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凌雲誌異 作者:府天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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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gyuen 2009-5-14 15:28: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9 215674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23 15:58
無痕篇 第九卷 江山  第三十六章 相詢
  

    豫豐二年四月初一是一個春光明媚的日子,算上會試發榜,這確實是一個名副其實的黃道吉日。然而,在朝中文武百官看來,會試發榜根本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些暗地裡揣測不已的人萬萬沒有想到,權傾朝野的蕭氏一族會突然招來如此大禍。

    集承恩公、吏部尚書和領侍衛內大臣三種人臣殊遇於一身的蕭雲朝居然畏罪自盡,這一條消息頓時在朝堂上引起了軒然大波。不少人甚至以為皇帝是在開玩笑,不過,只看那幾個重臣可以狀似凝霜的臉色,他們就省出了事實。趁皇帝染病期間矯詔行事,欲奉先帝皇十一子風無惜繼位,這一條罪名可不止掉腦袋這般容易,那是要誅九族的!有心人都畏縮地把身子藏進了人群中,御座上的皇帝臉上看不出幾分表情,可是,誰會以為這時的皇帝會有好心情?

    鮑華晟面無表情地說著一系列決議,那都是先前就議定好的,早已沒了轉圜的餘地。經過這一次的變故,他早就覺察到了許多疑點,然而,他卻知機地沒有露出一點疑惑。那兩個神秘黑衣人出現的跡象都被抹去得乾乾淨淨,他哪會不知道其中干係?身為宰相,他要學的就是海觀羽那種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如此才能鎮住場面。

    「諸位,你們也聽到了,朝廷中竟然出現了如此逆臣賊子,真真是聞所未聞!」風無痕冷冷道,「蕭氏一門好歹也是世家大族,屢屢有功於朝廷。誰想到竟會迸出蕭雲朝這樣的不肖子弟來!」他見一眾和蕭雲朝過從甚密的官員都不安地縮了縮脖子,又出言敲打道,「藉著太后和朕同時染疾。他倒好,假懿旨之名在宮闈中肆意妄為。甚至還傳召大臣意欲另立新君,好嘛,我朝也有了這麼一咋「不同凡響,地人物!」

    聽著皇帝格外加重語氣的說辭,群臣再也立不住了,呼啦啦地跪倒在地。個個口稱「萬死」不迭。那些本就和蕭雲朝不睦的官員則是心底暗暗稱快,須知當初蕭氏一族權傾朝野時,可是全然沒有將別人放在眼裡,如今遭難,自然是歡喜地人多,痛惜的人少。還有幾個手眼不利索地試圖趁機落井下石,卻招來鮑華晟等人一番痛斥,只得不甘地平息了下來。

    皇帝對蕭氏一族的處分很快便在京城中傳開了,平民百姓固然對其中內情津津樂道,就連一眾官員府上也在猜測著深宮之事。皇帝雖然雷霆大怒。但發作在眾人面前的東西卻極為有限,所謂罪名也不過含糊而已。不過,太后蕭氏始終未曾出面。就連蕭雲朝的夫人想要進宮求告,也是全然沒有任何機會。這種不尋常的事實讓諸人都是心中忐忑,誰都不知道今次地變故究竟還有什麼下文。

    被這件驚天大案一攪,本來喜氣洋洋的恩科拔貢之事就變得蕭索了幾分。那一幫子貢生有心鬧騰一番。卻都從自己的老師那裡得了告誡,因此只得規規矩矩地在酒樓稍稍慶祝一番,哪裡還有往日的書生意氣?一旦拔貢,將來就有了錦繡前程,到時倘若殿試再能得中一甲二甲,轉眼便是朝官身份,因此,在這個節骨眼上,誰也不敢胡來。

    李均達此次是考官之一,前來拜見的門生弟子也不少,但他卻無論如何都提不起精神來。想起當日的貢院風波,再聯想這一次的宮闈變故,他早已是心驚膽戰。皇帝看重雖然不假,但可以想像,倘若當時他的考場真是出了什麼大紕漏,那皇帝絕不會真的護著他。唉,已是貴不可言的蕭家轉眼之間就是煙消雲散,自己這個小京官行事還得更加小心才是。僅這一次皇帝對他和范衡文地看重,就不知招來了多少閒話,為官之難,恐怕莫過於此了。

    他正在心不在焉地看書,就聽得外頭又是一陣喧鬧,不由眉頭一皺。這心緒不好的時候,憑什麼好事都得往旁邊讓,往日看得順眼的那些考生竟是左看右看都不是滋味。他隨手撂下書,剛想喚人問一個究竟,就聽門外一個聲音奏報道:「老爺,是宮裡來地人,……」

    一句話尚未說完,李均達便三兩步衝了出去,一顆心已是提得老高。這個時候宮裡來人實在猜不出其中用意,因此饒是他心思機敏,此時也有些亂了方寸。他快步走到正廳,一見那個熟悉的身影,頓時又是一愣。不管怎麼說,小方子如今都是皇帝御前最得用的太監,又是從風華宮開始跟著皇帝的心腹,實在不應該在此時造訪他這個無足輕重地官員府邸。

    「方公公!」李均達笑容可掬地迎了上去,兩人原先雖是熟絡,但如今不比當初,他也不敢太過放肆,「你可是皇上跟前的忙人,今日駕臨我這陋室,可是有什麼提攜之處?」他心知肚明對方並非前來傳旨的,因此言辭中便稍稍帶了幾許調笑之意,一手將所有堂上的僕役都摒退了。

    「什麼忙人,左右不過是奉了皇上旨意,操持些雜事罷了。」小方子半真半假地道,他見旁人都已退去,這才和李均達分賓主坐下,低聲道,「今次我是奉了皇上旨意而來,要問你幾句話。」他見李均達起身欲跪,連忙又把他按到椅子上坐下,「不過是奉旨閒話幾句罷了,你用不著那般緊張。」

    李均達尷尬地一笑,這才打聽起其中情由。原來,風無痕這一日正好單獨召見了浙江布政使章叔銘,突然又省起當年那樁公案,對此人未免有些厭棄。但皇帝見章叔銘談吐不凡,而且又聽說他在浙江也是政績斐然,甚至這次入京還有百姓攀轅相送的,便又犯了幾分躊躇,因此特意遣小方子來問李均達此人的真秉性。

    李均達自忖身份,並不敢在這個時候詆毀別人,因此言語間極為謹慎。「我、范衡文和章叔銘當初相識不過偶然,他那時家境貧寒,只是極有志氣,舉止氣度俱是上上之選,因此我與衡文才和他攀了交情,衡文的表妹更是看上了他的一表人才。若是論學識,章叔銘自是一等一的,否則當初也不會高中探花,只是這攀龍附鳳的脾性實在令人不齒!」說到這裡,李均達的怒氣頓時上來了,不過,他畢竟比范衡文要收斂得多,因此也不過是略提了一句便轉向了其他方面。

    小方子自然分辨得出是非,但不過是記在心裡,並不去深究。他和范李二人均有那麼一段交情,而且他又並非尋常宦官,乃是詩書上都能兜得轉的人,又得風無痕信任,因此在朝中官員之間無人敢妄自菲薄。

    此時,他見李均達似乎想把一碗水端平,猶自在那裡想著章叔銘的過往,不由笑著打斷道:「李大人,你用不著這麼緊張,皇上不過是慮著這個人的鑽營功夫,這才想起問問他的從前,到是讓你犯迷糊了。」

    他見李均達似乎還有疑惑,便又低聲道:「你想想,他先是攀上了原來的章大學士,然後又娶了唐大人的女兒,在官場上也是一步步升到了布政使。十年不到的功夫能有這樣的成就,就連如今的直隸總督畢大人也沒有這麼快,怎能不讓人感到奇怪?」他彷彿是自知失言,連忙捧起了一旁的茶盞,略略潤了潤嗓子。

    李均達頓時心裡透亮,他也知道這些年章叔銘青雲直上,屢屢得到陞遷,其中固然有章家和唐家出力,但也和自身才幹有關。想必皇帝也是看上了他的才學,卻又不滿他的品性,這才差了小方子前來相試。如此一來,不但可以明白章叔銘過往,還能試探自己的心性,真可謂是一石二鳥。此時此刻,他分外慶幸自己不過鄙薄了章叔銘的人品而已,卻並未否定他的才學,若是換了范衡文應該也是如此,畢竟他們兩人的脾性一向如此,不喜背後胡亂詬病他人。

    小方子又問了幾句別的,這才告辭離去。出府時,他正遇上了幾個前來給老師請安的貢生,那幫人一見小方子渾身上下的宮中服色,頓時都是噤若寒蟬,待到他行去老遠後方才進了李府,臉上猶自帶著驚容。

    他們早就知道自己的恩師乃是皇帝自東宮就使慣了的老人,這一次親眼得見,對自己的前程便又多了些企盼,畢竟,往馬逢初和唐曾源兩位正副主考那裡奉承的人多了,還不如巴結好這位恩師來得正經。

    李均達起先不過是強打著精神應承這些貢生,到後來卻也覺心頭一振。這些人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的才子,又見了剛才的情景,哪個不打疊起渾身精神奉承,因此一個個都是口舌伶俐,時不時還拿自個打趣一番,另一邊則是不著痕跡地逢迎李均達這位老師。

    「好了,你們也都歇歇吧!」李均達無奈地搖頭道,「四月二十六日就是殿試的時候,你們有時間在我這裡攪和,還不如回去多看些書正經。策問的時候若是出了岔子,你們可就白辛苦了。我可不想你們好容易中了貢生,結果還在殿試時名落孫山,須知二甲和三甲可是天差地別。」

    幾個貢生連忙附和,但還是盤桓了一陣方才告辭離開,一個個心中都極為得意。今次若非他們趕得巧,又怎會知道老師聖眷之隆?有了這一層關係,即便是殿試,他們也有心能闖過去。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23 15:59
無痕篇 第九卷 江山  第三十七章 覲見
  

    章叔銘凝望著眼前莊嚴肅穆的勤政殿,不由生出了一股自豪的情緒。想當初瓊林賜宴之時,他何曾想過今日的風光?不過九年,他就已經位居從二品,比起那些同年來,他的光芒實在令人不可逼視。就連深得皇帝寵眷的范衡文和李均達,就目前看來,也蓋不過他去。然而,聰明的他已經隱隱約約察覺到了皇帝的情緒,似乎有心用他,又似乎心有疑慮,因此召見了一次之後才有這另一次機會。無論如何,他犧牲了這麼多,甚至連自己的姓氏都棄之不顧,絕不能在這個時候敗下陣來。

    「微臣浙江布政使章叔銘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章叔銘進殿之後,立即俯伏叩首道。儘管不敢東張西望,但他仍然察覺到殿中沒有幾個外人,因此一顆心已是提了起來。

    「章叔銘,你抬起頭來!」殿上傳來了皇帝淡淡的聲音。雖說是面聖,但章叔銘一介外官,風無痕這個皇帝又鮮少有接觸他的機會,因此便少了朝中重臣賜座的那一條。章叔銘連忙挺直了身子,但目光仍舊不敢仰視,只是低低地直視著地上的金磚。

    「按照吏部的規矩,進京述職的官員只需在朕面前引見一次即可,你知道朕為何要破例兩次召見你麼?」風無痕的聲音中帶了幾許縹緲的意味,「你年紀輕輕就身處高位,在本朝來說也是異數,足可見你的為官之道,揣摩上意的功夫也不錯。你今兒個就猜猜,朕究竟為何要兩次召見你?」

    章叔銘先是一愣。隨即便恍然大悟。皇帝話語中地試探之意他又怎會聽不出來,想不到當年的那樁公案既為他帶來了榮華富貴,也同時招來了無窮後患。真是有得必有失。思量半晌,他便垂頭答道:「微臣雖然愚鈍。但皇上的意思卻能揣測一二。微臣年少得志,行事未免有不到方正之處,再加上外頭對微臣地人品履有微辭,皇上想必是對微臣鎮守一方頗有疑慮?」

    章叔銘這種老實中帶著狡猾的說辭頓時讓風無痕為之大笑,「好你個章叔銘。面聖之時居然意存試探,膽子倒是不小!」他徐徐從御座上起身,悠然負手道,「沒錯,朕確實對你地人品不夠放心。為官之道,首稱德行,德行有虧者,雖有上才也不可大用。你是聰明人,深知取捨之道,朕就是怕你這玲瓏心思誤入歧途。反而辜負了朕的用心。」

    章叔銘見狀連忙叩首道:「啟稟皇上,當年之事確是微臣德行有虧,微臣並不敢遮掩。然當日舍內才貌俱佳。且對微臣一往情深,而微臣血氣方剛之時,也難掩心中愛慕。一朝大錯鑄成,微臣便不得不棄了前盟。心中早是滿懷愧疚。微臣知道此事為諸多人所不齒,但微臣既已娶妻,就當一心一意,因此並不在乎外人如何評述。即便是在京官和外官任上,微臣也始終勤勤懇懇,從未有半點懈怠,此中並無借重父親和岳父之力,伏乞皇上明鑒!」

    風無痕不置可否地踱了兩步,這才意味深長地道:「朕自然知道你的政績,吏部考評年年卓異,這在年輕官員裡頭確實分外難得。如今科舉場上雖然年年都有才子,但說到通實務經濟之道的卻沒有幾個,你能從各官任上一路做到布政使,自然是有一通本事。」他彷彿在思量什麼,突然又開口問道:「章叔銘,朕且問你,江南乃魚米之鄉,你在那裡為官,儘管政績頗佳,但還算不上十分本事。倘若朕調你前去湖北,你可有信心能還朕一個清淨之地?」

    章叔銘頓時大愕,他萬萬沒有想到皇帝心中竟然存著這樣的意思。

    然而,此時此刻,他又怎能開口推脫或拒絕?湖北比起江南富饒之地,相差不啻天壤之別,民風更是彪悍至極。自來在那裡為官地,能保住官職已是不易,枉論陞遷二字。不過,從皇帝頗含深意的目光中,他看到了一絲諷刺,一絲冷然,甚至還有幾許期待。章叔銘咬咬牙,重重叩下頭去:「微臣唯皇上之命是從,即便是刀山火海尚且不懼,又何況區區湖北!」

    風無痕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微笑,他登基未久,湖北就鬧了洪災,雖然這是天災不可避免,但湖北通省上下的官員仍然被證實是庸碌無能之輩。一到災荒便只知伸手向朝廷要錢糧,那朝廷要他們又有何用?鬧到現在民眾怨聲載道,連玉常也上了好幾道的彈劾折子,其中更是把現任湖北巡撫說得一無是處。如此一來,風無痕便不得不考慮調一個能員去湖北鎮壓局面。看了不少吏部送上的履歷之後,他還是把目光集中在了章叔銘身上。

    「很好,章叔銘,能有擔當方為忠臣。你若是一味推三阻四,朕少不得就要免去你的布政使之職。」風無痕點點頭道,「湖北民風彪悍,官員向來不是死命彈壓就是敷衍了事,因此無論賦稅還是民政都是一團亂。你此去湖北,朕希望你能打開一個局面來,不要像以往那些齷齪官吏一樣只知欺上瞞下。」他略略頓了一頓,又加了一句份量頗重的話,「朕可以和你約定,三年之內,若是你能還朕一個富饒的湖北,朕就給你的生母誥命封贈!」

    章叔銘聞言渾身大震,幾乎不可思議地抬起頭來,直直地看著頭頂地君王。他自幼喪父,母親含辛茹苦將他撫養長大,不僅省吃儉用送他唸書,甚至還不惜在大戶人家做活彌補生計。然而,在他進學後不久,積勞成疾的母親就撒手人寰,這讓他分外心痛。也正是因為如此,無父無母的他才會輕易入了章氏宗譜,但內心中,章叔銘對早已辭世地母親仍是心懷愧疚。

    「微臣,叩謝皇上恩典,絕不辜負皇上的重望!」章叔銘深深俯首叩頭,眼中已是水光乍現。他並不知道皇帝如何知曉了自己的家世,然而,就是為了那誥命封贈,他也絕不會輕易認輸。「不就是一個湖北麼,又怎麼難得住我章叔銘?」他暗暗發誓道。

    待到章叔銘退去,風無痕方才淡淡吩咐道:「你出來吧!」只見偏殿中步出一個人影,畢恭畢敬地走到階前跪下,正是李均達。他也沒有想到皇帝會在召見章叔銘時令他在偏殿隨侍,因此心頭一片迷糊,待到最後皇帝派章叔銘去湖北時,他才恍過神來。儘管還是有些不解,但他心頭的憤恨本就不如范衡文深重,再加上皇帝又額外開恩讓他看了章叔銘地履歷,因而他已是完全釋了懷。換作自己,就算有人暗中扶持相助,也決計做不到章叔銘的政績,他心中暗自存了幾分欽佩。

    「李均達,你在實務上遠遠勝於范衡文,但與章叔銘一比,卻仍舊有不小的差距,朕此言可是屬實?」風無痕直截了當地道,「你不用急著回答,朕此次讓你作了房官,你的言行也頗為稱職。論起學識來,其實你倒是三人中最為上乘者,朕有意調你為四川學政,加從四品翰林院侍講學士銜,你可有信心為朝廷訪查英才?」

    李均達頓感一陣頭暈目眩,雖說他這個學政不過從四品,但依照歷來凌雲的規矩,所謂學政乃是各部堂或是翰林院進士出身的官員充任,身份極為尊崇,在各省甚至可以和督撫平行。像他這樣得聖眷的官員,一旦三年任滿,再向上陞遷是極容易的事。不僅如此,將來門生滿天下時,這為官就要輕鬆得多。想到這裡,他立刻叩頭應承道:「如此殊遇,微臣本不敢當,但訪查英才乃是微臣平生所願,因此願為皇上效犬馬之勞!」

    「唔,你就回去好好準備吧。「風無痕頷首道,「李均達,朕信得過你的人品,希望你也不要讓朕失望。為官一任當造福通省學子,你牢牢記著這一點就是,萬不可走了他人徇私舞弊的老路!」儘管深知李均達的秉性,但他還是不得不囑咐幾句。官場猶如染缸,能出污泥而不染的畢竟是少數,他實在不想看到一個清正的官員因為環境而墮落。

    章叔銘心思複雜地坐轎回府,和岳母的期望相比,皇帝的這一道任命無疑是晴天霹靂,然而,對他而言卻是一個最好的機會。作了近八年的唐家女婿,他對杜氏這個岳母實在是忌憚非常,唯恐對方在利用自己做什麼干礙太大的事情。然而,他卻不得不緊靠唐家這棵大樹。章家自義父致休以後,已經是日漸式微,若非他能力出眾,怕是在京城立不住腳跟。

    此去湖北,皇帝似乎有意讓他接手巡撫一職,這是一個不小的飛越。撫台和藩台雖說官階一般,但畢竟還是有從屬之別。只要他能在這三年中有所表現,說不定將來湖廣總督的位子也能夠輕易染指。他一邊想一邊露出一絲滿足的笑意,和為人傀儡相比,自然是自己作主更有挑戰性。若是杜氏一意逼迫,那就休怪他不客氣了!

    他才踏進章府大門,貼身小廝就匆匆走近稟報道:「啟稟老爺,夫人剛才又犯了病,才叫大夫來瞧過,老太爺似乎很是不喜呢!」

    章叔銘眉頭一皺,深深歎了一口氣,仕途得意又如何,妻子的心結不知他今生今世能否解開。唉,他自忖對唐見柔這個妻子體貼入微,為何還會弄到如今的局面?「天意弄人,莫過於此!」他仰天喃喃自語道。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23 16:01
無痕篇 第九卷 江山   第三十八章 外遷
  

    豫豐二年四月初十,宰相鮑華晟奉旨至蕭府查抄蕭家家產。果然如群臣所料,除了蕭家的祖產和御賜之物外,蕭雲朝的積蓄著實頗豐,光是金玉之器就多得令人眼花繚亂,甚至還有不少西夷之物,總價超過四百萬兩白銀。不過,蕭家畢竟是世家大族,因此對於這些家產,皇帝未曾置詞,群臣也知機地不發一言。只有百姓望著那一隊隊搬箱子的士卒,口中嘖嘖稱羨。而狀告蕭雲朝三個兒子的狀子足足在順天府尹的案頭堆了三尺高,就連刑部尚書何蔚濤也是為此不勝其擾。

    案子的審理過程沒有一點懸念,誰都知道,身為謀逆主犯的兒子,那三人自無幸理。而順天府和刑部會審後的一系列罪名更是足以讓他們死上數次,從草芥人命,強搶民女到大發悖語,心懷叵測,足足十幾條的罪名讓人看著就感到心悸。這一次蕭雲朝謀逆一案,出於皇帝授意,因此大理寺並未行株連之舉,這才讓一眾攀附蕭氏一黨的官員鬆了一口氣,但心中仍然忐忑。何蔚濤則是順理成章地成了這一派的領袖人物,但行事也更加謹慎小心,唯恐觸了禁忌。

    至於蕭重華一家卻並未遭到幾分擾動,先前風無痕本意的加封自是沒了動靜,但他的此子陞遷蘇州知府的吏部任命卻仍然有效,故此,蕭重華一邊哀歎時運不濟,一邊想著將來可能的飛黃騰達。他很是清楚,株連九族的大罪變成了只誅蕭雲朝一系之人,這其中不知費了多大周折。太后蕭氏的態度也是起了不小地作用。想到自己竟差點遭了身首異處的下場,他就感到心驚膽戰,因而對當日柔萍許諾的事情也看淡了許多。女兒蕭瓏本就是庶出。橫豎現在還小,等幾年沒動靜再將她嫁了就是。

    除了處置蕭雲朝一家以外。皇帝對於四個皇族老王爺地處置也格外嚴厲。宗人府宗正氓親王風氓致親至他們府上,莊親王風懷起、青郡王風懷德、肅郡王風懷引這三人毫無懸念地被賜鴆酒,而理親王風懷章卻幸而逃過一劫,只是被褫奪了親王爵位,幽禁府中。這番敲山震虎的舉動頓時讓一眾皇族收斂了許多。當日先帝在位時,尚且沒有如此嚴厲地處分宗族,而新君登基未久,就以謀逆罪鴆殺了三位王爺,這種狠辣地手段著實讓人心驚。

    未幾,皇帝又下了旨意,授李均達翰林院侍講學士銜,出其為四川學政;除章叔銘浙江布政使一職,另授其為湖北巡撫。這兩道任命讓有心人揣測不已,對於本就在詹事府任職的李均達。其得蒙重用乃是順理成章,但章叔銘這從浙江調任湖北,看上去卻怎麼都不像是陞遷。畢竟歷來地方官員的升轉都是優先考慮本地。而異地升職卻往往有著其他考量,因此看好章叔銘前程的人並不多。多數朝官都以為年少得志的章叔銘在將來地仕途上會有波折,只有極少數的權臣才能品出其中含義。

    與蕭家一門的大案相比,史名荃的回京自然不會激起多少動靜。儘管左晉煥和范衡文帶去了皇帝的諭旨。但這位硬脖子的御史愣是在甘肅又呆了半個月,這才回到了京城待罪。他循例先是去見了兼任左都御史的鮑華晟,自然而然地便遭了一通訓斥,心頭自然是極度不服。史名荃自忖彈劾甘肅通省官員並未存有私心,對於朝中文武的態度,這個二愣子御史想當然地以為那是上下包庇,排擠他這個直臣,直到鮑華晟反覆敲打之後,他方才有所醒悟。

    「史名荃,該說的本官都對你說了,聽不聽自然在你。」鮑華晟已是有些不耐煩了,「當日你上書彈劾海大人,已是犯了皇上的忌諱,就應當吸取教訓。你彈劾甘肅通省官員本是言官職責,並未有錯,但你不知進退,用明折拜發就是最大地不智。須知如今乃是皇上登基未久之時,百廢待興,哪有功夫只注意甘肅一省之事?你倒好,遞了明折也就算了,還擅自插手地方政務,攪得好好的賑災一團亂,還要皇上派人為你收場,實在是太胡來了!」

    史名荃已是聽得心有所動,但一直以來積存下來的倔強還是佔了上風,因此始終低頭不言。只聽鮑華晟又苦口婆心地勸道:「御史耿直本是朝廷幸事,但也需循著正理而行,否則朝綱豈不大亂?你是聰明人,自個看看連玉常,同樣是監察御史,他就比你年長幾歲,行事便要老成持重得多。賑災就是賑災,觀風就是觀風,他一邊安撫民眾,一邊是流水般地奏報呈往朝廷,皇上對其極為滿意看重,你怎麼就不能好好學學?……」

    直到出了鮑府,史名荃的腦海中還是迴盪著鮑華晟的一通訓誡。對於他這等年輕官員而言,鮑華晟這樣的前輩一直都是崇拜地偶像,所以自從進入監察院後,他便鐵了心要做出一番成績來。但是如今可好,他成績倒是不見,禍事卻是不斷,時時要勞動鮑華晟善後。史名荃嘴上雖然沒有半點流露,心中卻著實愧疚感激。

    如同行屍走肉地回到自己家中,史名荃已是渾身無力。今次的過失著實不小,即便鮑華晟再護著他,怕是處分降級也在所難免。說起來,他現在也覺得當初過於性急了,仗著欽差之權免去那幾個齷齪官吏雖然並無一點過錯,但拖延了賑災卻是大過。每每想到有人因此喪命,史名荃立時寢食難安。為官之難,更甚於蜀道啊!

    他正在房中胡思亂想,就聽得雇來的小廝在門外嚷道:「老爺,有人送帖子過來!」這小廝本就年歲還小,一邊說一邊冒冒失失地闖進屋來,遞上了一份極為精緻的帖子。

    史名荃展開一看,訝異地發現這帖子竟來自連親王風無清,頓時愣了神。他自忖和這位王爺並無交情,剛想打發小廝前去謝絕,就見一個身穿王府號服的長隨出現在眼前。來人深深一揖告罪了一聲,便恭謹地道:「史大人,王爺有要事和您相議,這才貿然下帖相邀,請您今晚務必到場。奴才是奉鈞命行事,還請史大人給一個回執,奴才也好回去交差。」

    史名荃沉默良久,只得點頭應承了下來,隨意扯過一張拜帖寫了回執後,他方才打發了那長隨。摒退了自己的小廝後,他就不由胡思亂想了起來。雖然對京中權貴並無幾分認識,但他還是知道連親王乃是皇帝駕前最得用的兄長,此次相邀,說不定就是出自皇帝的授意,因此一顆心不由砰砰直跳,始終無法平靜。

    到了傍晚,他換了一身常服後,也不雇轎,也未帶隨從小廝,竟是孤身一人安步當車地來到了連親王府。許是王府門上的下人早就得了訊息,因此並無一人攔阻於他,王府總管更是恭恭敬敬地將他引到了書房門口,這才示意他進去。

    甫一進門,史名荃便愣住了,書房中有兩個相貌極其相似的男人,一個年長幾歲,另一個看上去卻極為眼熟。僅僅思緒一轉,史名荃就連忙撩袍跪倒在地,口稱萬歲不迭。他也並非蠢笨之人,哪裡不知道連親王風無清是藉機代皇帝邀他過府,此時此刻,他想起自己在甘肅的作為,頓時汗流浹背。

    風無痕倒不像史名荃想像中那般震怒,神情只是淡淡的,倒是風無清侍立在風無痕身側,不時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底下這個膽大包天的御史。「史名荃,朕沒有在勤政殿召見你,而是選擇了連親王府,就是為了避人耳目。若是真要論你的罪過,怕是你的御史也當不成了,你倒是說說,這幾年先是御史,然後是外官,最後又回到了御史任上,你是否有寸功在身?」

    史名荃聽皇帝如此說,心中立時瞭然。誠然,他是生性耿直不假,但輾轉數職都沒有建立什麼功勞,說出來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可皇帝問話不得不答,他沉吟片刻,只得誠惶誠恐地應道:「啟稟皇上,微臣確實未建微功,有負皇上所望。」

    風無痕見他老實,臉上才稍稍露出了一點笑容,「你還算誠實,那你是否想過,為何旁人能履建功勳,你卻頻頻惹禍,這一次還好心辦了壞事?」他不待史名荃回答,便正容道,「史名荃,朕不妨告訴你,你是被一個『名』字所累!」

    一句話頓時把史名荃震得呆了,風無痕卻並不看他一眼,繼續說道:「你是羨慕了鮑華晟的聲名,想要倣傚他為一代御史的典範,不是麼?確實,朝中直臣難為,但是,相比直臣,朕更看重的是純臣!心中有社稷百姓,而無一己之私,行事須得考慮周詳,不因圖名而破壞了大局,身為純臣者,時刻以君父為重,為君父分憂,這才是臣子的典範!你看看連玉常,同樣是御史,他的舉止手段便有鮑華晟的影子,旁人雖稱其為鐵面,卻愛其風骨,朝中文武也無人在背後詬病,這才是你該好好學學的!」

    同樣的話史名荃也從鮑華晟的口中聽過,然而,鮑華晟自然不會這般直接,言語中不留一點情面。因此,震懾之餘,史名荃只能歎服,可心頭的沮喪之意卻未曾退去。只聽得上頭的皇帝又冷然道:「史名荃,以你本次的過失,本當革職,但朕最後給你一個機會。以你本來從五品的御史之職,朕便委你梧州知州之職。那裡出了好幾任的貪官,朕倒要看看你能否過得了這個染缸。倘若你能真正料理好上司下屬,又在地方做出政績,朕便調你回來,讓你在監察院再出一份實績,你可願意?」

    史名荃心念數轉,最終俯首應道:「微臣謹遵聖命,定不辜負皇上所望!」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23 16:02
無痕篇 第九卷 江山    第三十九章 殿試
  

    豫豐二年四月二十六日,新取中的幾百名貢生齊集太和殿,對於他們來說,這興許是一生中頭一次看到至高無上的皇帝。依照慣例,殿試都由皇帝親自主持,另設八名讀卷官,其中大學士兩人,院部大臣六人,另設王公大臣監場。而風無痕為了昭顯此次恩科的公平和鄭重,八名讀卷官俱是朝廷重臣,就連海觀羽這類已經年邁的老臣也不例外,監場的更是連親王風無清和和親王風無候兩個親王。如此一來,眾貢生的心底便不免惴惴然,須知殿試只策一問,若是不得章法,今科就算中了,也沒一個好名次。

    這些貢生都是在殿試的頭天晚上進入宮中,住在偏殿或大臣們的朝房內,論起禮遇比在貢院會試時強上了許多。由於殿試只關係到三甲排名,並不篩選淘汰,因此相對鄉試和解試來,他們的壓力便要小些。此時的太和殿內,東西向陳列著十幾排矮几,儘管風無痕早已下了旨意,在殿中燃起火燭照明,但殿內光線仍舊暗淡。好容易候到皇帝升殿,眾官員和貢生們下跪參拜之後,禮部官員才頒下了試題。等到歸位答題時,已是足足費了一個時辰。

    風無痕高居御座上俯視著這些忙於答題的士子,嘴角不由露出了一絲笑意。所謂科舉,正是為了拔天下之英才,身為帝王者,無不期望能從每一科的舉子中選出自己看重的人才。他不由又想起了宛烈二十一年的春闈,那個時候,自己就碰上了范衡文等人。如今。那三人不管曾經有過怎樣地故事,都已經進入能夠協理一方,他只希望今科的士子也能出幾個得用的。如此一來,朝堂上又可出現一些新地聲音。

    下頭的貢生又哪裡知道皇帝地心意。他們面前的這些矮几都只有一尺左右高,兩千字的策問至少得盤膝書寫一天,因此到後頭不免腰腿酸痛,頭暈目眩。然而,由於日落前就需交卷。因此誰都不敢怠慢,只要能堅持到底,至不濟也能撈一個同進士,總也對得起十年寒窗苦讀了。

    待到八位讀卷官將貢生彌封好的答卷全都收攏來了之後,一眾人便聚在朝房說笑。雖然他們大多都是從科舉場中走過來的,不過其中畢竟還有不少勳貴子弟,因此倒是免了這一通地苦惱。而連親王風無清和和親王風無候則是更為好奇,兩個人一左一右地聽著馬逢初在那邊說著一些有名的典故。

    「兩位王爺,各位大人,你們也知道。雖然讀書人為天底下第一自命清高之士,但一遇到科舉,那就不一樣了。從各省鄉試到會試。那些夾帶的,作弊的,也不知有多少人被驅逐出了考場。我朝對於會試的搜檢也是愈加嚴格,寬衣解帶還不算。往往是連頭髮耳朵也是搜了一個齊全。說起來雖然是侮辱斯文,但這也是著實沒有辦法,即便這樣,還是有人不知潔身自愛,毀了一世前途。」馬逢初一邊搖頭,一邊又念起一段駢文來:

    「八股立,三場設,秀才集,貢院塞。覆壓九千餘號,不見天日。行台北構而西折,直登文場。一位主司,各謹關防。頭炮警眾,二炮開閣,聽點傳呼,爭先捷足。各抱考具,鋪陣緊縛。挨挨焉,擠擠焉,凳腳籃頭,猝不知為何人跌落。」

    這一段話一出,直叫一幫飽學大儒全都愣了神,好半晌才發出一陣大笑。越千繁笑得是前仰後合,幾乎直不起腰來,「真真難為了這個舉子,居然能仿著《阿房宮賦》寫出這段故事來,心思還算靈動。怎麼,此人後來可曾中舉?」

    馬逢初搖頭道:「此人是個懶散的性子,一見那人頭攢動的模樣,早早地逃了回去,還美其名曰,性命要緊,這番考試不去也罷,後來竟是作了商賈,居然也積下了萬貫家財。」眾人聞言都是大訝,有心人不免嗟歎不已,只有越千繁想起了本家的興旺,不由莞爾一笑。

    一陣說笑之後,他們看著案頭堆得老高的卷子,不由又是相視苦笑。這些都必須在三天之內看完,不但要依五等評議,最後還得綜合起來再評一遍。想到此次恩科之中連番變故,他們都是一陣陣心悸,所幸風波暫時已經平息,否則這閱卷還真是沒有心情。

    風無候和風無清只不過是擔著監場之名,交卸了差使便覺一身輕鬆。兩人雖然當年有著極深的芥蒂,但眼下都是皇帝倚重地皇兄,因此面上已是好得如膠似漆,等閒人決計看不出他們以前的過節。臨出宮時,兩人卻看見了嘉郡王風無傷,頓時都是一愣。

    嘉郡王風無傷自然是進宮求見皇帝的,眼看著風無候聖眷日隆,他心中也就活絡了起來。所謂野心不過是當年地一廂情願,誰會始終執著於那點東西,風無言和風無景的前車之鑒猶在,他早就收了心思。與其把命搭進去,還不如巴結好皇帝,也好作一個既有富貴又有權勢的王爺。不過,在這裡遇到風無候和風無清,他便立刻想到兩人先前兼的差使,臉上便有幾分不自在。

    「四哥,六哥,小弟在這裡給兩位請安了!」風無傷轉瞬就換了一副滿臉堆笑地神色,幾步迎了上去。

    風無清含笑打了個招呼,風無候卻是沒那麼正經,拍了拍風無傷的肩膀道:「都已經這麼晚了,你還要進宮面聖?今日皇上主持殿試,說不定已經累了,你這時候求見,未免有些不識趣了。依我之見,你不若明日再進去,大不了我再拖上六弟給你作陪。要知道,如今六弟可是皇上面前的紅人,有他在,你說話也方便不是?」

    風無傷今次本就是前來試試,聽風無候這一說便立刻變了主意,立刻涎著臉朝兩人一揖道:「多謝四哥提點,否則,今次吃一個閉門羹不算,還得吃一頓掛落。六哥,明兒個我求見皇上,你可得給我幫襯一下,彼此都是兄弟,你若是不提攜,我這個小小郡王可得真要在王府中閒著了。」

    風無清倒沒想到對方居然這般打蛇隨棍上,待要拒絕又覺不妥,因此只得笑罵了一句便答應了。三人一時無事,便相約到風無候的王府飲酒,誰都知道,這位和親王府上的女樂是出了名的。不過,此時猶在先帝的三年大喪期間,因此他們也不敢太過造次,否則既違了兒子的孝道,也失了人臣之禮。

    那邊的朝房內,海觀羽在眾人勸說之下,便先歇了。他的身體現下已是極為虛弱,平日不過是強自硬撐著,好在皇帝和群臣都不敢累著這個老臣,因此勉強還應付得過去。馬逢初等人自然也就打起精神來看那一疊疊的卷子,還時不時交頭接耳地商議幾句。

    到了戌時,本來緊閉的朝房突然被人推開,一個披著明黃披風的人影出現在了眾人面前。此時此地,敢穿這種服色闖進閱卷重地的自然只有皇帝,因此一眾讀卷官忙不迭地欲下跪行禮,卻被風無痕用手勢止住。他見隔壁朝房中的海觀羽睡得極沉,因此便示意小方子輕輕掩上了房門,這才走到那一堆卷子之前,笑著問道:「雖說是第一晚閱卷,不過你們都是歷經這一道的老人了,可是發現今次恩科有什麼入得了法眼的英才麼?」

    馬逢初不由笑道:「皇上也太心急了,光是先前那些人謄錄彌封就用去了好大的功夫,臣等還剛剛開了個頭而已。不過,這一次是恩科盛事,想必定能取中英才,皇上只管等著好消息便是。」他這個禮部尚書既然發了話,其他人也紛紛頷首應是,倒是讓風無痕覺得無可奈何。

    「朕不過是來這裡走走,看你們的樣子,彷彿是不欲朕在此久留。好了好了,朕知道你們的辛苦,待會讓御膳房送上幾碗參湯燕窩過來,省得人家說朕不體恤臣子。」他一邊說一邊提腳往外頭走,口中卻繼續吩咐道,「科舉大事關係士子一生前途,你們一定要用心評判,免得引起人家詬病。你們都是朕信得過的臣子,這恩科大事朕可就交給你們了!」

    一眾朝臣連忙恭送皇帝出去,馬逢初起身之後,這才親手關上了房門。他是之前會試的主考官,此時又見皇帝鄭重其事的態度,只得苦笑道:「諸位大人,皇上如此看重此事,看來我們少不得要更辛苦一些了,斷不能將優等的卷子錯過。橫豎多選一些好的出來,到時由皇上欽定三甲,便再無懸疑了。」

    越千繁等人也點頭應是,回想起皇帝適才的態度,他們哪裡還有看不出來的。朝堂上的重臣大多是先帝遺留下來的臣子,雖然現在身居高位的都是皇帝信得過的人,但畢竟不若那些天子門生容易指使。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們混跡官場多年,又哪會不明白這些道理。只看皇帝屢屢提拔年輕才俊,他們便體察到了君王的心意。橫豎這次取士,他們無人在其中作梗,怎麼也能出一科名副其實的進士才對。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23 16:03
無痕篇 第九卷 江山    第四十章 和睦
  

    蕭氏一連幾天都在噩夢中度過,她已經許久沒有品過這般滋味了,即便是當初孝仁敬皇后賀氏薨逝時,也未擾過她的安眠,如今蕭家正支的隕落卻不可避免地為她帶來了諸多愁緒。儘管口中說得強硬,但當自己的三個嫡親侄兒全都被賜死時,蕭氏仍是黯然神傷,而這一切,全都被柔萍看在眼中。

    「不要,不要!你不要來找我,明明是你咎由自取,為何還要怪我見死不救?」突然驚醒的蕭氏頓覺渾身一個激靈,幾乎從床上躍起,然而,入目的卻是柔萍憂心忡忡的臉色。她掃了心腹侍女一眼,無奈地喃喃自語道,「若非你當日的臨死一擊,怕是蕭家真的要遭到滅族之禍了。哥哥,不要怪我,我也是沒法子!」蕭氏突然把頭深深地埋在了兩臂之間,面上滿是淚痕。

    「太后,太后!」嚇壞了的柔萍連忙上前勸慰道,「事情都過去了,太后還是放寬心些,否則傷了身體便不得了!如今蕭重華大人那邊好歹還存了蕭家的血脈,還有其他散落各地的親族猶在,太后若是真的有心,不慮挑不出真正的人才。皇上不過是一時激憤,等火頭過去了,一定還會有所恩典的!」

    蕭氏茫然地抬起頭來,這才勉強發話道:「你去打一盆水來,哀家要洗漱!」她撐著床沿下了榻,幾步衝到妝台前,果然發覺自己臉色極為難看,眼眶也深深凹陷了下去,沒有半點往昔的風儀。「再這麼下去。哀家就真的變成骨架了!「她不滿地抱怨了一句,後頭地柔萍已是叫來了幾個太監宮女,一眾人立刻忙忙碌碌地服侍蕭氏開始梳洗。儘管此刻離天亮尚早。但主子有命,誰都不敢說一個不字。因此這些太監宮女無不盡心竭力地為蕭氏裝扮。不到半個時辰功夫,出現在眾人面前的便又是那個儀容端莊,高貴典雅的太后。

    蕭氏滿意地看著鏡中地身影,良久才對柔萍吩咐道:「等皇帝下朝之後,你去請他過來。就說哀家有要事和他商議,讓他務必來坤寧宮一次。另外,你去看看慈寧宮修繕得怎麼樣了,哀家這樣佔著皇后的正宮總是不成體統,就算血腥味再濃,也總是要搬回去地。」

    柔萍一邊點頭一邊應著,待到蕭氏交待完,她就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算算時辰,皇帝也差不多快起身了,她還是趕過去看看虛實的好。

    這兩日主子脾氣不佳。身邊的太監宮女若有不稱心之處,動輒送到慎刑司處置,因此是人人噤若寒蟬。她雖是心腹。但也不想討了沒趣,凡事還是盡心一點好。

    風無痕昨夜本是歇在凌波宮,但深夜醒來後想起了一件正事,因此已是早早返回了勤政殿。柔萍自幾個侍衛那裡得了消息。也就直奔了勤政殿來。門口那幾個太監侍衛都知道她的身份,因此誰都不敢攔著,只是派人進去給小方子送了個信。柔萍一跨進大殿,就見小方子急匆匆地迎上前來,口裡叫得極為慇勤,萍姨長萍姨短的,倒是逗得柔萍也是一樂。

    「你如今也是皇上面前地紅人,奉承我這個宮女作什麼?」柔萍笑罵道,見小方子還是涎著臉的模樣,這才轉容道,「太后說讓皇上下朝後去坤寧宮一趟,你看看皇上的情形,是你去傳話還是我親自走一趟?」

    小方子聞言不由一愣,不過他本就是極聰明的人,片刻便得了主意。「萍姨,你在此先等一會,奴才先進去通稟一聲。倘若皇上說見,你再進去;若是皇上傳話,你就把話帶回太后那邊就是。」他說著便轉身朝正殿行去。柔萍心中暗自點頭,皇帝身邊有這樣伶俐的人伺候自然是好事,也省去了她不少麻煩。不過一柱香功夫」卜方子便回轉了來,揮手示意她一起跟著進去。柔萍一路行去,只見兩旁的太監宮女都是垂手侍立,連一個呵欠都不敢發出,竟是如同樁子般釘在那裡。若是侍衛如此做派當然說得過去,可闔宮上下的太監宮女都能做到這樣,可想見皇帝馭下之嚴。柔萍鮮少在這個時候進入勤政殿,因此暗暗乍舌不已。

    待行到了正殿,柔萍依禮下跪請安之後,風無痕便示意她起身。對於母親蕭氏身邊的這個侍女,他倒是從來未曾給過臉色,始終都是恩賞有加,雖說之前因蕭雲朝之事和母親有隙,此時他也未露分毫。聽柔萍說完太后蕭氏的吩咐之後,風無痕不由微微皺了皺眉頭,但轉瞬便恢復了鎮定。

    「唔,太后既然說了,朕自然不會忘記。柔萍,你回去稟報太后,就說今日早朝之後,朕會去坤寧宮給她請安。另外,西夷人送來了一批貢品,你請她老人家和皇后一同過目,自己留下看中的,然後分賞宮嬪,餘下地再入了內庫就是。」

    柔萍連忙屈膝答應,她不敢打擾皇帝的正事,因此事畢之後便急急退了出來。回到坤寧宮一一稟報之後,她就發覺主子臉上露出了許久未見的笑容。不過,蕭氏顯然並不打算對她說什麼,揮手打發了所有下人之後,便倚首在妝台邊出神。

    這一日地早朝不過是虛應故事,各部院的重臣大多仍在閱卷,因此幾乎無人奏報什麼大事。倒是兵部尚書余莘啟轉奏了展破寒的折子,無非是西南大捷之類的捷報。不過,這個殺神在西南打地勝仗多了,久而久之,群臣也就不以為意,就連風無痕也不過是置之一笑罷了。當然,儘管都是小勝,但好歹也是綵頭,因此一通嘉獎自是在所難免。展破寒好歹也是朝廷大將,不給一些體面也說不過去,風無痕便命上書房草擬了一道旨意,用驛馬通告西南軍中。

    仗打到如今的份上,早已不是所謂的平叛,而是為了昭顯天朝軍威。緬陽族的一族之力本就不是凌雲的對手,但西南部族甚多,若是一個個都倣傚緬陽族來一次兵變,那事情就棘手了。展破寒今次領兵,風無痕還另外給了他密旨,讓他暗中訪查各部情況,扶持一些親近朝廷的首領。展破寒不斷地來一些小勝,為的也正是威懾這些大小部族。所幸破了緬陽族的一處重鎮之時,大軍截獲了不少金塊之類的物事,因此軍餉方面倒是節省了不少。展破寒之前曾經在風無痕處分到了不少好處,因此對這些身外之物也不甚留心。

    除了這件事之外,其他的不過都是些小事,因此這一日的早朝便結束得極早。風無痕下朝之後便換了一身常服,但身後護持的侍衛卻不在少數。當日的那一樁事情出過之後,皇后海若欣便下了懿旨,只要皇帝在宮中走動,身後必定要跟著十六個侍衛。這樣一來,再加上小方子等貼身伺候的太監,風無痕身邊邊簇擁著一大群人。

    風無痕對此頗為無可奈何,但也知道皇后的苦心,所以並未改變這個規矩。想起當日逃得性命的仇慶源,他便微微搖了搖頭,死罪難免,活罪難饒,仇慶源雖然免去了死罪,但在宮裡卻是待不下去了。到了最後,風無痕只能一道旨意,發配他去了西北軍前效力,不過還是破天荒地保留了他的品級。一旦他立了戰功,那將來便還有回朝的機會。

    風無痕乍見到太后蕭氏,竟又生出了兒時那等驚艷的感覺。自從先帝駕崩後,蕭氏便鮮少在梳妝上費功夫,不過由於保養得極好,因此看上去也是風姿綽約。但今次又是不同,只見蕭氏一身白色宮紗,頭上的髮髻上綴了一串名貴的珍珠,手腕上卻只戴了一個瑪瑙鐲子,愈發襯顯出了白皙的膚色,就連這幾天始終籠罩在臉上的憂愁之色也不見了蹤影。然而,風無痕見母親突然這副裝扮,心底卻不由咯登一下,臉上卻浮現出了親切的笑容。

    依禮覲見之後,他便笑吟吟地在蕭氏另一側坐下,「太后,您今兒個的氣色看上去不錯,看來那幫奴才終於知道該怎麼伺候了。」他見母親只是曬然一笑,便又開口道,「柔萍天不亮就來了勤政殿通傳,因此朕下朝後也立刻匆匆趕來,不知您有何要事?」

    蕭氏但笑不語,只是揮手斥退了一眾太監宮女,這才正容對兒子道:「無痕,哀家並無意插手國事和你的家事,不過有一件事情卻得預先提點你一番。先帝立儲時的艱難你自己也親身經歷過,應該知道弊病何在。不說如今你這一輩的兄弟中沒餘下幾人,就是你登基時的風波和前幾日的變故,你也該知道如何抉擇。算起來,你的長子風浩揚已經快八歲了,就連琬嬪平氏的兒子,也已經快週歲了,如今皇后和珣妃盡皆有孕,你對將來立儲可有什麼打算麼?」

    風無痕卻是沒想到母親會驟然提起此事,因此不免愣了神。然而,他很快便定下心來,見母親蕭氏並無玩笑之意,神情間似笑非笑的,他便省出了情由。蕭雲朝一支的下場已經注定,以母親的心計肚量,自然不會再計較這方面的得失,一旦從愁緒中脫困,便會為將來謀劃,所以問起此事也是自然。可是,儘管知道立儲之事脫久了也不是法子,但他至今仍未有立儲的打算,畢竟,他登基連一年都未到。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23 16:04
無痕篇 第九卷 江山   第四十一章 狠辣
  

    「太后,現在就想著立儲未必太早了些,朕的意思和先帝一樣,待到諸皇子長大了,能夠見著品性之後再議此事也不遲。」風無痕陪笑道,「皇后和珣妃雖然都已經有了身孕,但畢竟還未臨盆,是男是女也說不得准。」

    蕭氏哪裡聽不出兒子的推脫之意,深深歎了一口氣,隨後便搖頭道:「皇帝,你是哀家的兒子,你在想什麼哀家還會不知道?對於天家而言,早定君臣名分既是好事,也是壞事。就拿這一次的變故來說,倘若皇帝你早已立了太子,那旁人又怎會把皇位攀扯到一個已被廢黜的郡王身上?先帝晚年立儲,比起凌雲一眾先祖來,亂子也就多多了。你看看你那些皇兄皇弟,真正能夠信任的又有幾人?還不都是那時立儲之爭惹的禍,須知兄弟合力,其利斷金,這可是先賢說的。」

    蕭氏的一番話語讓風無痕悚然而驚,他本還以為母親是藉機爭取主動,根本沒想到這一層上。想必母親也是知曉了朝中某些大臣的心意,想要絕了他們的想頭,這才出了這個釜底抽薪之計。然而,這立儲之事又哪裡有這般容易,須知他後宮的嬪妃雖然算不上許多,但來歷各異,除了如妃紅如和琬嬪平氏之外,竟是人人都有一番背景。所幸貞嬪和容嬪都還未有孕,否則這立儲之事非得權衡甚久不可。

    「那依太后之意,等到皇后和珣妃生產之後,就可以把立儲之事提到檯面上了?」風無痕沉吟半晌。又出口問道,「誠然,朕可以避免先帝晚年立儲的諸多風波。但過早立儲,那個皇子無疑是最好的靶子。容易中人暗算。若是儲君真有一個萬一,那便得不償失了。」

    「所以,皇上等到皇后和珣妃生產後,可以先擬定一份密詔留存,關鍵時刻也許派地上用場。若是將來不滿意。撤了重立就是。至於這份密詔,皇帝你自己那裡留一份,在皇史宬留底,然後再擱一份在皇后或是哀家這裡,如此一來,那些鐵了心謀逆的賊子便沒有那麼容易得逞!」蕭氏近乎咬牙切齒地道。

    直到此刻,風無痕才確定母親又恢復了平日的冷靜,心底地大石頓時也落了下來。不論如何,母親的提議確實是一個好法子。雖然不見得能在短期之內立一個最合適地儲君,但萬一事機有變。至少不至於因為皇位虛懸而惹出亂子。「就依母親之見吧。」他點點頭道。兩人議了這麼一會,風無痕便想將話題轉到別處上頭,豈料蕭氏的面上突然又現出肅然之色。彷彿又有什麼關礙甚大的事情。

    「皇帝,哀家還有一事要徵求你的意見。」蕭氏正容道,「是有關你弟弟風無惜的。」她見風無痕立時臉色大變,不由露出了一個無可奈何地苦笑。「哀家知道,當日你能容他活著,不過是看了哀家的面子,不欲駁斥了哀家這個太后的體面。不過,如今看來,哀家當初是太過想當然了,沒有顧及你這個皇帝的心思。」蕭氏從座上起身,手中的絹帕已是無意識地揉成了一團。

    「哀家從來就是寵著無惜,滿心以為他會好學上進,誰料他竟是和他舅舅一個德行,剛愎自用,不識好歹。哀家曾經宣召過寧郡王府看押他的內務府中人,想問問他究竟有沒有依旨意好好讀書養性,誰料最終竟得知他只是一味放縱自己,平日裡也是大發悖語,全然沒有悔改之意。所以,哀家大為失望之餘,此次已經下了決心。旁人都知道哀家只有兩個嫡親的兒子,若是有所謀劃,未免就會牽扯到他的身上。他本就是有大罪的人,皇上此次既然處置了蕭家,便沒有理由寬縱了他,哀家的意思就是賜他鴆酒,以免將來後患無窮!」

    風無痕萬萬沒有想到母親居然決斷至此,這種形同壯士斷腕地決心既令人佩服,更令人膽寒。這樣一番絕情的話語出自蕭氏口中,竟彷彿風無惜全然不是她當年最為寵溺的兒子。此時此刻,風無痕幾乎忍不住想要出口詢問母親地真實心意,但最終還是忍住了。平心而論,蕭氏的這番決斷一點都沒錯,然而,能做出這種決定,意味著蕭氏首先是太后,然後才是母親。所謂母子之情,在真正的利益衝突面前,實在是顯得薄弱無力。

    「太后的心意,朕明白了。」風無痕重重地點了點頭,「所謂殺弟地罵名,朕也不怕承擔,明日下旨意就是。另外,太后您也應該知曉了壽寧宮純太妃的那一段情由。朕以為無風不起浪,儘管十三皇弟風無玖確實年幼,但若是無人穿針引線,應該也不會攀扯到他的身上。不過純太妃畢竟是先帝的妃子,朕或是皇后處置都不妥當,是否由您下懿旨……」

    太后蕭氏的眉頭頓時又緊緊鎖在了一起,對於當時突然冒出頭的四個王爺以及那道根本就是偽造的聖旨,她也是疑竇重生。王氏恭謹有加是不假,但後宮女子,哪個沒有幾分傍身的本事?先帝晚年很少臨幸嬪妃,就連她這個曾經寵冠六宮的皇后一月中也不過只能見到先帝一兩次,而王氏不但能固寵,而且還能和其他嬪妃都處得好,其中情由極為可疑。再者,十三皇子本就是先帝晚年才得的,說不清其中還有些什麼緣故,不管如何,這個女人絕對留不得。

    「皇帝的意思哀家清楚了,純太妃的事哀家自會處置。」蕭氏點點頭,臉上已是浮上了一縷殺機,「她若真是謹小慎微,就不會捅出如今的漏子,所以,依著後宮的宮規,哀家自然可以賜死她。至於風無玖,畢竟還是個孩子,恭惠皇貴太妃膝下只有一女,當年就求育風無浩,被先帝拒絕,如今著她養育此子也就是了。」

    「還是太后想得周到。」風無痕心悅誠服地稱讚道,「皇后還年輕,後宮事務繁雜,她也不見得能全然料理清楚,有時便要勞煩太后提點了。」

    「好了,皇上就不要奉承哀家了。不就是為你的欣兒分憂麼,這點事情哀家還做得到,你就不用操心了。」蕭氏笑著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這才發話道,「你快回勤政殿吧,否則到時鮑華晟他們找不到人,又得急著團團轉。哀家答應你的事情,自然不會怠慢的。」

    風無痕笑著又逢迎了幾句,這才退了出來。離開坤寧宮時,他便讓小方子往慈寧宮去訪查一番。畢竟那一處才是母親正經的居宮,不收拾乾淨又怎能及早讓母親搬回去,想來再有個十日功夫,應該就能還慈寧宮本來面目。

    蕭氏待到風無痕退走,方纔如釋重負地吁了一口氣。凌雲的太后雖然向來尊榮,但一來憑得是母家威勢,二來則是所謂的母慈子孝,否則又哪來的威權?今次蕭家見罪,她這個太后自然也就矮了三分,倘若真是和皇帝撕破臉,將來的事情就禍福難料了。好在她不是那等沒主見的人,須臾之間就扳回了敗局。雖然風無惜曾經是她的心頭肉,但事到如今,他活在世上一日,就免不了被他人算計,還不如賜死來得痛快。

    蕭氏黯然神傷,此時柔萍正好進來,恰恰看到了主子的表情,立刻不安地縮了回去。在外殿盤桓了好一會,她這才緩步走進了正殿,屏息等待著主子的吩咐。

    「柔萍,你去喚平海來!」蕭氏沉聲道,「哀家有事吩咐他去做。」

    應召而來的平海心懷忐忑地進了正殿,跪地叩首後便俯伏在地。他雖然已是積功升至了慈寧宮總管,皇帝又賞了他六宮副都太監的職銜,如今是正五品的總管太監,但在蕭氏面前,他仍是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唯恐觸怒了這個喜怒無常的主子。

    「平海,你待會帶幾個身強力壯的太監去壽寧宮,把這條白綾賜給純太妃。」蕭氏面無表情地吩咐道,隨手取過身旁的一條三丈白綾。

    柔萍見狀不由心中一顫,她適才去取這白綾時,就隱隱約約察覺到一絲不祥的意味,誰料竟著落在了純太妃身上。想到王氏還曾經是後宮中名分頗高的嬪妃,如今竟落得如此下場,柔萍又如何不膽寒,只是她面上仍舊裝著一副鎮定的神情,絲毫不敢露出懼色。

    平海先是一愣,隨即便叩頭應是,恭恭敬敬地接過了那條白綾。這等差使他也不是第一次接了,只是往常最多只是賜死個宮女貴人的,少有妃子這樣地位不凡的。想到王氏那美妙的身段和面目,他便不由砸了砸嘴唇,顯然是有些不懷好意。

    豈料,他左腳還未踏出門檻,蕭氏便在後頭冷冰冰地又吩咐了一句。「平海,哀家的懿旨你不要記岔了,純太妃是先帝的寵妃,她若是不肯就範,你們自然可以用強。不過,若是碰了什麼不該碰的地方,你也不用回來向哀家繳旨,直接提頭來見就是!」

    這句惡狠狠的話頓時讓平海汗流浹背,回頭答應了一聲便匆匆地衝了出去。太后都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他便得挑幾個老實本分一點的人,否則到時出了亂子,那就什麼都說不清楚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23 16:06
無痕篇 第九卷 江山   第四十二章 初定


    壽寧宮中,純太妃王氏正在等著那個也許再也不會出現的人。身在宮中多年,她自然知道那些上位者的規矩,當日皇后雖然未下任何決斷便已離去,這幾天又遲遲沒有動靜,但她絕不會以為此事可以這樣揭過。事情沒有破綻並不意味著他人無法處置,她畢竟只是一個小小的太妃而已,無論是太后還是皇后,一個小指頭就可以讓她萬劫不復,這正是她當初不甘寂寞,攀上風無凜的緣由。

    她幾步走到窗前,目光中又變得有些迷離。早在那一日風無凜發動的時候,她就將一塊精心設計的玉珮戴到了兒子脖頸之上,並囑咐其一口咬定這是先帝所賜之物。誰都不會想到,一塊看上去好似無雙美玉的玉珮中還藏有一方絹帕,她並不打算讓兒子為自己報仇,但不論如何,只要有緣,他定能發現其中隱情,那樣也就夠了。

    殿外突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隨後,她便感覺到寢宮的門突然打開了。只見慈寧宮總管平海鄭而重之地托著一個木質托盤,其中竟是一條觸目驚心的白綾。此時此刻,王氏又怎會不明白其中用意,自失地搖搖頭後便緩緩跪倒在地。

    「奉太后懿旨,賜純太妃白綾!」平海面無表情地道,甚至都不敢低頭看下面的女人一眼。在他看來,王氏實在是時運不濟,倘若能早得聖眷,那兒子成年之後至不濟也能封王,就不必在居於宮中受太后約束。如今不僅是一條白綾賜死,就連自己的兒子也要交由別人撫養。

    實在是命薄如紙。

    「臣妾謹遵懿旨。」王氏顫抖著接過那條白綾,突然有一種狂笑的衝動。自從和風無凜搭上之後,她幾乎夜夜都會做這樣地噩夢。一條白綾賜死,這對於淫亂後宮的嬪妃已經是最體面的懲罰。可是。事情偏偏在先帝過世,而她又有了兒子之後來到,無疑是莫大地諷刺。

    平海見王氏手捧白綾一臉怔忡的模樣,不由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純太妃,你是自個了斷還是要奴才這些人幫襯?」歷來賜死宮嬪。少有能自己下手地,因此少不得太監在一旁幫手。如今純太妃更是青春正盛之年,誰會相信她能甘心就範?

    王氏卻只是慘然一笑,竟是偏身對平海一禮,驚得他忙不迭地往一邊讓。平海如今可不是當年不識趣的小太監,能在慈寧宮當上總管,他的閱歷見識已是頗長,再加上太后蕭氏臨行前又有吩咐,他哪敢受這一禮。「純太妃若有事請交待,奴才一定盡力而為。」他恭恭敬敬地答道。

    「我一個臨死之人。也沒有別的可以奉承平公公,那邊的榻下有一隻匣子,全是當年皇上賜下地各色珠寶。平公公和這幾位分了就是。」王氏的臉倏地變得無比平靜,好似不是在交待自己的身後之事,「我只想知道,我這一死之後。無玖這孩子將由誰撫養?」

    平海聞言不由一驚,儘管知道王氏遺贈之物定是十分豐厚,但這份禮也不是那麼好收的。然而,王氏最後的一個要求卻讓他鬆了一口氣,這才躬身答道:「純太妃敬請放寬心,太后已有懿旨,著恭惠皇貴太妃撫養您的兒子。皇貴太妃身份尊貴,又和太后處得好,膝下也沒有別的兒子承歡,一定會善待您的兒子。「王氏面露喜色,許久才自嘲地一笑:「太后還真是想得周到,你們都出去吧,這裡用不著你們服侍,我自會自己了斷。待會你們進來收拾時,將東西取走就是。」她一邊交待一邊轉過身來,呆呆地望著屋樑。

    平海立刻知機地低喝幾聲,那幾個他帶來的中年太監隨即便跟了出去。剛才王氏的話他們都聽在耳中,當然知道其中干係,不過能平白無故地大撈一筆,誰會不願意,當然也就樂得王氏自己了斷,也免得多一次揪心地經歷。

    「無玖,娘不能陪你了!」王氏嘴裡喃喃念道,一邊將垂在屋樑上的白綾打了一個死結。「跟著皇貴太妃,你的日子應該能好過一些。她是個懂事地人,應該不會陷你於危難。娘只希望你將來能有出息,不過,千萬不要像你父親和我一樣死心眼,活著,比什麼都強!」她爬上矮凳,緩緩將頭伸在套中,終於閉上眼睛踢翻了矮凳。

    平海只聽得裡邊光鐺一聲,便知道大事已成,頓時鬆了一口氣。不過,他當然不會立時衝進去,足足候了一柱香功夫,他才小心翼翼地帶了人推門進去。待到他們將王氏從樑上放下,人已經是死得透了。幾人便忙不迭地從王氏床下找出了那個匣子,僅是打開一看,他們便是一陣狂喜,裡邊的珠玉之物俱是極品,想不到這個純太妃竟有如此收藏。平海作主之下,眾人就一把把地將東西往懷中塞,每個人的袖中和衣服中都是塞得嚴嚴實實的。

    「你們都拿了純太妃地好處,以後記得,碰著那位主兒的時候看顧一點。」平海大約想起今日他們做的是有傷陰鶩的差使,連忙吩咐道,「如此,純太妃也不會來找你們的麻煩。」他的秩位最高,這句話一說,其他人哪有反駁的理,都是忙不迭地點頭應是。

    太后蕭氏自然不會追究這些太監的小意,待平海繳旨之後,便命人宣召恭惠皇貴太妃賀雪茗,將此事一一對她交待了一遍。賀雪茗本就是蘭心慧質的人,思量片刻便答應了下來。好在風無玖還年幼,她當作己子撫養也沒什麼負擔,因此在坤寧宮略坐了片刻,她也就辭了出來。

    待到風無凜從杜氏處輾轉得了消息,已經是深夜的事了。儘管他和王氏的來往中,肉體的歡愉佔了絕大多數,但兩人之間畢竟還是有些情分。驟然聽聞對方的死訊,饒是風無凜再鎮定,臉上還是露出了震驚之色。杜氏本就是心存試探,立刻便省到了兩人間不同尋常的關係,至於先帝所謂的十三皇子,她也有些猜著了其中蹊蹺。

    不過,王氏既然已死,一個不過四歲的孩子便沒有什麼大的用場,再說恭惠皇貴太妃賀雪茗還不見得會讓那孩子知道此事,風無凜在宮中的內線已失,未必能夠認下這個兒子。如此一來,只要自己能夠承諾這對父子重逢,這個風無凜便不得不乖乖聽自己的指使。想到這裡,杜氏不由愉悅地一笑,因為舊情郎身死而造成的心結也頓時無影無蹤。

    風寰宇望著那朱漆宮牆,再一次生出了恍若隔世的感覺。平日來去自如的地方,如今卻是再也無法企及,甚至連和自己有過糾纏的女人都無法相救。身為男人,沒有比這更為令人屈辱的經歷了,可是,他必須忍耐。父王能忍耐數十年,他也一樣可以,好歹,他的骨血仍舊能夠在宮闈內生存,總還有相見的一天……

    朝房中的一眾讀卷官也總算看完了那一摞高高的卷子,因此以海觀羽為首,眾人便至勤政殿奏報。雖然是恩科盛事,但風無痕也信得過這些人,在隨意閱覽了前十的卷子之後,他便開始評定三甲的名次。不過,正要提筆的時候,他突然又想到了什麼,便在後頭的卷子中又翻檢了起來。不出他意料,鮑華晟長子鮑鋒草那份卷子儼然在二甲之列,一筆字寫得風骨不凡,文字周正,顯然有大家風範,正是他愛重的那一型。

    不過,海觀羽顯然對皇帝準備越級提拔鮑鋒草的做法並不認同,一通苦勸之後,風無痕便只得將鮑鋒萃的名字提到了二甲頭名。至於一甲的前三名進士中,只有一人來自世家的旁支,其餘兩人都是寒門出身。

    殿試發榜之日,自然是幾人歡喜幾人愁,不過,前三甲的卷子也早就流傳了出來,竟是人人服氣。不過,當朝宰相的長公子居然能居二甲頭名,這讓不少人還是心懷疑竇,直到有好事的把鮑鋒萃的卷子傳出,那些士子方感歎服。畢竟,有那麼一個飽學的父親,鮑鋒萃的才學自然非比尋常,甚至有不少人議論,若是皇帝不避嫌,就是授了鮑鋒萃一甲也順理成章。

    豫豐二年五月初一,殿試發榜,取中的進士在太和殿傳臚賜宴之後,一甲三人插花披紅,狀元用金質銀簪花,諸進士用彩花,由鼓樂儀仗擁簇出正陽門,跨馬遊街,備傘蓋儀送回會館住所。其餘二甲,三甲進士便由東華,西華門出宮。百姓無不圍觀,京城諸名門便又開始從恩科取中的進士中尋找品貌出眾者,意圖招為佳婿。畢竟,有章叔銘的飛黃騰達在先,無人敢小覷這些朝廷新貴。

    豫豐二年五月初十,皇帝風無痕下旨,以心懷怨望,大發悖語,並與蕭雲朝謀逆一案有涉為由,賜已廢寧郡王風無惜鴆酒。

    豫豐二年六月初二,詢妃越起煙誕下一子,皇帝賜名風浩准,是為皇三子,並晉封詢妃為詢貴妃。

    豫豐二年十月二十九,皇后海若欣未足月而產子,經太醫院盡力救治,母子皆平安。皇帝賜名風浩嘉,是為皇四子。

    同年除夕,西南亂事平定,而蘭妃海若蘭再度有孕,並受恩旨晉封為蘭貴妃。風無痕以天下安泰為由,為仁顯皇太后蕭氏加徽號「端誠」至此,天下百姓俱稱皇帝孝道。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23 16:07
無痕篇 第十卷 昇平   第一章 中秋
  

    豫豐三年的八月十五,對於凌雲上下的所有臣民而言,無非是一個大好日子。新君登基已經將近兩年,雖說還算不上完全是四海昇平,但至少天下也是一副平靜祥和的景象。西南的兵災在號稱「殺神」的展破寒鐵腕鎮壓下,各大部族無不俯首帖耳,再也不敢對朝廷政令陽奉陰違,而西北也是風平浪靜,安親王風無方甚至屢屢在給皇帝的密奏中抱怨,似乎所有的戰事和不順都在這一年的中秋前平息了下來。

    照舊是中秋賜宴,卻是和往昔大不相同,席中除了一眾嬪妃之外,又多了兩個乳母抱著的孩子。皇后海若欣固然是眉開眼笑,就連其他嬪妃也都是著意奉承。如今皇帝已經是有四子承歡膝下,而皇長子風浩揚已經年滿九歲,眼看再過幾年就可以協理政務,因此無論皇帝還是太后,這一日的心情都格外好。

    月光還是一如既往的皎潔明亮,然而,看在風無痕眼中卻有一種別樣的意味。宛烈十九年,也正是這樣的一次中秋賜宴,他對上了先帝的緣法,自此之後才有了光明的前途,這是他永生永世無法忘懷的。看著下頭鶯鶯燕燕的一眾嬪妃和幾個粉妝玉琢的孩子,他的臉上也浮現出了幾許欣慰的笑容。江山在手,美人環繞,怪不得有這麼多人爭著搶著要登上那個至高無上的御座,其誘惑確實非同小可。

    太后蕭氏見兒子一副怔忡的模樣,不由笑道:「皇帝,今日這般大好時節。你就把心思都擱下吧。操勞國事雖是你的本分,不過好容易她們都來得齊全,你總不能擾了大家地興頭。皇后。你說是否該罰皇帝一杯酒?」

    海若欣見太后發話,自然懂得對方的意思。連忙笑著埋怨道:「太后說得是,皇上成天忙於國事,這個時候還冷落了大家,確實該罰。不過麼,既然是罰酒。就得來一點新鮮的玩意,我們輪流敬皇上一杯,然後送上一句吉祥話,當然也要皇上回咱們一句。若是他既不能飲也不能說,就罰他一個東道好了。正好西夷又進貢了一些各色珍玩,臣妾也未來得及分出去,此次地玩意便都有了。」

    眾嬪妃當然知趣,忙不迭地在一旁攛掇著皇帝應承。風無痕見大家興致頗高,也就笑著答應了,揮手命小方子去取東西。待到幾個小太監將幾盤各色各樣的飾物捧上來時。眾女臉上無不一亮。雖說她們在宮裡什麼都有,不過這種貢物見地確實不多,而且外間風情和凌雲大不相同。所以看上去竟都是新鮮不已。

    「皇后就揭朕的短處。」風無痕苦笑一聲,接過了海若欣遞來的酒杯。「朕可是說好了,若是不能飲下滿杯,可是要在你們之中尋人代替。到時可不許抵賴!」

    海若欣不由抿嘴一笑,這才舉杯祝道:「所謂的吉祥話兒不外乎應景兩個字,臣妾是個粗陋人,自然說不出什麼新鮮話來,只願皇上江止,永固,太平萬年!」言罷便一飲而盡,片刻功夫便把一個杯底倒轉了來給眾人看,臉上已是掠過一絲紅暈。

    「好好好,朕承你的情!」風無痕笑吟吟地灌下這杯酒,這才道,「朕登基兩年來,不過是承著先帝地蔭庇,沒想到身為帝王,政務繁雜得緊,倒是冷落了你們。今兒個中秋佳節,朕也沒什麼別的可說,唯願你們青春永駐,和朕白頭偕老罷了!」

    這句話一出,眾嬪妃頓時忙著謝恩不迭,平日雖然皇帝臨幸時也曾說過不少情話,但這等場合說出來,情形又不一樣。想到東宮的五位舊人都已經膝下有兒女承歡,容嬪和貞嬪也不由想入非非,她們入宮時日尚短,雖然皇帝看著庫爾騰部和薩克部的臉面恩寵有加,但論起情分來,畢竟是及不上其他眾女的。

    一個個嬪妃都忙著上前頌聖,吉利話打點了一籮筐,看得皇帝旁邊的太后蕭氏捂嘴直笑。不過,後宮中少有能夠這樣熱鬧的機會,難得暢快一番卻也心情愉快,因此蕭氏也就隨她們胡鬧。她已經是四十三歲的人了,儘管保養得還好,但心境卻不可避免地已經老去。先帝去世這兩年來,她在慈寧宮的日子也並不好過,所幸皇后和其他嬪妃都是知情識趣的人,常常過來陪伴,就連賀雪茗和不時過來走動,總算解了幾分寂寥。

    容嬪雅娜終於忍不住了,見已經輪到自己,連忙斟滿了一杯葡萄酒就迎了上去。只見她雙目中蘊含著脈脈情意,低頭輕聲道:「臣妾沒什麼別地心願,只願皇上身子康健,永遠順心!」她彷彿是想到了什麼要緊的事,好半晌才咬牙道,「皇上,臣妾還有一事相求,不知皇上今年木蘭圍獵之時,能否帶上臣妾同去?」

    這句話一出,頓時就冷了場,太后蕭氏斜睨皇后,顯然是詢問對方是否事先知情,誰料海若欣根本就是一片茫然,就連平素和雅娜相處甚佳的貞嬪明秀和如妃紅如也是驚愕得不能自持。雖說雅娜平日在眾人面前也經常流露出這種意思,但好歹那都是眾人說笑地場合,上不得檯面,但現在卻不同了。不說四周還有不少操持雜務的太監宮女,就連座上的皇帝也是驚容滿面,須知宮規乃是凌雲太祖所立,雅娜的這句話無疑是犯了忌諱。

    皇后海若欣心念數轉,終於勉強開口岔開道:「皇上,容嬪畢竟年歲還小,不過是一句玩笑話罷了。她一個孩子在這深宮中,寂寥難耐在所難免,不若皇上今次圍獵之時,請賴善老王爺到京城來住上一陣,也好進宮和她敘敘親情。橫豎庫爾騰部現在是由克爾泰王爺作主,也就不礙事了。」

    風無痕這才笑道:「還是皇后想得周到,朕倒是沒注意這些。」他見雅娜一臉黯然地模樣,心中又有些不忍。然而,深宮之中本就是如此,憑你當日何等嬌貴,一旦入了宮門,便幾乎是終身再無見外邊天日的機會。對於尋常女子而言,身為宮嬪既是天大的尊榮,但也意味著那是一輩子的牢籠。

    出了容嬪這一擋子事,眾人對後頭的筵會也就有些意興闌珊了,還是蘭貴妃海若欣見機得快,請了太后懿旨後便召來了宮中御用的戲班子,鬧了好一陣子方才在晚間散去。眾嬪妃起初已是見了皇帝臉色,知道他今晚怕是要歇在永寧宮容嬪處,因此都三三兩兩地各自回宮去了。

    只有紅如一向和越起煙交好,便和她先往鍾和宮去了。

    鍾和宮的上下人等早就得了太監的奏報,因此待越起煙回來,闔宮上下已是收拾得利索。不過,越起煙顯然是沒有多大興致,揮手摒退了一眾太監宮女後,便拉著紅如分賓主坐下,神色間已是一片黯然。紅如本就對今日越起煙的沉默極為訝異,此時見她這般模樣,未免亂了方寸,連忙開口問道:「珣貴妃,您這是怎麼了,難道是今日有什麼不快麼?」她尋思著今日筵席上眾女的說辭,卻一丁點都沒找到觸動越起煙的地方。

    越起煙卻有些著惱地瞪了一眼紅如,這才嗔怪道:「紅姐姐,這裡又沒有外人,你本就比我年長一歲,叫我一聲妹妹就是了。秩位這東西本就是虛的,難道還真要擾了我們兩人的交情麼?」她說著便露出了戚色,「這深宮之中,雖然尚未有明目張膽的鉤心鬥角和爭寵之事,但難保將來沒有。皇上如今已有四子,而蘭貴妃也已經有孕,誰知道將來能夠如何。有的時候,我還真想脫身而去,也好給自己尋一條出路。」

    紅如頓時大訝,她不可置信地緊盯著越起煙的眼睛,許久才迸出一句話:「妹妹這是什麼話,你如今可是堂堂貴妃,外頭又有越大人他們撐著,就連越家也是視你若珍寶。即便你想退,還能退到哪裡?」她思量著越起煙剛才的話,頓時想到了其中要害,不由搖頭歎道,「皇上尚未有立儲的意思,即便是有,那也是看天命,我們最多不過盡盡人事而已,橫豎我是不作非分之想。不過,妹妹,這種事情你是欲退無門,只能認命了。」

    「姐姐可以不爭,我卻沒那麼好的福分。」越起煙冷笑道,「昨兒個母親入宮,帶來了本家的意思,他們倒好,一知道我生了兒子,便一個個都蠢蠢欲動起來,也不思量思量皇上的心意和皇后的手段。」她的臉上佈滿了無可奈何的神情,「我先前跟了皇上,不過是為了能一展所才,誰料最後竟是作繭自縛。如今一旦生子,他們竟是全打起了母以子貴的主意,想要藉機再來一個雞犬升天。笑話,皇上膝下又不止一個皇子,而皇后又有嫡子降世,他們何必那般著急!」

    紅如不由把越起煙的話一句句掰碎了思量,卻還是弄不懂她的意思。「妹妹,你若是真無心讓浩准去爭那個儲位,對皇后言明不是更好麼?先頭皇上也試探過我的意思,我一意推脫了,皇上似乎也很高興。如今朝堂上已是平息了,若後宮再來什麼亂子,皇上說不定又得大發雷霆。」

    「姐姐,你我二人是不同的。」越起煙終於吐露了一句實話,「今日找你來,囉囉嗦嗦地說了這麼多,就是請姐姐今後看顧一點浩准這孩子,不要讓他受了他人欺負。你若是還惦著我們兩人的情分,就答應妹妹我的這個請求便是。」

    紅如頓有一種不祥的感覺,然而,她卻只能點點頭,心頭的疑惑和恐慌卻愈發深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23 16:09
無痕篇 第十卷 昇平  第二章 探病  


    次日的朝會上仍然只有些許小事,不過,風無痕的目光掠過群臣時,卻愕然發現少了海觀羽的身影,心中立時一沉。自他登基以來,海觀羽一直是硬撐著病體協理朝政,就連初任宰相的鮑華晟也是得了不少幫助。而年歲更大的氓親王卻是撐不住了,自年前開始就始終在王府中靜養,只是在皇帝有所疑難時才會遣人前去相詢。

    退朝之後,風無痕始終感到心緒不寧,立刻遣了侍衛凌仁傑前去海府查探。不到半個時辰,凌仁傑便匆匆趕回,帶來的果然不是什麼好消息。海觀羽畢竟已經年邁,這些年又從未有餘遐好好休養,之前雖然宋奇恩勉為其難地為其穩住了病情,但也只是飲鴆止渴,並非根除。可這個在某些方面比陳令誠更神奇的宋奇恩早在風無痕登基之初便已經回了老家,絲毫沒有在太醫院供職的意願,風無痕也只能賜金任其歸去。

    此時得知海觀羽又是重病在身,風無痕便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命人上太醫院請了沈如海和陳令誠兩人跟著。他也不想大張旗鼓地以皇帝身份前去探病,因此除了一干侍衛護持之外,三人竟是乘了一頂尋常官轎便往海府趕去。陳令誠倒不在乎,沈如海卻是第一次受此禮遇和皇帝同轎,坐在裡頭是渾身不得勁,額上的汗珠就沒斷過。風無痕卻無暇注意這些,只是在那裡想著海觀羽的病情,臉上儘是憂色。

    海府門上還是海青當值,見凌仁傑去而復返。再見到官轎中下來的人,頓時呆了一呆,隨即便連忙俯伏在地。口中卻是不敢多言。皇帝今次明擺著是微服出行不欲聲張,他可不會傻呆呆地擾了興頭。見總管尚且跪地相迎。其他門子哪還有不知機地理,呼啦啦地跪倒了一片。

    所幸風無痕先前就有旨意,文武百官,非要事不得擅自打擾海府,因此今日海府門口還算清淨。也不虞驚動太廣。

    正在父親病榻前侍疾的海從芮得了消息,也匆匆地趕了過來,卻不料風無痕已是抬腳進了後院,因此只得在院中迎駕。「微臣叩見皇上!」儘管是當年的師生,又有著翁婿地情誼,但如今份屬君臣,海從芮仍是不敢失禮。

    風無痕卻對這個岳父分外禮敬,親自將其攙扶了起來,又示意無關人等退下,這才低聲開口詢問道:「爺爺的病情怎樣了?」不用偽裝。

    他地面上就已經佈滿了憂容,看上去焦急得很。

    海從芮卻是一愣,雖然兩個女兒都嫁給了風無痕。但平時除了私底下相見,皇帝鮮少有這樣的稱呼。不過,他也不糊塗,連忙躬身答道:

    「父親說了。不過是多年頑疾發作,皇上不用憂心。反倒是皇上日理萬機,不應輕易出宮,而且帶的人手也未必太少了些。」

    風無痕微微鬆了一口氣,對於海從芮的提醒卻是不置可否,這些話他可不信會出自於這位岳父之口,大多是臨出來之前海觀羽授意的。當下他也不多說,命沈如海和陳令誠緊緊跟著,便往海觀羽地臥室走去。

    兩位太醫院的正副醫正輪流把了脈,心中便都有些沉重,當著海觀羽的面卻一點都不敢露出來。風無痕命兩人出去草擬藥方,見房中並無外人,這才好言安慰道:「爺爺,朕知你多年操勞國事,身子不比以往,但還是要好生養息才是。說起來也是朕的不對,明知你日漸虛弱,卻還是命你參知國事,硬生生地耽誤了,唉!」

    海觀羽聽了心中感動,然而,他是朝堂上伺候了三位君主的老人了,喜怒自是不形於色。他強自笑道:「皇上言重了,海家世受皇恩,如今微臣那兩個孫女俱得椒房之寵,榮華富貴已極,又怎能不思報君恩?微臣的身子不礙事,皇上大可不必憂心。氓親王比微臣還要癡長幾歲,如今也還支撐得住,微臣又怎會先他而去?」他見風無痕猶自沉著臉,又開口道,「皇上是念舊情的人,這一點微臣很是感激。不過,這微服出宮一事還是不可多為,須知白龍魚服易為魚蝦所戲,還是謹慎些的好。」

    風無痕不由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這海觀羽的脾氣就是如此,君臣兩人獨處,久而久之地就變成了朝堂奏對的格局,說起來也實在可歎。不過,海觀羽說地也是正理,他答應了一聲,又勸慰了幾句之後方才來到了外頭。只見沈如海和陳令誠各提著一支筆,底下的處方上卻是半點墨跡都沒有,顯然正在為難之中。

    風無痕立感腦際轟然一聲,上前兩步低聲問道:「海老愛卿的病情就這樣難以決斷麼?是不是有其他干礙?不管什麼珍貴藥材,只要是能治病救人地,你們兩個儘管用就是!」

    沈如海見皇帝出來,連忙跪倒在地,沉聲奏道:「啟稟皇上,先前微臣也曾經替海大人看過,他是憑著幾顆藥丸才撐到了今日,五臟六腑生機已經極弱,恐怕……」他卻是不敢再說了,畢竟海觀羽乃是朝廷重臣,若是他此言不准,那事情就鬧大了。沒了主意的沈如海只得目視陳令誠,希望他能出來打一個圓場。

    陳令誠卻沒有沈如海那般拘束,只是捋著鬍子沉吟道:「皇上,不是微臣不想盡心救治,實在是海大人年歲已高,禁不起虎狼之藥折騰。太醫院的太醫早就看過先頭宋大人的方子和藥丸,也深歎他地冒險,不過若非如此,海大人也支撐不到今日。如今油盡燈枯幾成定局,微臣確實沒有回天之力。」

    太醫院兩個醫術最高明的太醫同時下了如此斷言,風無痕頓感一陣頭暈目眩,幸得小方子攙扶一把,這才勉強支撐住了身子。想起自己年少時海觀羽的屢屢提點和護持,他便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本想登基之後對海家再多多優容,誰想到為了制衡之道,自己卻不得不做出一些違心的決定,更是勉強將海觀羽留在了朝堂之上。如今風無痕想來,若是早早地令海觀羽致休榮養,怕也不會耗費他這麼多心力,以至今日無法可想。

    「朕知道了,不過,若是有一分可能,你們兩人便得盡心竭力,哪怕是為海老愛卿多留幾年壽元也好。」風無痕勉強開口道,他瞥了一眼角落中的海從芮,揮手召過他來,兩人一前一後地出了屋子,來到了當日的那棵桂花樹下。

    「當日,朕就是在這裡遇見若欣的。」風無痕惘然道,「那一日,朕從爺爺那裡學到了許多東西,可以說,朕能有今日,既是先帝的不斷栽培,也是爺爺不斷提點的功勞。如今,他老人家重病纏身,朕卻無法留住他,實在是心中有愧。」

    海從芮彷彿已是從兩位太醫的斷言中恍過了神來,眉宇間雖然仍是黯然,臉上卻多了幾許平靜。「皇上,父親此人向來對生死看得極淡,也從不信鬼神之說。他老人家一生為朝廷殫精竭慮,想的不是身前身後的名利,只是為了盡人臣本分而已。微臣身為人子,卻無法繼承他的衣缽,實在是有負皇上重望。」他一邊說一邊撩袍跪倒,隨即便重重叩下頭去。

    風無痕忙不迭地將其扶起,這才面色誠懇地勸道:「老師,你的秉性朕清楚,若是讓你真的攪和進朝堂的政務當中,恐怕你也不會樂意。海氏門生滿天下,就是老師你,又何曾不是才學深重的名士?朕要倚重海家的還有很多,老師一味在家中研習學問恐怕不行,將來為一春闈的主考官還是該當的。」

    海從芮愕然抬起頭來,突然明白了皇帝言語中的深意。畢竟,海家榮寵不能到他父親這一代便斷去,無論如何,他不可能永遠保持那等清貴之身,永遠不沾俗務。他畢竟是將來的海氏家主,作一個主考官,將來又能栽培出不少門生。至於再下一代,恐怕就得皇帝履行他的承諾了。

    「微臣明白了。」海從芮點頭道,神情中已不復往日的瀟灑,「父親常說我不通經濟之道,又不理實務,皇上如此優容,微臣知道今後該如何處事。父親之病既然真的已經病入膏肓,皇上也不必勉強那兩位太醫,這些事都是人力所難及的,只看天意罷了。」

    風無痕見海從芮如此說,心中不由有些欣慰,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了當日海若蘭的懇求。說起來,如今海若蘭也已經有孕九個月了,眼看便要臨盆,倘若真能再得皇子,先前對海觀羽的承諾便可兌現。對於後宮諸嬪妃而言,這也是最好的法子,皇子眾多固然昭示了皇家興旺,但在立儲時看來卻並非好事,況且他還是鼎盛之年,將來恐怕還會有皇子降世。

    「老師,朕當日曾經對爺爺說過,將來如果若欣和若蘭都有子嗣,便擇一子繼承海氏門第。如今若欣既為皇后,她的兒子朕便得留在身邊,假使若蘭此次生子,朕便讓此子易為海姓,也好圓了爺爺的心願。」他突然仰首望天,一字一句地道,「朕只希望,爺爺能看到海氏有後的那一日。」

    「皇上放心,父親心願未了,一定不會輕易撒手。」海從芮見風無痕再次承諾,又覺得心中悸動不已。他乃是單傳之子,卻未能為海家留下後嗣,心中已是極為愧疚。此時此刻,他已是暗自祈求上天,一定要讓父親活著看到若蘭的兒子,如此一來,父親即便是累死也可以瞑目了,因為海氏香煙不慮再有斷絕的危險。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23 16:10
無痕篇 第十卷 昇平  第三章 口風
  

    由於鮑華晟已是位居首輔之職,因此監察院的事務便大多交給了連玉常料理。自湖北歸來之後,連玉常便受了好大一通嘉獎,最後皇帝還破例給他加了右都御史的職銜,直叫他人羨慕萬分。而從甘肅回來的左晉煥和范衡文也進了監察院,他們作為欽差時就已經御賜了御史職銜,如今自然還是得循例。不過,連玉常心中清楚,范衡文多半是要留在監察院磨礪,而左晉煥這個實務上很是不凡的官員怕是要外調了。

    果然,左晉煥在監察院不過呆了大半年,皇帝便下了旨意,調左晉煥出任山東巡撫。這一道任命頓時讓朝中文武議論紛紛,畢竟,左晉煥先前在外官任上最高也不過是知府一職,如今品級是一漲再漲,竟已經是和其父左凡琛同居巡撫,隱隱有當朝新貴的態勢。不過,誰都知道他深得天子青睞,聖眷非凡,因此儘管背後非議,當面仍是不敢露出毫分。

    此時,左凡琛正在勤政殿單獨面聖,他是機靈透頂的人,皇帝將他調到山東,他頓時便想起了那個閔致遠。不過,皇帝顯然並不打算把事情攪亂,從監察院的彈劾折子中隨意挑了一個錯處,便免去了閔致遠山東布政使的頭銜。可憐閔致遠鑽營了十幾年,最終卻仍然跟錯了主子。

    失意的他還想重新抱上舊主風無候的大腿,卻叫王府總管趕了出來,只得苦苦地在京城等待機會,看能否伺機起復。

    儘管已是君臣際野嚴明,但由於勤政殿中沒有外人。左晉煥也就笑吟吟地說了這一番情由,竟是讓風無痕不禁莞爾。「你啊,這個時候還有機會說別人的閒話。朕還真是服了。」風無痕搖頭歎道,「外邊都在準備看你的笑話。你倒是篤定得很,就真地不怕那些下屬找你的麻煩麼?」

    左晉煥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皇上,微臣跟隨家父多年,官場上那一套就算看都看會了。不就是欺上瞞下麼,他們還能翻出什麼新花樣來!」他見上頭地皇帝似乎有些不以為然,又補充道,「父親也擔心過此事,因此派了心腹家僕送來一封厚厚的書信,無非是提點如何做官地。微臣既然領了聖命,就不會顧忌太多,為官一任即便不能使一省百姓衣食無憂,也至少應該做出一點實績。皇上擇了微臣出任山東巡撫,微臣總不能還是照老樣子讓底下那些官吏繼續逍遙吧?」

    風無痕倒是沒想到左晉煥會說出這樣一番大道理。不由含笑點了點頭。「你能這麼想自然是最好,朕也就放心了。說到實務,當初詹事府的三人中數你最強。所以朕才派了你出任巡撫;李均達學問上佳,人品出眾,朕便委了他學政:至於范衡文麼,性子雖然執拗了一些。行事卻相當方正,正是御史的材料。朕倒是犯了嘀咕,如今朝中似乎御史的人才一抓一大把,吏治卻仍然敗壞,看來不來一個殺一做百,這些人還以為朕捨不得誅戮大臣。」

    風無痕的話雖然說得極淡,但左晉煥還是不由打了個寒噤,心中卻暗暗佩服父親地為官之道。身處兩江之地,繁華富饒自是不用說,然而歷任封疆大吏卻鮮有好下場的,就連曾經任過浙江巡撫的方明漸,調任甘肅之後也是捅了一個大漏子,幾乎連性命都沒保住。可是父親卻不同,儘管是按部就班地陞遷,但一步步走得極穩,沒有出過任何差錯。

    反倒是自己背負了皇帝親信之名,陞遷過於迅速,這對於仕途來說卻不一定是好事。

    「好了,朕也不和你說那麼多了,相交多年,朕還信得過你的人品。不過,山東一省之地,你又沒有一個信得過的下屬,朕也不甚放心。前些日子緒昌剛剛從浙東觀察道任上回來,朕索性就派了他山東按察使,你們也好互相倚助。」風無痕露出了一個頗有深意的笑容,顯然是早有定計。

    左晉煥愣了半晌,方才心悅誠服地起身謝道:「皇上聖明,有了緒昌兄之助,何愁山東一省之地?」他知道師京奇的才學,不僅對大勢把握極穩,就連律法和民政上也頗有造詣,因此皇帝在登基之後才破例賞了師京奇進士出身,又放了浙東觀察道。如今又提了山東按察使,品級一躍到了正三品,前途絕對是無可限量。「緒昌兄如今怕不會再說什麼鬱鬱不得志了,能遇到皇上這樣的明主,真是我等臣子的福分。」

    風無痕卻是不在乎這些奉承話,只是置之一笑後便示意左晉煥退下。登基這兩年來,他不動聲色地將許多年輕才俊安插到了各省,有的身居高位,有地不過是縣令知府之職,但無一不是有才之人。只要真能治理好地方,他並不在乎朝官說什麼任用私人,橫豎一個皇帝的心意本就難測,他哪理會別人怎麼說。

    左晉煥這邊前腳剛走,嘉郡王風無傷便在外邊請見,兩個人正好在殿外碰上。由於風無傷的謹小慎微,因此這些時日倒是領了不少差使,在朝臣中也隱隱有了一個王爺應有地體面。他一見左晉煥從勤政殿出來,立刻滿臉堆笑地打了招呼,左晉煥自然不敢怠慢,硬是躬身行了禮。

    「哎呀,好你個左大人,見了本王還這般拘束,若是傳揚出去,別人可是要說本王過於拿大了!」風無傷當然知道左晉煥的陞遷,因而分外慇勤。

    左晉煥敷衍了兩句之後,便順勢告辭道:「王爺今日又有要事求見皇上麼?您可是來得正好,皇上那兒正有空。微臣還和幾個同年有約,就不再叨擾了。」

    風無傷也立刻知機地任他離去,這才跟在小方子後頭進了正殿,心中卻仍在打點著那一番說辭。這一年的夏日雖然沒有什麼洪誘天災,但河督衙門卻是揭出了一樁貪贓大案,皇帝震怒之餘,竟是連著鎖拿了十幾位官員進京,其中便包括了現任河督齊振北。風無傷的側妃齊氏便是這位河督地侄女,因此齊振北便輾轉托人讓他說情,但風無傷卻在打著別的主意。

    「臣弟叩見皇上。」風無傷恭恭敬敬地跪地請安道。末了,御座上的風無痕便示意小方子搬過一張椅子,這才令他坐下。風無痕登基之後,儘管對那些個在奪嫡之爭中作耗的兄弟極為嚴苛,始終沒有將風無言和風無景放出來,還鴆殺了風無惜這個嫡親弟弟,卻對其他幾個兄弟籠絡有加。風無候和風無清都晉封了親王,而風無傷這幾年也頗有微功,眼看便是也要晉封親王了,因此巴結的人不在少數。

    「怎麼,是河督齊振北托你來向朕說情的麼?」風無痕抬起頭,似笑非笑地道。

    風無傷心中一緊,面上卻肅容道:「皇上明鑒,臣弟雖然娶了齊振北的侄女,但這乃是家事。國事上頭自有國法律例,臣弟不敢逾越。齊振北確實曾經托人來請求過,臣弟只是答應他盡盡人事,卻不敢在這上頭來請皇上法外施恩。」他這番話是早就計較好的,因此說得分外得體。

    「好一個『國事上頭自有國法律例』!」風無痕撫掌讚道,臉上的神色也大為緩和,「九弟在實務上磨練了這一陣子,果然大有長進。若是你真的替那些齷齪官吏求情,那便是有違國法。」他突然重重地冷哼了一聲,這才繼續道,「這些人思量著朕不會輕易變動先帝之法,居然在朕登基之後大肆貪沒戶部撥給的銀兩,甚至偽造帳冊,剋扣河工銀錢,目無法紀,胡作非為,都是些混帳材料!」

    風無傷倒是沒想到皇帝會突然發這麼大的火,因此呆了一呆後便把頭垂了下去。他可沒把握皇帝不會突然遷怒,因此便裝作了一副垂首傾聽的模樣,這樣好歹不會有大錯。果然,風無痕發了一通脾氣之後,顯然也覺得有些不妥,這才冷靜了下來。他自忖先前並非是容易上火的人,但作了皇帝之後,動輒雷霆大怒,卻是養氣功夫還差了些。在朝官面上有時還能自持,但面對親近一些的皇族兄弟或是重臣時,卻往往抑制不住火氣。

    風無痕沉默了半晌,又開口問道:「既然不是為了齊振北之事,那九弟今次進宮所為何事?朕似乎記得先前的差使你都繳了旨,難道還有什麼意外麼?」

    風無傷咬了咬牙,突然撩袍跪倒叩頭道:「啟稟皇上,微臣此次進宮,雖不是為了替齊振北求情,卻也是與河督一案有關。皇上雖然免去了那些官員的職銜,並鎖拿進京問罪,卻並未派欽差前去。河督一職歷來都是重中之重,不可小覷,微臣只是懇請皇上盡快在通河務的良臣之中挑選能員前去上任。另外,微臣先前曾經巡視過河督,對此也有所認識,因此願意自動請纓前去淮安查案,懇請皇上恩准。」一通話說完,他便深深俯首下去,眼睛只瞧著地上的金磚,唯恐皇帝出言拒絕。

    風無痕饒有興味地打量著俯伏的風無傷,最終露出了一個笑容。

    「九弟既然有心,朕就成全了你。河督一職朕自會考量,至於淮安,就由你領銜走一趟吧。不過,朕雖然封存了河督衙門的帳冊,但那些官吏指不定還有其他東西藏著掖著,朕就從戶部中調撥幾個好手隨同你前去。你記住,不要打著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那一套。」

    風無傷頓時大喜過望,連忙叩頭謝恩。他行前儘管做過相當的準備,卻沒想到皇帝會這般爽快,那股微微的挫敗感早就無影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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