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陸海巨宦 作者:阿菩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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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2009-1-31 17:34:2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3 122104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45
陳羽霆哪裡是被「供」了起來?他分明是被五花大綁,嘴裡還塞著一條臭襪子!東海水手在船上沒人穿襪子的,就是穿鞋的都不多,所以這只襪子還是陳羽霆自己的。

  原來他得到消息後也如李彥直一般趕來攔截,要對王牧民曉以利害,希望能勸阻他。可惜他論資歷不如王牧民深,論職位也管不得對方,更要命的是年紀!

  李彥直曾說陳羽霆是少年老成,可那也只是指他在行事上有老成之風,實際上這個還不滿十八歲的少年由於長著一張娃娃臉,所以看起來根本就是一個小孩子!王牧民雖在止戈館、六藝堂受過訓練,但入海日久,深染匪氣,哪裡會把一個小孩子的話放在心上?陳羽霆在那裡費盡口舌,他卻只是想:「三公子畢竟年紀小,就喜歡玩兒,建了六藝堂也就算了,裡面畢竟有不少人才,可又弄個什麼一以室,把這樣一個孩子也搞了進去算什麼事!」

  陳羽霆見王牧民不顧自己的勸阻繼續我行我素,就跑去對王牧民的部下陳說大義,要他們別跟著王管帶「胡鬧」,還真有幾個大隊長被他說動了。這一來王牧民就火了,說陳羽霆是動搖軍心,若不是顧忌著他是三公子的愛徒,非宰了他不可,人雖然沒殺,但卻不再容他說話,命人一條繩子綁了丟在舶主艙裡關起來,還不忘塞住了他的嘴!李彥直找到他的時候,他還像一條擱淺的魚兒一般在艙內掙扎蹦躍呢。

  吳平趕緊過去給他鬆綁,這事若是換了蔣逸凡,一鬆了綁非馬上破口大罵王牧民不可,但陳羽霆吐出自己的襪子之後第一句話就是:「三公子,還沒打吧?」

  李彥直笑了笑,道:「放心,還沒打。」

  陳羽霆舒了一口氣,道:「那還好。」這才狠狠地瞪了王牧民一眼。

  李彥直道:「牧民這件事做得不對,回頭我會跟二叔說,讓二叔決定怎麼處置他。現在這事就先擱下吧。」

  陳羽霆叫道:「對,對!現在應該先設法救出二公子再說!」

  當下李彥直便帶了吳平、陳羽霆坐小船先回月港,王牧民帶著船隊到浯嶼停泊待命。路上李彥直問起陳羽霆鎮海衛那邊的情況,陳羽霆道:「他們的指揮使田大可很看不起我,簡直是把我當作一個孩子來耍。不過我有個很奇怪的感覺:好像他們對我們的情況很熟悉一般。」

  李彥直奇道:「這是怎麼說?」

  陳羽霆道:「我一時也說不清楚,只是隱約這麼覺得。」

  李彥直沉思了許久,道:「還是先走正大程序,由我去拜訪拜訪他。」對吳平道:「你把這次我們從各地調來的人馬,並月港已有人馬拉到浯嶼訓練。咱們的隊伍,上山打賊的經歷不少,下海打仗的經歷卻不多,也不知能否適應。」

  吳平道:「月港本有一百二十餘人,二公子的副船回來的有七十四人,這些都是能直接下海的。我們帶來的這兩百人經過挑選,就算沒下過海,至少也懂水性。幾方面湊起來,人數接近四百。我的想法是,不如再從王牧民那裡挑出二百人來,打入到這四百人裡。王牧民手下的那些人,對航海、海戰比我們的人精熟得多,不過紀律不如我們。若是混合了訓練,多半就能合二者之長,三公子你看如何?」

  李彥直點頭道:「好!就這麼辦!這件事情就交給你處理。」卻對陳羽霆道:「你先跟我去一趟鎮海衛,若能接回二哥,那此事就算大功告成,若是還沒能接到二哥,你就先回月港,籌集糧食,再設法多買些船隻備用。」

  陳羽霆有些緊張,問:「還要打?」

  「能不打,最好是不打。」李彥直道:「雖然我到現在還沒弄清楚我們的敵人究竟是誰,不過我有個預感,這次的事情是沒法善了的,只是看怎麼打、跟誰打罷了。」

  「不過,」陳羽霆道:「三捨你才考上舉人,犯禁出海也就算了,要是還在海上鬥毆甚至殺人,傳了出去,只怕會影響你的前程。」

  李彥直笑了笑道:「這個你放心,來這裡之前,我已經到都指揮使司那裡求了個下海擊賊的名義。」便將孫泰和的許諾說了。

  陳羽霆問道:「可有公文?」

  「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會有公文!孫泰和又不是傻瓜!他能給我一句話就已經很不錯了。」李彥直道:「在通番、下海的事情上,若是按照朝廷的規章嚴查下來,閩浙兩省沿海州縣的官員鄉紳,十有八九都不乾淨。不過除非出什麼大事把朝廷給刺激了,否則沒人會查的。現在整個東南的士民官商,聰明一點的其實都在掩耳盜鈴。」

  「這個我懂!」陳羽霆憤憤然道:「不掩耳就直接盜鈴的,便是海盜,便是賊寇。掩耳而盜鈴的,便是君子,便是良人!對吧?」陳羽霆辦事實在,卻也不妨礙他情感豐富,憤世嫉俗。

  李彥直笑道:「是這樣。不過你這麼生氣幹什麼?咱們自己也在掩耳盜鈴啊,而且還是此事的獲益者啊。」

  「我知道,這是為了生存,為了發展,不得已而順應現實!」陳羽霆不悅道:「但這終究不是正途!國家不可能永遠保持這種狀態啊!還有,三捨,你當初給我們描述的那個理想社會,也不是這樣子的!」

  李彥直哦了一聲,舉目遠眺,道:「我給你們描述的那個理想社會……你還記得啊……」

  「當然記得!」陳羽霆叫道:「不但記得,而且無時或忘!我們正是因為那個理想,才願意跟隨你!因為你要帶領我們去實現它的,對嗎?」

  「你想得太多了。」吳平伸手摸了摸陳羽霆的頭,道:「我們眼下要考慮的,是如何救出二公子。其它事情,以後再說吧。」

  陳羽霆一把拍開吳平的手,叫道:「不對!這是兩件並行不悖的事!二公子當然要救!但是……」

  「但是天下大同的偉業,也不是朝夕所能成功的。」李彥直道:「路還長著呢,就算我們是跳,甚至是飛,也沒法一步跨進天下大同的。身處哪一個階段,就該用適合那個階段的步伐走路。若以為自己能一步登天,那不叫有志,那叫好高騖遠!」

  陳羽霆默然半晌,終於道:「對不起。我還是太急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46
  收藏破萬,嗯,雖然在起點這不算什麼,不過還是自己慶賀自己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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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鎮海衛衛城地處太武山之南,鴻儒江之濱,名合文韜武略;下臨東海,內收五山,兼得山海之勝!明初大將周德興至此,一見傾心,乃以條石、鵝卵石依山海之險,壘砌成城,其城牆長八百七十三丈,厚一十三尺,高兩丈二尺,女牆一千六百六十個,窩鋪二十,垛口七百二,有東西南北四門以及水門,門各有樓,以山為基,以海為壕,其絕險令人望之而不敢仰攻,其胸襟令人唸唸而自然歎服。非八閩靈秀之所鍾,安能有此雄峻?非洪武皇帝之魄力,安能有此巨製!正是:

  壯哉鎮海衛!威哉大明朝!

  李彥直與林文貞陳羽霆從南門步入,一路經練兵場、演武亭、點將台、望高樓,一路石徑適足,巨榕蔭頂,不免暗叫僥倖,心想如此威武城防,王牧民以八百之眾就妄想攻破,真是不知死活!

  正自感歎,人已入衛城,進城後噗一聲,李彥直先踩到一窩家禽之遺--也不知是雞屎還是鴨屎,耳際但聽豬聲嚎嚎,又聞犬吠旺旺,幾個光屁股小孩跑跑跳跳從林文貞身邊經過,一個老婦操著閩南鄉音呼叫著「知觀缽著」。又有婦人在七星井邊淘米,又有閨女在柳樹井旁洗衣。城隍廟旁,一個年老軍戶鋪開竹蓆睡午覺,被他老婆嚷嚷著小心著涼;福德祠邊,兩名世襲將領擺開架勢下象棋,有旁觀者吵鬧著此著下錯。一眼望去,兩耳所聞,全是閩南鄉村的生活氣象。

  李彥直觸景生情,回憶起幼年時在尤溪的平寧日子,心中泛起一陣溫馨,但轉念想起這裡本該是一個軍事重地,怎麼卻搞成這副模樣?又不免暗暗歎息,心道:「這鎮海衛城雖然絕險,但那晚若被王牧民夜襲成功,衝了進來,城內這幫懈兵怠將未必能夠抵擋!」

  按明初建制,鎮海衛城內設衛指揮使司以及前後左右中五個千戶所,每個千戶所有士兵一千一百二十人,五個千戶所的兵力加起來當在五千開外,但因空餉吃得厲害,此時衛城內的正規軍竟不滿兩千,且多老弱油滑,戰鬥力十分可疑。

  李彥直早遞上了拜帖,田大可不敢怠慢,早已派人迎進來禮貌款待,與接待陳羽霆時的傲慢判若天淵。

  按理,鎮海衛指揮使是正三品,品級甚高,李彥直不過是一個舉人,都還沒做官呢!若按照這個邏輯,雙方的地位懸殊,田大可本來可以不鳥李彥直才對--可惜這個邏輯是明初的邏輯,而不是嘉靖年間的社會現狀。

  明代自仁、宣以降,武將地位日貶,尤其到了正德年間,因皇帝好大喜功,多用宵小之徒充以軍職,高級軍官一時儘是土匪無賴,因此便連都指揮使都為世所輕,更遑論指揮使、千戶、百戶了。

  與武將地位日貶相反,文官則地位日尊,而科舉出身的文官更是尊中之尊。若能考得個功名,哪怕只是個秀才,走到哪裡都能得到人家的敬重,至於做武官的卻不為社會輿論所重視,若在沒仗打的時節,他們在民眾眼中也就是一群混飯吃的文盲莽漢罷了。李彥直十八歲就中瞭解元,把這個銜頭一亮出來,滿省的人便都道他前途無量,所以田大可雖是鎮海衛的指揮使,卻不大敢得罪他。

  雙方依禮見罷,李彥直也不廢話,就直接道破來意,說:「晚生有個兄長,姓李名介,行二,今年上半年到閩南經商,不幸被倭寇劫掠入海,據同行所言,或者這伙倭已被沿海衛所官兵所破,家兄或者也被誤當倭寇下獄。晚生大比之後始驚聞此事,日夜憂心,幸得都指揮使大人眷顧,許晚生南下沿途探訪各衛所,希望能找到家兄的下落。一路來已拜訪過平海衛、永寧衛,都無消息,如今到得孫指揮使大人轄境,還盼大人看都指揮使大人面皮,念晚生一片孝悌之心,行個方便。」他這幾句話用詞謙卑,但語氣卻不卑不亢,差不多是以平等地位來說話,說完就把孫泰和的手書遞了過去。

  中國官場之中,有一種叫做字條的東西,其定義是:某高官在某張紙條上寫下的關於某事的一些字。一般有簽名,但署名而不落職位官銜,其性質是一種私人書信,沒有任何法律效力與行政效力,不過通常卻比有法律效力、行政效力的公文還好用!因為公文一般是按程序辦事,只能推動一些法制框架內的事務;而字條卻是不按程序辦事,所以連一些超越法律甚至不合情理的事情都可能實現!

  田大可先將字條交給他的一個幕僚,那個幕僚認明了確實是田大可的頂頭上司都指揮使孫泰和的字跡,便向座主點了點頭,示意沒錯。田大可接回紙條,用他那幾隻又短又肥的手指在字條上摩挲了一會,便將之交還李彥直--孫泰和這字條是寫給福建沿海諸衛所官兵的,不是給他一個人,所以他不能收下。見到這張字條以後,田大可臉上討好的笑容就更明顯了,說:「這等小事,李孝廉就是自己來我也非開這個方便之門不可,何況還有孫大人的令諭!」

  李彥直問:「田大人的意思是……」

  田大可笑道:「只要李孝廉有需要,本衛上上下下,儘管找去!就是下屬的六鰲、銅山、詔安三所,李孝廉若想尋找,我也會派人知會。一定不讓李孝廉犯難。」

  陳羽霆前幾次來雖然送上了厚禮,卻還是受盡了田大可的百般刁難,而且還只是第一次見到了田大可,之後再來田大可就只派個千戶來打發他,根本沒給他好臉色看!不想李彥直一到,孫泰和的手書一拿出來,田大可馬上就點頭答應,事情如此順利,倒也大出陳羽霆意料之外。李彥直便要去尋人,田大可道:「這麼著急幹什麼?不如先喝上幾杯,再去不遲。」

  李彥直道:「多謝大人眷顧。若是別的事情,晚生自該先陪大人盡興,但家兄安危未卜,晚生心急如焚。若不先尋到家兄,這杯酒晚生恐怕難以下嚥。」

  田大可笑道:「有理,有理。」

  便派了個千戶帶李彥直一行去找人,那千戶道:「近來倭寇也捉了一些,都關在牢裡呢。」便帶了他們到牢裡去,裡頭關著二三十人,林文貞捂著鼻子在牢門口不肯進去,李彥直進去後只掃了一眼,見牢裡關著的這些人像閩省貧民多過像倭寇,再聯想剛才田大可的態度,心道:「不對!這個田大可的態度大有問題!他既讓我來尋找,那這牢裡就一定沒有二哥!」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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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彥直既猜李介不在牢內,尋找時便不甚積極。

  倒是陳羽霆進了大牢後便一間間地看,一個個地問,看得仔細,問得詳盡,果然沒李介的蹤影,甚至連一點和李介有關的消息也沒問到,來來去去只是聽這些「倭寇」叫嚷著:「冤枉啊,冤枉啊!阮迷倭寇,阮迷倭寇!阮個某處人!」

  陳羽霆聽得多了,便忍不住問那千戶這些人是怎麼回事,那千戶有些尷尬,只好道:「這些倭奴狡猾得很,上岸沒多久就學會閩南話了,李孝廉別聽他們胡說,千萬別叫他們給騙了。」

  陳羽霆哪裡肯信,李彥直暗中冷笑,臉上卻不動聲色,因問陳羽霆:「找到沒?」見陳羽霆搖頭,便道:「那就到外頭瞧瞧,若還沒有時,就到別處尋去吧。」

  他說著就真個就與那千戶到衛城各處觀看,卻哪裡像在找人,倒像是來觀光,把鎮海衛裡裡外外走了個遍,走到水門附近時,陳羽霆看個空隙,見那千戶落後了幾步,就跑上來與李彥直耳語道:「三捨,牢裡關的那些人不對!都不是倭寇,怕都是些貧民。」

  李彥直道:「我也看出來了。」

  陳羽霆道:「這些人也許真有冤枉,你看我們是不是……」

  李彥直卻搖了搖頭,道:「這雖是一件不平事,卻非你我今日所能管。忍忍吧,先救出二哥再說。」

  陳羽霆見困不救,心中不安,卻也知道李彥直的話沒錯,很壓抑地歎了一口氣,便強迫自己不去想它了。

  後面那千戶趕了上來,問道:「李孝廉,還要去哪裡尋找不?」

  李彥直一瞥眼見水門內停泊著三四艘三桅大船,款式甚新,心道:「東南諸衛所大多器械不修,舟楫不整,就是永寧衛的船也是破破爛爛的,得了我們的孝敬錢都不拿來投資武備,全拿去花天酒地了。怎麼這鎮海衛卻有如斯好船?」心中起疑,便指著那幾艘船隻道:「不知可否容我等上船一看?」

  那千戶面有難色,道:「這得先請示指揮使大人。」就派人去請命,過了好久才回報說可以,李彥直便與陳羽霆到碼頭登船,船裡卻沒什麼可疑的人與物,李彥直這時對船的學問還甚是一般,卻也看得出這幾艘船價值不菲,便讚歎了兩句,道:「我走遍平海、永寧諸衛所,沒見過這般好船。」

  那千戶嘻嘻笑道:「這是我們田大人的私船啊,自然比公家的船好。」

  李彥直道:「朝廷有令:片板不許下海,田大人造這些私船,不怕犯禁被御史彈劾麼?」

  那千戶嗨了一聲,道:「片板不許下海,那是禁小民的,哪裡是禁我們軍官、士紳的。李孝廉,你說對嗎?」

  李彥直哈哈大笑,道:「有理,有理!這次我在孫大人處哭訴家兄被倭寇所掠一事,他也是許我招募海濱鄉勇,下海擊賊,拯救家兄。如今走遍諸衛也尋不得家兄下落,看來我遲早也得下海走一遭了。」

  走了大半天毫無所獲,一行人便回到田大可處,田大可問找到人沒有,李彥直歎道:「沒找到,或許還在他處,或許還在海上倭寇手裡。」

  田大可道:「別灰心,再到六鰲、銅山、詔安走走,或許會有消息。」

  李彥直道:「我是擔心家兄不在岸上,而在倭寇手中,若遲了去救,家兄不免多受苦難。」頓了頓,道:「說起來,卻有一件事要請求田大人!」

  田大可便問道:「什麼事情?」

  李彥直道:「大人威震閩海,陸上海上、官私兩道,聞大人之命無不凜遵。晚生斗膽,想請大人代晚生傳一句話:不管扣留了晚生家兄的是山賊還是倭寇,都請他們好好照管好家兄的起居。他日山水相逢之時,彼此也好留條退路。」

  陳羽霆一聽,心道:「三捨是懷疑二公子出事與這姓田的有關,只是一時沒證據,奈何不了他。這幾句話話裡藏話,其實是要姓田的別讓二公子受苦!」

  田大可似乎也聽出了弦外之音,卻皺了皺眉,道:「倭寇又不是我養的!我怎麼傳得了這話!」

  李彥直一聽,嘿的一聲笑了起來,卻不接口。

  田大可也覺得方纔那句「倭寇又不是我養的」有失言之嫌,臉色又難看了幾分,過了一會,忽道:「李孝廉,話既然說開了,有件與此事或者有關、或者無關的事情,卻可以和你商量商量。」

  李彥直道:「大人請說。」

  田大可道:「令兄所主持的同利商號,經年在永寧衛轄境下海,那邊倭寇眾多,盜賊如毛,令兄之所以會出意外,只怕與他出海選錯了地點大有關係!若李孝廉在家中作得主,不如且將貴號出海之地點南移,若是貴號商船在我鎮海衛轄境之內出入,則我老田可以拍胸口保證,令兄和貴號的商船都能確保無恙!」

  最後這句話雖是一語雙關,其實已經點得極明,陳羽霆聽了心中一動,李彥直微微一笑,卻是雙手連搖,道:「下海通番乃是重罪,我李家一門無失貞之女,三代無犯法之男,如何敢做這等事?同利的生意,向來只是做到海邊即止,斷斷不敢越雷池一步。田將軍說我家有商船下海,不知從何聽來?再則,晚生素以讀書為業,生意上的事情很少過問。若是將軍有心在經營之道上加以指點,最好還是等找到家兄之後,再由將軍與家兄親自說吧。」

  田大可以為他拒絕,不悅漸上眉梢。

  不想李彥直語氣一轉,卻又道:「不過嘛,我在家中雖然做不得主,但家父家兄素來聽我的主意,若是我說了話,要將商路往南移一移,他們多半會同意的。」

  田大可轉不悅為欣然,道:「李孝廉,這樣說話才對嘛!」

  李彥直道:「那麼家兄的事情……」

  田大可猶豫了一下,道:「李孝廉,這件事情,我也有為難處。方纔你讓我傳言,叫那些倭寇善待令兄,這個我能辦到。但其它的事情,就要李孝廉自己再想想辦法了。」

  李彥直站起身來,深深一揖,道:「還請大人指條明路。」

  田大可道:「聽說李孝廉已得都指揮使面許,有意招募濱海民壯,下海擊賊救兄?」

  李彥直道:「是有這個打算,但大海茫茫,我們就是要擊賊救兄,也不知道該往何處擊,該去哪裡救。」

  田大可呵呵一笑,道:「李孝廉若如此膽色手段,出海之後,不妨往澎湖方向走走,或者會有所斬獲。」

  李彥直眼睛一亮,微微一笑,道:「李哲代李家上下,謝過田大人指點。」

  從鎮海衛出來以後,陳羽霆問李彥直道:「三捨,此事如何?」

  李彥直哼了一聲,道:「這個田大可肯定有問題。他和那群倭寇定有勾結!不過二哥似乎不在他手上!」

  陳羽霆道:「那我們……」

  「馬上回月港!」李彥直望著澎湖的方向,一字字道:「練鄉勇,買船隻,下澎湖,打倭寇!」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48
  李彥直回到月港之後,便宣佈要組織鄉勇,入海打擊倭寇,救回兄長。

  嘉靖年間東海各方面勢力的情況十分複雜,華人、倭人、回回、西番,諸族雜處,官兵、商人、海盜力量互為消長,又互相滲透。如果我們將這些族裔與職業互相搭配,就把此時活躍在福建沿海的各路人馬大致區分開來:官兵、華商、華人海盜、倭商、倭寇、回回商人、佛郎機商人、佛郎機海盜。這些人無論經商還是搶劫,活動的地域都主要集中在中國東南沿海--因為這一帶不但靠海,而且當時是全世界最大片的富裕區域。

  對這一時期所發生的事情,很難用某種一刀切的標準來判定善惡--尤其是官兵與海盜之間衝突上,官兵未必是正義的,反之所謂的「寇」亦不見得全部都壞。一言以蔽之,這個時代在東海活動的人,都是為利而來,為利而往,大家都不是魔鬼,也都不是好人。

  在李彥直十八歲這年,大致來說東海最活躍的力量乃是商人,如果要在這商人面前加上一個限制性定語,可以說是華商!

  這時的東海商貿圈基本是中國商人的天下,西來的葡萄牙人是在中國商人的幫助才得以前往日本,東海諸國裡,日本商人在東海商貿中的影響遠不及中國商人來得大,朝鮮商人的影響更可以忽略不計。中國商人的這些輝煌成就,完全是在沒有政府支持下取得的。

  國民為了生存發展而要求與外國貿易,這是他們出於私慾的衝動,而其經商若控制得法,可以為國家增加稅賦滋養民生,所以重商政府通常會加以支持、保護、引導並從中徵稅--嘉靖時期的葡萄牙、西班牙諸國基本都是這麼幹。

  但在中國的社會環境下,大明政府對民間的海外商貿不但沒有實質性的幫助與保護,反而設置了重重障礙,爭貢之役之後甚至全面禁海!在失去了正常商業通道的情況下,中國海商只好踏上走私這條既無奈又危險的道路。這時東海海面上除了這群商寇合一的海商之外,還有一批完全以劫掠為生的海賊,海商們要想保住財產性命,便不得不將自己武裝起來:一邊對付本土海盜,一邊對付葡萄牙海盜,一邊對付日本沿海倭寇,同時還要面臨朝廷的圍剿。

  也正是這個原因讓這個時代的中國海商兼具三種身份:做生意時,他們就是商人;面對官府圍剿時,他們就變成了賊寇;而遇到那群真正的海盜時,他們又變成了一支私人海軍。當然還有更嚴峻的情況:如果生路完全被截斷,這批人鋌而走險起來,那就什麼殘酷的事情都可能發生了,水滸人物敢幹什麼,他們也就敢幹什麼!

  明朝中後期的中國海商就是這樣在國外、國內多重壓力下痛苦地成長著,可即使這樣他們仍然掌控了中國沿海商貿的主導權,並將勢力不斷向東洋和西洋推進。他們在為自己也為自己爭取財富的同時,也在為這個民族爭取被政府遺忘了的海權!但是,擁有如此貢獻的他們卻連商人這樣卑微的合法名分都被剝奪了,朝廷贈予他們的帽子是--賊寇!

  朝廷既已禁海,凡私自下海者,即為賊寇!

  又由於這些海商走倭島賺日本人錢的特別多,還常常會僱傭一些日本人做馬仔,所以他們的身份又常常和「倭」字扯在一起,以至於許多商團明明是華人為主,卻被叫做倭寇。

  在嘉靖二十二年,海盜為禍未酷,而禁海已害人不淺,所以沿海的小民們寧可親寇,不願親官,李彥直的身份是舉人,才從省城來,打交道的不是林希元這樣的官僚鄉紳,就是田大可這樣的高級軍官,所以月港方面下九流,便都把他當上流社會來看待,聽說他要打擊倭寇,都紛紛避著他,均想:「又來一個沒事惹事的!」

  陳羽霆要買糧食船隻,處處碰壁,吳平要打探倭寇消息,人人戒口,整個月港從八十歲的老太婆到四五歲的小孩子,個個都可能是海商、海盜們的眼線。李彥直畢竟是個舉人,在沒欺到自己頭上之前,小民們還不敢動他,卻都盡自己所能,不給他提供糧食、船隻,不給他提供情報,甚至東偷一點東西,西挖一點牆角,搞些小破壞--雖然沒什麼大動作,可是小破壞積累得多了,卻也足以讓陳羽霆焦頭爛額!

  李彥直很快就發現情況不對,一時之間卻不知如何解決,這日正與陳羽霆籌謀無計,吳平忽引了一個人來求見。

  「是什麼人。」李彥直問。

  「是一條有見識的好漢!」吳平說。

  吳平的眼界,李彥直是很清楚的,所以聽吳平這麼形容,李彥直便忍不住眉毛揚了揚道:「能被你稱為好漢,那自然要見一見!」

  吳平便去引了一個男子進來,李彥直仔細打量這人,見他中等身材,三十歲不到年紀,穿著一身打了補丁的舊布衫,面有菜色,似為貧窮所困,但雙眉卻無半分愁色,心道:「果然氣概不凡!閩省豪傑,何其多也!」連忙下座,請問姓名。

  那男子道:「小人張維,本地人氏,見過李孝廉。」

  二人坐定,李彥直命上茶,寒暄畢,李彥直道:「自我揚言要入海擊倭,漳州全府,人人避我。張壯士是本地人,為何卻來找我。」

  張維笑道:「大夥兒都誤會李孝廉了,所以躲避。張維未曾誤會,所以不請自來。」

  李彥直哦了一聲,問道:「大夥兒誤會我什麼了?」

  張維且不回答,卻問道:「李孝廉,你可知對這閩南貧苦百姓而言,誰是衣食父母麼?」

  李彥直道:「民以食為天,衣食父母,自然是土地。」

  「不對!」張維道:「福建土地,貧薄狹促,若只靠著泥巴里長出來的東西,光是漳州泉州二府,每年就得餓死十萬人!但今時今日,我漳、泉子弟還勉力能支撐,靠的不是農,而是商!尤其是海商!那些冒死出沒於風浪之中的海商,才是我漳、泉百姓的衣食父母!」

  李彥直道:「張兄說的原來是這個。工商之能益民,我素深知,不見我李家亦有同利商號麼?同利在漳州、泉州的生意,也做得很不小。」

  張維道:「李孝廉既然自家也做生意,怎麼卻還要打擊海商?」

  李彥直道:「我要打的是倭寇,不是海商。」

  張維卻道:「李孝廉難道不知道閩南官兵和士大夫,有時候會藉著打擊倭寇之名打擊海商、盤剝小民麼?」

  李彥直對閩南的形勢也不是不知,只是一時計不及此,被張維一點醒,才驚叫道:「哎喲!我怎麼把這一層嫌疑給忘了!」又道:「我雖然沒來過月港這邊,但我二哥李介卻常駐於此,因此我想各處商家應該能理解我才對。而且我們在自己賺錢之餘,也雇了不少漳、泉子弟,且和本地士紳聯手,在此處立有義倉,豐年以平價入,災年以平價出,算來對本地也算有些貢獻,卻沒想到這次要做一點事情,卻遭到月港上下的反對。」

  張維道:「李孝廉,李二爺與你雖然是骨肉至親,但一在商界,一在仕途,你們之間究竟是兄弟一體還是分道揚鑣,外人哪裡清楚?李二爺那邊還好些,畢竟他擺明了是在做生意,但是李孝廉你自到閩南以後,見的不是林氏大老爺,就是鎮海指揮使,這些對月港的下九流來說,那都是天上的人物。至於那義倉之設,漳、泉父老也是感激的,不過在下九流看來,那也是士紳一層常有的善舉,不能拉近你與小民們的距離。士紳老爺們與我們這些升斗小民,彼此隔閡不淺,他們雖也涉足海外貿易,但這些老爺們做生意的道道,與我們這些小民畢竟不同。這些老爺們其實不是很怕朝廷派人打擊倭寇,因為朝廷再怎麼嚴打也打不到他們頭上,但我們卻很怕,因為會殃及池魚。李孝廉你自入境以來,就一直與官老爺們打交道,一扯大旗,就說要打倭寇,這叫我們這些小民如何不疑你?」

  說到這裡,李彥直已完全明白,頓足道:「我懂了,我懂了。這件事情確實是我顧慮不周!」身子前傾,虛心請教道:「張大哥,你可得幫我想個辦法,消除一下大夥兒心中對我的疑慮。」

  張維聽他連稱呼都變了,心下大悅,便道:「李孝廉,你此番要籌糧募人,為的究竟是什麼?是要救人,還是要滅倭?」

  李彥直道:「自然是要救人!因我二哥可能是落在倭寇手中,所以才說要滅倭。」

  「這就簡單了。」張維道:「如今李孝廉你在小民中威已著,信未立,我的建議是,先把有嫌疑的滅倭二字淡化掉,且以入海『尋兄』為名行事,便可減免許多麻煩。」

  李彥直道:「更換名義容易,只是入海之後要是遇到倭寇,那時節……」

  「打!」張維道:「閩南的父老鄉親,怕的不是你打真倭寇,而是怕你借打倭寇為名擾民!大夥兒對真倭寇那也是深惡痛絕!若李孝廉入海之後能不打海商,只打真倭真寇,大家支持你都來不及,哪裡還會扯你的後腿!」

  李彥直大悅,道:「得張大哥這一席話,李哲真如撥雲霧而見青天!我想邀張大哥助我一臂之力,請張大哥幸勿推辭。」

  張維欣然道:「李孝廉賢名播遍閩省,若能於鞍前馬後效犬馬之勞,那是張維的榮幸!」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49
之十九 練兵閩南
  吁!下新書榜了。最高也只衝到前三,汗顏撒。

  凌晨還有一更,大家幫忙投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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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彥直得到張維這地頭蛇提醒後,便改了說法,道自己要入海尋兄,又給了張維一筆經費,讓他幫助陳羽霆處理這次出海的後勤。張維在這一帶混跡多年,和三教九流都有勾連,身邊也有一幫窮兄弟,只是他家境貧寒,以往找不到靠山發揮不了作用,這時得了李彥直的資金支持馬上就發光發熱,把一幫窮兄弟召集起來,走鄉入巷地幫李彥直做地下工作,讓大夥兒知道李家這位三公子來月港是做生意的,要出海是要去找他哥哥的,並不是代朝廷來尋海商們的麻煩。漳、泉的下九流這才都放了心。

  解決了和閩南草根階級的溝通問題以後,陳羽霆發現他要幹的事情一下子順了起來!閩南本來就已經發展出一個民間的供給體系,其大致的情況是有一批小商販往各鄉村收集各種海上所需要的物資如木料、糧食等,然後送到海邊提供給走私船隻。這批小商販做這個生意為的也只是錢,不管是中國商人也好,佛郎機商人也罷,只要有錢他們就賣,甚至就是倭商、海盜,也都仰仗著這個民間供給體系補充物資。

  此刻既已理順了關係,接下來便就只需和這些小商販實現對接,李彥直便能源源不絕地得到補給了。張維請求將這個任務交給他,李彥直答應後,陳羽霆便按照李彥直在六藝堂教他的採購審計程序,讓張維提出一個預算來。張維哪裡搞過這個?去和他的左右手合計了一下,就胡亂報上了一個數字,陳羽霆一點一點地問這筆錢要買什麼,那筆錢花在什麼地方,問了三四樁張維就皺起了眉頭,覺得陳羽霆不信任自己。

  李彥直在旁邊見到,一揮手,把張維報上來的那個數字再加兩成,直接給他,也不多問。

  陳羽霆甚是不滿,在張維走後道:「三捨,這不合程序!」

  李彥直問:「什麼程序?」

  「你教我的程序!」陳羽霆道:「若不把這程序裡的各個細節落實到位,下面的人會貪污的!」

  「我知道。」李彥直道:「所以我多給了他兩成讓他們分啊。不給他們額外分紅,他們哪來的動力幫我們辦事。」

  陳羽霆瞪眼道:「那你不是縱容他們貪污嗎!這怎麼可以!你……你當初在六藝堂不是這麼教我的!」

  李彥直道:「張維不是一個人在幫我們辦事,而是帶著一幫弟兄在幫我們辦事。他和他的那幫兄弟,平時是用另外一套習慣辦事的,和我們花了十年的光陰慢慢建立起來的系統不同。要想讓他們適應我們的辦事程序,那得費很大的功夫,很長的時間。我們現在急著要人家辦事,沒時間給他們重新培訓的。」

  「可是……」陳羽霆叫道:「可是張維已經加入我們了,這樣做不但是縱容了他們,還會把我們原來的人帶壞。」

  李彥直沉吟半晌,才道:「你的憂慮也有道理。不過這件事就先這樣吧。等緩過了這陣子,你可著手對他們的人進行培訓--就像我當初培訓你們一樣。」

  後勤補給的事,李彥直便過問到這裡,之後便完全交付給陳羽霆和張維,因為他馬上就要投身於另外一件更要緊的事情上去:訓練水上機兵!

  自俞大猷加入以後,北尤溪機兵團除了本身成為一支精兵以外,更重要的是成了一個精兵訓練營!發展出了一套嚴密的士兵訓練系統!進入這個團體的士兵除了自己練就一身本事之外,更能在指揮官的帶領下帶新兵蛋子。

  不過,新組成的這支水上機兵是以王牧民帶來的八百二十名私商武裝隊伍,與暫歸吳平統領的四百機兵作底子,一千二百人都不是新手,所以這次的浯嶼集訓,與其說是訓練,不如說是整合。

  正如吳平當日所言,王牧民手下的八百人水戰、航海之術較精,但紀律較差,吳平手下的四百人紀律組織上更為嚴密,但對入海缺乏經驗,所以李彥直已經採納了吳平的建議,從王牧民的八百名手下中挑出兩百人來,打入那四百機兵當中。訓練由李彥直、王牧民、吳平三人共同組成首腦團體。這三人各有所長,而其中又以王牧民的水戰經驗最豐富,吳平次之,李彥直兵法雖通,但海上的實戰經驗不足,這此浯嶼練兵,既是訓練別人,也在實際操作中提高自己。

  三人幾乎是落實到人地驗收每一個機兵的訓練成果,半個月後剔除掉二十八名無法適應這個新團體的兵勇,又經過十餘日的整合,一支新的隊伍誕生了。這支隊伍,就是即將在東海產生重大影響的東海水上機兵團的雛形!

  這個機兵團後來越練越精,也如北尤溪機兵團一般,不但能打仗,而且只要解決了兵源和補給的問題,還有「生產」新兵的能力。

  在明代,福建有兩處極佳的兵源地,一個在礦區,一個在海邊,這兩個地方都是耕地不足而有獨特的天然資源,礦區不用說,為了爭奪礦產,鄉民們從小就習慣了小械鬥,這叫山鍛其魄!而濱海地區的資源就是海洋!在這個海上交通工具極其惡劣的年代,敢下海謀生路的--不管是捕魚、曬私鹽還是做海盜,都是需要有十二分的膽色!在與大海的經年搏擊中能生存下來的男兒更是個個彪悍!這叫海練其魂!

  如此悍民,若任其放肆,則易為氓為盜。礦區百姓不顧法令的械鬥和濱海百姓藐視王法的入海,自明太祖以降五六百年間延綿不休,朝廷也不是不知道,只是根本就找不到有效的辦法來管制!

  但是,如果是加以引導,練之為兵,則其猛惡可知!而此刻李彥直手下的這批鄉兵,正是來源於上述那兩個地方。

  李彥直以這支六百零二人的隊伍為主軍,自任主將,吳平為副手,曾在李介下呂宋時負責副船指揮的楊舟為船務參謀兼火長,王牧民領剩下的六百人為副軍。這段時間裡,張維除了協助陳羽霆購買到三艘三桅帆船和二十餘艘各式小船之外,還募集了一百六十多名沿海貧民,李彥直便讓他帶領這支隊伍負責出海期間的後勤運輸。

  看看已到十月,李彥直不願拖到冬天才入海,便下令啟航,兵發澎湖。

  出發之前,林文貞派人送來錦旗、大鼓助威,又祝李彥直早日剿滅倭寇、救回兄長。陳羽霆也來了,他也練過武,學過兵法,見六百正軍雖已能在船上有組織地行動,但比起北尤溪機兵團在山地作戰時卻還有些遲滯,不免有些擔心,道:「是不是有些倉促了?」

  王牧民聽了他的憂慮後卻冷笑道:「我卻覺得三公子太謹慎了!其實按照大管帶(李光頭)的訓練法子,根本就不用這麼費事!」

  陳羽霆問:「大管帶是什麼法子?」

  王牧民道:「直接拉一千人到海上去走一趟,死剩下能回來的,就是精銳!」

  陳羽霆驚呼道:「不訓練就叫他們上戰場,是謂之棄!」

  王牧民呸了一聲,道:「窮酸!是『胃汁氣』,還肚子脹呢!」

  李彥直哈哈一笑,道:「好了,別爭了。你們說的其實也都有道理。出發前的訓練那是必要的,不過真正要成為精兵,卻還得通過實戰才行!」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50
之二十 揚帆西嶼

推薦:《聲色犬馬之風情大宋》

  穿越到中國封建社會最繁華的宋朝,與古人一起吟風歎月,遊歷花叢。於風月中數風流人物,於風月中見史海鉤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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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上機兵團的船隊由七艘三桅帆船與二十九艘各式小船組成。主艦是李介下呂宋時的副船,李彥直為之改名為「破風」。「破風」是福船制式,才十六個月的船齡,經歷過風雨的考驗,回到浯嶼後又修補過,按照楊舟的形容,那是十分的結實。

  破風雖是主艦,也經過武裝,但本質上仍然是一艘商船,而整支船隊單船武裝程度最高的卻還是王牧民的主艦「鯊牙」。「鯊牙」是經過變化的廣船制式,噸位只有「破風」的八成,但無論航行還是轉舵卻都更為靈活--更重要的是,「鯊牙」上集中了整支船隊一半的火力,一共有二號佛郎機銃兩座,三號佛郎機銃六座,四號佛郎機銃四座。李家鐵廠的秘坊已能造鳥銃,卻還沒法造炮,南京和廣東的官造大炮又難弄到手,所以這些佛郎機銃卻全部都是進口貨。

  船隊從浯嶼出發到澎湖不過是一道大員海峽。船隊的火長楊舟對這一帶的航路十分熟悉,他經驗老到,又是去過呂宋的人,走過了遠洋,便不太將這道海峽放在眼裡。

  李彥直這輩子是初次下海,雖然在這將近一個月的訓練中他也是天天和鄉勇們赤著腳在船上跑,但船在港灣和進了大海究竟有分別。他上輩子雖然也坐船出過海,甚至曾遠至夏威夷,可現代化交通工具的顛簸程度和嘉靖時期的帆船畢竟不能相提並論--哪怕中國式海船已是同時代帆船中最平穩的船式之一了。因此故,當船隊行駛到海峽中線的時候,李彥直和一些尤溪出來的山地機兵還是感到少許的不適,幸虧李彥直從小鍛煉,體質過人,又不完全是旱鴨子,撐過了那一段不適之後,很快便習慣了。

  為了取得出其不意的效果,李彥直要求在凌晨對澎湖發動攻擊,楊舟經過計算,便控制著航程讓船隊在四更時分到達澎湖列島的西嶼--這是澎湖主體三島中最西邊的島嶼。

  太陽從海面升起之時,澎湖西嶼有駛出幾艘漁船,卻是漁民們要到附近的漁場打漁,孰料離岸不久,日頭漸高,晨霧散盡,才忽然發現海面上出現了大大小小幾十艘船!

  「海盜!」有漁民叫道。最謹慎的馬上就調轉船頭逃跑了。

  「海盜怕什麼!」有膽子大一點的說,「我們又沒什麼讓他們搶。」

  「但要是官軍怎麼辦?」

  這一來,連不怕海盜的漁民都嚇跑了。

  可惜對面的這支船隊是扯足了風帆駛來,那些一開始有些遲疑的漁船在回岸之前就落入重圍,七八艘叭喇虎、八槳船將他們圍住了,船上機兵張開了弓箭,瞄準漁船,有悍勇的後生就要反抗,卻被年老的漁夫攔住:「不要亂來!看這架勢多半是官軍,不是海盜,鬥不過的,鬥不過的!」

  那七艘大船早逼近岸邊,便有熟手船工駕駛小船沿岸垂錨,勾海泥測試深淺,尋了一處可以泊船的小灣,引七艘大船靠岸。

  大船還沒停穩,二十幾艘小船已在大船與海岸之間不停地穿梭,將第一批共六十名機兵運送上岸,列隊防範。

  「一切順利呢。」李彥直站在破風的甲板上,微笑著對吳平說,這才命人將俘虜來的漁夫們提來問話。

  第一批被提上來的漁夫一個是五十多歲的老頭,另外兩個是二十多歲的後生,看來是父子三人,這一家子被帶上甲板後,老漁夫就跪下叫道:「大王饒命,大王饒命。」操的卻是漳州口音。那兩個後生也跟著跪下。

  楊舟喝道:「別胡亂叫,什麼大王!這是李孝廉!奉本省都指揮使之命到此巡海!」

  「啊!」老漁夫心想,原來真是官家的人,便叫道:「孝廉老爺饒命,孝廉老爺饒命。」

  李彥直見了暗中好笑,道:「我要你的命幹什麼。我卻來問你,可在這澎湖是幹什麼的?」

  那老漁夫道:「小的一家在澎湖是打魚為生。」

  李彥直又問:「島上可有倭寇?」

  那老漁夫搖了搖頭,說:「不知道。沒怎麼聽說過。」

  李彥直見他滿臉皺巴巴的全是皺紋,目光呆滯,十分愚實,料來不是在說假話,又問:「那島上可有海盜沒有?」

  那老漁夫想了想說:「我們住在東邊,西邊有個寨子,聚的人多一些,寨子裡有個寨主,他們那夥人有刀的,有時候會出海去,不知是不是去打劫,不過他們也不來害我們這些人,我們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海盜。」

  李彥直又細問那座寨子的名號,那老漁夫問他兩個兒子:「那寨子有名字?」

  那個大幾歲的兒子撓了撓頭說:「不知道,他們寨裡的人就說『回寨』,『出寨』啊,不是就叫寨子嗎?」

  李彥直心道:「聽來實在是個很不成規模的寨子。」又問那寨子的大小,那漁夫一家連比帶劃,說那寨子裡頭大概有三四十間房子,都是竹子木頭做的,住著一兩百人。此外島上還有一些零零星星的房屋,就是他們這樣的漁民住的地方了。李彥直又問那寨子的防禦工事,那漁夫問:「什麼叫防禦工事?」

  楊舟道:「就是有沒有寨牆、箭樓什麼的?」

  那小一些的兒子說:「沒牆。」想了想又說:「有的地方有牆,有的地方沒有,就一排柵欄。他們有個很高的,一根大木頭上面頂著個木板,木板上面頂著個小屋頂,可以爬上去,能望很遠。我爬上去玩過,很好玩。」

  李彥直看看吳平,吳平道:「看來就是個�望塔,沒什麼了不起的。不如我帶人去看看吧。」李彥直道:「好。一切小心。」

  吳平便帶了六十名機兵前去探路,以那老漁夫為嚮導,臨走前楊舟恐嚇他說:「如果你敢亂帶路,就殺了你兩個兒子!」嚇得那老漁夫連稱不敢。

  李彥直笑道:「你嚇他幹什麼。」又對那老漁夫說:「放心。只要你不亂來,好好帶路,回來我自會賞你。」

  吳平帶人去了有兩個多時辰,李彥直不見他回來,便派盧復禮帶領三十人前去接應,盧復禮才走到半路就見到了吳平,原來到了那個寨子附近,眼見它實在簡陋得可憐,雖有些柵欄、土牆,但修建的位置也太不講究,一眼望過去虛實盡知,那也不用先回去稟報了,就帶著六十機兵,在寨前列隊,喝令寨主出來迎接。

  那寨子裡的居民早望見他們了,柵欄內亂了好一會,才有一個中年漢子拿了朴刀,帶了一百多男女在柵欄後面問:「你們是什麼人,來這裡幹什麼!」卻是泉州口音。

  吳平喝道:「李孝廉帶領機兵團到此巡海安民,你們是寇,還是民?」

  那中年漢子便回頭和老婆兄弟孩子們商量了一下,才道:「我們是民啊!」

  吳平喝道:「既然是民,怎麼卻不出迎!」

  他帶來的這六十人裡頭,有三十人是近戰隊伍,配備著黑實實的籐盾,明晃晃的腰刀,又有十人乃長槍手,剩下二十人則是弓箭手,兵器上短長兼備,遠程、近程皆有,加上服飾又都統一,看起來實比鎮海衛的衛所兵還像正規軍。

  那寨子裡不過一百來口人,把能打仗的男人都拉出來也不過七八十個,只比這一隊機兵略多,但武器裝備不如,又乏訓練,真打起來那勢必一邊倒,那寨主自知難以抗拒,趕緊開了寨門,跪下迎接。

  吳平派人將寨中口數清點了一遍,又問明了那寨主的家屬情況,卻帶了他和他的兩個小兒子道:「跟我回去拜見李孝廉。」留下他的大兒子看寨。

  那寨主跟這吳平,上了「破風」,眼見機兵團船堅炮利,氣象森嚴,愈發敬畏,一聽吳平指著李彥直說:「那就是李孝廉。」便跪下磕頭,叫道:「給老爺請安。」又道:「老爺,我們在這一帶只是打漁過日子,沒做壞事,請老爺不要降罪我們。」

  李彥直一聽這話,心想:「又是個沒見識的。這樣的人若是海盜,那也是極業餘的海盜。」目視吳平,吳平就將在寨中的見聞說了,道:「此寨共有男女一百四十三口,老弱不計,壯丁五十三人,有些漁船,兩艘三丈來長的土製帆船,又有些魚叉弓箭之類的武器,寨中也沒什麼存糧,最多的只是一些曬乾了的海魚。」

  聽說這個寨子窮成這樣,李彥直倒有些可憐起他們了,便對那寨主道:「起來吧,別跪著了。」又說:「我這次得……」要想說得了都指揮使的許諾來討賊,但想這寨主只怕連什麼是都指揮使都不知道,便改口說:「本孝廉此次來澎湖巡海,主要是想清理此處的戶口,分清寇、民。若是民,那就計口登記,以便管理,若是寇,我就要依令打擊。」

  那寨主忙叫道:「我們是民,我們是民。」

  「是民就好。」李彥直道:「你可先回去,將本孝廉的意思告知你的族人,叫他們別慌。只要是良民,本孝廉不但秋毫不犯,而且若你們遇到什麼困難,還可來找我,若我力所能及,會幫你們解決。」

  「是,是。」那寨主應了幾聲,又問:「不過老爺,我們要繳多少稅啊?服什麼役啊?」

  李彥直一奇:「稅?役?」

  「是啊。」那寨主皺著眉頭說:「我們寨子窮,沒糧繳稅,有的也就是一些海魚。」

  李彥直暗中歎息了一番,才道:「我不用你們繳稅。」

  那寨主聽了卻十分不安,道:「那怎麼好,那怎麼好,老爺你這麼遠來,我們總得孝敬孝敬啊。」

  李彥直怕他亂想,便道:「好吧,你們每天派十個壯丁到我機兵團來聽命,給我們挑水,每個月給我進貢二十條鹹魚,算是犒軍。」

  那寨主聽到這裡才鬆了一口氣,大感安心,道:「是,是,我們一定依時派人來服役,貢品也不敢短缺。」

  李彥直見他樸實,心中憐惜,說道:「既然你們給我進了貢,又服我指揮,我也不能沒有表示。以後這西嶼,還有你們全寨老小,我都會罩著。若有人欺負你們,可亮出我的名號,我會保護你們的!」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51
之二十一 吳平破龍門港寨

未到西嶼之前,李彥直面對澎湖如臨大敵,到了這裡才發現情況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樣,心態也就放輕鬆了許多。

  西嶼既定,李彥直且派盧復禮與楊舟去勘定地形,尋著一處良港,另將船隊拉過去停泊,又在港邊陸地上安營紮寨,然後才派王牧民、吳平輪流出巡,以西嶼漁民為嚮導,若遇漁民則招撫來降。若遇倭寇則痛擊之。

  這澎湖列島共有大大小小九座寨子,基本上都以耕、漁為主業,偶爾也出去打劫,但那只是副業。在吳平、王牧民的威懾下,九寨中有八個先後表示臣服,只有龍門港的蔡大路不肯來附。蔡大路所在的寨子是澎湖諸寨之首,勢力最大,控制著澎湖本島上數百多戶居民,那八個已經臣服的寨主裡見蔡大路不服,便有四家反覆起來,各閉寨門抗拒李彥直。

  李彥直正要設法撫略他們,以便搜索倭寇,但他指令未下,王牧民那邊卻已經闖到龍門港開炮了!李彥直本來想用柔和一點的辦法,但炮都開了,總不能收回來,便命吳平前往增援。

  澎湖列島地偏民窮,龍門港水寨不過集中了澎湖島的那點物資,雖也建了點寨牆,但論到裝備卻如何能與機兵團的船隊相比?王牧民和吳平前後驅使六艘大帆船衝了過來,龍門港水寨的水手望見,哪裡還敢駕船出來?

  蔡大路呼喝著指揮寨中死守寨門,王牧民見水寨寨牆是用土夯成,厚度約有二尺,或者擋得住炮火,便不浪費彈藥,命下屬將炮口調高,直接將炮彈轟進寨中殺人,寨中盜眾聽到炮響,身受炮轟,個個驚駭鼠竄,龍門港水寨登時亂成一窩螞蟻。

  吳平率領一百二十名悍卒駕駛十艘小船衝近,這時水寨內亂哄哄的,蔡大路都收束不了手下,只有部分人還冒著炮火死守寨門,北段的寨牆上一時無人防備,二十名機兵衝到寨牆邊上,向上拋起帶鉤繩索,那寨牆不過九尺餘,連續喀拉聲響,寨牆上已掛上了二十支鉤子,二十名近戰兵試試已經鉤穩便搶攀上去,上牆後左手持籐牌,右手按腰刀,蹲伏於牆上。寨內盜眾望見時,這一段寨牆已被佔據。

  在二十名近戰兵之後,又有二十名弓箭手攀附而上,近戰兵保護著寨牆上的這片陣地,二十名弓箭手上來後即四向發矢,把要衝上來的盜眾射殺下去。他們才射得兩三箭,第三撥人馬--二十名鳥銃手已攀了上來。他們上來之後,牆上便顯得擠了,二十名近戰兵漸漸向兩邊逼去開拓新的陣地。

  龍門港寨內的盜眾這時已漸漸習慣王牧民火炮的轟炸,慢慢收斂了驚慌,蔡大路也組織起來一支約四十多人的隊伍要向牆頭反擊,卻聽砰砰砰鳥銃亂響,若說王牧民的大炮只是算準了人多處亂轟,那這鳥銃便是一對一地准瞄!槍彈伴隨著箭雨,只發了一輪,寨內剛剛穩住的局面又亂了起來!

  這時吳平所率領的四十名健卒已經上牆,但他們卻不像前面三撥人馬,上牆後就在牆上守衛或攻擊,而是一攀上就直接跳入寨內!這四十名健卒中有十五名雙手刀兵,十五名長槍兵,以及十名近戰兵,他們跳進了寨牆內側的同時,先前上牆的二十名近戰兵也跳下匯合,鳥銃手繼續攻擊,弓箭手則發箭掩護同袍。吳平利用這個空擋稍微調整了牆內六十人的隊列,隨即便分成三列衝了過去。長槍開路,白刃耀空,箭從天空飛下,刀自近處襲來,在這幫人面前,龍門港的盜眾如何能正面抵擋?只稍微抵擋便節節敗退!

  吳平所帶的最後二十名船工這時也攀上了牆跳入牆內,奪了寨內小船徑到水門處開了水閘,門外王牧民的手下可等了好久了!一見門開數百人一起湧了進來。蔡大路望見,便知道這番是輸了個徹底,看看跟了自己多年的弟兄都在大刀長槍之下戰慄待死,長長歎了一口氣,拋下手中的大刀,衝了出來叫道:「別打了,別打了!我們投降了。」

  幾個心腹驚叫道:「寨主,不可以啊!」

  早有幾名雙手刀客揮刀而前,長槍手攔敵於外,蔡大路的十幾個見寨主就要落入敵手,拼著一死也要搶上來救他回去,卻被蔡大路喝道:「住手!住手!統統住手!」

  盜眾才靜了下來,蔡大路雙手一伸,道:「來吧,綁了我去見你們的狗官!不要為難我的兄弟了!」

  吳平拇指一豎,道:「好漢子!放心,只要你們不亂來,我不會怎麼著你們!」命人將他看住,又下令眾盜繳械,眾盜起先不肯,但看看寨門已破,首領也已經束手就擒,便都失去了鬥志。吳平繳了群盜器械,王牧民拆了水寨大門,然後便將蔡大路和十幾個頭目押了來西嶼見李彥直。

  李彥直這時已經將大本營移到澎湖島北部的媽祖廟旁,此戰進行期間,不斷有小船來回於龍門港與媽祖廟之間,向李彥直匯報戰況,所以吳平等未回,李彥直已經對戰況瞭如指掌。

  蔡大路押到時,他正在給媽祖上香,蔡大路見了心道:「這狗官還知道敬媽祖,看來壞得還不徹底。」

  李彥直上完了香在媽祖廟旁坐下,掃了蔡大路一眼,方問:「我奉都指揮使令諭,募機兵出海,巡諸島,擊倭寇,來到澎湖,你為何抗拒於我!」其實所謂「奉都指揮使令諭」這種話,他在大陸時是不敢說的,因為孫泰和不過給了他個口頭承諾,哪有給他什麼令諭?但到了海上,尤其是這些草根盜眾,誰知道其中底細?李彥直拿著雞毛當令箭,以舉人身份說出這句話來,便儼然有代表官方的威嚴!蔡大路雖是澎湖島的盜魁,卻也被他唬住了,見他能調動這樣一支船隊,擁有這樣一支精兵,便以為他是個大官,憤憤道:「你們當官的,大道理太多,我不懂。我們從上一代人開始逃荒逃役,逃到了這裡,也就圖個條活路!如今你們要捉我們回去,我也沒辦法!」

  李彥直道:「我什麼時候說要捉你們回去了?」

  「你們不捉我們?」蔡大路想了想說:「那就是要我們去服役。總之我不去!你最多殺了我!」明代的稅收其實不高,而且是定額的,別說官員,連皇帝都不敢隨便增加,但地方上勞役極重,縱容是中產之家,若是遇上個惡官被攤上了勞役,那也隨時可能破產死人,故而底層百姓對勞役畏之如虎。

  李彥直知他是被以往的經歷嚇怕了,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道:「我也不捉你,也不殺你,更不捉你去服役,只是要你別惹事,這總行了吧。」

  蔡大路橫了他一眼,不肯相信,李彥直揮手道:「放了他。」左右便解開了綁住蔡大路的繩子。蔡大路叫道:「你到底要幹什麼!有什麼詭計!」

  李彥直道:「我也沒什麼詭計,不過我要在澎湖勘察地形,清點戶口。在這段時間裡,你給我約束你的手下老老實實過日子去!該幹活的幹活,該打漁的打漁,只有兩樣,不許給我的人使壞,不許出外行劫。若靠種地打漁養不活你們自己,就派人來與我說,我另外想辦法安置你們。」說著又揮了揮手,道:「去吧。」

  蔡大路將這個李孝廉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覺得他和以前自己遇到的那些官員大不一樣,心想:「難道我遇上一個青天了?那可是一百年也遇不到一回的罕有事!可要不是這樣,他又能有什麼詭計?我們的寨子和人都已經落在他手裡了,他就是要把我們殺光,我們也沒辦法啊。」一時又不敢信,又找不到其它的解釋。

  李彥直見他不走,問道:「怎麼,還有什麼事情嗎?」

  蔡大路道:「你真的不用我們服勞役?不用我們繳稅?」

  李彥直道:「我自己的手下夠用了,用不上你們。至於稅,你們能交給我什麼?」

  蔡大路哦了一聲,心道:「且先回去,看看他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便帶著那些手下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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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52
之二十二 李哲定澎湖列島
  龍門港水寨一被攻下,其它四寨便不戰而定,先前已向李彥直輸誠的那四個寨主當天就趕來賀喜,另外四個水寨眼見不妙,也都自己綁了自己跑來給李彥直磕頭--這就叫負荊請罪。

  李彥直受了那前四個寨主的賀,對後來的寨主也不責怪,反而安撫了幾句,道:「我這次來只是要找一幫倭寇,不是要來動你們。你們大可放心,若是有誰能幫我提供倭寇的消息,我還會獎賞他們。」若有本地人提供消息,那可比自己慢慢去找順利百倍!

  那八個寨的寨主都與西嶼水寨的寨主類似,沒什麼見識,沒人能提供有用的消息。李彥直心道:「澎湖的大小水道,這幾日早被我們的船巡遍了,若有什麼倭寇也早現形了!可田大可明明說了是澎湖方向啊,難道他故意誤導我?可又覺得不像。」忽然想起與澎湖只隔一條水道的那座大島來,心中一動,朝西望去:「會不會在那裡呢?」竟忍不住出神了良久。

  西面那座島嶼,在李彥直上輩子那個年代是一個極其特殊的存在,儘管時空相隔了數百年,就是生命也已隔世,但李彥直想起這艘永不沉沒的航空母艦就近在咫尺,心中難免感到一陣恍惚。

  「我此刻只要把船開過去,就能自立為大員島主了!」

  大員,也就是台灣,這兩個寫起來完全不同的名稱,在閩南語的發音中卻相近,應該就是兩個時代裡同一個名字的不同書面記錄。

  此刻的大員島上,除了絕足不敢下海--甚至不敢靠近海邊的山地居民外,也有了為數難以統計的福、潮移民,人口密度與從事的職業和澎湖島相彷彿,也是以漁農為生,並有若幹不成氣候的盜窟。那些打漁的貧民大多沒好船,那些耕地的有的還停留在刀耕火種階段,那些強盜則比澎湖島的強盜更窮、更弱--這個時代最有前途的海盜巢穴是雙嶼、浯嶼、南澳、黃巖這樣靠近大陸的海島,大員離大陸相對來說遠了一些,交通不便,信息閉塞,小股的海盜在這裡只能等待著有恰好從海峽東側經過的小商隊--大的船隊他們也是不敢動的。

  在這個滿海洋都是無主島嶼的時代,大員的重要性暫時還未被發現--相對於明初來說也可以說其重要性已被遺忘。但是李彥直卻沒有遺忘。

  「拿下它吧,拿下它吧!」這對李彥直來說是一個很大的誘惑,取得大員是如此的容易,不過,拿下它以後有什麼用處呢?

  長遠來說肯定是有大用的,可就眼前而論,這座海島實在是太荒蕪了,開發起來至少要用十年的光陰!儘管在上輩子幾代領袖都惦記著它,但在這個時間段裡,李彥直可不想就跑到這座荒島上呼吸瘴癘。

  「還是放放吧。反正它又不會跑。或許是留下一個肯在這裡吃苦的,先打下一點基礎。」李彥直想:「不過在此之前,卻還要把這座寶島搜一遍再說。也許那幫倭寇就躲在那裡呢!」

  大員的幅員可就比澎湖大多了,港灣眾多,地形複雜,而且倭寇既可能躲在某個港灣中,則相應的準備也需要更加充分。在與吳平、王牧民等會商之後,李彥直決定將澎湖作為搜索倭寇的基地。

  「那樣我們就要先把澎湖列島清理一遍,並建造一些工事。」吳平道:「可是這樣非騷擾到原來已有的澎湖九寨不可。」工事一起,給當地居民帶來影響在所難免,尤其是澎湖島上最合適立寨的地點上又剛好也有一座寨子。「三公子你之前才答應不騷擾他們,若馬上就出爾反爾,會讓我們失信的。」

  李彥直卻笑了一笑,說道:「若要起工事,和他們發生聯繫是一定的,卻不一定是騷擾。至於那座寨子,可以把它買下來。」

  當日就知會諸島漁民:李孝廉要建造燈塔諸物,以便為澎湖的漁民船隻導航,想招募人手打工,願意來的到澎湖島媽祖廟前報到,逐日計算工錢。那工錢若放在泉州、月港那算是較低的薪水,可放在澎湖,那筆收入卻比出去打魚好多了--澎湖的漁業沒有對外的貿易聯繫,所以只是內部消化,打了自己吃,根本不值錢。反正那麼多的閒置勞動力,閒著也是閒著,便有人抱著試試的念頭來應徵,第一日的工作也不過是搬搬抬抬,雖然有些累,但到了黃昏卻一個人領到了三斤雜糧和兩個銅錢,而且中午還有一頓飽飯吃。

  「那個孝廉果然說話算話!」

  消息傳開以後,到第二天,來應徵勞力的人數便比第一天多了五倍,到第三天,來應徵的人數又翻了一番!可李彥直卻用不了那麼多人,於是諸寨反而為此爭吵起來,都嚷著爭著要來給李孝廉打工。李彥直為平息糾紛,便派人到各寨去,按照相應的人口比例抽選青壯年募傭,一共僱傭了三百八十名壯丁。跟著又出了五千錢,問澎湖島上那個佔了要緊地方的寨主買他們的地,那個寨主拿到了銅錢後就歡天喜地鼓勵著寨眾搬家去了--那不過是二十幾間破屋子,只要費上個把月功夫,搭建起來容易得很,在他們看來根本就不值錢。

  「那個李孝廉真是好官啊。讓我們幹活居然還給錢。」

  澎湖的漁民們想。更有的心道:「那個孝廉真是傻瓜,居然給了那麼多錢買那座破寨子!唉,他怎麼不來買我們的寨子呢?」

  在博文館止戈館受過教育的王晶凱盧復禮等,對李彥直付錢給眾漁民都覺得理所當然,但從月港運送物資來的張維,在聽說之後卻覺得李彥直在這件事情上有些傻了。

  「三公子既然已經打服他們了,為什麼還要浪費錢呢!」張維對他的副手吳川說:「直接趕他們幹活去就是,他們也絕不敢反抗,何必這麼客氣!」

  不過他卻以來歸未久,而這件事情又危害不大,心想說了得到採納不過是為李彥直省了一筆錢,但卻會掃李彥直的面子,對自己不利,所以便忍住了沒開口。

  不久陳羽霆也來了--因為月港方面第一階段的錢糧籌集工作已經完成,所以李彥直調他來澎湖讓他監督工程。他到了澎湖後打聽到雇工們的工錢,卻為他們叫起冤枉來:「這工錢也給得太少了吧!」陳羽霆說:「別說泉州,就是海澄的鄉下,僱人起房子怕也不是這個價!」

  他這句話可是直接對李彥直說的,李彥直聽了道:「錢是少了些,可他們還是幹得挺開心啊。既然他們樂意,這價錢應該就沒問題。」

  何止是樂意,澎湖的盜眾應該是很樂意!

  這不,澎湖新寨才初具規模,蔡大路便自己跑來了。不過他不是來找麻煩,而是來替族人爭取活兒干。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53
之二十三 陳羽霆思建世外桃源

  蔡大路回寨以後,見寨子裡可供防禦的地方都被拆卸得差不多了,連武器也大半被收繳,雖然那個孝廉沒有繼續打擊他們,也任他們打魚謀生,但龍門港一寨的人都覺得自己命懸人手,整天都沒安全感。而且這個寨子當初能夠繁榮(澎湖列島上相對的繁榮),靠的是澎湖島的居民都能聽蔡大路的指揮,其餘八寨也都承認他的領導地位,但現在,這兩樣都失去了,只剩下二百多人的龍門港在短短數日之內便整個兒沒落下來--不是因為繼續遭受打擊,而是因為寨民們自己人心惶惶,甚至有人就選擇了逃跑。

  蔡大路和他的幾個兒子商量過後,覺得這樣下去不行,又看那位李孝廉果然沒難為澎湖列島的居民,反而為這裡帶來了打工賺錢的機會,他的兒子蔡二水就說:「咱們還是去投靠他吧。」

  另一個兒子蔡三水道:「那多丟人!再說他們攻破我們寨子的事情就這麼算了?」

  「丟人也比餓死好!仇報不了想它也沒用。再說咱們寨子雖然沒被攻破,但咱們家又沒死人,這仇還是早點忘掉吧。」蔡二水說:「現在其它八寨都已經看不起我們了,再這麼下去,不用幾個月,寨裡的人就要跑光了,等只剩下咱們一家做這光桿寨主時,咱們就算想丟人也沒處丟去了。」

  蔡大路覺得有理,便硬著頭皮,帶著兩個兒子來媽祖廟求見李孝廉。李彥直聽說了他的來意後,笑問道:「不怕我要你們服勞役麼?」

  蔡二水伏在地上道:「我們原不知道李孝廉是仁義的人,所以抗拒,現在知道了,就都來依附。請孝廉老爺收下我們,我們願意跟隨仁義的老爺,就是讓我們不拿錢光幹活也行。」其實他是看了李彥直這段時間來的行事作風,覺得他是個看重信譽的人,所以才這樣以退為進,只是話說得好聽,卻是料李彥直不會讓他們白幹活,並不是真的不要錢。

  他雖然盤算得巧,但這時候的李彥直早歷練得精了,他瞄了蔡二水一眼,便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你小子,倒也聰明。」又道:「不過我不怕聰明人,就怕點不透。如今你既肯來歸,我也不會拒之門外。我問你,你寨子裡能調出來干重活兒的人還有多少?」

  蔡二水道:「連同我們父子三人,還有八十二人。」頓了頓又道:「我們父子在這一帶還有一點小名頭,只是孝廉老爺一來,就把我們都壓沒了。若孝廉老爺肯收納我們,那我們父子傳出話去,再多招一二百人來也不是難事。」這句話是在說:孝廉老爺你若是肯做我們的靠山,我們一家子在澎湖這邊還是很有活動能力的。

  李彥直頷首道:「那好,我就任命你為工頭,你給我招一百個人來,要老實、能幹活的壯漢。」指了指羽霆說:「然後到陳少爺這裡聽候訓練、組織、指揮。若是你幹得好,我就安排你做陳少爺的副手。」

  蔡二水看了陳羽霆一眼,見他年紀小,就有些欺他,只是畏服李彥直,不敢說個不字,父子三人便領了命,回寨傳話,寨民聽說蔡二水得到了那位孝廉老爺的委任,個個歡喜,都道:「不想咱們寨還能翻身啦!」消息傳出,各寨聽說他們攀上了李孝廉,又得了委任,便又有些怕他們了。

  蔡二水果然沒說大話,第二天便拉了一百人來陳羽霆處聽命,陳羽霆帶了十名機兵,將這一百人打散作十隊,每個機兵每一隊的小隊長,迅速便掌控了對這一百人的指揮權。蔡二水見他行事大有章法,這才不看小覷了他,又想:「那個孝廉老爺年紀也不大,這個陳少爺雖然年紀更小,但想來也有他的幾成本事。」

  李彥直留下陳羽霆在澎湖督建水寨,自己卻率眾前往大員,要在離澎湖較近的地方也安一個據點,以成掎角之勢。臨走前對陳羽霆道:「這澎湖、大員上的民眾,多為我福、潮子弟流散於此,朝廷既不管轄,他們內部又乏能將人組織起來的大才,所以百數十年下來都淪落成了化外之民。因彼此同根,所以我不願對他們用強。雖小打了一場,卻還是以撫略為主。對各寨都盡量不騷擾。但如今他們既已歸心,我就想漸漸將他們組織起來,去其散漫,按照各島地形重立村港。這事情我在尤溪的時候就做過了,當時你就跟在我身邊,耳濡目染,料來知道該怎麼行事。如今你可借我已立下的威風、信譽,漸行此事。先立下一個水寨,作為我們控制大員海峽西側的根本。」

  陳羽霆便答應了,道:「三捨你放心,我一定會把這件事情辦好。」

  這件事情他剛剛接手的時候,還只是當作李彥直交代下來的普通事務來辦,但幹了不到半天,便發現大可在此事上嫁接他的理想!

  陳羽霆是閩南大姓陳家的子弟,小時候十分頑劣,後來因為乃父與同利有糧食交易,聽說了博文館的好處,就把陳羽霆送到那裡去,陳羽霆一開始十分不樂意,但一到尤溪見到了李彥直,沒幾天便被征服了,從此瘋狂崇拜這位只比自己大不到一歲卻有生而知之智慧的師父、鉅子、兄長!

  對於李彥直偶爾談及的那個理想社會,他也最是有心,常將李彥直比作孔子,說自己是顏回,將李彥直比作佛陀,自己是迦葉,因這件事陳羽霆常被入室較他略早的破山嘲笑,說:「鉅子沒你想的那麼偉大!什麼夫子、佛陀,嘿!他的心腸黑著呢,要不然怎麼可能在這世道上活下來,而且錢越賺越多,勢力越來越大?我勸你還是別對他抱太大的希望,免得將來失望起來要了你的命。」

  陳羽霆聽了大怒,當時就辯駁說:「鉅子是沒有辦法!世道如此,我們的事業又才起步,所以不得不作一些妥協!現在的種種妥協,都是為了讓我們將來有機會掌控大權,以實學推行我們的理想!」

  當時破山只是冷笑而已,不久便因為貪污被李彥直逐出門牆了。但那一番對話陳羽霆卻深銘於心,做夢都想著有大展拳腳的一天。他本來還以為那至少要二十年以後,卻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了一個讓他實踐的機會!

  澎湖雖小,卻如同一張白紙一般,他想怎麼畫,就怎麼畫;民人雖窮,但在接觸了之後他發現這些人又淳樸又聽話--這簡直就是一個夢想的宛丘,陳羽霆決定,先在這裡打造起一個理想社會的縮小版來,將來若有機會,再將這理想放大到整個天下!

  「而且,現在我在這裡做的一切,也是在為將來做更大的事情積累經驗啊!」

  在這理想的催激下,陳羽霆整個人都興奮了起來,每天都沒怎麼睡覺,卻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一般!甚至就連他身邊的人,如蔡三水、王晶凱、盧復禮等也都被他感染。

  建設理想澎湖的第一步工作,是統計戶口,並在建設澎湖水寨的過程中將這些丁口重新組織起來。由於地小民寡,李彥直對這個澎湖水寨的初步要求又不高,所以這兩項工作都很快就完成了。

  一個月過去,一座粗糙的澎湖水寨便圍好了柵欄,歸附之民也才得到初步的訓練,剛能適應聽陳羽霆的號令,李彥直就從大員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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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54
之二十四 李彥直謀立海峽據點
  「怎麼回來得這麼快?」

  在碼頭上,陳羽霆問他的師父。

  李彥直笑道:「事情順利,所以就快。」

  原來李彥直以蔡大路為嚮導,率領船隊順風朝東南,到達大員島一條河流的入海口附近,在那裡蔡大路有一個親戚叫辜盛,立了個十幾戶人家的漁村。李彥直便接掌了這個漁村,並以此為據點,派王牧民往北,派吳平往南,自己帶人進入內陸,將周圍三十里的地皮探了一遍,掃蕩了兩個盜窟,以確保這個漁村的安全,同時又向本地居民表示善意。可惜的是仍沒找到那伙倭寇。

  此處離澎湖不遠,辜盛的這條漁村和澎湖那邊也有往來,李彥直在澎湖做了那麼多的事情,辜盛也早聽說了,附近的居民聽說來了一位孝廉大人也紛紛簞食壺漿來迎。李彥直便在這條村附近的港灣邊立了個粗製碼頭,打下柵欄,安下帳篷,留王牧民暫守,自己卻先與吳平回澎湖來。

  回到澎湖後,見陳羽霆已在島上那個村落外圍加築了柵欄,一個水寨已經粗具規模,心中不免稱讚了兩番,但又見不停有小船在各處穿梭、勘探,澎湖水寨外圍數十丈處又有人在打樁,以竹子圈了七八塊地,這些可是李彥直沒交代的,他回寨後便問陳羽霆那是要幹什麼。

  陳羽霆便取出一張粗製圖紙來,道:「這裡是澎湖。我打算沿著這一帶,建立一座市集,東邊這一塊呢,建立一個新漁村,和水寨鼎足而立。然後在西嶼、八罩嶼、龍門港這邊……」

  他還沒說完,李彥直就攔住了他道:「等等,等等,你這是要幹什麼啊!我讓你練民、勘港,只是打算將之作為我們在海外的一個落腳點,以此東巡大員,救回二哥,你現在還規劃到市集、漁村去,難道你想在這裡常住不成?」

  「是啊!」陳羽霆臉上興奮不減,道:「這是一塊寶地啊!只是建一個落腳點,太浪費了!我是想這樣……」便向李彥直描述起來,說他打算在澎湖建立一個全新的小理想國,但說著說著,卻發現李彥直回應甚少,便停下來,問道:「怎麼,三捨,你不贊成嗎?還是說我想錯了?」

  「你也沒做錯。」李彥直輕輕苦笑一聲,道:「不過你知道要辦成這件事情,需要多少錢,多少時間嗎?」

  陳羽霆叫道:「多少錢都好、多少時間也罷,我都會堅持下來的!」

  李彥直歎了一口氣,道:「錢嘛,或許還能解決,可是要按你說的那樣,要略具規模至少也得三年五載!大見成效至少要十年八年!我們總不能三年五載之後,再去找二公子吧。」

  陳羽霆聽得呆了,他興奮之下,竟把機兵團此次出海的直接目的給忘了。

  李彥直怕打擊他的積極性,忙道:「其實我也有開發這裡的念頭,以我們眼下的人力物力,安扎據點和救回二哥,兩件事情也可並行不悖,同時進行甚至可以相得益彰。只是這其中有個極大的難處。所以才暫且擱下了。」

  陳羽霆便問:「什麼難處?錢嗎?」

  「錢倒是可以解決。」李彥直道:「只是還沒有個能留在這裡苦守的人。我們現在的根基還在海內,又還不能名正言順地把尤溪的勢力與這裡連接起來,在這一帶若只留下一個水寨,那沒問題,但要是把這裡變成一塊肥肉,那就要花費很大的精力才能守護住它,否則我們後腳一離開回大陸,別人前腳就踩進來了。那時候是將辛辛苦苦的成果拱手讓人。若是落到賊寇手裡,那更等如資敵。所以這一帶要麼不開發,要開發,除非有個得力的人能留守此處。」

  陳羽霆一聽,便道:「我怎麼樣?」

  李彥直笑道:「你年紀雖小,但行事老成,現在讓你守一處小寨子沒問題。若讓你隨著這個寨子的成長而成長,數年之後當能獨當一面。不過啊,你不行。」

  陳羽霆問:「為什麼?」

  李彥直道:「這裡太苦了。你熬不住的,我也捨不得。這件事情,還是算了吧。等救回了二哥,我們就回大陸去。先促使朝廷開海,然後我們再名正言順地進入這裡,慢慢開發。到那時這裡的條件也會比現在好一些了,咱們再來,就會順利得多了。」

  陳羽霆聽在那裡,卻不肯點頭,好久了才道:「三捨,我不想走!開海開海,那都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我也不怕苦。我決定留在這裡了。好容易有這麼一片乾乾淨淨的地方,成功也好,失敗也好,我都想試一試!也許還真能讓我試成了呢!大陸那邊情況太複雜,我想我不是很適合那裡。」

  李彥直道:「大陸那邊複雜,是因為過分成熟了。這邊簡單,是因為整個社會才剛剛起步,沒什麼可爭的。等這邊也有了利益有了派別,遲早也要變複雜的。」

  陳羽霆卻道:「我們可以一開始就把事情設計好,減少爭端!總之在一張白紙上畫畫,會比在亂七八糟的圖畫上修修改改好得多!」

  李彥直沉思良久,見他如此執意,便不勸了,道:「你真的願意留在這裡受苦?哪怕到頭來一無所獲也不怕?」

  陳羽霆甚是堅定,道:「是!」

  「如果你真有這個決心,那我也不阻你。」李彥直道:「不過萬事開頭難,你心目中的這個宛丘要如何建設,有想法了沒有?」

  「三捨你教過我,這等事情,左右不過是人和錢兩件大事。」陳羽霆道:「人嘛,現在這些澎湖的居民非常樸實,又肯聽我們的話,只是現在這些人還沒什麼自主性,我們可以先選出其中材質較好的加以訓練,讓他們成為各村的領袖人物,等這批人成長起來之後,他們會有自己的想法因地制宜地來建設他們的家鄉的。那時候就可以放手讓他們去幹了!」

  李彥直笑道:「聽來不錯。」

  「至於錢嘛。」陳羽霆道:「現在他們的生產模式太落後了,有些還在刀耕火種!我可以從大陸那邊請良農來教他們,覓好種子來,教他們種地。他們也打魚,可是打了都自己吃,沒用,我們可以教他們曬成魚乾,或者買了他們的魚,然後運到泉州、月港去賣。」

  李彥直皺了皺眉頭,道:「這兩件事情,得花多少錢啊。」

  陳羽霆道:「前期自然是要花錢的,同利能出一點最好,還有我會想法跟家裡說一說,看看我爹、我哥他們能不能幫我們出一點。」

  李彥直連連搖頭,道:「我不是不肯出錢,不能出錢,只是你這個思路不對,大大的不對!」

  陳羽霆愕然道:「不對?」

  「當然不對!」李彥直道:「你現在這樣做,是一廂情願地推動,澎湖的這些人,會不會配合你還難說呢。做生意也好,建港口也罷,都必須因時而動,順勢而行。」

  陳羽霆眼睛一亮,仍像他在尤溪六藝堂時一般,睜大了眼睛要看自己所仰慕的恩師會說出什麼讓自己驚歎的言語來,因問:「怎麼因時而動,怎麼順勢而行?」

  李彥直道:「你若能順應當前的局勢,就能讓這裡變成一個發財的地方,這就叫因時而動,你若能將這裡變成一個可以發財的地方,自然會有大批的人湧過來,這就叫順勢而行。澎湖孤懸海外,遠離大陸,能令這一帶發展起來的群體,唯有海上走私商,你想這裡變成一個發財的地方,就得讓走私商需要這裡,只要這裡有走私商需要的東西,他們就會湧過來,這批人來了之後,人氣、錢財什麼的就跟著來了。有了人氣和錢財,接下來你才好辦事。」

  陳羽霆沉吟半晌,說道:「茶葉、生絲、陶瓷!」

  這幾樣確實是走私商最需要的貨物,但李彥直卻道:「不對!這些東西,他們在雙嶼、浯嶼就能搞到了。而且雙嶼、浯嶼離大陸近,運輸成本低一些,這裡離大陸較遠,你若是從內陸把貨物拖來囤積到這裡,成本會比較高,競爭不過雙嶼、浯嶼,甚至競爭不過南澳。」

  陳羽霆道:「那他們還需要什麼啊,鐵鍋、硫磺麼?」

  「不是這些,不是這些。」李彥直道:「其實這裡能提供給他們的,不是貨物,而是另外一種補給--糧食!」

  聽李彥直說要給走私商提供糧食補給,陳羽霆更是不解:「糧食?雙嶼、浯嶼那邊也有啊。」

  「有是有。」李彥直道:「可是那裡離大陸太近了--這是雙嶼、浯嶼相對於澎湖的優點,可也是它們的缺點!你要知道,雙嶼、浯嶼那邊能否提供糧食,是看季節的。不是看豐收季節或歉收季節,而是看朝廷是否在嚴打。咱們這個朝廷,做事從來都是一陣風一陣風的,嚴不會嚴不停,松也不會永遠松。可是在朝廷嚴厲的時期,大陸的糧食恐怕都會運不出來,雙嶼和浯嶼由於離得太近,受到的影響就會很大,那就是海上私商的缺糧季節,很多人會因此熬不住的。」

  說到這裡,陳羽霆終於徹底明白過來,叫道:「我懂了!三捨你是說我們可以在朝廷管制寬鬆的時候,購入糧食,而在朝廷嚴打的時候,有個相對安全的地方為他們提供補給,將大員作為他們的避風港,那樣,那樣……」

  「那樣你就扼住了他們的咽喉!」李彥直道:「那時大概你要賣多少錢,就能賣多少錢了。等他們的人上了岸,貨進了港,又還可以跟他們談談別的事情--生意就這麼展開了。當然還有另外一個前提,就是你必須擁有一定程度的武裝威懾,沒武裝只有糧食,那是等著人來搶,而有了武裝威懾之後,就算是最猛惡的海盜,在計算過收益與代價之後也會三思而行了。」

  陳羽霆道:「那我們就要把這裡變成一個糧倉了,要設法往大陸買糧去了。」

  李彥直笑道:「初期是要買。不過長遠來說,就可以用上你剛才那個方法了:種!」

  陳羽霆苦笑道:「澎湖這點地方,只怕種不了多少糧食。」

  「澎湖是小,可是你想做的這件事情,不一定要在澎湖啊。」李彥直將眼光投向了東南:「羽霆,我覺得你該去大員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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