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陸海巨宦 作者:阿菩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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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2009-1-31 17:34:2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3 122097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55
之二十五 遣新附小吏探閩南衛所
  李彥直的想法雖然與陳羽霆不同,卻是提供了另外一個新的思路,所以陳羽霆的積極性不但沒有受到打擊,反而更見變得更加積極,當即便請求前往大員巡察。

  那個時候的大員,自然環境真是惡劣啊!和李彥直上輩子不同,這裡的環境惡劣不是空氣不好,不是沒有水,不是開發過度--相反,這裡是開發度太低!山好水好空氣好,就是樹太多,地太荒,蚊蟲滿天飛,醫藥又缺乏,新移民若被叮上一口都有性命之憂!

  但是陳羽霆到了這裡之後,卻比在澎湖時還興奮!因為他找到了一張更大的白紙!

  「這裡太好了,這裡太好了!」陳羽霆高興得大叫:「我不走了!我不走了!」

  辜盛和蔡大路在旁邊看見,一起搖頭,都想:「這小子是個瘋子!這裡有什麼好的?福建那邊要是有活路,我們就不到這邊來了。」

  但他們卻那裡能理解陳羽霆此際的興奮?這個少年滿心歡喜地在山水林木間叫嚷著,彷彿要感謝上蒼給他的恩賜,上蒼也真給了他恩賜,叫一隻不知名的蟲子叮了他一口,當晚陳羽霆就病倒了。

  李彥直本來正在澎湖訓練新加入的水手、機兵,聞訊大吃一驚,把事情交託給了吳平,匆匆趕了來照料,三天三夜竟是衣不解帶。李彥直不懂醫術,所以也沒法傳授醫術,但北尤溪機兵團經常出征打土匪,傷傷病病自然不免,李彥直早在十年前就花了重金從蘇杭、福泉各地聘請了好些名醫常年坐診、隨軍,這批名醫又各招收學徒弟子,所以機兵團的後勤隊伍裡便擁有了一個醫療團隊。

  此刻隨軍的醫療隊首領是葉純顯,本是南平一個學徒,十年前蘇杭名醫聘到之後李彥直又張榜聘請有一定醫藥經驗的藥童、學徒做護理員,葉純顯聽說這邊酬金多,又不滿南平那個師父的苛刻,便辭了那邊到尤溪來做學徒,十年下來,竟然鍛煉出了一身精湛醫術。這時他給陳羽霆診了脈,又找到了陳羽霆脖子上被蟲子叮咬的地方,開出兩張方子來,一張內服,一張外敷。

  福建與大員一水之隔,地理生態環境有類似處。北尤溪機兵團也是常年活動於山林之間,軍士被蚊蟲叮咬、瘴癘侵襲的病案葉純顯經歷得多了,所以治療手法和開出來的藥物也十分對症。又因照顧得周到,所以兩日之後便脫離了危險,數日後便能下床了。

  他才從鬼門關裡爬回來,睜眼見到李彥直,便又提開發大員的事情,脖子都還沒消腫,話卻說得十分激動:「三捨,這裡,這裡真是一個好地方啊!」

  「行了行了!」李彥直這時見他精神恢復過來,想必已沒大礙,人也輕鬆了,笑道:「你急什麼!滿東海的海商、海盜,沒一個有我們這樣的眼光,能看到大員的遠景和妙處!除非是咱們把這裡開發成了,否則十年八年之內也沒人會來跟我們爭的。但等咱們開發成了,根基一成,還擔心人家來跟我們爭不成?慢慢來,慢慢來,別緊張。」

  他在這裡又陪了他數日,這時王牧民已經將搜索範圍擴大到南北各六十里,又端掉了幾個海盜窩,招撫了不少漁民,卻還是沒發現有倭寇的蹤跡。

  李彥直與吳平商量過後,覺得倭寇要躲進內陸可能性不大,就算讓他們躲進了內陸,他們的船隻也不可能拖到雨林裡去。

  「所以如果劫走二公子的那伙倭寇確實在這大員,應該會躲在某個港灣中!」王牧民認為。

  李彥直也贊同這種說法,道:「那就將搜索的範圍再擴大一點吧。你準備一下,率領船隊,作一次環島搜尋。你帶本部人馬,向北巡去,見到了倭寇就給我打!卻讓楊舟駕駛一隊小船,向南巡去,見到了倭寇就回來稟報。兩撥人馬環島一周會合,若倭寇真躲在這大員沿岸,一定無所遁形。」

  王牧民與楊舟領命去了。

  這時陳羽霆已能下床理事,他年紀輕,病癒之後反而更見精神,對李彥直說道:「三捨,那幫倭寇是否在澎湖、大員,甚至是否存在,都只是那田大可的一面之詞!若在大員再找不到時,或許就該想想別的辦法了。」

  他的這個說法,李彥直心中早盤算了不知多少次了,這時只是點了點頭,道:「我先回澎湖看看,你暫攝此村之事。做事不要著急,慢慢來,別再病倒了。」

  陳羽霆與辜盛等送他到碼頭,將上船時,辜盛道:「對了,李孝廉,你給咱們村起個名字吧。」

  李彥直道:「不是叫辜家村嗎?」

  「那不算啊。」辜盛說:「我雖然姓辜,但如今幾十戶人家裡,陳林蔡黃都有,再叫辜家村,實在不合適。還是請李孝廉給起一個名字,我們也好沾沾孝廉老爺的才氣。」

  李彥直在船頭望了望這座小村落,道:「就叫安平村吧,希望大家都能平平安安,無災無病。」

  村民們聽了都稱好名字!辜盛道:「也祝孝廉老爺平平安安,無災無病。」

  李彥直謝了辜盛,便駕船回澎湖,這時已近十二月,海峽兩岸的民間多有傳李孝廉在澎湖安民立寨的,閩南、粵東的貧民、無賴、罪犯聽了多來投奔,吳平見其樸實者,便發往安平村,見其奸猾者,或逐或留,其中有一個少年叫林道乾,本是粵東小吏,因犯了案子,也來投奔,吳平愛其機變,卻有些擔心他的狡詐,一時無法決斷,就引他來見李彥直。李彥直考了他幾句,見他頗有文墨,又通曉衙門裡的官話,心道:「吳平真是我的招賢星!這個少年倒也是個人才。但得用好才行。」臉上卻沒流露出半點對林道乾的讚賞,反而搖頭道:「你資質甚佳,可惜來得晚了!若十一二歲之前到我尤溪博文館,如今或者已登堂入室了。現在在外頭浪蕩多年,沾染了太多外面的不良習氣,我不能收你。你還是另謀高就吧。」

  林道乾忙跪下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閩中以至於粵東,貧家讀書人個個都稱道尤溪李三捨有教無類!三公子既覺得小人的資質有可觀之處,為何不收我入門下?小人若得三公子點撥,必能在正途上有所建樹!若三公子將我逐走,我到了外頭,無善法謀生時,遲早還不得做盜做賊,為世間添一禍害!小人實有心在三公子鞍前馬後聆聽教益,就算有什麼惡習,聞過必改!還請三公子不要因為小人年輕時的一點行差踏錯就不納小人。」

  李彥直笑道:「給你這麼一說,我不收你倒變成做壞事了。嗯,這樣吧,我交件事情給你辦。你若辦得合我意時,我便收你。如何?」

  林道乾便請他明言,李彥直問:「你可知道我此次出海,所為何來?」林道乾道:「三公子是入海尋兄--這件事情如今閩南、粵東都知道了,無論士農工商,個個都贊三公子的孝恭呢!」

  「你知道就好,那我就不用廢話了。」李彥直道:「我這次之所以來澎湖,主要是因為在鎮海衛處得到一點消息,說擄走我二哥的那伙倭寇可能就在澎湖附近。可我出海至今已有兩個月,卻還是找不到一點頭緒,所以我有些懷疑鎮海衛那邊的消息是否對頭。」

  林道乾問:「那三公子是要小人去做什麼?」

  李彥直道:「你年紀小,面孔生,聽吳平說還通曉閩南各地方言,且頭腦靈活。因此上我想你到鎮海衛以及下屬各所走一趟,探一探消息。我可以先給你一筆錢作盤纏,到了月港以後,若有什麼需要幫忙,可到張維掌櫃求援。你要怎麼做,我不拘你,不過你在做這件事情時要把握好分寸,若是幹了什麼壞我名頭的事情,我便不認你是我派出去的,事後還要追責你。怎麼樣,你幹不?」

  「干!」林道乾二話不說,便答應了,道:「就怕鎮海衛那裡沒消息,若有消息時,小人定能幫三公子探聽出來!」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56
之二十六 派麾下舊將涉粵東賊窟
  林道乾拜別之時,看了看吳平,欲言又止,便出去了。這細節李彥直注意到了,便問吳平:「這小子最後這一下是什麼意思?」

  吳平沉吟半晌,道:「其實他這次來,還帶來了一個消息。說南澳那邊,似乎也有倭人活動的蹤跡。」

  李彥直一奇,將吳平看了一眼,道:「那他方才怎麼不說?是你壓著他?」

  「是。」吳平道:「我跟他講這件事由我來跟三公子說。」

  李彥直一聽,便知其中必有隱情,臉上微現不悅,卻不追問--他希望吳平自己說出來。

  吳平知瞞不過,歎了一聲說道:「其實這件事情,我不是有意隱瞞,只是一時還不知該怎麼說。」

  李彥直仍不接口,吳平這才道:「南澳那幫人,都是饒平人。」

  他這麼一說,李彥直登時便明白了。吳平是福建詔安人,詔安與饒平分屬閩、廣兩省,卻剛好都在邊境上,跨一跨腳便過去了,吳平幼時亦常在兩地流竄,所以李彥直一聽,便道:「這麼說來,他們是你的老鄉,還是親戚?」

  「是有些親戚干連。」吳平道:「我小時候還和他們有過交往,彼此都知姓名。不過我如今既是幫三公子做事,絕不會因私廢公,只是想著怎麼處理比較好而已。」

  李彥直道:「你這話說得就更怪了!我連澎湖這些沒什麼關係的人都不為難,何況你的鄉人、親戚?你跟了我這麼久,難道還不知道我為人處事的準則?既聽說了南澳那邊有倭寇,就當與我直說,有事一起商量,何必收收藏藏,先想好了再來應答我?你我之間什麼時候有這等隔閡了?」

  「不是這樣的!」吳平被李彥直這幾句有些重的話說得坐不安穩,站了起來,道:「其實……好!我直說吧!南澳如今有上、下兩寨。下寨的寨主與我沒什麼交情,不說他。上寨的寨主、副寨主,卻都是我的父執輩,小時候我給他們行過跪拜之禮,見面都要叫叔叫伯。掌權的人裡頭,也有我的兄長輩。」

  李彥直道:「那算是你極親的人了。澎湖南澳,相隔不過一道海峽。他們既與你有如此淵源,何不邀他們過島一敘?就算那幫倭寇真藏在澎湖,嗯,只要他們把二哥平平安安交出來,我看你面子上,也不與他們為難。」李彥直這麼說,那真是很給吳平面子了!

  吳平心中一熱,歎道:「三公子你還沒問他們的姓名呢!」

  李彥直笑道:「聽你這麼說,他們還是有名的人物了。嗯,卻都是誰?」

  吳平道:「南澳上寨的寨主是李大用,副寨主是林國顯。」

  李彥直聽到這兩個名字,不由得一怔,原來這兩人他都知道!

  自北尤溪機兵團打響了名氣以來,不但延平府常調遣之以平賊滅寇,有時候臨近府縣也來借兵,機兵團戰無不勝,在綠林間威名漸播,被閩省盜賊目為剋星!

  而這李大用、林國顯,偏偏就是閩、廣交界處的一夥劇賊強寇。李大用、林國顯一派雖然和許棟李光頭一派有不淺的關聯,但他們畢竟與許、王、李略有不同,籠統一點可以這樣說:許、王在低潮期雖也幹過沒本錢買賣,但本質上還是商人,只是客觀條件不允許,因此且商且寇,在意願上是樂於做商人,在行為上也不憚為海寇;李、林雖也做些通番的生意,但身上的盜賊色彩卻甚濃,做生意更多的是要將贓物脫手。

  李大用、林國顯於粵東山海之間橫行,為害頗烈,潮州府有好幾次都曾動議要請李彥直過去剿滅,只是尤溪的機兵要到潮州來,那不止跨府,而且跨省,在名義上、面子上都有些麻煩,所以此議數起數寢,至今不行,但李彥直卻也因此而聞李大用、林國顯之名,料來對方對自己也有耳聞。雙方一兵一賊,對立頗為明顯,吳平少年時也做過賊寇,雖然歸尤溪已久,但那畢竟是故友鄉親,所以他是夾在中間倍感為難。

  李彥直一聽到這兩個名字,馬上就明白吳平的難處,隨即釋然,道:「原來是他們。」沉思半晌,道:「澎湖這些小盜寨,聲明不著,我招攬他們,不過是化盜為民,士林不會說什麼。李大用和林國顯與官府對立得比較明顯,除非他們放下屠刀,否則我也真不好與他們結交。不過他們畢竟是在廣東境內行事,若是那邊的地方官員沒過來徵調我,我也不會越境去討伐他們了。」

  他這幾句話是告訴吳平:除非是上頭有命令壓下,否則我不會讓你難做的。聽了這句話吳平彷彿三九天裡喝了一碗熱湯,叫了聲:「三捨……」卻不知該說什麼。

  李彥直微微一笑,道:「自家兄弟,別這樣。」又道:「不過若有機會,你最好派人勸勸他們,該收手時當收手。免得日後沒好下場。做盜做賊,就算眼下如何興盛也無法長久的。」

  吳平歎道:「三捨,他們與咱們不同,一開始就入了邪道,又沒機會走正途出身,雖有一身本事,卻無用武之地!再則他們也都是不甘貧困、不甘寂寞的人,要他們老老實實回去種田,忍氣吞聲挨官老爺們的盤剝,他們不願,寧肯明天上剮場,今天也要圖一場快活!再說他們現在就算想回頭,也回不去了。佛家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們是今天放下屠刀,明天就得被人宰了。我是他們那夥人裡滾出來的,所以知道他們不是幾句話能勸住的。」

  「若是這樣,那就沒辦法了。」李彥直道:「我現在能力也有限,很多事情做不得主。能保住眼下這個局面就已經很不錯了,暫時來說還幫不了他們。不過如今我們既已到了澎湖,南澳方面又有倭寇蹤跡,為確證二哥的消息,不能不往那邊一探。這樣吧,你便帶領五百機兵,並船隻若干,渡海去南澳,以我副手的身份卻和他們交涉一下。若那邊沒二哥的消息,大家就井水不犯河水。但要是二哥就在他們那裡……」

  吳平便接口道:「若二公子在南澳,吳平便拼得一死,也要保二公子回來!」

  「也不用說得這麼嚴重,」李彥直道:「你只要盡心盡力,也就是了。我聽二哥說起海上之事,知李大用林國顯都是講義氣的人,和二叔又有過交情,若好言交涉,他們沒理由扣住二哥不放。但萬一他們真的蠻不講理,而你又無法取勝時也可先回澎湖,我們另想辦法。當然,我還是希望他們與此事並無關係,免得你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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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57
之二十七 救溺水聞佛郎機之暴
  吳平於十二月初九渡海,出發時天氣已頗為寒冷。澎湖就在北迴歸線上,但到了十二月北風吹下來仍有一股不可小覷的寒冷。張維運了一批過冬物資到埠,見澎湖只剩下「破風」並一些小船,機兵亦只剩下百人,覺得力量單薄了些,對李彥直道:「三公子,不如回月港過年吧。」

  「不了。」李彥直道:「二哥都還沒找到呢,我還是留在這裡等,心才比較安。我希望找到二哥之後再一起上岸。有復禮他們在,我不會寂寞。等過年時若還沒有二哥的消息,我就到安平村去和羽霆一起過年。」

  張維又道:「要不我留下吧。」

  「不用。」李彥直笑道:「你怕我會出事不成?我手頭還有機兵百人,島上民眾如今都很擁護我,發動起來也有三四百名壯丁,都能助戰。有他們在,小股的海盜我還不放在眼裡呢。若遇到大敵,我再回月港不遲。」

  不想張維回去的第二天,澎湖北部的吉貝嶼就出了狀況。

  「北邊有塊木板飄了下來!」一個漁民來報:「木板上還有具屍體!」

  屍體?李彥直皺了皺眉頭,快過年了卻遇到浮屍,可不是什麼好兆頭。但還是派了盧復禮去察看。

  盧復禮趕到時,早有漁夫把上面的人抬上來,卻是個三十多歲的人,面目黝黑,但還沒斷氣,看來是遇到了海難。

  「快救人!」盧復禮指揮著,醫生葉純顯去了大員,只留下一個副手在澎湖島沒跟來,但幸好這人主要是餓的,有老漁夫便扒開他的嘴巴,灌下清水去,用清水流食調養了半日,那人便醒了過來,盧復禮問他是哪裡人,叫什麼名字,出了什麼事情等等。

  那人喘息著說:「我叫何九,潮府人,本是去日本賣生絲的。」

  「去日本?」盧復禮有些奇怪:「那怎麼會跑到這裡來?是遇到海難了麼?但最近沒見起大風啊。還是你們的船不結實,漏了?」

  「唉,這說來話就長了。我們舶主是廣府人,因在我們河婆那邊造船,就從那裡出海,到了日本,委實賺了不少,回航時本想先到雙嶼,但我們舶主貪近,想著南澳那邊發出的水路航標還沒過期,就想在年內趕到潮州那邊,返回廣府。誰知道走到中途卻遇到一幫佛郎機人,我們打不過,便被他們給劫持了。」

  何九說著便嗚嗚哭了起來。

  「佛郎機海盜!」

  盧復禮念叨著這個名詞,心中一凜:「此事得趕緊稟報三公子!」

  便讓人抬了還頗為虛弱的何九趕到澎湖水寨,先將發現此人的情況以及何九已經交代了的話與李彥直說了。又向何九介紹了李彥直。何九聽說眼前這個年輕人竟是個孝廉老爺,臉上便顯肅容。

  李彥直亦頗為凝重,便問雙方力量對比以及何九他們商船失陷的詳情。

  何九他們的那艘大船,卻是一艘四桅廣式大商船,船上有二百多個水手,還有兩艘三桅船相隨,船上亦各有近一百名水手。

  至於佛郎機人本來乘坐的卻是一艘「海盜船」,長不過七八丈,船上的佛郎機海盜有十五六個,此外還有十幾個黑人,二三十個小西洋人,二三十個中國人。

  李彥直問明白後奇道:「這些你怎麼這麼清楚?」

  何九道:「後來我被他們俘虜,打聽到的。」

  李彥直聽到這裡眉頭微皺,心道:「我以為他是在水戰中直接被打落了水,原來不是,他還曾投降過佛郎機。」盧復禮卻道:「就這麼點人,你們居然還打不過他們!」

  何九臉憤憤不平說:「這些番鬼,他們……他們不是人!雖然他們的火炮、鳥銃厲害,但我們原本不至於一敗塗地,只是因為他們假裝糧盡水絕,派了一個修女來求我們接濟,又說會送給我們舶主珍品以示敬意。我們舶主見他們說的可憐,便同意接濟他們。那些番鬼便用一艘小船,先運了七個番鬼過來,其中就有那番鬼頭子,叫什麼賓松。那個賓松雖然長得和鬼一樣,但他們才上船的時候也很客氣,我們的人見了他那滿是刀疤的樣子都有些害怕,但聽了那修女的翻譯,又覺得他們懂得禮貌。接著那艘小舢板又去運了五個人過來,這次卻是兩個番鬼,三個小西洋土番了,此外還有一口大箱子。我們讓他們將箱子搬上甲板,誰知道……」說到這裡何九竟氣得說不下去了。

  李彥直說:「那口箱子有古怪,是不?」

  「是啊。」何九說:「那口箱子,原來根本就不是裝著什麼西洋珍品,而是武器!有鳥銃,還有刀劍!這時他們在甲板上已經站穩了腳跟,人也有十幾個,打開箱子之後馬上拿出鳥銃、刀劍,那個番鬼頭子賓松更是趁我們舶主不備,用刀劍架住了我們舶主的脖子!我們見到他們手裡有鳥銃都不敢動,他又讓舶主把主管、司庫、火長找來,說要談判,但人來了之後,他們卻忽然動手,把……嗚嗚……把我們舶主給殺害了!跟著,船也就落入了他們手中。」

  旁邊盧復禮卻冷笑起來,道:「你們就這樣看著他們把舶主給殺害了。哼!不過你們也太窩囊了!幾把刀劍幾把鳥銃,居然就把偌大一艘船給劫持了?」

  何九聽得面有愧色,訥訥說:「我們也有人不服的,但他們殺了舶主後,我們一時不知該怎麼辦,都亂了套,被他們出其不意,一場混戰下來,死了十幾個人,跟著主管便帶頭投降了。他們叫主管來管我們,卻將司庫、火長都關了起來,大家蛇無頭不行,就都不好動手了。跟隨而來的船有一艘投降了,另一艘逃走,卻被他們用火炮打中沉了,這一來大夥兒就更怕了。而且他又許諾除了舶主誰也不害,所以我們才,才順了他們……誰知道他們根本都是人面獸心!說話不算話!」

  李彥直心想:「沿海衛所防務不修,這些歐洲海盜,可越來越放肆了!」又問:「後來呢?」

  何九一聽又哭了起來,便哭邊道:「後來,後來……那幫狗賊!殺了我們的舶主,要將我們劫持到滿剌加去,我們一路隱忍不敢發作,直到三天前我們一個兄弟無意中得到一個消息,說那些番鬼認為我們不老實,只是現在得有人開船,等到了滿剌加就把我們都殺了,另外僱人開船,我們一聽都慌了,就想趁他們睡覺殺了他們給舶主報仇,誰知道一個孬種告密,那幫佛郎機人先動了手,我們死了十幾個人,我在混亂裡也被逼著跳了海,這才漂到這裡。」說到這裡他本來只是哽咽的哭聲竟變成了嚎啕:「兄弟們死的好慘。我在海裡、離船不遠的時候,親眼看見他們為了鎮住船上其他人,竟將我們阿班的手指一個個地剁下來,剁完了手指剁手掌,剁下了手掌剁腳板,最後手腳都斬下了,才推下海來……我,我要是跳海慢了一步,也非被他們這樣宰了不可。嗚嗚……他們這群番鬼不是人!」

  旁邊王晶凱、盧復禮、路延達、蔡大路等聽了都忍不住大罵那幫佛郎機人不得好死,李彥直又盤問了何九許多話,從他的籍貫到那艘船運載的貨物,以及作戰、反抗、被殺、落水等細節,直到覺得沒有破綻,這才讓人帶何九下去休息,卻讓蔡大路帶人到北邊去巡防�望,佈置告急狼煙,尤其要注意有沒有打著骷髏旗幟的船隻。

  盧復禮問:「三公子,要不要派人通知月港、大員方面?」

  「通知這兩邊沒用。」李彥直道:「我們最能打的隊伍,一在王牧民那裡,帶去巡島了,一在吳平處,帶去南澳與李大用交涉了。張維手頭的人裝備訓練都不夠,搬搬抬抬可以,打硬仗只怕不行。安平村那邊就更不用說了,還得靠我們遮護呢。」說到這裡皺了皺眉頭,心道:「這事發生得有些巧了!怎麼就撞上我們在澎湖防衛虛弱時來?只是不知這伙佛郎機海盜實力如何。」

  盧復禮道:「那我們要不要派人通知王管帶和吳學長?」

  李彥直心裡盤算了一下,道:「聽何九的描述,那幫佛郎機人的班底,不上百人。就算吞併了何九他們,又能讓這些中國水手幫他們作戰,料來也不過二百人出頭。現在我們手頭有一百機兵,澎湖各寨的壯丁雖然大多被安平村那邊抽調了去,但留在澎湖繼續築建水寨的也有二百多人,且已有組織,依著澎湖地形,應該可以自保。再說那幫佛郎機人還未必會往這邊來呢。不過為了以防萬一,還是派人給吳平和王牧民送信吧。」便讓王晶凱代自己擬信,道:「把這邊的情況告訴他們,讓他們隨機應變,若那邊事情已定,能早點回來便早點回來。」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58
之二十八 見狼煙驚海盜船之強
  澎湖列島位於大員海峽東側,共有大大小小五六十座島嶼,其主體部分為本島、西嶼、白沙島,三座島嶼呈環狀相連,圍出一個天然海灣來,這就是澎湖灣。眼下李彥直所新築的澎湖水寨就位於本島面向澎湖灣的那一側,「破風」也停靠於此。

  何九的出現帶來了一個消息,就是澎湖水寨可能有來自北面的威脅。要從北面進入澎湖灣,最大的水道是位於白沙島與西嶼之間的吼門水道,而位於最北面的白沙島則是澎湖灣最大的屏障。

  李彥直在何九到達的當天,就派出三撥信使,分別去通知王牧民、吳平和陳羽霆,同時停下澎湖水寨的增築工作,將二百多名民夫並數百婦女組織起來,砍了數千叢竹子,每三五根綁成一堆,環著白沙島北側,按照地形立了一排竹牆。竹牆本身並沒有防禦能力,只是能讓人遠遠望來覺得這是一排的人工建築,卻弄不清楚是什麼。竹堆又以草繩繫著,可以躲在後面拉動,或任風吹,或由人拉,再派人在竹牆空隙穿插出沒,海上若有敵人,遠遠望見,更難測此島有多少人馬,這一計,叫做草木皆兵。

  信使派出去沒多久,陳羽霆就帶了二百餘人趕了過來助防,李彥直見到他後道:「你來幹什麼!我不是讓你不要妄動麼?」

  陳羽霆道:「我擔心這邊啊。就算我不擔心,你看看他們!」他往背後一指,那兩百多條漢子個個聳著頭,面帶憂色,這些都是從澎湖出發前往大員的人,他們人去了大員,親人還在澎湖呢。陳羽霆說:「消息一在安平村傳開,大家就都慌了。若不帶他們來,怕都要偷了船自己過來,那時候反而亂了。」

  李彥直輕歎了一口氣,道:「那也沒辦法。」就對從大員趕回來的眾男兒道:「我理解大家的擔心,不過現在還沒事,大家就先回家看看親人吧。就當放假。」

  眾男兒齊聲答應,個個都面帶喜色,紛紛去了。

  李彥直微一沉吟後對陳羽霆道:「要不趁著這機會,把散居在澎湖各島的男女居民都拉到安平村去。現在大員一切草創,人集中一些好辦事。反正他們在這邊也沒什麼家產,要遷徙很容易。」

  陳羽霆道:「那我去看看船夠不夠。」

  李彥直道:「澎湖的居民家家有船,又都是赤貧,不需要帶什麼東西,要遷徙時,帶著兩條腿就夠了。我料沒什麼問題。」

  正商議間,忽有一個水手指著北邊叫道:「看,看!」

  但見北部一股濃煙沖天而起,李彥直見到了驚道:「不好!」

  原來這幾日裡他除了佈置竹牆之外,還在北面的幾座島嶼安排了�望手,佈置了七堆狼煙,一個老水手根據此刻那股狼煙冒起的位置推算了一下,道:「是墨斗嶼!」

  那墨斗嶼是澎湖列島最北邊的一座小島,若那伙佛郎機人自北而來,墨斗嶼是首當其衝!

  李彥直更不遲疑,馬上發出幾道命令,讓路延達馬上去召集機兵並安排破風準備啟航迎敵,讓蔡大路馬上去召集民夫並準備小船準備隨破風助戰,讓陳羽霆設法安定民心,他自己卻已帶著盧復禮等十個近衛,看看何九剛好在附近,也將他叫過來帶上,跳上了碼頭邊一艘海滄舟--這海滄舟剛剛從大員駛來,水手們正在搬運東西,李彥直便命停止搬運,即刻起錨,立即出發前往吉貝嶼。吉貝嶼是主體三島北面最大的一座離島。

  蔡大路的小兒子蔡三水操舵,且先開船,又問:「怎麼不是去墨斗嶼嗎?」

  李彥直道:「若真的有警,這會墨斗嶼怕已經失陷了,去吉貝嶼!只希望那裡沒事。」

  蔡三水應好,便操舟直衝吼門。

  李彥直看了看去向,叫道:「不是走錯了吧。」從澎湖灣往吉貝嶼有兩條水路,一是位於澎湖灣東邊澎湖本島與白沙島之間的水道,這條水道中間還有一座島嶼將水道分成兩截,故較狹隘,但船隻仍能通過,另外一條路是位於澎湖灣西北白沙島和西嶼之間的吼門水道,這條水道較大,但暗礁甚多,水流湍急,非極熟本地地形之船工不能過。當初蔡大路曾想在這裡伏擊王牧民,哪料王牧民在海上日久,對這等事情最是注意,在出發之前早向船工打聽清楚,便不從吼門水道進入澎湖灣,卻繞道從西嶼南邊進入澎湖灣,直撲龍門港寨,讓蔡大路在吼門水道的伏擊變成無用功。

  但這時蔡三水卻直接走吼門水道,聽見李彥直問他,哈哈一笑說:「路沒錯!這條是近路!有我操舵,不怕!孝廉老爺你坐好就是!」

  蔡三水對澎湖灣的水路極熟,又擅操舟,沒多久便到達吼門水道,李彥直曾派學生隨本地漁民勘探過澎湖列島的地形,知道此處是澎湖列島的一處險要所在,自己卻只是從西嶼邊上望見,坐船經過卻是第一次。這時在船頭俯視,但見底下濁流滾滾,心中駭異,指著一處水面較平靜處問蔡三水:「怎麼不走那裡?」蔡三水哈哈一笑,道:「別看那裡平靜,底下全是暗礁!比這邊更危險!」

  片刻間海滄舟已越過吼門水道,這時吉貝嶼上也燃氣了狼煙,李彥直頓足道:「還是遲了!」因下令:「準備好鳥銃!」再走一段水路,吉貝嶼已然在望,但同時進入眼簾的卻還有一支船隊!李彥直從何九所提供的消息中預計這支船隊應該是一艘佛郎機海盜船,一艘四桅廣式帆船和一艘三桅福式帆船,不想此時望去,卻足足有六七艘大型船隻!單以目測,便見有兩艘佛郎機式船隻,長都有七八丈,此外尚有四桅廣船一艘,三桅福船四艘!就規模而論,足足比何九所說多了一倍!

  李彥直猛地目視何九,喝道:「怎麼回事!怎麼和你說的不一樣!」

  何九啊了一聲,又急又無奈,指著其中一艘海盜船道:「就是那艘船攻擊了我們。」又指著那艘四桅廣船和其中一艘三桅帆船道:「那兩艘是我們的船,被俘虜的。但另外的船我就不知道怎麼回事了。真的不知道!」說著竟然哭出聲來。

  李彥直見他如此,臉上神色稍緩,這時海滄舟又走近了一些,盧復禮眼尖,極目眺望後叫道:「三公子,你看那幾艘船的旗幟,好像不一樣!」李彥直登高而望,果見那幾艘船都掛著旗幟,旗幟上都是動物,何九指出來的那三艘掛著的是怪魚圖案,餘下四艘掛的卻是飛鳥和色紋圖案,心道:「看來是兩三伙人烏合在一起!何九沒說謊。」

  就在這時,那支船隊上轟轟轟響了起來,海滄舟上眾水手都吃了一驚,叫道:「他們也有炮!」

  李彥直心想:「他們當然有炮!」而聽那炮聲,推測著對方的火力,心道:「不妙!這兩艘海盜船的火力都與王牧民的鯊牙差不多!破風也不是對手!何況他們的大船多!我們現在只有一艘破風和一些小船,海戰不是他們的對手!除非是王牧民和吳平都回來,否則鬥不過他們!」

  盧復禮道:「三公子,看他們所在的位置,多半是在炮轟吉貝嶼的寨子!寨裡的人一定是在抗拒,所以被打擊--咱們快去增援吧!」吉貝嶼上有一個漁村,約有三十幾戶人家,是澎湖九寨中最小的寨子,因人丁少,又是離島,所以未來應李彥直之徵召僱傭,依舊是在吉貝嶼附近打魚過活,李彥直只派人去查點了一下島上的戶口人丁,送了他們一些禮物,便不去騷擾他們了。

  這時聽了盧復禮的建議後,李彥直鼻孔嗯了一下,卻道:「走,回去!」

  盧復禮叫道:「那吉貝嶼的漁民……」

  李彥直怒道:「你在止戈館學的東西都丟茅坑了去了!我們一艘海滄舟,對方七艘和破風差不多的大船,怎麼增援!這叫送死!走!」

  炮聲轟響噹中,盧復禮隱隱覺得有慘叫聲傳來,也不知那慘叫聲是隨風而至,還是盧復禮的幻聽!總之每一聲炮響起盧復禮的心臟都跳了一跳,對自己見死不救的行為十分不安。

  李彥直看見,緩和下語氣來,左手抓住他的手,右手在他的手背上拍了兩拍,道:「不是我不救人,只是現在過去,不過是白白搭上十幾條性命,於事何補?我們一失陷,本島那邊非混亂不可!到時候就整個澎湖都完了!」望著吉貝嶼的方向,用低沉卻沉定的聲音道:「希望那邊傷亡不重,那樣我們還可以設法救他們出來!」隨即語氣又轉得更加沉鬱:「這批佛郎機狗賊,竟然在我們家門口如此放肆!只要我不死,這筆血債,遲早要他們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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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59
之二十九 欺敵欺己
  海滄舟回到吼門水道附近,路延達已駕著破風趕來,後面跟著數十艘小船,或是高把哨,或是蒼山船,或者就是漁船。盧復禮道:「三公子,現在去增援麼?」

  李彥直心裡估算了一下,覺得以雙方的船隻和火力判斷,在海面上斷斷打不過!便不登破風,在海滄舟上下令,命路延達駕駛破風在吼門水道外巡弋,又命蔡二水率二十艘小船在從吼門水道出,沿著白沙島北側行走,再從澎湖灣東面的水道入,然後再從吼門水道出,如此週而復始,以為疑兵。又佈置了一百名民夫與二十名機兵,在白沙島竹牆縫隙出出入入。

  吉貝嶼方向的炮聲停止了,那支佛郎機船隊稍作整頓,或者亦在打探消息,過了有小半個時辰,便又向白沙島方向開來,李彥直心道:「吉貝嶼上的漁民此刻應該已有人成為俘虜,不過我如何調動兵力,澎湖灣虛實如何,那些漁民料來不知。」他和盧復禮等在岸上埋伏,心中都有些忐忑,盧復禮的手心很快就沁出汗來。

  佛郎機船隊的七艘大船隻開了六艘來,剩下一艘停留在吉貝嶼附近,船隊開到白沙島外數箭之地,沿著白沙島由東至西遊蕩了一會,李彥直心道:「好!他們沒摸清我們的底細!」敵船又逼近了些,向竹牆開炮,因離得遠了,炮彈大半沒瞄準,多落在灘壁上,只有一顆炸到竹牆,李彥直望見,便命幾個勇敢的機兵急向炮彈落下處衝去,從被炮彈轟擊過的地方竄出,跳了兩跳,又躲入竹牆當中,從海上遠遠望來,但見竹牆倒塌之後便有人影竄伏,倒像每一堵竹牆後面都埋伏有人似的。這白沙島北側的竹牆延綿十餘里,若每堵竹牆後都埋伏著人,則光是數量亦甚驚人。

  這時吼門水道外的「破風」也稍稍向船隊逼近,蔡三水又率領小船隊從澎湖灣東面逆向而出,似有反擊之態,對面六艘大船停留了片刻,終究沒有繼續進發,卻掉轉船頭,回吉貝嶼去了。

  看到這裡,李彥直才鬆了一口氣,心道:「第一個難關終於過去了!」他知道,這疑兵之計已為他爭取到了一些極為寶貴的時間。

  這時陳羽霆也趕到了白沙島,因問戰況如何,李彥直道:「若打海戰我們不是對手,吉貝嶼失陷了。不過對方似乎還弄不清楚我們的虛實。現在只好設法先拖延時間,我剛剛給吳平和王牧民發了第二封文書告急,等他們回來我們再作反擊的打算。」旁邊盧復禮又為陳羽霆詳述經過。

  陳羽霆聽完後道:「這疑兵之計怕頂不了多久啊。」

  「對,所以我們要趕緊行動!」李彥直道:「對方船炮厲害,澎湖諸島的縱深太淺,先得趁著這段時間,把老弱婦孺移到安平村。大員較大,若最後安平村也被攻破,仍可向內陸撤去,以等待援軍的到來。若援軍到來前對方就進攻,那便以整個澎湖作戰場!」想了想,又叫來盧復禮,道:「你敢去敵營走一遭麼?」

  盧復禮挺胸道:「敢!」

  李彥直道:「那是可能會丟性命的事啊!」

  盧復禮道:「我不怕!」

  「好!」李彥直道:「眼下我們要轉移婦孺,這需要時間。要拖延時間,一是用海戰和他們磨,一是交涉。我們的兵力不足,除非用奇,否則一接鋒就得露餡。但要是什麼都不做,他們等不了半日又會來騷擾,那時就糟了。因此我想派個使者去交涉。若他們不殺使而願意談,不管談成什麼樣子,一來一回就能拖個幾天。」

  盧復禮道:「我懂了,我去到那裡,就跟他們磨。」

  「不對!」李彥直道:「我們的目的是要跟他們磨,但不能一開始就表現出這樣的態度來。」

  盧復禮問:「那應該如何?」他是止戈館的高材生,文武兼備,在學生中算是不錯的人才,但實戰經驗卻比較有限,遇到這等未曾遇到的事情就顯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李彥直心道:「若是風啟、逸凡在此就好了,風啟老練,逸凡靈動,復禮終究不如他們。」又想起另外一個人:「若是他沒背叛我,此刻只需告訴他讓他去敵營走一遭,都不用說別的,他就能將事情辦好!」可這些人,此刻都不在他身邊。他歷數身邊人才:陳羽霆要料理遷徙事宜,動不了;幫忙料理後勤工作的王晶凱比盧復禮更文氣,去不得;主管鳥銃隊伍的黃北星和中級將領路延達打仗都是一把好手,但都是粗人出身,不大會說話;蔡大路更加不行,他的兩個兒子倒是可造之材,可惜培養時間還嫌短了些,李彥直還不能完全信任--想來想去,這些人都不見得比盧復禮好。

  「早知道這才來就該多調幾名六藝堂的弟子過來啊!」話是這麼說,可六藝堂弟子雖然號稱三十六,但那是把入室五人也包括進去的,而其中還有兩個隨破山叛逃了,所以六藝堂此刻實際上僅有三十三人。李家的事業越來越大,且大多數地方都正處於大發展階段,處處都等著用人,李彥直此次出海救兄,光是一以室弟子就調動了吳、陳二人,泉州、漳州都各有專人配合,又有王牧民在海上候命,在他看來,調動這樣一個團隊來辦一件事情已經是近期少有的了,不想出海之後才發現事情比他預想中還要麻煩!

  手頭乏人之際,二線人才也只能拿來當一線人才用了,於是李彥直只好耐下心來,手把手地教盧復禮,道:「你要先別害怕,然後才能去。」說到這裡,忽想:「以復禮的心理素質,只怕還沒能自己忽悠自己,要讓他不害怕,我得先忽悠忽悠他。」便道:「其實你覺得敵我雙方,勝敗如何?」

  盧復禮道:「我們不如他們。」

  李彥直笑道:「你啊,雖是福州止戈館的高材生,終究少經歷練,沒法看破強弱虛實的表象直探兵家的勝負真諦。其實此刻的形勢,貌似敵強我弱,實則不然。佛郎機人若是剛才不顧一切衝進來,或許還有勝算,但良機稍縱即逝,他們臨門不入,便再也沒有機會了。我如今已有破敵之計。」

  盧復禮又是訝異,又是驚喜,絲毫不疑。

  李彥直道:「如今敵方所恃著,船、炮而已,而我們卻另有幾條有利條件:人和、地利!澎湖灣的地形水道,我們比對方熟,只需給我一日功夫,讓我佈置好陣型,管叫他們一艘船進來一艘船滅!一百個人進來一百個人死!我現在唯一擔心的,是激戰一起,傷及婦孺,所以要先把他們移到安平村去。所以你此次出使,只要照顧好自己就行,其它的也不用太過擔心。」

  盧復禮連連點頭,道:「是。」

  李彥直繼續說:「去到那邊,若他們不一炮把你轟殺在海面上,那這事就成功了第一步。若到了他們那裡,他們卻將你扣住,不聽你說話也不讓你見首領,那你也就無法可施。但他們要是讓你見到他們的首領,那這事就成功了第二步。見到了他們的首領,若那首領橫蠻,不由分說地把你殺了,或根本就不容你說話,那這事也就結束了。但要是那首領容你說話,那這事就成功了第三步。」

  盧復禮又點了點頭,心想:「這有什麼難的,不過是碰運氣罷了。」

  李彥直又道:「等見到了那首領,他必問你來意,你就將我的身份表一表,說我是奉了朝廷的旨意,要在澎湖重建巡檢司,是這一片海域的巡海官……」

  盧復禮聽到這裡一愕,道:「澎湖巡檢司?三公子你是巡海官?」臉上的表情就有些不自然。

  「我怎麼不是巡海官?」李彥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萬國之王,也均是我大明天子之臣!澎湖大員,本我中華舊疆!我本是舉人,在縣令不管的鄉里就有守土之責!這次又是稟明瞭都司出巡東海,怎麼不是巡海官?至於澎湖,這裡本來就是我中華舊地,官署只是暫時廢棄而已,現在有必要了就重建,這又有什麼好訝異的?」

  盧復禮哦了一聲,覺得這樣說也沒錯。在明代,由於進士一般是在外做官,所以舉人便是地方上最重要的鄉賢,在地方官員沒有正式介入的領域內,舉人便是地方庶務約定俗成的領袖,具有半官方的權威,在大中華地區,舉人的這種社會地位經過上百年的強化早已深入民心,當初蔡大路等寨主之所以那麼快就歸順李彥直,這也是其中一個重要原因。

  李彥直見盧復禮被自己說服,才繼續道:「我是巡海官,你就是巡海官的部屬!是這一帶海域理所當然的管理者!見到了那些佛郎機人,你不要客氣!就責問他們--要疾言厲色地責問--為何要在我們澎湖巡檢司這裡開炮!你不管他怎麼回答,總之他強硬也好,示弱也好,你都要求他們趕緊放下武器,隨你來澎湖灣謝罪,接受孝廉老爺--也就是我--的審問。」

  盧復禮一怔,道:「他們要是不肯怎麼辦?」

  「他們當然不會幹的!但你別管他們的態度!只要按照我說的我行我素,效果會更好!」李彥直道:「這時他們若是語氣見軟,那就是被我們嚇住了。就算語氣還強硬,只要沒有為難你,其實也是摸不透我們的虛實。那時候,你就可以將話講活一點,給他們個台階下。只是他們定要從你口中探聽灣內虛實,那時你就要注意了,不要把我們的兵力說得太強,讓人一聽就知道是吹牛,但也不用示弱。你就按我們是一個千戶所的規模來描述就可以了--千戶所的建制,你該知道吧?」

  盧復禮道:「知道。」

  「嗯。」李彥直道:「若事情進展到這裡,我料來結果不過幾種,一是他們把你扣押起來,一是殺了你不顧一切衝過來,但最有可能的,卻還是放你回來,或者是派個使者隨你回來,提出他們的無禮要求。他們提什麼要求你不要管,除非是他們真的答應投降繳械,否則你不用理睬他們,只要露出『我們孝廉老爺不可能答應你們』的意態就可以了。之後仍可順他們的意思,或自己回來,或將他們的使者帶回來。但回來只能坐小船,人數不能超過十人!否則的話就得開戰!回來時你要走吼門水道,到了吼門水道外就停船,我會派人在那裡接你,並將那使者押進船艙中不讓他沿途看到我們的虛實。都聽明白了嗎?」

  盧復禮道:「都明白了。」

  李彥直又要他重複了一遍,然後才道:「好吧。去吧。一切小心。我教給你這些是怕你遇到我說的這些情況時不知如何應對,但若是碰上我沒說的情況,那你就隨機應變吧。總之一句話:放開了膽子干!不要害怕!就算辦砸了也不用擔心,萬事有我呢!」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9:00
之三十 克短之長
  盧復禮出發之時,陳羽霆早開始幹活了。

  戰時移民可是一項大工程,幸好澎湖乃是列島,出門就是坐船。這段時間裡他一直和澎湖的居民打交道,彼此已建立了信任,組織起來便順利得多,這時又遇到外敵,吉貝嶼的遭遇讓居民都害怕起來,數百戶人家在二百多名壯丁的幫助下迅速集合到澎湖灣的東南出口,要從這裡出海,繞過澎湖本島前往大員。澎湖灣內部雖然動得厲害,但他們的行動都被白沙島擋住了,因此佛郎機人竟未發覺!

  雖然澎湖的居民不多,但若靠海上機兵團留在澎湖的運力,要運送這麼多人也夠嗆--畢竟還要留下足夠的船隻作為疑兵擋在吼門水道之外呢。幸好澎湖地薄,居民在此單靠種植難以生存,所以家家戶戶都有漁船,漁夫們扶著老人,帶著妻子,抱著孩子,只收拾了一些乾糧和簡單的財產便登船了--在這一帶生活的人,也沒什麼財物可以帶走,所以這次遷徙才顯得更為容易。

  可是還是有不少頑固的老人不願意走,抱著那些衰朽枯陋的房子死活不願意離開,幸虧陳羽霆耐心足,竟派人一一去勸說,哄著他們道:「只是去大員避一避,等孝廉老爺把那群佛郎機海盜都趕走了,還會回來的。」

  也有實在住得比較深入、偏僻的,一時沒法通知到,但蔡大路等認為他們住的那個地方我們要去找都難,番鬼要去找就更難了,料來不會受到騷擾,因此對這些散戶的動員便作罷了。

  李彥直帶領一百機兵一直在白沙島與西嶼之間出沒,日間駕船出海巡邏,夜裡燃放火堆,做出種種動作,都是要佛郎機人不敢妄動。又派船出吼門水道�望,看盧復禮的去向。知道盧復禮的小船被接入佛郎機人的船隊後,李彥直才略微放鬆了神經,暗道:「至少又多爭取了一天時間。」

  王晶凱道:「吳學長和王管帶他們不知什麼時候才有回音,不如我們先去沿海衛所求救吧。」

  「一來一去的,那也未必來得及。」李彥直道:「再說,那些衛所官兵若有入海擊賊的氣概,這些佛郎機還敢在我們家門口橫?」

  盧復禮是傍晚進入佛郎機船隊,當晚沒動靜,第二日、第三日也是一整天都沒事。

  到第三日傍晚,最後一批居民也登上了漁船後,李彥直又多放下了兩分心,心想現在就算佛郎機人衝進來也不怕傷及無辜了。

  他這才離開白沙島,趕到澎湖灣東南,陳羽霆等正要登船,見到了他說道:「三公子,不如你也跟我們一起走吧。澎湖陸地太小,海上若打不過,陸上又出了岔子的話,躲都沒出躲!若海戰失利之後再走,只怕海路會被截斷。不如都到安平村去,等王牧民和平哥他們來回合了再說。」

  蔡大路等也都勸道:「是啊,孝廉老爺,你是千金之軀,別在這裡犯險。」

  李彥直見蔡大路雖然這樣勸說,他自己卻在岸上站著,就問:「那你呢?」

  「我不走!」蔡大路說:「我留在這裡,弄出些動靜,再拖他們一拖,若他們敢衝進來,我就在水道上暗礁中等著他們,蒲伊啊娘的!吉貝嶼上有我一個姑姑呢!這會子多半已凶多吉少,那幫番鬼要是敢進灣來我一定拉幾個下水,給我姑姑報仇!」

  蔡三水本在李彥直身邊,聞言就叫道:「爹,我也留下!」對李彥直道:「孝廉老爺,我留下!給你們斷後!蒲伊啊母!要他們敢來,我也拖一個下水!」

  幾十個青壯年漁夫聞言都吼道:

  「我也留下!」

  「我也留下!」

  「我也拖一個下水!」

  陳羽霆愕然中,李彥直笑道:「那我也留下吧。我也來拖一個下水。我級別比你們高,拖的定是他們的頭子」

  蔡大路等以前見過的官吏,個個都惜命怕死,遇到戰事都是躲在最安全的後方「指揮若定」,這時見李彥直有機會走有理由走卻不走,都驚喜道:「孝廉老爺,你真是個好官啊!」

  「我還不是官啦。」李彥直笑道:「不過我一開始就沒打算走的!我會留在這裡,和大夥兒並肩作戰!」

  幾百條漢子聽了一起大叫:「我們都留下,和孝廉老爺一起並肩作戰!」

  陳羽霆被這氛圍感染,也有些激動起來,叫道:「我也留下,我也留下!」

  李彥直瞪了他一眼道:「你留下了,安平村那邊的事情誰理?快走快走!別誤了事!」

  陳羽霆離開之後,李彥直清點還留在澎湖的兵力,共有機兵九十八名,有一定組織的本地漁勇二百四十一人。破風也去運送婦孺了,但仍有小船四十三艘,都只能近海行走。

  蔡大路等便來問對敵之計,李彥直經過十年歷練,在戰場上也早不是當年的初哥,否則如何讓吳平等也服他?見蔡大路等問,便道:「八個字:以我之長,克敵之短。」

  路延達道:「我們的船不如他們,那就是要打陸戰了?」

  「不然。」李彥直道:「水戰也不能一開始就放棄。我們現在沒有大船,卻還有小船,而且都是很適應這一帶航道的小船。若是在水況複雜的地方,熟悉水路的小船,會比不熟水路的大船更加好用!」

  蔡大路一聽,叫道:「吼門水道!吼門水道!我們就在吼門水道伏擊他們!」

  他這麼一吼,路延達等都不禁錯愕,李彥直卻含笑道:「我也正有此意!」

  路延達道:「可是我們該怎麼引他們進入吼門水道呢?上次……」他看了蔡大路一眼說:「上次我們和龍門港水寨起『誤會』時,就沒走吼門水道,直接從西南過來。要是這些佛郎機人也這樣……」

  「我想應該不會。」李彥直道:「別忘了我們登陸的地點是西嶼,從西嶼進入澎湖灣,西南、西北兩個水道均可。但佛郎機人從北邊過來,走東面水道得繞過白沙島,走西南水道還得經過西嶼,那是兜了個大圈子!所以走吼門水道幾乎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就算對方真的不走吼門水道,我們也不怕。只要白沙島和西嶼還在我們手裡,無論他們是從東面水道進入,還是從西南水道進入,我們都能提前察知。但我仍然認為,佛郎機人若要入灣,走吼門水道可能性最大!現在我們已經完成了堅壁清野,這白沙島就是我們的城牆,吼門水道就是我們的城門。第一個戰場,就安排在這裡!錯不了!」

  當下依照現有條件,安排下了埋伏的人手和各路統領,一共準備了小船二十六艘,又讓蔡大路選出二十六名最熟悉吼門水道水路的漁勇掌舵,每艘船上,佈置機兵三到五人,漁勇四到八名,其餘人手、船隻,則分配在放哨、巡邏、報信等崗位上。

  李彥直道:「若我們能在吼門水道成功伏擊到他們,第一場仗定能小勝,不過除非運氣特別好,否則難以就此扭轉整個局面,所以這一仗得見好就收,以殺傷敵人為主,一旦得手,不可戀戰,馬上撤退!視到時候的情況而定,或退據澎湖再打一場陸戰,或者就直接退往大員,等待援軍。」

  接著又與路延達、蔡大路等商議起種種作戰細節,第二日安排已定,卻有快船來報:「北面有艘小船!好像是盧兄弟回來了!」

  李彥直喜道:「當真!快派一艘海滄舟去察辨真偽,若真是復禮,就按照安排接他們回來!」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9:01
之三十 克短之長
  盧復禮出發之時,陳羽霆早開始幹活了。

  戰時移民可是一項大工程,幸好澎湖乃是列島,出門就是坐船。這段時間裡他一直和澎湖的居民打交道,彼此已建立了信任,組織起來便順利得多,這時又遇到外敵,吉貝嶼的遭遇讓居民都害怕起來,數百戶人家在二百多名壯丁的幫助下迅速集合到澎湖灣的東南出口,要從這裡出海,繞過澎湖本島前往大員。澎湖灣內部雖然動得厲害,但他們的行動都被白沙島擋住了,因此佛郎機人竟未發覺!

  雖然澎湖的居民不多,但若靠海上機兵團留在澎湖的運力,要運送這麼多人也夠嗆--畢竟還要留下足夠的船隻作為疑兵擋在吼門水道之外呢。幸好澎湖地薄,居民在此單靠種植難以生存,所以家家戶戶都有漁船,漁夫們扶著老人,帶著妻子,抱著孩子,只收拾了一些乾糧和簡單的財產便登船了--在這一帶生活的人,也沒什麼財物可以帶走,所以這次遷徙才顯得更為容易。

  可是還是有不少頑固的老人不願意走,抱著那些衰朽枯陋的房子死活不願意離開,幸虧陳羽霆耐心足,竟派人一一去勸說,哄著他們道:「只是去大員避一避,等孝廉老爺把那群佛郎機海盜都趕走了,還會回來的。」

  也有實在住得比較深入、偏僻的,一時沒法通知到,但蔡大路等認為他們住的那個地方我們要去找都難,番鬼要去找就更難了,料來不會受到騷擾,因此對這些散戶的動員便作罷了。

  李彥直帶領一百機兵一直在白沙島與西嶼之間出沒,日間駕船出海巡邏,夜裡燃放火堆,做出種種動作,都是要佛郎機人不敢妄動。又派船出吼門水道�望,看盧復禮的去向。知道盧復禮的小船被接入佛郎機人的船隊後,李彥直才略微放鬆了神經,暗道:「至少又多爭取了一天時間。」

  王晶凱道:「吳學長和王管帶他們不知什麼時候才有回音,不如我們先去沿海衛所求救吧。」

  「一來一去的,那也未必來得及。」李彥直道:「再說,那些衛所官兵若有入海擊賊的氣概,這些佛郎機還敢在我們家門口橫?」

  盧復禮是傍晚進入佛郎機船隊,當晚沒動靜,第二日、第三日也是一整天都沒事。

  到第三日傍晚,最後一批居民也登上了漁船後,李彥直又多放下了兩分心,心想現在就算佛郎機人衝進來也不怕傷及無辜了。

  他這才離開白沙島,趕到澎湖灣東南,陳羽霆等正要登船,見到了他說道:「三公子,不如你也跟我們一起走吧。澎湖陸地太小,海上若打不過,陸上又出了岔子的話,躲都沒出躲!若海戰失利之後再走,只怕海路會被截斷。不如都到安平村去,等王牧民和平哥他們來回合了再說。」

  蔡大路等也都勸道:「是啊,孝廉老爺,你是千金之軀,別在這裡犯險。」

  李彥直見蔡大路雖然這樣勸說,他自己卻在岸上站著,就問:「那你呢?」

  「我不走!」蔡大路說:「我留在這裡,弄出些動靜,再拖他們一拖,若他們敢衝進來,我就在水道上暗礁中等著他們,蒲伊啊娘的!吉貝嶼上有我一個姑姑呢!這會子多半已凶多吉少,那幫番鬼要是敢進灣來我一定拉幾個下水,給我姑姑報仇!」

  蔡三水本在李彥直身邊,聞言就叫道:「爹,我也留下!」對李彥直道:「孝廉老爺,我留下!給你們斷後!蒲伊啊母!要他們敢來,我也拖一個下水!」

  幾十個青壯年漁夫聞言都吼道:

  「我也留下!」

  「我也留下!」

  「我也拖一個下水!」

  陳羽霆愕然中,李彥直笑道:「那我也留下吧。我也來拖一個下水。我級別比你們高,拖的定是他們的頭子」

  蔡大路等以前見過的官吏,個個都惜命怕死,遇到戰事都是躲在最安全的後方「指揮若定」,這時見李彥直有機會走有理由走卻不走,都驚喜道:「孝廉老爺,你真是個好官啊!」

  「我還不是官啦。」李彥直笑道:「不過我一開始就沒打算走的!我會留在這裡,和大夥兒並肩作戰!」

  幾百條漢子聽了一起大叫:「我們都留下,和孝廉老爺一起並肩作戰!」

  陳羽霆被這氛圍感染,也有些激動起來,叫道:「我也留下,我也留下!」

  李彥直瞪了他一眼道:「你留下了,安平村那邊的事情誰理?快走快走!別誤了事!」

  陳羽霆離開之後,李彥直清點還留在澎湖的兵力,共有機兵九十八名,有一定組織的本地漁勇二百四十一人。破風也去運送婦孺了,但仍有小船四十三艘,都只能近海行走。

  蔡大路等便來問對敵之計,李彥直經過十年歷練,在戰場上也早不是當年的初哥,否則如何讓吳平等也服他?見蔡大路等問,便道:「八個字:以我之長,克敵之短。」

  路延達道:「我們的船不如他們,那就是要打陸戰了?」

  「不然。」李彥直道:「水戰也不能一開始就放棄。我們現在沒有大船,卻還有小船,而且都是很適應這一帶航道的小船。若是在水況複雜的地方,熟悉水路的小船,會比不熟水路的大船更加好用!」

  蔡大路一聽,叫道:「吼門水道!吼門水道!我們就在吼門水道伏擊他們!」

  他這麼一吼,路延達等都不禁錯愕,李彥直卻含笑道:「我也正有此意!」

  路延達道:「可是我們該怎麼引他們進入吼門水道呢?上次……」他看了蔡大路一眼說:「上次我們和龍門港水寨起『誤會』時,就沒走吼門水道,直接從西南過來。要是這些佛郎機人也這樣……」

  「我想應該不會。」李彥直道:「別忘了我們登陸的地點是西嶼,從西嶼進入澎湖灣,西南、西北兩個水道均可。但佛郎機人從北邊過來,走東面水道得繞過白沙島,走西南水道還得經過西嶼,那是兜了個大圈子!所以走吼門水道幾乎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就算對方真的不走吼門水道,我們也不怕。只要白沙島和西嶼還在我們手裡,無論他們是從東面水道進入,還是從西南水道進入,我們都能提前察知。但我仍然認為,佛郎機人若要入灣,走吼門水道可能性最大!現在我們已經完成了堅壁清野,這白沙島就是我們的城牆,吼門水道就是我們的城門。第一個戰場,就安排在這裡!錯不了!」

  當下依照現有條件,安排下了埋伏的人手和各路統領,一共準備了小船二十六艘,又讓蔡大路選出二十六名最熟悉吼門水道水路的漁勇掌舵,每艘船上,佈置機兵三到五人,漁勇四到八名,其餘人手、船隻,則分配在放哨、巡邏、報信等崗位上。

  李彥直道:「若我們能在吼門水道成功伏擊到他們,第一場仗定能小勝,不過除非運氣特別好,否則難以就此扭轉整個局面,所以這一仗得見好就收,以殺傷敵人為主,一旦得手,不可戀戰,馬上撤退!視到時候的情況而定,或退據澎湖再打一場陸戰,或者就直接退往大員,等待援軍。」

  接著又與路延達、蔡大路等商議起種種作戰細節,第二日安排已定,卻有快船來報:「北面有艘小船!好像是盧兄弟回來了!」

  李彥直喜道:「當真!快派一艘海滄舟去察辨真偽,若真是復禮,就按照安排接他們回來!」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9:02
之三十一 驚悉有倭奴從中作梗
  好像是明天上架,嗯,繼續努力吧。請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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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方便指揮,他們送走了陳羽霆後就先來到白沙島,此刻是在白沙島的一個高地上開會。聽到此訊,眾人都跑到海邊高地�望,果見一艘小船自遠而近,孤零零的,背後沒有大船跟隨。

  蔡三水道:「好像是盧兄弟的船。我去接他!」他衝到岸邊,上了海滄舟,在吼門水道迎接來船,背後幾名機兵手執鳥銃,對準了來船。對面那艘小船上的人望見,便有一個站了出來,叫道:「是我回來了!」

  蔡三水見是盧復禮,先是一喜,兩船更靠近一點時,才見船上還有一個陌生人,便猜是佛郎機人派來的使者,想起李彥直之前的吩咐,便爽了爽咽喉,拉長了腔調道:「原來是盧先生回來了!快請上船!」

  這艘海滄舟比盧復禮所用的小船略大,有一個獨立、密封的船艙。兩船接舷,盧復禮便對那個陌生人道:「請!」引那人上了海滄舟,進了船艙,那船艙卻是完全密封的,窗口釘死,連縫隙都用紙張糊了,所以雖是白天,裡面卻是黑漆漆的,那人一進去,見到這情況不由得一愣,要退出來時,盧復禮卻已經拿了一盞燈進來,含笑道:「請坐,請坐。」

  那人道:「這船怎麼回事?」

  盧復禮哈哈一笑,說道:「海上風大,怕吹傷了客人。」反手就把艙門給關了,這個船艙就變成了一個和外界隔絕的密室,只聽見海浪聲響,卻看不到外界任何情況!

  這個人是佛郎機人派來交涉的使者,叫阿拉貢,是個回回與印度人的混血,懂得中國話,為人也算精明,一下子就猜出對方這是為了防止自己趁機窺探了道路,哼了一聲,說:「這就是大明孝廉的待客之道嗎?」

  盧復禮冷冷道:「行了吧你!要認真起來你們都是罪犯!還跟我講究這個!」

  阿拉貢無法,心想:「之前他來我們這裡時,我們不也這樣待他?」也只得由著他。

  走了好久,船才靠岸,盧復禮便開了艙門說:「請。」靠岸處卻是一個很偏僻的凹口,一面臨海,三面靠陸,視野非常侷促,岸上有一間小屋,卻是一個漁民的居處,盧復禮對阿拉貢道:「請在這裡休息片刻,我先去孝廉老爺那裡回稟,然後就引你去拜見。」就請了阿拉貢入屋,由一名機兵、兩名漁勇看著,管吃管喝,就是不讓他出來。

  盧復禮卻趕來回報,李彥直見到了他,臉上滿是欣然,道:「復禮凱旋歸來,可喜可賀!他們沒難為你吧?」盧復禮見李彥直未問公事,先問平安,心中一暖,卻仍不失禮數地行了一禮,說:「一切都如三公子所料!很順利,我沒吃什麼苦頭。」

  李彥直這才問道:「好。卻不知此行有無驚險,收穫如何?」

  「有些驚險,有些驚險,不過收穫也很大。」盧復禮道:「佛郎機人看來真被我們嚇住了,不敢妄動。還有,我在他們那裡還見到了一個認識的人!」

  他若說佛郎機人怎麼與他鬥智鬥勇,李彥直都不會感到稀奇,這時聽他說在敵營裡見到一個「認識的人」,去不免一奇,道:「誰?」

  盧復禮道:「就是那天吳平學長引來見三公子的那個人,我當時在門外和他見過面,好像姓林,叫,叫……」

  李彥直拍案道:「林道乾!」

  「對!」盧復禮道:「就是他!」

  李彥直驚道:「他怎麼會在佛郎機人那裡?莫非這次佛郎機人是他引來的?還是上次他來澎湖就是存心不良?若是那樣我們可就危險了!」

  「三公子且寬心。」盧復禮道:「好像不是這樣。當時他混在佛郎機人的船上,我只是一眼掃過去,覺得有些眼熟,他卻裝作不認識我,當時我還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他,便也不動聲色。直到第二次見面,我才驀地想起他曾在澎湖出現過!」

  李彥直道:「你們還見過第二次面?」

  「是。」盧復禮道:「那是我們要回來的時候,正準備開船,他趁沒人注意,就走過我身邊,壓低了聲音說了一句話,腳下卻不停,就離開了。」

  李彥直問:「他說什麼?」

  盧復禮道:「他說:『別看我!告訴三公子,有倭奴做嚮導!小心!』」

  李彥直聽到「倭奴」二字,不禁眉毛一揚,叫道:「倭奴?!」

  「是。」盧復禮道:「當時我也不敢停下來細問他,只是將這句話牢牢記住。」

  李彥直問道:「那你在對方的船隊裡,可見到有倭奴麼?」

  「見過不少黃皮膚、黑眼睛的人。」盧復禮道:「可那些人都沒說話,是不是倭奴,就不知道了。」

  李彥直哦了一聲,頭望屋頂,忖道:「林道乾這小子,我讓他去調查鎮海衛,他怎麼跑到佛郎機人的船上去了?這可真是奇怪。不過從現在的情況看來,他似乎沒有出賣我,要不然佛郎機人怕早衝進來了。船上有倭奴,倭奴……啊!難道這伙海盜,也與鎮海衛有關!嗯,我讓道乾去調查倭奴,他或許是得到了什麼線索,順籐摸瓜,竟摸到佛郎機人船上去了!」又想:「若是如此,則林道乾所說的那『倭奴』,多半又與二哥失陷一事有干連!難道……難道二哥竟在這伙佛郎機海盜的船上麼!」又想:「我道這幫佛郎機海盜怎麼會來得這麼巧!剛好我這邊兵力空虛,他們恰好就在這當口撞了進來!原來其中藏有陰謀!只是給他們提供信息的人,自己得到的信息也不太準確,或者是有意去誤導佛郎機?嗯,這件事情,可疑的地方太多了!」

  他們遇到這伙佛郎機海盜,本來只當是一個意外,但林道乾的出現以及他所傳遞的消息,卻把各方面的線索重新凝聚到一個點上來!

  倭奴!倭奴!又是倭奴!

  李彥直隱隱覺得,似乎有一條線聯繫著這整件事情!可是這條線是什麼呢?

  他找不到任何頭緒!因為手裡掌握的信息太少了!


快!」李彥直對盧復禮道:「把你這次去佛郎機船隊的所見所聞,細細地跟我說!一個細節也別漏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9:03
之三十二 幸得佛郎機不辨虛實
  那日盧復禮乘坐小船前往吉貝嶼,還沒到達,就有一艘三桅帆船迎了上來,船上幾個小西洋土番拿著刀劍喝問他幹什麼。這時盧復禮的船上除了船夫之外一個護衛也沒有,他按了按腰間的佩刀,實際上是有些緊張、害怕的--此時那些小西洋土番若要為難他他根本無從抗拒,但想起了李彥直對他的期待與囑咐,心想:「我萬萬不能辜負了三公子!更不能丟了華夏子弟的臉!」

  事實證明,李彥直派了他來,眼光還是不錯的,盧復禮雖然缺乏經驗,但畢竟是止戈館的弟子,膽色勝過常人,聽了那幾個土番的喝問,卻瞪大了眼睛,指著他們反喝道:「我是大明巡海官部將,你們是什麼人!跑來這裡幹什麼!」

  那幾個土番被他一喝,反而有些嚇住了。有明一代,得益於永樂拓海疆、鄭和下西洋的餘威,中國人在小西洋甚得尊重,華語也是重要的溝通語言之一,尤其是那些會到東海來做買賣的土番、回回,懂得華語的就更多了。那三桅帆船上的大副圖信是個華人與小西洋人的混血,聽得懂中國話,對中華是打心裡敬畏,聽盧復禮自稱是巡海官部將,就不敢再大聲說話,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們是商人,來這裡做生意。」又說:「這裡是大海上的荒島,怎麼大明朝廷的巡海官巡到這裡來了?」

  盧復禮想起了李彥直的宏論,胸膛一挺,說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萬國之王,也都是我大明天子之臣!何況我朝在澎湖本有官署,只是當年因無用而暫時廢棄。如今海盜既起,重建澎湖巡檢司便是理所當然之事!你們來東海,連這事也沒聽說嗎?」

  他一開始是引用李彥直的言語,慢慢說開了就自己開始編,若李彥直在此聽見,一定要大讚他幾聲「孺子可教」!

  圖新又問:「那大人你這次來是要來幹什麼?」

  盧復禮聲色俱厲地喝道:「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來問你們跑到這裡來幹什麼!還在這裡胡亂開炮,還將我大明官吏放在眼裡嗎!我這次來,一是要向你們宣諭孝廉老爺的命令,二是要到吉貝嶼巡察居民有沒有被你們騷擾。你們的頭領是誰?快把他叫出來我好問話!」其實他這兩句話說得有些色厲內荏,只是干大聲而已,底氣有些不足。

  但圖信不知根底,哦了一聲,就去和船長卡爾森--也是這艘船上唯一的佛郎機人--說,卡爾森聽了一時也摸不清盧復禮的底細,就和圖信耳語了幾句,其實盧復禮沒蔣逸凡那樣的驚人天賦,只是專修幾樣本領,並不懂佛郎機話,他們就算公開說盧復禮也聽不懂。

  圖信和卡爾森商量過後,就來對盧復禮說:「我帶你去見我們的船長。請上船來吧。」

  卡爾森手一揮,就有幾個小西洋土番跳了過來,將盧復禮團團圍住,圖信叫道:「別太無禮!」又對盧復禮說:「請跟著我們的船來。」

  那幾個小西洋土番都抽出了刀,盧復禮也按刀對待,只是雙方都沒有動手。盧復禮這次是乘坐一艘漁船來,船上有兩名隨行船夫,都是機兵,他們以眼色詢問盧復禮,盧復禮道:「跟著他們。」

  小船就這樣跟著大船到了吉貝嶼,海盜們趕著盧復禮登岸,讓他住進岸邊一處小木屋中等候。盧復禮在登岸時張望,見吉貝嶼漁寨的位置柵倒屋塌,不見人影,風中甚至聞到一些焦臭,他不免有些擔心又有些憤怒:「不知寨民如何了。」只是此時他有更加重要的任務在身--那關係著澎湖本島千百父老兄弟的性命,疏忽不得,且將擔憂與怒火壓下。

  那小木屋外有兩個小西洋土番監視著,過了兩個時辰有人來換班,卻是兩個黃皮膚黑眼睛的水手了,盧復禮怕洩露機關,也不敢找他們攀談。到第二天中午,才在圖信還算克制的監視下上了聖約翰號。兩名船夫依然被軟禁在那個小屋子中。

  佛郎機人將盧復禮帶到其中一艘海盜船「聖約翰號」。昨天卡爾森早和其他佛郎機人報告過了,佛郎機人的頭目決定就在甲板上會見他。盧復禮登上甲板時,佛郎機人倒也沒有搞出個什麼刀陣之類的伺候,但兩排站立著十幾個鬼一般難看的海盜,若是讓個文弱書生來此,說不定就嚇住了。幸好盧復禮在月港時也見過佛郎機人,對這個物種有了免疫力,心想對方排場越大越不能被嚇住,將頭一昂,就走到了甲板的最中間。

  在這裡,坐著四個人:左邊是一男一女,男的披著一身貂皮,戴著寶石帽子,穿著日式的木屐,手裡還拿著一根雖然名貴卻只有長者才會用的盤龍枴杖,身上的飾物雖然華貴,但由於搭配混亂,便顯得十分怪異,那女的卻穿著長袍,包著頭巾,看不清身材面目,只依稀分辨出是個女人;右邊那兩個男人與左邊那男人一般的凶悍,只是身上穿的都是整套的歐式服裝,衣服已經很舊,又因為長久沒洗,顯得很髒,領子和袖口的污垢與他們二人口中的爛牙一樣黑得就像要長出蟲子來。

  盧復禮一見,心中便生出鄙夷來,對那亂穿華貴衣服的佛郎機人是鄙夷他沒文化,對另外兩個像從垃圾堆裡爬出來的傢伙更是一見就想退避三舍--他們太臭了。

  三個男人身邊、身後,還各自站著一個人,一個褐色皮膚,兩個黃皮膚,都不是歐洲種。

  「這一位是賓松船長,」卡爾森指著那個亂穿東方衣服的佛郎機人對盧復禮說,而那個賓松身後則站出一個混血種來給他作翻譯,這個混血種就是後來隨盧復禮出使的阿拉貢。

  「這一位,是希拉裡修女。」卡爾森指著那個長袍女性說,跟著又指著另外那兩個又髒又臭的佛郎機人:「這位是哈羅德船長,這位是霍伯特船長。」

  盧復禮問:「這麼多船長,還有個修女,那你們這裡到底誰作主?我要代我們孝廉老爺傳話,卻該跟誰說?」

  卡爾森說:「希拉裡修女是來傳播福音的,賓松船長是我們船隊的首領,哈羅德船長和霍伯特船長是另外兩支船隊的首領,有什麼話你可以直接對他們說。」

  「原來是三支船隊湊在一起。」盧復禮想。

  他還沒開口說話,那邊幾個佛郎機見他一上來就咄咄逼人、問東問西,都感覺有些不耐煩,賓松咬了咬手中的寶石手鐲,很不高興地問卡爾森:「這傢伙就是你說的那個巡海官員的部屬?」

  卡爾森說:「是。」

  「裝模作樣。」賓松嘟噥了一聲。盧復禮不知他們在說什麼,想來是對方在介紹自己或談論自己。但隨即想起李彥直的囑咐:別理會對方的態度,我行我素效果更好!就伸手指著那幾個船長責問:「你們幾個不在自己的國家好好呆著,大老遠跑到澎湖來幹什麼?」那幾個佛郎機人都是一呆,盧復禮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又說:「昨天在這裡開炮,是什麼意思!難道你們不知道這裡是我大明的海疆嗎?」

  賓松再忍不住,提起那根盤龍枴杖就指著盧復禮說:「你給我住口!本大爺放你上來,不是要你來嚷嚷的!」他這邊說著,那邊阿拉貢就給他翻譯。賓松又說:「我來這裡本來也就是靠靠岸,過幾天就走。但那島上的土著敢抵抗我,所以我都殺了!」

  「那島上的土著敢抵抗我,所以我都殺了!」多輕巧的一句話!可裡頭卻意味著幾十條人命!盧復禮一聽,氣得有些發抖,怒道:「你,你……」

  這是憤怒之下的反應,也不用阿拉貢翻譯,賓松就知道他在說什麼,哼了一聲,移動著他的下巴,慢條斯理地說:「你現在就回去,告訴你們那個什麼巡海官,讓他乖乖出來給我行禮,把他手裡的好東西都獻上來,那我還可以饒他一命,否則我們的大炮你也看見了!嘿嘿,要是敢不聽話,這炮口下次就要對準他轟了!」

  盧復禮因為他剛才那句話而氣憤填膺,這時脫口就叫道:「好哇!你有膽子現在就進澎湖灣試試啊,看我們孝廉老爺怎麼對付你!去啊,去啊!這就進灣試試你們的大炮啊!你以為只有你們有大炮啊!哼!你們居然還敢在我們的地頭上殺人!這次我們孝廉老爺一定會判你罪!一定會判你死刑!你個畜生!一群蠻夷!」越說越激動,激動到腦袋發熱時,噗一口口水就吐了過去--他畢竟是歷練不足,李彥直雖叫他我行我素,但他在情緒激動之下竟不懂得控制我行我素的度,什麼都顧不得了,這一番針鋒相對的狂言充滿了明朝憤青味道,而這一口口水更顯示出他有做大明御史的資質!

  賓松還在那裡聽阿拉貢的翻譯,一時沒有防備,那口口水便受了個中!呆了一呆,反應過來後才怒火沖天地跳了起來,大叫道:「你敢吐我口水!我宰了你!」

  盧復禮叫道:「來啊,來啊!」手就往腰間按去,然後才發現武器在上船之前已經被收繳,這時賓松的枴杖已經辭到,他身子一閃,左手抓住了枴杖,右手掄拳便毆,賓松伸左手擋住了他的右拳,盧復禮哇哇大叫,一個頭槌就撞了過去,兩人的額頭一起紅腫,兩人的腦袋一起暈眩,因為猛衝之勢又一起跌倒,在甲板上扭打起來,一場涉外交涉登時變成了一場鬧劇。

  「打得好,打得好!」

  聽了盧復禮的描述,蔡大路父子高叫起來。

  「真是胡鬧!」博文館高材生王晶凱雖然是盧復禮有同學之誼,卻還是直道:「雖然對方惡霸野蠻,但你怎麼可以這樣胡鬧,簡直有辱斯文!甚至有辱國體!」

  盧復禮被他們這麼一說,也有些不好意思。

  李彥直卻笑道:「對方不過是一群強盜,跟他們講什麼斯文、國體!」心想:「看來派復禮去是對的,若是派了晶凱去,他太過斯文,在那種場合下非被對方吃住了不可。」看了盧復禮兩眼,道:「不過我也真想不到你在那樣的場合之中居然敢這麼大膽,換了我去,也未必敢如此。」

  「其實我事後想想也怕。」盧復禮說:「只是當時不知道怎麼了,就控制不住了。」

  李彥直哈哈一笑,說:「這控制不住來得恰到好處!你敢這麼放肆,除非他們是摸清了我們的底細,否則對方反而以為你是有恃無恐。嗯,接下來又如何了?那賓松被你吐了一口口水又沒佔到你便宜,他就這麼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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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9:04
之三十三 李彥直床頭捉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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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三十四《林道乾敵營秘竄》

  之三十五《與和尚有關?》

  之三十六《干修女何事?》

  之三十七《希拉裡求救贖》

  之三十八《李彥直用鞭策》

  ……

  請大家多多支持哦!

  ________

  賓松和盧復禮在甲板上糾纏扭打,哈羅德和霍伯特都坐在那裡看笑話,倒是那個修女首先站了起來,叫道:「快拉開他們,快拉開他們!」聲音竟有些嬌嫩,似乎竟是個年紀不大的女子。

  卡爾森帶著阿拉貢等四五個人,好容易才將兩人拉開時,賓鬆肩頭上的貂皮已經被扯得斑斑駁駁,腳上的木屐只剩下一隻,盤龍枴杖也滾到一邊去了,盧復禮的衣服也是皺皺巴巴的,帽子歪在了一邊。賓松看看自己覺得吃虧,指著盧復禮叫道:「把他丟到海裡去餵鯊魚!」!

  那個修女聽見摀住了嘴叫道:「噢,主啊!不要!不要再殺人了!」

  這時哈羅德身後那個黃種人低頭和他耳語了幾句,哈羅德就站了起來,攔住要動手的阿拉貢等人說:「等等。他們中國人有句話:兩軍交戰,不斬來使。這人是那個孝廉老爺派來的使者,我們就這樣殺了他,會被他們中國人笑我們沒開化的。」

  賓松叫道:「難道就這麼算了?」

  霍伯特也站起來說:「還是先將他關押起來,我們先商量一下,再看看怎麼處置他。」

  他們這幾句對答說的都是佛郎機話,都沒有翻譯,所以盧復禮就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只是見他們幾個人互相咕嚕咕嚕說了幾句,就有人將自己押回了小木屋,下船時有幾個黃種人迎面要上船,其中一張臉盧復禮竟覺得有些熟悉,但那人卻對他視而不見,盧復禮一時也想不起那是誰,只是心中將這張臉牢牢記住了。

  賓松又將他關了一天,不給他飯吃,算是折磨他,到第二日卻有個人來與盧復禮套近乎,給他帶來了一點干撈麵條,那人自稱是福建人,與他閒聊,盧復禮餓得正有些頭昏,但想起李彥直的囑咐,便想:「他是來打探消息的!」便假裝沒識破,且吃麵,也與對方閒聊,「不經意間」洩露了一些澎湖的「戰力」,那人歎道:「不知道朝廷什麼時候能重整海防呢!那樣我們就不用被這些番狗欺負了。」

  「放心!」盧復禮道:「朝廷已經下令恢復澎湖巡檢司了。會在澎湖和大員各設一個千戶所,現在澎湖的士兵和槍炮船隻都已經到齊了,大員那邊也到一半了。等兩所建好,就沒海盜能通過這道海峽了。」

  那人假意喜道:「那就太好了!」又聊了一會,覺得沒什麼可套的就回去了。

  次日賓松又將他提了過去,這次賓松卻不開口了,由霍伯特對盧復禮說:「我們經過商量,決定先派人去見見你們的孝廉老爺。我們約定一個時間、地點,讓我們和孝廉老爺面對面談。大家也許有什麼誤會呢,希望能把話說清楚,免得發生不必要的衝突。」

  盧復禮瞪了他們一眼,心想:「你們當著我們的面殺人放火,還能有什麼誤會!」不過想想他們若肯和談,己方的目的也就達到了,口中卻道:「我們孝廉老爺不一定會答應你們的。」頓了頓又說:「不過如果你們要想我們孝廉老爺見你們一見,最好準備一點禮物,那樣孝廉老爺也許會考慮一下。」

  賓松哈羅德等一聽都大笑起來,說:「果然是中國的官員啊!」

  就派人去船艙搜尋了一份禮物,讓阿拉貢帶去賄賂李彥直。

  「哦,還有禮物啊。」李彥直笑了笑,罵盧復禮道:「我都還沒做官呢,你就在外國人面前敗壞我的名頭!」

  盧復禮說道:「不貪污不納賄,不像本朝官員啊。我怕他們懷疑,所以才那樣說。」

  李彥直搖頭苦笑,又問:「那你是回來時遇到林道乾的?」

  「是啊。」盧復禮說:「他們是將我們的船夫也放了,又把那艘小船還給我們,我們準備開船時,林道乾也是來監視我們的人之一,找了個空隙就走過來,壓低了聲音跟我說了那句話。我再要問他什麼時,他又走開了。」

  林道乾當時說:「別看我!告訴三公子,有倭奴做嚮導!小心!」

  所以盧復禮也就沒看他,而此刻李彥直卻陷入了沉思。

  「怎麼又有倭奴的身影?這件事情會不會和二哥有關呢?若是有關,那麼這麼多的事情究竟是否指向一個什麼目的?」

  雖然已經瞭解了盧復禮出使的詳細過程,可他仍然沒能抓到到這件事情的關鍵點在哪裡。

  「看來還得再和林道乾取得聯繫。」李彥直想,這時他又深感身邊乏人,盧復禮這一次雖然能不辱使命地回來,但這固然是李彥直用人用得好之外,也有幾分運氣成分,再要他去一趟敵船,他也不見得能辦成這件事情--因為這不是一件有具體目標和具體實現途徑的任務,而是要去打開一個新的局面,開發出尚未知道是否有的消息。他覺得,賓松的船隊中可能有著比這次戰爭的勝負更重要的信息!但要如何才能挖掘出這些信息呢?這就需要一個極其敏銳的人,一個信息面掌握相當廣的人,一個在某些方面有特別素養的人,一個不是只會跑腿辦事而是要懂得如何開創局面的人!只有這樣的人,才有可能發掘到一些普通人得不到的消息!

  「這件事情,便是羽霆、逸凡來了,也未必辦得了,若是風啟、破山在此,他們二人可去,現在……」他腦子裡冒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來:「實在不行時,不如我親自過去走一趟!」

  「傳阿拉貢!」李彥直下令。

  蔡大路有些驚訝,問道:「三公子,你真要和那群番鬼見面?」

  王晶凱也說:「三公子,小心是鴻門宴!」

  李彥直笑道:「鴻門宴是鴻門宴,不過誰是項羽誰是劉邦還難說呢。」跟著講了自己的推測與計劃,眾人都驚道:「三公子你要深入敵營?那怎麼可以!太冒險了!」

  「雖然有些冒險,」李彥直道:「但為了二哥,值得這樣做!本來若只是和佛郎機人敵對,打不過時我們撤往大員就是。但現在這事我總覺得內裡大不簡單,只怕還有一個很深的陰謀在!我覺得從二哥出事起,我們就被人牽著鼻子一步步走到今日的困境當中,若不窺破這個陰謀,說不定我們將來還會被人導入絕境,若到那萬劫不復之時,就是再想冒險也來不及了。我不想事事受制於人!所以這件事情一定要弄清楚!」

  盧復禮和蔡二水都道:「三公子,這件事情就讓我們代你去吧。不一定要你親自去。」

  李彥直卻搖頭道:「有很多事情,我親自去看看,和從你們轉述大大不同。而且我盤算過,按照我的計劃行事,出事的可能性很低。」心中卻道:「若此時真有更合適的人選去辦這件事情,我也不想冒險。」但這句話卻沒說出來。

  路延達道:「但萬一……萬一真出了什麼事,那我們怎麼辦啊?」

  他說這句話兆頭有些不好,但李彥直也不以為忤,道:「我走了之後,這邊的事情,就由你們幾個會同商議決定。機兵主力由路延達統領,火器隊伍由黃北星星統領,漁勇由蔡大路掌管。若起突發性戰鬥,由路延達統一指揮。若我真的出事,你們不要猶豫,立刻退往大員,聽陳羽霆的號令行事。」

  交代完了暫時領導權的問題後,李彥直又道:「我既要深入敵營,便不能在阿拉貢面前露臉。大路,你來假冒我接見他吧。」

  蔡大路聽李彥直要自己假扮他,張大了嘴巴道:「我這老粗,怎麼假冒得了三公子?」

  李彥直笑道:「那阿拉貢又沒見過我,只要盧復禮引見時說你就是李孝廉,他哪裡會懷疑!」又道:「待會那阿拉貢來,大路你就敷衍著他,最後答應與對方會見。但相見條件和見面卻要另選。說到談不攏時,再派一個使者……」便指了指蔡二水說:「去見那個賓松。我呢,就作為隨行船夫一起跟去。」

  說著就扶蔡大路坐了上頭的座位,但看看蔡大路一家都還穿著漁民衣服,便道:「大家還是先去換件衣服吧。大路你要假扮我,得換上我的衣服,二水要做使者,最好也問復禮要件書生衣服穿。」

  二人依命而行,李彥直自己卻去換了一身普通機兵的衣服,收精斂神,然後再走出來時,眾人見了都不大認得他了。原來李彥直皮膚黝黑,出海之後就沒刮鬍子,這時鬍渣已經留了半寸長,他又常在軍營戰船上混,對兵痞水手的神情又熟悉得不得了,模仿起來再容易不過,把眼皮一耷拉,加上那一身普通機兵的衣服,那就完全是一個不惹眼的小人物模樣,若混在水手裡除非十分熟悉的人,否則誰也認不出來。

  這時門外蔡三水也將阿拉貢帶來了,眾人分位次坐定,蔡大路坐在上面,盧復禮站在左邊,蔡二水站在右邊,路延達、王晶凱、黃北星依次序站定,李彥直和另外一個機兵手按腰刀站在門口。這夥人衣飾中規中矩,又個個精神抖擻,若非是對大明服飾非常熟悉的人,入帳之後非認為這確實是一個臨時官署不可。

  那阿拉貢入帳之後,盧復禮便給他引見「李孝廉」,阿拉貢便呈上了禮物,走近時細細打量著蔡大路,忽然叫道:「這個人不是你們的孝廉老爺!哼哼,你們別以為能騙得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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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床頭捉刀者,曹操見匈奴使者之典故。曹操將見匈奴使者,自以形陋甚陋,不足雄遠國,使崔季�(即崔琰,三國時代的美男子)代,曹操自捉刀立床頭假裝侍衛。既畢,令間諜問曰:「魏王何如?」匈奴使答曰:「魏王雅望非常;然床頭捉刀人,此乃英雄也。」魏武聞之,追殺此使。有興趣的朋友請自百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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