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俠] 人間仙路 作者:何常在(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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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asygoing1 2009-4-4 19:54:2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7 306893
本帖最後由 玄武 於 2010-2-5 14:41 編輯

人間繁華,仙路飄渺。
故事,是從一個山村少年在一名行騙道士的哄騙之下,一步邁入久負盛名的天下三大道觀之一的三元宮開始的……
譜寫一篇原汁原味的古典仙俠,展開一副波瀾壯闊的修仙畫卷。
正是:良辰美景何常在,人間仙路記流年!


第一章 仙家飄渺不可期-第一卷 少年游

    「你說大就是大,你說小就是小嗎?這仙家之術的妙用,豈是你這肉眼凡胎的凡間小子所能窺測一二呢?」

    「是,是,是!小子也是生性愚笨,聽道長講得仙家妙術之妙用,一時心癢難止,難免出口有誤,還請道長恕罪則個。」

    「罷了,罷了。也是道長我與你小子有緣,否則他人豈有福份聽道長我金口玉言談玄說妙?這仙家之術,上天入地,化大為小,移山填海,轉化四時,自然是無所不能。你卻只聽得道長我在蟻穴中迷路,三天三夜方得出來,就臉露疑色,懷疑道長我話中有假,真真是氣煞我也!蟻穴看似小如針眼,實則一腳踏入,裡面也是洞天福地,非親身經歷者不可體會。老子說過,其大無外,其小無內,你小子可知何謂大何謂小嗎?哼,哼,諒你也不知……」

    一臉惶恐的少年低眉順眼,彎腰拱禮,向端坐在眼前的道長拱手致禮。少年生得面白眼亮,相貌堂堂,十五六歲年紀,身著長衫,頭束方巾,腳蹬布鞋,端的是舉止文雅的書生打扮。但明眼人細細一看,可以看到這少年一臉的肅穆和恭敬之下,眼睛中卻閃出一絲狡黠的目光。

    這道士,破舊的道袍上打了無數個補丁,頭髮亂作一團,歪歪地插著一個黑呼呼的發簪,背後背著一個髒得看不清顏色的包裹,右手還拿著一根三尺長的棍子。再細看,道士生得闊臉大耳,濃眉大眼,身形魁梧,一眼望去倒也不失為偉岸英姿,只可惜偏偏生就了一個大紅的酒糟鼻,渾似一副風景秀麗的山水畫,突兀的在最顯眼處破了一個大洞,恁的讓人感到好笑和心生惋惜。

    少年察顏觀色,已然明了眼前這位自稱是委羽山三元宮高人的靈空道長,恐怕未必如他所言:他本是神仙中人,化身乞丐遊歷人間,點化有緣之人,結交有識之士。看他一臉飢色,想來也是久未進食早就飢腸轆轆了。不過聽他所言神仙之事,倒也聽來頗讓人心生嚮往。先前靈空所言,他不日前路過靈江,在江邊失足跌入一處蟻穴,竟然在裡面遊歷了三日有餘,最後施展道家無上縮地成寸**,方得出來。這讓在山間林中長大的少年頗難相信,莫說蟻穴,就是蛇洞也大不過人腳,怎的能在裡面走上三天三夜呢?

    這靈空,也恁的胡說一通。

    儘管腹誹一番,少年對於他來臨海城讀書和販賣山貨時偶遇的道長還是格外恭敬的。少年拱手完畢,方才說道:「道長,小子姓張,名翼軫,家住臨海城外二十里的括蒼山,今日得遇道長,三生有幸。我家山村名為太平村,十幾年來一向太平無事,近日卻不得太平,村中裡正忽然得了失心瘋!這病也來得奇怪,白日平安無事,一到晚上就瘋瘋癲癲胡言亂語,甚至出手傷人。裡正生得矮小,但一旦瘋癲起來力大無比,尋常三四壯漢都捉他不住。聽村裡老人講,恐是山魅作祟,附身害人。今日讓我得遇道長,如能請得道長親自到村中降妖伏怪,實則是全村父老之大幸。不知道長肯否屈就前往太平村……?」

    靈空道長聽得張翼軫開口請他降妖捉鬼,頓時打了一個寒戰,急急搖頭,說道:「道長我身為神仙中人,不理塵世之事。降妖伏怪這些小事,自然有雲遊道士路過出手相助。天有天條,凡有凡規,神仙不可插手凡間之事,否則會遭天譴。小子,也就是你,否則尋常人等只怕剛一開口求道長我出手降妖,就已經被道長我施展無上妙法禁口三日以做懲罰。先饒你一次,此事萬萬不可再提。」

    張翼軫心下猜疑,靈空道長自稱神仙,卻不降妖伏怪,還聲稱不理人間之事,這神仙也做得太沒有人情味兒了。既然不在人間除惡揚善,神仙下凡又有何用?靈空道長算是哪門子神仙?思忖一番,他便對這個其貌不揚的道長頗有微詞,當下便問:「敢問道長,既然神仙下凡不理人間事,為何不在天上享清福,來這世間做什麼?莫非前來尋歡作樂不成?」

    靈空斜著眼睛看著張翼軫,酒糟鼻聳動幾下,又四下張望一番,低低的聲音說:「天機不可洩露!小子,若非道長我看你資質非凡,豈可向你傳授天道!天之道,不爭而善勝。為善者善心與天道感應道交,故上天降恩布澤,令為善者富貴長命。更有一類人,非但有大善之心,更有向道求仙之志,上天憐憫,不欲令此類人在凡間迷失,故令我等下凡點化,傳授天機。天機不可洩露,是指對不該傳之人而傳,為洩天道。若遇該傳之人而不傳,則為閉天道。洩天道和閉天道同樣會受天譴,我來人間只為度化一人,這個人……就應在了你身上。」

    少年自幼生長在山間林中,雖然常被村中鄉親誇獎機靈過人聰慧非常,少年也自知他上山打獵上樹捉鳥下水捕魚,說不上是無所不能,也多少算得上一方遠近聞名的能人。但少年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假若靈空說他日後能夠高中狀元還有幾分可信,但說他得道成仙,對於一向生性頑劣的少年來講,還不如到山中獵取一隻五彩斑斕的山雞來得實惠。

    少年不免暗暗好笑:這靈空其貌不揚還則罷了,信口開河起來倒也真敢大話連篇。

    微微一笑,說道:「道長,這仙家一說畢竟虛無飄渺,何況小子我本來就是肉眼凡胎,難入道長法眼。所以還請道長別誤了大事,快快去尋找該傳之人吧。小子還要回家砍柴、做飯,侍奉爹娘大人。眼下時候不早了,我也放學多時,這就回家,道長,後會有期……」

    少年一拱手,轉身要走,衣服卻被靈空拉住了。靈空滿臉堆笑,神態親熱無比,改口說道:「小哥慢走……你現在不信我倒也無妨,但既然相見即是有緣,我若不傳授你天道便是失職,凡間得遇有緣人四十年為一紀,莫非你忍心讓我再在人間流落四十年,日日受餐風露宿之苦?小哥……」

    靈空邊說邊將手中的棍子一把遞到少年手中,又從身後取下包裹,在裡面翻看半天,方才取出一本藍底白字的書,又強行塞到少年手中,神色凜然道:「此棍名為仙人指路,一棍在手,便是那刀山火海也能去得,就算是凶鬼夜叉也退避三舍,端的是個神兵利器。這本書實為天書,一書在手,便是名列仙班,不出十幾年,待你凡間塵緣已盡,便可待詔洞天,吉日一到,天樂齊鳴天馬行空天女散花,白日飛昇天庭,拜見王母和玉帝后,就是那與天地同壽與日月同輝的快樂神仙了。」

    少年心中後悔放學後沒有及時回家,只想貪玩片刻,不料在街角遇到了靈空,竟被他拖住胡講胡編一通,現在又死死拉住衣服不放,還沒完沒了地說一些虛無飄渺的神仙之事。少年心中暗急,眼看天色不早,二十里山路趕回去,非得半夜不可。

    想了一想,少年忽然一笑,收起棍子放好書本,笑眯眯地問:「好,我全部收下。敢問道長,一共多少錢?」

    空靈一聽喜出望外,心道這少年倒也有眼色,張口就想說三兩銀子,但見少年笑容中透露著古怪,而且看他穿衣打扮雖然不是窮苦人家孩子,但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身上怎會有三兩銀子?隨即正容道:「這仙人指路和天書是無價之寶,豈可以凡間黃白之物論之?不過嘛,既然你有些心意,道長我也就免為其難接受你的佈施吧,一兩銀子!」

    少年暗笑這靈空也真敢獅子大開口,一根棍子一本書竟敢要一兩銀子!一文銅錢還差不多!少年羞愧地一笑,說:「不瞞道長,小子身上實在是身無分文,這棍子和天書道長你先收好,等小子什麼時候攢夠了一兩銀子再來找道長吧!」

    靈空費了半天口舌,見少年竟然不為所動,眼見到手的肥羊又要跑掉,再找一個如少年一樣肯聽他講半天故事的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不用提眼下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了。隨著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幾聲,靈空一邊暗罵自己過於貪心,一邊又笑容滿面地說道:「小哥,先前你販賣了不少山貨,雖然不多,一兩銀子總是有的。想想你日後飛昇成仙,長生久視,難道這莫大的好處還不值一兩銀子麼?」

    原來對方將自己的底都摸清楚了,怪不得剛才講得天花亂墜,要不是少年有幾份定力,或者早就主動掏光身上的銀子給了靈空當作佈施了。其實少年也明白,倒不是他真的有多深的定力,一是他本來就不太相信神仙之說,天庭畢竟虛無飄渺,見無所見,二是少年深知自家家窮,勉力供他來城中讀書已經實屬不易,所以今日販賣父親山中獵取的山貨,總共得了一兩銀子和幾十個銅錢,僅僅夠補貼家用,哪裡會花上一兩銀子買根棍子和一本不知名的舊書?所以任憑靈空說得天上如何美妙,神仙如何好,都不如少年心中吃飯穿衣和一家人的生活來得真實。

    不過好歹靈空也講了半天,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少年心下不忍,看了靈空一眼,道:「三個包子!」

    靈空一愣,心中大感失望,這少年也恁的小氣,不說他送給他的燒火棍和用來墊桌腿的舊書,光是他唾液橫飛講了幾個時辰的神仙之事也最少值五個包子。

    靈空伸出雙手,嘿嘿一笑,說:「十個包子!」

    少年倒也乾脆,伸出一把手,道:「五個包子!要就要,不要就……」

    「成交!」

    告別靈空,踏上回家路途的少年,左手棍子右手書,想想用兩文錢五個包子的代價換來的這兩個無有用處的物件,不免心疼一番。太平村依山傍水,山青水秀,但幾畝薄田只能勉強維持口腹,所以村中大部分孩子都隨爹娘勞作,或打獵或捕魚或耕田,極少有和少年一般有幸到臨海縣城唸書。少年自是感激爹娘的恩情,山中孩子從小吃苦,小小年紀就已經深知生活的艱辛,所以都經事多懂事早。

    少年懊悔一番,這才想起還沒有來得及翻看靈空給他的天書是什麼內容。打開一看,藍底白字的封皮上歪歪扭扭寫著兩個字:天書!看風格和筆法還真有靈空的影子。少年隨意翻看了幾眼,當他看到「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時不禁啞然失笑,這靈空,騙人的手法也過於拙劣了些,明明他是道家,送他成仙的天書,給他的卻是一本佛家的《金剛經》!

    將書放在懷中,少年又仔細看了看手中的棍子。細瞧之下少年發現大有希奇,這棍子三尺長,拿在手中沉甸甸的頗有份量,但摸上去又不像鐵器,更不是竹子,非金非玉,非石非木,兩端一般粗細,細看之下兩頭還有奇怪的花紋。

    咦,怪事,這是個什麼物件?少年端詳半天,依照他有限的人生經驗和見識,最終還是沒有弄清手中的棍子到底是什麼材質製成,不過拿在手中入手溫潤,輕重適中,用來撥開路邊雜草,或是揮舞一番驅趕緊隨身後的蚊子,倒也不失為一件稱手的工具。

    這括蒼山距離臨海城二十里路,其中十多里官道寬闊平坦,少年倒也走得輕快,一路玩耍棍子一路哼唱不知名的小曲,不知不覺走到了山腳下。此時夕陽西下,迎著落日的少年年輕的臉龐被落日的餘輝一照,映得紅通通一片,竟有說不出來的飄逸和出塵。少年身後,影子被夕陽拉得長長,似乎伸向了無盡的遠方。

    一心歸家的少年歸心似箭,自然不會留意到身後的影子旁邊,有一個細長的影子一直相伴,看上去就像是一根棍子。仔細看的話,奇怪的是,不管少年如何揮動手中的棍子,棍子的影子卻一動不動只是緊緊地依偎在少年的影子旁邊。漸漸的,細長的影子一點點靠近少年的影子,似乎是試探,或是害怕,終於在少年一步踏入山林之前,細長的影子好像下定了決心,一閃就跳入了少年的影子之中。

    而少年,正興致勃勃地想像著回家和爹娘說起遇到靈空道長的趣事,渾然沒有發覺,自己手中的棍子揮來揮去,在夕陽的映照之下,竟然沒有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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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asygoing1 發表於 2009-4-4 19:56
第二章 林中驚見蛇雕斗-第一卷 少年游

    走過眼前這片不大的樹林,再轉一個彎,就是太平村了。少年張翼軫腳步加快,要趁天黑之前趕到家中,省得爹娘為了等他晚飯而誤了時辰。正是盛夏季節,林中眾鳥歸林,禽獸回巢,一片繁忙和喧嘩。自小見慣了野豬、山兔、山雞以及斑鳩、四喜、山雀等林中小獸和飛鳥,張翼軫只憑聲音和腳步聲就知道鳥類的名字和獸類的喜好。除非遇到老虎一類的大型猛獸,就算是一頭野豬,張翼軫也有把握全身而退。

    打不過,跑總是跑得掉的。在山上打獵不比在水中捕魚,只需要身手快水性好就能抓到魚。陸地上的野獸可比水中的魚類聰明多了,它們甚至逃跑時還會故意繞圈子來迷惑獵人。不過它們的伎倆在張翼軫面前從不奏效,原因很簡單,張翼軫能從它們的眼神和奔跑的姿勢看出它們的意圖來。

    這少年天生就有與鳥類和獸類相通的異稟!

    進得樹林,少年聽得滿耳的鳥鳴和獸叫,微微一笑,知道在它們忙碌而紛爭的生命中,又度過了一個有驚無險的日子,即將放下一天的疲乏,準備休息一個晚上,明日再去捕食或是被捕食。生命就是一個個不斷重複的日子,一成不變中有驚有險,有生有死。

    有幾隻百靈從樹上飛下,圍繞著少年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假若翻譯成人言,無非是東家長西家長一類的家長裡短:灰喜鵲又生了幾顆蛋,躲避幾日追殺的黃山兔終於還是被大灰狼吃掉了,前日路過的白尾老虎今日再次路過,嚇得終日調皮的猴子老老實實地躲在樹上不敢下來,老虎卻看都不看猴子們一眼,大搖大擺地走了,王者風範一覽無餘,等等,自然張翼軫並非真正聽懂了百靈的話,他從百靈眉飛色舞的叫聲中聽出了快樂和緊張。這百靈,是林中百鳥中最愛到處說事學舌的,天生生就一副伶牙俐齒,喜好傳播各種消息。

    少年也不嫌百靈呱噪,一邊微笑聽得百靈訴說一天的奇聞逸事,一邊不停地點頭,似乎完全聽得懂百靈說些什麼。少年的迎合讓百靈們歡欣鼓舞,更是起勁地呱噪個不停。少年也不煩,權當聽一曲百鳥朝鳳解解一路的疲乏和煩悶。腳下不停,不多時,就走到了樹林深處。

    半個月亮爬了上來,照得林中一片皎潔。一條小溪從林間穿過,清冷的月光灑在飛濺的流水上,碎成無數片銀光歡呼跳躍。溪水聲和百靈的歌唱合在一起,再加上林中各種各樣的雜聲,樹林如往常一樣在雜亂和喧囂中透露出和諧和安逸。

    張翼軫沿著小溪順流而下,太平村前有一條河叫太平河,小溪的盡頭就是這條十分寬闊的太平河。不過還有兩三里路程,山村晚上吃飯晚,少年心中便不再著急,回頭向百靈鳥揮揮手,就讓它們早些回巢休息。

    一絲不易察覺的危險氣息升起,少年回頭看時,原先圍繞著他嘰喳不停的百靈鳥一個個上下翻飛不停,惶恐不安之餘卻叫不出聲來,眼睛圓睜死死地盯著前方。

    莫非有雕?鳥兒不怕老虎不怕毒蛇,只怕鷹雕一類的猛禽。同時少年也感覺到周身的空氣中似乎瀰漫著一絲殺機。追隨父親打獵多年,少年已經習慣了警覺身前身後的一草一木。

    少年順著百靈的目光望去,不遠處,一雕一蛇正纏鬥在一起。這雕生得異常高大,雙翅展開足有三米,嘴似刀,爪如勾,目如電,周身羽毛光潔,月光一照竟熠熠生輝。最奇的是,它的一對巨翅竟然全是金色的,通體金黃,渾如黃金打造一般。

    而和它纏鬥的小蛇,長不過三尺,猶如一條青色的絲帶,全身純淨的不帶一絲雜質的青色。青蛇在山間林中並不少見,奇異之處在於青蛇從頭至尾亮光點點,就如周身圍繞著幾十隻不停紛飛的螢火蟲一般無二。

    青蛇與金雕相比,身形懸殊巨大,但金雕怒吼聲聲,左衝右突,忽上忽下不停進攻,聲勢驚人卻並無實質進展。青蛇靈活多變,東躲西藏,竟是一時不敗。

    雕蛇爭鬥張翼軫自是見識過,尋常不管是五步蛇或是竹葉青,與大雕相比,通常不是三招之敵。大雕佔據空中,速度又快,往往只是一個俯衝就將獵物死死抓於爪下。大雕出爪又准又狠,一爪抓出七寸,任憑再凶狠再巨毒的毒蛇也只得乖乖被擒,再無絲毫反抗之力。

    所以少年驚訝眼前的金雕幾次飛快出爪,眼看堪堪要觸及青蛇的身體之際,總被青蛇以不可思議的角度躲過,拿捏之準,速度之快,讓曾經也獵殺不少毒蛇的少年暗暗驚奇:這蛇也恁的厲害了些,換作平常如果他打獵時遇到這條青蛇,估摸著幾次試探下來,他就會喪命於青蛇之口。

    但張翼軫還是看出了端倪,青蛇攻少守多,完全處於下風。只是金雕看上去頗為忌憚青蛇身上的光點,專找光點之間的縫隙下爪,只是這青蛇身上的光點實在太多,所以一時奈何不得。

    不過少年眼明心亮,青蛇被金雕逼迫得不停躲閃,看似輕巧實則險象環生,而且青蛇每跳躍一次,身上的光點便暗淡幾份。金雕凶狠地攻擊了幾下,忽然放慢了進攻的力度,每次出爪不再呼呼生風,輕飄飄的似不著力,但速度不減。

    青蛇卻不敢怠慢,這金雕出爪極快,儘管力度大減,但卻不得而知它哪一次出爪是實哪一次是虛。青蛇不敢拿自家性命賭上一賭,所以對於金雕不管是試探還是全力出爪,都是全力應對。金雕本來佔據了上風,如此一來,更是對付青蛇遊刃有餘。不多時,青蛇身上的光點便越來越暗,慢慢的,光點也不再如以前一般密實。

    張翼軫心下大驚,這扁毛畜生也通靈性,竟也懂得以逸待勞之法。恐怕不出片刻,這青蛇就會喪命在金雕的爪下。獵殺無數毒蛇的少年不知為何,心中卻對青蛇生起一絲憐憫。或許是青蛇的幼小和奮力反抗感動了他,自幼備嘗生活艱辛的張翼軫,自是深知山林之中弱肉強食,雖說上天有好生之德,但每日之間山林之中被捕食的生命數不勝數。少年也常隨父親在冬季缺糧時上山打獵,也多是獵取野豬、麋鹿一類的動物,對於山兔、山雞一類的幼小禽獸,儘量放過。

    少年惻隱之心即起,當下也不遲疑,四下尋找趁手的傢伙,準備助青蛇一臂之力。一揚手,卻才想起原來手中一直拿著靈空送他的棍子,不禁失笑:手中就有現成好用的武器,又直又長,比起地上歪扭的樹枝可要強上百倍,為何不用?

    少年向前邁開一步,感覺一滯,好像衝進了水中一樣,身形一晃,一股巨大的阻力撲而來。少年差點站立不住,忙用棍子支住,才站住身形。這一下,如同打破了一個平衡,身後一直驚惶失措卻無法逃竄的百靈鳥如遇大赦,呼拉一聲飛得乾乾淨淨。

    百靈鳥飛走的聲音提醒了少年,他才意識到不知何時這山林間靜得嚇人,不要說眾鳥的呱噪眾獸的吼叫,就是夏蟲的呢喃也消失不見,一片鴉雀無聲,猶如一片死林。少年自出生以來便生長在這山林,如此異象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咦……怎的這般古怪?難道真的是這一雕一蛇的打鬥把山林間的動物們嚇成這樣?

    只是場上形勢已經不容少年多想了,耳邊傳來一聲輕微的「嘶嘶」聲,只在少年一愣神間,場上形勢已然大變:青蛇終究氣力不支,身上的光點已經只有七八處,被金雕瞅得空的,一爪抓在尾巴之上。饒是青蛇情急之下急忙甩尾,才沒落得個被金雕抓到半空的下場,但被金雕的利爪掃過,尾巴之上頓時顯出寸長的傷口,鮮血長流。

    少年見狀,顧不上多想,踏步向前,口中叫道:「你這雕兒,這蛇這般幼小,總共沒有幾兩肉,吃它也不過癮,還是放它去吧。」

    金雕似通人言,聽得少年說話,扭頭看了少年一眼,也不理他,張開雙爪直直朝青蛇的蛇頭抓去。少年大怒,道:「好你個扁毛畜生,我好言勸你不聽,你當我好欺負嗎?你道我是誰?我乃是太平村鼎鼎大名的神獵手張翼軫,空手殺過狼,一把柴刀殺過野豬,你小小的雕兒不是我的對手,今日我饒你不死,快快去吧……」

    許是張翼軫說得囂張了一些,又或是金雕嫌他呱噪,竟然放開青蛇,右翅一伸,夾雜著呼呼風聲,如樹蓋一般朝張翼軫扇來。那金雕的翅膀是何等巨大,離張翼軫還有兩米之遙,少年就感覺風聲如雷,勁見如刀,吹在臉上如刀割般疼痛。

    少年心中懊悔,萬般沒想到這金雕如此霸道,不但絲毫不講道理,而且還這般力大無比,光是這翅膀扇出的大風就差點將他刮飛,這要是打實在身上,不當場斃命的話恐怕也只有半條命了。

    張翼軫上山打獵,也曾和父親一起殺死過一隻野豬,但何曾見過如此強悍的大雕。驚恐之餘,手中的棍子迎著金雕的翅膀揮出。張翼軫被風吹得睜不開眼睛,但心想這金雕翅膀如房屋一般巨大,閉上眼睛也能打住。不過看樣子就是棍子打在金雕了頭上恐怕也只是替它撓癢罷了。

    少年緊閉眼睛,心中叫道:慘了,慘了,這下死了!終日打獵,還是要被獵物打死,也算公平了。可惜我的爹娘養我這麼大,就這麼死了,媳婦沒有娶上,兒子沒有生,連個香火也沒有繼承,真真是大不孝!一時之間,少年不知道腦子裡胡思亂想些什麼。

    閉上了眼睛的張翼軫,自然不會發覺金雕眼中閃過一絲不屑和蔑視,而一旁的青蛇,竟似人一般垂下了頭,眼中流露出傷心和無奈。

    耳邊卻聽到「呯」的一聲,然後是金雕疼痛難忍的「吱吱」聲。勁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張翼軫急忙睜開眼睛,只見金彫落在地上,右翅歪斜,悲鳴不已,顯然已受重傷。

    張翼軫大喜,沒想到他一擊之力居然重傷金雕。看來是平常上山砍柴練得臂力超人,多干些重活原來這有這般好處。一邊如此想著,少年一邊拖著棍子向前走了幾步。

    金雕歪斜在地上,見張翼軫走近,驚恐不安搖晃著站立起來,眼睛直直盯著少年手中的棍子,似乎不相信一根小小的棍子就能將它打傷。張翼軫見狀,搖搖頭說:「不要害怕,我不會傷你,你自行離開就是了。剛才你聽了我的話就對了,早早跑了,何必受這一棍之苦。」他自幼與山林間動物相處久了,習慣和它們開**談,也不管金雕是否聽懂人言。

    金雕聞言,神態高傲,高高昂著頭注視了張翼軫片刻,轉身便走。走了幾步,突然長嘯一聲,展翅飛到空中,倏忽間便消失不見。看得張翼軫連連咋舌:這金雕,飛得也忒快了一些,古人講快如閃電,誠不我欺。

    按下金雕飛走不提,張翼軫低頭去看青蛇。但見青蛇萎靡不振地臥在地上,身上的光點已經全部不見。張翼軫走近一看,青蛇的尾巴上點點血漬未乾,還不斷有鮮血湧出,顯然受傷不輕。眼見青蛇奄奄一息,只怕也是活不成了。

    張翼軫心中懊惱,原本想要救青蛇一命,一棍打跑了金雕,青蛇卻不見得能活過來,卻也晦氣。嘆了一口氣,少年就用棍子在溪水旁刨了一個小坑,用手拎起青蛇,就此打算將它埋掉。

    不料手剛一接觸青蛇的身子,突生變故,青蛇身子一曲猛地彈起,張口就在張翼軫的左手虎口處狠狠地咬了一口。青蛇一擊得手,也不停留,身子一彈,撲通一聲落入溪水中。

    張翼軫只覺一陣天旋地轉,感覺血向上湧,頓時站立不穩坐在地上,暗叫苦也苦也,不想好心沒得好報,這青蛇看起來定有巨毒,這一口下去,哪裡還有命在?
easygoing1 發表於 2009-4-4 19:57
第三章 山村偏有惡鬼行-第一卷 少年游

    張翼軫坐在溪水邊,渾身痠軟,沒有一絲力氣。偏偏感覺又格外靈敏,從虎口處傳來一陣陣火炙般疼痛,這股燒疼猶如一條蚯蚓般,順著手臂向上,迅速瀰漫到了胸口,然後又從胸口衝向小腹,片刻,少年感到連腳底也痠痛起來。

    常聽人說,中了蛇毒不能奔跑,跑得越快死得越快。少年不明白他坐下不動,這蛇毒還如活物般在他身體內轉了一個圈,就算是竹葉青的毒也沒有這般巨烈吧?

    張翼軫長嘆一聲,罷了罷了,死就死了,誰叫他時運不濟,一時心軟想救什麼勞什子青蛇?只是可憐了爹娘養他長大,卻沒有來得及孝敬二老便早早死掉,不知道該有多麼傷心?還有裡正的女兒紅枕,會不會也會為他的死而落淚?

    這般亂想一通,少年忽然感覺那股灼痛從腳底又返回,經胸口上升到頭頂,又從後背降下,回歸腳底。如是三番,竟是慢慢消失不見了。少年雙手撐地,稍一用力便「嗖」的一聲站了起來,渾身精力恢復,不由大為驚訝。

    再看虎口之處,只留兩個淺淺的白印,哪裡還有半點受傷的樣子。怪事,真是怪事,天大的怪事呀!

    張翼軫撓撓頭,百思不得其解。無意中瞥向溪水之中,那條青蛇卻是沒走,正靜靜伏在溪水中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見少年站起,青蛇微微含首,沖少年搖搖尾巴,這才身子一彈,快速地遊走了。

    張翼軫張大了嘴巴,使勁揉揉眼睛,莫非中了蛇毒神智不清,剛才分明是青蛇在衝他點頭。見識無數動物的少年一時也不清楚青蛇是真的衝他點了點頭,還是他一時迷幻花了眼。

    愣了片刻,抬頭看到越升越高的月亮,少年一拍腦袋暗叫不好,時候不早了,可不能讓爹娘等他太久。他急忙撿起棍子,發現棍子旁邊有三根金色的羽毛,精美無比。是了,應該是被打了一棍的金雕的羽毛。少年彎腰撿起,順手放到身上,又匆忙整理了一下衣服,急急順著小溪一路小跑回家。

    這一跑,張翼軫才恢復了靈覺,猛然間聽到山林間喧囂一片,剛剛消失的各種鳥獸的聲音似乎突然間全部回來了,四下一片生機盎然。少年顧不得去想其中的怪異之處,只顧低頭腳不離地地一路狂奔。

    待少年走了許久,林間的霸主白尾虎才戰戰兢兢地從隱藏的山溝處探出頭來,驚恐未定地四下張望一番,確定金雕和青蛇完全離開了,這才一步一挪地露出整個身子。白尾虎先是慢慢四下轉了幾圈,發現林中恢復了原先的生機和平靜,一顆緊張的虎心終於放到了肚子裡。

    林中之王覺得剛才擔驚受怕的樣子太有損王者風範,就將身一縱,躍上一處山頭,準備仰天長嘯一聲,重振虎威。不料一陣風吹來,吹過青蛇流在地上幾乎風乾的血漬上,淡淡的血腥氣被白尾虎嗅到,一股巨大的壓迫和恐懼感襲來,白尾虎再也顧不上林中之王的姿態和風度,狂叫一聲,頭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不知道如果少年得知在他棍擊金雕之前,林中所有的猛獸都如同見到平生最恐怖的敵人一樣,驚恐之下個個伏在隱蔽之處,莫說逃跑,站都無法站起,見此情景的少年,還敢初生牛犢般衝著金雕舉棍便打麼?

    林間的無名小溪曲曲折折一路向東,深不過一米,卻不知有幾十里長。到了山腳下小溪突然拐了一個彎,就流入了一條百米寬的河流。河流對岸,一個村莊依山傍水而居,百十戶人家散落在山腳下和半山腰。村莊民風純樸,雖說山間土地貧瘠,但上山打獵下河捕魚,村民的生活倒也自足。此時明月高懸,炊煙裊裊,一幅平靜和美的山村夜晚景象。

    河是太平河,村名太平村。

    太平村原來並不叫太平村,只因為此地得天獨厚,深居山中,歷朝歷代的戰爭都沒有波及這裡的居民。村中德高望重的老人們一商議,決定改名為太平村,取永久太平平和之意。太平村改名之後倒還真應了遺老們的所願,幾百年間平安無事,莫說戰亂,就是村中大大小小的鄉鄰之間的糾紛也是極少。

    只是今晚,太平村卻失去往時的太平。安逸的村莊突然被一陣吵鬧和哭喊打破了平靜,不一會兒,人群熙熙攘攘打著燈籠火把,從各個方向湧到裡正家中。

    張翼軫趕到家中,原以為爹娘正在等他吃飯,卻意外發現家中空無一人。正疑問時,忽然聽見外面人聲鼎沸,推開院門一看,正好遇到李太舉著火把路過。張翼軫一把拉住李太,問道:「出了什麼事了……怎的這般吵鬧?」

    李太被張翼軫拉住衣袖,一把爭脫,急道:「紅枕他爹的失心瘋又厲害了,聽說四五個壯漢也拿他不住。這不,大家都趕過去想個辦法,你不也一起去?」

    紅枕他爹就是村裡的裡正。這裡正生得又黑又瘦,身材矮小,但他的女兒紅枕卻生得唇紅齒白,細腰長腿,今年十七歲年紀,是十里八鄉有名的金鳳凰。這李太,也是百鳥朝鳳中的一隻最為活躍的笨鳥。李太人雖笨點,但心眼實誠,人又勤快,裡正倒是喜歡。

    裡正平素在村中人緣極好,左右爹娘不在,張翼軫關上院門,緊跟李太身後,急急趕到裡正家時,裡正家已經裡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洩不通了。

    幸虧李太腰粗力大,用力撥開眾人,才進得裡面瞧個究竟。紅枕雙眼紅腫手足無措,一見李太和張翼軫,急忙向前說道:「我爹這病……怕是不好了。請了個道士做法,又請了四五個年輕後生壓場,這不在屋裡做法半天了,只聽見叮噹亂響,房門也打不開,道士也不出來,生生急死人呀。」

    張翼軫抬頭望去,只見房門緊閉,裡面傳來驚恐的「呵呵」聲,聽起來有四五個人在拚命地敲打門窗。李太二話不說,衝向前去用力推門。薄薄的木門卻硬如鋼鐵,紋絲不動。李太拼出了吃奶的力氣,臉憋得通紅,那門連晃都沒有晃一下。

    張翼軫瞧得驚奇,李太是村中有名的大力士,尋常一個兩百斤的磨盤也能舉過頭頂,一道木門怕是被他一腳就能踹個稀爛。今天倒是奇了,李太素來喜歡紅枕,要說他沒有使出全力,恐怕村中沒人相信。

    張翼軫愣了片刻,忽然問道:「這屋裡,都是誰?」

    紅枕眼淚不斷,沉思片刻,回答說:「村東鐘強、鐘魁,村西張滕,村南張寶貴,啊,還有你爹張仁叔,他自作主張非要進去……」

    「什麼?」張翼軫睜大了眼睛,當下也顧不上許多,一把拉開李太說,「不行,我要救我爹出來,他年老血虧,哪裡還是什麼年輕後生?這是逞強的時候麼?」

    李太被張翼軫拉到一邊,正要開口相攔,以他李太全身力氣都打不開的門,他張翼軫更是沒有力氣打開。還沒有來得及開口,這邊張翼軫已經伸出左手,輕輕地將左手放在了門縫之處,也不見他用什麼力氣,只是平常進門般輕輕一推。

    這門,竟然「吱啞」一聲,就這麼被張翼軫推開了!

    且不說李太和眾人的吃驚,房門一開,這屋內的情景就震驚了所有的人。

    那道士衣冠不整、口歪眼斜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幾個年輕後生爭先恐後地圍在後窗前,看樣子想打開窗戶。裡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臉上似笑非笑,在跳躍的燭光的照耀下,說不出來的詭異和恐怖。張翼軫的爹張仁站在裡正身旁,一臉木然,目光呆滯,毫無生機。

    房門一打開,幾個後生立即發覺,呼拉一下一哄而上,奪門而出,跌跌撞撞之下一起狂呼:「有鬼,有鬼!逃命啊,厲鬼呀!」

    不用這幾位後生一驚一乍的狂呼亂叫,就是屋內裡正和張仁的表情就讓久居太平的太平村民驚恐萬分,不由分說婦孺老人們一聲「跑啊」就跑掉了大半。剩下的十來個人中,都是一些血氣方剛的後生,而且多半都是紅枕的仰慕者。

    這邊紅枕一見裡正的模樣,驚呼一聲:「爹……」,也顧不上害怕,邁步就走進了屋內。李太驚嚇之下一時愣神,竟也沒有攔住紅枕。這時,張翼軫已經三步兩步站在了裡正和張仁面前。

    紅枕撲向前來,意欲撲入裡正懷中,被張翼軫伸手攔住。少年此時心中驚駭萬分,卻冷靜異常,裡正的神態再正常不過,看來並不是什麼失心瘋,莫非真是惡鬼纏身?張仁雖然站立一旁,但目中無神,對張翼軫的出現視而不見,看起來也是被人控制住了心智。

    紅枕被張翼軫攔住,穩住了心神,呼吸之間,也平靜下來,看著裡正陰晴不定的臉色和閃爍的眼神,指著裡正說:「你……你不是我爹,你是誰?」

    少年讚許地對紅枕點點頭,沒想到她轉眼之間能平靜下來,臨危不懼,面對如此巨變還能如此冷靜地指責對方,倒也不可小瞧了她。

    裡正嘿嘿一笑,聲音聽起來像是破鑼:「我自然不是你爹,我是這括蒼山的山神,今日特借裡正的身軀一用,好叫爾等得知,太平村數百年來從未供養過山神,從今以後,每年需要上供牛羊百頭,童男童女兩名,如若不然,定叫你太平村再無寧日,山崩地裂也不在話下。」

    張翼軫察顏觀色間,見裡正神情不定,眼神陰鬱,哪裡相信這些鬼話,咄了一聲,說:「山神乃是堂堂鬼神,豈是你這般畏畏縮縮的鬼魂行徑,快快如實說來,你是哪裡的惡鬼,附在裡正身上所為何事?」

    少年說完,忽覺身上一股熱力從胸中生起,豪氣陡生。常言道鬼鬼崇崇,這陰間之物固然能附在人身上,但惡鬼還怕惡人,若是他凶惡一些,想必這惡鬼也會嚇得落荒而逃吧?

    裡正「桀桀」地笑了起來,忽地站了起來。張翼軫嚇了一跳,向後退了一步,卻正好撞到了紅枕的身上。紅枕輕輕扶了張翼軫一把,將手小心地放在了他的後背上。張翼軫暗叫慚愧,剛才露了怯,還不如一個女子。紅枕就在他的身後,沒有被惡鬼嚇住,倒是他堂堂男兒,剛剛聲色俱厲訓斥了惡鬼幾句,卻被他一站差點嚇得後退,也恁的丟人了一些。

    想到此,張翼軫血向上湧,跨前一步,離裡正不過一尺距離,鼻尖對鼻尖,眼睛對眼睛,惡狠狠地說:「你這個惡鬼,知道我是哪個?要是你知道我空手殺死過野豬,小心嚇破了膽。」

    惡鬼愣了一愣,倒沒想到這少年膽子不小,下意識後退一步,又坐了回去。

    這惡鬼在太平村潛伏百年,一直暗中尋找時機,伺機奪舍重生。自從百年前甦醒過來發現他已經成為孤魂野鬼,卻無法想起自己究竟是誰,為何在此處喪生。只在模糊的記憶中記起有一種可以奪舍重生的法術。他便潛伏在太平村的後山上暗中修煉,卻一直沒有尋找到一個合適的人選。

    太平村也不知被何方高人暗中轉化過風水,數百年來村中竟無孤老之人,家家人丁興旺,子孫滿堂。凡人丁興旺之家陽氣必然旺盛,以他一個法力低微的小鬼根本近身不得。無奈之中,他只好在後山陰暗幽靜之處耐心等候,幾年前,終於讓他找到了一絲希望。

    幾年前,裡正的妻子病故。裡正本想再娶,種種原因未能如願,再加上裡正操勞過多,身體體弱多病,家中又只有紅枕一個女兒,陽氣弱陰氣生,終於給了他可乘之機。

    裡正上山砍柴時被柴刀割破了手,身體虛弱的裡正又因為流血洩了精氣,其後又病倒,他趁虛而入,在裡正神思恍惚之際附在了裡正身上。不成想這裡正看似瘦弱,神識卻也頑強,始終反抗他,不讓他完全奪舍。一連僵持了幾日,搞得裡正一時正常一時瘋癲,直到今日才完全將裡正的神識趕出身體,奪舍成功。
easygoing1 發表於 2009-4-4 19:58
第四章 人生忽聞驚人變-第一卷 少年游

    誰知尚未完全適應裡正這個身體,一位道士路過太平村,在聽得村人講裡正的「失心瘋」之後,道士心知裡正被惡鬼附身,有意除惡揚善,就主動請纓前來降鬼。

    這道士也並非那招搖撞騙之輩,卻是天下三大道觀之一位於王屋山的清虛宮的三代弟子成華瑞。成華瑞年方二十,在三代弟子中也算是出類拔萃者,此番下山是要前往委羽山三元宮送信,同時也有意入世歷練。路經此地,被太平村平和的氣息和絕佳的風水所吸引,前來探究,卻正好遇到了裡正被惡鬼附身之事。

    成華瑞也是年少氣盛,心想小小山魅料想也掀不起多大風浪,更何況他在清虛宮的三代弟子中,也算是小有名氣的傑出人物,一身道力純厚精粹,自然不怕山村惡鬼一類的陰間之物。

    紅枕見成華瑞俊朗飄逸,正氣凜然,爹爹的失心瘋一直不見好轉,村中老人講恐是惡鬼附身,正是滿心焦急之時,成華瑞提議自是欣然應允,便聽他安排,約了四五壯漢到家中驅鬼。

    也合該成華瑞有此一難,他不曾料到山村惡鬼竟然會純正的道家法術。大意之下,成華瑞認定本該一劍斬下之後,惡鬼必然魂飛魄散,而裡正也會醒轉回來。但他的桃木劍剛剛舉起,卻見裡正詭異地一笑,一伸手就扣在了他的脈門之上。成華瑞正是濁氣上升清氣未繼之時,一口氣沒有運轉過來,又被裡正一口陰氣吹來,當時閉過氣去。

    可惜這位傑出的三代弟子不懂得變通之道,一身純粹的道力還沒有來得及運轉,就被惡鬼附身的裡正一招制服,倒地不醒人事。本來成華瑞也並非如此不濟,實在是他一是大意,二是認定惡鬼附身,只需唸咒行符即可,哪裡想到這惡鬼會一把扣住他的脈門,而且時機還拿捏得如此之準。

    話說惡鬼一擊得手,心中的震驚一點也不亞於成華瑞。剛才成華瑞唸咒行符,他即刻感覺心中一滯,意識差點脫體而出。感到致命的危險,他下意識地向前跨出一步,一伸手便扣住了成華瑞的脈門,食指用力,中指虛按,然後體內猛提一口濁氣,想也未想就朝成華瑞面門噴去,似乎這樣便能阻止他傷害到自己。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連貫、流暢並且一絲不苟,沒有絲毫差錯,只是短短片刻間,成華瑞便被他制服在地,半點動彈不得。惡鬼呆愣半響,看著他的雙手,心中疑惑萬分:我到底是誰?為何會自然而然使出這般流利的動作?

    見惡鬼舉手間制服道士,幾個年輕後生大喝一聲,齊齊朝裡正撲來。張仁因念及年輕後生經事少,怕一時有什麼不妥,便也進得屋來。見此情景不由駭然,也和幾位後生一齊撲來,本想強力制住裡正,先捆綁了再說。不料剛一邁步,就覺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省。

    幾位後生用力撲來,眼看就要堪堪抓住裡正的衣角,卻聽得「嗵」的一聲,然後頭痛欲裂,如同撞到了牆上一般。幾人的手伸出離裡正的衣服不足一寸,卻再也無法寸進,任憑如何用力也挪不動分毫,頭上都起了大包!

    鬼打牆!

    幾人對視一眼,個個驚得肝膽欲裂,扯呼一聲,扭頭就跑。門卻無論如何也打不開了,只好又跑向窗戶,薄薄的窗戶現在變得硬如岩石,幾位後生哭天喊地,叫天無門叫地不應,亂成一團。

    惡鬼卻沒有再理他們,呆呆地坐著,思忖著前後所發生的一切,有許多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想抓住,又不得門而入,思索半天也不得要領,正想得頭疼之時,張翼軫和紅枕一前一後來到了面前。

    張翼軫一句話說出,見惡鬼坐回床上不再言語,以為被他氣勢所嚇,一時膽怯了。人道趁熱打鐵,張翼軫挺了挺臉膛,正色道:「你這惡鬼,作惡多端罪該萬死,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趕快放了這些人,也好饒你不死。」

    少年說得頗有氣勢,實則心中沒底。他見父親模樣便知中邪,還有地上躺著的道長也不省人事,恐怕就是打跑了這惡鬼,這兩人如何救治也是難事,不如連哄帶騙,恐嚇之下讓那惡鬼放了這二人,至於其他再從長計議不遲。

    惡鬼一時出神祇是想事情想得頭疼,他怎會怕張翼軫這樣的少年郎?當下一揮手,就想將少年揮到一邊,不讓他妨礙他想清自己是誰。手揮動之間,少年紋絲未動。惡鬼大奇,伸手去扣少年脈門。

    張翼軫見惡鬼衝他憑空揮手,怕中惡鬼暗算,當下站穩腳跟,卻見惡鬼手揮過之後,沒有半點感覺,心道這惡鬼怎的法力失靈了?剛一愣神,惡鬼的手就搭在了他左手的脈門之上。

    張翼軫頓時感覺一股陰冷的氣息從手腕上傳來,猶如三九寒天掉進了冰洞中,寒冷徹骨。不消片刻,張翼軫就感覺渾身僵硬,手不能抬,口不能言,全身就只有眼睛能轉上幾轉了。

    這就要死了麼?

    少年心中有些不甘,沒有救下父親和裡正,難道就這樣被惡鬼害死,也太冤枉了吧?想想他在溪水邊大鬥金雕沒事,被青蛇咬了一口也沒有死,真的就被一個惡鬼兩根手指就凍死了?

    冷氣將張翼軫全身凍住,只有胸口留有微熱。寒冷之下,少年心境一片通明,格外清醒,忽的想起中了蛇毒之後流過全身的熱氣不知道藏匿於何處?心隨意動,胸口的微溫似乎和少年心意相通,一念一動,一股強大的熱量從胸口迸發,迅速瀰漫到全身。

    更有一股強橫的熱氣順著胳膊直衝脈門,衝破脈門也不停止,順著惡鬼的手指直接衝進了裡正的身體。正以為得手的惡鬼猝不及防之下,被熱氣瞬間衝到了腦門,大駭之下,然後意識閃亮,想起了什麼,大叫:「你是人,怎麼會有……」

    不等他說完,熱氣已經貫穿了裡正全身,惡鬼在強橫的衝力的逼迫下,只餘一絲力氣強行從裡正腦門逃出。只勉強逃到山中一處隱蔽之處,便感覺意識渙散,頓時沉淪到無邊的黑暗之中。

    惡鬼一旦離身,裡正的身體就如同斷線的風箏,撲通一聲倒在床上。本來裡正的神識已經被惡鬼強行奪舍,裡正在被奪舍的一瞬間已經死去,惡鬼一走,身體便是無主之物。

    紅枕還沒有從張翼軫被惡鬼抓住的震驚中醒來,又見紅光一閃,然後一道黑暗迅速逃竄,隨後裡正倒床不起。紅枕撲上前去,裡正身體已經冰冷,顯然已經死去多時。紅枕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張翼軫胸口熱氣流遍全身,又無意中逼走惡鬼,從陰冷中恢復過來,渾然不覺是怎麼回事。惡鬼一走,法術即告失效,張仁向後便倒。張翼軫急忙向前扶住父親,將他靠在床上坐正。又勸慰紅枕幾句,見裡正已然冰涼,就算是神仙下凡也是無救了。想起以前裡正村前村後地奔波忙碌,確實也為鄉親們辦了不少事情,不免唏噓一番。

    片刻,躺在地上的成華瑞也悠悠醒轉。張翼軫又扶成華瑞坐好,先是表示了感謝之情,然後又請成華瑞救治父親。成華瑞萬萬沒想到他會栽到一個山村惡鬼手中,雖然其中有古怪之處,但畢竟是他過於大意了,不免羞愧難當。好在張翼軫並未深想,只是請求他救醒他的父親。

    張仁緊閉雙眼,臉色黑青。成華瑞右手結了一個手勢,行了一個清心咒,屈指一彈,一道白光射入張仁眉心。張仁長出一口氣,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幽幽地說:「是你麼,翼軫?」

    張翼軫大喜,連連向成華瑞道謝:「多謝道長!道長仙術高明,還未請教道長尊稱?」

    成華瑞報了姓名,說道:「令尊只是一時閉氣,被惡鬼控制了心志,如今已大礙,休息幾日就會無事。不知這位小哥如何稱呼,那惡鬼又是如何走掉的,還請小哥詳細說來。」

    此時,先前跑掉的村民又陸續回來。這邊裡正已死,眾人就忙前忙後幫忙收拾,村中幾位管事的老人幫忙佈置靈堂。對於屋裡發生的事情,鄉親都相信了紅枕的說法:惡鬼被醒來的道長施法除去,只是父親年老體衰,被惡鬼耗盡了精力,天命如此,無關他人。

    紅枕的掩飾和張翼軫的恭敬更讓成華瑞愧疚難安,待張翼軫將屋裡發生的一切詳盡說來,成華瑞聽後緊皺眉頭,一伸手就扣住了張翼軫的脈門,試探著輸入道力。道力在張翼軫體內暢通無阻,不見絲毫異常。成華瑞苦思一番也不得甚解,只好搖頭。

    扣人脈門以道力試探,這在修道者看來是極其不敬的行為,成華瑞向張翼軫告了個罪。張翼軫不以為然,他也想弄清自身體內是何等狀況,見成華瑞搖頭,知道他也不甚瞭解,只好作罷,反正又不死人,以後再說不遲。

    成華瑞沖張翼軫一拱手,說道:「那惡鬼並未魂飛魄散,已然逃走。但聽小哥所言,他必然遭受重創,想必也逃不遠。我去後山四下探尋一番,除惡務盡,否則一旦惡鬼恢復法力,還會來村中害人。」

    成華瑞一是被惡鬼所害,心中憤恨難平,二來也是想趁機將他除去,以絕後患。張翼軫見他心意已決,心想這位道長看來舉止非凡,舉手間救醒父親,想來不像靈空一般是個江湖騙子,正好裡正死去還要幫忙料理後事,當下也不挽留,客氣一番便送走了成華瑞。

    按下成華瑞到後山搜尋惡鬼不提,這邊張仁也恢復了七七八八,顧不上休息,和張翼軫一起幫紅枕處理裡正的後事。裡正在村中頗有盛名,如今故去,幾乎全村家家出動,一時太平村哭聲叫聲響成一片,籠罩在悲傷的氣氛之中。

    紅枕披麻戴孝,臉上淚痕未乾,但一臉剛毅,隱隱有一股決絕凜然之意。張翼軫尋得一個空子,找到紅枕正欲耐心安慰幾句,不料紅枕卻說:「翼軫,今後紅枕便是孤身一人了,若不嫌棄,他日若有需要勞煩時,我自會開口。」

    張翼軫張了張口,幾句到了嘴邊的話一時嚥了回去,嘆了口氣,知道紅枕表面羸弱,實則個性剛強,內心自有主見。張翼軫和紅枕自幼一起長大,可謂青梅竹馬,但今日才知原來他也並未瞭解這個以前常常拎他耳朵讓他叫姐姐的女子。

    一直忙到半夜,張翼軫才和父母一起回到家中。

    三間土房是正房,另外還有兩間放置家具和雜物的配房,十幾步方圓的小院,這便是張翼軫生活了十六年的山間村居。這裡有他熟悉的一切,幾隻雞鴨,一頭水牛,還有一隻大黃狗,就連院子里長得格外繁茂的橘子樹也是張翼軫親手所種。

    年年歲歲,歲歲年年,花開為記,情滿心間。

    掌上燈,看著一桌豐盛的晚飯,父親打來的野兔炖得香氣四溢,母親炒的青菜雞蛋清香可口。只是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張翼軫哪裡還有胃口,儘管肚子已經餓得咕咕叫,卻實在是無法下嚥。

    但奇怪的是,父母卻不停地給他添菜進飯。父親一臉愁容,母親卻暗中偷偷抹淚。張翼軫還以為父母是在傷心裡正,正想開口講他在臨海城遇到靈空的事情,藉機沖淡一絲哀愁也好,不料父親卻先開了口。

    「軫兒,雖說村裡發生了這般大事,裡正的事情讓人恁的傷心,不過眼下有一件事情著落在你身上,卻是比裡正的事情更要緊,更耽誤不得……」

    張翼軫心頭一緊,長這麼大,父親還沒有這麼嚴肅和他說過一件事情,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

    「今兒,是你十六歲的生日!」

    卻是母親插話說道,又用衣袖抹了一下眼淚,望了一眼父親,神色之間頗有不捨和無奈,卻又不得不說道。

    「十六年來,軫兒一直平安順利,本來我和你爹商議,雖說我們本來答應了那人,但娘捨不得你,就想打算一直瞞下去。不過你爹說,既然爹娘答應了人家,就應該守諾重信,所以不得不說出這件大事來。」

    「軫兒,其實你並不是爹娘的親生兒子!」

    咣噹一聲,張翼軫的筷子掉在了桌子上。這個十六歲的鄉間少年,在平靜地度過了人生的十六個光陰之後,在十六歲生日來臨的當天,迎來了人生中的巨變。
easygoing1 發表於 2009-4-4 19:59
第五章 少年身世由來奇-第一卷 少年游

    此時夏夜將半,山村的夜空群星璀璨,銀河浩渺。虛無縹緲的天空莫非真的有天庭,還有那身姿曼妙的天女飛天散花,俊雅雄健的天馬駕車行空。神仙之說,天庭之樂,是口耳相傳的傳說還是真的在冥冥中有天人在掌管著人間的善惡?

    天道無言,人間有愛。

    張翼軫心中驚起了濤天巨浪。一直以來,爹娘對他的溺愛讓村中少年羨慕中摻雜著嫉妒。太平村民風樸實,但不尚讀書,村中少年多半跟隨父母務農打獵,即使家中富裕的人家,最多請村中識字最多的先生教會孩子會寫名字能算清帳務即可。張翼軫家在村中只算平實人家,父母卻省吃儉用一直供他到臨海城中讀書。張翼軫多次提出要退學回家幫父母做些農活,父母卻說什麼也不同意,更讓張翼軫不解的是,父母供他讀書既非讓他考取功名,也不是出於「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崇高認識,只是為了讀書而讓他讀書。

    這難免會讓少年心生感慨:讀了厚厚的幾十部書了,除了識字和長了見識之外,似乎對他打獵和農活並沒有太多的幫助。也沒有讓他找到多賺一些錢的門路來回報父母。

    只是沒有料想到十六歲的生日當天,少年聽到了一個他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他竟然不是父母的親生兒子!

    「軫兒……」

    父親張仁的眼睛紅紅的一片,這位樸實的山民嚅嚅了半晌,終於還是開了口,聲音暗啞,神態黯然。

    「十六年前的一天,家中突然來了兩個客人……」

    「這兩個客人是一男一女,生得俊美無比,衣服華麗,舉止得體。二人帶著一個嬰孩,說是他們受人之託,要找一忠厚人家收養這個孩子。我一看就喜歡上了這孩子,打心眼裡覺得這就是我的孩子,比親生的還親。說來也怪,這孩子被我抱在懷中,不哭不鬧,小手有意無意地地總抓我的耳朵。」

    「我和你娘思子心切,這般天降好事,一聽之下自然求之不得,忙不迭答應,滿口應承要百般對孩子好。客人卻說,孩子父母有兩個要求,一是孩子名翼軫,不可改名,自小也不必嬌生慣養,吃苦受累都好說,但一定要他讀書。二是等他長到十六歲時,在他十六歲生日當天告訴他真相,讓他離開太平村,去尋找他的親生父母。」

    「我和你娘求子多年,膝下無子一直是最大的心病。忽然有人送子上門,自然萬分欣喜。雖說十六年的約定讓人一時無法理解,但也顧不了那麼多了,更何況當時我心存念想,十六年後的事情誰又能知道怎樣?就算到時非走不可,在以後的十六年裡我們也算是有孩子的爹娘!」

    「客人臨走,留下一個盒子和一些銀兩,並說盒子等你十六歲時交給你,銀兩便留給我們家用。爹娘有你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哪裡還敢貪求錢財。客人執意留下,對我們再三打聽你的身世不肯透露半點消息,停留不過小半個時辰便自行離去。」

    「半晌我和你娘都感覺如在夢中,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情是真的!」

    「爹娘十六年來無不擔驚受怕,擔心你的親生父母會突然找上門來,將你領走。好在十六年來一直平安無事,爹娘一直心中嘀咕,不捨得讓你離去,可是當初答應人家的事情,如果不告訴你,爹娘一輩子也不會心安。再說客人還說你親生父母因為生你而受了大罪,你不去救出他們,是為不孝。今兒正好是你十六歲生日,就把一切真相對你言明……」

    張翼軫愣愣地看著昏黃的燈光下,雙眼垂淚的爹娘一個搖頭,一個嘆息。一燈如豆,照亮一丈方圓。少年的心中卻有無邊的黑暗,緩慢地如水波一般,越飄越大,越飄越遠。心思忽如搖曳的星光,不知此夕何夕。

    他一向敬重的爹娘,一向從不捨得打罵他的爹娘,卻原來只是他的養父母!想起父子上山打獵,下河捕魚,想起母子田間勞作,廚房忙碌,往事歷歷,如在眼前又恍如天邊。念及前塵往事,卻被爹娘一句話擊得粉碎,更多親密的細節一一浮現心中,帶來的卻是揪心的痛。

    張翼軫一時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他呼地站起,推門而去。翼軫娘想要去追,卻被張仁攔住。

    被夏夜的山間夜風一吹,張翼軫胸中的煩悶和不適減少大半,想起往事種種,一時沉默不語。呆立半晌,忽地又返回屋中,對一臉緊張的爹娘說道:「那我的親生父母到底是誰?他們又在哪裡?」

    桌子上多出一個一尺見方的鐵盒,鐵盒顏色黝黑,四角裝飾有古樸的花紋,精緻無比。

    「那兩個客人不管我們如何問詢,卻不說出你的親生父母如何稱呼,只說讓你十六歲後到方丈,自可見到親生父母。方丈居於何處,如何找到你的親生父母,客人說你打開盒子便知。」

    張翼軫打開盒子,裡面只有一本書和一面銅錢大小的銅鏡。書上端正寫著四個大字:人間仙路!字寫得蒼勁有力,頗有氣勢。打開一看,裡面卻空無一字。

    銅錢大小的銅鏡上端有一個孔,孔中繫著一條紅繩,正好可以掛在脖子間。一書一鏡外,再無他物,更無隻言片語。張翼軫心中苦笑,不知道親生父母給他留下這兩樣東西何用?只憑這無字天書和照人都嫌小的銅鏡,還有一個方丈的名字,又如何找得到不知姓名從未見面的親生父母?

    這……張翼軫將一書一鏡遞給父母,二老也是搖頭,不知何意。

    見爹娘愁眉不展,張翼軫忽然心中釋然,哈哈一笑,道:「爹,娘,翼軫雖說要去救親生父母,但爹娘養我一場,不比親生父母疏遠,況且我也只是出去尋到他們,如果他們無事,我會再回來和爹娘團聚,再不濟,大不了接爹娘和他們一起住,一家人總是要在一起的。這次出去,就當兒子出去遊歷一番,長長見識也是好的,古人說父母在不遠遊,不過眼下也顧不了其他,畢竟人倫大事,孝為第一。翼軫十六歲了還沒有踏出這山村百里之外,也想見識一下外面的世界如何寬廣,等我回來,一定給爹娘講講天下的奇聞軼事。」

    「男兒志在四方,翼軫也要闖蕩闖蕩,或許會有一番作為也未可知……」

    少年侃侃而談,滿心嚮往,漸漸哄得滿心惆悵的父母寬下心來,直覺得兒子此番出去,不過相當於去二十里外的臨海城讀書,過些時日便會返回。眼見父母愁眉舒展,眉眼間開朗起來,少年心中緊繃著的弦便鬆了下來,又絮叨幾句,夏夜過半,便以明日還有裡正的後事要忙勸父母睡下,少年也自行回房睡下。

    只是一夜輾轉,少年哪得片刻休息,心中如翻江倒海般,一時是爹娘的疼愛,一時又是親生父母的受難,直到天光大亮時,少年才閉眼片刻。

    此後三天再無閒話,張翼軫和父母一起幫紅枕料理裡正後事。太平村人人出動,在為裡正悲痛的同時,無不擔心紅枕從此孤身一人,不知該如何生活。倒是李太沒日沒夜地呆在裡正家中,白日迎來迎往,夜間守靈,儼然以半個主人自居。紅枕不管不問,臉上不喜不悲,平靜似水。

    但願不是傷心過度,心如死灰。張翼軫暗暗擔心紅枕,幾次暗中勸慰幾句,卻總被紅枕淡然地回絕,讓他心裡捉摸不定紅枕目前的狀況。

    三天後,裡正風光下葬,一時太平村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

    幾家歡樂幾家愁,父母嘴上不說,但暗中卻悄悄為他收拾行李,準備遠行的物品。張翼軫一時心緒難平,日間也不再去臨海讀書,父母也暫時放下農活,終日在家中陪他左右。

    這一日天氣晴好,碧空如洗,張翼軫在自家院子裡整理橘樹,和大黃一起玩耍,忽然聽到院外有人高呼他的姓名,正是清虛宮道士成華瑞。

    成華瑞先前告別張翼軫,獨自一人來到後山,接連施放了數道追靈符來追蹤惡鬼的行跡,第三日終於有所發現,在一處山腰的山洞中追靈符示警。成華瑞雖是三代弟子中的傑出人物,但尚無飛天之能,無法御劍飛空。偏偏這山洞正處山腰,上下無門,只得放出飛劍,意圖逼惡鬼現身。

    成華瑞的飛劍名青吟,乃是其師天清道長取天精砂,在炎洲火林山中以天火淬煉,通體青色,湛然如碧,端的是一把上好的飛劍。飛劍一經祭出,其聲嘩然如雷鳴,疾如閃電探入山洞,照得洞中一片澄明。

    飛劍所到之處,猶如成華瑞親臨,故山洞之內情景成華瑞歷歷在目。山洞甚是寬廣,半空中飄浮著一團黑影,旋轉不定,不停地向四周吞吐著絲狀的黑線。成華瑞知其正在恢復功力,也不遲疑,當即飛劍一挺,直直刺去。

    黑影也不躲閃,被青吟一擊而中。成華瑞見一擊得手,暗中催動道力,欲以純陽道力消融這陰寒之物。不料道力所到之處,黑暗非但沒有消散,反而如魚得水,猛地膨脹漲大,將成華瑞的純陽道力化為虛無。成華瑞大驚之下,全身氣息內斂,全力催動道力,頓時青吟劍青光大盛,整個山洞被青光充滿,黑影在耀眼的光亮之下消失不見。

    意念一動,成華瑞收回青吟劍,氣息微喘。剛才全力催動之下,道力消耗過半,恐怕不休養兩三日無法恢復。好在惡鬼已經煙消雲散,也算為太平村除了一個潛在的隱患,一雪先前被惡鬼偷襲之恥。

    成華瑞見此間事了,轉身要走,不想眼前黑光一閃,一個人影憑空現出身形,似真似幻,若有若無浮現在半空。依稀可以辨別此人是一名中年男子,生得倒是鼻直口方,相貌非凡。只是渾身上下籠罩在一層薄霧之中,無法確切看清面容。

    成華瑞心生警惕,退後一步,右手一伸,青吟劍現在手心,不過一寸大小,青光閃動間滴溜溜亂轉,左手指向那人,問道:「你是何人?裝神弄鬼,何不以真面目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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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人說海外有仙山(上)-第一卷 少年游

    「哈哈哈哈……小子,剛才你用青吟劍刺我,竟然不認得我了?裝神弄鬼?你倒說對了,我現在確實是真鬼,可不是假裝來的。你的一身道力倒也純粹,可惜了還是不夠深厚,所以我老人家才不能凝聚成實體。如果再多讓我吸收一些,怕是現在也能化出身體來。不過也好,就算借了你的全身道力凝成化身又有何用,畢竟還是落於鬼道了。好在我老人家也想起了許多事情,假又時日等我功力再恢復幾成,便去找到那個山村小子奪舍,他的**倒是一具上好的爐鼎,體內似乎有一股古怪的力量。一想到那小子的**遲早為我所用,我還得謝謝你的道力助我一臂之力呀。這幾日,我便在太平村多殺幾人,先練習一下奪舍的法術,免得到時失敗就可惜一副上好的爐鼎。」

    成華瑞聽聞此言,又羞又氣,怒極之下飛劍青光一閃,便想將他斬於劍下。惡鬼倒也識趣,黑光一閃便消失不見。成華瑞又連連施放追靈符,卻再無絲毫反應。成華瑞明白,恐怕這惡鬼有甚麼奇異法術,竟是將他的道力轉化為他所用,如今只怕他法力恢復不少,自己追察不到他的行蹤,就算找到,怕是也傷不了他。

    這般想著,成華瑞心中擔憂惡鬼再來害人,便打算急急去委羽山辦完事情即刻返回王屋山,稟報事情天清道長得知此事。只是這山村少年張翼軫已然被這惡鬼盯上,該如何是好?

    成華瑞一邊思忖,一邊飛快下山趕到太平村,找到張翼軫時心中已經拿定了主意,所以在他向張翼軫簡略說了一遍他在後山與惡鬼的遭遇之後,便說出了他一路上想好的措詞:「只要你在村中,惡鬼必然不會放過你,還會為害你的鄉親。我有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你和我一起去委羽山三元宮,等委羽山事情辦妥,再和我一起去王屋山清虛宮。你一離開,惡鬼必然追隨,村民們便不受其害。一路由我照應,惡鬼想要害你也非易事。翼軫……你意下如何?倘若你不捨得離家太遠,或許惡鬼跟隨我們到委羽山,三元宮的道長便已經出手除去了惡鬼。」

    張翼軫沉吟片刻,面露難色。

    「道長……」

    成華瑞臉色一愧,搖手道:「翼軫不可叫我道長,稱我華瑞便可。」

    「華瑞兄!」張翼軫拱了拱手,感動地說。

    「多謝華瑞兄考慮周全,翼軫感激不盡。先前所說並無不可,便是沒有這惡鬼相害,我過些時日也得離開村子,要前去方丈找尋我的親生父母。」

    「方丈?」成華瑞一臉訝然,「人言海外有仙山,方丈、蓬萊和崑崙三山,皆在海外,離中土不下十萬里之遙,只聽祖師講過,但數千年來從未聽說有人見過三座仙山。若是那海內十洲,瀛洲、玄洲、長洲、流洲、元洲、生洲、祖洲、炎洲、鳳麟洲、聚窟洲,有緣之人得道之士還可飛劍前往,便是家師天清道長也曾機緣巧合之下親往炎洲。只怕這方丈,想必可以御劍瞬息千里的家師,也不敢輕言可以找到這傳聞中的仙山。」

    「呀!」張翼軫倒吸一口涼氣,原先不知這方丈位於何處,以為最遠不過千里以外,不料竟是傳說中的仙山,而且離中土不下十萬里之遙。到底他那親生父母是何方神聖,怎會住在傳說中的仙山?住在傳說中的仙山還不算,還要他這個普通的凡間小子前去營救?這不是比登天還難的難題麼?

    但是眼下,先不提如何找到仙山,就算找到又如何去得,便是當前這惡鬼纏身,也需躲上一躲。主意既定,張翼軫站起,沖成華瑞一揖到地,說道:「如此翼軫就有勞華瑞兄了!」

    成華瑞忙將張翼軫扶起,正色道:「我等修道之人,上順天心,下化民意,修的便是這無上大道,行的便是這為善之事。些許小事,俱是本份,翼軫不必過慮。倒是我瞧你面容清秀,骨格清奇,既然那惡鬼能看中你,我想我的師傅眼光更要高過惡鬼,說不定一見之下就要將你收為弟子,我們到時就是師兄弟了。」

    張翼軫聽後只是哈哈一笑,並未放在心上。既然惡鬼已經恢復法力,自然越早動身越好。行李這些時日父母早已備好,事不宜遲,張翼軫決定當晚就離開太平村。

    張翼軫又將和成華瑞一起出行之事告知了父母,同時沒有告訴他們方丈是個什麼所在。張氏夫聽聞之下喜出望外,有得道的道長同行,兒子的安危自可放心。二位老人欣喜之下,對成華瑞百般熱情,倒讓成華瑞一時手足無措,拘謹非常。

    畢竟兒子要遠行,雖說有道長同行,二老心中不忍,亦喜亦悲。張父還算強自鎮靜,張母不時暗中抹淚,看得成華瑞心中唏噓。倒是張翼軫若無其事,和成華瑞談笑風生,說起修仙慕道之事,心生嚮往。又說起這天下之大,山川之美,一副迫不及待要踏上征途的神態。

    一家人圍在一起吃晚飯,忽聽得院門一響,紅枕的聲音在院中響起:「張叔,翼軫在家麼?」

    翼軫忙跑到屋外將紅枕迎進屋來,二老也禮讓紅枕一起吃飯。紅枕謝過,卻徑直走到成華瑞面前,也不話,低頭就拜了下去。

    慌得成華瑞忙丟了碗,伸手相扶又覺得不合禮節,只好救助地看向翼軫。張翼軫拉起紅枕,扶她坐下,說道:「紅枕,有事但說無妨,先別多禮。」

    紅枕欲言又止,站起來福了一福,說:「道長,家父被惡鬼害死,紅枕身為人女,不能為父報仇是為不孝。懇請道長收紅枕為徒,好讓紅枕學會法術殺死惡鬼為父報仇。」

    成華瑞呵呵一笑,說道:「紅枕姑娘快快請坐,不必多禮。你報仇心切,是為孝道,但我等修道之人,是為了上應天道,並非是為了殺人而修道。再說,你也太高看我了,我只是清虛宮三代弟子,沒有收徒的資格。我勸你斷了這門心思,這惡鬼自有高人除去,不必過於執著於此。」

    紅枕神情堅毅,不肯退讓:「道長,我四處打聽過了,清虛宮也有女弟子。紅枕雖是女子,也識字知大體,聽人說少不修道,長不學武,又聽人言,朝聞道,夕死足矣。紅枕一心慕道,道長怎能拒人於千里之外?紅枕只求道長引薦,到時紅枕是否能入得清虛宮門下便是自己的造化了,舉手之勞便成人之美,道長上應天道,也要下順民心。」

    紅枕一番言語說得成華瑞和張翼軫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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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人說海外有仙山(下)-第一卷 少年游

    成華瑞一時躊躇,這清虛宮只有天靈道長門下有女弟子,人數不過五人而已。天靈道長脾氣大,喜怒無常,別說師傅天清,就是掌門清無也對他這個天賦極高但脾氣極差的三弟子無可奈何。成華瑞可不想無事去尋晦氣,被天靈道長痛罵一頓。罵倒不怕,說不定天靈道長一時興起,將他扔到王屋山一天柱上,那可就是上天無門入地無路了。

    紅枕見成華瑞低頭不語,蛾眉緊促,扭頭輕聲對張翼軫說:「翼軫,你來勸勸道長,留我一人在家,萬一那惡鬼再來尋我,誰可救我?」

    說得也是,張翼軫便向前一步,正要開口相勸,成華瑞已然想通此節,只須將紅枕交給掌門,惡鬼要害翼軫,自然也會害紅枕。能救翼軫不救紅枕,不合情理。

    「紅枕姑娘,你這便回去收拾行李吧,我們這就下山。」

    紅枕既驚又喜,羞赧之色溢於言表:「我從家中出來,就沒有再想回去……行李都已經收拾好了。」

    呵,開弓沒有回頭箭,好一個紅枕!張翼軫接下來便替紅枕說出了她家中的事宜:「爹,娘,紅枕家中還請二老多為擔待,平常照看一二,別讓野豬拱了院牆,別讓狐狸偷了雞鴨。房頂也時常修補,別讓風雨打壞了房屋。」

    撲哧一聲,紅枕笑出聲來,一抹胭紅染上臉頰。

    「翼軫,你恁的囉嗦,比我還細心事多,真難得你是一個男子。」

    眾人一起哈哈大笑,倒也沖淡了不少離別之愁。

    月華如水,靜謐的夏夜更覺蟲鳴鳥叫分外響亮。太平河日夜流淌,奔流不息不知歸於何方。張輾軫一行三人就在張仁夫婦殷殷的目光和無限的不捨中,踏上了下山的山路。

    山路崎嶇,山回路轉。幾個山彎過後,太平村已經隱沒在群山之中。月上中天,少年的心思飄渺,似乎透過月光仍然可以看到父母在村口的山頭上,不停地衝他的背影揮手。少年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扭頭去看紅枕,見她臉色平靜,一如平常。少年暗叫慚愧,倒還不如一個女子鎮靜自如,男兒志在四方,外出闖蕩豈可瞻前顧後。

    畢竟少年心性,走了小半個時辰,享受到夏夜舒適的涼風,耳邊傳來熟悉的動物叫聲,少年心思漸漸活絡,一時覺得三人只顧低頭走路有些沉悶了,便開口去問成華瑞。

    「華瑞兄,為何這般著急非得晚上離開?白天走路不是更安全一些……我是指紅枕畢竟是女子!」

    「翼軫,惡鬼畢竟是鬼道,晚間陰氣盛,陰物更易出沒。我們如此急急出村,就是想讓惡鬼知道行蹤,好讓他只顧追我們而來,沒有時間再在村中為害村民。不過翼軫,你不會怪我拿你做餌引誘惡鬼出村吧?」

    張翼軫聽得連連點頭,待聽到最後一句,又急忙搖頭。

    「華瑞兄多慮了,我哪會怪你!再說我也不怕那惡鬼,當時我逼走了他,現在他若敢再來,一樣再讓他來得去不得。手下敗將,我怕他作甚麼?我只是想那方丈,說是離中土十萬里之遙,這如何去得?」

    「此事須從長計議,待我稟明師傅,或許師傅會有方法。翼軫,你且莫急躁,就算我的師傅沒有辦法,我的師祖清虛宮掌門清無祖師也必定會知道一二。眼下還是以小心惡鬼為第一,假若被惡鬼奪去性命,莫說方丈,便是這臨海城也去不得了。」

    紅枕聽得好奇,攏了攏額前的頭髮,輕聲問道:「道長,這天下之大到底幾千里?聽說中土之外還有大海,大海無邊無際,大海之外還有仙山麼?」

    「天下之大,自古以來說法不一。有說中土方圓五千里,有說一萬里,但以中土之大,尚不及大海百分之一。自古相傳,海內還有十座仙洲,分別是瀛洲、玄洲、長洲、流洲、元洲、生洲、祖洲、炎洲、鳳麟洲、聚窟洲。各洲自有居民,形態各異,與中土大不相同,但傳說均是得道之士,最低也是地仙,甚至還是飛仙和不願生天的天仙。十洲分別位於中土的四周,離中土幾千到幾萬里不定,但並非人人都可見到。十洲在海上時隱時沒,常有大神通者四海游弋一心尋找,數十年而不可得。也有人只出海一次便可遇到其中一洲。十洲各有寶物和神奇之處,只要得遇其中一洲,必有所獲。所以幾千年來十洲時隱時現,吸引了不少修道之士前往尋找,以便機緣之下,得窺天道,成就無上大業。但幾千年來各派高人前後不下幾千人前去海中,最終有緣得見十洲的不過十之一二,不少成名已久的高人更是在前向十洲的途中便告折損,白白丟掉了性命。」

    「與十洲不同,海外三山方丈、蓬萊和崑崙,乃是上古傳說中的仙山。那方丈位於東海正中,東西南北正等,長五千里。山上有金玉琉璃宮、黃金七寶殿,是玉清、上清和太清三天司命之所,上有仙家數十萬,均是登錄在《太上玄生錄》中的天仙。方丈地平如掌,四處生長靈芝仙草如人間稻麥一般。只是這東海之大,無邊無際,所謂正中究竟何處,無人得知。」

    「蓬萊位於東海東北,周圍五千里,天帝常居此總領九天之事,仙家不可計數。」

    「崑崙位於西海和北海之間,周圍一萬里,離中土十三萬里之遙,四周有弱水環繞。弱水羽毛不浮,地仙不渡,飛仙難飛。崑崙是那西王母的居所,總領天下仙官,凡上升天仙到三天為仙宮者,必先過崑崙經西王母冊封,方可赴瑤池吃仙果,去濁氣輕仙體,方能飛昇至三天朝覲天帝。」

    「這三座仙山故老相傳,只是如今道門千年以降未有修至大成者,三山之說因千年以來未有人親見,便只存於典籍記載之中。因此翼軫,莫怪我直言,如果你的親生父母真在方丈,莫說營救他們,便是能有幸找到方丈所在,便比登天還難!」
easygoing1 發表於 2009-4-4 20:02
本帖最後由 easygoing1 於 2009-4-4 20:05 編輯

第七章 神棍無影(上)-第一卷 少年游

    三人邊走邊說,倒也不覺得勞累。山路寂靜,群山黝黑如怪獸,林中各種聲響不斷,不知不覺已到半夜。

    張翼軫原來以為最不濟一年半載便能找到什麼勞什子方丈,然後救下親生父母,再花上數月時間回太平村與爹娘團聚。沒想到成華瑞一番話讓張翼軫如同三伏天一步邁入三九天,在他看來,臨海城就是一座不小的城池,讓他走上三天三夜也走不完。不成想親生父母所在的方丈竟是恁遠,這虛無飄渺的天空上的星星雖遙不可及,但終究還可以看到。那方丈遠在天邊不說,還沒有人知道究竟位於何處,甚至是否真的存在還是未知,難不成當年的客人騙了爹娘,只是隨口一說消遣一下老實巴交的山民?

    這邊張翼軫胡思亂想,忽地成華瑞右手一揚,一把寸長小劍出現在手心,散發出青朦朦的光芒。成華瑞左手連揚,三道護靈符黃光一閃,懸立半空將三人圍在中間。

    「惡鬼應該離此不遠了,剛才我的追靈符示警。翼軫、紅枕,你二人千萬莫要邁出護靈符外。護靈符雖然威力一般,但對付惡鬼是為有效,一時三刻他也近身不得。」

    張翼軫倒不怎麼害怕,聽聞惡鬼已然追來,放下心來。總算將惡鬼引出太平村,也不枉三人連夜趕路出行。少年對這惡鬼倒無幾分懼怕,先前無意中逼走他,他心中便認定這惡鬼並無什麼本領,殊不知並非惡鬼本領不濟,實在是他的身體內有一股怪異的熱力所致。換作他人,早就被惡鬼輕易制服了。

    紅枕畢竟是女子,緊緊抓出張翼軫胳膊,身軀微微顫抖。張翼軫輕撫紅枕,安慰道:「不怕,有我和華瑞兄在,諒那惡鬼也不敢造次。惡鬼不來還好,敢來的話,我定叫他有來無回。」

    少年說得堂而皇之,底氣十足,倒聽得紅枕安下心來,害怕也減輕了幾分。也不知是少年的言語讓惡鬼膽怯還是惡鬼法力尚未恢復,追靈符示警一陣,也就平靜下來,一直到天色大亮,惡鬼再也沒有動靜。

    三人迎著晨曦來到了臨海。這二十里路,三人走走停停,一是夜間山路難行,二是要時刻提防惡鬼,三是邊走邊談,竟然走了一夜。好在成華瑞道力純厚,張翼軫和紅枕自小便上山下山,體格健壯,一夜走來,三人都不見多少疲乏。

    這臨海城翼軫和紅枕來過不少,倒也不新鮮。商議之下,三人一致決定無須休息,繼續趕路。畢竟此處離委羽山還有數百里之遙。三人便隨意在一處飯店用過早點,歇息片刻,就動身起程。

    走了幾步,成華瑞「咦」了一聲,伸手拿過翼軫的棍子端詳起來。

    夜間一路行來,心神全在提防惡鬼身上,倒沒有注意到翼軫身上的棍子。成華瑞細瞧之下並無奇特之處,只是材質特殊,無法分辨。翼軫見他好奇,便按捺不住好笑,將棍子的來歷說給成華瑞和紅枕聽。然後又從身上拿出靈空送他的《金剛經》遞給成華瑞。

    「便是這一棍一書,端的花了我五個包子。不過這棍子倒也值了,在林間還用它救了一條青蛇。」少年心性一時興奮,又將林間奇遇眉飛色舞地描述了一番。

    成華瑞對金雕和青蛇相鬥一事並無興趣,隨意翻看了幾眼《金剛經》,不想三根羽毛從書中掉了出來,燦然如黃金,一看之下,猶如真金打造一般。

    「這羽毛倒也漂亮,不過天下之大,奇鳥異獸不知幾何,也不希奇。」順手將書和羽毛還給翼軫。

    倒是紅枕,對金色羽毛表現出莫大的興趣。畢竟是女子,對於漂亮的裝飾之物還是多了許多心思。翼軫知她心思,便要將三根羽毛全部送給紅枕。紅枕推脫一番,只收下一根羽毛。

    沒走幾步,成華瑞忽然驚叫一聲:「怪事!怪事!」

    他在後面一把奪過張翼軫的棍子,拿在手中在陽光下不停舞動,看得翼軫和紅枕不明所以。看了幾眼翼軫也瞧了端倪,道:「真的怪事,原來我這棍子,竟是沒有影子!」

    紅枕也看出來棍子在陽光下晃動,映在地面上不見一絲黑暗。三個人的影子互相映在一起,棍子在三個人中間穿插來去,彷彿陽光穿透了棍子一般,又好像棍子隱藏了影子,甚是怪異。

    三人驚訝一番,成華瑞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幾人看了一會兒,興趣漸消,便又重新趕路。

    如此一耽誤,日頭也就升到了半空。驕陽當空,熱氣上升。天熱人就煩,火氣就大,幾人才走幾步遠,就聽得前面人聲亂成一團,便見一群人圍在一起爭執。

    三人之中年齡最大的成華瑞不過二十,自然都難免好奇,而且遠遠聽得人聲傳來,有人在罵:「牛鼻子老道,騙人不淺。只是混吃混喝,還自稱什麼神仙?就看你的模樣莫說神仙,就是你說自己是頭驢,怕是也有人相信。」

    「就是就是,瞧他肥頭大耳的樣子,吃肉喝酒也少不了的。大家說說看,有這麼饞嘴的神仙麼?分明是假道士吧。」

    「假不假先不說,如今這道士們都在高山修行,天下三大道觀至少也有上千名道士吧,我怎的沒見過一名道士有神奇之處會一些法術?先不說神仙上天入地,便是這尋常點石成金的法術也不見有道士會用?怪不得現在修仙慕道的人越來越少……」

    成華瑞臉色不善,不過這路人說的倒也是實情。如今道門式微,在民間影響漸小,與現今道門風氣不無關係。掌門們高居上位,縱論古今,喜歡談玄說妙,動輒天機渺渺,空腹高心,與普通民眾相去甚遠。掌門之下便是這道門的中堅力量,也就是成華瑞的師傅天清道長所在的位置,多是各大道觀的二代弟子。二代弟子多以實修為主,專注提高自身修行,提純道力,以便早日跨入化境,與浩渺天道感應道交,得悟天機一二,以圖步入地仙境界。二代弟子很少行走人間,多在高山深處枯坐冥想,與人間疾苦也無交際。三代弟子便是以成華瑞為代表,雖然也有下山遊歷的機會,但多半隻是來往於各大道觀之間,在人間也是走馬觀花,偶有幾人路見不平得遇惡鬼野狐一類,出手除去,也不出正邪勢不兩立的師門教誨,並無多少為百姓除害的心思。再加上數百年來四海昇平,妖魔鬼怪一類在中土極少出現,人民生活富足平安,這虛心求道之人便愈加稀少,道門在人間的影響便只是唸咒行符、驅鬼祈福了。

    張翼軫自幼在山村長大,於街上吵鬧圍觀一事頗有心得,一馬當先分開眾人擠到裡面一看,不由愣住:那坐在地上被人按住、一臉晦氣、方臉大耳中間正生了一個通紅的酒糟鼻的道士不是靈空又是哪個?張翼軫不由哈哈一笑,我當是誰,原來便是這位在螞蟻洞中走了三天三夜也走不出來的「包子神仙」!

    靈空正被人按著胳膊扭得肩膀生疼,聽見耳邊笑聲很是熟悉,抬頭一看,不由喜上眉梢,高叫:「小哥救我!這些肉眼凡胎之人不識我神仙面目,你快快告訴他們,我如何神通廣大,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easygoing1 發表於 2009-4-4 20:05
第七章 神棍無影(下)-第一卷 少年游

    話未說完,便見張翼軫身後閃出一個道士,一身青灰道衣,袖口繡有一朵白雲,靈空認得這是王屋山清虛宮的標誌,也顧不得被人扭住無比難堪,急急說道。

    「我乃委羽山三元宮靈空,敢問這位清虛宮道友如何稱呼?」

    先前成華瑞聽張翼軫說起靈空時,心中就有疑惑:未聽說三元宮有靈空此人?三元宮掌門道號靈動,靈字輩在三元宮輩份極高,僅存幾人而已,其中靈性、靈悟早就不問世事,怕是百餘年沒有現身,說不定步入人仙甚至跨入地仙境界了。靈動是靈字輩大師兄,他還有一個最小的師弟靈靜偶而在道門三十年一次的三清法會上現身。這靈空又是哪個?

    各大道觀都有隱藏的前輩高人,這個成華瑞自然知道,但眼下這靈空不論是模樣還是現在的處境,卻是沒有半分前輩高人的風範!成華瑞一時猶豫,不知該如何答對。

    倒是張翼軫沒有這麼多顧慮,當下嘻嘻一笑,蹲下身子,仔細瞧了瞧靈空,這才說道。

    「你倒沒有受傷,看來沒有吃虧。不知道你這個無所不能的神仙又是如何被肉眼凡胎的人識破騙人伎倆的?」

    「小哥,切莫玩笑,我是騙人的神仙麼?只是你也知道,凡人不知仙家妙術的妙用,我法力無比,但也不能強迫他人相信我是神仙下凡。這幾人,咳咳,不相信我的書是天書還則罷了,只賣一兩銀子還說我是騙子,要送我去見官。小哥,神仙怎可見凡間官差呢?看在我送棍贈書之誼上,快快讓眾人散去,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去吧。」

    「嘿!」這靈空倒是嘴硬,眼下這種情景,還死不改口自稱神仙,如此死要面子活受罪之人,倒也少見。張翼軫本想扔下他不管,轉念一想,此人雖然騙吃騙喝,也只為生計故,未必多壞。倒是他這天南地北地亂吹一通,似乎也知道不少事情,說不定這方丈的具體地點他也略知一二。

    「諸位,其實這位道長據我所知,確實是一位神仙,不過呢……」

    張翼軫沖周圍的人拱了拱手,笑容可掬,伸手將棍子握在手中,心中有了助靈空脫身的妙計。

    周圍人群一陣躁動,都被張翼軫這一句「不過」吸引,大聲嚷嚷讓他快說下去。

    「不過他是一位被貶下凡的神仙。為什麼被貶下凡?只因他這神仙太懶,不洗衣服不洗澡,這還罷了,天上地廣神仙少,離他遠一些便不會被他熏著。只是他又愛喝酒,這天上瓊漿玉液不少,但都沒有王母娘娘的瑤池仙酒好喝。這一日他酒蟲犯了,心癢之下酒膽包天,竟然跑到崑崙仙山趁王母不在偷喝了王母的仙酒。」

    「那王母神通廣大,掐指一算便知道是誰偷喝了仙酒。王母震怒之下,就將他貶下凡間,罰他只喝粗劣的酒水,而且還賜了他一個酒糟鼻,讓他不管走到哪裡都能讓人認出他是一個酒鬼,也好讓王母在天上方便找到他,好隨時可以懲罰他。」

    人群哄然大笑,紛紛指著靈空說道:「大家聞聞看,果然是個臭道士。看看他那個酒糟鼻,果然看了一眼就會記住。」

    有人置疑:「身穿髒衣又長著酒糟鼻的人也有不少,不能說他穿上道衣就是被貶的神仙了吧?」

    「就是,就是,你不是和他一夥來騙我們的吧?」

    「神仙都有法術,露一手讓我們看看,大家才會相信,是不是?」

    「莫急,莫急!我先前也和各位一樣,本不相信他是神仙。結果我花了十兩銀子買了一根棍子,走到半路才覺上當,這棍子頂多值五個包子,哪裡值十兩銀子?我一氣之下正要返回找他算賬,走了幾步又站住了,諸位,你猜如何?」

    眾人被調起了胃口,一起問:「如何?發生何事?」

    「這棍子,竟地地道道是一根仙棍,端的是神奇無比。只是我們肉眼凡胎,一時無法察覺。我也是一時機緣巧合之下才發覺棍子的神奇之處,慶幸沒有早早還給這位道長,否則就要錯失一件仙家法寶了。」

    眾人七嘴八舌,圍在一起看了半天也沒有看出棍子有什麼奇異之處,都紛紛搖頭。

    「哪裡是什麼神棍,分明是一根燒火棍。」

    「還不如我家的燒火棍粗大,這小哥,恁的會騙人,比這個道士還要狡猾三分。」

    「就是,大家不要信他!」

    群情激盪之下,張翼軫泰然自若,一伸手分開眾人,慢慢地分開兩米見方的空地來,才將棍子橫在胸前。

    「諸位,切莫被平常的經驗矇蔽了眼睛。這神棍,必須放在陽光下才能看不凡之處。各位請看,如今天近中午,我的棍子被陽光照在地上,似乎少了一些什麼東西?」

    「啊……」這一下眾人都發現了奇異之處,棍子被陽光一照,竟是沒有影子。這世上,還有沒有影子的東西,不是仙家法寶又是什麼?

    人群一陣哄亂,張翼軫大聲說道:「大家誰買了道長的法寶,我願意出十倍價錢買回。這仙家法寶,可是無價之寶,不僅可以延年益壽,去病強身,假若使用得當,還有返老還童的功效。」

    此話出口,人群中買了靈空東西的人都急急跑掉了,唯恐自己的東西被人搶去,沒有買東西的人也紛紛向靈空伸手索要法寶,價格片刻被哄抬到了幾十兩銀子。

    這邊靈空笑逐顏開地開賣身上的破爛,甚至身上破爛的道袍也要脫下賣掉,場面一時混亂不堪。張翼軫瞅了個空子,沖紅枕和成華瑞施了個眼色,然後一把拉起靈空擠開人群,一口氣跑到了臨海城外,方才停下。

    靈空身上被變賣一空,雙手捧著一堆白花花的銀子,笑得眼睛眯成了縫,被張翼軫拉得上氣不接下氣,埋怨道:「小哥,我還有襪子和一雙草鞋未賣,多少也值二十兩銀子……」
easygoing1 發表於 2009-4-4 20:06
第八章 道門原是人間事(上)-第一卷 少年游

    「銀子你個大頭鬼!」

    張翼軫一把甩開靈空,將袖子一挽,高高舉起拳頭,作勢欲打。

    「看我打你這個騙子神仙!害我撒謊騙人救你,成天家想的便是銀子,有你這樣喜歡黃白之物的神仙麼?」

    成華瑞雖然疑惑靈空在三元宮的身份,但見他抱著銀子一副貪婪之相,實在不堪入目,不由地「哼」了一聲,道:「我等修道之人,修的是天道,行的是道心,行走人間但憑一顆慕道向仙之心。身在人間,心繫天心,豈可貪戀這人間黃白之物,端的污了品行,毀了道行。」

    靈空嘻嘻一笑,跳到一邊,躲過了張翼軫的拳頭,將銀子包好藏在身上,這才沖成華瑞一抱拳,正容肅聲,一臉正色。

    「道門在人間,不離人間事,這位道友所言實在偏頗。這道生萬物,既生道心,又生金銀,這道心可得,金銀為何不可得?要知這金銀金光閃閃,可是半點污穢也沒有,又如何污了品行,毀了道行?假若道心不穩,品行不端,殺人也只在一念間,又關金銀何事?天心是否可測不得而知,但貧道自知金銀無罪,有罪的卻總是那修仙的道心呀!」

    這靈空挺胸昂首,一番話說得堂而皇之,竟令成華瑞一時語塞,明知他的道理似是而非,但卻抓不住關鍵之處反駁幾句。成華瑞暗叫慚愧,倘若這靈空衣著光鮮,儀表整潔,如此這番高論出口,怕是他會對他三元宮前輩的身份深信不疑。

    成華瑞深鞠一躬,臉有愧色,道:「晚輩王屋山清虛宮三代弟子成華瑞,師承天清道長,拜見靈空前輩。」

    靈空卻瞬間換了個模樣,嘻哈一笑,跳到一邊,不理成華瑞,卻是拉住張翼軫,商量道:「小哥,我看你天資聰明,騙術非凡,如果你我二人聯手,走遍天下騙遍中土也不在話下。假如再進一步,說不得還能騙到海內十洲,騙得那仙人仙果仙酒,我們就做那逍遙行走人間的騙神仙,你說如何?」

    聽靈空提到海內十洲,本想尋個由頭找靈空出一番惡氣的少年只得壓下性子,臉上露出無害的笑容,親熱地拉住靈空的手。

    「靈空道長,你也恁的小瞧了自己。莫說海內十洲,便是海外三山,我們也能去騙他一騙,可對?」

    「倒不是我信口開河,小哥,海外三山人人都說遙不可及,但在我靈空眼中,真要想去也便去得。雖說要多費一些周折,也不是不可成事……」

    靈空忽地一怔,奇怪地望向張翼軫。

    「不對,不對。你只是一個普通的山村小子,怎的知道這傳說的仙山?就算是成華瑞告訴你的,這仙山離中土幾萬里之遙,路途險惡,非凡人所能到達。小子,這般套我話頭,到底何事?」

    張翼軫暗笑,這靈空行走江湖多年,四處行騙,自然遇事格外警覺,嗅覺靈敏異常。當下也不隱瞞,就將他打算要去方丈尋找親生父母一事告知了靈空。

    聽少年說完,靈空圍著少年轉了一個圈,又上下不停地打量少年一番,看得眾人莫名其妙。靈空猛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直不起腰來。

    笑了半晌,靈空見少年眼光不善,這才止了笑,撣了撣身上的灰塵,也不答話,背起銀子轉身便走。

    張翼軫也不惱,默然跟在後面。紅枕和成華瑞見狀也只好動身起程。走了小半天,終於還是成華瑞忍不住,悄聲問張翼軫:「靈空道長為何發笑?翼軫你又為何不問他?」

    張翼軫放慢了步子,和前面的靈空拉開了一段距離,才道:「我知道他取笑我編造這般荒誕的一個故事,以為我故意騙他取樂。因為他先前騙我時,說我是應化天道之人,而他特意前來點化於我。我現在告知他我的親生父母在方丈,所以靈空不信,大笑而去。我偏不理他,看最後哪個主動開口點破這一點,誰先開口,誰便輸了。」

    成華瑞這才恍然大悟,不由會心一笑,這一老一少也恁有意思,鬥氣鬥志各不相讓。紅枕一路行來,女兒本性漸漸恢復,見此情景不覺莞爾,抿嘴一笑,打趣張翼軫道。

    「萬一靈空道長不理會你,難不成我們就一直跟著他走?他這又是走向哪裡?」

    紅枕展顏一笑,明眸酷齒,讓近在咫尺的成華瑞一時看得呆了,心思飄乎,心潮起落。這女子,以往不見她笑,原來也笑得這般好看,竟不比師妹凝婉華遜色。世間紅粉自嬌豔,痴迷從來少年人。成華瑞自幼便做了道士,山間歲月長,儘管天靈道長門下也有幾名女弟子,但終日如古井之水不起波瀾,就連被稱為「清虛雲霞」的凝婉華雖美若雲霞,卻也遙如雲霞,冷傲如東天常清之氣,遠則遠矣,且飄渺不可得。

    出神片刻,成華瑞被張翼軫揪住衣袖,赧然一笑,答道:「靈空道長所走方向正是委羽山,且隨他去。」

    成華瑞話一出口,前方走得匆忙的靈空身子一滯,竟然停下了,躑躅片刻,蹬蹬蹬一路小跑返回到張翼軫面前,沖一臉譏笑的少年一擺手,氣呼呼道。

    「我來不是找你……也不是問你,要你開口對我解釋什麼,我只是來看看棍子!這燒火棍跟了我幾十年,我用它燒了幾十年的飯從未發現它有如此神奇之處,為何一到你手中便憑空沒了影子?」

    張翼軫也不阻攔,任憑靈空從手中搶過棍子左右查看,笑盈盈看著靈空,偏不說話。靈空自言自語半天見沒人理他,心生沒趣,便將銀子往地上一堆,說:「分銀子,一人一半,分好銀子好分手,各走各的路,各行各的橋。」

    張翼軫好像中了禁口訣,只是點頭,蹲下身子一五一十地將銀子分成了兩堆,然後示意讓靈空先挑。靈空比劃一番,挑了稍大的一堆,包好背在身後,一臉鄭重地說:「就此別過,後會有期。」又沖成華瑞和紅枕揮揮手,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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