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陸海巨宦 作者:阿菩 (已完結)

 關閉
mk2257 2009-1-31 17:34:2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3 122084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15
  按照李介的觀點北尤溪機兵團的訓練已經差不多了,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擇日開戰。

  李彥直覺得就這麼上,有些賭博的成分在,雖說蒼峽那邊也就幾百號人,但彼守我攻,己方未必討得了好去。他去向正規軍求援,可無論徐階也好,尤溪知縣也好,都調不動衛所官兵,而且此刻蒼峽的那幫匪徒也沒公開造反,所以這到目前為止還只是一個治安問題,衛所的官兵除非是有人際關係,否則未必肯理會。

  「還是聽二哥的,先打了再說吧。」

  做下這個無奈的決定後,李彥直陡然發現自己要在這個時代混,知識體系中少了相當重要的一環--兵法!因為不知兵,所以也就沒信心對軍事行動指手畫腳,他是擔心自己外行指導內行,反而誤了大事。

  「但二哥是內行麼?」

  李彥直覺得不大像,可是那次的武師選拔已經擊破了他的迷夢,讓他覺得古代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神奇的武功、兵法。

  這日賈郎中擇了個良辰,就將時間定在五日之後。李大樹帶了李剛、李介兄弟去還神,李彥直留在家中,正睡午覺,李智跑來搖醒他說:「哥哥,哥哥,有個人要見你。」

  李彥直模模糊糊地問:「什麼人?」

  李智道:「他說他是來應懸賞做教頭的。」

  李彥直揮手道:「讓他走吧。我們不懸賞了,都快出發了,還招什麼教頭!」

  李智便走了,李彥直繼續睡覺,過了一會,前門那邊大鬧起來,似乎有人打架!

  自李家開始組織民壯準備討伐山賊,因是大張旗鼓地行事,李介擔心那幫山賊鋌而走險派人潛入村中行兇對家人不利,所以日常也安排了十幾個民壯作護院,光是前門就有四五個人。

  李彥直因為戰事在即,就是睡覺中也頗為警惕,聽到聲音便驚醒過來,喝問:「出什麼事情了?」

  卻聽「啊」「哎喲」之類的痛叫聲不絕於耳,四五個民壯被一條漢子拿著大棒一路打了進來,此人三十歲不到年紀,只穿一件土布衫,身材普通,並不特別高大,但容貌甚奇!手持一根大棒,也不見他舞得有多急,但伸手就是一下,反手又是一下,每一下都打得極準,把四五個打得哇哇叫,連聲呼道:「秀才公快走,秀才公快走!走後門!這傢伙也不知是不是山賊!」

  李智在旁邊指著道:「哥哥,剛才就是這人要見你。」

  李彥直雖然不懂武功,但見這人步履沉穩,不慌不忙,落棒的力道恰到好處,並不朝特別要害的地方招呼,只是將人打痛,就猜:「這人未必有歹意,」便對眾護院道:「大家都停下!」又向那漢子作揖道:「壯士有禮!」

  那漢子便丟了大棒,卻不抱拳,亦是作揖,道:「有禮。」他袖口緊束,自手腕至手指裸露在外,作揖時李彥直仔細打量,見他的雙手卻如兩塊黑鋼一般,顯然是不知經過了多少年月的鍛煉!

  李彥直又報了姓名,請教對方的來歷,那漢子道:「在下俞大猷,字志輔,泉州人,學得有一身粗本事,聽說此地鬧匪患,官家募機兵,招教導,便奉了師命,前來相助一臂之力!」

  李彥直聽他自稱俞大猷,心中隱隱一動:「好像聽過這個名字啊!」他的歷史知識,卻比普通人也好不了多少,能記得比較深刻的都是教科書上吹捧得比較厲害的人,比如嚴嵩、張居正、戚繼光,這類人李彥直如果遇著受到的心理衝擊會很大,這俞大猷教科書似乎在某個角落裡提到,但也沒放到十分顯眼的位置,因此要想一想,才隱約記起:「啊!對了,好像他是和戚繼光齊名的名將!號稱『俞龍戚虎!』不知是不是他!若他就是能和戚繼光齊名的大將,那可不能怠慢了。」他是需通過戚繼光才想得起這位俞大猷,卻不知若論真實本領,俞龍絕不在戚虎之下!

  李彥直想:「他要真是那位名將,那這回可得好好跟他請教一下軍事與兵法。」只是他才見識過一堆繡花枕頭(那群被村民打敗了的武師),因此對俞大猷也略有保留,不敢就相信他,只是邀他入內飲茶。

  茶才一巡,就見李介帶著幾個後生急匆匆跑了進來,叫道:「山賊進村了?在哪裡?在哪裡?」進了門,見李彥直正請一個陌生人喝茶,李介總算腦子比較靈活,知道多半是有什麼誤會,便問李彥直:「老三,這位是誰?」

  李彥直便給雙方介紹,道:「這位是泉州俞老師,來應教頭之聘的。」

  剛才李介闖進來闖得急,門口的護院都來不及和他說話,這時趁機上前,在他耳邊唧�了一番,李介聽說俞大猷是打進來的,怪他無禮,一聲冷笑道:「原來是來應教頭之聘的?哼,我們的懸賞早撤了,你來遲了。要是來早幾日,那尤溪邊上,還有幾棍子給你吃!」

  俞大猷早從陳孟春那裡聽過李介的「無賴行為」,早有心理準備,這時便只將他的冷言冷語當作耳邊風,笑了一笑,也不理會。

  李彥直卻想:「這位俞先生看來頗有將帥之風!」便有心試他一試,對李介道:「二哥,俞先生辛苦遠來,我們也不能就這麼回絕他。我看這樣,反正也還有幾日功夫才起兵,不如就請俞先生顯顯本事。若有真本事時,就算現在來不及訓練兵馬,請他幫我們壓壓陣也是好的。」

  李介將棍子一伸,指著俞大猷道:「你有本事打翻了我,我就服你!」

  李彥直剛才見識過俞大猷的棍法,既怕二哥吃虧,但又想看俞大猷如何對答,所以就忍住了不接口。

  俞大猷盯著李介手裡那條棍子,有半晌功夫,淡淡道:「戰場上打的是指揮,是陣型,是謀略,可不是匹夫之勇。蒼峽之戰雖小,但雙方也各有千百人,輸贏鈍利,非一條棍棒上的高下能見真章。」

  李彥直暗暗點頭,李介卻道他是怕了,冷笑道:「那依你說當怎的?」

  俞大猷道:「聽說你們已經召了數百民壯,不如調二十個出來,你我各自帶十人訓練,三天之後一決勝負,便見真章!」

  李介冷笑道:「那些民壯是我訓練過了的,你卻要來撿我的便宜,是想到時候鬥個不勝不敗好下台嗎?」

  俞大猷道:「一軍之中,論勇武、力量、智愚,則必有上中下。你不妨去挑十個下士給我,自己帶領十員上士,彼此再訓練三日,見面再論高下。如何?」

  李彥直見他如此口氣,心想:「他多半真有本事!」就更想見識了,不等李介答話,便道:「好!就這麼辦!」

  他年紀雖小,又是弟弟,但這個家能建立今日的聲勢,主要還是靠他,他既開了口,李介一來不好駁斥,二來也不信這個泉州漢子能打敗自己,就道:「好!不過既然要比試,那就公公平平地比試!咱們各自如營挑選,你儘管選最精強的人去!不用選什麼下士!」

  俞大猷笑道:「那也好。」

  李介又道:「我醜話說在前頭,我只是容你入營挑選,到時候選出來的人聽不聽你的,我可就不管了!」

  俞大猷笑道:「別說才十個人,就算是十萬人,我也能叫他們服帖聽命!」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16
  當日李彥直陪同俞大猷入營挑選受訓士兵,俞大猷在營裡走了一圈,竟是連歎了七八口氣,李彥直一奇,問道:「俞先生,怎麼了?可是有什麼問題?」

  「沒問題,沒問題。」俞大猷長歎道:「只是我見到如此多的良材美質,心中喜愛,卻又歎息衛所如今盡養著一幫蠹蟲!」

  「哦!」李彥直雙眉一軒,問:「我鄉這幫兄弟很好?」

  李介在旁,冷冷道:「當然好了!我訓練出來的,能不好嗎?」

  俞大猷卻又笑了,道:「若論材質,那是上上之品,可惜就是訓練壞了。慶幸的是為時尚短,還有救。」

  一句話把李介氣得瞪眼,俞大猷卻已上前挑選民壯去了,李介既讓俞大猷不必專挑下士,他也就不客氣了,專找短小精幹、容貌憨直、鄉野老實之輩,李彥直見營中最高大最健壯的他一個也不選,心裡奇怪:「難道他對自己就這麼有把握?到現在還讓著我二哥?」

  但李介見他挑出的那十個人後,卻暗暗咬牙,李彥直瞥見問:「怎麼了二哥?」

  李介道:「這個傢伙有些本事,眼睛真毒!」

  李彥直便知道俞大猷不是在放步,而是因為自己看不出他挑選的這些民壯好在哪裡。

  俞、李二人各選了十人,約定三日後以棍棒為武器一戰後,俞大猷帶了人到尤溪西岸去,李介自留在東岸,這三日間的飯食都由李家安排。賈郎中悄悄來找李介,道:「要不要我在他們的飯裡下點藥,叫他們軟腳沒力氣?」

  李介怒道:「你這是什麼話!覺得我打不過他嗎?」

  賈郎中被他搶白了一句,甚是不好意思,道:「那也不是,不過以防萬一嘛。」

  李介怒道:「你最好別亂來!我要光明正大地贏他!」但他是地主,畢竟有些便利,卻去拿了些酒肉來請十個民壯吃喝,道:「兄弟們也知道這次是怎麼回事了,我也就不多說,一切都拜託各位了!請大家一定要盡力,可別讓外鄉人看我們的笑話!」

  眾民壯喝著酒,吃著肉,齊叫道:「二爺放心!我們一定盡力!一定會贏!」

  李介大喜,道:「來!干了!」

  他這叫激勵士氣--因能過去這段日子他早把渾身解數都使出來的,能練的都練了,這時便以激勵下屬、保養力氣為主。

  李彥直對李介訓練的方法早看得熟了,也不太關注,心裡卻想著俞大猷那邊如何訓練,一開始想避嫌,到晚上忍不住,就坐船到對岸去瞧瞧,俞大猷和那十名機兵卻都還沒休息,正站直了身子列著隊,聽俞大猷訓話呢。李彥直走近了看時,只見十名機兵個個鼻青臉腫,顯然都挨了揍,見到李彥直走近,也不敢開口招呼,這份紀律,在李介手下時哪裡有過?李彥直看得心中竊喜,心道:「雖然我不懂軍事,但看這模樣,才像是真正的正規軍啊!」

  俞大猷瞥見了李彥直,卻也沒故作神秘,更沒不讓他近前,只當沒見著他,繼續訓話,道:「這次是官家下了命令,徵召你們平匪,所以你們雖非正軍,這番卻也是為國家做事,第一般怠慢不得;各處商旅,四處奔波,日夜辛苦,才賺得那幾分蠅頭小利,如今他卻湊了血汗錢雇你們去剿滅盜賊,只要一戰而勝,你們便能坐收他們的多日辛勞,這是第二般辜負不得;與你們並肩作戰的,不是你們的鄉親,就是你們的朋友,這些日子在這北尤溪機兵團裡,抬頭不見低頭見,就是原來沒交情的,這幾日也有交情了,若此次出兵順利,你們便能一起平平安安地回家,種田的種田,開礦的開礦,繼續過日子,但要是因為你們自己不努力,或者膽怯脫逃,或者不守紀律而壞了戰事,那你們身邊這些兄弟,就有可能因為你們丟了性命,那時你們於心何忍?若誤了國家的事業,誤了僱主的拜託,誤了兄弟的性命!就算你們能從戰場逃脫,神明也不容你們!何況戰場之上,勇敢無私者生,膽怯自私者死!你們拚命了,反能保命,若不拚命,反而要丟性命!為自己的性命著想,你們也當努力!來!再練半個時辰!」

  跟著點出一個叫付遠的後生來,做這十人隊的一隊之長,又選出個副隊長林小秋,每人率四名手下,先練隊列,讓他們能聽命令,但隊列步法卻都十分簡單,李彥直看了許久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心想:「就這麼排來排去,就能把二哥那邊的人打敗?」

  俞大猷似乎也怕這十個後生沒耐性,循循道:「給我提起了精神練!要熟之又熟,熟到想都不用想就能聽命行事!到了戰場上,可沒給你想的功夫!平時十成的武藝,上了戰場能使出一成就算不錯了!來!」啪啪打了一個懈怠的後生一竹篾,喝道:「聽命令,別有自己的想法!」

  李彥直看得若有所悟,卻又不全懂得,蘇眉來找他道:「弟弟,夜冷了,還是回去吧。」

  李彥直給她一說,才覺得真有些涼了,便打道回府,路上對蘇眉道:「以後每天做些夜粥給這邊送來,算是宵夜。他們連夜訓練呢,不吃點東西墊肚子晚上受不了。」

  蘇眉微笑道:「你對他們倒關心,不怕你二哥怪你幫外人麼?」

  李彥直笑道:「這次是比試兵法,只看誰高誰下,沒有內外之分。要的就是公平,我給這邊送點夜粥,也不算什麼幫外人。再說二哥的心胸不會那麼狹隘。」

  蘇眉回去後便煮了一大鍋粥送來,剛好俞大猷下令散了行伍要休息,十個後生個個累得不行,聽說秀才公派人送夜粥來犒勞,個個伸長了脖子吞口水,只是不敢妄動,且拿眼睛瞄俞大猷。

  俞大猷笑了笑道:「你們鄉這個神童秀才,年紀雖小,胸襟卻不狹隘。」一揮手,道:「吃去吧。」

  眾後生得令齊聲歡呼,心中既敬畏著俞教頭的寬嚴適度,又愛戴著秀才公的善解人意。

  接下來兩日的訓練,李彥直便沒再去看了,到第四日,兩撥人馬在尤溪邊上對陣,六百機兵兩旁坐著觀看--這是在大家眼皮底下公開的比鬥,是龍是蛇無論如何都瞞不住!但見兩撥人入場,李介那邊的十個人精神狀態仍與三日前無異,俞大猷這邊的十個後生卻人人如換了個人般,尚未開戰,李彥直已有預感:「二哥這回只怕是討不了好去!」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17
  李介也算是一個比較有見識的人,見了對方的氣派,也有所感應,與帶頭的吳牛等道:「大夥兒好好打!別丟了臉面!」

  吳牛帶著眾機兵大聲叫道:「介哥你放心!我們一定能贏!」

  二十人都戴了牛皮帽做防護,每人持一支木棒,棒上蘸了石灰,約定:頭中兩棒者,胸口、背部連中五棒者,都當陣亡,不許打胯下要害,其它的就不管了。李大樹作裁判。

  雙方才對陣,付遠便將眼睛盯在吳牛身上,李剛將銅鑼一敲,吳牛帶人衝了上來,舉棒就打,他所帶的這十人個個兇猛,但打法仍不脫群毆架勢,付遠那邊卻分作兩隊,一隊五人,銅鑼方響,兩個小隊便各有兩支木棒朝吳牛打來,另外又有兩支木棒護住進攻者,最後一個才是機動兵。吳牛哪裡想到對方一上來就有四支木棒朝自己一個人打?擋得開第一支,到第二支就慌了,撥開了第二支,又哪裡擋得住第三支、第四支?啪啪幾下,他的頭早中了兩下,雖有牛皮帽子護著,仍然被打得一陣暈眩!

  台上李大樹望見,便吹起了喇叭,判吳牛「陣亡」。與此同時,付遠那邊也「陣亡」了一員護持民壯,但一方「死」了個主將,另一方「死」了個小兵,雖都是減員一人,效果卻截然不同!吳牛這邊的隊伍在主將「死」了以後,士氣大受打擊,隊伍也亂了,付遠那邊卻集中兵力,仍然是三四個人對一個,從矮到高地敲,只兩個回合便在零傷亡的情況下又打「死」了兩個,這下子變成九對七,實力差距便拉得更開了,付遠率眾乘勝追擊,哪消一炷香時間?就以己方兩人「陣亡」的代價「全殲」了敵軍,這戰果,已接近完勝了!

  李彥直在台上看得大喜,心道:「之前二哥打敗那群武師,我只見到鄉勇們的一個狠字!場面亂得一塌糊塗!但俞先生這打法卻甚有條理,他果真是個懂兵法的!」

  便衝了下來,邀俞大猷上台,當場將懸賞將相贈,俞大猷也不推辭,但轉手就交給付遠等分了。李彥直見他這等豪氣胸襟,更是佩服,李介其實心裡也還是佩服的,只是一時下不了台,兀自道:「這只是演練,才讓他鑽了空子,若真廝殺時,可就不是這樣了!」

  李彥直有些不悅道:「二哥,贏就是贏,輸就是輸!怎麼能不認?」

  「我不是不認這次的輸!」李介道:「我只是覺得,他這次是取了巧,若再比一回,我一定能贏!」

  俞大猷道:「若是在比一回,仍是演練,你未必心服。不如這樣,你分一半兵力給我,讓我訓練一月,一月之後,我們各帶人馬,到蒼峽打土匪見真章!」

  李介道:「明天就要出師了,哪裡還有一個月的時間給你訓練!」

  「明天?」李彥直道:「明天不出師了。」

  李介訝異道:「不出師?這……」

  賈郎中在旁邊也道:「秀才公,這選好了的吉日吉時,不能輕易改啊,要不然會不詳的。」

  李彥直道:「不教而使民戰,是謂之棄民!人都還沒訓練好,怎麼就能這麼上戰場!不行!」

  陳風笑道:「秀才公,多拖一日,就要多費一日的錢糧啊!再訓練一個月,再加上出戰的費用,只怕從各處商家那裡募集來的錢糧就不夠用了。」

  李彥直反問道:「是錢糧虧了要緊,還是兄弟們的性命丟了要緊?」陳風笑等登時無語,李彥直又道:「養兵的事,我會想辦法。」又對俞大猷道:「但練兵的事,就要多多拜託俞先生了。其實我也很想跟俞大哥學武藝、學兵法!」

  他的稱呼由先生變為大哥,甚見親熱,俞大猷含笑以報,道:「日子長著呢,我們可以慢慢切磋。」

  這往後的日子,李彥直就真個每天早起,跟在俞大猷後面接受武藝訓練,晚間則連床夜話,探討兵法。他的身體畢竟還小,練武功不過是扎基礎,短時間內很難見到進境,但夜間討論兵法,卻是一天便一個新境界!

  中國管理學之精華,多蘊於兵法之中,自古通達之儒者,無不旁涉兵法,正是要從中學管理、學鬥爭!故有「兵者儒之精也」之言!

  李彥直上輩子是做策劃,搞營銷的,管理學只是懂得一些理論,並未實踐過,來到這個世界後辦廠、理鄉,卻也還都沒融會貫通,所以這一塊本是他的短板,但他見識既博,這時又有個機會與這個時代的第一流人物學習切磋,更有幾百個手下讓他實踐,因此進境甚快。

  俞大猷從王宣等人處學易經,從趙本學處學兵法,從李良欽處學劍術,但他的資質又強勝諸師,雖是弟子,卻能將集諸家之長,推陳出新,並非如陳孟春之輩跟著師傅後面亦步亦趨。而且他的見識亦非凡品,雖篤信閩學,但也無過分的門戶之見。這次來本意是要導李彥直「回歸道術正途」,但幾次深談之後才發現這個神童的情況和自己原先推測的完全不一樣!身上並無多少「王學」的氣息,因想:「是傳言有誤,還是他入心學未深?」但隨著交談的繼續深入,很快就將這件事給忘了。

  兩人一個沉迷於對方所帶來的兵法精要裡,一個沉迷於對方所展現的廣博知識中,雙方各有所獲,都進益匪淺!

  一個月後,三百機兵練成--雖然這支部隊離俞大猷心目中精兵的標準還有一段距離,但也已能做到令行禁止、進退有度。以此紀律再加上這些人本身好鬥狠勇的氣質,以及積累多年的打架經驗,要去對付一夥山賊,俞大猷認為已綽綽有餘了。

  賈郎中又選了個吉日吉時,北尤溪機兵團誓師之後便進軍蒼峽,俞大猷為左路主將,李介為右路主將,李彥直且在軍中當個參謀,與聞此戰軍機。

  因北尤溪機兵團的動靜鬧得不小,所以兵馬尚未到達,蒼峽那邊早已做好了迎戰準備。陳風笑派去的探子回報,說對方有四百多號人馬,如今已佔據險要,以待我軍。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18
  蒼峽一帶,地形險要,蒼峽巡檢司原築有一棟碉樓,背山面江,俯視官道,以此扼守,行人若走這條路那是無所遁逃。自此地鬧匪,行商多另覓道路,只是那樣的話交通成本就大多了。

  那碉樓在閩江對岸,俞大猷道:「如今對方知我們來,必有準備,要想平安渡江,必須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李彥直深以為然,果然到了閩江邊,所有船隻都被搜羅到了對岸,李彥直便大張旗鼓在閩江南岸伐竹製閥,又隨地覓了些柵欄,在柵欄內樹立旌旗若干,他們幹活時對面人走如蟻,俞大猷便料對方是在安排陷阱,要對機兵團半渡而擊!

  竹筏紮成數十個後,李彥直卻讓賈郎中帶領二十幾個後生留在此處,不時弄出些聲響灰塵,或者故意到江邊提桶打水,或者在岸邊砍樹伐木,主力軍卻連夜逆江行出十餘里,在上游渡江,然後從陸路猛殺過來,諸山賊還在等著半渡而擊呢!陡見尤溪民壯從北路掩殺過來,個個驚慌!岸邊的人就棄了舟楫,路上的人倉促迎戰,卻哪裡抵擋得住?不到天明,就被殺了二十餘人,撂下了二十幾具屍體和三十多名俘虜。

  諸山賊知道這番是遇到了勁敵,趕忙退回碉樓頑抗。

  俞大猷帶人先掃除了沿江陷阱,又盡取了閩江北岸的舟楫,李介卻領頭衝了過去,要乘勝攻佔碉樓,不想那碉樓建在路邊,卻是背靠大山,兩邊都是陡峭的山坡,只能正面攻擊,無法迂迴包圍,山賊們一進碉樓,大門一關,整座碉樓就變成了一堵有縱深度的城牆!

  碉樓面路的這一面又有大孔二十四個,小孔不計其數,李介的人一衝近前,還在碉樓二十步外,碉孔裡便有弩箭激射而出!數十名機兵手持籐牌抵擋箭矢,矮著身子翻滾著前進,有五十餘人竟然冒著箭雨,硬推進到碉樓十步之內,碉孔中的山賊卻搬來了土製彈射車,發射直徑半尺的石彈!那彈射車是以彈性極好又經過泡製的竹子扭彎了發射石彈,射程不遠,但石彈從數丈高空呈拋物線砸下,衝擊力仍然不可小覷!籐牌砸不穿,彈持著籐牌的手臂卻經受不起!登時便有不少機兵痛叫著翻倒在地。他們的籐牌一歪,露出身體,調孔中馬上有弓弩手瞄準了又是一陣箭矢,失去籐牌掩護的機兵有三個中箭當場死亡,另外五個卻一時不死,掙扎在戰場上呼號,鮮血流了滿地。

  李彥直上輩子幹的是文案工作,此次是初經戰陣,這輩子習武的時間又還不長,膽氣未壯,心腸未狠,見到己方有人傷亡,又是害怕,又是擔心,幾乎就想大叫:「快撤吧!」卻忍住了沒出聲!他隱隱覺得這麼叫只會添亂!

  位於後排的弓箭手趕緊發箭射向發射石彈的碉孔,掩護同袍,但中國南方天氣潮濕炎熱,膠易解、弓多軟、箭多輕,無論射程還是殺傷力,都無法和北方之弓箭相比,何況這時又是仰射,威力就更弱了!而且尤溪的數百機兵之中,善射者無多,因此雖及時掩護,但對敵人的殺傷力卻不夠!

  俞大猷為天下罕有之神射手,獨持硬弓重箭,箭不虛發,連殺三人,石彈攻勢稍緩,但一人之功,終究無法扭轉全局,機兵團的攻勢還是被箭、石給壓制住了。

  李介發一聲狠,硬帶著二十幾個後生不顧死活衝了上去,竟讓他們滾到了門邊,要用斧頭砸門時,門上忽然開了一扇大窗!後頭的機兵望見齊聲叫道:「小心!」已有一大鍋的熱水潑了下來!同時門前的地面陡地露出十幾個小孔,捅出十幾支長矛來!幾個機兵躲避不及,竟被洞穿了腳板!即便是勇武輕生的鄉野漢子,受此重傷也無不哀嚎!

  俞大猷在後頭望見,歎了口氣,下令鳴金收兵,衝在前面還有行動力的民壯,冒著奇險,拚命將傷亡的同袍拖了回來,碉樓中山賊大聲哄笑,卻也不敢出樓追擊。

  這一仗傷了三十二人,陣亡者九人--這些可都是活生生的小伙子啊,甚至還有幾個是李彥直的鄉親!李介也被燙傷了右膀、右臉,李彥直看著難受,李介卻哼也不哼一下。

  俞大猷見李彥直形貌哀戚,心道:「這孩子雖然聰明絕頂,迥異尋常孩童,但終究還是孩子。」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為將者,平常時當一副菩薩心腸,臨陣時卻得有一副鐵石心腸!若是顛倒了過來,那跟著你的人就要倒霉了。」

  李彥直心中一凜,肅容受教。

  俞大猷率眾退回了岸邊,這時陳風笑已用竹筏和從山賊手裡奪到的小船運了一些物資過來,他便外立柵欄,背靠大江,作了一個露天據點。部分人睡在岸邊,部分人睡在船上。

  李彥直問俞大猷:「我們把據點安在這路邊、江邊,無險可守,易遭敵襲,雖在他們碉樓的射程之外,但他們憑高俯視,我們的虛實盡被他們窺知,這不符合兵法吧?」

  俞大猷笑了笑,道:「對方要來攻我們的弱點,也要他們有條件才行。前日探子來報,說對方有四百號人,今日得了俘虜,分別拷問得實,知對方不過三百有餘,四百不足,今日又被我們在江邊殺傷了數十人,此刻碉樓中有沒有三百人已是難說。他們就這點人手,要想分兵去上流搞動作,比如發動水攻那是不可能的。且看今日此賊的表現,論單兵之強不能勝我,論軍事組織也不如我。今日失利,失在地形而已。若是平地作戰,我麾下三百人定能勝他全部!因此我料他們不敢出樓。若出樓時,我們有哨兵�望示警,又有柵欄可以抵擋一時片刻,只要有了這個緩衝,便足以組織起人來與他們一戰!今晚我們只要保持警惕、枕戈待旦就可。哼,他們若敢來夜襲,我反而高興!」

  當晚機兵團外寬內緊,一夜無事。

  可是這碉樓要如何攻取呢?李彥直在月色下望著這個以厚轉頭築成的怪物,卻是一夜難眠。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19
  第二日李介又要去攻,俞大猷和李彥直卻都不同意,俞大猷道:「敵方有工事,我必有器械,如此方能減少傷亡,事半而功倍。要破此碉樓,先需造出器械來方可。」

  李介道:「那得要多久!不如這樣,我聽俘虜說這碉樓後面,估計還有路通向他們山裡的老窩,我們不如迂迴進山,先將他們山裡的老窩挑了,那這碉樓就不攻而破了!」

  俞大猷搖頭道:「只怕行不通,我們對山路不熟,迂迴進山,只怕會更加危險。」

  李介道:「可以叫俘虜帶路!」

  俞大猷道:「那也不妥。他們既知已有人被我們俘虜,一定會有所防範!俘虜知道的那條路上,必有埋伏!」

  李介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待怎的?我看你只是害怕!」

  「二哥,你不要急!」李彥直道:「我們是兵,他們是賊,後面又還有官府商人支撐我們,不怕打持久戰!我昨晚想了半夜,覺得他們若不敢出樓,我們大可先占路。先把商路開通了再說。」

  「占路?」李介道:「怎麼占路?」

  李彥直卻取出一副圖來,卻是他畫的簡略地圖,道:「這裡是江。江邊是官道,這碉樓就堵在這官道的節骨眼上。所以這段路就沒法過去!」他卻又指著那碉樓外圍的半個扇形圈,道:「但出了這個圈子之外,便是碉樓射程不能及的地方了,我們可以挑泥土在這裡和這裡一東一西分別築一道土牆,把這碉樓給圈起來。」

  按照李彥直這說法,要圈住那碉樓,其實倒也不難,因為北為山南為江,只要在碉樓射程之外、山水之間的路面上,築起兩道南北走向的土牆就行,這兩道牆,長度估計也就數丈,若只是築成六七尺高,上百人挑土石一二天就壘起來了。

  李彥直道:「有這兩道土牆,俞大哥和二哥你一人分守一邊,這些山賊就出不來了!」

  但李介一聽就笑了,道:「你這樣做,確實是把碉樓給圈了起來,可也把路給截斷了啊。這碉樓就在路邊,把路截成了兩半。被截斷了的路還是路嗎?就算我們能把他們困在碉樓裡不出來,可行商來到這裡路就斷了!仍然沒用!」

  「怎麼沒用?」李彥直道:「我們有船啊!被截斷的這段路程,我們就用船隻將商人搭載過去,我們卻在東西兩堵土牆邊,分別設個臨時碼頭,商旅從延平方向來,到了西土牆邊,我們就用船筏將他們運到東土牆以東,這不就順利越過這個碉樓所控制的領域了嗎?從福州來的商旅也一樣。」

  李介聽了半晌,覺得這樣做確實也行得通,不過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道:「老三,你這主意我總覺得彆扭!」好久才想明白,道:「是了!你好像是從一開始就想歪了。咱們來這裡,是要來打土匪啊!不是要來這裡長駐久守!動用幾百人護住這麼一小段路程,這筆帳不划算!除非我們向過往商人收取很高的買路錢--可要這樣的話我們和那幫土匪還有什麼區別?那些商人會不買我們賬的--要交大筆的買路錢的話,他們還不如直接交錢給王班他們得了!」

  「我們不收很高的買路錢啊!」李彥直道:「最多收點過船費用,補貼補貼軍用,就是了。我們的家底,應該還夠我們撐兩三個月。」

  李介苦笑道:「這樣還不是和對方乾耗著?他們不敢出來,我們進不去,和我們現在有什麼區別?兩三個月後,坐吃山空了,又該如何?」

  「我卻覺得,這個主意很好,而且事情也絕不會拖到兩三個月以後。」俞大猷指著地圖上碉樓的方向道:「這伙山賊也有幾百號人,他們也要吃飯的!而他們的收入主要靠的也是這條商道。我們堵住了碉樓,也就斷了他們的糧道!所以他們會比我們更急!只要有商旅不斷從他們眼皮底下經過,何須兩三個月?只要有幾天,就能逗得他們忍耐不住!到時候他們就會忍不住跑出來反攻我們!攻守之勢逆轉,這座碉樓的所有設施也就變成了無用之物!一旦他們以彼之短攻我之長,那麼這伙土匪就滅亡無日了!」

  李介仍然覺得這麼做太麻煩,不過要就這樣強攻碉樓,只怕傷亡會很大,而且他也沒有絕對的把握,便只好道:「那就試試吧。」

  當下兵分兩路,俞大猷在西,李介在東,各自分出一百個壯漢挑土,分別由賈郎中和吳牛率領了壘土牆。他們也不求將牆壘得多結實,只是挑了土來堆成一道障礙物,然後在障礙物兩側各立一排柵欄,因為工事簡單,所以進度甚快。俞大猷和李介則各帶一百八十人在旁守護,若碉樓中的土匪敢出來他們就要在這官道上與之廝殺!

  李彥直卻派了人回鄉去,調了鐵廠的工人來,準備在這江邊製造攻城器械--這攻城器械卻是由俞大猷設計,乃是就地取材,選用山地推行的獨輪車,用四片木板做成一個轎子形狀的木屋,下面和後面空著,將獨輪車整個套住,木板上面再披上牛皮獸皮,製成之後,推車的民壯便能在木板後面、下面躲避箭矢彈石,準備製成十六倆車,那樣一次便能掩護五十到六十個人接近碉樓。又準備了幾袋石灰,若地底再冒出偷襲洞穴,就將石灰往裡頭灑。又準備了幾塊木板,那是灑下石灰之後鋪在地穴上,以免下面的人閉上眼睛繼續捅。又準備了幾根大木頭撞門。又準備了斧頭、鏟子,以作其它應急之用。

  這些東西雖然原始,但是既便宜,又實用,只是李彥直不免心想:「若是這時我手裡有幾門大炮就好了,那就不用弄得這麼麻煩了,直接開炮轟就是了。」

  不過他也知道事情總得有個過程,現在自己是率領一幫民壯攻打一群土匪,有這些就地取材的器械也就差不多了。

  幸好這裡離李彥直的老家也不遠,因為補給線短,所以運輸成本也就降低了許多,李大樹在鄉李盡力籌謀,李剛居中來回奔走。更有一些已經與李家結成初步利益共同體的地方勢力擔心他們一旦戰敗,土匪勢大會滋擾地方,也出錢出力地幫忙,甚至沿途被礦盜、土匪魚肉過的山民農民聽說他們打土匪,能幫上忙的也會助一把手,這些都為前線的作戰者免去後顧之憂。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20
  碉樓之內,王班和王二彪正在為旗開獲勝而得意洋洋,不想第二日上,屬下忽然來報說那群機兵正在挑土石壘牆,王班到碉孔一望,忍不住哈哈大笑,道:「這群傻仔,他們這是要幹什麼?」

  王二彪比較警惕,道:「他們怕是要把我們的碉樓給圍起來。」

  王班大笑道:「那有個屁用處!不管他!」

  王二彪道:「我覺得他們是有詭計!要不我派人去騷擾他們,讓他們築不成!」

  「別去!」王班道:「你看他們挑土的人少,防衛的人多,或許挑土只是個幌子,其實設著陷阱等我們呢!」

  王班手下的頭目都道:「巡檢大人英明!」王班又道:「讓他們鬧去吧。只要他們攻不進我這蒼峽樓,遲早都得捲鋪蓋走人!」

  那兩道土牆兩日功夫便築了起來,加上閩江的隔絕,登時將碉樓圍成一座陸上孤島!王班仍不擔心,在碉孔中指著那兩道土牆笑道:「等他們熬不住走了,這麼兩個爛東西,還不是一推就倒!」

  這碉樓中有存糧存水,後面又有一條小路可以直通他們在鷲峰山的寨子,所以王班也不害怕門前的道路被截斷。

  不意又過兩日,碉樓前面的閩江竟有船隻經過!王班王二彪聽到消息後趕來觀望,只見十餘艘船隻沿著閩江南側橫越而過,尤溪的機兵則乘著十幾艘竹筏在江心護航,那些船隻經過了閩江的這一段江面後又在東岸登陸,依舊走官道往省城的方向去了。再望望西邊,土牆外頭還有不少行人、商旅正等著船隻要過渡呢!一些機兵正在收取過渡的錢!因為隔得遠了,收取多少錢看不清楚,但那動作是收錢沒錯了!

  看到這些王班肚子都差點氣炸了!他忽然發現自己上當了!這個他娘的北尤溪機兵團,哪裡是來攻打自己,分明是來跟自己搶生意啊!

  他對那兩道土牆原本不放在心上,是因為他覺得機兵團圍不了他們多久,只要對方一懈怠一撤走,這蒼峽路口就仍然是自己的天下!哪知道對方卻耍了個花腔,壘砌了兩道土牆把自己圈了起來,跟著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收取買路錢!

  看他們這樣子,分明是要在這裡長干了!

  其實他山寨裡的物資加上碉樓裡的存貨,若是能隱忍下來,未必耗不過李彥直,可是李彥直開通商旅、在他眼皮底下坐地收錢的舉措卻對他的心理造成嚴重的打擊!

  對方佔著這條商道那收入便會源源不絕,而自己卻躲在碉樓裡坐吃山空,長此以往,如何耗得過對方?

  王班是這樣想的,他卻不知道由於大部分商人對這條路的安全性其實還不信任,商隊流量太少,所以李彥直此刻收取的那點擺渡費用相對於機兵團的軍費來說只能算是一點有益補充而已,根本沒法實現收支平衡。為了造成商旅繁榮的景象,他甚至還雇了些閒人擔了一些雜草每日在對著碉樓的江面上來來去去,把碉樓中的王班、王二彪等看得恨不得伸出手來截斷江流!

  不止王班、王二彪如此,他們的手下在眼前景象的誘惑下也都人心浮動起來,若是一直在苦苦作戰那也就算了,生死一發之際沒功夫去想那麼多,擔現在卻是自己躲在碉樓裡咽冷水啃饅頭,而對頭卻在外面輕鬆賺錢,而且這等日子還不知會持續多久!如果王班、王二彪一年不敢出去,還真叫他們在這碉樓裡窩一年不成?來這裡附二王的人可都不是什麼老實人,若不是為了求財,誰給二王拚命啊!若二王財路已斷,那他們另投金主幾乎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因此不出三日,便有人暗中商議著要偷跑出去投敵!

  到第七日上,王班終於忍不住了。他知道再這麼下去,就算碉樓裡的東西夠他們吃上一年,就算他自己還忍得住,他的手下也會忍不住了!若不趕緊想辦法,一旦人心思變,那時外頭的人只要豎起一桿招安大旗,只怕就會有大批的手下開門出去投降,甚至殺了自己去領功也毫不奇怪。

  王二彪便道:「不如我們衝出去,不能讓他們這麼輕易!」

  王班道:「好!你打前鋒。」

  他的這個提議實在太不厚道!但王二彪在人屋簷下,也沒有辦法,當晚便帶了他的一百多個兄弟,連夜摸出,卻奔東牆來攻。王班帶人在後為援。

  他們為何選擇先攻東牆?因為不管真商旅還是假商旅,都是從西往東的多,從東往西的少,延平、建陽等地的商人去省城賣東西,那是挑了貨物前往,待得從省城回來,便多是空身西返。一般來說,交買路錢都是有貨物的交得多,空身的交得少。

  王班和王二彪究竟是土匪路霸的思維,這次出擊他們摸不清東西兩牆哪方面強哪方面弱,卻想西牆的一定錢多,就想先攻西牆,圖的是一旦得勝,除了推到西牆之外還能撈回一筆!

  可惜,他不知道守西牆的是俞大猷!這條兵家猛龍這些日子哪裡是真心在收買路錢過日子?分明是日日夜夜都在等他們呢!

  兩道土牆各有一個缺口--那是為了預留進攻時用的,這時王二彪要反擊也奔這裡而來,缺口處隱約可見有兩個民壯守著,王二彪的人悄悄掩到了西牆邊上,見守衛的人耷拉著腦袋,似乎正在打盹,大喜之下,催促著衝上,抓住了守衛手起刀落割了喉嚨,哪知落刀之後才發現不對!那兩個「守衛」竟不是真人,而是稻草人!只是昏暗之中看不清楚而已!

  王二彪暗叫一聲不妙,西牆殺聲大起,箭矢齊發,機兵們已經憋了將近十天了,是時候要為死難的兄弟們報仇了!

  他們從缺口中衝出來,從土牆上跳下來,踩著死於箭矢之下的土匪的屍體往前衝殺,由於每人都在頭上綁了一條容易在黑暗中辨認的白頭巾,所以只要見到沒綁白頭巾的就砍!仇恨的力量與鄉土的野性交融爆發,在李彥直與俞大猷共同造就的這個機會中釋放著他們強大的殺傷力!

  七十多把刀砍了過來,背後還有一百二十支木棍猛砸,四十多名土匪或死於刀下,或死於棍下,或是跌倒了被活活踩死,王二彪盼著王班來救,但東牆這時也響起了殺聲,王班一嚇之下,不顧王二彪的死活早縮回去了!王二彪大駭,趕緊不顧一切地奔回碉樓,這時王班已經催促著關門了!

  「別關!」王二彪叫道:「我還有兄弟在外面!」

  但王班哪裡管他!叫道:「關門!關門!」同時下令準備箭矢,也不管衝到碉樓附近、還沒進門的人是機兵還是土匪,一律射殺!

  「哇--」

  「啊--」

  「救命--」

  「別射--」

  「我們是自己人!」

  這幾日裡李彥直設計了幾盞簡單的聚焦燈,此刻從江邊將燈光打到碉堡的大門上,俞大猷望見城門緊閉,早已鳴金收兵,他們先發動了一場反夜襲,跟著又見好就收,殺傷敵人數十,自己人卻沒什麼損傷。

  而碉樓前面、兩道土牆之間卻儘是屍體!李彥直在江面遙望,粗略估計怕不有將近百人!而這近百人裡,死在機兵手中的只有不到一半,其他人全部死在從碉樓發動的箭矢、機關之下!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21
  反夜襲大勝之後,機兵團人人振奮,士氣大旺,這時那些攻城器械也都已準備好了,李彥直便與俞大猷、李介商量是否已到時候發動總攻。

  俞大猷估算了一下昨夜戰果,道:「若我料的不錯,此刻碉樓之中應該只剩下二百人左右了,再加上人心思變,戰力比十日之前一定大削!我們可再以攻心之計,誘小卒投降,等他們內訌之際,便可強攻!」

  不料他們還沒行動,碉樓那邊卻起了變化!原來今日一早,碉樓忽然大門洞開,跟著有人掛了一顆血淋漓的人頭出來,放哨的機兵望見,一邊趕緊飛報主將,一邊又讓俘虜去認那人頭,結果卻發現那人頭竟是王班!

  李彥直聽說王班死了,一時愕住,俞大猷笑道:「看來都不用我們再攻心,他們就已經內訌了。」

  俞大猷料得不錯,沒過多久,便有個四十多歲的盜匪爬高舉雙手走了出來,走向土牆缺口,機兵將他綁了,帶到李彥直等人面前,李介喝問他是何人,出來做什麼。那人道:「小的馮奇,是這蒼峽巡檢司的一個小頭目,昨夜我們副巡檢王二彪恨巡檢王班不仁不義,見死不救,便殺了他,願意戴罪立功,歸順朝廷,請幾位大人恩准。」說著往李彥直這裡瞧了一眼,道:「請秀才公恩准。」

  李彥直哼了一聲,道:「你們倒打聽得仔細!」他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這山賊認出他的來歷,顯然是仔細打探過消息的,否則不會知道他一個小孩子能拿主意。

  俞大猷便問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那馮奇一開始沒想細說,但俞大猷好生精明,還是被他一個細節一個細節地問了個清楚。

  原來昨晚王班見機兵已退,不再進攻,便回屋睡覺去了,這一晚死掉的人大部分是王二彪的手下,所以他也不怎麼放在心上,王二彪那邊卻是痛徹心扉!一夜之間,他的手下死了七成,其中還包括他的一個叔叔、兩個弟弟!蒼峽這伙土匪有數百號人,而數百號人裡也分了派系,王班和他實力相當,只因王班是地頭蛇,所以才讓王班做了正頭,他做了副手,但這一夜過後,王二彪若再不想辦法振作,他老二的位置肯定要動搖,甚至連性命也將不保!

  「可是保住了性命又怎麼樣呢?」

  從這幾次交鋒看來,外面的那些機兵不但勇猛善戰,而且主將甚有謀略,王二彪痛定思痛,覺得王班絕對不是對方的對手!憤恨與機心交織在一起,就決定鋌而走險!

  他看看王班疲倦回屋,卻藏了一把解腕尖刀,在他門前哀哭,王班在門內聽得不耐煩,暗罵他沒出息,就將他叫進來罵道:「不就死了幾個人嗎?哭什麼!」

  王二彪倒在地上,爬著到了王班腳邊,哭得鼻涕都流了下來了,王班身邊的兩個手下見了都冷笑不已,越加鄙夷,王二彪看看時機已到,猛地拔出尖刀,朝王班肚子上猛捅了幾下!王班的手下反應過來時,王二彪已經殺了王班,梟了他的首級,喝道:「王班已死!你們是要跟著他下地獄,還是要跟我走?外面官兵已經重重包圍,只有我,才能給你們一條活路!」

  同時王二彪埋伏在門外的手下也衝了進來。

  眾人素來畏懼王二彪,這時又見王班已死,就都表示願意跟隨,王二彪清理了王班的心腹,殺了幾個冥頑不靈者,等到天亮就將王班的首級掛了出來,又派使者出來求和。

  聽馮奇被俞大猷盤問出的王二彪殺王班的諸般細節後,李彥直暗暗稱奇,心道:「這個王二彪也是個狠辣的角色。」

  馮奇又道:「副巡檢其實也不敢抗拒秀才公,只是一直以來都是那王班拿主意,我們被他壓著,也沒辦法。如今首惡已死,還盼秀才公給兄弟們一條活路,我們副巡檢感激秀才公的活命大恩,今後一定做牛做馬地給秀才公賣命!若是秀才公不答應,那我們也沒辦法了,只好流竄到山溝裡啃草根了。」

  這幾句話說得好不圓滑,表面好像很慘,其實已把要求全提出來了:王二彪是希望能保住他的一點勢力,又要李彥直答應不殺他的手下,否則他就要「流竄到山溝裡」,當然不是真要去啃草根,而是要做山賊了。

  李彥直哼了一聲,見這馮奇說話透著幾分衙門味道,不像純粹的土匪,有些奇怪,問他:「你落草以前是幹什麼的?」

  馮奇訥訥道:「小的以前在永安縣刑房行走的,前不久知縣老爺換了人,新知縣不待見小的,小的立身不住,不得已才落了草。」

  李彥直一笑,道:「我說呢,說話這麼滑頭。」就先將他趕出去,和俞大猷等商量。

  俞大猷道:「天下落草的人,大多是活不下去官逼民反,對這等賊人,但誅其賊首,脅從者能放就放,若能設法給予安置,那就是菩薩行了。但我聽說這王二彪在落草之前就已是一方惡霸,這等人叫難化之徒,沒法叫他們轉性的。對這等人,若有個更惡、更狠的上司來壓住他,趕著他們上前線,或許能有一點作用。但如今天下承平,福建這裡又不是用兵的地方,沒有用著他們處。」

  李彥直問:「那俞大哥的意思是?」

  俞大猷道:「趕盡殺絕,以消地方上十年之患。」

  李彥直聽說要殺人,面有難色,道:「那不是逼得他們進山嗎?這批人一跑到山裡,那就很難抓了。」

  俞大猷道:「這王二彪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兄弟的活路,我們可這樣答覆他:要投降可以,首惡不能放過!他若能拿自己的首級出來,其他從犯我們便答應放過!」

  李彥直訝然道:「他怎麼可能答應!」

  「他不答應不要緊。」俞大猷道:「但只要這句話傳進碉樓裡去,他的手下就會蠢蠢欲動!那時他再想帶人跑山溝裡躲起來,也不見得有人肯跟他了。甚至不用我們動手,他的手下就會殺了他來請賞--就像他殺王班一樣。」

  李彥直上輩子在商業機構工作,這輩子忙著考科舉,賺錢的事情算是已經上手,官場上的道道勉強來說也算是入門了,但這戰場之事卻沒經歷過,軟刀子殺人和真刀真槍地殺人,畢竟不同。這時見俞大猷輕描淡寫地便道出許多對敵的手段來,其狠辣奸猾之處,比之徐階在官場上的作為實有異曲同工之妙,同樣的令人心生畏懼。但奇怪的是俞大猷說出這等惡計之後,李彥直卻仍然覺得俞大猷是一條真正的軍漢!這大概是因為俞大猷所說的計謀雖毒,卻都是就事論事,以兵言兵,非那些儒生的花花腸子可比!

  李彥直想對付賊寇,俞大猷畢竟比自己專業,就聽從了他的意見,叫來了馮奇道:「你回去跟王二彪說,他若是真的有心要保全兄弟們的性命,就拿人頭來見我。我可以放過脅從犯,但首惡一定要嚴懲,否則沒法向朝廷交代。你在衙門裡混過的,這一點想必清楚,不用我多說了。去吧。」

  馮奇本以為此來必能成功,沒想到卻得到這樣一個回復,但見李彥直態度堅決,無奈之下,只好回去照直回復。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22
  「他要我的命?」

  王二彪錯愕良久,又猶豫了良久。

  「彪哥!別管了,把門關上,繼續廝殺!」

  王二彪這樣的人,也總有幾個心腹的。

  王二彪卻搖了搖頭:「不行,不可能了,咱們打不過他們的。」

  「那我們就到山裡去……」

  「那也不可能了……」王二彪道:「他們既然已經放出這樣的話來,我若不出頭送死,就再沒幾個肯跟著我的了。我們在山裡,要躲官兵容易,要躲同行卻難。甚至就是你們幾個……」他的眼睛在他幾個心腹身上掃過:「為了領賞,或者為了自保,也可能會出賣我!」

  「彪哥!我們不會的!」

  「彪哥,不管你走到哪裡,我們都會跟著你!」

  「誰敢動彪哥一根汗毛,我就砍了他!」

  血氣方剛的土匪們個個說得血脈賁張,但王二彪臉上含笑點頭,心裡卻不願意相信。這樣信誓旦旦的豪言壯語,他要是輕易相信了,他就活不到現在!

  可是要他就這樣束手就縛,他也不願意。畢竟是要用自己的性命去保下屬的平安啊!他王二彪還沒有這麼偉大--或者說,他已經沒那麼天真了。

  他想了好久,又將馮奇叫上前來,細細詢問馮奇見到的都有哪些人,這些人都說了什麼話。他尤其關心那個秀才公的反應!

  「嗯,他是將你支開,過一陣才給你答覆的啊。」

  「是。我覺得他身邊的那個人,才是個真正的厲害人物。」

  「那麼他們兩個最後是誰拿主意的呢?」

  「是姓李的小子!」

  聽到這裡,王二彪又沉吟起來,他覺得還有一點希望。

  「罷了,兄弟們,不能為我一個人,累了大家的性命!」

  「什麼--」心腹們幾乎是炸開了!「彪哥你說什麼!」

  「我說我會出去,任他們處置!」王二彪眼睛裡噙著淚水,道:「我一條性命能換回這麼多兄弟的性命,值了!」

  身邊十幾個後生全跪下了,聽到這句話後,有哪個年輕人能不感動?

  有人還要勸阻,但王二彪的態度卻十分堅決!

  「不要再說了!難道你讓看著弟兄們沒命嗎?我做不到!」

  不過,王二彪也還有牽掛。

  「我這次是死定了,我死不要緊,但我們王家要是因為我而斷子絕孫,那我的罪過就大了!我的父親、叔叔,還有嫡親的兄弟,這兩年全都死了。如今只剩下一個最小的弟弟,今年還不到十歲,我希望有一位兄弟能走出來,幫我把他帶走!也算是給我們王家留下一條血脈!」

  所有人都哭了,在眾人的哭聲中,王二彪挑出了唯一沒流淚的手下,讓他帶走自己的弟弟:「苦瓜叔,小山就拜託你了。」

  那個叫苦瓜的中年男子帶著他的弟弟從後門的小路離開後,王二彪就開了碉樓的門,自己將自己綁了,跪著爬到土牆邊。他的身後,是一大幫心腹,心腹身後則是兩百多名舉著武器準備投降的土匪。

  「終於成功了。」

  看著這一切,李彥直在江面的小船上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這並非一場很大的戰役,只是一場小戰鬥而已,但卻是他所參與的處女戰,對他來說,這場戰鬥的勝利意義非凡!是它,告訴了李彥直什麼叫做戰爭!

  俞大猷是兵將世家,手段老辣,見土匪出降,半點不慌,卻先將他們的武器繳了,跟著驅趕分散,又叫來俘虜,讓他們認出大小頭目,將這些頭目與他們的手下分開,控制住了局面,然後才派人進碉樓查看,點清楚人數、戰利品,以及有沒有陰謀詭計等等。

  王二彪倒也配合,期間並沒有發生什麼意外,最後,才由賈郎中趕了他去見李彥直、李介。

  李彥直本來還以為王二彪是個老賊頭,至少也是個中年了,這時一見之下,才知道也是個二十多歲的後生,又見他赤了身子,自己用荊條把自己綁了,跪著前進,爬到自己面前時兩個膝蓋都已磨出了鮮血,心中一軟,便殺不下手了,對李介道:「二哥,這人也是一條漢子,不如……」

  俞大猷咳嗽了一聲,道:「此人畢竟是首惡!若是留下了他,三年五載之後,這裡又是一個盜賊淵藪!還是將他法辦了,處置了大小頭目,餘者辨別忠奸,把老實的留下服役,身上帶匪氣的另行處理!如此方是久安之道!」

  李彥直一時猶豫,王二彪爬到李彥直身邊,道:「秀才公,我素聞你的賢名,這次敗在你手裡,那也是心服口服!你要殺我時,我眉頭皺一下便不是好漢!但若你能饒我一條性命,我也不敢再說做什麼副巡檢,就是到府上做個下人,牽牛抬轎,也心甘了。」

  李彥直心道:「這麼一條漢子,就這麼殺了,也太可惜!」便道:「王班一死,你就是主犯,我饒你不得。我是奉了推官、知縣老爺的令諭來剿匪的,如今拿了賊寇,就當押赴縣衙,聽候大人們的處置!」

  俞大猷微微皺眉,心道:「這傢伙不好留!現在你是奉命剿匪,先時又有言在先,要拿他的首級才許他們繳械,就此處置了也不算食言殺降!卻還送往衙門,一來一去,變數必多。」不過想想李彥直的話也不是沒道理,再說盜窟既破,料來王二彪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來,就沒說什麼了。

  就這樣李彥直接掌了蒼峽巡檢所,派李介走碉樓後的小路去清理了那個寨子,盡得樓、寨資財,他取了兩成,補上了興兵期間從李家家庫裡挪用的錢財,留下三成,和俘虜一起遞交縣衙,剩下的一半就都做了機兵們的犒賞以及傷亡者的撫恤。犒賞與撫恤一發下,機兵團上下是樂翻了天!人人稱讚秀才公厚道,個個都說以後再有差遣,水裡水裡去,火裡火裡去!

  徐階接到捷報,心下大悅,覺得自己沒看錯人,聯閤府縣給他發了表彰,又讓他重建蒼峽巡檢司,並推薦兩名得力之人分任巡檢、巡檢副使,李彥直「舉賢不避親」,就舉薦了乃兄李剛。

  這巡檢是從九品,乃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官,他李家不費官府一粒米便拔出了蒼峽的惡疾,打通了要衝,維護了商道,這功勞在地方上也算不小,賞他李家一個官職,倒也應該。因此李剛便順利當上了蒼峽巡檢司的巡檢。

  徐階就要解散北尤溪機兵團,只許保留一百人常住蒼峽巡檢司,知府那邊卻不同意,因延平地理、民族情況複雜,近年來頗不寧靜,各鄉沒有經過整頓的機兵、火甲又大多廢弛不堪調用,地方上正需要一股能夠鎮壓土匪的民間武裝力量,所以便下令保留這北尤溪機兵團。

  在接下來的幾年裡,李彥直便常常帶著這支數百人的機兵四出打擊盜賊,機兵團的經費是從蒼峽巡檢司的過關費中提取,兵器則由李家鐵廠承辦,因此糧餉足而兵器精,雖然人數一直控制在一千人以下,但縱橫延平府境內竟是所向無敵,甚至連臨近府縣出現了土匪、叛亂,也來借調這支兵馬,使得北尤溪機兵團有了更加廣泛的活動空間,也讓李彥直得到了實戰的鍛煉。

  王二彪被押送縣衙後,知縣以其態度良好,又聽說是他殺了王班率眾出降,論來也是戴罪立功,因此便只打了他二十板,發往機兵團做苦役。王二彪入營之後不怕髒、不怕苦,漸漸由雜役被提為一名衝鋒卒,又在幾次平匪戰鬥中立了功勞,不到一年又升為一小頭目。他雖然識字不多,但人既聰明,言語又不俗,見識更非賈郎中之流可比,因此李彥直漸漸便交一些事情給他,已有栽培之意。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23
  下三江了,裸奔啊,請大家記得投票支持。

  ------

  北尤溪機兵團取得蒼峽大勝之後,李家在東南黑道中聲威大震,從此李介押運貨物,自閩北以至於閩南暢行無阻,小毛賊望風遠遁,大一點的團伙也不敢惹他們。李家在省內的運輸成本也因此而下降,李介順利地將貨物押運到泉州、漳州,出口後大大賺了一筆。

  延平、邵武、建寧的各處商家見李家吃開了綠林,多來依附,希望自家的商隊能隨李家的商隊出行,在路上得到李家的庇護,當然,他們也願意為此支付相當的費用。李大樹和李剛等都想這件事情既賣人情,還能賺錢,何樂而不為?李彥直卻想:「這麼下去,我們家就變成鏢局了!這做保鏢的買賣若是做開了成為定制,責任太大,後續的利潤空間又不高,不能如此。」

  李彥直有心於仕途,所以這商業上的事情一般都托乃父乃兄之名而行,這日閩中閩西閩北諸茶商聯袂來訪,李彥直卻先讓李大樹出來應付,對茶商們的要求故作為難。茶商們見李大樹既不肯答應,又沒有回絕,便猜他是要抬價,他們盤算了一會,覺得若能保證一路平安,期間所節省下來的風險成本甚大,就咬一咬牙,願意將價錢再翻一番。李大樹和李剛聽了都砰然心動,若不是有李彥直的再三叮囑在前,當場就要答應,不過他們也還真聽李彥直的話,在如此大利面前竟然還不肯鬆口!

  諸茶商一見都急了,本府的大茶商朱民正便道:「老李,人不能太貪!這個價錢,已經是我們能拿的出手的最大數目,再上去,我們就不如多僱人手,逢山『拜壽』了。」這拜壽,自是給各地匪患買路錢的意思。

  李彥直這才從幕後走出來,道:「諸位叔伯誤會我父親了。我父親雖然讀書不多,但做生意素來言義不言利,這在臨近府縣都是有口碑的!如何會貪圖各位叔伯的錢財?」

  諸茶商見到了他,都想:「真正拿主意的人來了!」

  武夷的一個茶商莫超鴻冷笑道:「這麼多錢都還不滿足,這也叫言義不言利?」

  諸茶商聽他說得如此直衝,都替他擔心,均忖道:「尤溪這隻小狐狸年紀雖小,但豈是好惹的?只怕老莫要吃虧。」

  但李彥直卻也沒生氣,只是一笑,說道:「我爹爹不接這事,不是嫌錢不夠,而是另有難處。」

  諸茶商都問:「什麼難處?」

  李彥直道:「如今北尤溪機兵團已有數百人,雖說這數百人是官府點頭僉點的民兵,是國家的,但我大哥坐鎮蒼峽,保護地方,鄰近有土匪時,也常常是我二哥與我帶人平定。外頭知道的,說我們是為國出力,不知道,就說這數百人是李家軍。這李家軍只有幾百人時不要緊,可若要保護諸位,這人手就得擴招,若擴到上千人規模,只怕官府就會擔憂,若是布政司聽到這流言,我們家就得身涉重嫌!此事可能引來滅門之禍!因此我們萬萬不敢答應。」

  諸茶商聽他這麼一說,也都覺得有理,朱民正道:「其實我們主要是借助李家的威名,也不需要那麼多人護衛,李家只要多添個百八十人,也就夠了,多這點人,也不見得會惹朝廷的嫌疑--如今西南、東南、西北、東北都不平靜,各地民團有個千兒八百也不奇怪。」

  李彥直道:「若只是為幾位叔叔,或者添個一二百人就夠了。可明日鐵場的鄧伯伯來找,我爹爹又該如何應答?後天建陽做書商生意的郭爺爺尋上門來,我們家是要答應,還是不答應?若是都答應了,需要增募的人數只怕就不是一二百人了。若是答應諸位叔伯而不答應鄧伯伯、郭爺爺他們,那這話該怎麼說才合情合理,還請朱伯伯教我爹爹一教。」

  朱民正一下子被他問住了,無法回答,鐵場鄧希堅是李家的生意夥伴,關係緊密,當初蒼峽鏖戰之時,建陽書商郭廣勝又出過大力,論起來這兩撥人和李家的關係,比起諸茶商來只近不遠,若要李家答應諸茶商而回絕礦商、書商,這話實在有些出不了口。

  莫超鴻不耐煩,道:「說來說去,你家究竟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諸茶商本來嫌他魯莽,但這時卻樂得他直來直去,心想廢話講了一大堆,最後要的還只是這個問題的答案。

  李彥直沉吟半晌,似乎甚是為難,最後才對李大樹道:「爹爹,我想了個主意,你看行不行。」

  說著便將自己的主意講出來,這番話貌似是對李大樹說,其實是講給諸茶商聽的。對於眼前的這個機會,李彥直既想利用,又不想李家獨自承擔太大的風險,可又要在佈局上符合他的長遠規劃,因此他便建議由諸茶商成立閩茶商會,成立之後,再以商會的名義僱傭保護商會的保鏢,這保鏢隊伍由李家來訓練、管理,費用則商會提供。至於各地官府的關係,所有參與商會的商家都要幫忙打點。

  眾茶商聽了他這個計劃,都各自盤算了一下,均想:「若是如此,費用只怕比僱傭李家作護衛還低得多。而要打點沿途各級官府,那本來就是我們應該做的事情。再說,大家抱團,相互有個照應,也比獨自打拼好多了。」因此人人讚成,連莫超鴻也一改冷漠,顯出對李彥直的親熱與敬佩來。

  事情既然決定,諸茶商就先在李家住下,連住了三天,商議好了成立商會、建立保鏢隊伍的細節,又推選了朱民正作會長,李大樹莫超鴻做副會長,又訂出了商會如何運作的各項事宜以及各商家能應承擔的義務與能得到的權益--實際上這些運作事宜、權力義務分配多出李彥直之手,但因相對公平,諸商人便都沒有異議。大明各地其實已經存在著各種商會、行會,只是職能、規矩都與這新成立的閩茶商會不同,可以說這閩茶商會乃是一種新的商人合作模式,出現後不久便在商界產生了不小的影響,並引起了其它各省商家的效仿。

  李彥直搞定了諸茶商後,又對礦商、書商、油商、米商等如法炮製,李大樹和李剛便分別兼了十幾個商會的副會長,李大樹本身還是鐵具商會的會長,這些可都不是掛名,而是有相當實權的副會長!因此事務一日繁重似一日,而這些事務實際上又都壓在了李彥直的肩上!

  可他雖然聰明能幹,但也只有一雙眼睛兩隻手,如何做得這許多?只好另聘人手幫忙了。賈郎中、陳風笑人雖也算精明,可惜沒什麼文化,眼前還能勉強應付,但將來若想將事業做得更深、更大,他們的能力就不夠用了!

  綜合來說,眼下最幫得上忙的反而是蘇眉,但長遠來說,李彥直還需要十幾個甚至幾十個勝似她的人才!要從外面請一些讀過書的人嘛,那些能讀書的大多都奔功名去了,剩下的一些肯來應聘的也大多有知識體繫上的缺陷,只識詩書不懂書算、只談仁義不務實事的腐儒,就算識字又有什麼用處?若說既通達又聰明又有一定文化的人嘛,這個時代也不是沒有,而且還就有一批牛到讓人驚駭的猛人存在!可這樣的人可遇不可求,至少在現階段李彥直沒法請動他們。無奈之下,李彥直只要將目光投向已經辦了一年多的社學。

  「這人才,既然缺乏,就自己培養吧。」

  那樣也許慢些,但效果將會更加理想。

  李家的生意越做越順,財政狀況也越來越好,李彥直便在社學之外,開設博文館和止戈館,招收有一定基礎的學童,由他親自主持,交給了俞大猷,俞大猷也欣然領受--中國傳統的知識分子,對辦學幾乎沒有不熱心、不支持的。

  兩館都倡實學,不重八股,博文館主文,止戈館主武,但博文館也要求學生進行適當的體育與勞作,止戈館也規定學生必須讀書,並非只是打熬力氣而已。

  在明代,福建之文學武功俱盛,但李彥直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生員,就算在延平府,知識界也只因他年紀尚幼那些儒生才看重他,因此在士林之中,雖有名聲,並無威望,也只有俞大猷等與他親自接觸過的人才看重他,其他風聞其名者,一笑而已,並不把他當回事。

  所以李彥直辦學的前兩年,響應者寥寥無幾,雖然手頭有錢,但肯為錢來教書的,其知識、人品大多不復合李彥直的要求,倒是止戈館那邊很快就走上了軌道,因為俞大猷背後本有一群文武兼修的朋友,這群人的修養又與止戈館的宗旨暗合,俞大猷只需請得幾位來,這止戈館便能順利運作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8:24
  求點擊,求推薦,求收藏……

  新的一周,請大家多多支持陸海

  ------

  按大明律例,入官之犯人,笞罪縣令可以當場執行,杖罪則要申請州府批准才能施行,流放、死罪,縣級衙門沒有執行權,尤其是死刑,都必須由各省巡按御史會同三司(都司、布政司、按察司)在冬至前會審處斷,最後由皇帝勾決。

  余三田案的處置,第一年拖過了冬至,因此到第二年才准執行。

  蘇眉雖已拜了李大樹為父,但骨肉至親,聽到消息後還是暈厥在地,家人將她救醒,此時李大樹的腿傷已經好了,雖然變成一個瘸子,但想想余三田是將死之人,也就不恨他了,反而可憐起蘇眉來。

  蘇眉哭道:「乾爹,乾娘,我爹爹雖然作惡多端,理應有此報應,可是我畢竟是他女兒,請你們准許我前去給他送行、收斂。」

  李大樹夫婦都哀戚道:「應該,應該。」

  李彥直怕蘇眉挨不住,也要跟去,他娘不許,道:「那場面,小孩子如何去得!」

  當此秋高氣爽之時,正是各處商旅頻密出動之季,李介在漳州料理生意,李剛在蒼峽看管收費,便由李大樹帶了女兒前往。

  李家勢力漸大之後,便有內外兩班護衛,內班由吳牛、賈郎中領銜,叫護院,外班由付遠、林小秋領銜,叫護行,近來內班中又加了陳風笑,外班中又加了王二彪--能成為護衛頭領,正是漸得信任之征。剛好林小秋在蒼峽,付遠隨李介,便由王二彪當了護衛頭領。

  王二彪一直在外圍行走,對李家內部的事情所知不多,他也知道李家有個女兒,甚得秀才公敬愛,在家中地位不低,這次聽說這位小姐要去給李家的仇家余三田送行,不免奇怪,交班時便問了賈郎中幾句,蘇眉出自余家的事也不算什麼秘密,只是李家上下平日盡量不提罷了,這時王二彪既問,賈郎中便將蘇眉的來歷跟他說了,王二彪聽了臉色大見怪異,道:「原來這位小姐,竟是余家的女兒!」

  賈郎中道:「他們李家上下,對蘇眉姑娘的來歷也不計較,不過究竟不願多說。這事你知道就好,嘴上最好別提!免得惹得人家不高興。」

  王二彪連聲應是,護著李大樹一行去了。

  李彥直在家中且等且讀書,但想到蘇眉此番只怕要傷心好一陣子,不免懨懨,這日竟是無心於書本,去博文館與學生們探討了一番地理,可心不在焉,頻頻出錯,竟為眾學生所笑。

  好容易等到蘇眉從刑場回來,李彥直要去迎接,卻被他娘扯住了,道:「你別亂動!」在公務上,他們家誰都違拗不過他,但在這些生活上他卻仍是一個孩子,被母親一管就沒辦法。

  李彥直他娘先去摘了些供奉過的葉子,在門口給李大樹和蘇眉灑了,又讓蘇眉去沐浴更衣,到晚間才許李彥直去瞧她。李彥直到蘇眉房間時,見她在屋子裡供了一尊菩薩,手裡數著念珠,頭髮也綰了起來,她的神色甚是虔誠,若有佛光籠罩,但李彥直看到她這虔誠反而有些擔心,道:「姐姐,你這是做什麼?」

  蘇眉且不答他,將經文念了一段落後,才道:「我在替我爹爹誦經,希望他到了陰間能少受一些苦楚。」

  李彥直聽著覺得不快活,道:「什麼陰間陽間,人死了就都沒了!」

  蘇眉卻搖了搖頭,道:「弟弟啊,你別胡說!你……你不懂……」

  李彥直道:「我是擔心你這樣整天呆在屋裡,憋壞了。」

  「我不會整天呆在這裡啊,」蘇眉道:「你有需要我幫忙時,我仍舊會出去幫忙的。」

  李彥直擔心的其實還是另外一件事情,道:「姐姐,你不會出家吧?」

  蘇眉數著念珠的手停了下來,看了李彥直一眼,這個弟弟,心性品質都是極好的,但皮囊卻只有七八歲,有些事情,她想過,但如今已不敢想了,歎了一口氣,道:「弟弟,我不會出家的,就這麼帶髮修行,為在陰間的爹爹祈禱,也為你祈福。只要這個家不嫌棄我,我就會永遠在這裡呆著。」說著便回過頭去,面向菩薩,不再言語。

  李彥直也歎了一口氣,有些話,他想說,可現在還不是時候,可要等到什麼時候呢?看看自己的身體,他忽然覺得老天有些作弄人。很多人相遇了,可是時機不對,相遇不如不遇!他在門口呆立了好久,見蘇眉始終沒回頭,便轉身走了。

  就在他快踏出門檻時,蘇眉忽道:「弟弟!」李彥直猛地回頭,期待著,又有些不安,但蘇眉要說的話,卻與他期待與不安完全無關:「弟弟,這次去給我爹爹送行,我……我遇到了一個人。」

  李彥直問:「誰?」

  蘇眉沉默了半晌,卻道:「算了,也沒什麼,反正以前也沒見過面……大家都忘了吧。彼此乾淨。」

  這幾句話當真有些沒頭沒尾,但李彥直見氣氛不對,便沒細問。

  這一年裡,李彥直雖忙得焦頭爛額,又因蘇眉的事而心情有些沉鬱,但李家的事業卻很順利,鐵具廠上了軌道,商路也保持得很好,他們家的產品不但出口,還部分轉了內銷,進口香料,在泉州、蘇杭和南直隸開始分店的事也提上了日程表。

  李彥直的生意越做越順,徐階的仕途也出現了重要轉機,漸漸得到了上頭的認可--在任何時代,官僚系統都需要一些會幹實事的人的,而他在延平期間的政績又著實顯著,其中最重要的幾項,如捕礦盜、破淫祀、興社學,卻大多與李彥直有關。

  這一年朝廷下旨,遷徐階為黃州府同知,延平父老設酒於道旁相送,諸生追送至建寧而別,李彥直與徐階獨厚,竟有心直送到黃州去,徐階知他意誠,並非諂媚,也不禁他,不想行至嚴陵,便得到快報,卻是又改升為浙江提學僉事。李彥直就在道旁置酒為賀。

  徐階笑道:「我做官不為名利,乃是要辦點實事,以遂平生之志!官做得越大,事情就越難,人不免越累,有什麼可恭喜的!」頓了頓道:「倒是你,最近學問可退步了!」

  李彥直道:「我怎麼覺得我進步了呢?」

  「進步了的是雜學!」徐階道:「時文的功夫,你可比中生員時大大退步了!我也知道你既忙著辦學,又照顧家裡的生意,地方上出了匪患還要趕去平定--可商、武二道,畢竟不是正途。你若以生員終老,就算給你賺到百萬家財又怎麼樣?此生終究成不了人上人,遂不得心中志!」

  李彥直道:「我心中之志,怕與恩師有所不同。」

  徐階哦了一聲,便問:「你志向為何?」

  李彥直道:「我近來辦學營商,兼習練武藝,心智漸明,知萬事均當落到實處,因此才務於實學。將來若有機會晉身仕途,也只求在地方上造福百姓足矣。朝堂上的鬥爭,非我所喜。」

  徐階微微一笑,道:「此志雖非高遠,卻也不俗。嘿嘿,若你能堅持下去,將來我若有機會回歸京城,會助你一臂之力!不過這科舉還是要考的。」

  李彥直行了一禮,道:「科舉學生一定會盡力,將來若有機會,亦會在地方上與恩師呼應,希望能有益於恩師。」

  徐階卻將他行禮的雙手壓住,拉近前了,低聲道:「你有生而知之之聰慧,不過畢竟年幼,朝堂之險惡,非汝此時能知。不過,若你長大以後,志向不改,心中記著就是,一些事情,有行動便可,無須明言。」

  李彥直恍然,亦以同樣的語氣道:「恩師金言,學生銘記。」

  徐階微微一笑,卻又長長一頓,然後一字字道:「還有一句話,你現在也許還不能理解,不過我希望你牢牢記住:劍,在出手之前要好好收在鞘裡!鋒芒露得太早,不是好事。」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7

LV:8 領主

追蹤
  • 450

    主題

  • 19387

    回文

  • 4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