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陸海巨宦 作者:阿菩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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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2009-1-31 17:34:2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3 122101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35
  李彥直和蔣逸凡考完了第一場,受卷官就在收上來試卷的卷面上蓋上印章,寫上姓名,然後由外簾的彌封官把姓名封了--這份試卷因用墨筆寫的,所以叫墨卷。墨卷送往謄錄所後,謄錄生用硃筆抄寫成一個副本,這個副本因是用硃筆抄寫,所以叫朱卷。朱捲出來之後,再由對讀生將正本、副本對讀,確定謄錄生抄寫無誤,才在這朱捲上蓋上彌封,謄錄生和對讀生都要戳印銜名--這是實名責任制度,這份卷子要是出了事情要找他們的。做完這些之後,才將朱卷與墨卷送往收掌所,核對朱墨卷的紅號無誤,又將兩卷分開,墨卷在外簾官處存好,朱卷送提調堂掛批。

  朱卷一送到內簾,鄉試的主考和副主考在內監試官的監督下,召集十六房同考官,先抽籤分配試卷,然後主考官出示自己擬作的程文--也就是本期考試的標準答案給各房同考官,並提出取卷的要求。

  各房同考官帶了朱卷、程文,各自回房閱評,若是見到中意的卷子,就用青色墨筆加以圈點,並作評定,然後移交副主考,這叫薦卷,若成了薦卷,這舉人的功名,就有五六分了。副主考看了,若也中意,就在薦捲上批一個取字,然後送正主考,若得了這個「取」字,這舉人的功名,就有八九分了。主考閱卷後若也覺得滿意,就會再批一個「中」字--那這舉人的功名就到手了!

  以上就是鄉試的審閱流程,會試也大同小異。因為規章如此之嚴密,所以真想要在考試之後出貓,那非得把整個考場內內外外的關係都打通了才行。又由於每個環節的責任都落實每一個人,各個環節的官員要助人出貓,風險甚大,這也增加了收買他們的成本。就是主考官自己,取錄了文章之後,也不知道自己取錄的是什麼樣的人。從這個層面上講,這科舉考試要出貓幾率甚低,確實也能確保相當程度的公平。幾萬人裡頭能有一個出貓成功的就不錯了,一些科考舞弊案之所以轟動一時,正因其出現得少,所以才轟動,若是作弊成功真成了常態,那還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不過這種取錄的公平性,也只公平在「隨機」二字,將大部分財力與權勢的干涉排除於門外,並不見得這個程序本身絕對能取優汰劣,而且由於其隨機性,還常常有各類出人意料的事情發生。

  比如這一次福建鄉試的閱卷,就出了一點小小的意外,因有一篇文章做得極為出色,閱卷的那房考官見了忍不住喝彩,引得其他考官也來觀看,人人看了都暗中稱奇,均道:「好文章!好文章!可有好些年沒見到如此好文章了!」

  那房考官就將試卷提交給了副主考,副主考早聽到他們的動靜,取過卷子一看,也是眼睛一亮,大讚道:「好,好!」當場就批了個取字!移交正主考。

  正主考接過了試題,在觀看時,見幾房考官都圍著自己,不悅道:「作什麼!」副主考笑道:「好容易遇到這等上佳文字,大家自然是要看看本科宗師如何品評了。」

  那正主考笑而不語,忽道:「聽說這一科福建出了個什麼尤溪神童、李姓才子,還沒進場,就有人串聯了說要賀他高中解元,可有這事?」

  這事眾房考官倒也都聽說過,其中有幾個還收了風啟暗中送來的孝敬,要他們在可周旋處為之周旋,卻不料主考官會在此時問起,眾人面面相覷,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那正主考又道:「你們不顧內簾規矩,對此文如此吹捧,莫非是認出了此文作者的文風,欲為私弊麼?」

  眾考官一聽都嚇了一跳,科場舞弊,這罪名可是非同小可,一聽這話,個個搖手,道:「沒有這事,沒有這事!」

  推薦此卷的那房考官實際上卻並沒有收過孝敬,他人清白底氣就足,竟然站出來道:「大人,那些商家胡作非為,確實不該,不過此文的確是罕有的妙筆!我等驚歎,並非出自私心。」

  那正主考哈哈一笑,將那朱卷一抖,掃了一眼,便丟到落卷堆裡去了,眾考官都吃了一驚。

  副主考也上前道:「這,這不妥吧!」

  主考問:「有何不妥?」

  副主考道:「此卷就算不取他作五經之魁,點他作舉人,也是夠資格的。如今卻落了他的卷子,這……這只怕讓人難以心服啊。傳了出去,恐怕對大人聲譽有損,招人話柄啊。」

  那正主考冷笑道:「什麼聲譽有損?什麼招人話柄?若是我們這一科取中的,剛好就是那幫銅臭末民(商人)提前要設宴慶賀的那個什麼尤溪才子,那才是天大的笑話!」

  副考官一聽暗暗叫苦,知道這位主考如今是犟上了,由於正主考在取卷這件事情上權力極大,若他執意如此,那其他人也沒辦法。

  但推薦此卷的同考官卻還是不肯服軟,又上前問道:「大人,此卷究竟有什麼不好?還請大人明言,免得我們這些打下手的,再推薦上來的卷子都不合大人之意,那時不免麻煩!」他故意點出「不合大人之意」六字,那是暗指主考官意氣用事、刻意屈才了!

  他這句話一出口,場面登時僵住了,主考官大,同考官理硬,看看各不相下,副主考就要想辦法調停,主考忽然仰天哈哈大笑,笑了五六聲,驀地朝案上重重一拍,喝道:「嘉靖十一年、十七年的兩道聖訓,你們難道都忘了嗎!」

  眾同考官對望一眼,不知如何應答,副主考便問:「大人,你說的是哪兩道聖訓?」

  正主考冷笑道:「嘉靖十一年,今上以科考文章,純正博雅之體蕩然無存,乃下旨,切禁會試、鄉試取以艱險之詞、奇癖之字譁眾取寵者,凡鉤棘奇癖之卷,一律黜落!嘉靖十七年,又命各省考官不得以架空翼偽、艱棘怪誕之文為尚,需得明白通暢之制義,方許中式!本朝天子之聖訓,爾等莫非都忘了嗎!還是心中明知,卻因為已收人錢財,所以明知故犯!」說到最後兩句,已是疾言厲色!嚇得眾同考官都不敢作聲。

  唯有取中此卷的同考官猶自不肯死心,還在那裡作最後的掙扎,道:「若依大人所言,又該是何等文字,才算是明白通暢的中式文章?」

  正主考便從諸已挑上來的卷子中取出一篇中規中矩的,道:「這篇就甚好。」

  副主考與眾同考官都傳閱了一遍,卻均道:「此文平平無奇,中舉倒還可以,若說上佳,恐怕未必。」

  正主考卻笑道:「那是爾等眼光未到!此文之妙處,正在平平無奇四字!平平者,中也,無奇者,正也!此文既中且正,卻不就是聖人之道麼?」

  真是官大一級壓死人,正主考不但官大,而且又搬出聖旨來壓人,副主考又不夠強硬,因此眾同考官雖然不服,卻也沒辦法。

  鄉試放榜,多在八月底之前,此時正是桂花盛開時節,所以鄉榜也叫桂榜。

  放榜的前一天要拆號寫榜,寫榜之前先撤了內外簾的關防,監臨、監試、提學官、提學道都要到場,齊聚主考閱卷處,場面十分隆重。

  這時主考官已經寫好了草榜,名次是各考卷的序列號,先由主考將填寫好了名次的紅號草榜交給監試官,按照點中的紅號調取墨卷,墨卷調來之後,書吏請發朱卷,與墨卷一起送到正副主考面前,取中前五名的叫「五經魁」,放在正中間,查驗無誤之後才拆號,然後由副主考在朱卷卷面寫上該卷考生的姓名,再由正主考在墨卷卷面的右方照朱卷標明名次,再將其姓名、籍貫註明於草榜之中。

  這寫榜有個規矩:先從第六名寫起,等寫完到最後一名,再寫「五經魁」--也就是前五名,但寫前五名又要倒著寫,也就是先寫第五名,再寫第四名,最後寫第一名。

  考官們雖然已知道考卷的名次,可在墨卷拆封對號之前他們也只知道那些卷子的序列號,都不知自己取中的是誰!

  若有機會參與到這寫榜的盛會,待見寫到這前五名時,那便是高潮一浪接一浪!由於寫榜的規矩極多,流程又極長,這日寫到亞魁時已是深夜,只有解元尚未開封。

  眾考官與提學都暗中交頭接耳,均想:「不知這一榜的解元會是哪位大才子!」

  外簾官則想:「尤溪那人至今沒見名字,以他的才學名氣,不應該會落榜,莫非他果真點瞭解元?」

  之前薦卷被否的同考官則想:「奇文早被黜落,這解元公佈出來,估計也沒什麼出奇!」

  主考官則撫鬚微笑,似對這次的取錄情況十分得意,驀地聽書吏唱道:「第一名,李哲,系延平府尤溪縣生員!」

  全場驟然靜了下來,所有考官都僵在那裡,主考官更如變成了一尊泥雕,倒是外簾官員先反應過來,紛紛道:「果然是他!本科宗師,真是慧眼如炬啊!」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36
 「高中了!高中了!」

  報喜的聲音自遠而近,在這放榜時分,滿城都迴盪著這三個字,所以李彥直和蔣逸凡一開始也不當回事,繼續下棋。

  博文館的前院擠滿了福州的商人,個個都在那裡等著給李彥直道賀,他們二人卻坐在後堂裡,彷彿根本不關自己的事。

  不過在旁觀棋的風啟卻看出:李彥直是真不在乎,蔣逸凡卻只是表面鎮定。正因此,原本棋力勝李彥直不止一籌的蔣逸凡,這一晚在沒有讓子的情況下也節節敗退。

  忽然之間,前院哄鬧起來,好多人叫:「來了,來了!果然來了!」

  聽到這響動,風啟才站起來道:「看來是到咱們這裡來報喜的!」

  蔣逸凡掂量著棋子,問李彥直:「三捨,你看這喜報是衝你來,還是衝我來?」

  李彥直微笑著道:「若是解元、五經魁,那多半就是你。我嘛,能中就行。就是不中,也在意料之中。」

  那邊風啟才走開了門,沒等他們走出去,就見三路報喜人馬衝了進來,個個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叫道:「報,報,報喜--」

  風啟笑道:「別急別急!三家都會有賞銀!不過你們可得告訴我,是誰中了啊!」

  其中一個回氣比較快,就叫道:「解元,解元!」卻有些答非所問。

  蔣逸凡眼睛一亮,將棋子一推,笑道:「不下了!」

  李彥直罵道:「好容易要贏你一盤!你竟然使詐!」隨即轉為笑容,道:「不過還是恭喜了。咱們六藝館雖不以科舉為務,但能出個解元,終究是美事。」

  他話沒說完,門外另外一個就叫了起來:「李,李,李……」

  蔣逸凡和李彥直都為之一怔,風啟問:「李什麼?」

  擁著報喜人進來的眾商家都道:「還能是李什麼,自然是李公子高中了!李解元,李解元!」

  李彥直和蔣逸凡對望了一眼,蔣逸凡嘿了一聲,道:「好啊,三捨!你行!」李彥直笑道:「怕是搞錯了。」走出來問:「沒弄錯吧,是姓李,還是姓蔣?」

  第三個報喜人高唱道:「延平府尤溪縣李老爺諱哲,高中本科鄉試五經魁首第一名!解元--」這個元字用男高音拖得老長老長,響亮悠揚,大有繞樑之勢!他是最後一個開口,因為喘足了氣,竟是由他第一個完整地把喜訊報了出來。

  這一唱之後,便算是一錘定音,十幾個商家、幾十個幫閒齊聲歡呼,都道:「果然如此!恭喜恭喜!」

  李彥直甚覺意外,望了風啟一眼,風啟使了個眼色,示意不是自己搞的鬼,這個「解元」不是靠風啟作弊弄來的,李彥直眉頭一皺,心想:「怎麼會考這麼高?那考官瞎眼了!」又回望蔣逸凡,道:「老五,對不起,卻被我捷足先登了。」

  他二人本有師生之份,李彥直是師,蔣逸凡是徒,雖然蔣逸凡恃才傲物,常要壓李彥直一頭,但內心深處對他其實還是敬佩的,李彥直勝過了他,他倒也不意外,只是這時不免有些喪氣。眾商家命人抬出了早準備好的露天花轎,要抬李彥直出去遊街受賀。李彥直道:「這個解元我中得實在有些意外。再說如今都還沒拜過座師,這就坐轎子遊街,有些誇張了。還是免了吧。」

  他不想中解元倒是真心話,眾人卻道他是謙虛,或道:「李解元這番出手,輕輕鬆鬆便取了鄉試的五經魁首。明年再往京師,會試、殿試,那還不手到擒來?到時候連中三元,必成本朝未有之佳話!」

  連中三元者,解元、會元、狀元也!考中舉人已是萬里挑一,能中進士那更是十萬挑一!至於狀元,那可是千萬挑一!若要連中三元,那已經不止是要有不世出的天才,更要有不世出的運氣!大明開國以來,只有兩個學問與運氣都超級變態的人成功過!李彥直笑道:「連中三元?那不免視天下英才為無物了!還是那句話,這遊街就免了吧,我實不喜歡熱鬧。」

  便有個老成的道:「就算遊街免了,這歡宴總得去一去!大夥兒盼著解元高中,盼了多少時日,若是臨了不去,不免冷了大夥兒的心。」

  李彥直猶豫了一下,這才答應了,看看蔣逸凡,道:「再等等,這博文館裡還有一個舉人呢。」

  蔣逸凡只是年輕氣盛,卻不是完全不通情達理,道:「三捨,你先去吧。我待會若也得了吉報,自然會來。」

  李彥直還要說什麼時,早被眾商戶、幫閒擁出去了,他們說不遊街、只赴宴,但要去赴宴,總得坐轎子,坐上了轎子,八名轎夫一聲吆喝,便抬了他滿福州城游去了!每過一處,都有商家預備好的鞭炮等著,這一路遊遍了省城,鞭炮也就響遍了省城!

  滿城的喜慶中,卻有兩人最是鬱悶,第一個是本科的正主考,他實在搞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取中李彥直!第二個則是蔣逸凡。他在家中左等右等,聽著給李彥直開路祝賀的鞭炮聲自近而遠,終於只剩下回音了,還是沒人來傳喜報。風啟看看形勢不對,派了人趕去打聽,不久派出去的人回來報道:「本科正副兩榜早都張了,沒蔣少爺的名字。」

  蔣逸凡在屋內聽見,憤懣欲死,風啟推門進來,見到他這模樣就知他已聽見了,勸道:「當初入六藝堂時,不已說好了不以科舉為目的了的麼?鉅子考這舉人,那是為了咱們事業上的需要。你這回要參加大比,鉅子也沒攔你,但既然考不上也就算了吧,何必放在心上。」

  「我不是為了這個舉人!」蔣逸凡道:「我只是沒想到自己居然連榜都沒上!之前……之前還那樣誇口,現在想想真是沒臉!」說著便猛衝出去,到酒窖找酒喝去了。

  這一天裡,李彥直和蔣逸凡都很快就醉了,不同的是李彥直乃喝著道賀的酒醉倒在應酬桌上,而蔣逸凡則是喝悶酒醉倒在酒窖旁。李彥直醒了以後,還有一大堆的行程等著他,比如拜謝座師、約見同年等等。而蔣逸凡醒來之後,便只見到風啟派在自己身邊侍候的一個童子,於是他一醒來又去找酒喝,喝了又醉,醉醒又喝。如此七日,把整個人都折騰壞了。

  這日醒來又要找酒喝時,忽聽門外李彥直道:「你怎麼讓他喝成這樣!」

  卻聽風啟答道:「他要自暴自棄,我有什麼辦法?一點小小的打擊都承受不住,我看他不配呆在一以室內!」

  蔣逸凡吃了一驚,陡然從床上跳起,大叫:「誰說我不配呆在一以室的!」

  風啟在門外聽見,就知他醒了,卻不進來,只道:「你認為你配麼?一以室的幾個人裡頭,哪個不是獨當一面?只有你,除了吃喝玩樂,吹拉彈唱,你還會做什麼?」

  蔣逸凡怒道:「那是因為三捨沒給我機會!」

  門外忽然沒了聲音,過了一會,李彥直推門進來,問:「你要什麼機會?」

  蔣逸凡道:「什麼機會都行!」、

  「好。」李彥直道:「那就收拾一下,跟我走吧。」

  蔣逸凡問道:「去哪裡?」

  「先去蘇州、湖州宜興走一趟,然後去景德鎮。」李彥直道:「不過在那之前,還要先去一趟松江府,拜見一下我的老師。」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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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彥直的老師多了去,取他縣試的知縣,取他道試的提學,以及這一次推薦他卷子的同考官和點中他作舉人的主考,都算是他的老師。不過這些都只是禮貌,只是規矩,只是例行公事。

  在蔣逸凡等人面前,只有兩個人李彥直會叫他們做老師,一個是徐階,另一個是李良欽。前者告訴了他什麼是官場,後者告訴了他什麼是武藝。本來還應該有第三個人,那就是李彥直兵法的入門老師俞大猷,不過對這個人李彥直有個更加親密的叫法:大哥!

  所以,他的老師就只有兩個人。而住在松江府的,當然是徐階。

  徐階離開延平以後,一路高昇,先在浙江做了一年多的提學僉事,跟著改任江西副使,仍然是提督學政,再跟著就回了京城,做了司經局洗馬兼翰林院侍讀,以正四品服色俸給供職。這兩個職位,第一個是在東宮行走,有機會接近儲君,而第二個更是被視為宰相後備!當時徐階才三十七歲!仕途走到這裡,前面的道路便是一片光明了!

  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徐階的母親去世了。撇開私人情感不說,按照明朝的定制,徐階也必須回去丁憂,而且這一憂就得憂三年,而今年正是徐階丁憂年滿的第三年!丁憂期滿,孝服一除,如果朝廷還記得徐階,他就得得走馬上任。所以李彥直要趕在他的動身之前來見他一見。

  至於去蘇州、湖州、宜興和景德鎮,那就是出於商業考慮了。蘇州之繡,湖州之絲,宜興之陶,景德鎮之瓷,那都是天下第一品!也是走私出口中利潤極高的貨物。這些年李彥直雙腳不沾海水,卻有心要建立一個海內採購網絡,以抗衡海外正日趨板塊化的走私集團。

  李光頭在海外儘管仍有很深厚的根基,但近幾年卻有越來越被邊緣化的趨勢,李彥直一時沒法直接下海幫他叔叔,再則直接在海上去和許棟等博弈那將會是過於激烈的紅海戰爭,也會與他邊考科舉邊經商兩條腿走路的策略相牴觸,所以他決定避開直接的競爭,轉為在海內建立購銷網絡來配合走私商們的活動。

  這時候的走私商人,生意做得越大就越難上岸,整個團體都需要一個願意並且能夠與他們配合的海內購銷網絡,李彥直這樣做簡直就是順應時勢,大得眾走私商的歡心。可又有幾個走私商人看出:當這個海內網絡發展到一定規模之後,發展到他們的進貨和出貨都離不開的時候,這張網絡的主人將不下海就能控制他們!

  這十年裡李彥直已經把福建省內的商路打通,接下來就要把觸角延伸到浙江和南直隸。這幾個地方既是這個時代最高檔商品的生產地,也是全世界最有消費力的地方!若能在這一帶成功建立起購銷網絡,那麼同利就能實現雙向貿易:用日本的白銀購入絲繡和陶瓷,再賣出香料把白銀賺回來。

  不過,在中國做生意,一定要有政治保護傘,若是有錢無權,有財無勢,那生意做得越大就越危險。這也是李彥直一定要考舉人的原因。不過這回能考取個舉人固然滿足了他的願望,但一不小心中瞭解元,卻是非他所願。

  從多年前開始,李彥直就深刻地理解到低調的重要性,如果他能決定的話,他甚至希望能中個倒數第二名的舉人,最好是貼著安全線通過,那樣他就既有了功名又不太引人矚目,可惜科舉的流程,卻不是他能完全掌控的。

  李彥直要建立海內購銷網絡的盤算,風啟和蔣逸凡自然清楚,就連駐蘇州、駐杭州、駐宜興、駐景德鎮等地的中層幹部,他也都安排妥當,甚至連店舖都選好了地點,只等關係一打通了就開張。

  「不過,」蔣逸凡道:「明年的會試,三捨你不去考了麼?」

  會試一般安排在鄉試的第二年二月,如今已是九月,若要進京趕考,去除走路所需要的功夫,剩下的時間就不多了。如果是憑真才實學地去考,倒是人去到了就行,但若要打點關係,那時間上就有點緊張了。李家的人脈集中於閩中、閩西、閩北,旁及閩南,一出省影響就很有限了,至於京城李家幾乎都還沒人涉足過,別看李彥直在福州還算風光,那也是一幫同盟商家給他造的勢,一時熱鬧而已,這個時代真正的上流社會--有進士功名的士紳階層還不大承認他呢!若到了天子腳下,舉人如豬狗,進士滿地走,誰認得李彥直是誰啊!

  風啟便建議由自己先進京熟悉一下環境,看看能否替李彥直鋪鋪路,李彥直卻道:「不!現在就進京,太趕了。這一科若沒把握,就等下一科吧。反正現在有個舉人的功名,暫時也夠用了,考上了進士,反而麻煩。」

  因為考上了進士就要去做官,李彥直現在還沒準備好正式投身政府為皇帝服務呢。

  風啟道:「若三捨不打算參加明年的會試,那我們在時間上就寬裕多了。」

  行程大致議定之後,三人就分別辦事。這次北上江東,李彥直還給徐階準備了一份厚禮:他要在松江府以徐階之子徐�的名義辦一個織造廠,松江府是大明重要的棉產地,棉布織造相當發達,棉布織造的產業鏈條也很完整,李彥直已經派人在嘉興訂造了一百台織布機,只等到了華亭就經營起來,棉布因為可以大宗生產,又是需求面相當廣的商品,其單位利潤雖不及生絲,但若能實現規模化經營,其發展空間和社會效應只怕還會勝過絲綢。

  三人將在福州的剩餘工作料理妥當之後,正要出發,城內忽然傳警,止戈館的一個武生跑來叫道:「不好!倭寇!倭寇!」

  李彥直等三人各顯驚異,尤其是李彥直,他先是詫異,隨即由詫異轉為憤怒道:「現在又不是戰爭時期!怎麼有倭寇來犯省城?日本鬼子也太猖狂了吧!」

  風啟和蔣逸凡對望不解,這「日本鬼子」的稱呼他們是第一次聽到,而對李彥直言語間的那種不共戴天的仇恨語氣更是不解。在風啟和蔣逸凡的印象中,日本不過是一個有些麻煩的東鄰,是太祖皇帝列出的不征之國,他們雖然覺得這個小國喜歡折騰惹麻煩,卻也沒有對它產生太大的厭惡與仇恨。六藝堂學生的行事、風氣多受李彥直的影響,但是對日本的民族仇恨李彥直平時沒機會宣之於口,他們也就沒有共鳴。

  李彥直也是一時失態,隨即想起這個時代中華和日本的關係和上一輩子不大一樣,這脾氣發得可有些超前了,便收斂了怒火,他也知道近年來常有海盜滋擾地方,海盜之中又時有倭人身影,但福州畢竟是省城,在地理上有官塘山島鏈為屏障,軍事上又有鎮東衛、定海所、梅花所、萬安所等衛所拱衛,倭寇要想突破,實在不是一見容易的事。李彥直想了想問在福州呆得較久的風啟:「福州經常受倭寇騷擾?」

  「沒有。」風啟道:「以前從來沒有過。」

  以前確實沒有過,但正因如此,整座省城反而顯得更加驚慌!尤其是那些文官們,聽說有倭寇來個個方寸大亂。對這幫人的窘態,當時有個大才子李卓吾有一段極為生動的文字:

  「平居無事,只能打恭作揖;終日匡坐,同於泥塑土偶;以為雜念不起,便是大聖大賢!一旦有警,則面面相覷,絕無人色,互相推諉,以為明哲。蓋國家專用此輩,故臨急無人可用!」

  文官如此,武官也好不到哪裡去!明太祖、明成祖武功赫赫,傳到嘉靖年間已經銳氣蕩盡,當年賴以鎮懾天下的衛所官軍,到如今只能拉去幹雜役,別說保家衛國,就是連自保都有問題!

  自城防官告急之後,福州府趕緊下令諸門緊閉,全城戒嚴,福建都指揮使司馬上傳下命令,調東南鎮海衛、東邊梅花所、東北定海所以及閩安鎮巡檢司、竹崎巡檢司等處官兵、弓兵入援,又與左右布政使、提刑按察使碰頭,召都指揮同知、都指揮僉事、參政、參議以及分司諸道官員議事,又傳福州知府以及閩縣、侯官知縣問話,知府、知縣急上城頭巡察,但見城頭上站崗的官兵個個瑟瑟發抖,這些人平時面對百姓時作威作福,極盡威風,這時才聽說賊來就個個狀若木雞!知府、知縣一見,心中拔涼拔涼的,都想:「靠著他們,如何保得住我輩性命!」

  回去見到三司,也不知該說真話,還是假話!知府只道:「下官等到城頭望了一望,沒見到倭寇。」

  那閩縣知縣卻有些不知進退,道:「或者他們躲了起來,等我們懈怠就要攻城……」

  他的話說了一半,知府的臉就像塗了一層狗血,三司更是臉色蒼白,都指揮使孫泰和總算有些武將氣魄,起身道:「我去看看!」到城頭巡了一圈,這時城外第一撥援軍也趕到了,孫泰和上前就地閱兵,卻見稀稀落落的隊伍約莫有三百多號人,便問領兵的千戶:「怎麼才這點人?其他人呢?」

  那千戶縮著腦袋道:「屬下……屬下麾下就這點人馬啊……都趕來了……」

  孫泰和怒道:「看你服色乃是個千戶,手下當有一千一百餘人,怎麼才來了三百個就說都來了!」但他也不是第一天當官,馬上就想起這個千戶是吃空餉,賬簿上的一千多名士兵,倒有六七百個只剩下名字!不由得恨恨道:「可惡!可惡!你們就是吃空餉,也未免吃得也太厲害了!就是留個七八百人也……」看看這千戶身後那幫兵油子,個個賊眉鼠眼,一副隨時要逃跑的模樣,就算有七八百人又有何用?登時連生氣都沒力氣了,他畢竟是個厚道人,長歎一聲道:「罷了!你們也趕緊進城躲躲吧,別讓倭寇忽然衝出來奪了城門!唉,可笑我還指望你們呢!」

  他親自在城頭分派屬官,要他們督責諸門防務,這才回到布政司衙門要找左右布政使以及按察使商量,卻見門口多了十六個好不精神的後生,手持大棒守住了大門,見到都指揮使便喝問:「哪裡來的人?來此做什麼!」

  都指揮僉事喝道:「無禮!這是都指揮使大人!你們是什麼人!站在這裡做什麼!」

  其中一個後生便出列行禮道:「我們是止戈館的學生,李孝廉奉布政使命,帶我們來此守護,既然是都指揮使大人,就請進吧。」說著便又退回了原位。

  孫泰和見了心道:「這止戈館也曾聽過,像是省城一處頗有名氣的武館,卻不知還教出了這等好學生!」不免暗暗稱奇。又問:「你們會使刀不?」

  那為首的後生道:「會!」

  都指揮使問:「既然如此為何不帶刀?」

  那後生道:「我等是民非兵,無故不敢帶刀,平時練習,只是用竹刀。」

  都指揮使聽他們能守規矩,更是歡喜,連聲稱讚,又道:「如今省城有警,木棒抵得什事!」便命人去武庫取了真刀真槍,分發給他們使用。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38
  推薦奧丁般虛偽的《亂臣賊子》,現在還敢寫三國的不多了,這本書我是看了他作品相關裡的人物卡之後就看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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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都指揮使走了以後,左右布政使與按察使惶惶無策,聽到各處傳來的消息越來越壞,雖然倭寇還沒入城,但市井已有不穩之跡象,正恐慌間,提督學道忽然說:「諸位大人,雖然敵情如何還不知曉,但我大明承平已久,省城的這些官兵,沒一個上過戰場的,只怕都不大可靠。」

  諸官都道:「是啊,是啊!此言甚是有理,只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提督學道說道:「依卑職愚見,城中幸好卻有一個可靠的人在,若是調了這人來,必能保我輩平安!」

  按察使便問:「是什麼人?」

  那提督學道道:「就是新科解元李哲!據卑職所知,此子文武雙全,十歲就曾領兵打過山賊,其名號到處,福建各處賊匪聞風喪膽,他又與同安隱士、泉州武師在省城辦有個武館叫止戈館,館內常有數十名學生,個個都能以一當十!若調了他們來,那就是一支精兵!」

  左右布政使雖知道新解元的名字,但都沒聽說過他的事跡,倒是按察使對李彥直有所耳聞,聽了提督學道的話後頓足道:「我怎麼就忘了他!」

  左右布政使忙問:「此人如何?」

  那按察使道:「若得他來,必能保我等無恙!」

  左右布政使大喜,趕緊簽押了命令,派人去召李解元。

  李彥直正與風啟、蔣逸凡商量前往北上兩江的事情,沒想卻撞上了這等變故,陶朱館內,自有護衛三十二人,都是從北尤溪機兵營裡訓練出來的精兵,止戈管、博文館的學生也都受過訓練,所以滿城慌張,這三合館卻絲毫不亂。

  李彥直的武術師從俞大猷、李良欽,俞、李二人所在的泉州乃是當時大中華地區最重要的武學勝地之一,有真才實學的武師甚多,雙方相遇之後,李彥直便得以迅速嫁接泉州一脈的武學資源,而泉州武學也藉著李彥直的經營能力迅速發展,雙方相得益彰,在福建各地建立起了大大小小三十六個止戈館,這福州止戈館也是其中之一。

  為建立這止戈館,李彥直和李良欽真是費盡了心血,尤其早期武館規章的制定、武術教育的流程和第一批武術教師的培養最是困難。他們足足用了四年時間,才算完成第一座止戈館的建設,等教育程式確立起來,第一批武術教師培養出來,接下來的事情就越來越好辦了,不過是把這個體系複製到別的地方,老師教會了學生,畢業生中的優秀者就能成為老師,如此循環不止、生生不息。

  止戈館一開始只在貧寒子弟中招收學生,擇材標準十分嚴格,可一旦取中,不僅學費全免,還包食宿,而且學生若能遵守紀律並順利通過訓練,畢業後還包安排工作,貧家子弟聞名多願來附,故此生源不愁。這福州止戈館雖設在省城,但市井之徒一概不取,也有一些富家子弟聞名而來,情願交上高昂學費學些拳腳,因此李彥直又開設了外館,其訓練的嚴格程度與本館完全兩樣,不過是走走流程,內館是真正在培養人才,外館就是辦教育產業創收了。

  福州止戈館的內館現有弟子二十五名,尚未學成的新生十五名,駐館武師五名。外館學生九十二名,功夫雖不能與內館學生相比,但畢竟受過基本訓練,所以能夠聽命行事。由於止戈館通常都是設在陶朱館邊,所以止戈館的學生儘管不直接參加陶朱館的保安工作,但兩館本出一脈,平時既有威懾之功,遇變也會守望相助。陶朱館的加盟商家個個都是人精,自然深知此情,故而也常出錢出力,幫襯止戈館的財政。

  倭寇警起之後,李彥直便召集了陶朱館的三十二名保鏢,止戈館的二十五名學生,自己帶來的二十二名護衛,連同五個武師,一共八十四人。這八十多人可不比城頭上那些暮氣沉沉的官兵,只要拿到了兵器,馬上就能投入戰鬥,李彥直估摸著就算有大批倭寇來犯,靠這支人馬應該也足以守衛三合館,甚至在亂軍中殺出一條血路來也能夠。

  博文館的學生、陶朱館的夥計、止戈館的新生雖然比不上這八十四人,但平時耳聞目睹,也都有些膽氣,再見到有這八十四人在更是放心。李彥直將他們召集起來後見大夥兒都不慌忙,心中欣慰,卻還是給大夥兒打氣道:「大家不用擔心,就算真有大批倭寇殺來,我們也能自保!從現在起,止戈館內館學生、陶朱館護院,以及隨我來福州的護衛,分三班輪流值哨,其他一切照舊!」

  博文館這一屆的學生領袖王晶凱出列道:「李老師,我們可需要去多購置一些糧食回來,以備無患?」

  「不行!」李彥直道:「三館存糧,夠我們吃半個月了,這次的事情來得蹊蹺,但按我的估計,應該不會持續很久。現在去購買糧食,坊間鄰居一看我們都在買糧,必定心慌跟風,如此互相影響,非發生搶購潮不可!咱們除了要保護自己之外,還要顧及對坊間的影響!不能給官府添亂子!我已經派人去打探消息,在有確切的消息之前,該讀書的讀書去,該練功的練功去,該幹活的幹活去!自己不亂,就是幫忙!」

  正要解散眾學生,不想門外忽然擁進一大幫人來,卻都是同盟的商家、相熟的士紳,上百人拖家帶口,抱被子背衣服,都跑到三合館來請求保護,不片刻間就把止戈館的院子擠了個人滿為患,李彥直連聲高叫:「大家不要怕,沒事的,先回家去!」卻沒人肯聽,定要賴在這裡才心安。這些人多多少少都和同利有些干係,有的還送了兒子來止戈館、博文館讀書練武,乃是學生家長,實在不能不理。

  李彥直無法,只好吩咐學生們將這些人按次序安置在兩廊,讓蔣逸凡帶領新學生幫著管理人流。

  這邊才安置妥當,那邊布政司衙門卻傳來命令,要新舉人李彥直率武館學生前去助防。一名商人叫道:「他們有官兵保著,還要止戈館的學生去幹什麼!」

  眾依附者都大叫:「是啊,是啊。」都勸李彥直和眾學生別去。

  學生們向李彥直望去,李彥直卻道:「學成文武藝,正為報國家!三司既有命令下達,我等正當出力!」留下三十人歸風啟指揮,留守三合館,自己卻帶了五十名學生、護衛,分作十個小隊,趕到布政使衙門聽令。

  布政使、按察使見他聞令即來,無不歡喜,不久都指揮使孫泰和回來,又作主給他們換了兵器,諸官會聚,再次商議對策,李彥直敬陪末席,都指揮使卻問他意見。李彥直道:「李哲斗膽請問:此次倭寇警起,究竟有多少人,從何處來?現在何處?裝備如何?」

  眾官被他一問,沒一個答得上來,層層問責下來,最後是東門的城門官被傳了來道:「卑職是在城頭望見有一隊倭寇竄出劫掠,派人出去過問,派去的兵丁卻被他們在城下殺害!所以趕緊閉上了城門,並向諸處示警。」

  李彥直又問人數有多少,那伙倭寇如今又在何處,那城門官道:「當時望過去,大概有二三十人,我們關上城門後就向東南方向去了。」

  李彥直再問,卻就沒人知道那伙倭寇的去向了,李彥直心道:「聽來這倭寇只是一小股人馬。嗯,這也對。福州雖然離海不遠,但沿岸衛所星羅棋布,除非先掃除了這些衛所,否則過不來。若說有大部隊從別的府縣登岸,也不能沒有驚動其它府縣、衛所就直奔省城,這多半只是一群漏網之魚!」當下便請纓要帶人往城外一探。

  孫泰和見他如此勇敢,當眾嘉獎了一番,便許他出城探查,又問他要帶多少人馬,李彥直想了想道:「不用多,我只帶本館三十人去。若對方確實只有二三十人,也不需城內援救,只請大人許我在城外便宜行事。」

  三司便都許了,都指揮使又許了他船、馬並出入牌印,李彥直便挑了十名學生,二十名護衛,先去挑了四十匹好馬,但李彥直對官庫的武器沒信心,便又回三合館,從止戈館的秘庫中取出五支鳥銃,十五張硬弓,十二口長刀,這才出城尋倭。

  蔣逸凡請求隨行,李彥直也許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39
  李家的鐵廠在放棄鐵鍋、鐵針製造之後並未停工,相反,爐火反而燒得更旺,在第一輪挖角潮中留下的工匠普遍提升了待遇,並將技藝轉向另外的手工製作,比如武器!

  當時南方的鐵製品產地,以福建、廣東最為有名,由於礦質與其它配套條件的關係,若論日用品鐵具,則福不如廣,但要說到製造兵器,則廣不如福。李家鐵廠雖請得了佛山的大師傅,但生產出來的鐵具,仍然比佛山同類產品有所不如,兩個地區工藝水平的高下是幾代人乃至十幾代人積累而成的結果,非一年半載就能扭轉乾坤。但李家鐵廠一轉做了兵器,那便是天時地利人和通通到齊了。

  一開始,李家鐵廠生產的主要是弓箭、腰刀等普通兵器,主要是裝備北尤溪機兵團,並給福建官軍系統供貨,但在李光頭請到了日本的鑄劍高手、得到了佛郎機的鳥銃製造技藝之後,李家的鐵廠就開始出現秘坊,在裡面仿製倭式長刀,乃至鳥銃!

  鐵廠秘坊從五年前仿製倭刀,從兩年前開始仿製鳥銃,李彥直對此十分重視,每年都撥出大量的經費獎勵相關工藝的研製人員,尤其對能別出心裁、改進武器工藝的匠人更是不吝獎賞,因此李家鐵廠的製作技藝一年勝過一年,出品的兵器也是精益求精。

  秘坊出產的刀槍,一部分留歸己用,一部分則通過黑道銷售了出去。仿製倭刀主要流入國內市場,大明的士紳商賈間收藏倭刀的風氣頗盛,李氏秘坊出產之倭刀若是上品,不愁銷路。至於鳥銃的需求則更大,尤其在海外,若是製作精巧堪用,幾乎是造出了多少就能賣多少,而且利潤頗高。

  李彥直這次從止戈館秘庫中取出的長刀便都是自家鐵廠的產品,不過那五把鳥銃卻都還是進口貨。他們出城以後,走東門,找到了城防官所說的兵丁被殺之處,果見地上有一堆血跡,還有七八件丟棄了的兵器,李彥直問起當時的詳情,幾個出城後又逃回去的官兵都支支吾吾,在李彥直的仔細盤問下才露出一些口風,原來他們與被害者是一起出城,在同袍被殺之後便嚇得丟了兵器逃入城內。李彥直哼了一聲,心道:「若我是長官,這些人個個都得軍法處置!」

  那被害的兵丁被殺害時跌入護城河中,屍體卻至今還在水裡泡著,李彥直派人將屍體打撈上來,詳察傷口,問止戈館學生班頭盧復禮和護衛頭領路延達:「你們看如何?」

  盧復禮是在止戈館呆了三年有餘的老學生了,對武藝研究頗深,李良欽到福州時對他的悟性也有過首肯,這時仔細看了屍體之後道:「是倭刀造成的傷口!看來真是倭寇!」

  李彥直卻道:「傷口是倭刀造成,但動手的人未必就是倭寇。」

  路延達卻道:「這一刀使得乾淨利落,尋常土匪只怕沒這本事。依我看,行兇者若不是學過咱們的荊楚擊劍術,那多半就是日本武士了。」他是第一批北尤溪機兵團裡的老兵,如今已是能獨立率領百人隊伍的人,理論知識懂得沒盧復禮多,但眼光卻更為老到。

  李彥直的意見卻與路延達相似,口中喃喃道:「看來真的有小日本鬼子!」內心竟湧起幾分渴望來,手心發癢,有意試試十年苦練而成的武藝!又問當時的目擊者那群倭寇往哪個方向去,卻有人說往東南,有的說往南,竟莫衷一是。李彥直心道:「這些官兵怎麼如此業餘?就算是我止戈館還沒畢業的學生,也不會連這等關鍵事情也弄不清楚!」

  自帶了人先往南,讓盧復禮帶人往東南,沿途詢問村夫農民,不久盧復禮那邊傳來消息,道有人看見一群奇裝異服者往東南鼓山去了。李彥直趕緊率人來匯合,到達鼓山附近,路上又找到了幾具屍體,卻都是被殺害了的路人,看那傷口,也是倭刀所傷。

  盧復禮見同胞被殺害心中恚恨,連聲咒罵,帶領眾學生,按照止戈館所傳授的追敵知識,拿了大棒沿途撥草,以防倭寇埋伏,如此走到半山腰,忽有一個倭人跳了出來,站在十餘步外大叫大嚷。眾學生、護衛趕忙布列開了陣勢,路延達率領十名護衛居前擺開了刀陣盾牌蹲伏,盧復禮帶十名學生居中張開了弓箭,弓箭手之後又是五名護衛托鳥銃待敵。

  李彥直道:「別慌!先問清楚再說!」六藝堂中有專門精研外語、方言的學生,偶爾還會有外國人光臨,由於有實用的環境,所以李彥直這幾年裡也學了不少倭話、粵語和佛郎機語,倭話與粵語已是聽、說都沒障礙了,就是佛郎機話若是說得慢他也能聽懂三四成。這時仔細側耳傾聽,卻聽那寇說的果然是倭話,只是口音甚重,李彥直細加辨析,也只聽明白他是在示警說有一幫人靠近要大家小心。

  「果然是倭寇!」李彥直聽到這裡,更無懷疑。

  五名鳥銃手的首領黃北星便問:「三公子,要開槍嗎?」他本是尤溪山區的獵人,擅用火銃,後來李彥直引入了鳥銃之後,他便成了機兵中最老資格的鳥銃手之一。

  李彥直道:「且慢。」卻指著那在路邊叫嚷著的倭人,用倭話喝道:「你們是什麼人,來這裡做什麼!」

  那倭人聽李彥直用倭話喝問,又驚又喜,竟走上來兩步叫道:「你也是和人?」

  大部分護衛與學生都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便將箭、槍瞄準了,刀客也蓄勢待發!蔣逸凡也通倭話,見了喝道:「站住!」又道:「這位是李孝廉,奉命前來剿滅你們這群倭匪的!」他天賦非凡,無論倭話還是佛郎機話都說得比李彥直好。

  那倭人聽了呀的叫了出來,閃身躲到樹叢中去了。

  蔣逸凡高叫道:「群倭聽好了!若不想死在亂箭之下,就乖乖走出來束手就擒!否則鳥銃一發,你們再要投降就來不及了!」

  場面一時靜了下來,過了一會,樹林中探出一個頭來,正是方纔那倭人,只聽他叫道:「我們首領說了,我們是來做生意的,只是你們唐人沒信用,拿了貨不給錢!你們快走!別惹惱了我們,又要白白死幾個人!」

  蔣逸凡一聽怒道:「這個倭奴好無禮!」

  盧復禮將強弓稍移,瞄準了那倭人,朝他的頭頂射去,一箭而中,箭插在他的頭髮裡,卻沒傷他,這叫立威!那個倭奴以為自己中了箭,哇哇亂叫跑回樹林,這才有些知道怕了。

  又過了一會,樹葉聲一響,五個倭奴哇哇大叫,揮舞著倭刀跳了出來,他們身後數步又是一撥人,約有十二三人,也向這邊衝來,為首五人袒露一臂,長刀耀著日光,甚顯威猛,若是遇到了別的部隊,興許他們就把人嚇住了,一被他們衝入陣中,亂刀砍來,雖然有十倍之眾都可能潰敗,可惜他們遇到的是李彥直!

  李良欽早在十多年前就對日本武士的刀法有過研究,這些年裡李彥直和他的下屬與倭人打的交道就更多了,機兵團裡甚至有穿了中國服飾的日本武士服役,交流既多,對日本武士的長短瞭如指掌,這時哪裡還會被他們嚇著?李彥直一聲令下,五名鳥銃手一起開槍,砰砰砰砰砰齊響,一個倭奴同時身中三槍,倒地斃命,另外一個倭奴被打中了肩膀,卻還堅持著帶傷衝來。最後一槍卻打空了。

  雙方相距本來就不過十餘步,一發不中再裝鉛子已來不及,盧復禮不等李彥直下令,弓箭一指,十五人一起發箭,其中兩個倭人應聲而倒,卻還有一個僥倖沒受傷,而那傷了肩膀的倭人雖腳上又中一箭,但仍然一縱一跳搶上來拚命。這時候,久經戰場的護衛與止戈館高材生之間的區別便顯現了出來,盧復禮等雖受過嚴格的訓練,但見二倭撲到三步之內轉眼白刃就可能加身,還是顯出些許慌張來,護衛們上過戰場打過土匪,經歷過生死一發的事,這時便不慌不忙,已有兩人早準備好了一根大繩索,看看那沒受傷的倭人跑在最前面,相準了時機矮著身子一個貓撲撲出去,繩子拉直絆中了那倭人的膝蓋,絆得那倭人跌了個狗吃屎,他才掙扎著要爬起來,卻已被幾把長刀指住了要害。

  那左肩中槍右腳中箭的倭奴落後了一步,雖見同伴被制卻還習慣性地向前衝,他雖然受傷,但是面目猙獰,顯得比那個沒受傷的倭人更加猛惡!

  李彥直早抽出長刀在手,越眾而出,揮刀一擊,批中其腕,啪一聲倭刀墮地,這一劍迅疾而簡捷,正是荊楚擊劍術的精華所在!盧復禮等見到無不喝彩!那倭人雖然悍勇,但見到了這一招也忍不住駭然驚怖,右腳一軟,跪倒在地,嘴裡兀自叫道:「好劍法!好劍法!」

  李彥直微微一笑,道:「別難為他。」便有四個護衛留下看押這二人,他卻帶了其他人追趕余剩下正在逃跑的倭寇。

  原來這夥人雖有十八個,但最精銳的卻是衝在最前面的這五個武士,這時五個先鋒全軍覆沒,首領在後頭望見,知道跟這夥人打有敗無勝,便匆匆帶人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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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註:明代地方上各類私兵甚多,中晚期以後更甚,且這類私兵大多自備武器,其武器多有犯制,而政府居然也不大管,如成化年間,河東鹽幫在幫政府軍作戰時,竟然使用了自己製作(或購買)的火炮、強弩、車仗。對這一類勢力的存在,政府似乎是持默認態度,大概是由於地方行政能力相對不足,而民間力量又太過活躍,要管也管不過來,只要他們不公開與政府作對,官員們--尤其是地方官員們也就不大願意惹事了。

  明代中期以後衛所制度沒落,私兵的單位戰鬥力勝過官兵幾乎成了普遍現象。私兵若無相應的渠道與機會,則或終世默默無聞,或與政府軍起衝突而導致你死我活之結局,如東南海商的私兵。若有相應的渠道和機會,則有可能正名成為政府正規軍的補充,如廣西的狼兵和四川的白桿兵。

  後世戚繼光之募卒,李成梁之鐵騎,雖都掛靠在政府軍名下,其實私兵味道亦甚濃,已超出大明之正統兵制--衛所制度範疇,甚至與衛所制度互相衝突。而在戚、李後期,這兩支軍隊無論規模、功勞還是所起的作用,均已不可能作為「補充」而存在。朝廷實欲用之,而不能改衛所體制,不能普遍行新兵制,則此二者之地位終究有尷尬之處。因其無體制保障,故將帥得其人則興,不得其人則衰,得其人則成事,不得其人則敗事,得其人則立大功,不得其人則成大禍。

  以是故,募卒最終走向沒落,遼東鐵騎及其變化體存在較募卒為久,然在北京中樞看來這支戰力亦不屬於衛所體制內的「安全兵種」,雖有大功,而主帥易為朝廷所忌,因其在體制扭曲中產生了變態,故其對大明之亡所應負有之責任亦難言矣。此皆新兵制、新兵源、新戰法、新情況皆已出現,而舊體制猶僵化不肯就死之禍!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40
強推了,《陸海》能否衝上去就看接下來一個星期了。編輯說,3月1號就上架,所以這大概也是《陸海》最後放手一搏的機會了。

  凌晨還有一更,請大家到時候記得到書評區現身並投票。

  從凌晨開始,每天基本三更,推薦榜如果能進前二十,第四更!進前十五,第五更!進前十,第六更!進前五……你們要我怎麼更我就怎麼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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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彥直帶領部屬,追著那群倭寇趕出十餘里,中途不斷有倭寇掉隊被俘,追到閩江邊上,這幫倭寇連同頭目在內也只剩下五人了,眼看前無去路,後有追兵,忽然一個倭寇指著江面道:「船,船!」江面果然有兩艘漁船正往北岸靠來。

  那倭寇頭領大喜,便沿著江岸朝那兩艘漁船靠近。兩艘漁船上都有七八個人,似乎是有人要過江,船夫就順帶做一筆小生意,那倭寇頭領下令藏了刀劍,揮手招呼,要誘他們靠岸奪船。

  盧復禮眼尖望見,道:「得趕緊,別讓他們奪了船逃走!」

  李彥直也朝江面上一張望,見那兩艘漁船還在不停地靠近,駛在前面的那艘船頭站著一條短小精悍的青年,身形隱約可辨,李彥直一喜,就舉刀揮了幾下,用刀往那群倭寇虛劈。漁船上那青年似乎注意到了他們,朝這邊瞥了一眼,卻沒什麼表示。

  兩艘漁船的船夫十分警惕,離岸還有七八步就停下不動了。那倭寇頭領卻讓他的一個部下用福建話求救,那短小精悍的青年就對那船夫道:「靠岸!」

  一個年老一點的船夫道:「這些人衣服不對,只怕是倭賊。還有,那邊好像有人在追他們!」

  那矮壯青年卻不管,只道:「靠岸!」他身子雖矮,但露在衣服外面的肌肉全是腱子肉,如石頭一般讓人畏懼。船夫拗不過他,只好搖船靠岸。

  那倭寇頭領見漁船靠岸,以為對方中計,喜出望外之下又有些得意忘形,看看船隻離岸還有一丈,就涉水要衝上船去,此時已不用偽裝,長刀露出,猙獰滿面,就要衝上漁船殺人奪船!

  那船夫驚呼一聲,叫道:「果然是倭賊!果然是倭賊!都說了別靠岸了!」

  他的話還沒說完,那矮小漢子忽然跳進了水中,那倭寇頭目與那船夫都是一愣,便見那漢子在水中掀起了浪花,朝那倭寇頭目潑去,那倭寇頭目舉刀亂砍自衛,忽然腳下一緊,被人抓住了,還來不及刀口向下,已被拖到江水深處!

  岸上的四個倭寇、船上的兩個漁夫都看得愕然,過了一會,江水中滲出紅色來,再過一會,便見那矮小精悍的青年踏水而出,口中咬著倭刀,左手拖著一具屍體--卻不正是那倭寇頭領!

  兩艘漁船十幾個人見到,齊聲喝彩,岸上也響起了彩聲,卻是李彥直帶人趕來了。剩下四名倭寇眼見岸上趕來個猛將,水裡伏著個煞星,首領又已被殺,自知再難抗拒,便都拋下兵器,跪地投降了。

  盧復禮等上前將他們捆翻了,眼睛卻總往那矮小壯漢身上瞥,都想:「這人不知什麼來歷,手段這樣厲害!」

  李彥直和蔣逸凡卻已經迎了上去,彼此見面十分親熱,看樣子竟是相識的熟人!那漢子將手中那倭寇頭領的屍體往地上一拋,給李彥直行了個禮道:「三公子。」蔣逸凡便叫:「平哥。」

  盧復禮醒悟過來,心道:「原來是他!」

  江上來的這人,卻也是六藝堂的子弟,而且還是入室子弟!不過他卻不是從博文館出身,而是從止戈館晉級。此人姓吳,名平,乃詔安四都人氏,幼時為富家之奴,受盡了虐待,因不堪忍受,便逃到山上為盜,有一回李彥直率機兵到漳州府協助剿匪,破吳平所在山寨,吳平雖僥倖逃脫,但見到機兵團不但兵勇卒猛,而且紀律嚴明,與其他部隊截然不同,又聞李家多善行,便自己送上門來,表示願意歸順,李彥直愛其勇猛,就讓他入止戈館,後又超拔其登六藝堂,入一以室,就入室先後而論,僅在風啟之後。

  吳平在文事上才情一般,但在戰鬥中卻顯現出超人的天賦,因此或從李彥直上山剿匪平亂,或跟李介四出保護商路,上得山,更下得海,這次李介去了一趟呂宋回來,李彥直派了吳平到浯嶼接船,不想卻在這裡遇上。

  兩人見面,吳平先問李彥直鄉試考得怎麼樣了,蔣逸凡道:「三捨出手,那還能誤?中了!解元!」

  吳平帶著歡音地啊了一聲,連忙恭喜。

  李彥直便問:「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接到二哥沒?」

  吳平拉了李彥直與蔣逸凡到無人處,才道:「二公子出事了!」

  李彥直和蔣逸凡都大驚道:「什麼!」

  吳平道:「二公子的船在回程到澎湖附近時,忽遇到一夥官軍上船盤查,二公子不敢抵抗,就讓對方上船,不想對方上船之後卻突然發難!挾持了二公子以及我們的主船。副船眼見不妙,趁亂逃走,所以我在浯嶼只接到副船,卻沒接到二公子的主艦!」

  他的話也算簡略扼要,但這短短三言兩語間,李彥直就聽出了好幾個蹊蹺。第一個蹊蹺,是官船盤查。福建沿岸雖然衛所林立,但近年來這些衛所早淪落到收了錢就替海商海盜護航的地步!李介出海之前早打點過了,孝敬錢買路錢都沒少送,出去時一帆風順,怎麼回來時卻遇到了盤查?第二個蹊蹺是出事地點。衛所官兵的懶惰那是天下知名,平時他們連沿岸的例行巡察都不大樂意,怎麼會跨過海峽跑到澎湖附近去?

  他這兩個念頭才閃過,蔣逸凡已道:「只怕那夥人不是真正的官軍!」

  李彥直道:「不是官軍?你是說那夥人是假冒的?可二哥怎麼會輕易放可疑之人上船?」李彥直深知自己這個已近而立之年的兄長經歷過不少風風雨雨,並不是第一次出海的初哥,對海上的奸黠之事懂得比自己還多,他怎麼會輕易相信對方並放對方上船呢?

  兩人於這個問題都不解,因此便都向吳平望去。

  吳平道:「據副船上的代舶主所說,那幾艘船確實是官船制式,雙方相遇時曾有過僵持,但主艦那邊一直沒傳來作戰的信號,副船也就沒動,後來雙方各自派小船交涉了兩次,主艦那邊才容那夥人上船的。那代舶主楊舟也是機兵營出去的人,以往並無劣跡,我和羽霆又盤查得甚明白,且隔離了他盤問了其他同船水手,才敢確定他並沒有說謊。」

  李彥直皺起了眉毛道:「這麼說來,二哥一定是見到了可靠的印信,或者是別的什麼,見對方並無可疑,所以才容對方上船。誰知道對方上船之後卻出了事!」頓了頓問道:「不管他們是真官軍也好,假官軍也罷,總打有旗號吧?」

  「有!」吳平道:「他們打的是鎮海衛的旗號!」

  李彥直又是一怔,道:「鎮海衛,怎麼會是鎮海衛?二哥這次出海,是從浯嶼入海吧?那裡應該是永寧衛的地頭,怎麼鎮海衛跑了來?莫非他們是要盤查其它從漳、潮入海的船隻,結果誤中副車?」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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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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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立國之初,方國珍余部流竄海上,勾引日本之武士、浪人,騷擾東南,史稱「倭寇」——倭寇之名,由此而來。為防範倭寇,太祖皇帝於洪武二十年,命名將周德興經略東南,周德興根據福建地區岸線曲折、地形險要的特點,「一郡者設所,連郡者設衛」,這便是東南沿海的衛所海防制度的肇端。

    明初全國養兵二百萬,分佈在東南沿海衛所的人數就達四十五萬,尤其是福建海疆,衛所、巡檢司、烽堠、把截所、巡哨、望口……各種軍事設施星羅棋佈,步步設防,把大明東南海防打造得有如金城湯池!

    可惜隨著政治的腐化,到了嘉靖年間,沿海衛所的海防功用也漸漸變得雖存實亡。漢倭海盜上岸行劫,走私船隻入海通番,衛所官兵多不能制,出海的商家若是事先打點,衛所的官兵甚至還會出兵出船為之護航,朱元璋若是地下有知,只怕要氣得從棺材裡爬出來。

    永寧衛是福建五大名衛之一,東濱大海,界祥芝、浯嶼,連深滬、福全,為泉州之襟裾,下轄福全、崇武、中左(今廈門)、金門、高浦五個守禦千戶所及惠安蜂尾、晉江祥芝、同安塔頭、金門烈嶼等十四個巡檢司。按編制,每所藉民一千一百二十名,配備十隻備倭船,每船有旗軍一百名。

    李良欽是泉州府同安人,俞大猷是泉州府晉江人,由於他們的關係,止戈館所聘用的武師大半出身於泉州,因為這個緣故,李家與泉州文武兩脈的關係便非同一般,同利的貨物一入泉州府,黑白兩道,文武兩途都有人照應,加上歸永寧衛管轄的浯嶼近年已經發展成為福建的走私中心,所以同利的貨物都是從這裡出口,每年也都有給永寧衛各級長官奉上不菲的買路錢,官、私之間關係融洽,合作多年未曾出事。

    至於鎮海衛,原也與永寧衛一般是福建五衛之一,地處永寧衛之南,下轄六鰲、銅山、詔安三個千戶所,地理位置比較偏僻。同利的貨物一般不從鎮海衛的轄地入海,不過同利在閩南的月港有一個很大的倉庫,月港屬於漳州,從月港入海到浯嶼,其中有一片海域卻很難分清楚是鎮海衛的轄境,還是永寧衛的轄境。一年前一以室年紀最小的弟子陳羽霆到月港實習,曾給李彥直打過一個報告,建議給鎮海衛也奉上一份孝敬,李彥直對這個建議在兩可之間,李介卻認為沒有必要,因此便否決了。

    想到這裡,李彥直若有所悟,道:「是了!這些年走私商入海,多從永寧衛轄境下船,向來也只給永寧衛的官兵孝敬,相對而言鎮海衛就窮多了,鎮海衛的這幫兵匪多半是眼紅了永寧衛的油水,所以才橫生枝節,其實還是為了敲詐!」

    「我和羽霆,一開始也是如此想。」吳平道:「於是羽霆趕緊準備了一份厚禮,送往鎮海衛,這禮對方倒是老大不客氣地收了,可收了禮物之後卻說人不在他們那裡。又說最近海上出了一幫倭寇,常打著鎮海衛的旗號四處行劫,其實與他們無關。鎮海衛我沒進去,但聽羽霆的轉述,那指揮使聽說羽霆的來意後沒半點意外,他們撇得越清,羽霆反而越疑——若不是他們早知道此事,怎麼會把話說得那麼圓滿?只是這事我們沒證據,他也只好先退出來。之後我們商量著,覺得此事委實麻煩,又怕其他人說不清楚,便由我趕來報信,羽霆留在月港隨機應變。」

    其實他之所以親自趕來而不是派人報信,還有另外一層心思,就是不知李彥直的鄉試考得怎麼樣了。這件事本來早就該先匯報了,只因他們怕打擾了李彥直參加鄉試,這才想先自己設法解決,待見實在難以解決,才由吳平北上相機行動。這時李彥直既已高中解元,這番心意也就沒必要出口了。

    李彥直聽此事樸素迷離,也知難辦。若此事純是倭寇海盜的作為,那只要發兵攻打便是;若純是官府扣押,也大可用錢買通,用錢也買不通的,可用士林關係打通。但現在卻既扯上了倭寇又扯上了官府,事情就越發顯得麻煩了。因問:「二叔那邊派人去通知了沒有?」

    吳平道:「已派人去了。」

    李彥直嘿了一聲,道:「這鎮海衛指揮使大有問題!也不知道二哥如今安危如何……唉,二叔脾性不大好,若是惹惱了他直接發兵攻打,此事就難以善了了。這件事情,得我親自去處理。」

    蔣逸凡問道:「那北上兩江的事情怎麼辦?」

    李彥直看了他一眼,歎道:「風啟還要留在福州,可惜啊,可惜,若是羽霆在這裡,或者……或者破山沒叛我,他們可以代我去一趟……算了,北上兩江的事就先擱著吧,等我處理完南邊的事情再說吧。」

    蔣逸凡不悅道:「羽霆人在同安,破山人都走了,你還想著他!同在一以室,我蔣逸凡就真的比他們差那麼遠,連代三捨你去和人打打交道的資格都沒有麼!」

    李彥直道:「這件事情,可不是喝著酒抱抱女人就能解決的,若是處理不好搞砸了,還不如先擱著,等以後再說。」

    蔣逸凡哼了一聲道:「說來說去,你就是不信我!」

    李彥直道:「我不是不信你,只是你實在太年輕了。」

    蔣逸凡心道:「你比我還小一個月呢!」卻不好直接攀他,卻攀另外一個道:「羽霆比我還小半歲呢!怎麼不見你嫌他年輕?」

    李彥直道:「羽霆年紀雖小,卻少年老成,看他辦事的樣子,至少是三十歲的人,哪裡有你這麼吊兒郎當?」

    蔣逸凡並非傻瓜,這時已聽出李彥直在激他,卻還是忍不住怒道:「你要怎麼樣才肯讓我接手這件事情!」

    李彥直道:「你真要去?那咱們立個軍令狀吧。」

    蔣逸凡道:「好!若我誤了這件事情,就自己抱塊石頭跳進閩江找屈原!」

    「屈原在汨羅江,又不在閩江。」李彥直笑道:「我也不要你抱石頭跳江,只要你敢答應:若辦砸了這件事情,一年不沾酒水,三年不碰女色,我就冒一冒險,讓你去辦。」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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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逸凡冒著戒酒戒色的危險接了那軍令狀後,李彥直才去清點那幫倭寇俘虜,山腰與江邊兩戰,一共擊斃了頭領在內的四名賊人,其他十四人全部被俘,這十四個俘虜裡頭有十個是倭人,兩個是朝鮮人,還有兩個是福建人。

  李彥直將他們分開了拷問,才知道這伙倭人是日本的破落武士和浪人,他們在九州弄了艘海船,借了錢冒險到福建來做買賣,卻被一個中國奸商坑了,貨全沒了,連糧食也吃完了,只好上岸劫掠,因不認得路,誤打誤撞之下竟跑到了省城附近,慌張之下殺害了一個出城盤問的官兵,福州守軍又大驚小怪,這才鬧出了這場驚動全城的虛驚。福州守軍固然忙亂,這伙倭人在這麼大一座城池面前也自心虛,哪裡敢真闖進去?耀武揚威了一番便逃進山林裡去了。

  「原來只有十八個人。」李彥直輕歎了一聲,又道:「幸好也只有十八個人,否則咱們這人就丟得大了!」

  他便將這群倭人連同斃命者的屍首押解回城,城頭官兵、城中百姓聽說李孝廉得勝回城無不雀躍,紛紛湧到街頭觀看,蔣逸凡附在李彥直耳邊道:「不如押他們游城一周,威風威風。」

  李彥直低斥道:「胡鬧!」一路安撫百姓,道:「大家回去吧,沒什麼事情了。」並不說半句豪言壯語,算是很低調地便進了布政使司衙門,將擒倭經過並審問所得之詳情稟告了三司,三司都感尷尬,孫泰和又派人去將這伙倭人審問了一番,確定李彥直所言非虛,與左右布政使、按察使密室會談,布政使、按察使都道:「這次丟人丟大了!若被京城那幫御史知道,我們個個烏紗難保!」

  左布政使問:「這個李舉人和那些學生,回來路上可有胡言亂語?」

  孫泰和道:「好像沒有。」

  「那還好一些。」右布政使道:「只是不知此子心性如何,是否可造之才。」

  按察使道:「依我所知,此子還算聰明,若回頭我點播一番,定能曉得輕重!」

  左右布政使這才暗中鬆了口氣,幾人商議了一番,當下各自行動。

  孫泰和召集諸高級將領以及臨近各衛所指揮使、千戶,把所有部屬從高到低痛罵了一番,又將「大驚小怪、散佈流言」以至於使省城「人心浮動」的城門官打了一頓,發配到海外數百里的一座荒島中去。

  布政使司衙門也出榜安民,表示倭寇一事純屬誤會,其實那群倭寇並未入侵到省城附近,只是在小埕澳附近登陸,為沿海官兵所攔截,又被新中解元率眾協助擊破。

  按察使那邊則去叫了李彥直來,先好好撫慰一番,跟著加以點撥,幸喜這個新解元甚通人情,按察使無中生有地說:「聽說你是在小埕澳附近才找到這群倭寇的?」

  李彥直竟然就說:「是啊!」

  按察使又道:「那時衛所官兵正在奮力廝殺?」

  李彥直又道:「沒錯。」

  按察使又道:「跟著你率眾衝入戰團,扭轉了局面,殺敵二百餘,擊沉了敵舟,只擒拿了這倭囚一十四人,帶回布政使衙門,可是如此?」

  李彥直道:「大人英明,情況就是如此。」

  按察使大悅,連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於是這場倭犯的地點就被移到了小埕澳,規模人數也略為放大,俘虜的級別也由日本破落武士、朝鮮脅從棒子、中國濱海漁民大大拔高為倭酋。而在都指揮使的英明領導下,沿海官兵奮勇殺敵,新科舉人率民兵助戰,群倭自然一擊即潰,事前事後,布政使安民有道,按察使巡視無奸,終於大事成虛驚,虛驚化小事,報告打上去,兵部沒興趣,內閣不理會,嘉靖皇帝更不可能知道,就連福建的士紳在寫私家筆記時也覺得此事不值一書,於是小事也就被變沒了。

  孫泰和經此一事,深覺福建衛所積弊甚深,有心整頓,但正要著手時,卻又發現其中牽扯著無數人的利益,從中央到地方,從文官系統到武將系統,都有著太多太多他沒法解決的阻力!他身為福建都指揮使,乃是一省軍隊之首腦,不過畢竟只是一個流動官員,而那些衛所的指揮使、千戶、百戶,卻都是世襲的武將,個個都在本地有上百年的根基,要想唬他們幾下,挑幾個出來殺雞儆猴,那是治標不治本,若是想把這弊病連根拔起,那就得動大明帝國的整個衛所體制,就得動太祖洪武皇帝立下的不拔根基!

  他彷彿看見自己這件事情還沒辦成就被御史參了一本,皇帝一怒之下罷了他的官,扒了他的褲子廷杖褲下之物。這還是輕的,若是御史參得狠一點,皇帝的怒氣更大一點,他就是殺頭都有份!想到這裡,孫泰和馬上就退縮了。

  「何必呢我!」他想:「這一動起來,全省就得有數萬戶人家得破家,若是鬧得千里哭聲,我又於心何忍!」

  所以這個念頭孫泰和腦袋裡只是兜了一圈,改革衛所積弊的事情還沒開始就結束了。於是,倭犯福州一事就像一潭死水中偶爾被一塊石頭投入泛起一陣漣漪,石頭沉默之後漣漪消散,而死水又重新變成了一潭死水。

  此事最後的手尾就是如何處置那些俘虜。那十四個俘虜中有兩個被拘押在省城牢獄備問,其他人流放二千里,李彥直還記得那個中了一銃一箭之後依然猛衝的倭人,讓風啟作為一件小事辦,風啟在都司衙門和按察衙門走了兩趟,只買通了兩個書吏,就將那個日本武士的發配地點由二千里改為二百里,由三峽改為蒼峽,半個月後那個日本武士就到了蒼峽巡檢司,李剛得到了李彥直的照會,派醫生給他善加調理,那倭人聽說自己的性命是在戰場上正面打敗自己的那位勇士所救,登時把欽佩和感激都化作忠誠,願意一生一世侍奉李家,因取姓小犬,名忠太郎。

  按下這些枝節不提,卻說李彥直心中最記掛的其實還是二哥李介的安危,福州市井恢復平靜之後,他便來求見都指揮使,孫泰和也正要嘉獎他,當即接見。李彥直進了府,撲地就痛哭起來,孫泰和不由得愕然,道:「李孝廉何故如此?莫非此次『小埕澳之戰』,損折了你的好友、學生?」

  李彥直道:「不是。此戰得都指揮使洪福庇佑,晚生的學生、好友並無一人損傷。」

  孫泰和又問:「那你怎麼見到我就哭?」

  李彥直哭道:「大人容稟。晚生自幼家貧,父、兄為供晚生讀書,乃不辭勞苦,走千山過萬水,以貨殖為業,逐那蠅頭之利。把辛苦都自己扛了,為的只是讓晚生安心讀書。因此晚生十餘年來戰戰兢兢,無一日敢懈怠,凡夫子所傳六藝,無不遍習,為的也是有朝一日能博得功名,光宗耀祖,報父兄深恩之萬一!」

  孫泰和聽了讚歎道:「原來如此,看來李孝廉能文武雙全,令尊、令兄功勞委實也不小。今日你既得了功名,可就要好好孝順他們啊。」李彥直一聽可就哭得更厲害了,孫泰和奇道:「怎麼,莫非……莫非是你的父兄出了什麼意外,以至於你欲報恩而親不待?」

  「大人英明。」李彥直哭道:「家父在尤溪,幸得天祐,身體康健。但家兄李介,為替晚生籌募上京趕考之費用,遠走漳、泉之間行商,近有同行商販來報,說家兄在漳、泉之間不幸竟遇海賊上岸劫掠,有傳言說家兄已被倭寇所掠,又有傳言說官兵被倭寇掠至海上後,那伙倭寇旋即被官兵所破,家兄也跟著賊人淪為階下囚--總之是眾說紛紜,晚生也不知傳聞是真是假。但家兄失蹤,至今生死不明則是實情。晚生心想兄長撫育之恩未報,如今就遇不測之險,夤夜思之,肝腸寸斷。有心入海尋兄,又以朝廷法禁在,不敢妄動。要到沿海諸衛所探訪,又恐沿海諸衛所不允,故此進退兩難,不知如何是好。」

  說到這裡,孫泰和已知他的來意,心想這小子剛剛幫了我一個不小的忙,又知情知趣,該做的事情件件辦得妥帖,不該說的話卻一句沒說,又想他小小年紀就中瞭解元,將來前途只怕不小,將來或許有求著他處,這筆買賣合算!就有心幫他的忙,說道:「原來如此!這倭寇也當真可惱!而你兄長的遭遇也當真可憫。這樣吧,你可持我手書,沿途探訪諸衛所,若得你兄長消息,可憑手書救他出來。萬一你兄長真的落入倭寇手裡……嗯,聽說你在延平時能組織鄉勇痛擊山賊,甚有成效。若你也敢下海,我就許你組織濱海鄉勇,入海擊賊,救你兄長上岸。如何?」

  李彥直大喜,連連頓首,叫道:「再三拜謝大人,若此番能順利救回家兄,大人便是我兄弟二人的再生父母!」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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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彥直心想此次下閩南,無論二哥是落在倭寇手裡還是落在官兵手裡,只怕都難以善了,因此還在福州料理倭犯省城手尾時,就已經出印信讓吳平調尤溪、蒼峽等地能水性的機兵共二百名下閩南候命,又飛書讓蘇眉匯一筆銀子往月港交給陳羽霆。

  一得到孫泰和的手書面許,他便與風啟、蔣逸凡告別,風啟留守福州,蔣逸凡回尤溪會合了李大樹北上,李彥直則與吳平南下,不日進入漳州府,逕朝福建的走私集散地月港而來。

  有明一代,合法的中日貿易是以一種「勘合貿易」的形式進行的,以日本國王給大明皇帝進貢為名,帶著貨物和類似許可證的一個「勘合符」才得以入港貿易。按規定貿易使團不應超過兩艘船和兩百人,十年一次,勘合符也是十年一換。但是這麼長的週期和這麼苛刻的貿易限制根本無法滿足民間的商業需求,而商人自己組織出海前往日本做生意又不被允許,所以十年的期限經常不會被遵守,商船常常沒到期限便又來了,而且船的大小、人的數量也經常超標,這些實際上是商業利益驅動的結果。

  到嘉靖初年,日本的勘合貿易權由幕府落入細川、大內兩家之手。大內氏獲勝後,於嘉靖二年向寧波港派出商團,但細川氏商船帶著已經過期的「弘治勘合」也到達了寧波港,並事先通過僱傭的明人副使買通了市舶司太監,得以先行進港驗貨。

  大內氏得知消息非常不滿,帶武士攻殺細川氏正使,衝入市舶司,攻擊明軍。這一事件當時和後世的政治家多認為「過在太監」,但執拗的嘉靖皇帝卻認定「禍起於市舶」,便武斷地撤銷了寧波市舶司,斷絕了對日貿易。是為「爭貢之役」。

  自從「爭貢之役」以後,大明朝廷實行海禁,所以眼下出海做生意的個個都是走私!大明朝廷的保守派故步自封,卻封不住沿海人民衝向海外的野心和勇氣。保守派腐儒既不知天下大勢,又不顧民生疾苦,面對海寇不思整治海防積極進取,面對日益發展的海外貿易也不能因勢導利,而是消極地來個一禁了事!但福建人多地薄,瀕海人民全靠海洋為生--羸弱膽小的捕魚捉蝦,強悍膽大的便出海闖天下!這海一禁,可把他們的活路都斷了!明廷對「通番」之罪治得極重,真判下來是要殺頭的!本來若允許老百姓做生意,就算要交納沉重的稅金,只要還能活下去,有多少人會幹掉腦袋的買賣?但現在正規途徑全被塞死,他們活不下去,便只有鋌而走險,入海走私了。

  李彥直此時要去的月港隸屬漳州,位於龍溪縣東南,九龍江下游入海口,離漳州府城約五十里,地理位置大約在後世的廈門附近,枕山靠海,既有天然的良港可以泊船,又遠離明皇朝的政治中心,正是:山高皇帝遠,海闊迎遠帆!所以整個地方都充滿了生機勃勃的活力,是這個時代中國最重要的走私中心之一,當世稱之為「小蘇杭」。

  月港的貿易線,東通日本、流求,南通呂宋、暹羅,被誤稱為佛郎機(即法蘭克的古音譯,當時或被回回商人用來指代基督教歐洲,在一些場景中或更為具體地指代葡萄牙)的葡萄牙人來到這裡也有好些年了。這個瀕臨東海的走私港口裡,常年活動著的葡萄牙人也有幾十到數百不等,他們用香料、黃金等貨物和本地居民換取食物和生絲,以維持他們在東海和南海的商路。因為是海外貿易重要的集散地,商業發達,人不務農,所以落在正人君子眼裡,月港的居民生活顯然是奢侈而糜爛的!

  李家的生意,由李彥直主抓海內購銷網絡,李光頭主抓海外貿易,李介則是兩頭奔走,為叔叔和弟弟搭線,所以李介在泉州、月港的時間比在尤溪還多,有時候還出海,而李彥直卻是第一次來。

  月港方面派人來迎,但領頭的卻不是李彥直的入室弟子陳羽霆,而是一個三十歲不到的儒生,鷹鉤鼻子,尖下巴,肚子微微發福,同利安排在月港的掌櫃薛應嘉介紹說是泉州大儒林希元的兒子林文貞。李彥直一聽,忙與林文貞拱手互道「久仰」。

  俞大猷入尤溪之後,泉州林氏一族與尤溪李家也漸走漸近,林希元雖是理學名家,但為人通達,讀書做官之餘不忘賺錢,他有意於海外貿易,只是不好自己出面,便將貨物托付給了李家,幾次下來利潤都是成倍成倍地增長,林希元大悅,竟作主將一個侄女嫁給了李介,故林、李兩家也算聯姻了。

  這次李介的坐艦上有將近一半的貨物是林家的。現在出了事情林家損失慘重,自然要來過問。

  見到林文貞後,李彥直心想以林希元在閩南的影響力,居然也擺不平這件事情,那麼這件事情的麻煩程度只怕還遠在自己預料之外,林文貞這次主動來迎主要是想見一見李彥直,他在月港另有住處,雙方攀談過一番後他便告辭離開,臨走時道:「李賢弟要去見那田大可時,別忘了叫上愚兄。有林家的人在,料來他不敢放肆。」

  別了林文貞,進了月港的陶朱館後,仍然不見陳羽霆,李彥直便問掌櫃薛應嘉:「羽霆呢?」

  薛應嘉道:「陳少爺昨日接到一封海外來的急報,便急急忙忙坐船出海去了,我問他出了什麼事他也不肯說,臨別時把急報留下,要我交給三公子。」

  李彥直見那封急報本已打開,但打開之後又封上,還蓋著陳羽霆的印戳,情知關係非小,便先進了內室,只留吳平一人,這才拆了急報,一見之下叫道:「哎喲!不好!」

  吳平問:「怎麼?」

  李彥直道:「之前你和羽霆不是分頭給我和叔叔送信麼?信送到雙嶼時,叔叔已經去了日本,他臨走時讓王牧民留守雙嶼,王牧民聽到消息,竟然盡起叔叔留在雙嶼的精銳,要血洗鎮海衛,把二哥劫出來!」

  吳平叫道:「混賬!這樣一來,不是公開造反了嗎?冒禁通番甚至打家劫舍都還有個婉轉的餘地,但要是直接攻打鎮海衛,事情一捅出來,那李家在大陸就沒法立足了!王牧民怎麼如此魯莽!」

  「別忘了他的命是二哥救的!二哥的事,他自然是比誰都著急。」李彥直道:「王牧民這次是想打著海賊的旗號進攻鎮海衛,然後再由我扮好人來收拾殘局。但一個衛被攻破,不但都指揮使司一定要徹查,兵部也要過問!事情要鬧得這麼大,只怕沒法掩蓋得住!泉州林家、李良欽老師還有俞大哥他們也一定不會贊成。此事萬萬做不得!」

  吳平道:「所以羽霆出海阻止王牧民去了?」

  「是。」李彥直道:「不過我擔心他也攔不住王牧民,這件事得我親自去才成!」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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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彥直這十年來主要將力氣花在海內貨物收購上,海外的事情一時無法顧及,只是完全交給他叔叔李光頭。但李光頭在海外也不是單干,而是隸屬於一個龐大的武裝走私集團,而且在這個集團裡,李光頭也不是一把手,眼下坐的僅僅是第二把交椅。饒是如此,李光頭能夠掌控的海上武裝力量已經相當可觀了。李彥直一直很希望有朝一日能把叔叔所掌控的這支海上力量洗白,納入到官方許可的地方武裝體系來,這樣叔叔也就能上岸和他們團聚了,可是他要實現這個目標,必須有一個大前提:開海禁。

  這是一個很遙遠也很渺茫的目標,對於如何促使朝廷開海,李彥直至今為止都還制定不出一個可行的方案,這次他考到了舉人後便想北上松江府去見徐階,除了敘舊之外,也是想就這個問題與他交換意見,希望能從徐階那裡得到一些有用的建議。

  可是現在,李介的失陷、王牧民的衝動,卻讓事情有可能朝萬劫不復的方向發展。

  在碼頭登上海滄舟的那一刻,李彥直忽然冒出那個十五歲那年曾經有過的想法來:「如果不顧一切衝進大海,以強硬的手段叩關要求朝廷開海……」想到這裡他忽然搖了搖頭,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當代最大的海上走私集團,至今也還在偷偷摸摸地賺錢以壯大實力,哪怕只是面對地方士紳,許棟等人也都還個個都哈著腰裝孫子。中央政府一時還沒顧及到這裡,而地方政府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是尚處於幼苗狀態的武裝走私集團在這個階段能夠生存的原因。

  吳平深悉水性,親自操舟,把船駕到鎮海衛的巡邏範圍邊緣,攔在雙嶼北下必經的海路上。海滄舟黃昏出海,在這片海面上停到半夜,東北面才陡然出現一支船隊,共有三桅帆船三艘,雙桅帆船四艘,各色小船不知其數。船上不點燈火,所以等走到很近了李彥直和吳平才發覺。

  見了這支船隊的氣勢,吳平道:「看來王牧民這回是要玩真的!現在才二更,算算這裡到鎮海衛附近海面的距離,約四更就能到達那裡--王牧民這小子,他是想玩夜襲!」

  吳平亮出燈火,燈上掛著一個「李」字!在黑暗的海面上陡然出現這麼一處明亮,那是份外的顯眼!

  對面的船隊先派出兩艘八槳船來,這是一種每側有四支槳的輕便小型海船,常用於探哨。兩艘八槳船逼近,每艘船上各有四五人張著硬弓,都已經拉滿了弦,看來只要這邊一個應答不對,對方馬上就要攻擊滅口了!

  看看已到能說話的距離,吳平喝道:「不許妄動!同利的大掌櫃在此!」他也還不能完全確定對方的身份,因此不敢就說是李彥直來了,但同利商號的大掌櫃已是十分高的品級,若對方果是王牧民的部下,料來不敢輕易冒犯。

  果然其中一艘八槳船的船頭便有一個頭目喝道:「不要妄動!是自家人!」兩船靠近,那頭目又問:「是陳大掌櫃?」

  在李彥直所建立的同利商號中,是以李大樹為當家,號總掌櫃,總攝同利內內外外之商務。總掌櫃以下,設大掌櫃,大掌櫃者總攝一商路之商務或某方面之大權。大掌櫃以下,設掌櫃,總管一大店面之運轉,包括入貨、銷售與結算。掌櫃以下設店頭,店頭為大店面部分業務之主管,或分店之店長。店頭以下設店目,為同利的商務組織裡最小最基本的單位。自總掌櫃至店頭均有副職,其職位、權限介乎兩正職之間,如副大掌櫃便是權力大於掌櫃,而尚不能獨掌一商路之貿易者,其餘副職依此類推。

  李彥直是副總掌櫃,至於大掌櫃,眼下只有三個,一個是負責蒼峽以西業務的陳風笑,一個是負責蒼峽以東業務的李介,還有一個是負責商號會計事務的蘇眉。蘇眉是個女子,足不出尤溪,李介出事那個頭目是知道的,所以就問是否是陳大掌櫃到了。

  吳平一聽就知道對方果然是自己人,這時才道:「是三公子來了!」

  那頭目啊了一聲,道:「三公子不是還在省城大比嗎?」

  同利雖然是李大樹掛名當家,但在內部誰都知道李彥直才是這個集團的靈魂人物,而他要參加今科大比的事更是無人不曉!

  吳平道:「早考上了,第一名,解元!」

  兩艘八槳船上的水手聞言忍不住歡呼起來,吳平道:「別廢話了!快領我們去見王牧民!」

  那頭目不敢怠慢,趕緊回船領行,直奔主艦,一邊打旗號讓主艦接應,這時船隊的行走速度已經慢了下來,海滄舟靠近主艦時,一個面目黝黑、體型高胖、三十歲左右的水手走近船舷,凌空下指,對八槳船上那頭目喝道:「劉老八,你幹什麼!」

  這人便是這支船隊的總指揮王牧民了。他是海南人,十年前出海遇難垂死,被李介從鬼門關邊撈了上來,帶到了尤溪,進過止戈館,登上了六藝堂,因李光頭處缺少一些文事人才,雖然王牧民只是粗通文墨,但他在海洋事務上頗有天賦,李彥直便把他和另外一個六藝堂弟子叫張岳的派了去,不一二年間二人便成為李光頭的左膀右臂。王牧民雖然長年呆在李光頭身邊,但在李家所有人裡頭,他還是對李介感情最深,這時一聽二公子出事,多方營救無果,竟不顧一切地趕了來,要搞一場硬的救人!

  吳平是一以室諸弟子中下海最頻繁的一個,常和王牧民打交道,雖在昏暗之中還是很快就把他認了出來,喝道:「王胖子,你幹什麼!」

  王牧民也聽出是吳平,暗道:「不好!怎麼他也來了!這傢伙可比姓陳那小子難對付!」便叫道:「吳平,你我各有職司,你管不得我!今晚的事我來作主!你快快回岸上去吧。別誤了我的大事。」

  原來一以室諸弟子在同利系統、機兵系統都還沒有固定職位,平時是到各處實習,有巡察過問之權,但真要管事,卻得領有中樞的命令。

  吳平叫道:「我管不得你,有一個人管得你!」

  王牧民叫道:「現在除非是大管帶從日本回來,否則我誰的話都不聽!」他說的大管帶,便是李彥直的叔叔李光頭。

  李彥直哼了一聲,走到海滄舟船頭叫道:「王牧民!我的話你也不聽麼!」

  王牧民見到他一怔,道:「你是誰?」

  原來他離開尤溪已有五年,這五年裡李彥直從一個十三歲的少年長成一個十八歲的青年,他一時之間如何認得?

  八槳船上劉老八小聲道:「王管帶,難道他不是三公子麼?」

  王牧民啊了一聲,叫道:「點燈,點燈!」下屬慌忙多點了幾把火把,用繩子吊著往海滄舟一照,這才看清了李彥直的容貌。在尤溪時李彥直曾給王牧民講過地理課的,兩人相處的時間也不短,這時先入為主再去認人,便依稀認出是三公子,慌忙道:「真是三公子!你怎麼來得這麼快?哎喲!快上船,快上船!」

  才把李彥直接了上去,前方放哨的小船傳回消息,說鎮海衛那邊似有異動,王牧民踩著甲板叫道:「可惜!可惜!多半是望見了燈火才派人來巡視!這回可沒法奇襲了!」他手下雖然精銳不少,又有槍有炮,但畢竟才八九百人,若不奇襲,要攻下鎮海衛就難了。

  李彥直哼道:「就算能夠奇襲,也不許你打!你這就給我把船隊拉到浯嶼去,好好呆著!沒我的命令,不許妄動!」

  王牧民雖然不樂意,卻還是道:「既然三公子來了,那你說怎麼樣,就怎麼樣吧。」當下就去下令船隊掉頭,要到浯嶼去停泊。

  李彥直又問:「對了,羽霆呢?他應該來找過你的吧?怎麼不見他?」

  王牧民五大三粗的一條漢子,聽到這個問題卻顯得有些忸怩,半晌不肯回答,李彥直追問道:「怎麼了!你把他怎麼樣了?」王牧民無法,只得道:「我沒把他怎麼樣……他在船上,不過我把他……我把他供起來了。嗯,我這就去放了他,這就去放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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