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俠] 人間仙路 作者:何常在(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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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asygoing1 2009-4-4 19:54:2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7 3068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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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道門原是人間事(下)-第一卷 少年游

    一連行了幾日路程,靈空再也沒有出現,便是那惡鬼也少了騷擾,一時平安無事。一路行來,張翼軫和成華瑞日漸熟悉,便是那紅枕也不時笑聲不斷,間或在無人之處哼唱幾首無名的山歌。歌聲婉轉清脆,詞句簡單明了。聽到妙處,張翼軫不免隨聲附和幾句,雖然他的歌喉著實讓成華瑞不敢恭維,但少年不理會成華瑞緊皺的眉頭,自得其樂唱得甚是投入。

    平白從靈空處得了一半銀子,少說也有三十兩,幾人一路行來倒也方便許多,吃住不求上好,也不必刻意節省。張翼軫離家時父母將全部積蓄十幾兩碎銀一股兒腦全部放在他的行李之中,他心知父母積蓄些零碎銀子甚是不易,便趁他們不注意時放回了十兩,只留了兩三兩。靈空倒也義氣,沒白救他一場,留下這些幾十兩銀子,讓三人一路行走寬余了許多。

    常言道窮家富路,身上有錢臉上有光,少年也第一次體驗到這金錢的好處,吃飯住店便底氣十足,店小二也是滿臉笑容迎來送走。眼見成華瑞也是滿心歡喜,不再為囊中羞澀擔憂,少年一時想到靈空所說道門原是人間事,此話果真不假。除非真是那飲朝霞吞雲氣的神仙,便是掌門行走人間,也是需要這黃白之物開路的。

    又行得幾日,幾人便來到黃岩境內,離委羽山不過百里之遙了。日頭偏西之際,三人來到一個小鎮,眼看天色已晚,幾人就停腳住下,待明日一早起程,兩日之內即可趕到三元宮。

    飯後,紅枕早早去房間睡下。張翼軫一時無法入睡,思前想後一番,便對正伏案讀書的成華瑞問道:「華瑞兄,這幾日光景再也不見那惡鬼現身,莫非他又返回山村為害村民了?萬一他加害我的爹娘……」

    成華瑞掩卷沉思,過了片刻站起身來,推開窗戶,四下靜聽一會兒,這才回到桌前坐下。

    「翼軫,你先放下心來……這幾日惡鬼雖然沒有現身,我的追靈符也沒有示警,但陸續和我失去了感應,這便證明惡鬼其實一直在尾隨我們,只是隱在暗處。惡鬼不像普通壞人一般,殺你不成會去加害家人。惡鬼一旦認定你的身體是上好的爐鼎,必定會緊追不捨,誓不罷休。只是讓我心生不安的是,這幾日惡鬼不再現身,恐怕是他的功力正在突破的關鍵之處,所以不便出現。只怕一旦他功力突破法力大增,我們便會命喪他手。好在兩日之內我們便能趕到三元宮,但願這兩日諸事順利才是。」

    張翼軫聽得爹娘和鄉親無事,便放下心來,正欲閉眼睡去,卻聽得成華瑞繼續說道。

    「翼軫,找你親生父母之事不宜操之過急,眼下最緊要的便是你入我道門,學得一身法術,至少也要打敗惡鬼才好保命。這些時日,你考慮得如何了?」

    「這……我倒忘了此事。容我想想,不知你那師傅可否嚴厲,學不會法術是不是會打板子?還是面壁罰站?不知這修道學法,比起上山打獵哪個更有趣,更容易一些?」

    成華瑞啞然失笑,不知這少年怎的生了如此開朗的性格,惡鬼索命,渾不當一回事,竟連入清虛宮修道一事也不以為然。要知如今雖然道門式微,但千年盛名之下,三大道觀擇徒還是非常嚴格,每年求入道門者無數,然能如願者不過一二。

    待再要勸他幾句時,卻見這少年已然酣然入睡,一臉的滿足與甜蜜。許是夢中夢到了甚麼野味山珍,嘴巴還叭嗒幾下,似是回味無窮。

    「啊……」成華瑞哭笑不得。

    第二日一早,三人吃過早飯便要上路。出門不久,便在一處繁華的街口見有人擺攤賣藝。成華瑞不想節外生枝,不想張翼軫眼尖,一眼看出正在吆喝賣藝的藝人竟是一名道士。

    夏日早晨清涼,起早的人倒也不少,不消多時,人群便圍成了一堆。成華瑞架不住張翼軫和紅枕的苦苦哀求,只好答應前去觀看。

    張翼軫帶頭分開人群,佔據了一個有利位置。這道士三十歲年紀,生得道貌岸然,一身灰白的道袍整齊乾淨,倒讓人心生好感。眼見圍觀的眾人越聚越多,道士沖人群一拱手,念了一句道號,說道:「各位父老,貧道乃是青城觀的道士青城子,路過寶地不料盤纏告磬,特來向各位父老借些盤纏。所謂無功不受祿,貧道修道多年,略會一些小法術,雖說難入各位法眼,但不妨一觀,有出彩之處,還請各位父老略施小錢,以解貧道燃眉之急。謝過,謝過。」

    眾人哄然叫好。平常見多了江湖賣藝,雜耍舞刀,但有道士表演法術卻是少有,不免興高采烈,更有一些人招呼一聲,回去呼朋喚友,以免自家親人錯過精彩。

    這人群便越聚越多,一時裡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洩不通。見此情景,張翼軫心中盤算,現在不下四五十人,這一場下來至少也能收得四五十文,有幸遇到一兩個出手大方的,恐怕會有兩三錢銀子也不在話下。他日錢緊時,這倒不失為一個賺錢的妙法。

    青城子也不慌,不知從哪裡借來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又央人打來一盆水放到桌上,又求兩三個活躍的後生取來鐮刀和麻袋,一併放在一邊。來回忙活小半天,人群等得急了,便有人叫囂讓青城子快些表演。

    青城子這才端起水盆,口中唸唸有詞,腳下踏著方步,先正向轉了三圈,又反向轉了三圈,一揚手,便將一盆水全部潑在了地上,濕了三米見方的一塊地方。青城子一伸手又取出一張符,用一把寸長小劍插在濕地中間,返身回到桌邊。

    眾人睜大了眼睛,看了半天,除了濕地的水氣被陽光一照漸漸變干之外,竟是什麼變化都沒有。人群中有人高喊起來:「兀那道士,你的法術怎麼不靈了?還是故意來消遣我們取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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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五行變易法(上)-第一卷 少年游

    青城子也不答話,只是面露微笑,示意眾人稍安。眾人又等了片刻,依然如故,這下大家都不干了,紛紛叫嚷起來。青城子左手輕敲桌子,起始聲音不響,被人聲壓過,不久便聽得這敲擊聲猶如雷聲,聲聲震耳,眾人這才感覺到異狀,頓時閉口不再喧囂。

    隨著青城子的敲擊聲,異象突現。

    中間一丈見方的濕地上的水氣已經完全干去,卻在濕地上方三尺高處慢慢匯聚成一團烏雲。烏雲翻滾間,不時有閃光出現,配合著青城子敲擊桌子的聲音,遠遠望去竟如真的電閃雷鳴一般。不多時,烏雲越聚越多,越壓越低,當真如同大雨欲來時的景緻一般無二。

    突然間,烏雲停止了翻滾,電閃雷鳴也一時沉寂,一滴雨滴滴落在地上,然後又是一滴,兩滴,無數滴……嘩的一聲,大雨傾盆而下,頓時地上一片濕潤,比起當時一盆水潑在地上時更加潮濕。奇怪的是,這雨下到地上,只在剛才水盆潑過的地上流動,一點也不會溢到外面。

    眾人看得驚奇,都睜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一時鴉雀無聲。

    雨過雲散,轉眼間烏雲消失得乾乾淨淨。有人眼尖,驚叫起來:「看,水稻長出來!」眾人順著那人的手指看去,果然,濕地中間有一株幼苗露出了一點頭兒,雖然長不過寸,但青盈盈水靈靈,尖上還頂著一顆露水,讓人望之就心生歡喜。

    片刻,水稻如雨後春筍般爭先恐後地從地上露出尖尖頭兒,然後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長大,眨眼間一丈見方的地上長滿了綠油油的水稻,個個顆粒飽滿,壓得稻稈彎成了一張弓。

    這邊青城子右手輕揮,一陣風吹來,風過稻間如波浪起伏。這情景這般熟悉,這長勢這般喜人,圍觀的人群都發出了會心的微笑,沉浸在豐收的喜悅之中。

    青城子拿起鐮刀,三下兩三收割了水稻,然後又將水稻全部裝在麻袋中,繫上口袋,沖裡面衝了一口氣。再打開麻袋,裡面便全是白花花的大米,不多不少,正好裝滿了剛才盛水的水盆。

    眾人哄然叫好,叫聲震天。青城子連連拱手致意,提起衣襟向眾人討要利是。看得如醉如痴的眾人紛紛解囊,看情形,比張翼軫當初的估計要好上許多,一圈轉下來,據少年估算,這青城子衣襟之中怕是有五六兩銀子之多。

    是了,少年終於下定了決心,這便告訴成華瑞他要修道學法術,這般賺錢的話,一日之間如果辛苦一些,跑上一兩個村鎮,表演上三四場,一天下來便抵上爹娘一年下來累死累活賺的血汗錢了。

    張翼軫這邊想著,回頭去看成華瑞,正想向他言明自己的決定,卻見成華瑞一臉驚愕,正呆呆地看著場中的青城子出神。

    莫非華瑞兄見青城子善用道術謀求黃白之物,豁然開竅,也要到別處辟一場地,準備表演一番得些外財?張翼軫卻不知道,成華瑞驚愕的是青城子所用法術正是道家正統的無上五行變易法!

    運五行於一念,化五行於一瞬,初成者可以吐氣成雲,呼石為羊,中成者可以點石成金,瞬息千里,大成者可以移山填海,轉化四季,這等法術據傳凡人無人習成,蓋因凡人體質各異,都各有五行屬性,或偏金偏木偏水偏火偏土,而五行變易法要求修道者五行齊全,但世間人五行齊全者萬無一人,所以此法自古未聞有人修成。今日竟在此處親眼得見有人化水為雲,化雲為水,又變水為木,怎不叫成華瑞心中驚駭萬分,一時震驚當場!

    直到人群漸漸散去,青城子收拾一番準備離開,這廂成華瑞才醒悟過來,急忙趕向前來,抱拳致禮:「貧道清虛宮成華瑞,見過道兄!」

    青城子連忙還禮,滿臉笑容:「不必多禮!得遇道友,實乃幸事。貧道一時銀兩告急,行此權宜之計,還請道友不要介懷,輕看了貧道才是。」

    「豈敢,豈敢!道兄剛才的道術莫非便是傳聞中的五行變易法?端的是神鬼莫測,出神入化。」

    「五行變易法?貧道修為淺薄,怎能會這道門無上**?不知道友何出此言?」

    青城子臉色微變,上下打量成華瑞一番,一甩手道,「我以禮相待道友,道友卻譏諷於我,莫非我用道術賺些盤纏也給道門丟臉不成?雖說你是那高高在上的清虛宮道士,你我既然話不投機,就此別過!」說完也不等成華瑞解釋,一轉身,竟自離去。

    張翼軫看得納悶,眼見青城子轉身離去,一盆大米還放在桌上沒有拿走,正想叫住青城子,定睛一看,盆中的大米已然不見,赫然還是一盆清水。張翼軫咂舌不已,這仙家妙術,果然不是他這凡間小子所能猜測一二的。

    成華瑞也是一頭霧水,不明白哪裡得罪了青城子,暗忖:前輩高人行事不按常理也可理解,如此高深的法術,自然不想讓人知曉太多,或許個中有其他緣故。當下不再深究,回頭看時,張翼軫正對著一盆清水發愣。

    紅枕輕拉張翼軫,打趣道:「怎的?是否覺得這般賺錢又快又多,怕是動了壞心思吧?」

    「這…… 怎可稱為壞心思?民以食為天,這銀子又不是偷來搶來的,賺也賺得心安理得。華瑞兄,這個法術你可會使?不如現在教我,萬一銀兩告急之時,華瑞和紅枕抹不面子當街賣藝,我卻不怕,佔個地方吆喝幾聲,一盆清水就能換來銀子,有了這個本事,這走遍天下便也不怕了。」

    「這個……這個法術好似是五行變易法,是道門中最無上高深的**,別說是我,便是我師傅和掌門也不會施展……」

    「哧……」一聲不屑的輕笑響起,身後傳來踢嗒踢嗒的腳步聲,一個人影兒一閃出現在三人面前。一張闊臉上醒目地長著一個通紅的酒糟鼻,不是靈空又是哪個?

    「彫蟲小計也稱無上**?成華瑞,你的師傅也恁的愚笨,怎的教出你這樣如此不濟的徒弟來?」

    靈空不露面則已,一出現便將成華瑞大大貶低一通,連帶還罵了他的師傅。成華瑞性子再好也被靈空激得心頭怒起,右手一伸,青吟劍祭出,虛指靈空。

    「前輩,華瑞自知愚笨,但前輩辱罵家師有**份。如再出言不遜,華瑞自知不敵,也要與前輩周旋一番,維護家師聲譽。」

    靈空笑嘻嘻地將成華瑞的右手撥到一邊,徑直走到張翼軫面前,伸手在水盆中洗了洗手,然後又用手在水盆中攪動之下。說來也怪,水中突兀地現出一個綠芽,迎風便長,只得片刻便長出蒲扇大小的三片荷葉,荷葉分開,中間便是一朵粉紅剔透的荷花。荷花上還有幾顆露珠在陽光下閃亮,微風一吹,搖搖欲墜,青翠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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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五行變易法(下)-第一卷 少年游

    張翼軫「啊」了一聲,不成想這看似騙子的靈空竟也會這般道門無上**,莫非他真的是那神仙下凡遊歷人間?

    靈空卻沒有半點神仙風範,伸手在張翼軫頭上彈了一下,嗔道:「小子,還跟老道我鬥心眼?可要事先說明,我只是偶然路過,不是專程找你,更對你的離奇身世不感興趣,切莫說與我聽。」

    這靈空也小氣得緊,一把年紀還跟十幾歲的少年鬥氣。張翼軫眼見靈空舉手間變化出一朵荷花,哪裡還再和他計較輸贏,忙不迭點頭。

    「靈空道長,先前是小子失禮,莫怪。你不信我也不足奇,連我自己也是半信半疑,只是父母有命不敢不從。此事稍後再議……這水生蓮花的法術,道長可否傳授給小子,我這便拜你為師,如何?」

    靈空一聽喜上眉梢,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左右搖晃幾下方才端正坐好,咳嗽一聲,「好,算是老道沒有看錯你,小子,快快磕頭拜師,天地為證不可反悔。你我師徒二人聯手,看來江湖中又要平地生起一股騙風騙雨……唔,是和風細雨。」

    少年正在跪下,驀地想到了什麼,臉露猶豫之色。靈空一見急急說道:「小子,今天可是老道我一時高興,換作平常才不會收你為徒的。一旦你我師徒關係一定,這尋找你親生父母一事便著落到我身上便是,自然,這水生蓮花也好,幻化術也好,凡是師傅所會全部會通通傳授給你,不會藏私。」

    張翼軫等的便是這句話,等得靈空承諾,雙膝一彎,這頭便磕了下去。

    「弟子張翼軫拜見師傅靈空道長!」嗵嗵嗵連磕了三個頭。

    靈空笑容中有說不出的得意之色,彎腰扶起張翼軫,像是完成了一個重大的任務一般長舒一口氣,轉身朝向委羽山的方向神情落寞,又似乎無限歡喜。

    「三元宮,我靈空終於有了弟子,又可以堂堂正正地重回山門了。」

    張翼軫和靈空各懷心思,一個收徒一個拜師,轉眼間師徒關係已定,看得成華瑞和紅枕目瞪口呆,一時竟不明白這一老一少為何一個急著收徒一個急著拜師。正疑惑間,這邊張翼軫已然站起,伸手去摸蓮花,向靈空說道。

    「靈空道長……師傅,現在是否可以傳授我這水生蓮花的法術?咦,我怎的摸不著蓮花?」

    張翼軫的手穿過蓮花如過空氣,蓮花依然嬌豔盛開,卻只有其形卻無實體,任憑他的手來回穿梭其間,蓮花盛開如舊,卻絲毫不動如夢似幻。

    「這便是剛才青城子所用的法術幻化術,俗稱障眼法的,本是道門中入門的法術之一,粗淺簡陋,除可遊戲助興之外,並無大用,故許多人略過不學。幻化術與五行變易術實有天壤之別,幻化術只是借助外物幻化出形狀,可觀可聽但不可摸不可得,徒有其形而無實質。五行變易術乃是奪天地之造化,運用五行相生相剋之理硬生生轉化五行,可得可用,形神俱備,化萬物於掌心,用萬物於心間,這般手段,實則已經是仙家法術了。」

    靈空娓娓道來,談吐間竟似有得道高人風範,一時令張翼軫暗暗希奇:這個便宜師傅,一會兒談天說地無所不知,一會兒又見錢眼開,處處行騙,到底孰真孰假?

    倒不用少年多心,靈空語氣一變,話題一轉,先前的風範一掃而光,臉上顯出貪婪和可惜的神色。

    「若是我也會那五行變易法,還用這般費力騙得幾十兩銀子麼?點石成金,呼石成玉,哪裡用得著如此辛苦勞累呀。我說華瑞道友,貧道若是說你修習道法死板不知變通,而你那師傅也是墨守成規,你可服氣?」

    成華瑞初入道門時,也曾翻看過幻化術一類的入門法術,本也想學上一兩個可閒時助興,卻被師傅當即斥為心術不正,痛罵一頓,嚇得成華瑞再也不敢提及此事,連帶這類法術的詳細情況也不得而知,是故才會被青城子的手段所騙,以為是五行變易法。方才聽靈空一說,心下通明,臉色通紅,一時無法辯解,只好吱唔應對。

    倒是紅枕見成華瑞吃憋,一旁勸慰,「道長莫要在意,道法浩如煙海,任誰也不會知曉全部。道長年紀尚輕,假以時日,定會在道法上有所收穫。便是現在在紅枕眼中,道長就已經是神仙中人了。」

    成華瑞被紅枕軟聲細語安慰,又見紅枕眼中亮光閃動,心中升起一種別樣的情愫,怦然心跳間,他點頭致謝:「多謝紅枕姑娘,華瑞自當努力。」

    紅枕掩嘴一笑,手指張翼軫,說道:「如今翼軫也入得道門,道長切莫讓翼軫在道法修行上超越過你。」

    成華瑞只是怔怔地看著張翼軫,一時靜默無語。心中暗暗決定,便是不叫紅枕小瞧,也須得精進修行,不敢懈怠。紅枕卻不知道,她的一句戲言,竟然造就了日後一位轟動整個中土道門的傳奇人物。

    在靈空的堅持下,四人尋得一家小飯店,備了一桌豐盛的飯菜。靈空叫了一罈酒,張翼軫時常在家喝自家配製的米酒,酒力頗佳,成華瑞卻是滴酒不沾,靈空酒力不濟偏偏又喝個不停,幾杯酒水下肚,就有了幾份酒意。

    這頓飯吃了差不多兩個時辰,靈空醉意醺醺眼神迷離之際,還嚷嚷著要喝酒,便是連店小二也因為幾人用餐時間過長和靈空的呱噪而沒有了好臉色,愛理不理地挪不動腳步,一連聽靈空喊了幾遍才慢騰騰拿了一罈酒送來。張翼軫摸出三個銅板趁機塞在店小二手中,這才換來店小二清脆的應答和麻利的手腳。

    終天靈空在東倒西歪站立不穩的狀態下結束了這一頓漫長的用餐,店小二因為三個銅板的驅使也主動攙扶靈空。靈空嘻哈一笑,推開店小二,搖晃兩下站住,搖頭晃腦道。

    「我只醉了七分,還有三分清醒,這走路還難不得我……」一個踉蹌卻險些摔倒,惹得張翼軫急忙扶住,紅枕吃吃直笑,成華瑞卻連連搖頭。

    四人出得鎮子,夕陽西斜,映得西天一片通紅。道路兩旁的柳樹之上,鳴叫了一天的蟬們都暗啞著嗓子,聲音漸漸低了下來。來往的人們行色匆忙,都要趕在日落之前回到家中與家人團聚。不時有馬車和快馬疾馳而過,激起一陣陣灰塵在夏風中飛揚。

    靈空一把推開張翼軫,一揚手扔過一個物件。張翼軫伸手接住,拿在手中一看卻是三個銅板,不免莞爾,這靈空,醉成這樣卻不忘從店小二身上順手牽羊要回這三個銅板,當真是小氣得緊。正想說些什麼,不料靈空腳步加快,已經遠遠地跑到了前面。

    只聽得靈空醉酒當歌,踏歌而行,歌聲遠遠地傳來,卻有一股說不出來的灑脫、豪邁和放浪:

    「負薪朝出賣,沽酒日西歸。路人莫問歸何處,穿入白雲行翠微。」
easygoing1 發表於 2009-4-4 20:08
第十章 委羽山上三元宮(上)-第一卷 少年游

    這一日正午,一行四人正來到委羽山下。

    委羽山山似龜形,因古有仙人駕鶴成仙,片片鶴羽,委墜此間,故而得名。山中產有五色方石,取之磨劍,劍光四溢。委羽山雖山勢不高,但白鶴翱翔、蟠松濤聲,有詩贊稱「山頭方石在,洞口花自開。鶴背人不見,滿地空綠苔。」

    一路上,張翼軫纏著靈空不放,非要靈空教他學會幻化術不可。靈空的說法卻給正在勁頭上的少年當頭潑了一盆冷水。

    「你道這道術是這般容易學會麼?你現在連最基本的吐納之法也未學會,身上更無半絲道力,便是我告訴你這幻化術的口訣,你也不會運用。眼下最要緊的就是便是跟我學習吐納之法,意想之中吸入清氣通遍全身沉入腳底,再從腳底匯聚全身濁氣,隨呼氣呼出。如此一呼一吸,一年功夫可以輕身健體。輕身完畢,即可閉氣吞液,久而久之體生道力,和天道感應,以意念為引,以道力為體,法術可成。」

    「啊……原來要這麼久,如此說來,等我學會幻化術,豈不是要等兩三年後?師傅,可有那速成之法,讓我跳過前面的引氣入體,憑空體生道力?」

    「你這小子……真真氣殺我也。這天地變化,四季替換,都是循時而進,哪裡有半點投機取巧?便是我四處行騙,也是需要幾分真本領的。你你你,我怎的收了你這樣一個蠢笨的徒弟。罷了,罷了,這般回三元宮,又要被那些老傢伙們取笑了。」

    「師傅,誰敢取笑你,你不是天上的神仙麼?」

    「……」

    張翼軫自幼在括蒼山長大,登上委羽山,四下張望一番,不覺希奇。這委羽山既不險峻又不雄奇,還不如括蒼山風景秀麗,山高水長。看了一番心生沒趣,想和靈空鬥嘴,不料這靈空一踏上委羽山便收斂形跡,正色肅容,便如換了個人一般,只顧低頭走路。

    成華瑞也是第一次來委羽山,但見山勢平緩,雲霧緩慢流動間,風生水起,山路轉折承合,也暗合隨意清淨之意,心中暗讚,道法精髓中順乎天合乎心,高山仰止或是小橋流水俱是清淨自然,委羽山「兩晉無雙地,南國第一宮」之稱倒也所言不虛。

    行不多久便到了三元宮山門,兩個童子一左一右守住山門。二人一見靈空,不慌不忙揖了一禮,口中雖稱「參見靈空師叔祖」,但相視竊笑,眼中沒有絲毫恭敬之意。靈空也不以為忤,揮手領眾人上山。又行得小半個時辰,便到了三元宮的正殿。

    這號稱天下三大道觀之一的三元宮在張翼軫看來果然氣勢非凡,主殿三元殿五間開面,單簷山脊頂,雕樑畫棟,端的是宏偉壯觀。另有鳳翼樓和煙霞殿也是光影琉璃,恢弘大氣。

    靈空在三元宮輩份極高,凡遇到的道士無不向他旅禮,只是無不嘴角暗笑,眼露驚詫之色。靈空也不理會眾人,逕自領著張翼軫三人直奔主殿三元殿。

    三元殿外有一中年道士長身而立,靈空向前道:「光大,掌門可在?」

    光大是三元宮二代弟子中的翹楚,師承靈性道長,執掌三元宮刑律。光大見是靈空,頗感意外,揖了一禮,問道:「師叔,你怎的回來了?掌門不是有令,非三元宮傳喚,師叔不得再回三元宮嗎?」

    靈空被晚輩質問,又當著張翼軫三人的面,不免老臉微紅,輕咳一聲,說道:「當初師兄和我有約,如我下山收了弟子,即可回三元宮。如今我帶著弟子回來,哪裡壞了規矩?這位成華瑞道友乃是清虛宮弟子,前來拜見掌門師兄有事稟報,你且讓開。」

    光大聽了只是作揖,卻不讓開。態度雖然恭敬,但顯然也沒有將靈空這個師叔放在眼裡。靈空臉色一沉,嘿嘿一笑,張翼軫見他臉色不善,以為他要硬撞,不料靈空卻一屁股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靈空先笑後哭,轉變得如此之快,讓人始料不及。就連光大也是手足無措,勸也不是,不勸更不是。只是靈空是他師叔,是故光大一時急躁,勸慰的話讓人聽起來格外怪異。

    「師叔莫哭,師叔!光大這就去通報還不成麼?師叔,光大知錯,您這一鬧,掌門聽到必然又要責怪於我……」

    一旁的張翼軫一臉怪笑,成華瑞和紅枕滿臉驚愕,不明所以。

    這光大不勸還罷,一勸靈空哭得更加響亮,哭聲振林越,驚得一群鳥兒撲楞楞驚飛到了空中。靈空的哭聲明顯運用了道力,哭聲悠遠、清亮、綿長,似乎整個三元宮都迴響著靈空的哭聲。

    四處傳來嘈雜的人聲,遠遠近近的聲音傳來,都是在說著同一件事情:

    「天啊,靈空道長回來了!」

    看來,靈空在三元宮的名氣當真是響亮得很,只聽哭聲,所有的人都知道是那個輩分極高卻又沒有地位的燒火道士靈空在闊別三元宮三年之後,終於又重新踏上了委羽山三元宮的正殿!

    光大急得滿頭汗水,伸手去攙扶靈空,忽的憑空一股大力傳來,他的自身道力自然而然生起反應,左手劃圓,企圖化去逼他退身的道力。體內道力流轉雖快,但剛剛提到胸口,倏忽消失於無形。光大收勢不住,蹬蹬蹬連退三步,眼見就要一屁股坐在地下,驀地身上一輕,那股威壓的道力瞬間消散,光大也就勢站住,心中驚恐萬分。

    他原以為掌門靈動管理三元宮事務,雜務纏身,閉關時間少,一身修為比起師傅靈性不過伯仲之間。但方才甫一出手光大便已得知靈動這一身道力已然深不可測,怕是已臻化境巔峰。

    三元宮正殿大門的光線暗了一下,隨即恢復正常,一個鶴髮童顏、飄然若仙的道長現身在靈空面前,面沉如水,伸手拍在靈空的肩膀上,聲音威嚴而淡定。

    「靈空,當著這麼多徒子徒孫之面還這般胡鬧,你這心性,當真是越來越返老還童了!」
easygoing1 發表於 2009-4-4 20:08
第十章 委羽山上三元宮(下)-第一卷 少年游

    靈空被靈動按住肩膀,當即哭聲中斷,咧嘴一笑,說道:「掌門師兄,老子講: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我如今心性如嬰兒,可見道法大進,師兄理當恭喜我才對。」

    「哼!」靈動一聲冷哼。

    「你這是斷章取義,妄解聖言。更何況你這般哭鬧用五音惑心術擾亂他人心境,也是嬰兒行徑麼?」

    靈動的一聲冷哼如一股清涼之風拂過山崗,在場的人猛然間驚醒,都驚奇地發現不知何時自己已經淚流滿面,除了沒有和靈空一樣放聲大哭之外,心中竟是無比悲傷和淒涼。

    張翼軫拭去眼淚,看著遠遠圍觀的道士有幾個涕淚橫流,全然沒有了威儀,一邊駭然這靈空倒還真有一些本領,不知不覺竟然著了他的道,一邊暗暗好笑靈空也恁的無賴,剛回來就給了眾人一個下馬威。看來靈空也不是省油的燈,這日後和他相處,還得萬分小心為好。

    不提張翼軫這般心思,這邊靈空也不再耍賴坐在地上,一躍而起,笑嘻嘻地拍了拍光大,誇道:「光大師侄,三年未見道力精進不少,眼淚沒掉幾滴,可喜可賀。」

    光大一臉尷尬,這才醒悟剛才掌門出手震飛他是避免讓他被靈空惑了心智,饒是如此,光大一驚之下,用手一拭眼睛,眼眶一片濕潤,不由大感羞愧,低頭不語。

    靈動無奈,當前一步步入主殿。靈空不再胡鬧,領著眾人魚貫而入。一番寒暄和介紹之下,賓主落座,成華瑞從身上取出一封書信,交給靈動。

    「好叫靈動掌門得知,清無掌門特意叮囑,此事事關重大,便令小道務必迎回靈動掌門的親筆回信。」

    靈動看完信後,久久無語,臉色沉重,半晌才說。

    「一天柱事關中土安危,三元宮自然不可袖手旁觀。但此事事關天下蒼生,只憑三元宮和清虛宮之力恐怕不足於應對,不知清無掌門可有派人告知極真觀?」

    三元宮、清虛宮和極真觀並稱為天下三大道觀,總領天下大大小小數百家道觀,為中土道門領袖。極真觀位於華山,掌門真明道長和三元宮掌門靈動道長、清虛宮掌門清無道長,並稱為天下三子,是中土道門公認的道法和修為最為高深的三人。

    「掌門已派師妹凝婉華前向華山極真觀告知真明道長。」

    靈動撚鬚沉思片刻,答道:「華瑞道友可在三元宮盤恆數日,這委羽山雖比不上王屋山的險峻雄偉,也別有淡然的情致可以一觀。待我回信完畢,自會交付於你。」

    成華瑞也不多言,點頭稱是。這邊光大便領成華瑞和紅枕出得主殿,領二人在三元宮中轉了幾轉,將二人安置在客房便告退而去。

    且不提成華瑞和紅枕如何欣賞這委羽山的風光,且說摒走眾人之後,靈空將張翼軫向前一推,一臉得意之色,說道:「師兄,三年前你趕我下山,只因我十六年來只知燒火做飯不知修習道法,便讓我下山遊歷,還定下收徒之約。如今我的寶貝徒弟張翼軫在此,我重回三元宮當無異議,那燒火道士的職務從明日起,就該歸還於我了吧?」

    張翼軫急忙跪在地上,行大禮參拜:「拜見掌門師伯!」

    靈動上下打量張翼軫幾眼,右手平伸,和顏悅色說道:「快快起來,我輩修道之人,不必在意此等虛禮。翼軫,你拜靈空為師,如今道法修為到了第幾層?」

    張翼軫感覺一股平和之力憑空將他扶起,心想這道家法術果然精妙無比,更是心生嚮往,堅定了修道之心。靈空一路上只教給他一個呼吸之法,至於幾層道法他聞所未聞,也不隱瞞,如實答道:「師傅前些時日只傳授我一些吐納之法,翼軫愚笨,道法修為尚未入門。」

    「是了,是了。靈空,想必你也對翼軫講過這閉天道洩天道之罪吧,既然你二人師徒已定,而翼軫道法修為尚未入門,這便是你這為師的不對了。從大處講是閉天道,從小處講是誤人子弟,所以說師弟,只有等翼軫道法修為窺入門徑之時,才能考慮你重回灶房的請求。在此之前,小妙境便由你們師徒二人居住,這便去吧!」

    垂頭喪氣從主殿出來,靈空領著張翼軫繞過一片竹林,來到後山一片雜草叢生、十畝方圓的山地上。山地中央有一處竹屋,竹屋正對一片深不見底的懸崖。雲霧繚繞間,只聽得懸崖之中傳來淙淙的流水聲,風過竹響,雜草隨風起伏,自有一股清閒無為的味道。

    「師傅,原來你真的是一個燒火道士。這燒火有何好處,怎的你還喜歡燒火不成?」

    「你懂什麼……這天天伐柴,日日燒火,若有所思,若無所思,其中妙處便是說給你聽,你也不懂。你當我喜歡下山行騙?這金銀之物哪裡有燒火做飯樂趣多?」

    「啊……」真是一個怪人,張翼軫不免腹誹靈空幾句,好在靈空交待了幾句便轉身不知去處,張翼軫也不理會,推開竹門。

    竹屋內一應俱簡,只有兩張床,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日常生活用品,除此之外便是一個大大的書架,上面堆滿了道家的各種典籍。竹屋或是很久無人居住,蒙了厚厚的一層灰塵。張翼軫也不閒著,動手打掃了小半日,才將裡外清潔一新。

    靈空一去不回,他一時也不敢隨意走動。張翼軫一時閒不住,又拿起家什將前面的雜草整理一番,清出一畝方圓的一塊空地。此時日薄西山,少年搬一把椅子坐在院中,聽風吹竹林,聽隱隱水聲傳來,聽雜雜草間各種鳥蟲的鳴叫,一時思緒萬千,忽的感覺如同回到了太平村的爹娘身邊,聽爹娘呼喚吃飯的聲音,聽雞鳴犬吠間熟悉的鄉親們的聲音,少年不覺心思起伏,思鄉情切,竟獨自哽咽,悄然落淚。

    「噗哧!」耳邊驀地傳來一聲輕笑,如百靈之歌喉,如夜鶯之啼鳴,清脆婉轉不可擬物。

    「是誰?」少年猛地驚醒,忽地站起。眼前暮色四合,一片蒼茫,哪裡有半點人影。莫非聽錯了,明明這聲音就在耳邊響起,難道是一時恍惚心生幻覺?

    正當少年疑惑不定之時,暮色中卻傳來悠長的鐘聲:當、當、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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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小妙境上得妙心(上)-第一卷 少年游

    鐘聲一響,眼前人影一閃,消失多時的靈空不知從哪裡回來,一把拉過張翼軫,急急向三元殿趕去。

    「這是晚飯的鐘聲,切莫晚了沒飯吃。」

    二人趕到餐堂,成華瑞和紅枕已經等候多時了。張翼軫和二人坐在一起,也不管靈空又去了哪裡,自顧自和成華瑞、紅枕說起分別後的事情來。三人約定明天一早在小妙境相聚,然後同遊委羽山。

    飯後成華瑞回房休息,張翼軫便和紅枕緩步行走在小妙境錯落有致的竹林中。月下的竹林別有清悠、寧靜和和諧之美。銀潔的月輝散落在竹林中,疏影橫斜,暗香浮動。一時,在這委羽山的竹林中,這對從小一起長大的少男少女,恍若回到了太平村中的快樂時光,不免回憶起從小的一些趣事樂事來。二人說著說著便爭論起一些細節的對錯來,往往是最後還是張翼軫認輸,記錯了時間地點。

    這般談笑著,夜色便深了。紅枕想起了什麼,嘆了一口氣,收斂了笑容。

    「恐怕過得幾日,我便要隨成華瑞道長去清虛宮了。從此你我天各一方,再難相見了。」少女心思細膩,喪父之痛未平,又要和張翼軫分開,難免心中難過。

    張翼軫卻並未傷感即將和紅枕的分開,畢竟在他心中,那親生父母之事才更為重要。雖說他生性淡然,但一路聽來方丈的遠不可及以及修道之路和漫長與艱辛,少年心中便更加惶恐,不知何時才能修到無上**,上天入地尋找到傳說中的方丈所在。而且眼下他的便宜師傅靈空也並未將他這個徒弟放在心上,似乎更熱衷於燒火做飯。儘管以目前身份來講,這少年在三元宮中輩份極高,為數眾多的三代弟子都要尊稱他為師叔,但他一無道力二無法術,況且這靈空顯然在三元宮中並不太受歡迎,他這個燒火道士的徒弟在三元宮的處境也就可想而知。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德經》張翼軫也是讀過,道理雖然不懂,但淺顯的字面意思還是略知一二的。既然修道是順天意窺天機,而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間的事物便是無上至理。既來到三元宮,便自有來此的道理。假以時日,誰又敢說這山村少年無法修成那道法自然的無上大道呢?

    「紅枕不必擔憂,既然修道,便要順應自然變化,一切淡然處之。天各一方看似遙遠,但他日道法有成,你我相見豈不是也容易得很?我聽華瑞兄所言,道法修到高深時,御劍飛空,旦夕間往來千里。到時莫說這委羽和王屋二山,天下也便可去得!」

    張翼軫昂首指月,一時豪氣衝天,看得紅枕心思不定:翼軫何時轉了性子,竟變得這般隨性自在?她不知少年一路走來心中不斷的人天交鋒,十六年的平靜生活只在一日之間被全部打破,這讓少年心生無奈的同時又不得不接受真相,道法自然,所該承受的必然會來,既然如此,何不淡然面對?

    此後數日,靈空一直沒有出現,張翼軫倒也樂得清靜,和成華瑞、紅枕一起朝游委羽山,夜宿小妙境。晨起觀朝霞,晚間臨風賞月,不時還向成華瑞請教一些道門典故或是吐納之法,成華瑞也是知無不言。紅枕也流連於山水之間,離愁別緒消失於風月無邊之中,三人渾然忘我。

    這一日成華瑞被靈動叫去,半日方回。回來後便找到張翼軫說,靈動掌門書信寫畢,他和紅枕這便下山起程前往王屋山。張翼軫便一再囑託成華瑞多加照顧紅枕,同時又將路上未用完的銀子贈予二人。成華瑞推脫一番,拗不過張翼軫,也就收下了。

    張翼軫送二人下山。

    送到山門,成華瑞止步,說道:「翼軫請回,不必遠送。如今你也投入三元宮門下,應當勤奮修行,精進道法。三元宮乃道門重地,料想那惡鬼也不敢放肆。靈空道長法力高強,可以請他出手除去惡鬼,以免他為害人間。回到清虛宮,我自會向師叔求情收紅枕為徒。他日道法有成,我們自可再次相會。」

    張翼軫見紅枕神情落寞,情緒低沉,心知她定是心中不捨和他分開,想了一想,還是覺得若是定個約定,也好讓人心中有個念想。聽靈空講三年修道才略有小成,便開口勸慰說:「紅枕,我們定個三年之約如何?三年後相會於王屋山,我們二人比試一番,看誰的道法修為更高一層?誰輸了誰就要學驢叫,可敢打賭?」

    「誰要學那驢叫,恁的難聽?不如學百靈唱歌,看誰唱得更動聽?」

    「不行,百靈唱歌太呱噪,還不如學雞叫?」

    「你恁的無賴,就學鳥叫……」

    紅枕便被張翼軫激起了興趣,笑鬧幾句,便一臉欣然地隨成華瑞下山,似乎三年之約便是三天之後一般。

    張翼軫站在一塊突兀的高石上,望著二人的身影時而山回路轉隱沒不見,時而又如飛鳥穿插於群山之間。直過了大半個時辰,二人終於走得遠了,被山峰實實地遮住再無可能看見,他才跳下巨石,聽風穿林越,看飛花逐水,一路與飛鳥相伴,獨自回到了小妙境。

    推開竹門,意外發現靈空正一個人端坐在竹屋中,閉目養神。張翼軫訝然,從未見過靈空也有如此安靜時刻,端端正正坐在方椅上,竟是一臉的嚴肅。

    「翼軫,你雖拜我為師,但我只傳授你一個入門的吐納之法外,並無傳你任何道法。道法一途,並無捷徑,從無到有,由淺至深,循序漸進終有所成。萬物芸芸,各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覆命。道法真諦便是極靜極動,順應四時,調節呼吸,鞏固身命,煉化津液,道力可成。」

    「我這便教你無上道法,你且牢記,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翼軫,你只須如法修行,他日必成無上大道,遨遊於天地間,與天地同壽與日月同輝。這無上道法便是:閉氣吞液,氣化為血,血化為精,精化為神,神化為液,液化為骨。行之不倦,神精充溢。為之一年易氣,二年易血,三年易精,四年易脈,五年易髓,六年易骨,七年易筋,八年易發,九年易形。『形易』則變化,變化則成道,成道則為仙人。」

    靈空忽地從椅子上跳下,聳動幾下鼻子,嘿嘿笑道,「翼軫,你且記下了,日後自行如法修行即可。好了,傳法完畢,我這師傅傳道授業的任務便告完成……翼軫,我剛剛從山下買來一罈好酒,你我師徒二人一起對酒當歌,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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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小妙境上得妙心(下)-第一卷 少年游

    怪不得這靈空剛才一臉肅穆,原來是正式傳授道業。怕是只是背誦了幾句道門典籍便交差了事,靈空這便宜師傅果真憊懶得很,這般教徒,也算是當今道門中極其難得的異類了。道門向來追求隨意自然,無論師徒輩份還是傳道之法,俱是並無嚴格規範和要求,但如靈空一般只是背誦一段典籍便草草了事也是絕無僅有的。張翼軫自是不懂其中道理,但這位山村少年自小便生性隨意,硬生生記下了靈空的話,對於靈空相邀喝酒一事卻搖頭拒絕。

    少年的理由簡單而直接:他要修習道法,而且他還打算得空修萁小妙境的雜草,清理出一片清靜天地出來。

    靈空也不勉強,拎著酒罈自顧自,搖頭晃腦地走了。

    少年張翼軫待靈空走後,獨自發愣片刻,然後拎起鋤頭繼續清理門前的雜草。小妙境十畝方圓的雜草便漸漸被少年清理出一半大小的空地出來。少年也不停歇,拿了柴刀砍了些樹枝紮成了籬笆,將先前清理的空地圍起,又盤算著如何將這片不小的空地上分成幾塊,這邊養一些花草,那邊種一些莊稼,一時心思沉浸在勞作的喜悅之中,便覺身心要和這片天地融為一體,同喜同樂,同呼同吸。

    自從靈空告知他吐納法以來,張翼軫時常行走之際一呼一吸意念導引,開始時而記得時而忘記,久而久之便如呼吸自如,一吸之間意想天地之間的清氣貫體而入,一呼之時周身的濁氣全部排空。這些時日雖然雜事頗多,吐納之法倒沒有撂下,只是濁氣吐了清氣也納了,張翼軫卻依然如以前一樣,體內沒有半點感覺。

    不料今日清理完這些雜草,一種自發的喜悅充滿心間,彷彿這片天地便是自己的身體。這般想著,呼吸之間,少年忽然感覺到一種別樣的情緒充盈心間,是喜悅和放鬆,是歡欣和飛舞,還有一絲淡淡的不捨與不安。這讓自幼生長在山野林間的少年突然間頭腦清晰異常,這般感覺,就如同農人收割成熟的莊稼、獵人捕獵到追逐多時的獵物時的心境一般無二。

    這股感覺由外而生,不是張翼軫自心所感,莫非是這些雜草的情緒影響到了他的內心?張翼軫還未仔細思索其間的原因,驀地發覺久藏於胸口的那股熱力猶如被喚醒一般,開始隨著他的呼吸自上而下流遍全身。熱力所到之處,溫熱、酥麻又躍動,將全身如甘露般滋潤。只過得片刻,少年便感覺身心舒坦,如同炎夏之中一步踏入清涼山般爽快。

    這世間修道之士,大抵先由吐納入門,久而久之身體清氣充盈濁氣不生,便可閉氣生精,煉精為神,化神為境。化境即成,便可身外化身,大道初成。大道初成,更進一步上感天道,得窺天機,此時便可天人合一,初悟天心。

    修道之士不計其數,數千年來從未有人想過體力尚未生成道力之時,是否只憑吐納呼吸便可與天地感應道交。無數典籍傳授的全是引氣入體,化氣為精,其後煉精為道力,道力越是純粹和渾厚,便離與天地交際境界越近。道力乃天地之力,自然可感應天地。但道生萬物,這呼吸之間,吸入和吐出的也全是天地之力。

    山村少年張翼軫自然不知其中深奧的道門學問,但他以自小親近自然的天性,隨性而為的個性,在這小妙境上,在日常勞作清理雜草身心放下之際,機緣巧合之下第一次體驗了無數道門翹楚夢寐以求的天人交際境界。雖然只是十畝方圓的天地,但要知道這少年體內如今並無半分道力,天人交際的最高境界便是借天地之力為已力,十畝方圓的小妙鏡的天地之力,便是要困住光大這般道門中的頂尖人物,就算光大施展全身道力,也能束縛他一時三刻不得脫身。

    張翼軫怕是這道門許久以來修道之中的一個異數。

    張翼軫天人交際一閃即逝,他心中不知,自然也不覺得可惜。只是體內忽的有了一股生生不息的熱力讓他欣喜不已,剛剛因為勞作的疲乏竟一掃而空,渾身精力充沛,這讓張翼軫竊喜不已:不成想那日青蛇咬他一口,不但沒死,反而能讓他身康體健,勁頭十足,當初救它一命倒也值得。這股力氣不用可惜,明日再清理一些空地出來,可以砍些竹子,搭一座竹屋,就算來了客人也有地方居住。

    且不說少年這般如何安排生活的心思,孰不知他的體力熱力呼吸之間運轉不止,在他竹屋中的那本《金剛經》中所挾著的兩根金色羽毛突兀地發出了金光,金光一明一暗,正是暗合少年的呼吸。金光猶如活物,竟要沿著書頁間的縫隙向外擴散,眼見金光就要照到書本的外面,驀地《金剛經》發出紅色的光將兩根羽毛籠罩其間。金羽似乎很是懼怕這紅色,金光微微顫動,漸漸地黯淡了下去,最終又恢復如常。片刻之後,《金剛經》也收斂了光芒,一切如舊,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晚飯時沒有見到靈空,張翼軫也不在意,知道這靈空如天馬行空,隨意自在慣了,在三元宮輩份極高,沒人管得了他。張翼軫除了吃飯之時回到三元宮之外,平常便一人獨處小妙境。又得靈動掌門特許,他無須參加早課晚課,所以張翼軫也是樂得自由自在。

    不過張翼軫並不知曉的是,靈空雖然收他為徒,但三元宮並沒有真正將他收錄門牆,登錄在冊。因為靈空在三元宮的身份特殊,假若按靈空的身份排輩,張翼軫這個十幾歲的少年竟比幾十歲的入門多年的二代弟子輩份一樣,更有相同年齡的三代弟子須得稱他為師叔。靈動顧忌眾人想法,便將許多核心弟子必須參加的各項事宜一並不讓張翼軫參加,最初讓他入住早已廢棄的小妙境便是將他閒置一邊之意。

    張翼軫並不解靈動之意,倒也非常滿意目前處境。大概兩三日便見靈空匆匆露上一面,然後不知所蹤,每次想開口問他方丈之事,靈空總是避而不答,或者乾脆轉身便走,令他心生不滿卻又奈何不得,只是不管如何,日子也便得這樣一天天過去。少年一邊日日熟練那吐納之法,一邊琢摸靈空所教的道法,摸索了一些時日卻不得要領。

    道法未見精進,但小妙境的環境卻大大改進。一個整潔有序的院子形成不算,一座竹屋也基本成形,不出幾日,少年便準備封上屋頂,正式將他平生建造的第一座房屋命名為:無煩居。不料這一日,他的小妙境無煩居竟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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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夜深忽有訪客至(上)-第一卷 少年游

    還未起床,張翼軫便被窗外的鳥鳴驚醒,呼吸間熱力遍佈全身,便覺精神一振。推開屋門,滿眼陽光明媚,清新的空氣迎面而來,摻雜著花香和淡淡的水霧,好一個明豔清亮的早晨。

    張翼軫驀地呆立當場:眼光所及處,耗費他七八個時日搭建的無煩居,只差今日封上屋頂便可大功告成的無煩居,但現在卻不知何故變成了一堆亂竹!竹子東倒西歪,彷彿無煩居被一隻從天而降的巨手一把拍扁,遠遠望去,昨日還像模像樣的無煩居現在卻完全變成了一堆亂七八糟堆放的竹子!

    無煩居,取名無煩,在還沒有建成之前,麻煩就來了。這個玩笑,開大了。

    愣了半晌,張翼軫才慌忙跑到近前。竹子個個完好無損,雖是橫七豎八,但每根竹子都是完整無缺,沒有壞掉。真是怪事,少年心生疑惑,昨夜未有大風,他自信手藝尚可,斷斷不會因為捆綁不嚴而自行散開;若是人為,夜來為何未聽到絲毫聲響,而且誰有這般大力,能將無煩居整個推倒。野豬一身蠻力,也最喜歡拱東西,它也不會將無煩居整個拱倒。最不解之處,不管是如何倒塌,偏偏連竹子都不壞一根,當真是咄咄怪事。

    張翼軫不死心,繞著小妙境檢視一遍,未有絲毫髮現。

    莫非是靈空故意搗亂?不像。靈空雖說行為不端,但他生性懶散,推倒無煩居耗費時間和精力,靈空想來不會做這般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張翼軫苦思不解,忽然笑了,管它作甚,既然倒了重建就是了,只是耗費些時日和力氣而已。而眼下時間和力氣對他來說,卻有許多。

    省去了先前砍伐竹子運來的工序,重新搭建無煩居比上次快了許多,只花費了三天時間無煩居便又形成雛形,只差封頂。這次少年多費了些力氣將地基打得更深些,竹子之間捆綁得更加牢固,心想這般手藝,便是飛沙走石的大風也難以撼動,看誰還能把他的無煩居如何?

    第二日便要封頂,是夜張翼軫強忍不睡,唯恐有變。不料只熬了前半夜,後半夜時分不知何時又睡了過去。一睜眼已是天光大亮,他一躍而起跑到院中一看,魚不跳水不驚之間,無煩居和上次一般無二變成了散落一地的竹子。

    這下張翼軫氣得拎起柴刀,一連在小妙境轉了數圈,莫說人影,連個腳印也不見一個。不過他心中明亮,一非大風二非人為,如若不是山怪,莫非便是惡鬼?但那山怪惡鬼一類,怎會有如此玩耍的心思?若是那一路追隨而至的惡鬼找上他,應該直接找上門來。推倒無煩居戲弄他一番,惡鬼哪會有如此閒情雅緻?

    搜尋無果,少年自小的山野野性一時迸發,暗下決心:你這般推倒,我還這般搭建,看最後哪個服輸?我偏不信了,拼了一晚上不睡覺,還抓不住你這個小賊?

    心裡下定了被人再次推倒的想法,張翼軫重新搭建無煩居時依然一絲不苟,反而比前兩次更加細巧,許多不足不之處一一補足。第三次建造無煩居,少年耐得了性子,不厭其煩地將做了兩遍的活計再做了一遍,心中又重新構思了無煩居的佈置,比前兩次更加舒適更加寬敞。大到整個無煩居的佈局,小到一根手指粗細的竹子的排列,少年心中事無鉅細,第三次做起來輕車熟路,於心中歷歷在目,格外亮堂。

    於是,一連忙活了三天,張翼軫心中忽有所悟。靈空教他吐納之法,他剛開始並不以為然,這呼吸人人都會,哪裡還需要專門學著呼氣吸氣,豈非多此一舉?待到一呼一吸之間引動胸口的熱力,週而復始之間著實讓他精力充沛,少年這才打心底深處認可了吐納之法。吐納之法雖然簡單,但人人日用而不知,便如這無煩居,砍伐竹子人人都會,但將竹子排列成無煩居,會者便只有十之一二了。

    所謂簡單易行,簡單的其實未必易行。吐納看似簡單,人人時時刻刻都在呼吸間,但要是真是刻意控制呼吸,一時半刻還可以,時間一久十有**便忘掉了。張翼軫開始也是花費了數日時間才能時刻記得吐納之法,這幾日靜心修建無煩居,初時還在幹活時不忘呼出濁氣吸入清氣,如是三番重建,第三次再建無煩居,重複先前一模一樣的活計時,少年心無旁騖,將熟悉無比的過程再重做一遍,一時感覺呼吸之間便是不再刻意去想吐濁納清,也一樣自然而然自行運轉。

    這便如日昇日落,春來秋往,自是遵循各自的規律,無為而為,無意有意。春來花自開,秋到果自熟,一切隨其自然。少年心中豁然明朗,呼吸之間哪裡還分得清是有意還是無心,而那股一直在體內溫熱全身的熱力便在少年的呼吸間,漸漸地化為無形,散發到全身各處。無所在又無處不在,只需少年動念間,這股熱力便可從無到有,佈滿全身。

    這便是道力麼?張翼軫自是不敢肯定如何稱呼自己體內這股透露出古怪的熱力。

    明日無煩居便又可封頂,是夜張翼軫假裝睡下,片刻又悄悄從竹屋的後門溜出,唯恐被人發覺,特意繞了一個大圈,躲在了離無煩居有七八丈距離的一塊巨石後面,靜候那「獵物」出現。

    張翼軫屏住了呼吸,一塵不染萬念不生,只等對方出現,看看是到底何方神聖戲耍於他。三更過後,夜色漸涼,四下空寂,時有鳥聲自山澗傳來,空曠遼遠。張翼軫睜大了眼睛,一動不動看到無煩居周圍的動靜。一直守候到四更天,除了偶而幾隻野兔和麋鹿經過,一切靜謐安詳,就如同以前無數個美好寧靜的夜晚一般,如果不是一個黑影突兀地出現在無煩居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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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夜深忽有訪客至(下)-第一卷 少年游

    正有些昏昏欲睡的張翼軫猛一激靈,睡意全消。眼前的黑影長身而立,月光下看不真切,看上去個子不高,肩膀也有些瘦弱。比量一番,少年自認以他的力氣和身材與眼前這人的羸弱相比,打起架來應是勝多輸少。

    只見黑影緩緩伸出雙手,虛空劃了一個圓,便見憑空生起一股旋風,圍繞著無煩居轉個不停。這風來得有些怪異,風勢威猛,但卻聽不到任何聲響,而黑影離無煩居不過一兩丈遠,他的衣服卻絲毫沒有被風吹動。

    黑影雙手一緊,那股旋轉不停的風驀地停住,然後猛地下壓。無煩居就如同狂風中的小草一樣,瞬間被擊得支離破碎。張翼軫精心搭建的無煩居頃刻間分崩離析,變成了一地散落的竹子。奇怪的是,自始至終看上去聲勢浩大的場面竟是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正是因為沒有絲毫聲音,才導致在一旁觀看的張翼軫動作慢了半步。等他反應過來,黑影已然第三次毀掉了他的無煩居。帶著怒意和不解,少年猶如蓄勢待發的豹子,猛然暴發了全部的力量,一個箭步撲向了黑影,一時情急也忘記了剛才黑影所表現的法術是這般高強。

    黑影全神貫注施法之下,渾然不覺後面竟然隱藏著危險。等少年縱身躍出時黑影方才發覺,正待收法回身卻已然躲避不及。

    便是少年也大吃一驚,不成想他意動身動,身內隱藏的熱力在躍起的瞬間流轉全身,頓覺身輕如燕,一躍之下竟騰起七八丈高,只一眨眼他就及身向前,離黑影不過一步之遙。少年始料不及,又不懂再次運轉熱力收住身形,收勢不住,身體直直朝黑影張牙舞爪地撲去。

    黑影哪裡見過這般以自身身體當武器的攻擊,但見一人手舞足蹈朝自己迎面壓來,情急之下,以前所學的種種法術全然忘記,只顧抱頭縮身,「呀」的一聲轉身要跑。哪裡還跑得掉,張翼軫半空中也是急得哇哇亂叫,直喊:「讓開,快讓開!」

    一個不會控制身形,一個不會躲閃,只聽「哎喲」一聲,張翼軫結結實實地撞在黑影身上,直把黑影撞倒在地還餘勢不減,二人又抱在一起連滾了兩丈多遠才被竹子擋住。只聽得稀里嘩啦聲不斷,一片狼藉。

    「小賊莫怪,我也不是故意撞你,誰叫你傻呆呆地不知讓開……」張翼軫止住翻滾的身形,一隻手仍然搭在黑影的腰間,口中埋怨了幾句忽然感覺不對:這黑影腰間柔軟細膩,盈盈一握,入手綿滑,少年雖然未經人事,但豈能不知是女子腰身,當即大驚之下急忙撤手,卻還是遲了一步。

    只聽得耳邊「啪」的一聲輕響,臉上已經結實地挨了一掌,緊接著便是一聲清脆的斥罵。

    「無恥輕薄兒!」

    先是藏身候賊,其後飛身撲賊,不料騰空之際突生變故,身輕如燕卻不能收放自如,意外將賊撲倒又翻滾一番,無意中手放腰間竟發現賊人竟是女子,緊接著便被賊人連罵帶打,少年一時竟被這般錯綜複雜的狀況弄得一頭霧水,頓時驚呆無語。

    無恥、輕薄?張翼軫又猛然驚醒,冤枉,天大的冤枉。明明是賊人前來毀他無煩居,他光明正大地捉賊,現在卻被賊人斥責為無恥輕薄兒,天下哪裡有這般不講道理的賊人。張翼軫猛地站起,見那賊人早已站立一旁,小心提防著,便義正言詞地說道。

    「你這賊人,接二連三毀我無煩居還則罷了,還敢指責我無恥?那你這般毀人房屋戲耍別人的行徑莫非就高尚了?」

    黑影正想離開,聽張翼軫一說,便又站住,氣恨恨地說道。

    「什麼賊人,我乃堂堂的……大小姐,豈容你胡亂栽贓!毀掉你這破爛竹屋只是和你開個玩笑而已,用得著這般下作地……輕薄於我?我要殺了你。」

    「你舉手之間便可毀掉我的無煩居,可知我要耗費數日之功才建這般樣子?你這玩笑開得太不知輕重了!再說我只想將你拿住,不料收勢不住將你撲倒,我並不知你是男是女又何談輕薄一說?大小姐?我不管你是哪家的大小姐,你毀人房屋錯在先,又罵我無恥輕薄錯在後,還動輒以殺人相威脅,更是錯上加錯,如此沒有家教不知禮儀更無半分女子修養的大小姐,你且說說,你姓什名誰,好教我得知告知你的父母大人,將你好好管教一番。」

    這番話說得入情入理,有理有節,說得黑影半晌無語,低頭沉思。一時二人靜默對立,月下相隔兩三丈,各自看不清面容,只見竹林間風過影斜,山澗中流水潺潺。夜深霧重,點點露水打濕了腳下。

    張翼軫心中猜測:竟沒想到賊人卻是女子,剛才這番言論不知是否讓她心生廉恥、自行離去?

    「噗哧!」

    半天無語的賊人不成想一開口卻忽然婉轉啼笑,聲音曼妙,讓張翼軫心生感慨:這賊人的聲音也恁的好聽,都說百靈鳥歌喉美妙,怕是不及這女子十分之一。只可惜卻是一名賊人!心思翻轉之間忽然醒悟,這笑聲與前幾日無意中聽到的笑聲一般無二,莫非當日這賊人便來小妙境踩點?

    「好教張家小哥得知,小女子先前毀你房屋是我不對,這就向你賠禮道歉,還請張家小哥恕罪則個。從明日起,我便幫你搭建房屋,你意下如何?」

    「這個……」這女子前後變化之大,讓張翼軫一時為難,難辨真假。三更半夜,她獨身女子一人上小妙境,而這三元宮向來不收女弟子。女子來歷不明,非妖即鬼。只因太平村惡鬼之事,張翼軫便對這世間妖物惡鬼一類再無恐懼之心,是故先前一直沒有害怕賊人會是山怪鬼魂。

    「你這女子,你先前說你是哪家大小姐,但誰家小姐會三更半夜獨自一人上山……毀人房屋?我雖是三元宮道士,但向來對妖怪鬼魂並無惡意,你且告知我真實身份,好教我心中有數。我對異類無有偏見,但並不見得我那師傅靈空還有這三元宮的無數弟子能容下異類?你且說來,你到底是妖還是鬼?」
easygoing1 發表於 2009-4-4 20:13
第十三章 木石化形小竹仙-第一卷 少年游

    「我其實便是這……竹林中的一株紫竹,因年深日久得日月精華,忽然間便有了意識,經過數百年的修行終得人身。只因見你砍伐同類修建竹屋,一時氣憤這才出手毀你無煩居。張家小哥你且說說,我這般做法是對是錯?」

    「嗯?」張翼軫一時語塞,果真如她所說這山間竹林俱是她的同類,那他砍伐竹子未經她允許自是有錯在先,若是無主之物隨意取之實屬正常,但若竹林有主,恣意砍伐自然須得主人應允。少年沉吟片刻,不對呀,若這女子真是那竹林之主,理應在他砍伐竹子之前現身阻止,為何偏要在無煩居即將完工之際出手毀壞?

    「唔,我且問你,竹林的竹子不計其數,為何只有你修得人身?且我聽靈空道長所言,這世間萬物,唯人身最為寶貴,也只有人身可修道成仙,鳥獸一類,即使開化靈性,修行道法,也只能為妖為怪。而草木一類並無靈性,猶如鐵石本無靈識,草木無情,非有情眾生,如何又能修煉成人形?切莫騙我,還是快快從實說來你是何妖怪鬼魂!」

    女子一怔,倒沒想到這個山村少年一時也有如此見解,竟當場揭穿她的謊言。哼,難道我會被你這個初入道門的張翼軫問倒?主意既定,她便開口娓娓道來。

    「張家小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天地萬物各有造化,天道也最是利萬物而不爭,你只知木石無知,卻不知機緣巧合,木石也有得道之因。雖說萬無一二,但天道不絕可生之機,可知那百年難得一見的日蝕月蝕,便是天道為我等木石一類開化靈智種得道之因。」

    「但說這日蝕來臨,天地萬物陷入黑暗,日光不生,陰氣暗長。日蝕過後,便在那黑暗將去,日光初生的片刻,最早降臨大地的那一道日光匯聚天地初生時的精華照射到木石之上,木石便會從混沌之中初醒,靈識初現,便有了最早的自主意識。」

    「這天地初生的精華非同小可,待到那木石的靈識穩固,蘊含天地精華其中的天道便會自動指引木石修行。木石無慾無求,修行神速,百年便可得人形,再過百年便可得法力,再過百年便可飛昇成仙,位列仙班。張家小哥你道如何,人身寶貴,但人心往往善惡不分,最易修行卻又最難修行,反而不如這天地孕化的木石。我便是這一株最幸運的紫竹,非妖非鬼,乃是有幸得天道的木石化形小竹仙!」

    這番說法倒是聞所未聞,張翼軫將信將疑,躊躇片刻,還是道出了心中最後那一絲疑問。

    「如此說來,那陰雲密佈之際,忽的從雲縫之間射出一縷陽光,或是那雲開霧散之時,最早穿透林間的那一道日光,若說日蝕月蝕不多見,但這般景象不時常有,有幸得了這般日月精華的木石應是隨處可見,但這世間木石精靈卻不為人所知,是何道理?」

    女子心中暗笑,本想捉弄張翼軫一番,不成想這少年還真較真頂勁,在此問題上糾纏不休。心中暗道,饒是你再多思善變,我又豈能被你問倒,白白折了我的能言善辯的威名。

    「尋常的日隱日出,並無多少精華積累,所以那些得了這些精華的木石並未開發靈智,便是有百中一二有了些許意識,也因靈力不足無法化成人形,或許千百年修行可小有所成,也或者最終煙消雲散,又歸於虛無。畢竟木石不比人獸,得肉身不易,修行更是難上加難。張家小哥,你眼下還不信我便是這竹林中的小竹仙嗎?」

    張翼軫聽得木石修行如此不易,也不勝感慨,當下揖了一禮,說道:「翼軫不知竹林乃是小竹仙之地,未經仙子允許便砍伐竹林確實冒失,這便向仙子賠不是了!」

    「嘻嘻!」女子終於計謀得逞,讓張翼軫相信她便是竹林之主小竹仙,一時笑逐顏開。月影綽約看不分明,若是讓張翼軫看到她這一笑之下,如雲開雪霽明豔不可擬物,又如日出東方光芒萬丈之亮麗,只怕這少年會更加相信仙子風姿,清麗曼妙,果如一株隨風搖曳的紫色仙竹。

    「仙子……」

    「還是叫我傾潁罷!」女子對於她編造的這個身份博得張翼軫相信甚是得意,但對仙子稱呼卻是不滿。不便透露真實身份的傾潁不知何故脫口而出說出自己真實姓名,似乎是讓那張家小哥呼她真名才感到心慰,一念及此,不覺臉上一熱,幸好月下昏暗看不分明。

    「嗯,傾潁,我這無煩居已然毀於你手,這竹子全是取於竹林,如何處置還請傾潁言明。」少年倒是一番誠意,言詞懇切倒讓這個假冒的竹林主人未免赧然,低頭片刻,說道:「既然都已砍伐,明日就將你的無煩居完工罷,也好讓這些竹子各有其所。」

    張翼軫一愣,倒沒有想到主人找上門來理論一番,結果還是點頭同意讓他建成竹屋,當下欣喜不已,拱手致謝。一抬頭,眼前已經人影渺渺,傾潁頃刻間憑空消失。

    果然是仙家手段,妙用無比。傾潁離去多時,少年猶如讚歎不已,心道不知何時他才能有如此成就,隱身化形來去自如,得成大道。如此便可上那方丈尋得親生父母,一酬心志。

    不知不覺,東方已經泛白,一縷陽光正努力地躍過雲層,驅趕走無邊的黑暗。想不到這番捉賊竟然一夜未睡,張翼軫卻沒有絲毫睏意,先是將散亂一地的竹子重新歸整,待天光大亮時,便邁步前往竹林。

    張翼軫有心探視一番,看那化形而出的小竹仙的本體竹子是何等模樣,也好向此間主人兼鄰居傾潁再告個罪,因為封頂尚須幾根竹子。竹林不大,不料少年巡視一遍,也未發現有奇異之處的紫竹。竹林中紫竹倒有不少,但不過手臂粗細,遠不如其他竹子粗壯繁茂。少年也試探輕聲呼喚傾潁,不見應答。搜索無果,他便沖竹林做了個揖道:「莫怪莫怪,再向傾潁借上幾根竹子,正好將我無煩居封頂。傾潁如有聽到,不回答翼軫便當你應允了。」

    扛了竹子回到無煩居,張翼軫忽然笑了,若是小竹仙的本體竹子大異於平常竹子,怕是早就被好事之人砍伐了。這般道理他竟沒有想到,卻也愚笨。自嘲了幾句,便又動手重新搭建無煩居。

    期間靈空回來一次,張翼軫將遇到小竹仙的事情告知靈空,惹得靈空一頓批駁:「鐵定是妖怪鬼魂騙你,幸好並無加害你之心。日後切莫再相信這木石化形之說,純屬虛妄之言。天下萬物以人為靈,鳥獸也有修行者,但五百年的天劫便教它魂飛魄散,僥倖躲過一次,千年之期的天劫更是威力無比,無一倖免。上天有好生之德,但天有天道,鳥獸之類除非轉世為人,否則以鳥獸身修行,得道者萬無其一。」

    第三日,無煩居修成封頂,正式落成在小妙境。張翼軫望著憑藉一已之力修建的無煩居,心生喜悅。無煩居方方正正,只有一間大小,雖說簡陋粗劣,但總是自己親手建造,便如同看到自己親手種下的莊稼長勢良好,許多事情總須親承才能體會到其中意境。無煩居,便是所有修道之士所追求的無煩無憂、無慾無求的天道,張翼軫心念一動,正是:春夢隨雲散,飛花逐水流。寄言眾兒女,何必覓閒愁。

    「詩是不錯,只可惜意境俗氣了些。這無煩居既然無煩無憂,就不要春夢和飛花這些詞句毀了清淨和無諍。」

    張翼軫吟詩完畢,忽聽身後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聽聲音不過二八芳華,聲如鶯啼,宛轉悠揚。張翼軫回去一看,卻是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子一臉促狹的笑容站在身後。

    她穿的是黃羅銀泥裙、五暈羅銀泥衫子,面如白玉,眉如翠羽,如花解語,似玉生香,直令張翼軫頓覺如墜入萬道霞光之中,一時眼茫目眩,不敢直視眼前人。

    「咯咯……」這少女一聲輕笑,也不理會張翼軫的失禮,纖纖素手一指無煩居,說道:「無煩居,好大的口氣。世間凡人哪個敢說無煩無憂,便是這些修道之士,又有多少假修道之名,行貪財貪色之實。其中真有一些慕學好道者,為求天道放棄人間情愛和繁華,但又難免生出天道浩渺難求的煩憂,這無煩無憂,實在只是隨口說說罷了。」

    張翼軫過得片刻,忽然驚醒,雖未有直視少女唐突之舉,但失神發呆也是失禮,忙愧疚一笑,說道:「不知仙子是哪路神仙,這般口才與見解,與我前些日子遇到的竹仙也不遑多讓。」

    「竹仙?」少女眸子一亮,心思剔透的她已猜到七七八八,心念一動間揚起的右手便又放下,隨即決定先不殺張翼軫,既然她先她一步來此,還隱瞞身份自稱什麼竹仙,不知她葫蘆中賣的什麼藥。既如此,自己也不妨陪她一起假裝。你要護他,我偏要殺他,看最後誰輸誰贏。如此輕易殺了張翼軫也沒得樂趣,不如就將他當作綵頭,贏了她再殺了他,這才好玩。

    張翼軫卻不知道片刻之間,他已然在鬼門關轉了一圈!

    這少女手提裙衩,向前一步,儀態萬方,盈盈答道:「不瞞張公子,奴家乃是這委羽山中一株千年杏樹,化形成人,人稱杏仙。」

    「哦,那竹仙自稱仙名傾潁,不知杏仙仙名可否告知?」昨夜遇竹仙,如今又遇杏仙,少年已經見怪不怪了。

    少女心中一驚,好個傾潁,竟連真名都告訴了他,這凡間的山野少年不過是芸芸眾生中如螻蟻一般的無名小輩,機緣巧合之下偶遇,若不順心順手殺了便就了事,何必如此多事?假裝竹仙還則罷了,還將真名告訴他,莫非其中另有隱情?少女轉念一想,既然傾潁說了真名,她再藏著掖著反而顯得小氣,不可讓她恥笑,索性大方一些也說出真名,反正這山野少年舉手間便能殺死。

    「奴家姓戴名嬋兒,張公子叫我嬋兒即可。不知在張公子眼中,奴家與那傾潁相比,哪個容貌更動人一些?」

    「什麼?」張翼軫以為他聽錯了,抬頭一看,卻見戴嬋兒眼波流轉,俏臉粉紅,媚態百生,頓時一驚,惶恐不安之餘竟連退幾步,一臉正容道,「杏仙請自重,切莫捉弄於我。仙子容貌自然美不可言,但女子品行道德更為重要……」

    「說得好,張家小哥此話甚是。不管仙子還是凡人,若是品行不端,一樣讓人心生厭惡,戴嬋兒,你說是也不是?」

    張翼軫身後又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真是前幾日月下相遇的竹仙。少年只覺眼前五彩光華一閃,一個女子已經俏生生地站在他和戴嬋兒中間。

    這女子,和戴嬋兒一般高低,相比之下,倒比戴嬋兒瘦上半分,更顯清奇。她身穿青綾之褂,容眸流盼,神姿清發,真美人也。看得張翼軫匝匝稱奇,委羽山不虧為洞天福地,竟能同時孕育出這般天地造化的兩位仙子。

    「你……便是傾潁?」

    「正是!」

    「傾潁倒比我想像中瘦了一些,不過也對,這紫竹瘦而清翠,令人賞心悅目。」

    「嘻嘻,張家小哥端的好口才,這般誇獎,倒讓傾潁受之有愧。」

    二人言語投機,相談甚歡,倒將戴嬋兒冷落一旁。戴嬋兒也不惱,只是一臉頗堪捉摸的笑容,一言不發地看著二人。

    這般站著說了一小會兒話,張翼軫方才驚醒,怎能讓客人站立院中說話,有失待客之道,忙邀二人到他新落成的無煩居中做客。

    無煩居剛剛落成就迎來兩位貴客,張翼軫自是不敢怠慢,擺好桌椅,又燒水泡茶,忙得不亦樂乎。待張翼軫出外去打山泉水時,無煩居只餘傾潁和戴嬋兒二人。

    戴嬋兒一臉促狹地看著傾潁,說道:「怎的,到底是你在身上留下了氣息,還是先我一步找到他。你要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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