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陸海巨宦 作者:阿菩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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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2009-1-31 17:34:2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3 122083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7:55
  李彥直聽余蘇眉道破自己的姓名,只好硬著頭皮從衣櫃下鑽了出來,才探出個小腦袋,便見余蘇眉站在門邊,癡癡地念著自己的名字,並不是在叫自己!看著她念自己名字時的神情,李彥直心念一動:「她……她該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可我們之前又沒見過,難道昨晚我們有了肌膚之親後,她竟然……但是我這皮相才七歲啊!」

  他這個猜測,卻是對了一半又錯了一半!

  原來余蘇眉不喜歡乃父所幹之事,常勸余三田收手,別再干黑道上的事,免得壞了陰德,老來遺禍,但人一旦入了黑道,哪裡是想收手就能收手的?何況余三田覺得自己事業正走上坡路呢!因此余蘇眉雖有資格與聞這個礦盜團伙的秘聞,但她卻不願意知道,就算聽到了些,也是余三田在她身邊嘮叨,她聽完之後很少主動去問,很多事情她常常是知道半截,不知道半截。她對「李彥直」的印象也是如此。

  這李家「臭小子」的事情,她是從他父親口中聽說,她本人對余三田的作為並不認同,只是以父女之親,不得不站在父親這邊,但是非之心仍在,聽橫行尤溪的惡霸父親說自己最近被一個「小孩」搞得差點焦頭爛額,心中對這個叫李彥直的少年非但不惱,反而暗暗佩服。

  至於李彥直的年齡,余蘇眉卻是從一開始就誤會了。所謂「少年」、「小孩」、「神童」之類的定義界限模糊,余三田說話向來老氣橫秋,他口中的小孩,可以從幾歲到二十幾歲都不奇怪。因李彥直是能和余三田作對的人,所以余蘇眉心中早已先入為主地認為那必定是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少年郎。至於確切的歲數,她一個女孩子家,也不好意思問,免得被人家笑話。

  但她卻不知,她所記掛的這個「李彥直」,皮相年齡竟然只有七歲!不但如此,昨晚兩人還曾共浴同枕,做足了各種親密無間之事!

  屋內一時靜了下來,余蘇眉出神了片刻,忽想起了小寅的事,啊了一聲來找他,卻見他已經從衣櫃底下鑽了出來,拍拍小胸口猶如驚魂未定般說:「蘇眉姐姐,那人是誰啊?是抱小孩的老賊嗎?好凶啊。」抱小孩的老賊,即人販子是也,乃是嚇孩子止哭的樣板式人物形象。

  余蘇眉微微一笑,道:「他確實凶,不過有我在,不怕。」摸著賬本,忽流下眼淚來,喃喃道:「爹爹做這麼多壞事,面目可憎,連小孩子也怕他了,將來我們余家只怕沒好下場,還說要給我找個好夫婿,卻如何能夠……」

  李彥直見她如此,卻也不知該不該安慰她,要安慰也不知改如何安慰。

  吃過午飯後,余蘇眉坐了轎子出去托人幫忙尋李彥直的家人,留守的周婆子悄悄和老僕耳語道:「最近小姐可有些奇怪,她十五歲以後就很少出門的,怎麼前天才回來,今天卻又走了。」

  李彥直留在房中,將房門鎖了,拿出那本賬簿來,心想:「若是就取了這本賬簿走,她回來發現一定馬上告訴余三田。余三田一問清楚,今日之內就會發動人來找我!我未必能趕得及去府城。再說,有這本賬簿也未必能將他們連根拔起,打草驚蛇,總是不佳。」

  微一沉吟,馬上取了紙筆,翻開賬簿,將幾十個關鍵的人名和數字抄了,這會不用假裝塗鴉,寫起來便倍加迅速!抄完了,跟著將紙張藏好,又等了好久,余蘇眉才回來,道:「我已經托了三石圍的馮伯伯幫忙打聽了。你放心,很快就會有消息了。」

  李彥直問:「為什麼不請你爹爹幫忙?」

  余蘇眉歎了口氣,道:「我爹爹見不得別人家有好兒子。我怕他難為你。而且他現在也沒心情,昨天溪前村那邊好像又有人來鬧事,好像是衝著我家來的,多半又是和李家的恩怨。」忽然覺得李彥直這話問得有些古怪,看了他兩眼,但一時也沒想起古怪在哪裡。

  李彥直臉上仍是一臉的天真,但心中已知她起疑,忖道:「蘇眉聰明得緊!得趕緊走!再遲會被她看破的!」晚飯間忽道:「姐姐,你知道尤溪縣嗎?」

  余蘇眉有些錯愕:「尤溪?這裡就是尤溪啊!」

  「這裡就是尤溪啊?」李彥直道:「怎麼和我見過的不一樣。」

  余蘇眉奇道:「你來過尤溪?」

  「是啊」李彥直道:「我忽然想起,我有個舅舅在尤溪啊,好像在縣城,開油鋪的。去年我到他家玩過。」

  余蘇眉大喜道:「是這樣啊!那就好找了!」忽又道:「你知道你舅舅家在尤溪,怎麼忘了自己家住哪裡?」

  李彥直道:「我記得啊,我家住在柳樹巷啊。」

  余蘇眉聽了直搖頭,心想:「畢竟是小孩子。多半是他家大人說什麼,他就記得什麼,卻弄不清楚縣、鄉、坊、巷大小的區別。嗯,也是,我平常在家,也說自己是溪後村人,若是遠些的親戚,像表姑那邊,不就說是南平人麼?」

  第二日餘蘇眉托了三石圍的那個「馮伯伯」帶李彥直去尋他舅舅,兩人雖只相處了兩夜,臨別時卻依依不捨,李彥直道:「蘇眉姐姐放心,要是找到了我舅舅,以後你想我了,可以去找我舅舅,讓他帶你去我家玩。」

  余蘇眉笑了笑,拿出一個彩囊,囊中放了一隻鐲子以及一張寫著地址的紙條,說:「還是你長大了,來找姐姐玩吧。哎,不過那時我都不知在哪裡了。」

  那姓馮的帶了李彥直來到縣城,一進縣城李彥直就指著城東的方向道:「啊!我記得了,往那裡走,往那裡走!」不久找到了那油鋪,李彥直衝進門就叫舅舅,張駝子見到他叫了起來:「你跑哪裡去了?你父母把你好找,都怕你……哎,不說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那姓馮的見言語對路,就將孩子交給了他。進屋喝了一杯茶,攀談時李彥直總是巧攔話頭,不讓雙方接觸到可能導致機密洩露的信息。

  姓馮的走後,李彥直便求張駝子送自己回家,張駝子道:「你都不知道,這兩天因為你失蹤,你們家都鬧翻天了!」

  何止是鬧翻天!因為連續找了兩個晚上找不到,李大樹父子已經密謀著要糾結同姓去和余三田拚命了,就在這個時候,張駝子將李彥直送回,李大樹夫婦猶如心肝丟了又找回來,摟住了兒子又哭又笑。

  鄉親都道:「好了好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李剛問起李彥直這兩天去了哪裡,李彥直卻只是說:「我被那夥人扔在山上,迷路了。」遇到余蘇眉一事半句不提!

  李家的人經過此劫,對余三田是又恨了兩分,又怕了兩分,李彥直也不再惹事,繼續呆在家裡安心讀書,溪前村因此便平靜了下來。

  過了幾日,鄭慶雲親自過來探望,對有人敢劫他座轎一事甚是惱火,聲稱一定要追查到底,李彥直他娘卻哭道:「進士老爺,往後我們只求平平安安過日子,過去的事情,就由得他過去吧!」

  鄭慶雲見他們如此膽小,搖了搖頭,也不再說什麼。臨別時李彥直拿出一封信來,拜託鄭慶雲轉交徐階,這對鄭慶雲來說只是舉手之勞,他自然允諾.

  「接下來的事,就看徐師的了……」

  李彥直知道,自己拿到的這份證據其實只能算是一條導火索,真正的炸藥包在徐階那裡呢!至於這個炸藥包做了多大,打算怎麼炸,那就看徐階的功力了!

  「此事如果能成,那麼我的路子,大概也就可以打開了!」

  而下一步的計劃,也都必須在這個基礎上才能進行!

  財富上的第一桶金,人際關係上的第一張網,社會地位上的第一個平台,都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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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節假期過完了,下午回廣州,晚上到,什麼時候到什麼時候更新,可能會比較晚。見諒。

  已經上新書榜了。謝謝大家支持,一起繼續努力哈^_^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7:56
  李彥直計算著鄭慶雲到達府城的日子,在信到達徐階手中之後,一天,兩天,三天……

  還沒動靜!

  四天,五天,六天……

  仍然如此!

  是出了意外了嗎?也不應該啊。如果已經出了意外,那事情也會朝著對自家不利的方向發展,二不會像現在這樣,一點動靜都沒有!

  李彥直料得不錯,信,徐階已經收到,意外也沒發生。如果說有什麼意外的話,那就是徐階的腦海在翻騰!

  拿著李彥直送給他的這份名單,他在佩服這個小孩的通天手段之餘,又覺得手裡這幾張紙沉甸甸的,有些重!

  光靠這份「數據」(實際上還不是原件)就想將延平的礦盜連根拔起,那是不可能的。不過人家一個小孩子都已經做到了這一步,如果自己再沒點表現,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可是該怎麼做呢?

  徐階望向北方,那裡有一條回歸朝廷的道路。去年,他就是從這條道路上被趕到了這裡,但是他發誓,從哪裡來就要回哪裡去!只不過這中間涉及到一個難題--對徐階這種猛人來說,這道難題並非方法上的,而是原則上的!他知道該怎麼做,只是那會違反他的原則!

  是要現實世界並不完美的功業?還是要那完美卻無法實現的理想?只有回到現實,他才可能回到朝廷,才可能得到能幫他實現宏願的權力!但那必須以放棄部分理想、部分原則為代價!

  「就這樣吧……」

  徐階決定了。

  然後他的行政作風就忽然變了!

  延平府司法體系的人首先感受到了來自上司的那股春風!又硬又臭的推官大人,居然轉性了!不是那種閻王臉變菩薩臉的膚淺轉變,而是在日常的行事上、言語間處處流露出對屬下種種「難處」的理解。

  公務員們最大的難處就是:儘管老百姓總在罵他們多拿錢少辦事,但他們自己卻總覺得背負的責任太多,要完成的任務太繁重,而薪水又太少!因此他們希望將工作變得輕鬆一些,又想方設法得要開源謀利--其實他們也是為了生活而已嘛。此外,他們還很希望這種難處能得到別人的理解--老百姓理解不理解無所謂,但最好上司能夠理解。如果上司能夠理解他們的這種難處,並給予他們一些方便,讓他們過上輕鬆、有錢的生活,那他們也就會想辦法幫上司也過上輕鬆有錢的生活。至於老百姓能否也在這種官吏環境下過上輕鬆有錢的生活,對不起,那不是他們考慮的事情。

  徐階以前不是不理解他們的難處,只是他不願意理解這種難處,但是現在,他決定去理解,因為不這樣就無法掌控官場,不這樣就無法實現他的宏願。至於在到達實現他宏願的那個地步之前,他會不會被腐化掉,這就要看老天爺了!

  李彥直在家中苦等著徐階的消息,這段時間真是磨練了他的耐性!但最後等到的結果卻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

  徐階竟然沒在司法上有什麼動作,他之所以有消息傳到尤溪,是因為他要替他遠在松江(屬於今上海)的老母親做壽!

  徐階的母親什麼時候生日?延平府沒人知道。聽說也不是什麼七十大壽、八十大壽,但徐推官卻大張旗鼓地辦了起來,這麼明顯的「暗示」,官場的老油條們誰不明白?

  「哈哈!什麼清官酷吏,到頭來還不是一樣!」

  所謂善始者未必善終,官場上由憤青一變而為巨貪者比比皆是,所以徐階有此轉變,延平府上下竟是無人感到驚訝。余三田收到消息後,整張臉都笑得綻開了一般,趕緊準備禮物去了!反倒是余蘇眉有些擔心,只是擔心什麼呢?她說不出來。

  連余三田都在準備去了,官場中人誰會落後?上到延平知府,下到各縣司吏,人人都預備了一份厚禮!

  知府的官比徐階他啊,怎麼他也要來擦下屬的鞋?因為徐階是「下放」的,背景又夠硬,誰知道他在上頭還有多少資源!今天推官,明天就可能去六部、去都察院,或者是干個地方大員什麼的,總之召回京師、超遷數級的機會很大,所以知府大人也來湊這個同僚的熱鬧--知府猶如此,其他官吏就可想而知了。

  一時間推官府署人頭湧湧,竟比府試時還熱鬧幾分!

  而徐階竟也來者不拒,禮物全部收下,來賀者全部請進了門,連一些背景不大乾淨如余三田也得以入內列席!

  李彥直也來了,和余三田等的風光不同,他被安排在靠近門邊的一個小角落裡,顯得十分的委屈。不過他卻不緊張,他坐在那個角落裡,盯著大門,聽著門官報唱姓名,越聽越覺得請客的人一定還有下文,因為他發現他送給徐階的那份名單上的人,今天十有八九都到了!

  「這是鴻門宴?徐師要關門打狗?」

  可也不對啊,這是官場,不是戰場,不是徐階把人騙來,下令關門然後兩邊刀斧手排開將所有貪腐礦盜斬成肉醬就可以的!推官沒這個權力,他也不可能這麼做!

  客人已經到齊了,可主人卻還沒出現,現場熱熱鬧鬧的,卻連酒菜也沒有!

  開始有人覺得不對頭了!

  這時推官大人的管家出來請人了,請的都是各縣司吏、大鄉里長,知府和各縣知縣,則早在後堂了。請的最後一個人,卻是李彥直!至於那些背景特別黑的,如尤溪余三田、永安王廣毅、順昌獨眼狐、建寧陳九等等,則被落在了外面暗叫不妙。

  李彥直隨著管家,來到後堂,只見這裡已經坐滿了人,知府居上,徐階次陪,其餘大小官吏,依次或坐或立,沒一個人說話,全場氛圍甚見緊張!

  等李彥直也進來之後,主人徐階才開腔說話:「今天請大家來,一來嘛,是給遠在華亭的家母賀壽!二來嘛,是要送給在座各位一份禮物,三來嘛,是要跟各位商議一下延平剛剛出現的那個所謂『銀幫』的東西!」

  眾人聽說「銀幫」二字,心裡都咯噔了一下,卻見徐階拍了拍手,便有僕役端了一個盤子上來,盤子上是一個個的信封,信封上寫著「某某人親啟」的字樣!僕役端到某某人跟前,那人便挑出寫著自己名字的信封。大堂上下,只有兩個人沒收到「禮物」,一個是知府,一個是李彥直!

  各級官吏惴惴不安地打開信封,信封中卻只是一張紙條,這些人一看之下,個個臉色大變!有人發抖,有人惱羞,有人幾乎就要暴起鋌而走險!

  那紙條上寫的是什麼?李彥直不知道,但他猜測那可能只是一個數字--也就是這些官吏所收取的孝敬錢!這些數字正是李彥直給徐階送去的!

  徐階此刻所掌握的,其實也就是這個數字而已,但各級官吏誰知道這底細啊!李彥直彷彿看到徐階在各級官吏頭上都懸了一把刀,那刀還沒落下--可刀就是在將落下未落下的那一瞬才最叫人怕!

  後堂一片死寂,沒有人說話,連知府也沒說話!

  「知府大人已經和推官聯手了嗎?」

  大家在沉默中互相傳遞眼神,可是誰也沒能從對方的眼神中找到答案與對策!

  李彥直臉上很沉靜,但心裡卻笑了,他知道徐階已經掌控了全局!

  可是接下來,老師要如何收尾呢?

  李彥直很想見識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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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吁,回到廣州了……

  將開始工作的己丑年,怕會很繁忙吧。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7:57
  徐階凝重如山嶽般坐在那裡,他矮小的個子並沒有陡然變高變大,但在場所有人卻都感受到他的壓迫力!

  「今天請大家來的第三件事……」徐階控制著節奏,緩緩說:「是要跟各位商議一下延平剛剛出現的那個所謂『銀幫』的東西!」

  這句話他是第二次說了。

  剛才第一次說的時候,沒人將這句話放在心上,因為他們都覺得徐階想動也動不了!但現在不同了!那份「禮物」讓他們再不敢忽視從這個閻王推官口中出來的任何一個字!

  「延平礦盜多年來屢治無功,箇中原因,想必各位比我清楚!」徐階道:「他們以前怎麼魚肉鄉里,總還有個顧忌,怕著在座諸位,怕著地方縉紳!但最近卻越來越肆無忌憚了!」指著李彥直道:「毆打斯文童子,沖犯進士座轎!眼中還將我們這群朝廷命官放在眼裡嗎?更別說鄉老、裡甲了!長此以往,延平還如何治理?延平要是亂了起來,我等如何向朝廷交待?」

  李彥直聽到這裡,心中暗忖道:「他這麼說,莫非是想和這幫貪官污吏妥協?」他知道這兩幾話貌似簡單,其實大有玄機,可以說著幾句話已經明確了敵我,分清了界限!內中意思就是:現在能進得這屋子裡的,大家其實有共同的立場,相似的身份,咱們可以容那些礦盜胡作非為,但現在他們卻漸漸鬧到我們頭上了,連進士的轎子都敢攔啊,要是讓他們再發展下去,誰知道明天會不會把磚頭砸到我們頭上?最後兩句是斯文句子裡藏威脅:事情要是越鬧越大,讓皇帝知道了,在座所有人的身家都得不保!以前吃下的都得吐出來!

  果然,徐階這句話說出來以後,內堂中的大小官吏便交頭接耳起來,紛紛點頭,覺得有理。

  等堂內靜下來後,徐階又道:「徐某到此,已近一載,深知延平之治亂,均有賴於諸位,因此徐階想藉著這個壽宴,與諸位參詳參詳,看看如何對付這幫盜賊!」說著望外頭一指--他說的那些盜賊大多正在外頭坐著呢!

  幾個主要官員略一沉吟,便由尤溪知縣牽頭問道:「不知大人準備如何處置所有涉事之人?處置完畢之後,這善後之事,又該如何來做?」

  這幾句話問得也算委婉,李彥直一聽心中不禁冷笑!在場所有人,除了他和徐階,在盜礦的事情上只怕誰也不乾淨!外頭那些人徐階要打擊無所謂,但他們卻擔心最後會打到自己頭上來!故有此問!

  「這個簡單!」徐階道:「我想諸位與我,聯手對付這些盜賊!事後另揀良善有力之人,接手諸礦!」

  此言一出,滿座所有官吏都鬆了一口氣!李彥直卻微感失望。

  滿座為何鬆了一口氣?因為徐階這句話分明是說:我這次只是要打擊那些深黑最黑完全黑的人,像你們這種淺黑半黑不完全黑的人我沒打算動,不僅如此,等把這些人打下去以後,咱們再另外挑選一批聽話的新人來接手私礦,也就是說咱們的既得利益根本不會受到損害。更有人心想:去舊立新,那可是大撈一筆的好機會呢!因此滿座的人聽了個個都放下了心頭大石,對徐推官的妙計讚不絕口!

  李彥直為何微感失望?因為徐階這麼個做法,根本就是沒打算對現有官僚弊端進行根治!而只是在現狀上微調而已!這是一種很現實的做法,應該說在徐階能這麼做已經很不錯了!李彥直本也想過有這種可能性,只是他心中對他本有更高的期待,所以對徐階的妥協微感失望。

  就在一片頌揚聲中,永安知縣道:「延平地方,山窮水惡,民人刁鑽!形勢十分複雜!這些人雖然可惡,但也有可用之處!用新不如用舊,用生不如用熟,我看……」

  他話還沒說完,李彥直就知道這人要糟,心想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妄想保住那幫匪人?

  果然徐階憤然起身,截斷他的話頭喝道:「於大人,看來你跟那幫礦盜關係不淺啊!」

  永安知縣大吃一驚,要收口時,已經淹沒在堂內所有官吏的口水當中!眾官吏個個指著永安知縣大罵,個個義憤填膺,彷彿在場所有人就永安知縣一個不乾淨,其他人個個都是大明的好臣子,政府的好公務員!

  永安知縣鬧了個灰頭土臉,這可不只是難堪而已!將來礦盜的事情要是得有個官員出來背黑鍋,這人就鐵定是他了!想不到自己一時心軟,說錯了一句話,以後整個仕途乃至性命便都不保,永安知縣越想越怕,越想越驚,最後竟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眾官吏雖然都已表明立場,但兔死狐悲物傷其類,見他吐血便都收口了,唯有尤溪知縣仍冷笑道:

  「貪官污吏,罪有應得!」

  礦盜的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之後事情會如何發展,李彥直不用想都知道:那些失去了保護傘的礦盜,將會從作威作福的地方惡霸一夜之間變成落水狗任人打!

  這場會議李彥直沒插口一句話,也輪不到他說話,但卻叫他大開眼界!上輩子他也聽說過不少官場的骯髒事,但他畢竟不在體制內混,這些事情從來都只是聽說,但今天總算是親眼見識到了什麼叫做官場沉浮,什麼叫做翻雲覆雨!

  眾人從內堂中走出來時,外頭不得入內的所有賓客個個竊竊私語,那些礦盜頭子更是茫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李彥直眼睛往余三田臉上一掃,見他還湊到尤溪知縣身邊討好地打聽消息,卻被尤溪知縣一甩袖甩開了。

  赴宴的賓客都已經陸續退場了,主人徐階卻還沒出現,只有管家走了出來,唱道:「有勞諸位來賀,家主人抱恙,無法出來相見。諸位請回吧。」

  全場嘩了一聲,個個驚奇。推官大人大擺宴席,菜沒上人沒見,他就抱恙不出了,這算什麼事?但看看剛剛離去的那些官吏的臉色,眾人又都猜一定出大事了!個個惴惴,人人不安,只嘩了一聲之後,便陸續告辭,趕緊回去打探消息去了。

  李彥直走出府來,李剛已在外頭等著他了,問他:「三仔,這怎麼回事啊?這些人怎麼像逃荒一樣?」

  李彥直輕輕笑了笑,道:「不管他們。」又道:「咱們也快回去吧。人家在逃荒,咱們家的莊稼,卻該準備收了。」

  「莊稼?」李剛愕然道:「咱們家沒種莊稼啊!」

  「有的。」李彥直道:「我種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7:58
  余三田的下場是很悲慘的。

  去延平府城赴宴之前,他還在鄉里橫行霸道,但一轉眼間,保護傘沒了!尤溪縣的弓兵、捕役開始嚴打盜礦,各鄉族長收到風聲,對礦盜的態度也馬上由且畏懼且巴結變成痛打落水狗!余三田原本還有一百多個手下,但是風向標一轉,一百多個手下便有一大半都逃走了!這些人既是趨炎附勢而來,自然也就趨炎附勢而去!而他倚為外援的豬朋狗友,這時也大多身陷同樣的困境之中,全都自身難保!

  來自上面的保護消失了,來自外圍的呼援被切斷了!不僅如此,以往被余三田壓迫著的礦工,不管是公礦的,還是私礦的,都開始蠢蠢欲動了!一開始,他們只是怠工,不服余三田的爪牙驅使他們幹活,再接著有幾個大膽的公開指著余三田的爪牙叫罵!那幾個爪牙感到後台不硬,竟然不敢還嘴!這一來就禍事了!

  人總是欺軟怕惡的,余三田的爪牙軟了,礦工們就硬了!那幾個大膽的礦工先起來鬧事,幾個人追趕曾經虐待過他們的狗腿子打,他們原本只是自己想洩憤而已!沒想到這行動卻引發了大夥兒的共鳴!在礦上做工,誰沒被余三田的爪牙打過啊!所以那幾個首先打人的礦工追著追著,忽然聽見後面有人跟了上來,愣愣回頭問:「你們幹嘛?」

  後面追上來的叫道:「你幹嘛,我們就幹嘛!」

  滿礦場的人都大叫:「對!你幹嘛,我們就幹嘛!」

  又有人大叫:「截住他!這個往東邊跑了!」

  「截住那個!那個往西邊跑了!」

  「截住一個了!」

  「又一個……」

  「哈哈!」

  「一個都別放過!一個都不放過!」

  余三田的手下號稱上百人,可是受他們壓迫的礦工卻有上千人!平時是一百個有組織的惡人統治著上千個沒組織的善類,這時上千人因時局而憤起,大夥兒共同的憤怒便如被被堤防攔住的洪水,這時找到了一個突破口便洶湧而出!

  「一個都不放過!」

  「一個都不放過!」

  延平是一個平時缺乏中間階層溝通的專制型社會,局面尚能控制時,被壓制的人個個默不作聲,彷彿天下太平,但一旦有變,憤怒者便一定要將平時坐在上面的統治者踩在腳底,踩死,踩死,踩到十八層地獄裡!這裡只有極端,沒有妥協!

  余三田的幾個爪牙,就這樣被礦場的無產階級解決掉了!

  大快人心啊!大快人心啊!

  整個尤溪不知有多少人在那裡敲鑼打鼓,李剛也蹦了出去,要加入痛打惡霸的行列,卻被李彥直拉了回來:「別去!」

  「為什麼不去!」滿縣的窮人彷彿都癲狂起來了,就像空氣中有一種會傳染的病毒一般,而李剛顯然對這種病毒沒有免疫力:「我要給爹爹報仇!我要打斷余三田的腿!」

  說著他就衝了出去,和吳牛等一起向位於溪前村與溪後村交界的余宅跑去,到了這裡時李剛才發現他簡直是後知後覺!

  余三田的宅子外邊已經擠滿了人,其中一部分人都是和余三田有仇的!一些人的仇恨甚至比李剛還深--作為一個惡霸,余三田能坐到今天這個位置,手底下的人命還能少嗎?這些人來到這裡,可不止是要打斷余三田的腿而已!

  當然,人群中也有一半以上是準備來湊熱鬧、佔便宜。人人都說,余三田家是堆滿了金銀,現在眼看他家就要垮了,怎麼能不過撈一把?

  余宅的大門緊閉著,可是這時候關門有用嗎?就算是城門也要砸開啊!

  李彥直遠遠站著,望見他哥哥李剛和吳牛不知去哪裡找了根大木頭,幾十個人扛了就往大門撞!撞了好久竟然沒撞開!

  大夥兒忙著撞門時,本村一個慣偷石七指已經翻上了高牆,望了望宅內的情景,叫道:「大家別撞了!余三田用大石頭把門堵死了!不如去找梯子翻牆好過!」

  眾人都說有理,便有人去找了兩副梯子來,翻牆過去,沒片刻牆內便雞飛狗跳,過了不久,又響起了余家家眷的慘叫聲。

  此時圍在余宅外的人至少有幾百個!兩副梯子根本不夠用,在外頭等的人都急了,為仇恨來的想:「再不進去,余三田的肉就沒我份了!」為錢財來的想:「若等到了梯子,那屋子早被人拿光了!」

  於是還在外頭的人便撞起門來。門後雖然堆了石頭,但畢竟經不起反覆的猛撞!終於砰一聲巨響,門被撞開,幾百人便湧了進去,有人被門檻絆倒,當場踩死了幾個。

  李彥直坐在遠處的一棵書上張望,心道:「這樣鬧下去,什麼時候是個了時?這民怨若不疏通,鬧成了民變,不但徐師難做,我們家也要吃虧!」微一沉吟,便回家取了紙大張,寫上:尤溪惡霸批鬥大會。然後請他娘幫忙貼到社學對面的檯子上去,「然後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他娘問:「這是什麼東西?為什麼要這麼做?」

  李彥直道:「你別問了,總之是推官大人教我這麼做的。」

  他娘心想是推官大人的吩咐,那可不能怠慢,就帶了左鄰右舍幾個婦女,按照兒子的意思辦事去了。

  社學對面搭有一個檯子,是年節祭神或請戲班來唱戲時用的,他娘將那寫著「尤溪惡霸批判大會」的帖子在台上貼了,跟著又帶領幾個婦女到余三田家去。民情激盪時分,人易往多處聚,路上的婦女見李彥直他娘帶著幾個人往余宅趕,或有問她去幹什麼的,李彥直他娘便說:「我去如此如此。」好多婦女一聽,便道:「那我也去!」

  這樣到了余宅時,李彥直他娘身後已帶著二十幾個婦女,隱隱成為一個巾幗領袖了。

  這時余宅已經被憤怒的民眾洗劫一空,余三田更是被拖了出來,打得滿地亂爬,一些心術不正者甚至趁亂鬧事,開始騷擾余宅附近的居民,有人過問,就說:「這家人也是余三田的爪牙!」

  眼看局勢將越蔓延越不可控制,李彥直他娘帶著一幫婦女到了,叫道:「大家把這惡霸拖到社學那裡去批鬥!檯子已經搭好了!」

  鬧事的男人,不是這幫婦女的老公,就是這幫婦女的兒子,再不就是兄弟,一聽都叫好,就拖了余三田及其親信,來到社學對面的台上綁起來批鬥,人群一往這邊聚,余宅那頭就冷清了,那些趁亂打劫的人也只好跟著來。至於社學附近的人家,他們就沒借口胡亂騷擾了。

  余三田他娘又聽李彥直的話,讓幾個婦女、後生去拿了些銅鑼啊、鐵桶啊之類的東西來,加上喇叭之物,吹吹打打,就像過節了一般--不過能打倒這個魚肉本鄉的惡霸,也確實是一件值得滿縣人高興的事。看著余三田在台上血肉模糊的樣子,台下看眾的怨恨也便得到了宣洩。

  就這樣,一場差點變成禍事的騷亂,登時變成一個喜慶之夜!十里八村的人聚著看熱鬧,天黑了點火把,就在燭火中載歌載舞,歡笑滿鄉。

  這時不知誰叫道:「李大樹來了,李大樹來了!」

  李大樹最近才被余三田打斷了腿,此事無人不知。在被余三田毒害過的人裡頭,他並非受害最慘酷的,但因他的事是最近才發生,又曾去告過余三田的狀,所以就名氣來說卻是所有受害人裡最響亮的,加上老李平時為人也厚道,口碑不錯,這時一出場,便為眾人所矚目!場中都靜了下來,等著他說話。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7:59
  李大樹的腿還沒好呢,坐在床板上由兩個後生抬了過來,此時余三田的情狀真可用慘不忍睹來形容--頭髮被扯落了,衣服沒一片完整的,手腳都直不起來,更可怕的是許多裸露在衣服外的地方血肉模糊,竟是被恨極了他的人硬生生咬的!

  看著這個昔日的故交,看著這個曾經的仇人,李大樹忍不住生出憐憫來,他是個老實人,當此情景實不知道該怎麼做好,幸而來之前李彥直已經教過他了,他對這個兒子素來信服,這時便開口道:「各位,余三田落到今日這般下場,那是罪有應得!不過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他犯的,是盜礦的死罪,咱們若是在這裡處決他,那叫動私刑,於情可原,於法不合!依我看,不如我們將他的宅院封了,再將他的爪牙都抓了,明日一併送往縣衙,交由本府推官大人、本縣知縣大人依法處置!」

  一些老成的聽說便都稱是,卻有人擔心地說:「官官相護啊!要是那些狗官反過來又護著他,那怎麼辦?不如就在這裡當場打死了好過!」

  有好幾十人聽了都叫好!

  李大樹忙道:「各位,各位!你們且聽我說,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這樣。本府的推官大人,那是朝廷派下來整治延平的好官啊!其實他早就想將這群惡霸法辦了!上次我告了狀卻沒準,那是推官大人怕打草驚蛇,才故意壓了下來。推官大人他是謀定而後動!把延平各縣的土豪惡霸壓住,又將保護這些土豪的一小撮貪官污吏都監視起來,所以我們這次才能這麼輕易地就打倒余三田這惡霸!」

  眾人一聽,都又驚又佩,道:「這麼說來,這位推官大人還是位青天大老爺啊!」

  徐階到延平之後,曾戮力處理本府積案,早已在官場、民間立下了威名,所以這時便有受其恩惠者相應道:「那是!這位徐老爺,確實是位青天!」跟著便述說了自己的經歷和聽聞,大家越聽越是景仰,都想:「原來我們這次能夠除暴報仇,都是靠了這位推官大老爺神機妙算啊!」

  李大樹又指著自己的斷腿道:「我李大樹以這條斷腿向大家保證,這次將余三田送官,他一定會得到應有的懲處!若是不然……」他說到這裡猶豫了一下,但想想兒子的保證,便一咬牙,道:「大家唯我是問!」

  天底下想佔便宜的人多,敢擔待責任的人少,眾人聽他敢負責,又想他跑不了,就都信了。要知將仇人依法嚴辦,比之自己私下用刑,又是另外一種快感!

  第二天李大樹便組織了一幫後生,將礦霸余三田、附惡里長余榮祥綁了,到縣衙送審!這日並非放告日,但尤溪知縣聽說此事卻第一時間升堂審案,問明了經過,走完了程序,當場先打余三田二十大板,因見余三田重傷,又向行刑的衙役使了個眼色,衙役會意,一頓板子下來,將余三田打得死了九分九,但就剩下一口氣吊著,沒去見閻王!

  跟著尤溪知縣當場擬公文,層層上報,斷了個死刑!

  三司和刑部的批復非一時能到,但眾人見余三田被打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胸口的惡氣也就都出了,且相信了李大樹的話,李大樹的威望也因此更上一層樓!

  不久尤溪知縣親自下鄉,到李大樹家慰問,還送了他一面錦旗。見他們家破落不堪,著實歎息了一方,回去後便將余三田的宅子斷給了李大樹,算是給他做了斷腿的補償。這一來形勢就更加明顯了!

  溪前村本有不少李姓子弟,人丁也算興旺,李大樹雖然斷了一條腿,但到了這時,無論官礦私礦,礦工們都願意聽他的。所以上頭便順水推舟,扶他做了礦頭。又簽點了他做里長。李大樹挺了挺那條斷腿說:「我這樣子,怎麼做得礦頭、里長?」

  李彥直微笑道:「爹,過些日子你就可以下床了。現在嘛,有什麼事情,吩咐下去,讓大哥去辦,不就行了嗎?」

  吳牛賈郎中等都來附會,叫道:「沒錯,有我們幫襯著,還怕出亂子?」

  李大樹看看周圍一幫弟兄、子侄,個個強如虎壯如牛,再看看李彥直,想道:「我家三仔是文曲星下凡呢!將來多半要做官老爺,到時候我就是官老爺他爹!現在只是做個礦頭、里長,算什麼!」底氣一足,就道:「好!我接了!」

  尤溪的礦工聽說他做礦頭,個個心服,家家歡喜,都想:「以後有好日子過了!」

  這礦場的事情,李大樹本來就知根知底,晚上就和兩個兒子商量好了,規矩大體照舊,上峰的孝敬,由賈郎中去打聽了照定例送,只是他畢竟比較厚道,不會對礦工們太過苛刻,又沒打算搜刮得像余三田那麼狠,願意讓出一半利來下移給底下的苦哈哈,所以李家不僅自家家境漸漸豐裕,在鄉間的勢力也漸漸牢固--這些是後話了。

  卻說李大樹成了大礦頭,手底下管的人不少,因此就有許多小頭目,這些頭目有一大半是新任,有一小半是原來附余三田附得沒那麼厲害,在李大樹的主持下得以留任的,這些人便私下聚起來說:「老李如今得勢,他家的三公子又前途無量,咱們得趕緊表示表示,要不然飯碗不穩!」

  眾人都稱是,也有說要送金銀的,也有說要送綢緞的,卻有個極世故的礦頭叫陳風笑的道:「送金送銀,不如送所大宅子給他!」

  眾人問:「一時間,哪來的大宅子?現在趕著起來,那也要好久!」

  陳風笑道:「那裡需要去起宅子?不有個現成的在那裡嗎?」

  原來尤溪知縣雖然已將余宅斷給了李大樹,但那裡在民眾的憤怒中被鬧得滿屋狼藉,沒法住人,加上他們家又念舊,所以一直都還在老屋裡擠著。這時被陳風笑一提起,眾礦頭就都道:「有理,有理!」

  當下暗中佈置起來,將余宅好好清掃一遍,這個出傢俬,那個買器皿,又裝上了大門,換了塊匾額,挑了個好日子,一行人去請了李大樹一家,來到新宅面前,李彥直雖然看出了端倪,卻不道破,李大樹則尚蒙在鼓裡,問道:「你們帶我來余三田家幹什麼?」

  陳風笑等都道:「李大哥,你看看!」

  賈郎中便將蒙著匾額的紅布一扯,露出「李宅」二字,陳風笑笑道:「這不是余家,這是你家,是李大哥你的新家啊!」跟著一拍手掌,便有人放起了鞭炮!有人敲起了銅鑼,有人吹起了喇叭!真是好不熱鬧!

  李大樹看得呆了,聽得呆了,又歡喜得呆了,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只是道:「這,這……呵呵,這,這……這讓我說什麼好啊!」

  眾人都道:「什麼說什麼好!就是一個字:好!」

  此刻是鄉里三老也都來捧場,李老康打量著新換的大門,連聲道:「有氣派,有氣派!只是匾額有了,這楹聯還缺著呢!」

  賈郎中笑道:「這楹聯是故意缺的,還要等我們的准狀元郎來題啊!」

  眾人都叫:「對!請准狀元郎題!請准狀元郎題!」

  李彥直推辭道:「爺爺叔叔們面前,我哪裡敢放肆?」

  陳老康道:「論年紀我們比你癡長不少,說到學問,本鄉誰人及得你?小神童,你就動筆吧,讓大夥兒見識見識你的才學。」

  眾人都叫:「沒錯!」

  吳牛便搬了張桌子一放,鋪了紙張,賈郎中親為磨墨。李彥直見如此大喜日子,心中卻也高興,就不再推辭,上前提起筆來,稍作沉思,便揮狼毫,第一個字才寫了一筆,忽聽遠處有人高叫:「別讓她跑了!別讓她跑了!」

  眾人望去,卻見一群漢子追趕著一個女郎,那女郎滿身灰土,甚是狼狽,待跑得近些,李彥直看清了她的身形相貌,忍不住啊了一聲,手一抖,一滴大墨水滴在紙上,這楹聯便寫不下去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00
  遠處十幾個男人趕著一個女郎奔近,李彥直終於看清楚:那女郎果然就是余蘇眉!原來余蘇眉因為沒和余三田住在一起,所以避過了當晚的那一劫!但事後躲在老宅中,天天擔驚受怕,過了幾天沒見動靜,就盼望著大家把余三田還有自己這麼一個女兒的事給忘了。

  可惜,大家沒忘。而更讓余蘇眉意向不到的是,出賣她的竟是和她朝夕相處了多年的周媽--這個老女人為了瓜分余三田留在老宅的財物,把她的事給捅出去了。

  在余三田被送往縣衙法辦處置之後,余家的真仇人其實都已經洩了怨恨,回家上香還神,反而沒有參與此事,這次聞訊趕到余家老宅的大部分存心不良!他們衝進了老宅,將財物洗劫一空,其中兩個流氓見余蘇眉貌美,色心大動,竟以報復為名意圖強姦!余蘇眉拚命掙扎,慌不擇路,終於逃到新「李宅」的附近。

  此刻李宅門前的人大多不知道余蘇眉的身份,見一群男人追趕著一個女子,李剛等後生便上來干預,余蘇眉是驚弓之鳥,不敢靠近年輕男子,卻躲在人群中年紀最大的李老康身後。

  李大樹推著陳風笑剛剛送給他的輪車,上前喝道:「你們是什麼人!幹什麼!」他當上裡甲、礦頭以後,手底下管著千百人,不知不覺間便有了威嚴。

  那幫流氓中大部分是溪後村的,一下子就被李剛等認了出來,這些人也知道李大樹如今得勢,不敢得罪,便都指著余蘇眉說:「我們是來報仇!這女人是余三田的餘孽!」

  余蘇眉這才知道眼前這個坐在輪車上的人就是新任的裡甲、礦頭,曾被她爹爹打斷了腿的李大樹!心中大慌:「糟!這下落在仇人手裡了!」要逃跑時,已被幾個後生圍住。

  李大樹等聽說這女郎是余三田的女兒也微感吃驚,問清楚了是什麼事情,陳風笑心思較為靈敏,便指出其中一個人道:「鄭大塊!別人也許說要報仇,你不是整天跟著余三田領他的賞嗎?你來報什麼仇!」又指著另外幾個無賴道:「還有你,你,你,以前都做過余三田的走狗,現在居然還有臉說來報仇!」

  那幾個無賴見被道破了來歷,心裡一虛,便紛紛逃走了。

  賈郎中這才來問李大樹道:「李大哥,你看這女子該怎麼處置?」

  便有一個粗魯的後生大叫起來:「怎麼處置?父債女償!也打斷她一條腿!讓她常常滋味。」好幾個莽夫莽婦也跟著應和。

  余蘇眉一聽,嚇得軟倒在地。李彥直混在人群當中,好幾次要現身,卻又都不好意思出來--他騙過余蘇眉,這時不知該如何面對她呢。看看情況危急,李彥直就要挺身而出,他娘已看得不忍,上前道:「他爹,不如就算了吧。我看這女娃也怪可憐的。有什麼仇,在她爹那裡也已經報了,不如就放她走吧。」

  李大樹也是個實誠人,實際上見到余蘇眉如此可憐也沒想難為她,就道:「禍不及妻兒。我倒常常聽說余三田的女兒不錯,平時不惹事,有時候還幫礦工們求情,可見是個好女兒,只是生錯在了余家,但這也不是她的錯。我看這件事情就我做主,我帶頭不難為她了,希望大家以後也不要難為她了。」

  眾人一聽,都贊李里長仁義,李老康對余蘇眉道:「閨女,還不給李伯伯磕頭!他這句話放出來,那是給了你一條生路!」

  余蘇眉怯怯上前,俯伏下拜,李大樹揮手道:「去吧。」余蘇眉卻哭道:「我不知道去哪裡,我……我沒有家了。」

  眾人見了,都感淒涼,李彥直他娘歎了一口氣,和丈夫商量道:「要不就讓她先住我們家吧。」李大樹點了點頭,亦有此意。

  陳風笑叫道:「嫂子!小心養虎為患啊!」

  李大樹斥道:「胡說八道,一個女孩子,什麼養虎為患!」便叫余蘇眉上前,道:「閨女,我問你,你記恨我不?」

  余蘇眉忙搖了搖頭,泣道:「不記恨。我爹爹他是罪有應得,伯伯將他送縣衙法辦,那也是秉公辦事,若是不然,我爹爹只怕得身受凌遲之苦,因此侄女不記恨,實是懷恩。」

  李大樹大喜,對李老康等道:「這閨女懂事,這閨女懂事!」

  三老也都道:「確實懂事。」

  余蘇眉眼光斜角掃了大門上那塊牌匾一眼,半個月前這裡還是余宅,現在卻變成李府了,心中感傷了一會,又想:「若只是在他家暫住,遲早還得出來,到了外頭,我一個小女子如何安身?」便匍匐在地,哭道:「伯伯,姆姆,若你們可憐我,不如便收了我做乾女兒吧。我也不嫁人了,下半輩子,便做牛做馬服侍二老。」

  她長得清姿麗質,這時又是落難之中,滿身灰土,更顯楚楚可憐,李大樹夫婦兒女生了七八個,養成的個個是帶把兒的,偏偏就沒一個女兒,所以一聽她這麼說,心裡就都有意了,李大樹問他老婆:「你看如何?」她老婆忙著點頭。

  李老康等見了都叫好!道:「化敵為友,變仇為親,佳話,佳話啊!」

  眾人一捧,李大樹就更加高興了,便問了余蘇眉的年歲,賈郎中懂得卜算,當場給她與李大樹一家合了一下八字,道:「不沖,不沖,還能旺李家家宅呢!」李大樹夫婦一聽就更高興了。因排齒序,仍然是李剛為長,那個「被賣出去」的李二次之,蘇眉再次之,卻比李彥直大,人群中有口順的,從此叫她「三姐」。

  蘇眉便先過來拜見了父母,跟著又拜見了兄長,終於輪到要和「弟弟」李彥直相見了,相見之前一刻不免想:「不知他是怎麼樣一個少年。」

  待得見著,不由得整個人怔住了!眼前這孩子,不是小寅是誰?

  李彥直也有些尷尬,卻還是和這位新姐姐行了禮,道:「姐姐,我們又見面了。這次,可真成了姐弟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01
  眾人聽李彥直說「又見面」,都奇道:「什麼叫做『又』?難道你們之前見過了不成?」

  李彥直咳嗽了兩聲,道:「之前我被余……那姓余的派打手攔了進士鄭老爺的轎子,拖到荒野之中,幸虧得姐姐相救。當時我見轎子上有個餘字,不敢道明身份,怕被加害,只推說自己叫小寅,又裝瘋賣傻,姐姐因為好心,竟沒瞧破,還照顧了我兩天,又被我用言語『婉轉』,讓她請人帶我到縣城張舅舅的油鋪,我這才得以回家。」

  眾人聽了都道:「原來還有這樣一段故事,那可真是奇上加奇了。」

  他口裡說著,眼睛不停地瞄著蘇眉,看她什麼反應--這段話他明是向眾人說,實際上卻是說給這個乾姐姐聽的。說完了又給她作揖,道:「姐姐,當時我才被人拖到荒郊野外,差點連命也丟了,為了自保,不得不說謊騙人,請你不要見怪。」

  蘇眉起初難以接受,惱他欺騙了自己,但後來看看周圍的人全捧李家的場,便自我排解了一下,心想:「我若在他的那個處境下,多半也得如此!」便給弟弟還了禮,道:「都過去了的事情,還說它做什麼。」

  李大樹見他們和解了,更是高興,就邀請大家入內。新宅裡早有幾桌酒席在等著了--卻是陳風笑等的安排。今天李家是雙喜臨門,因此李大樹、李剛都喝了個酩酊大醉。客人散了以後,蘇眉才幫著乾娘收拾滿屋子的狼藉杯盤--這些事以前都是李彥直他娘獨個兒做,這時得了個幫手,便覺省心省力,更是暗讚自己有眼光,收了這麼好的一個乾女兒。

  陳風笑卻暗中拉著李彥直道:「神童,你家就數你最精明,這個姐姐你最好還是小心著她些。」

  李彥直心道:「她一個女子,能掀起什麼事情?難得爹爹娘親都不計較了,若我們還對她東防西防,反而要惹出芥蒂來。」便搖頭道:「我相信蘇眉姐姐。」

  李家以前是全家擠一間房,這時新宅子大了,便可分房而住。此宅甚大,前後共有三進,前面一個院子,兩側各三間廊屋,中間是主房、書房所在,再後面還有個花園--這是此宅的主體。廊屋兩側各有一扇小門,出去就是兩條狹長的巷子,每條巷子各有六個房間,左邊包括廚房和下人的住處,右邊則是給以前余三田手下的打手們住的。李家加上蘇眉也不過七個人,哪裡住得這麼多房間,所以各個房間是任人挑,這時父兄醉了,便由李彥直安排,由父母住了主房,李剛和兩個弟弟住東廊,自己和蘇眉住西廊。

  晚上李彥直過來找蘇眉說話,當初兩人初識時親密無間,這時成了姐弟,卻反而顯生分了,沒說得幾句,蘇眉就請李彥直回去,道:「晚了。」

  李彥直找她,本來是想道歉,這時見她不冷不熱的,心裡有些難受,就要回房,忽然蘇眉道:「你是神童,這麼說你認得字?」李彥直猶豫了片刻,道:「是。」見她已經起疑,就乾脆自己挑明了道:「當日是我抄了枕頭裡的賬本,拿去給了推官大人,這才將你父親送進了大牢……我,我不瞞你,撞見你是偶然,但之後竊取證據,則是有意的。」

  蘇眉呆立在門口,許久,許久,才哭道:「你……你騙得我好苦!」將門一關,再沒動靜了。

  李彥直站在門外,有大半個時辰動也不動一下,山區日夜溫差較大,五月裡白天是大熱的天,夜風吹來卻甚是涼爽,但李彥直卻半點不感痛快,心想:「這回怕是姐弟都沒得做了!」站得累了,就蹲在蘇眉的門口睡著了。

  屋內蘇眉腦海翻騰,心緒雜亂,對李彥直是既怒且恨,怒的是他騙自己,恨的是他害了父親,跟著又轉而恨自己,覺得是自己害了父親,雖然人倒在床上,但哪裡睡得著?幾乎就想衝出這座「李宅」,逃得遠遠的再不見這一家人!但隨即又想:「外頭到處都是流氓無賴,更有不少我爹爹的仇家。若不托李家的庇護,天地雖大,我能到哪裡去?出了這道門,我除非尋死,否則就連清白都難保!」

  足足有大半夜,她才平靜下來,忽想:「若小寅不來賺我的賬簿,不欺騙我,爹爹就不會出事麼?」

  其實這個問題,她在余三田出事之前就已經思慮過不知多少回了,深知以乃父之作為,被人搞垮清算只是遲早的事情,只是沒料到這場清算會由李家來發動!會由一個小孩來發動!跟著又想:「若我換了小寅當時的處境,我又會如何做呢?」

  面對一個為害鄉里的惡霸,父親被打折了腿,全家都隨時處於生命不保的威脅當中,李彥直千方百計要搞倒余家,那不僅是為民除害,更是勢在必行啊!想到這裡,便覺自己沒理由恨人家,卻又更恨自己。

  耳聽屋外雞鳴,原來不覺間已經天亮了,便聽李彥直他娘在院子裡道:「這屋子太大了!睡不舒坦。」又忽地驚叫起來:「三仔!你怎麼睡在蘇眉門外?可別著涼了!哎喲!不好,怎麼這麼燙!」

  蘇眉一聽,趕緊來開門,果然見李彥直蹲在自己門邊,他娘將他抱了起來,趕緊往屋內送去,放在床上蓋好被子,對蘇眉道:「你看著他!我去煮壺姜茶!」

  李彥直朦朧著眼睛,彷彿看到了蘇眉,勉強張口道:「姐姐,我不是故意騙你的……我騙了你,心裡難受……」

  只一句話,把蘇眉心裡最後一點怨氣都趕走了,忍不住將李彥直抱住,卻覺得他全身燙得驚人,慌得叫道:「好弟弟,好弟弟,你可千萬別出事。姐姐不怪你了。姐姐不怪你了。」

  李彥直他娘先去煮了姜茶來給兒子灌下,又將李剛踢醒讓他去找賈郎中開了一副藥,李彥直這一病竟是不輕,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天!這三天裡蘇眉衣不解帶,伺候得比李彥直他娘還用心,李大樹夫婦、李剛等瞧在眼裡,心裡也都感動--經過此事,他們才算是真正地認了這個女兒、這個妹子。

  賈郎中的湯藥療效一般,幸虧李彥直身子健壯,家人又照顧得好,熬了兩個晚上燒就開始退,到第三天人也清醒了,李大樹夫婦就問他為什麼睡在蘇眉門口,李彥直看了蘇眉一眼,卻不說實話,只道:「我夜裡一個人睡覺害怕,就想去找蘇眉姐姐,可她已經關門了,我不好意思敲,就在門外蹲著。」

  蘇眉見他把兩人的事情遮掩過去,心道:「這個小壞蛋!真能騙人!不過也真體貼。他要是照直說,乾爹乾娘只怕都得怨我。」

  李大樹等則都嘲笑他,李剛道:「咱們家的三仔啊,說聰明,那是天底下的人沒幾個比得上他!但偶爾總要弄出一兩樁糊塗事來!」

  他娘道:「有時候糊塗才好,糊塗才好!我常怕他太聰明,會被老天爺妒恨呢!糊塗好,糊塗好!」

  又過了幾天,李彥直的身體全好了,病好之後雖較之前清減,但人反而更顯得精神。這日吃過了晚飯,李智、李能都到後花園玩,蘇眉幫乾娘收拾了碗筷後道:「乾爹,乾娘,大哥,三弟,我有件事情,要和你們說。」

  就帶了他們,來到書房,讓李剛把胡床搬開,指著最靠牆角的幾塊磚頭說:「把那幾塊磚頭揭開,下面有東西。」

  李彥直笑道:「別告訴我說裡面藏著寶貝啊。」

  不料蘇眉真的說道:「應該有吧。這屋子起好不久,我爹爹帶我下去過一次,那時已擺了三甕銀子。這三年來不知有無增減。」

  聽說下面有銀子,李彥直也趕緊幫忙,那幾塊磚原本只是虛設,揭開了磚塊,便露出一個出入口來。李剛樂得大叫一聲,就要下去,李彥直拉住他說:「大哥等等,裡面也許有穢氣。等穢氣散盡了再說。」

  過了好一會,李彥直想想應該可以了,又問蘇眉:「姐姐,裡面不會有機關吧?」

  「沒有。」蘇眉道:「除非是我爹這幾年新設了。不如我先下去吧。」

  李剛叫道:「哪能讓你一個女孩子家冒險?」就拿著個火把,攀著梯子先下去了,李彥直也要下去,卻被李大樹拉住說:「等等。」

  過了一會,李剛在下面說:「哎喲!」

  李大樹等都嚇了一跳,對著洞口叫:「怎麼了!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可是……」

  「可是什麼啊?」

  「可是……可是……可是好多銀子啊!」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02
  余三田造的這個地窖,其實並不甚大,不過二丈深,長五步,寬四步,問題是這麼個地窖不是用來藏大白菜的,而是用來藏白銀的!

  東北角上,整整擺著十個甕子,不用問,裡頭全是溶鑄好了的足色白銀!甕子外頭,又堆了滿地的散碎銀兩,成色參差不齊,此外還半缸的銅錢!當日眾人攻入余宅,把地面上和明窖裡的財物瓜分了個一乾二淨,可這些人來去匆匆,誰也沒有注意到這個真正的寶藏!

  這時看著這麼多的銀子、銅錢,李大樹夫婦都忍不住倒嚥口水!李彥直他娘問丈夫:「他爹,你看,這……這怎麼辦啊?」

  李大樹木然了好半天,才道:「這錢,這錢,這錢我們不能要!」

  李彥直聽到這話吃了一驚,心想有錢你不要,老爹你是瘋了,還是傻了?但隨即明白過來,心下不免歎息,知道老爹不是瘋了,不是傻了,而是老實了!老實得簡直有些高尚了!

  而李彥直他娘竟然也道:「是啊,反正你現在又是里長,又是礦頭,往後會有銀子的!這錢來歷不正,我們還是不要吧,免得損了陰德。」又問李剛:「你說是不是?」

  李剛道:「我聽爹的。」

  地窖中,蘇眉忽然哭了起來,從李大樹到李彥直,沒人知道她哭什麼趕緊過來安慰,李彥直他娘抱住她道:「怎麼了孩子?怎麼了孩子?」

  蘇眉哭了一會,才止住了,哽咽道:「乾爹,乾娘,你們……你們真是好人,和我爹爹,就是不同……」說著又哭了起來。她獻出這個地窖,實際上是存著一點機心,希望將這窖白銀送給李家,好讓李家對自己好些,好讓自己在這個家中更有地位些,沒想到李家的良善卻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竟然不打算要這一窖白銀!對比起來,自己真得愧死!所以哭泣。

  「好了好了。」李大樹笑道:「說起來,這銀子都是你爹的,你爹現在……哎,這銀子就是你的!你說該怎麼處置,我們都聽你的。」

  蘇眉卻搖頭道:「不,我聽乾爹乾娘的。」

  李彥直他娘想了想說:「要不我們就交給官府吧。」

  李大樹道:「這也好。」問李彥直道:「三仔,你看怎麼樣?」

  李彥直卻反問道:「爹爹,你是想我們一家子平平安安,還是希望我們一家子雞犬不寧?」

  李大樹夫婦聽到這話都有些不解,但他們素知這個兒子的智謀非他人可比,經過這麼多事情後,滿家子的人都尊重他的意見,趕緊說:「我們當日希望一家子平平安安啦。」

  李彥直道:「若是希望一家人平平安安,那麼這件事情就一句也不能說出去!否則不但各地的無賴盜賊要來騷擾,連各個衙門裡的貪官污吏,只怕都要天天上門來索賄!」

  蘇眉聽了連連點頭,道:「不錯。」

  李大樹的老婆忙道:「我也知道這是個禍根!所以啊,我們還是趕緊交給官府吧!」

  李彥直歎道:「娘!官府那些人,還有外頭那些流氓無賴,都不會相信我們會將所有銀子上交的!我們若交一萬兩,他們就會想你一定還有十萬兩在手!我們交個十萬兩,他們就會想我們還有一百萬兩在手!到時候官府的索賄,地方的偷搶都要上門!到那時候,雞犬不寧都是小的了,只怕家破人亡也有份!」

  李剛道:「那要不然怎麼辦?啊,有了,我們就把這地窖封了,這錢半分不動,就當從來不知道這件事情!」

  李大樹夫婦都道:「對,就這麼辦!」

  李彥直卻道:「那太消極了。天生萬物,都有它的用處,若不用它,那也是暴殄天物!爹娘若是怕用了損陰德,那麼我們便不用它來營私,卻將它用來行善事,豈不兩全其美?」

  李剛聽了就說好,道:「還是弟弟聰明。」

  李大樹道:「可這麼一來,我們有錢的事情,不就暴露了麼?」

  李彥直道:「那就要看用錢的方法,和用錢的時間了。也就是怎麼用,和什麼時候用。」家人便問該什麼時候用,該如何用。李彥直道:「這錢,現在不能用!要過得些日子,等爹爹在鄉里站穩了腳跟,各級礦頭的孝敬銀子收上來,那時候再用銀子,人們只當我們是在用銀礦抽成,便不會懷疑。至於用的方法,第一就是要細水長流,今天花一點,明天用一點,就不惹人注目,第二不能暴使暴用,把錢花在一處,而要四面八方地花,把一件事情打成十幾個環節來用錢,這樣便不起眼。」

  他這番話說出來,把父母兄姐都說服了!均道:「幸虧咱們家有個文曲星在,要不非把一件好事變成禍事不可!」蘇眉卻暗暗稱奇,心想:「小寅可不只是聰明而已!這般的深思熟慮,就是大人裡頭能有幾個!」

  當下李大樹下了封口令,不許家中任何人提起此事。

  他們從地窖出來,又將出入口封好,外頭已經全黑了,李彥直他娘見大家心情都好,估計沒那麼早睡覺,就要去做點夜宵,忽然大門被人砰砰砰敲得好響,他們都有些心虛,想:「莫非這麼快就有人得到了消息?」

  一家人都來到院子裡,李剛到了門邊問:「誰?」

  卻聽賈郎中在外頭喘息著道:「快!快開門!急事!」

  李剛聽說是他,這才開門放他進來,外頭卻不止一個人,還有吳牛等幾個後生,個個喘得像快斷氣了般,李剛問:「怎麼了你們?到底出什麼事情了?」

  賈郎中指著李彥直,斷斷續續道:「快,快!快--」

  李彥直一家都被他弄急了,齊聲叫道:「快什麼!」

  那一瞬間李家有好幾個人都想:「莫非是快逃?」

  卻聽吳牛指著李彥直,喘息著說:「府城,府城!快……去府城!」

  李彥直問:「到底出了什麼事情?要我去府城做什麼?」

  賈郎中這時已回過氣來,道:「快去府城,參加道試,參加道試!考秀才!考秀才!」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03
  李彥直奇道:「道試?我府試都沒去考,怎麼能參加道試?」

  賈郎中道:「聽說,聽說是知縣老爺推薦你為神童……我也鬧不明白,總之你快準備準備,趕緊去吧!」

  原來在生員選拔的三級考試中,道試是最後一環,一般來說,必須是考過了府試,才能去參加道試,不過也有例外,即有所謂「神童應試」之設。神童應試的要求有二:第一,考生年紀要小,一般要十一二歲以下;第二,要有府、州、縣的正官推薦。如果和鄉試、會試、殿試相比,應該說取得秀才資格的三級童子試上主考官的權限更大一些,可操作性也更加靈活一些。對於一些特殊考生(如神童),面試有時候比比試還重要。由於明代科場重視「神童」,提學官對年紀幼小的考生通常特別照顧,有時候哪怕筆試考得不夠好,若是面試能讓考官滿意也可破格錄取。科場輿論對這種做法非但不以為非,反而常常會認為是考官愛才。

  李彥直四月份錯過了府試,之後諸事紛繁,便沒再想今年還要參加,只打算下一科再說。不想這日尤溪縣令接待一個府城來的吏員,公事談完,就談些「不相干」的,那吏員若有意若無意道:「如今道試將近,宗師已經按臨,聽說貴縣有個神童啊,不知是否參加?」

  尤溪知縣當時沒注意,只是道:「沒參加。他府試沒去考,如今在家呢。」

  那吏員也就沒說什麼,但他離開以後,尤溪知縣越想越不對頭,心道:「他說這句話,是有意,還是無心?」這時他早知道李彥直和推官有交情,這一次又是因為礦盜的事情才誤了府試,徐階若有心幫李彥直,那完全是師出有名,只是徐階是推官,沒法自己越權推薦而已。尤溪知縣思來想去,覺得寧可自己會錯意,不可因此得罪人!便推薦李彥直為神童,讓他去參加道試。

  這時離道試已經很近了,消息傳到溪前村已經入夜,賈郎中等先得到消息,趕忙十萬火急地來通知李彥直--在他們看來,本鄉這位神童要去考個生員那是易如反掌!

  李彥直卻知道自己的底細,道:「我有近一個月沒溫習八股文了,現在匆匆忙忙跑去,只怕過不了!」

  李大樹夫婦卻對這個兒子信心爆棚,都道:「只要你去參加了,肯定過得了,肯定過得了!」

  李彥直他娘就帶了蘇眉去收拾備考用的東西,那邊李剛等去找了頂轎子,抱起了李彥直往上面一放,和吳牛等四個後生抬起了就跑,李彥直在轎子上叫道:「哥哥抬轎弟弟坐,小心讓雷劈了我!」

  李剛卻道:「雷要劈下來,大哥我給你擋著!」

  賈郎中拿過蘇眉遞過來的長耳竹籃,又帶了四個後生急急跟去。八個後生路上接力,竟不停留,直奔府城!

  這道試雖比府試高了一級,但考試地點卻也在各府府城的考棚--也就是考府試的地方。明代各省在布政司之下又分設各道,其中以提督學校教育事宜的,叫提學道,道試便是由各省提學道主持,因其掌握著學子們能否跨過科舉第一道門檻的生死大權,故學子們又稱之為宗師。

  與更後面的鄉試、會試不同,朝廷為了避免學生的奔波之苦,便沒讓學生來就道台,卻讓道台去就學生,要求提學官在其三年任期之內,必須兩次赴全省各府以及直隸州舉行道試,這個叫做「按臨」。提學官按臨之後,直接住進考棚,並以此作為臨時官署,故考棚也叫學道衙門。由於提學官舉行道試要到處走,所以一省各府的道試並不同時進行,舉行考試的時間也有遲有早,不過一般都會在四、五月。

  因為上次已經來過,所以李剛可以說是輕車熟路,入城後直接就奔考棚去。不料還是沒趕得及!他們到了道學衙門前,裡面已經在開考了!這回就是手續辦齊了也進不去,何況他們連投文報名、廩生保結的程序都還沒走呢!李彥直道:「算了,回去吧。」

  李剛等叫道:「怎麼能就這麼算!」幾個人竟然就在考棚外頭大叫:「尤溪的神童來了,尤溪的神童來了!」

  幾個衙役聞聲趕了出來,喝道:「搗亂考場!不要命了?」

  李彥直趕緊拉著哥哥們道:「快走快走!明年再來考也不遲!」

  正要走時,裡面忽然傳出命令來,問:「是尤溪的神童來了麼?」

  李剛等彷彿才掉下懸崖便抓住了一根繩子,紛紛道:「是,是!」

  那傳令的便道:「督學有令,破例,讓尤溪神童進來!」

  李彥直愕然道:「這也行?」

  賈郎中將長耳竹籃往他肩頭上一放,道:「當然行!大老爺說行,那就行!」

  李彥直便背了竹籃入內,在北面大廳拜見提學官,提學官伸長了脖子一望,李彥直還小,都還沒帽子,一路上李剛等跑得飛快,他在轎子上吹風,頭髮被吹得都往後直,若是放在上輩子,這模樣叫前衛,放這個時代,卻叫狼狽,加上他一晚沒睡,眼圈黑黑的,於狼狽中又帶著幾分好笑,提學官一看便笑了起來,道:「看你不過七八歲,居然能讓探花郎讚不絕口,不知是走了什麼門路,花了多少孝敬!」

  徐階當年中的是進士第一甲第三名探花,在這等語境下,所謂的探花郎自是指徐階無疑了。李彥直不知他來歷,但見他慈眉善目的,又提起徐階,那多半是「自己人」,便說:「我走的是陽明先生的門路,用知行合一做的孝敬。」

  提學官訝異道:「福建小童,竟也知道陽明先生?也懂得知行合一?」

  他為何會有這種語氣呢?原來理學、心學為宋以後儒門內部的兩大流派,朱熹是理學之祖,陸九淵為心學之宗,自朱、陸開始,兩派紛爭不斷,王明明橫空出世以後,朱陸之爭又變成朱、王之爭。朱熹生於福建,弟子又多福建人,儘管自宋到明,朝代都換了兩次,但福建作為理學的大本營卻從來沒動搖過!因此朱熹之學說又被稱為閩學。尤溪是朱熹的出生地,所以這個地方對理學一派頗有一種地理上的特殊意義,福建儒生,交往無不談閩學而斥心學。這提學官卻是心學一派,一聽說朱熹的老窩裡冒出個傾向於王學的神童,自然是大感興趣!

  李彥直對什麼理學、心學,這時其實也不是真心嚮往,只是既與徐階結交,徐階崇尚心學,他也就跟著崇尚心學,實際上完全是一種功利的行為,這時聽提學官問起,便道:「不敢說登堂入室,但也在門口往裡面望了幾望。」

  提學官問道:「你望到什麼了?」

  李彥直道:「我原本在門外,常聽人說,門內風光如何如何,便想來看看,在門口一望,卻覺得和別人說的不大一樣,也不知道是自己對,還是別人對。於是就先走進來再說,一走進來,才知道別人說的不對,我自己原來想的,也不對。」

  心學雖為儒學一派,但講學論道之際,有時候會近於禪宗,此是宗派內的術語風氣,提學官一聽眉毛一揚,問:「那怎麼樣才對?」

  李彥直道:「我正在做的事情、正在走的路,便是對的。」

  提學官笑了笑,道:「有些意思了,不過究竟只是剛入門,還未窺堂奧。過來,我告訴你什麼是知行合一!」就讓人搬了張椅子放在自己身邊,拍拍椅子示意李彥直坐。

  李彥直道:「宗師,那我這試還考不考啊?」

  提學官不悅道:「你問這個幹嘛!我現在要和你說的是明明德、致良知的大學問!」指著考棚的方向道:「那些玩意兒,呆會有時間再說吧。」

  李彥直哦了一聲,就將竹籃丟了,爬上椅子上坐了,因問心外無理之理,直指本心之道,提學官大悅,連連頷首,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04
  「中了!中了!」

  這歡呼聲,從村頭傳到村尾,家家戶戶都來看出了什麼事,便見賈郎中、吳牛等一群人擁著李剛,李剛肩頭上又扛著個小孩--那小孩不是全村知名的神童李彥直是誰?

  聽著他們高喊:「中了,中了!」村中一些小孩也跟著喊:「中了,中了!」

  便有人來問:「中了什麼啊?」

  「中秀才了!李神童中秀才了!」

  滿村聽說,都道:「果真是個文曲星!」或拿了雞鴨,或拿了吉果,或拿了酒水,趕來李府道賀。

  這中秀才的事情,乃是可大可小。

  從小處來說,中了秀才,便有了科名,社會地位與庶民便明顯不同,見到了知縣可以不跪而站著說話了,有事要和知縣說,可以寫「稟帖」,而平民則只能寫「呈文」,稟帖可以說私事,而呈文則只能說公事。不僅形式上有區別,秀才還具有平民沒有的一些特權,比如犯了訴訟,知縣要先請提學道革去犯案秀才的功名,然後才能用刑,若是不太嚴重的案件,知縣本人還不能打,得交給教官責罰。此外更有一種實質的好處:每個秀才都能帶挈本家豁免兩個成年男子的差役!明代稅賦不高,但差役負擔卻相當重(這些差役到明代後期都可以折成現銀的啊,從今天反觀回去,那也可以說是一種以勞動力為形式的稅收),家中沒人有功名的中產之戶,遇到差役攤派有時候也有可能傾家蕩產,但要是出了一個秀才,那就是多了一把保護傘,可以堂而皇之地偷「稅」漏「稅」了!而因為秀才可以接近官府,出入公門,包攬訴訟(相當於有牌照的律師),所以中了秀才以後,有能耐的人便如得到了一個全新的平台,雖然沒大官們威風,但藉以魚肉鄉里也夠了!

  但上面這麼多的好處、特權,卻都還是小的!若往大裡說,李彥直這回不但是中了個秀才,而且還是七歲就中了個秀才!這在大明科舉史上也是極其罕見的!似乎有那麼幾個很出名的例子--比如楊廷和--就是以神童應試,而後十二歲舉於鄉,十九進士及第,之後扶搖直上,身仕兩朝,入閣十四載,首輔大學士就做了九年!榮華與功業,開國以來罕有其匹!

  而如今,李彥直應童子試成功的年紀比楊廷和還小!所以大夥兒聽說李彥直中了秀才,對他的期望馬上就不一樣了!七歲中秀才啊!那舉人幾乎是鐵定要中的,進士也不在話下,就是中個狀元也有可能,將來仕途要是旺,做翰林,做宰相,地方上就更長臉了--就算不做狀元宰相,只要能做進士,混個四五品,那也就是滿延平大小官吏不敢得罪的高官了!

  考慮到李彥直的前程遠景,就可以想像,此時的溪前村對這件事有多麼的重視!就可以想像李家滿門有多麼的雀躍!

  「開酒席!設宴!」

  李大樹的腳還沒全好呢,卻已經高興得要跳起來一樣!

  酒席開了,錢銀的事那不用計較!本來因為屋子太大人太少而顯得空落落的李宅登時熱鬧了起來!婦女們在後面圍著李彥直他娘奉承,老人們恭賀李大樹三喜臨門,後生們則圍著李剛和李彥直敬酒--李彥直年紀小喝不得酒,所以便由李剛代喝,哪用一輪?這位大哥便喝了個酩酊大醉!

  李彥直也喝了半碗,他上輩子酒量不錯,但這個身體卻甚不堪用,只半碗濁酒臉就紅了,眼睛也有些迷糊,迷糊中似乎在人群裡瞥到一個人影--竟像是二哥!

  「我大概看錯了吧。嗯,醉了……」

  人醉了,但思維卻像更加活躍了!他知道,自己中了這個秀才以後,有很多事情就更好操作了!

  「發財必須有科舉保護,否則這財發不長。科舉必須和財力配合,否則做官也玩不轉!可這財力怎麼來?經商麼?」他現在已經有了平台,也有了資金--那半窖的白銀,他雖然答應過父母不私吞,可沒說不能借用啊!

  「就當是啟動基金,等生了利息再還回去,這本金還留著,將來建社倉接濟貧民也好,建社學搞希望工程也好,只有我的生意長遠地做下去,這做善事的錢才能源源不斷啊!」

  可是,要做什麼生意好呢?

  這時他發現有人在抱他,卻是蘇眉,她對眾人道:「你們看看!怎麼把小寅灌醉了?他才幾歲!」將他抱到屋裡,放在床上,李彥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道:「姐姐,蘇眉姐姐。你嫁給我好不好?」

  蘇眉整個人木住了,好久,才抿嘴笑了笑,伸手指在他額頭上一點,嗔道:「你啊!醉成什麼樣子了!以後不許你喝酒了!」轉身要出門,忽然見一個陌生男子竄了進來,嚇了一跳道:「你!你是誰!」

  那陌生男子身材瘦削,臉黑黝黝的,看起來年紀不大,只是將頭髮留長了,垂下來遮住了兩頰,所以不大看得清楚面目,蘇眉退後了兩步,心想你若是個歹人敢亂來我馬上大叫--這時外頭有上百號人呢!所以她也不是很怕。

  那男子卻沒有亂來,只是反問:「你又是誰?」

  蘇眉道:「我是三妹。」--這是她到這個家後大夥兒這麼叫她的。

  「三妹?」那男子摸了摸後腦說:「沒見過你啊。你是誰的閨女?」

  蘇眉聽他的語氣倒像本村人般,就說:「我是李家的三妹。」回望了李彥直一眼說:「這是我弟弟。」

  「胡扯!」那男子道:「我怎麼不知道我有個三妹!」

  蘇眉聽他這麼說,想起一件事來,就問:「你……難道你是……」

  李彥直半醉而半醒,聽到聲音從床上坐起,看了那男子兩眼,忽然叫道:「二哥!二哥啊!真的是你?我是不是喝醉了!」

  蘇眉啊了一聲,徹底放心了,道:「真是二哥啊!」又說:「我這就去叫乾爹、乾娘和大哥他們!」

  這個年輕男子,正是跟著李光頭離開了兩年的李二,他聽蘇眉說「乾爹、乾娘」,就猜出她是自己走後家裡收的乾女兒,這種事情在鄉下多了去,也不值得奇怪,卻伸手攔住了她道:「等等!我回來的事情,且別說出去,等晚上客人們都走了,我再拜見爹娘。」

  蘇眉問:「為什麼?」

  李二道:「這個你別問,晚上就知道了!」他本來就比李剛聰明,這兩年在外面混過,甚至出過海,見識廣了,身上的魄力便不一樣,說話乾脆利落,連蘇眉也被鎮住了。

  那邊李彥直不住地叫二哥,李二坐到床前,笑道:「長這麼大了!來,跟哥哥說說,我離開的這兩年裡,家中都發生了什麼事情。還有,我怎麼會多了一個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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