處商貿勢力有來往,是各處鐵礦的買家,這時拿了公文一號召,便有不少人捐錢捐糧,建陽的書商、武夷的茶商等聽到消息,也紛紛解囊相助--他們倒也不全是熱心公益,只因都曾被蒼峽這伙強盜盤剝過,心想與其送錢給強盜,不如捐贈給機兵,那樣還能博個好名聲呢。所以不一月間便募集到不少錢糧,折合成白銀二百餘兩,又有雜糧一百餘擔。

  李大樹那邊振臂一呼,更是應者雲集,李彥直的錢糧還沒到位,已有數百人聚集起來,聽候差遣,李介稍加組織,便在尤溪邊上立了一營,樹了面大旗,叫北尤溪機兵團。李介清點人數,分作三班,每班二百餘人,與他們約好隔一日便來參加一次訓練,每月月底補發誤工誤農錢一人六錢五分。山民們見有錢拿,都甚積極。

  這麼訓練了將近半個月,李彥直入營巡視,只見各處隊伍鬆鬆垮垮,各人所持兵器更是千奇百怪:有的拿長刀,有的拿腰刀,有的拿�鈀,有的拿紅纓槍,有的拿大木棒--完全是械鬥時的模樣,只是勉強列了隊形而已。原來這好兵器要打造出來也不是三天兩頭就能成的,李剛見人都來了,就先十里八鄉地去搜集武器,或者乾脆請應募者自帶,所以才會有這般景象。

  李彥直看得苦笑,對李介道:「這樣子不行!我雖然不懂軍事,可也覺得這種隊伍打不了仗!」

  「你不懂啦!」李介道:「蒼峽那邊,也差不多是這樣!到時候上前砰砰砰打上一場,就看誰人多,看誰狠!人多人狠的就贏了!」

  李彥直問:「那萬一對方比我們更狠,我們輸了呢?」

  李介道:「那我們就先退回來,收拾收拾,再招人,再打!」

  李彥直聽了心道:「這樣子,分明還是械鬥的套路!」想了一想,覺得這樣太靠運氣了,便和李介商量聘請懂得武藝兵法的高人來教導,李介冷笑道:「什麼武藝,什麼高人!那些都是花架子,騙人的!」

  李彥直道:「騙子雖多,但總有幾個有真本事的吧。」因此還是執意要出榜招賢。

  李介道:「你要招也行,不過請來的人得先通過我這一關,得把我打服了才行。三弟,不是哥哥信不過你,只是你畢竟是讀書人,年紀又小,不懂得打架的事情,我是怕你被人騙了。」

  李彥直道:「二哥說的是。」當下由李家自掏腰包,懸賞全省,要延請武術、兵法高手來督教北尤溪機兵團!

  不想因為這一懸賞,竟惹出一個翻江搗海、如龍似虎的猛人來!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14
  北尤溪機兵團的懸賞金額頗高,懸賞一出,不多久,與延平接壤的各府如建寧、福州、邵武、泉州等地的武人便都知道了!一大幫人或為揚名,或為逐利,紛紛趕來尤溪。李府應接不暇,因為人實在太多,這時候的李彥直又不懂軍事,所以也不知該如何考核才是。

  李介卻全沒將這些人放在眼裡,看看這日已有一百多號人,便劃下道道來,說:「我請你們來,是要請高手,不是要請庸手。是高手的,一兩個就夠,庸手的話,來一萬人我們也不要!所以要請各位顯顯本事,是高手的留下,是庸手的請走!」

  人群裡叫嚷的聲音此起彼伏,李彥直心道:「這麼多個人,一一考核下來,不知要多久!」但李介的法子卻極簡單!他就將這一把多人帶到尤溪邊上,分發了木棒,然後從北尤溪機兵營裡調出了人數相同的民壯,也是每人拿一根木棒,然後就要雙方對戰。來應試的武師無不愕然,李介道:「我們是要請高手來做這六百人的老師,你們要做老師,總不能連徒弟都打不過吧?」說著就去擂鼓。

  鼓聲一響,尤溪的民壯就拿著木棍衝了過來!

  哇!這是一副怎樣可怕的景象啊!這些尤溪漢子,個個都是從小就在械鬥中翻滾著長大的,這個地方羸弱一點的全養不大,能到現在還生存的沒一個弱者!可以說,這是一百多個經過天然淘汰剩下來的超級壯丁啊!而且個個精通群毆之道,猛地一衝,那真如餓虎下山,又似蛟龍出海,猙獰的面目怒吼的喉嚨,把在台上觀看的李彥直也嚇了一跳,那一百多個武師更是個個膽戰心驚!還沒接鋒,先嚇軟了一半,短兵相接時,沒片刻又投降了一半,哪裡用半個時辰?尤溪邊上的武師就只剩下二十幾人,個個頭破血流,哭爹喊娘,其他的人全逃了。

  李介得意洋洋地看來李彥直一眼,沒說話,但那眼神分明是在道:「老弟,看看,怎麼樣!」

  李彥直幸而是見過鄉間械鬥的,這才沒被嚇倒,看看武師們那副喪家之犬的模樣,暗中歎氣,道:「什麼武藝,什麼兵法!原來都是假的!」

  他隨口這麼一句話,卻把一個人給氣壞了!

  那人姓陳,叫陳孟春,是福建武學名家李良欽的弟子,也是來應試的眾武師中的一員,本身也練得有真功夫,只可惜是未經戰陣,武技有了,膽氣卻還沒練出來,在一片混亂中他十成的武藝連一成都用不上!倉皇之間竟爬到看臺底下躲了起來,在大亂中李介李彥直等卻也沒發現。

  他躲在台下,聽到了李彥直的那句話甚是不忿,可不忿又有什麼辦法呢?自己確實是被人家給打敗了啊!別說人家只是隨口一說,就算是當面侮辱你你也得吞了。

  散場以後他從台下爬了出來,怏怏回泉州去了。回家後越想越氣,這日他老師李良欽傳他辦事,卻是泉州大儒林希元會同趙本學、王宣、林福邀李良欽出遊,李良欽傳弟子們隨侍聽教。

  二林、趙、王等四人都是福建的理學名家,同拜大儒蔡清為師,算是同門師兄弟,相互見過往頗密,與李良欽交情亦厚。這幫人或文或武,乃是閩南一大派系,無論文武,在當世均有甚大的影響力!這一天是看風高氣爽,便約好了一起游江。

  陳孟春臉上有傷,本待不去,又礙著師命難為,只好硬著頭皮來了,他到達時,林希元等都已經坐在船上高談闊論了,李良欽見他遲到,本來頗為不悅,再見他鼻青臉腫,不由得愕然,指著他問:「你……你這是怎麼回事!」

  李良欽是文武全才,武藝尤其厲害!他的弟子也多是高手,因此他常常約束眾弟子,唯恐他們去欺負別人,可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的弟子會被打!中國的武術名家,若練武則必兼通醫術--至少跌打一科是一定會的,所以在李良欽面前,陳孟春也沒法推說是自己不小心跌破了--那損傷是如何造就,李良欽是一看就知。

  陳孟春見瞞不了,心裡一慌,啪的一聲跪下了,就在船板上連連磕頭,道:「師父,弟子不肖,丟了你老人家的臉!」

  李良欽哼了一聲,道:「說,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是和人單打獨鬥輸了?還是被人群毆?」

  陳孟春道:「弟子是被熱群毆。」

  李良欽哦了一聲,臉色稍緩,道:「群毆啊,對方有多少人?」

  陳孟春說:「一百多個。」

  趙本學既通易,又精兵法武術,聞言笑道:「李兄,別責怪他了,若是遇到一百多人,就算是你我也只有落荒而逃的份!」

  李良欽也自莞爾,卻仍然奇怪,道:「可到哪裡去找了一百多人來打你?你是下海遇到海盜了不成?」

  陳孟春訥訥道:「弟子……弟子是去了趟尤溪……」

  他聲音雖小,但幾個宗師卻還是聽得明白!尤溪懸賞的事他們也有耳聞,這時李良欽一聽,臉又拉了下來,喝道:「你去應尤溪機兵教頭的懸賞了?」

  陳孟春俯首道:「是……」

  李良欽怒道:「胡鬧!你不想想你的武藝是我教的,也該想想趙先生教過你兵法!你這一去,丟了我的臉不要緊,卻把趙先生的臉也丟光了!」他是閩南名家,自然是不肯輕易去應這等懸賞,免得失了身份,因此生氣。

  陳孟春嚇得道:「師父息怒!弟子此去,也不是為了自己的名利,只是想壓服了那些野狐禪,也好給師父揚名,只是沒想到……」

  李良欽怒氣更盛,道:「沒想到卻反而給我丟臉,灰溜溜滾回來了,是不是!」

  陳孟春這次要是力壓群雄,風風光光當了教頭,李良欽或許也就一笑了之,但這個弟子居然輸了,他焉能不怒上加怒?陳孟春武藝沒學到家,腦子倒也靈活,滴溜溜那麼一轉,趕緊道:「師父,弟子沒稟明師父就去應試,是不對。可這次輸了,弟子心裡也不服啊!」

  「不服?」李良欽道:「聽說這北機兵團是官府許他們籌辦的,人家又是公開懸賞,難道還能設計坑你不成?」

  「他們倒不是設計坑人,只是實在亂來!」陳孟春說著就將那日尤溪以械鬥來考核的始末說了,趙本學和李良欽等看得面面相覷,李良欽苦笑道:「若真如此,那果然是胡鬧!這般搞法,就是有真本事的人,也要被埋沒。」

  「還不止如此!」陳孟春道:「主事的那個李家秀才,還當面辱人!」

  李良欽問:「他怎麼個侮辱人法?」

  陳孟春道:「那李秀才罵我們說:什麼武藝,什麼兵法!原來都是假的!」

  其實李彥直那句話只是泛泛而罵,並非針對泉州一派,但李良欽和趙本學卻已聽得勃然大怒!

  一直沒說話的林希元忽道:「這個什麼李秀才,可是尤溪的那個七歲就入廩的神童?」

  「是啊。」陳孟春道:「原來林先生知道。」

  林希元一聽,也繃著臉不說話了。

  林福、王宣等都有些奇怪,道:「林兄真是博聞強記,連尤溪一個小生員也知道。」

  要知李彥直的名氣,只是在當地傳得厲害,終究未出延平一府,實還沒資格驚動外府的上層社會,所以林希元竟然會知道這個人,而其看來還對李彥直有所瞭解,林福、王宣等不免有些奇怪。

  林希元冷笑道:「他可不是個普通生員!七歲就能中秀才的,想來有些天賦,可惜卻是個孽種!」

  眾人奇道:「孽種?」

  林希元冷冷道:「尤溪為紫陽老人(朱熹)降生之地!造化所鍾,神秀所愛,閩學根底,何等深厚?但此子為了趨炎附勢,卻甘願離了正道,去歸了王學偏門!這不是個孽種是什麼!」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在座所有人都是理學一派,蔡清一門素以理學正宗自居,這些人也都樂於獎掖後輩,朱熹的老家尤溪出了個七歲就能考上秀才的神童,這神童若是拜在他們門下,他們自會十分高興,但這個神童卻偏偏不識抬舉,身為福建人竟跑去燒王陽明這口新灶,那自然就成了孽種了!

  趙本學道:「被林兄這麼一提,我也隱約有些印象。不過聽說這孩子才七歲,說什麼趨炎附勢,怕是有些早了。我看他是年紀幼小,不明是非,才會被王學門人所誘!」

  他這話一說出來,諸大儒無不點頭,林希元亦道:「趙兄所言,也有道理。」

  王宣道:「若是這樣,那咱們可得想個辦法,導他回歸正道才好啊。當年楊石齋(廷和)號稱神童,入廩的年齡也比這孩子大幾歲。這孩子如此聰明,將來或許會有一番功業。他的這份才智,若用之於正道,那便是國家之幸事,若是被引入邪道,那便是國家之禍患!夫子辦學,有教無類!這童子說來又是我們的鄉人(同省),我們不但不能因他一時誤入歧途就將他拒之門外,相反,還應該循循善誘,讓他早日去偏門,就正道!」

  諸大儒給他這麼一說,便都覺得拯救李彥直這個迷途孩子自己是責無旁貸,均頷首道:「甚是,甚是!」

  趙本學道:「要導他歸正,也總得有個因由!不如我就趁著這次他懸賞,往尤溪走一遭吧。」

  眾儒驚道:「趙兄要做什麼去?」

  趙本學道:「我想去接了他這懸賞,做做這個機兵團的教頭。一來是幫國家去了蒼峽的疥癬之疾,二來是順便點醒這個童子,叫他知道什麼才是天下正道,什麼才是聖門真知!」

  林希元等一聽都笑道:「點醒這個童子是好,只是讓趙兄去做這個教頭,這不是牛刀殺雞麼?太委屈了。」

  諸儒均有弟子侍立在旁,其中便有一人聞聲出列道:「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勞!幾位老師,不如就讓大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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