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陳二狗的妖孽人生 作者: 烽火戲諸侯(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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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hohohw 2009-5-17 00:24:53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3 660753
本帖最後由 sagar 於 2010-9-27 13:52 編輯

第001章 二狗


  小興安嶺完達山原始森林末梢,這一直是個驢跡罕至的地方,今天卻有一支車隊挾帶著一股彪悍氣焰碾過,五輛越野車,散發著肆無忌憚的意味,兩輛上海牌照的悍馬,一輛JEEP牧馬人,一輛東風猛士,最后一輛是應該早就停產的北京212,看得出來這群吃飽了撐著跑到大東北邊境的“驢友”都挺金貴。
  雖然道路崎嶇,所幸不是雪天,車隊最后停在一個注定不會出現在任何一張地圖上的村莊,村子大概六七十戶人的規模,領頭的那輛東風猛士走下個身材魁梧的青年,乍一看會給人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印象,可有心人如果懂點那張“沈K3”開頭的車牌的含義,興許就會覺得這個神情些微膚淺的家伙沒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車中副駕駛席窩著一個滿臉倦容的女孩,僅露出一張臉蛋,便足以讓她成為各色男人夢寐以求的尤物,可惜那份略厚的妝容帶來幾分脂粉氣替她貼上騷媚的標簽。

  悍馬和牧馬人走下三個青年,一眼就看得出是南方人,身形都算勻稱,一身標準越野裝束,偶爾露出的腕表或者手機都令人咂舌,這群開著高檔越野車滿中國亂跑的年輕人未必都是富家公子,但絕對不會是窮人。

  北京吉普212跳下一個女人,戴著頂鴨舌帽,遮住半張臉,何況還有副算不得輕盈的黑框眼鏡,手中拿著照相機,厚實迷彩服也有意無意掩藏住她的身材曲線,她身后跟著一個約莫30歲的男人,剃著一個干凈利落的平頭,陽剛而矯健,安靜到木訥,一聲不吭跟著她來到村子的外沿,望著她拿起照片拍攝一幅墻壁宣傳語。

  “楊少,她到底何方神圣?”開那輛牧馬人的南方青年好奇問道,車隊中總共就兩個女性,而且其中一個還是名花有主,這個青年在自己地盤上過慣了每天晚上有美女暖被的日子,自然不得不把視線投向那位一路上只顧著拍照的年輕女人,如果不是礙于這一行人中每個人背景都不簡單,憋著一肚子邪火的他早就有霸王硬上弓的沖動。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挺莫名其妙她就參與進來,我看她不像惹事的貨,就懶得追究了,靈峰,你要真看上這妞,我倒是可以幫你查查她的確切底細,我們這個圈子說大可大說小可小的。”

  瞇起眼睛叉腰欣賞這村子風景的高大青年笑了笑,卻沒有轉頭看身旁的同伴,這個笑容讓他那張沒有深度的臉龐頓時深刻起來,“再就是千萬別喊我楊少,大少公子什么的在我們這不流行,我不知道你們那邊是怎么個習慣,起碼我不太適應,再說我一個在地方部隊混吃等死的小公務員也確實稱不上這個名號,聽著就像你在寒磣我,所以以后還是直接叫我名字吧,順耳。”

  “中。”矮了將近半個頭的南方青年學著東北方言的語調輕笑道,說心里話他也不喜歡喊身旁的同齡人“楊少”,總覺著不僅身高矮了一截,捎帶著尊嚴都矮了一截。他瞥了眼在遠處拍攝的年輕女人,露出個玩味笑意,本能降低聲調道:“沒追她的意思,就想玩玩,你看成不成。”

  “有啥成不成,女人嘛,不就是讓我們玩的。”

  這位開著黑龍江省軍區軍車來邊境的公子哥拍了拍同伴的肩膀道,一臉不以為然,估摸著是個極端的大男子主義。他微微低頭看著從上海遠道而來的“朋友”,然后瞥了眼那輛看樣子和悍馬沒大區別的東風猛士,里面名義上是他女朋友的女孩剛好伸了個懶腰,曲線畢露,他露出個遠算不上正派的笑意,輕聲道:“你要不嫌臟,回到哈爾濱,那小妞你也帶回去玩幾天,反正是個只認錢的娘們。”

  兩人相視一笑,似乎很對胃口。

  村子很小,屬于那類小到芝麻綠豆大事情都可以迅速傳遍整個村莊的渺小,對這個通電沒多久的村子大部分成員來說,拖拉機已經是他們想象力的極致,今天一口氣氣勢洶洶殺到村口的這五輛鋼鐵猛獸無疑是一種視覺上的巨大沖擊,不僅是衣衫破舊一身臟兮兮的孩子趴到籬笆或者土墻后狠狠瞪大眼睛,幾乎所有村民都站在遠處帶著敬畏和艷羨嘖嘖稱奇,兩個稍大膽的小孩躡手躡腳想要去觸碰一下這些個龐然大物,被一個開悍馬的青年瞪了一眼,立即一溜煙逃竄到離村子很遠的一座山頭才罷休,似乎那個干凈到不像樣的城里人比能撲倒老黃牛的豹子都要危險,渾身透著嬌氣的女孩剛從東風猛士走下來,看到這個滑稽舉止后笑得花枝招展,讓一群這輩子只在幾張稀罕年畫上見識過“天仙美女”的村漢眼珠子都差點掉到地上。

  幾個青年聚在一起似乎在商量事情,而那些淳樸村民便在遠處凝視,眼神簡單到甚至不夾雜嫉妒。

  從這個世界走到那個世界,需要幾代人的攀爬掙扎?

  樸素的鴨舌帽,性別模糊的軍靴,掩去眼神的黑框眼鏡,女人似乎跟那群青年不是一個圈子的人。

  燈籠,籬笆,在大城市早就絕跡的老版拖拉機,甚至是某個站在遠處朝她咧嘴大笑的純真孩子,都成為這個女人視覺上的收藏品,她沉默著將這些事物納入眼底收入相機,最后她沿著一條小路走入這座位于山坡上的村子,僅就房屋而言,這里的土房顯然沒法子跟她去過的一些江南古鎮媲美,停停走走,她來到一塊平整空地,竟然看到一支籃球架,雖然制作簡陋,但還是讓她吃了一驚,這里畢竟是中國最偏遠的角落,她輕輕一笑,望向平地上的兩個似乎有點不太尋常的村民。

  一高一矮,而且氣質迥異,也許是因為整個村子淳樸到近乎蒼白的緣故,或者是那個大個子憨傻癡呆的模樣,讓她覺得籃球架下的稍矮村民有點詭異,熟悉攝影的她深諳這種落差,所以她忍不住多瞧了那家伙一眼,二十四五歲的樣子,一米七五左右,在北方人堆中很希拉平常的身高,但有一張很蒼白的南方人臉孔,但即使放低她那堪稱苛刻的審美觀點幾個等級,他也擠不進英俊行列,其實如果把他放到城市人海,哪怕是以記憶力卓越著稱的她也很難產生清晰印象,可這樣一個人,站在中國幾乎最東北端的偏僻村落,捧著一個縫縫補補的籃球,傻乎乎眼睛一下不眨地盯著她,終于讓她露出一個久違的燦爛笑容,她抓拍下這一個有趣的畫面,很有成就感。

  然后她直接轉身就走。

  對于這個旅行袋中始終放著一本《雙城記》和一本《權力意志》的女人來說,一見鐘情啊,緣分啊,這些玩意都是可以忽略不計的小東西,癩蛤蟆都眼巴巴等著不計較外貌的天鵝降落,可哪里知道到了這個境界的天鵝基本上都對所有蛤蟆甚至是天鵝不感興趣了。

  ————————

  “富貴,漂亮不?”稍矮的年輕男人終于眨了眨眼睛,等到女人走遠,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微笑,他歪著腦袋望向站在不遠處的傻大個,一個身高目測一下起碼將近兩米的魁梧家伙,這樣一個大家伙就算在東北也有鶴立雞群的感覺,只可惜一臉萬年不變的憨笑,破壞殆盡了他原本天生具備的威嚴和壓迫感。

  傻大個沒有說話,咧開嘴,同樣異常潔白的牙齒,嘴角的弧度更大,笑起來真的挺傻。

  “不準笑!”捧著籃球的家伙輕輕沉下臉道。

  傻大個立即收斂笑容,一本正經,卻依然讓人覺得可笑。

  把籃球拋給傻大個,膚色與整個村落格格不入的年輕男人促狹笑道:“富貴,要不給你娶個這樣的媳婦?”

  有一個很具有鄉土氣息名字的傻大個又笑了,無藥可救的意思。

  這次稍矮青年卻沒有制止,只是無可奈何地接過回拋過來的籃球,來了個相當蹩腳的三步上籃,球沒進。

  一個光腳的孩子氣喘吁吁跑到空地,對這個球致以鄙視神情,叉著腰老氣橫秋用方言說道:“二狗,村頭來了很多你以前跟我們說的‘汽車’,李瘸子村長正和那些人說話呢,你不去瞧瞧?有個人可漂亮了,看到她后李瘸子走路都不瘸了。”

  俯身撿起籃球,被稱作“二狗”的他笑問道:“那到底有多漂亮?”

  琢磨了半天,小屁孩憋紅了臉道:“畫上的神仙一樣!”

  他笑道:“要不我們打個賭,要是那個神仙一樣漂亮的人跟我說話,你就把你家那瓶藥酒偷偷倒給我兩杯,怎么樣?”

  “不賭。”

  “孬。”

  “賭就賭!”

  年輕人似乎已經可以聞到那藥酒的芬芳,拋開酒不說,四品葉的純正野參,加上最上等的鹿茸“雪片”,還有一些說不出名頭的珍貴山藥,這樣的藥酒根本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仙釀,他閉上眼睛,蹲下來坐在籃球上,笑了笑,望向村頭方向,嘀咕道:“一件守株待兔的好事啊,祖墳冒青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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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hohohw 發表於 2009-5-17 00:27
第002章 刁民


  所謂祖墳,對陳二狗來說,無非就是一個六里地外小土堆一樣的丘冢,里面埋著一個瘋癲的老頭,說句沒心沒肺的實話,陳二狗對那個模糊印象中只會酗酒發瘋的老人并沒有半點好感,雖然每年上墳的時候得恭恭敬敬喊他一聲爺爺。這座祖墳也著實沒冒過青煙,從小到大陳二狗既沒有挖到過六品葉的野參,也沒在小興安嶺山脈中捕獲到讓他幾個月吃穿不愁的獵物,甚至作為張家寨唯一一名高中生好不容易熬到高考也在情理之中的落榜,至于這次是否真的祖墳冒青煙,陳二狗也不敢抱有過多期待。
  在家中藏有一瓶好藥酒的小屁孩瞠目結舌中,那群非富即貴的年輕驢友在村長李瘸子的帶領下來到空地,找到“守株待兔”的陳二狗,這不是什么未卜先知的本領,作為張家寨唯一熟悉普通話的村民,陳二狗當然猜得到這些富人會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就在陳二狗打算粗略自我介紹一下的時候,對他怨念頗深的李瘸子立即搶先用那拗口別扭的普通話道:“他叫陳二狗。”

  似乎生怕解釋不清楚,他說“二”的時候立即伸出兩根粗壯漆黑指甲滿是黑垢的手指,說到“狗”的時候立即吹了聲口哨把附近他家那頭癩皮狗阿黃叫了過來,惹來圍觀村民一陣亂哄哄大笑,幾個從南部城市來的青年毫不掩飾他們的打趣眼神,只有那個把玩著相機的女人輕微皺了皺眉頭,不知道是因為反感眾人的起哄,還是這么快就第二次見面,等到她看到當事人一副無所謂的鎮定模樣,這才輕輕松開眉頭,低頭繼續伺候那只陳二狗注定認不出牌子的相機。

  領頭模樣的高大青年好小根本就懶得拿陳二狗的名字做文章,直截了當問道:“陳二狗,你們村子有會打獵的人嗎?”

  面對這群似乎可以用錢砸死自己的富家子弟,陳二狗也沒有發怵,微微思索,用一口還算標準的口音問道:“要獵山跳狍子野雞之類的,還是?”

  高大青年那張表情單調到近乎面無表情的臉龐浮現一抹譏諷笑意,卻也不說話,只是朝身旁那群同伴聳聳肩,似乎這是個很幼稚的問題,他身旁那個村民眼中神仙一樣的女孩更是笑得花枝亂顫,讓人一飽眼福,陳二狗臉色微變,他身后那個幫他拎著籃球的傻大個有意無意向前踏出一步,這個微小細節遠不如女孩的搖曳風姿吸引眼球,但與此同時一直站在角落、悶不吭聲的平頭男人卻也踏出一步,看似漫不經心站到戴鴨舌帽女人身側45度角的位置。

  一個應該是來自上海的青年語氣滿是譏嘲,笑道:“要打那些小玩意,露水河長白山狩獵場有成堆的,我們何必來這窮鄉僻壤的鬼地方,聽說這塊區域有超過600斤的大野豬,這才趕過來,如果能碰到黑熊豹子,那是更好。”

  那個尋思著要對照相女人下手的青年斜瞥著陳二狗說道:“錢不是問題,別說馬鹿野豬,就是東北虎,我們也照樣能打。”

  陳二狗問道:“不會出事?”

  隱隱不悅的青年冷笑道:“出了天大的事情我們也能幫你頂著,別廢話,喊幾個認識路的家伙,我們進山。”

  陳二狗把想說的話咽回去,這群大城市來的幼崽子,他本意是擔心真要撞上了黑瞎子或者上四百斤的野豬,這群身體嬌貴的城里人會嚇得尿褲子,暗地里用方言罵了聲滾犢子,也懶得解釋,把身后的傻大個拎小雞一樣牽出來,道:“要進山,有他就夠了。”

  正在查看手機信號的高大青年抬頭瞧了眼笑得很像個白癡的傻大個,皺眉道:“他?”

  陳二狗轉頭看著憨笑的大個子,道:“不準笑。”

  傻大個立即閉上嘴巴,神情肅穆的模樣,卻更具滑稽效果,一個開牧馬人越野車的青年好像是看到了最幽默的事情,望著陳二狗和傻大個,肆無忌憚捧腹笑道:“你們真是一對絕配,應該去找趙本山拜師。”

  陳二狗撓撓頭,看似真誠道:“他不是傻子,這點我們村傻子張蛋都看得出來。”

  不等他對面的人慍怒,陳二狗朝某個蹲在平地邊上像老鼠一樣啃肉干的邋遢男人問道:“張蛋,你說富貴傻不傻?”

  那邋遢到令眾多城里人作嘔的中年男人使勁搖頭,然后死死盯著那個擺弄手指的女孩,流了一地口水,也許對這個真正的傻子來說,永遠不會懂秀色可餐四個字的含義,但也會本能覺得那水靈娘們會比手中的發臭肉干更加香噴噴。

  不給這幫子有錢人發飆的時間,陳二狗已經像個皮條客一樣斤斤計較算起來,滔滔不絕道:“進山一天1000塊錢,打到山跳,哦,也就是兔子加50,狍子狐貍加100,野豬加300,如果是上四百斤的另外算錢,打到黑瞎子的話,起碼500,如果是東北虎,呃,那就你們打你們的,我什么都沒有看到,不算錢。”

  對某些個依稀聽明白大意的村民來說,一個個腹誹咒罵這個二狗的貪財,1000塊錢對張家寨來說,意義巨大到一個絕非城市青年能想象的地步,形象點說就是半個媳婦的價格,所以用獅子大開口來形容陳二狗的“漫天要價”也不過分,只不過村民淳樸護短,也不會真去揭穿陳二狗的不仗義,陳二狗這犢子雖然出了名的不做人,但起碼幾次跟外村的糾紛中都出了大力氣,要不是這對陳家兩兄弟,張家寨沒現在的安穩日子。

  “就這樣算。”

  高大青年很有領袖風范,一句話就干脆利落敲定了陳二狗的價格,一兩千的開銷興許還不如他一次夜生活的零頭,沒必要啰嗦,他才懶得管這筆錢是否讓那個說話不怎么順耳的年輕農民占到了大便宜,其實照他來說真要能撞到大野豬或者黑熊,給個一萬都不是問題,試想回到圈子說自己親手獵殺了一頭黑瞎子那是如何的引人矚目?

  那個眼睛水盈盈能勾魂的嫵媚女孩從頭到尾只是輕描淡寫瞥了眼土里土氣的陳二狗,便再沒有看第二眼的欲望,一身補丁刺眼的破敗棉襖,在她的世界中補丁這東西就只能出現在影視作品中,她很小鳥依人地半依偎在男朋友身邊,小心翼翼檢查著涂滿色彩斑斕指甲油的美甲,8歲到80歲之間的村民如出一轍的驚艷眼神讓她很是受用。

  陳二狗悄悄松了口氣,道:“什么時候進山?”

  那青年擺著一張撲克臉道:“現在,我們回車里拿上裝備就立即進山,有問題?” IEVtOslDZJ4hI42m

  陳二狗微微瞇著眼睛,笑道:“沒。”

  瞧瞧這笑容,貌似諂媚,卻硬是讓人覺著不舒坦。把玩好相機的女人給一個缺少兩顆大門牙的小孩照了張咧嘴大笑的近照后,剛好捕捉到有趣一幕——叫陳二狗的家伙狠狠盯了幾眼車隊里幾乎暗中把所有雄性成員勾引個遍的妖精的挺翹屁股,眼中除了男人都該有的那種含義,竟還有點略微不一樣的玩味,她自嘲道:“還真是窮山惡水出刁民啊。”
wohohohw 發表於 2009-5-17 00:31
第003章 弓獵


  陳二狗也很好奇這群有錢犢子會拿什么稀罕裝備進山,他覺得獵槍可能性最大,尋思著見識一下土銃的升級版獵槍的風采,他對這個世界外部最大的了解來源就是那所破敗高中里的圖書館,大致知道如今狩獵在國內開始流行起來,他聽說那個露水河長白山獵場每年就招待不少花錢買新鮮的蹩腳獵客。
  他滿懷期待雙手插進袖子跟在屁股眾人后面來到村頭,大吃一驚,不得了,這幾輛大家伙雖然是第一次見到,陳二狗也能清晰感受它們的霸氣,順帶著他還發現其中有兩輛的車牌不太尋常,一張“沈K3”開頭,一張“沈Y7”,紅色字頭,其余黑色,很干凈干脆的等線字體,彎曲處呈圓弧,讓陳二狗很荒謬地想到了《紅與黑》。

  雖然他這只地地道道的井底之蛙絕對不明白那個“沈K3”意味著出自黑龍江省軍區,但也大致猜出這輛車的主人不簡單,他下意識多瞧了那個不肯把相機放下的女人,她好像跟那根木頭都坐那輛“沈Y7”,收回視線,再看到從各自車上搬下裝備的公子哥們,陳二狗愣了一下,喃喃道:“弓?”

  狩獵有槍獵弓獵之分,當然還有更加野性沸騰的刀獵,在陳二狗看來槍獵就像用網捕魚,弓獵就是魚竿釣魚,兩者都需要講技巧,但無疑后者更具挑戰性。陳二狗可一點都不覺得和這群生手進山玩弓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進山狩獵不是旅游看風景,天曉得什么時候會跑出一兩頭餓慌了的大畜生,陳二狗有點目瞪口呆地望著這群躍躍欲試的城里人,敢情這幫喜歡燒錢玩心跳的犢子是真當自己是神箭手了?

  弓,復雜到繁密的地步,充滿金屬氣息,與陳二狗自家的土制弓截然不同,更加冰冷,光看那些箭矢就讓人覺著血腥,一架架仿佛都在對陳二狗呲牙咧嘴,總之是一些很新穎的弓,起碼陳二狗以前從沒有見識過,雖然在大山里廝混蹦跳了將近二十年,他還是不怎么喜歡弓,但富貴喜歡,打心眼喜歡,就跟自己喜歡外面的世界一樣,所以陳二狗覺得這次要真賺了錢就弄把那樣的玩意,送給富貴,他不知道其實他賺的錢是肯定買不起那樣的弓箭的。

  傻大個回家換了身衣服,背著一張巨弓和布囊大步來到村頭,遞給陳二狗一把獵刀和一雙質地奇特的皮靴,陳二狗換上鞋子后把原先的解放鞋放進布囊,朝那群忙著分工的有錢人喊道:“可以動身了。”

  出乎陳二狗意料傻大個對那些冷兵器技術極致的弓箭貌似不怎么感興趣,只是淺淺瞥了一眼,就轉頭繼續對納悶的陳二狗傻笑。

  倒是那些個城里人見到這位將近兩米高的魁梧漢子,背負一張極具視覺沖擊的巨大牛角弓,一身遮掩不住的爆炸性肌肉,怎么看都比健身房做教練的家伙們更加狂野正宗,這個時候眾人才覺得這個傻子其實忽略掉那傻笑,還有些許陽剛美的存在,尤其是那張大到離譜的巨弓,著實讓眾人覺得自己手中的復合弓或者反曲弓有點像玩具的微妙挫敗感。

  一行人浩浩蕩蕩進山。

  傻大個帶路,陳二狗殿后,他屁股后面還跟著一條不太起眼的土狗,很親昵地游蕩在陳二狗周圍。

  興許是傻大個步伐太大太急促的緣故,走了一個鐘頭左右女孩便喊累,陳二狗沒反對,馬上就要真正進入山林,休息一下沒大礙,看到那個嬌貴的美女大小姐就要把她那渾圓豐滿的屁股坐到一個樹樁上去,陳二狗立即阻止,喊道:“別坐!”

  嚇了一跳的漂亮女孩狠狠瞪著眼前這個土包子,其他人也都瞧向陳二狗,肇事者皺了皺眉,道:“這是山里的規矩。”

  那群人雖然不太理解所謂的“規矩”,但也沒有為難陳二狗,漂亮女孩有男朋友哄著也嬌笑著消了氣。陳二狗蹲在地上,摸著那只土狗的腦袋,眼神溫暖,土狗一身漆黑,有點像狼,毛皮锃亮,美中不足的是它身上傷痕繁雜猙獰,這狗雖然骨架子不大,但偶爾會流露出一股子彪悍,只不過面對陳二狗,這只疤痕累累的黑狗只顧著搖尾巴。傻大個就站在附近,笑呵呵望著這一人一狗。

  咔嚓。

  閃光點亮起,陳二狗和他的這只狗親昵畫面被定格。依舊捧著相機的女人站在陳二狗身前,語氣平淡,問道:“你進山前一個人念念有詞也是規矩?”

  陳二狗點點頭,瞥了眼那個樹墩子,解釋道:“老一輩的人都說那是山把頭的枕頭,不能坐。”

  女人輕聲問道:“你信?”

  “信。”

  陳二狗毫不含糊道,仿佛身后長了眼睛,道:“不準笑。”

  這讓原本咧開嘴的傻大個立即閉上嘴巴。陳二狗發出一聲咻,那只黑狗立即無比矯健地飛奔出去,瞬間消失于森林密處,他緩緩起身,看著女人道:“我知道你跟富貴一樣,都不信這個,也對,都是無神論者,唯物論者,信這個太封建落伍了。”

  女人把相機放好,輕笑道:“其實用科學的方法能解釋你這個‘規矩’,樹墩子根部在地下,這就使得一些瘴氣會從樹樁的木紋滲透蒸發出來,人要是坐久了,身體難免會因為潮氣浸透而生病。”

  陳二狗愣了片刻,道:“你研究過這個?”

  她搖頭道:“我不研究這個,只是剛看到,剛想到。”

  心中有點感慨的陳二狗撓撓頭,道:“你一定讀本科大學吧?”

  她莞爾一笑,仿佛聽到一個挺逗的冷笑話,也沒有解釋,只是點點頭算作認可,她第二次比較認真地打量起這個有些小智慧的“刁民”,難道在他的世界中聰明的定義就是本科大學生?她嘆了口氣,抬頭打量著白樺林頂端風景,自言自語道:“這是最好的時代,這也是最壞的時代。”

  陳二狗即使聽到了也理所當然的聽不懂,因為那是最純正的老式英語腔調,他這樣一個英語口語幾乎為零的家伙如果不是被英語拖累恐怕也不至于考不進3本,雖然3本和專科對他來說意義都一樣,他高中時代那個口語糟糕透頂的英語老師恐怕自己都考不出四級,帶出來學生成績可想而知。

  突然她問道:“問一個不太禮貌的問題,你為什么叫二狗?”

  陳二狗自嘲道:“本名不好叫,加上家里剛好有兩條狗,村里人就起了這個綽號,最開始也不適應,聽著聽著習慣也就無所謂了。”

  女人略微愕然,顯然有點無法接受這個與她來說無傷大雅的事實,她突然瞧見陳二狗腳上那雙皮靴,道:“這是不是靰鞡鞋?”

  陳二狗真沒想到這位小姐還知道靰鞡鞋,這女人怎么好像啥都知道一點的意思,女人太聰明了不好,突然眼神一黯,似乎勾起了些回憶,輕輕做了個深呼吸,點頭道:“是靰鞡鞋,是媽親手縫制的,用的是牛屁股和脊骨處的皮,雜糅進靰鞡草后穿起來防寒防潮,舒服堅實,一張大牛皮也就做四無雙的樣子,對我們來說是頂寶貝的東西了。”

  她笑道:“是很寶貝。”

  陳二狗笑了笑,把她的認可當作了一種可有可無的應酬。他笑得有點靦腆而矜持,這是他的老毛病,一面對女孩就緊張,更別說漂亮又有錢的城市大小姐,現在他手心就已經滲出不少汗水,不過好在他的表演天賦還馬馬虎虎,緊張被隱藏得比較好,但他不知道自己緊握微顫的拳頭早就悄悄收入這個女人的縝密視野。

  女人微笑問道:“那你另外一只狗呢?”

  陳二狗猶豫了一下,淡然道:“死了。”

  她呆滯片刻,輕聲道:“對不起。”

  陳二狗盯著她,仿佛瞧見了一頭五六百斤的大野豬,偏偏這野豬還如花似玉,這讓女人破天荒地有些不自在,下意識推了下鏡框。
wohohohw 發表於 2009-5-17 00:33
第004章 猛人


  這支窮富階級涇渭分明的狩獵隊伍繼續深入山脈腹地,一路上倒是撞到了幾只撞到槍口上的野雞,陳二狗對這幫公子哥的箭術實在不敢恭維,見到芝麻綠豆大的獵物后就興奮得跟瞧見了不共戴天的殺父仇人,一驚一咋外加嘶吼嚎叫,讓陳二狗哭笑不得,就這水平也敢來弓獵600斤的野豬?說實話就算是陳二狗在這條山脈撲騰了十幾年撐死了也只見過一頭500斤出頭的野豬,500斤的野豬是一個怎樣的概念?只吃過豬肉沒見過豬跑的城里人當然沒個參照物,這樣的野豬完全就跟一輛小型推土機一樣,直沖過來別說一個人,就是一堆人也能給拱翻,600斤的野豬王?陳二狗冷笑,那些充滿現代化氣息的精密弓箭恐怕撐到極限、在射中要害的前提下也未必能當場射死,何況陳二狗還很質疑這群公子哥的臂力。
  雖然射術不堪入目,但好歹勝在人多,還算繳獲了幾只戰利品,其中包括兩只千瘡百孔一樣血肉模糊的野雞,還有一只頭顱被洞穿的野兔和一只運氣不佳的松鼠,這只出來覓食的松鼠被發現后在枝椏間逃竄了許久,稱得上箭雨中求生存,最后被明顯射歪的一箭歪打正著,得知這些箭矢一根就需要幾十塊錢后陳二狗都替他們心疼。

  一路下來,陳二狗也大致了解這支隊伍的組成,領頭的高大青年是黑龍江人本省人,叫楊凱澤,他女朋友被稱作微微,兩個上海人分別叫周靈峰和孫桂堂,一胖一瘦搭配著挺有視覺效果,還有個來自杭州,斯斯文文,清瘦得有點書卷氣,似乎是浙大的高材生,這著實讓陳二狗好生仰慕了一番。

  喜歡拍照的女人一直游離于這個圈子之外,話語極少,陳二狗也摸不清她的脾氣,她身后那根木頭一樣的男人更是一路沉默,就打獵來說陳二狗算半個行家,看得出那個膚色古銅色的健碩男人對叢林并不陌生。

  傻大個沒有動那張氣勢驚人的牛角巨弓,這也免去那群公子哥的尷尬,陳二狗知道富貴要出手其余的人就沒那個自尊臉皮繼續玩樂下去了,這不是他特意關照富貴的,富貴本來就不是傻子,這點小事根本就不需要他提醒。

  “赤丙,你見過600多斤的野豬?”女人顯然不曾嘗試過野外狩獵,雖然不像前面那個漂亮女孩那般叫苦撒嬌不迭,卻也走得艱辛,不過這都僅限于她的步伐,神情依舊平淡如一杯白水。現在的她也沒了照相的閑情逸致,能跟上眾人腳步就已經不易,她朝時刻陪在她身邊的“木頭”拋出個問題。

  “見過。好像是613斤,一個人根本扛不動。”

  木頭終于開口,“不過那是八九年前的事情了,是在湖北神農架。”

  真是不說則已,一說便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就尾隨在他們身后的陳二狗大大驚訝了一下,這樣塊頭的野豬王,四五只普通獵犬沖上去根本就不夠它啃,頭狗撲上去極有可能就是瞬間被獠牙刺殺的下場,陳二狗不是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女人嘖嘖稱奇,道:“有這么個說法,一豬二熊三老虎,最厲害的是野豬,其次是黑瞎子,最后才是老虎,記得爺爺說過松樹林里的野豬最可怕,因為常在會分泌一種黏稠松油的松樹上蹭癢,在地上打滾沾上泥土后就跟穿了盔甲一樣,槍都可能打不透,我沒說錯吧,赤丙?”

  那根木頭點頭道:“沒有。”

  陳二狗摸了摸下巴,開始真正好奇這個聰明女人的來頭。

  她沉默片刻后突然問道:“這么一頭野豬王,怎么殺死的?”

  陳二狗眼中木頭一樣的男人平靜吐露出兩個字,“手刃。”

  她繼續沉默,有著出乎陳二狗想象的定力。

  陳二狗情不自禁咽了一口口水,伸脖子望了眼在前面領路的富貴,琢磨著啥時候那個傻大個也能有這通天一般的大能耐,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事情誰不想,陳二狗覺得這世上估摸著也就富貴那傻瓜沒這想法,有些時候他覺得別人說富貴傻還真不冤枉他。

  突然遠處傳來一連串黑狗的叫聲,渾厚而凝重,中氣十足。

  大獵物!

  陳二狗和傻大個幾乎是同時臉色微變,既有興奮也有擔憂,沒這群礙事的有錢人,這種掙大錢的機會他一定會掰命也要抓住,但有這批家伙在場,萬一鬧出個斷胳膊少腿的事故,陳二狗就是傾家蕩產也賠不起啊,野豬什么的畜生哪管你是富翁的兒子或者是大官的兒子,直接戳死再說,到時候陳二狗就算把整座山脈的野豬崽子都殺光頂屁用,這樣一思量,陳二狗箭步前沖,叢林中矯健穿梭,讓那個女人小小刮目相看了一次。

  將近兩米的個子,再勻稱雄健的體魄也難免給人臃腫笨重的感覺,但傻大個富貴哪怕是手持巨弓也像是一頭靈活的豹子,第一時間便竄了出去,偏偏還悄無聲息,宛如一只行走于黑夜的野貓,他和陳二狗一前一后速度趕往黑狗出聲的地方。

  密林中,一豬一狗怒目對峙,那只跟尋常土狗沒啥兩樣的黑狗身軀微弓,眼神如狼。

  這是一頭堪稱巨大的野豬,兩顆獠牙碩大鋒銳,低聲嘶吼,雖然說一只狗不足以對它造成生命危險,但面對這樣赤裸裸的挑釁,一根筋的它終究不會無視。傻大個貓在一根松樹后面,恰好是逆風向,手中已經握有一根弓箭,松樹林中光線并不通徹,暗黃色的古樸牛角弓格外出彩,能做成這樣的巨弓可想而知那對牛角的稀罕。

  陳二狗來到他身后蹲下驚嘆道:“好家伙,該有450斤吧,真不知道是倒霉還是幸運,偏偏在今天碰上。富貴,你有沒有把握,后面可還有一群繡花枕頭,要是沒把握我就讓‘黑豺’把這頭畜生引走,沒必要為了五六百塊錢冒大風險。”

  傻大個笑了笑,騰出手伸出三根指頭。

  陳二狗皺了皺眉頭道:“你確定三根箭就夠了?”

  傻大個點點頭,一張笑臉格外憨厚,但眼神卻有種常人不可理解的野性,如果善于捕捉細節的那個女人看到,一定會說這絕對不是一個傻子能有的眼神。

  陳二狗一咬牙道,“那我和‘黑豺’做誘餌,你看準機會。”

  傻大個搖搖頭,轉頭,看了眼后方,那是那群公子哥千金小姐的方向。陳二狗懂他的意思,富貴要把那群人做誘餌,嘆口氣,道:“富貴,人家的命比我們的值錢。你既然有把握,就讓我來,再說你要萬一失手,我也不至于沒活命的機會,這不還有黑豺在我身邊嗎?死不了。”

  傻大個笑容依舊,也仍然倔強地搖搖頭。

  看到那伙估摸著是第一次見到野豬的年輕紈绔已經差不多趕到,陳二狗根本沒想要去說服這頭犟牛的欲望,直接就沖了出去,中指放在嘴邊吹了一記尖銳口哨,原本與大野豬糾纏的黑狗立即后撤跑向陳二狗,一人一狗狂奔起來,無比默契。

  幾乎是同一時間,傻大個也行動起來,曲臂,拉弓,瞄準,一系列動作竟然沒有絲毫凝滯,渾然天成,似乎根本早就預料到了陳二狗的舉動。

  此刻這對兄弟之外的所有人剛好能瞧見傻大個的背影,只見一個魁梧身影,粗壯手臂拉開一張巨型角弓,赫然如滿月,肆意張揚著一種也許可以稱之為與生俱來的狂野氣息,光線朦朧間,雄偉如一尊戰爭神祗。

  目瞪口呆。

  這樣一張巨型牛角弓,要拉成這個恐怖幅度,需要多少恐怖的臂力?遠處在射箭俱樂部熏陶了一段時間的公子哥都極其崇拜那些傳說中能拉開80、90磅復合弓的強人,至于拉開一百幾十磅的存在,對這群業余玩家來說根本就是傳說中的人物,基本上到了這個級別和境界就可以去單挑北極熊或者北美棕熊了,見到這一幕,別說是他們,就連那個見識過六百多斤野豬的沉默男人都霎時間瞳孔收縮。

  嘭!

  第一箭破空而出,其尖銳洞穿力讓那群胡亂射中幾只小玩意便無限膨脹的年輕人甚至來不及嫉妒汗顏,只感受到一種最純粹的窒息,他們很難想象被這一箭射中的獵物會是怎樣的下場。

  嗷!一聲凄厲慘叫立即傳來。

  第二根異常粗長的弓箭已經夾在兩指之間,巨弓再次被瞬間拉出一個第二次見到依舊震懾人心的弧度,弓和人隨著獵物的飛奔也平行移動起來,不到兩秒鐘,立即爆射出去,這一次獵物的嚎叫愈發凄慘,仿佛可以響徹整座森林,飛鳥陣陣,毛骨悚然。

  不等這嘶吼余音消失,第三根長箭便再度電光火石間急射出去,這一次眾人甚至能聽到箭矢捅穿獵物身體的聲音,而它的再次嘶吼也有了種絕望氣息,放下那張堪稱中國傳統弓巔峰的牛角弓,傻大個轉身,笑容燦爛,憨厚傻氣,沒有半點城府的模樣。

  一群人在無言的震撼中趕到現場,一頭肥壯到令人發指的野豬側倒在地上,三根長箭無一例外插在身上,一根在腿部,第二根在頸部,第三根則直接從耳部洞穿了它的整顆腦袋,這一箭無疑才是真正的致命傷。

  在黑龍江土生土長的高干子弟楊凱澤膽戰心驚瞧了眼傻大個,嘀咕道:“大猩猩?”

  就讀于浙大的杭州斯文富家公子蹲下來觀察那頭戰利品,拔了半天愣是拔不出那第三根箭,滿是感慨,驚嘆道:“整一個怪物啊!”

  花容失色的漂亮女孩躲在眾人身后,偷偷瞟了眼倒在血泊中尚且抽搐的巨大野豬,醞釀了許久,終于顫聲道:“變態!”
wohohohw 發表於 2009-5-17 00:35
第005章 狗男女


  過程是驚心動魄的,結果是很無趣的,那就是陳二狗按照這群二世祖的要求把那對獠牙卸下來給他們做紀念,然后一幫人用手機在那里輪個的擺姿勢和那頭嗚咽了半天還不肯死去的野豬照相,主角傻大個反而成為最悠閑的一個人,同樣還是那副笑哈哈的彌勒姿態,只是這一刻瞧在某些人眼中就有種人類看動物上竄下跳后發笑的高深含義。
  “這豬留給你們,額外給你一千塊,怎么樣?”楊凱澤和他女人合影后豪爽道,雖然說沒有親身參與這場捕獵,但光看到這頭戰利品就足夠讓他們興奮好一陣子,他們根本就不貪這堆豬肉,本來就是圖個樂子。

  好不容易拆下那對獠牙的陳二狗雙手鮮血淋漓,點點頭,兩千塊到手,值了。

  楊凱澤接過獠牙,用掉整整一包餐巾紙才小心翼翼收起它們。陳二狗走到一棵樹底下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靠著樹干仰視著天空大口喘氣,這種事情果然不是人干的,被一頭將近五百斤的畜生追著跑,想想就充滿黑色幽默,如果不是富貴第一箭及時射中腿部減緩其速度,那么不管這畜生最終下場如何,陳二狗今天都得從身上留點東西在這里,至于是腿還是胳膊就不好說了。

  傻大個坐在他身邊把牛角弓放到一旁,陪著陳二狗一起靠著樹干,沉默不語,也沒從他笑容中瞧出半點完成這項壯舉后該有的得意驕橫,他只是輕輕揉著右臂,看來這連續三次拉滿弓造成了些許的后遺癥。

  陳二狗甚至沒有對他噓寒問暖的意思,只是閉上眼睛,保持那個仰視天空的姿勢,輕微哼起了小調,一曲《唱臉譜》,京劇味十足,字正腔圓,還真有那么點意思,一旁的傻大個似乎很享受,閉上眼睛搖晃著腦袋,嘴角抿起,憨傻依舊,與剛才那個“挽雕弓如滿月”的英武形象簡直就是判若兩人。

  最喜歡拍照的女人這一次卻沒有掏出相機,她來到樹旁,輕聲道:“以前知道賺錢不容易,但沒能體會到會這么難。”

  “兩千啊!”

  陳二狗睜開眼睛,眼巴巴望著天空,像是一只注定一輩子只能呆在這片樹木地下的青蛙,笑容沒有自嘲,也沒有悲哀,干凈的像是這片松樹林,輕聲感嘆道:“對我來說不少了。”

  她蹲下來,突然朝著天空比劃了一個手勢,架構成一個長方形,笑道:“陳二狗,你看,你現在只能看到這么大的天空,所以你能做到知足,但如果有一天你走出這片土地,看到更多,你還會滿足兩千塊錢嗎?”

  陳二狗轉頭看了眼這個有點莫名其妙的女人,看來有錢漂亮又聰明的女人都有傷春悲秋的潛質,很干脆利落地給出答案:“當然不會。”

  “我喜歡該老實的時候就老實的聰明人。”女人很不淑女地發聲大笑,雖然不夠矜持,還有點神經質的嫌疑,卻異常清脆動聽,類似這里大雪初融時細水長流的聲音,所以陳二狗覺得很舒服,這廝的雖然審美觀談不上苛刻,無非就是身材將就一點臉蛋將就一點聲音將就一點腦子將就一點氣質將就一點,但這么多將就加在一起,就直接導致了本身屁點資本都沒有的陳二狗處男到現在,雖然瞧不清身邊這個女人的容貌,但陳二狗覺得她八成挺正點,可他的聯想也就點到為止,不奢望進一步發生點什么,按照陳二狗的思維,既然是個什么都沒有窮光蛋,如果再沒有點自知之明,豈不真成了李瘸子那樣的犢子?

  那根一動不動站在附近的木頭看著她歡笑的模樣,神情復雜,有訝異有安慰,還有對陳二狗的些許認可,雖然只有一丁點兒。他更多的興趣都放到了傻大個身上,他不是那群懂點弓箭皮毛的愣頭青,拉滿那張牛角弓的意義有多大,恐怕只有他這個內行清楚,他瞥了眼低頭擦拭長弓的傻大個,心中感慨,是塊少見的好料啊。

  隨后這群二世祖又打到一些無關痛癢的小動物,前期巨大的勝利很快讓他們失去前進的興趣,于是提出返回村莊,陳二狗自然沒意見,讓富貴留在樹林看著那頭野豬,他準備先把他們送回去后再回來和富貴一起把這頭畜生折騰回家。

  一路上極有個性的女人再沒有跟陳二狗說話,只是和那根木頭嘀咕些什么,因為那頭野豬的緣故,公子哥們看陳二狗的眼神都緩和許多,相安無事地回到村子,一大幫對著越野車東摸西碰的孩子立即鳥獸散,楊凱澤甩給陳二狗25張百元大鈔,還說以后有時間會再來,看著陳二狗仔仔細細數了兩遍錢再放進懷里的模樣,又惹來他們一陣竊笑。

  夕陽西下,給滄桑如老嫗村子蒙上一層昏黃的垂暮外衣,越野車一輛輛轟鳴發動,令整個村子內跟主人一樣沒見過世面的雞鴨貓狗一起蹦跳起來,陳二狗凝望著那輛掛“沈Y7”牌照的吉普緩緩開啟,眼神純澈。

  摸了摸貼著胸口的2500塊錢,陳二狗不等這支車隊完全離開視野,毅然轉身走向深山。

  他沒啥大文化,但也知道站在這里看一百年,也進不了那個圈子。

  陳二狗邊走邊酸溜溜想,以后等大爺有錢了,買車的時候連模特一起買了,然后我還不用他們,直接一股腦送給路邊的乞丐。

  ————————

  周靈峰開著那輛上海牌照的悍馬,還沉浸在那頭野豬帶來的巨大震懾中,手機鈴聲突然打斷他的遐想,是楊凱澤,接起手機,戴好耳塞,對方的笑聲透著花花公子式的意味,跟周靈峰直接切入正題道:“靈峰,你不打算試探下那妞?”

  周靈峰透過后視鏡看了眼那輛同樣是軍車的北京212,笑道:“這不沒機會嘛。”

  手機那頭大笑道:“你小子,估計等你到了哈爾濱就更不會對那妞做什么了,到時候還不是想要什么樣的女人就什么樣的,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啊。”

  周靈峰聳聳肩道:“都回程了,既然還沒到被荷爾蒙沖昏下半身的地步,就不對她下手了,看她這些天的表現,我看指不定是個女同或者性冷淡,雖然看得出這妞身材肯定不錯,但我還不至于淪落到沒漂亮女人睡的地步嘛。再說了,我可聽說這種北京212好像是部隊里訓練時團以下作戰干部坐的玩意,我最怕這種干部子弟,綠豆一樣大的官,粘上了卻有一大堆麻煩和后遺癥,我想想還是算了。

  楊凱澤放低聲音,輕笑道:“靈峰,你不了解軍隊,更不清楚我們東北部隊,你知道‘沈Y7’意味著什么嗎?你可能只知道我們沈陽軍區實力僅遜于北京軍區排全國第二,或者知道北京軍區有個被稱作‘萬歲軍’的第38軍,但你肯定不知道我們沈陽軍區的‘常勝軍’第39集團軍,它可不比38軍弱多少,那輛北京212車上掛的牌照就是39軍,我感覺那個司機身手不錯,應該不是普通的偵察兵出身,估計這個妞沒你想象那么簡單,到時候我拿到資料,人家要真是父輩是將軍級別的紅色子弟,你可別后悔。”

  周靈峰明顯猶豫起來,這種事情大概就是過了這個村就沒了那個店,可一想到那張冷冰冰的臉龐,他還真有點沒來由的發怵。

  楊凱澤煽風點火道:“寧可錯殺一千不可錯放一個啊。”

  周靈峰釋然,放肆大笑道:“有道理,等回到哈爾濱我就動手,花點心思,我就不信拿不下這妞,她就是性冷淡我也能調教成蕩婦。”

  楊凱澤附和大笑,掛掉電話后,卻是一張周靈峰斷然猜想不出的鄙夷臉色,還有濃郁的陰謀眼神,這絕不是一個狐朋狗友該有的友善神情,這位出自黑龍江省軍區某位準將之后的公子哥陰冷笑道:“不讓你在我地盤上捅出點不大不小的簍子,你怎么知道我這個朋友的可貴。”

  忙著照鏡子打理妝容的漂亮女孩嬌滴滴道:“凱澤,你真打算把我也往他懷里推?”

  楊凱澤根本不去看她那張表演性質的哀怨表情,道:“我只是給你個賺錢的機會,釣到那個上海佬,就等于你拿到手了LV,拿到手了香奈兒,你要真有本事嫁入這戶準豪門,就一輩子不用風吹日曬了,剛好給我省了一筆分手費,這種你好我也好的事情,你不愿意?”

  女孩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笑容如花,嬌媚道:“愿意。”

  寡情的男人和勢利的女人,這樣的狗男女往往能有一段從頭到尾的蜜月期。

  一語中的。
wohohohw 發表於 2009-5-17 00:40
第006章 抉擇


  陳二狗是在半路上碰到富貴的,這個大個子做了個擔架模樣的玩意拖著那頭野豬,松木擔架上還有一只野雞和兩只山跳,沒有箭傷,應該都是富貴前天放下的幾個套子的功勞,兩個人拖著野豬回到村子的時候惹來所有村民前來觀看,野豬能長到這個體型殊為不易,進入村子幾個眼饞的村民試探著跟傻子富貴開玩笑說能不能用一毛錢換走山跳,富貴憨笑著點點頭,野雞和山跳很快就被人屁顛屁顛拎走,留下富貴手中三枚一毛錢的硬幣,陳二狗緊繃著臉,卻也懶得理睬,張家寨最喜歡無聊的時候跟富貴玩一個一毛錢和一塊錢的游戲,兩樣讓富貴挑,結果挑了十幾年,這個傻瓜一直挑一毛錢。

  回到家,所謂家,就是一幢土房,位于村子的最后面,這幢房子是富貴親手做起來的,燈光昏黃,這個時候還不算晚,恐怕整個村子只有這一家開著燈,畢竟電費對張家寨來說是一筆挺奢侈的開銷,但只要兄弟兩人進山,天稍微昏暗這里便會亮燈,所以站在村子老遠外就能一眼看到這棟房子。

  一個中年女人站在門口,安詳,就像那盞燈,雖然不亮,卻很讓人溫暖,她身材矮小,有著一張農村婦女都神似的滄桑臉龐,皺紋如白樺林的斑駁樹皮,記錄著春夏秋冬的寒暖,這樣一個真實年齡四十多歲的女人進入城市是會被認作五十多歲的。

  陳二狗笑道:“媽,這豬賣了我就給你買頭小牛犢。”

  傻大個看到母親,笑得合不攏嘴,卻也沒說好,手腳麻利地拿出獵刀和一塊大砧板伺候起這頭能給自己家庭帶來不少額外收入的畜生,進了屋子,陳二狗把那2500塊錢拿出來遞給母親,后者小心翼翼收下,卻沒有太多尋常婦人獲得橫財后的竊喜,這恐怕是她唯一讓人覺著與周邊喜歡嚼舌頭貪小便宜的女人不一樣的地方,她望著這個兒子,整理了一下他被枝條扯亂的衣袖,輕聲道:“二狗,媽幫你把這錢留著,你什么時候想要出去走走,再拿出來給你。”

  陳二狗稍微打理了一下,洗了把臉,道:“這錢存著給富貴討媳婦,我出去的時候不用帶錢,有車費就成,餓不死我。等我在外面安穩下來,再寄錢回來,富貴的媳婦不能像村子里別家那樣馬馬虎虎,我非得給他討個全村最漂亮的婆娘。”

  她開心笑了,皺紋便從眼角蔓延到整張臉龐,無法掩飾,她也從沒想到要去掩飾,對于一個從沒用過面油更別說是化妝品的女人來說,她是不會每天對著鏡子感慨歲月無情的。她摸了摸陳二狗的腦袋,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瞇在一起,但總會透露出一點與眾不同的信息,這一點跟她兒子如出一轍,道:“要漂亮干什么,人好比什么都好,富貴不在乎這個。”

  陳二狗撇撇嘴道:“我在乎。”

  陳二狗和母親在炕上吃飯,大致收拾完那畜生的傻大個老習慣一個人拿著碗蹲在門口扒飯,很大口大口那種,跟餓死鬼投胎一樣,他母親每次說到“富貴吃慢點”,這個大個子就會傻乎乎轉頭露出干凈笑臉,腮幫鼓鼓塞滿了飯菜,這個時候陳二狗就會拉下臉說“不準笑”,然后這家伙便很聽話地繃住臉轉頭繼續對付碗中油水并不足的飯菜。

  中年女人看著這對兒子,會心一笑,整個村子說他們一個不做人一個傻子,可在她眼中他們無疑是最優秀的,給陳二狗碗里夾了一塊肥油大燉肉,然后夾著剩下最后一塊稍小的,朝蹲在門口的富貴笑道:“來,拿去。”

  大個子端著碗興匆匆跑來接過肉,小心翼翼擺到碗中,笑開了花,陳二狗白了他一眼,剛想要把自己碗里的肥肉也夾給富貴,被母親打了一下筷子,道:“這是給你的,富貴有他自己的肉。”

  陳二狗無可奈何地作罷,富貴則笑得更歡,歡天喜地回去蹲大門啃肉,這大個子吃肉是低頭噘著嘴巴貼著肥肉,然后猛然一吸,滑溜溜的肉便一下子滑進嘴中,滿嘴油膩,然后就飛快扒飯,趁著這股油葷一口氣解決掉大半碗飯,然后陶醉地拍拍肚子,似乎對他來說這塊比陳二狗碗里那塊小了一半的狍子肉就是天底下最美味的東西。

  “熊樣。”最見不得富貴這個姿勢的陳二狗忍不住笑罵道。

  女人笑了,很自然而然地用手輕輕掩住,其實就算不遮掩,她也有一口潔白牙齒,一點都不像張家寨其他滿嘴腥黃的村民,其實如果仔細觀察這個最普通最地道的東北村婦,就會發現她原來指甲修剪整齊,說話語速平緩,神情溫吞輕柔,寵辱不驚這讓文人騷客都艷羨不已的四個字,似乎在這個農村女人身上不溫不火地熏陶出來。

  門外黑狗一陣吼叫,陳二狗神情微變,黑豺不會隨便對著村民亂吠,吃完飯的大個子富貴放下碗后出門,不久帶著個出乎意料的人物出現在陳二狗視野,那個人站在門口不急著進門,先是打量了一番房內的布置,然后對著中年女人很禮貌地微笑道:“阿姨,您好。”

  “你好。”陳二狗母親回應道,不是特別標準的普通話,但要比張家寨村民好上幾倍。不過瞧得出見到這么個陌生人,她有點緊張,說到底她只是個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不是什么世外高人,第一次聽到“阿姨”這個別扭稱呼,她堵得慌。

  “你?”陳二狗納悶道。

  雖然鴨舌帽已經摘掉,但那副黑框眼鏡和一身迷彩服讓陳二狗認出這個喜歡照相的女人,那一支狩獵隊伍中也就數她讓陳二狗有點好感,只是他不覺得自己屬于那種能夠讓女人一眼就看上的類型,這種踩到狗屎的好事從來找不上他陳二狗,他的腦子不笨,顧不得欣賞她那張臉蛋的精致輪廓,拉下臉道:“是看上富貴那張弓了吧,不賣。給多少錢都不賣!”

  “真不賣?”年輕女人笑道。

  陳二狗搖搖頭。

  “我出兩萬。”她柔聲道,永遠那副古井不波的姿態,讓人總覺得她居高臨下。

  “那我考慮下,這得問富貴。”陳二狗見風使舵改變立場的速度簡直達到驚人的速度,那張臭臉立即如沐春風般。

  年輕女人身邊的傻大個只顧著嘻嘻哈哈,反正家里大主意都是給二狗拍板,他從不插手,再說他這個兄弟是村子里出了名的狡猾角色,每次從他這里占去的便宜都能加倍討還回來,比如這次那個笑話富貴一輩子討不到媳婦的張牛剩估摸著就得少兩杯藥酒,要是哪天村里有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例如誰在玉米地里偷誰的老婆傳出來,十有八九是挨千刀的二狗子散播的。

  陳二狗母親偷偷捏了他一把,壓低聲音道:“這弓不能賣。”

  “我沒那么多錢,而且事實上我也不是來買弓的。”女人笑道,她走進門,剃平頭的木頭男守在門口,她望向陳二狗母親,也不藏著掖著,直接道:“阿姨,我來是想問一下,你們家富貴有沒有參軍的意圖。只要他有這個想法,不管有什么困難,我都能幫他解決。”

  一人參軍,全家光榮。

  這便是村頭某道墻壁上的老舊宣傳語,只可惜偌大個村子也只有陳二狗知道它的意思,這個被全村男女老少咒罵的家伙告訴他們那是“團結力量,多生多育”。參軍,富貴,陳二狗腦子急轉,他盯著那張白皙的臉蛋,不像是開玩笑,否則大半夜跑山溝里來跟他扯淡不是腦子被驢踢傻了就是被門板夾扁了,可富貴不是那對野豬獠牙,別人甩出一疊錢就可以說交出去就交出去,傻大個只顧著樂和,母親則盯著他等著他拿主意,陳二狗下意識摸了摸刮不干凈的胡渣下巴,一時半會似乎沒說話的意思。

  年輕女人也不著急,她應該是個定力很好的角色,永遠不急不躁,讓人看不出內心的真實心思,她也不見外地觀察屋子內充滿東北農村風情的裝飾,簡單,樸素,寒磣,烙滿了貧窮的痕跡,但很干凈,不邋遢。最后她留意到一張泛黃的老舊照片,存放于鏡框,端端正正擺在角落木桌中央。

  “我不去。”

  傻大個給出答案,似乎不想讓陳二狗為難。

  年輕女人的視線從照片轉移到大個子身上,這是她第一次聽到他說話,她原先還以為他是個啞巴。

  “這事我說了算。”陳二狗皺眉,朝年輕女人道:“我們出去說。”

  陳二狗從墻上拿下一根有些年數的旱煙煙管,帶上土煙草來到門外,蹲在一個隆起的土堆上,咂巴咂巴抽起旱煙,像個世故的老頭。年輕女人望著他的背影,有點荒謬的錯覺,確實很難把一個高中學歷的男人與抽旱煙的蒼老形象重合,兩人沉默許久,被楊凱澤認作非普通偵察兵出身的木訥男人一語不發,站在這對身世學識相差不止十萬八千里的男女身后,他雖然沒有富貴的塊頭,但連陳二狗這種外行都知道這家伙惹不起,為啥?因為會咬人的狗都是從來不叫的。
wohohohw 發表於 2009-5-17 00:46
第007章 哥


  (總有些章節不是為了更新而更新。)
  黑狗蹲在陳二狗身邊,溫順如小貓,這只狗攆過野豬,追過豹子,也咬過黑瞎子,下嘴比狼還狠,惟獨見著陳二狗沒半點兇悍氣焰,村子里都說這是三十年前那只守山狗跟母狼產下的崽子后代,陳二狗抽著旱煙,吞云吐霧,煙霧繚繞把那小土堆襯托得像《西游記》中必有妖孽出現的險地。

  “去。”陳二狗重重吸了一口,然后狠狠吐出,沉聲道。

  年輕女人松了口氣,道:“如果你是擔心他參軍了會對家庭造成經濟負擔,沒有必要,因為有不錯的津貼,既然我敢提出來要人,就肯定不會隨便把他放到一般的地方性部隊混日子,那叫暴殄天物。”

  “你叫什么名字,什么背景,會讓富貴去哪個軍區那支部隊?你的聯系方式是什么?出了事情我怎么能在第一時間找到你?”陳二狗一口氣說道,斤斤計較得像個菜市場討價還價的小媳婦。年輕女人顯然有點無法適應這種交流方式,太唐突,太冒昧,對她來說不得不算件新鮮事,她不動聲色地盯著陳二狗,像是盯著那頭將近500斤的野豬。

  但她身旁的司機卻緊緊皺起眉頭,他是個軍人,不欣賞這個叫陳二狗的這種表達方式,扭捏,不夠爽快,這根本就是一件對這個貧苦家庭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倒成了像他們在放低身架有求于人。

  “我懂你的意思了,確實不容易。”

  她像是想到了問題的癥結所在,深深望了眼陳二狗的背影,那個完全談不上深邃或者健碩的背影,只有一點點小人物掙扎時候牽扯出來的無奈,她承諾道:“我不算什么你心中猜測的高干子弟,父親只是名中級軍官,母親下崗待業,但我會把富貴帶到沈陽軍區,第39軍的第116機步師,讓他接受最好的訓練。說到底我是個軍人后代,樂于見到一個優秀軍人的脫穎而出,所以這不是施舍,不需要你回報。”

  “這個恩,我會報。”

  陳二狗站起身,說這句話的嗓音不大,他凝視著眼前這個還不知道姓名的女人,從她眼中看不出半點城府,這是一件怪事,記得上高中的時候有個鄉長的兒子,說話行事總透著股陰陽怪氣,陳二狗把那種氣質理解為城府。

  她嘆了口氣,望著那張倔強的臉龐,道:“我今天住村子里,明天我就帶人走。”
  
   說完,她便和沉默寡言的男人離開。

  陳二狗繼續蹲下,抽著旱煙,這桿煙是他爺爺留下唯一有那么點用處的玩意,記得母親以前說過那個老頭有幾本線訂版老書,不過死的時候按照老人的叮囑一把燒了,陳二狗從沒見過奶奶,父親也沒有,母親也從不說這個,陳二狗從幾個村里的老不死嘴中得知個大概,他父親是個不爭氣的上門女婿,還順帶著個糟老頭,生下他后就拍拍屁股跑了,跟電視里某些個上山下鄉的知情一個德行,這樣的卑賤人生是不值得去揣測的,陳二狗說不恨是自欺欺人,小時候他曾摔過那個鏡框,那一次,是堅強的母親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他面前流淚,眼眶微微泛紅的陳二狗歪頭吐了一口痰,朝天罵道:“狗娘養的老天爺。”

  “媽聽到會不高興的,別罵老天爺,爺爺也是這么說的。”

  傻大個不知道什么時候來到陳二狗身旁,蹲在他身邊,傻笑著,二十多年如一日。

   “我就罵,咋的,有本事打雷劈我啊。”陳二狗耍賴道。

  大個子嘆了口氣,出奇地沉默起來。

  “說定了,你明天走。”陳二狗開口打破沉默。

  傻大個搖搖頭。

  陳二狗猛然站起身,涌起一股苦澀怒意,大聲罵道:“你個傻犢子,不走?不走你能干什么?你要一輩子窩在這里被人當作傻子?!就對著那群真正的蠢驢笑?每天對著巴掌大一樣的村子?”看著默不作聲也不憨笑的富貴,陳二狗卻是越發憤怒,“你腦子比我好,打獵比我好,揍人比我狠,身體比我好,你丫什么都比我好,憑什么要什么都把好東西讓給我?!書讓我讀,好衣服讓我穿,同一張牛皮做成的靰鞡鞋,憑什么我穿脊骨處的你卻是尾巴根的?連吃肉都是我吃大塊的,媽偏心,我做兒子的,不好說,也不敢說,你就不能放個響屁?好,現在讓你出去,你又不肯,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傻大個擠出一個笑臉,輕聲道:“媽身子不好,我出去,你就走不開。”

  陳二狗氣得臉色發青,一把丟下煙桿,道:“你就不知道替你自己想一次?!你就非得讓我虧欠你一輩子?”

  大個子富貴小跑去撿起煙桿,捧在懷里,繼續蹲著,不去看陳二狗那張幾乎猙獰的臉龐,許久緩緩道:“你不欠我,誰都可以欠我,就你不欠我。二狗子,爺爺走了,我不護著你和媽,誰來做這事?這事做著我每天睡覺都香,啃大蔥都香,心安。”

  陳二狗蹲下來,咬著嘴唇。

  “二狗子,誰說你沒我這木頭疙瘩聰明,爺爺早說過你將來肯定比我有出息,所有人都覺得爺爺他老人家生前每天都醉熏熏,可我知道他其實比誰都清醒,你那個時候還小,有些事情看不透,所以你別怨恨他老人家,他是真惦念著你。”傻大個富貴輕聲道,撫摸著那根老人揣了一輩子的煙槍,嘴角帶著笑意,只是這種笑,這個村子里的人注定一輩子都看不到。他那個一毛錢和一塊錢的游戲玩了十幾年,所有人都覺得他傻,那些人何曾想到這個傻子只是在逗著他們年復一年去玩一個很弱智的游戲呢,一般人都覺得容不得陳家被外人占一絲便宜的陳二狗是個狠人,但這個從不言語的傻子,似乎要更狠。

  陳二狗印象中,他該叫爺爺的人是個喜歡邊喝酒邊哼京劇的糟老頭,他以前總聽不懂,等可以聽懂了,也沒機會再聽了。

  大個子凝視著手中的煙桿,呢喃道:“爺爺他不讓我說,媽也不讓說,但我覺得該讓你知道,你知道爺爺最后一年是躺在床上熬過去的,死于大年初一,那一年爺爺有多痛,你還小,不清楚,他身上幾乎已經沒肉了,翻個身都會冒冷汗,知道為什么要熬到初一嗎,因為爺爺說他81歲死的話下輩子自己會很好過,但對子孫不利,所以他硬是撐到了大年初一,死的時候是82歲,他葬的地方也是他自己選的,我跟著他老人家走遍了大山,最后才選到那塊土坡,二狗子,知道嗎,那風水根本就是把入葬的人來生往死煞里推,卻恰好對你有福,這都是爺爺生前算好了的。記得爺爺站在那里,喝了口酒對我說,‘富貴,浮生這孩子不會怨我把地方選遠了吧,他是個不喜歡麻煩的孩子,身體也弱,碰上清明這種風寒時節,走遠路不好’。”

  陳二狗,陳浮生,分明是兩個極端。

  村子里的人哪知道陳家老人對浮生兩個字寄予的意義,他們只覺得二狗叫著順口聽著舒服罷了。

  這個讓村子里不少人恨到牙癢癢的混賬二狗子蹲著,把頭埋進膝蓋,讓人看不清表情。

  其實比誰聰明的傻子富貴把煙槍輕輕放到陳二狗身邊,起身,看到一直站在不遠處的那個年輕女人,咧開嘴笑了笑,然后走進屋子。

  她望著那個土堆上微微顫抖的背影,眼神迷離。

  然后她聽到了知道一輩子都無法遺忘的聲音,這是一段她從未聽聞的京劇腔調,帶著哽咽和顫抖,從一個男人嘴中唱出:“天安門紫禁城,永樂大鐘,千古鳴。十三陵大前門,香山紅透,楓葉林……”

  哀而不傷,月灑昆侖。

  她熟悉京劇,知道這是花旦唱腔,她不是沒見識過男人能把女聲唱得爐火純青,但都當不得“絕唱”兩個字。

  拿起煙桿起身,再轉身,原本應該稱作陳浮生的陳二狗仿佛沒有看到這個女人,擦肩而過。她沒有說話,只是跟著這個神情肅穆到近乎古板的男人,她知道他要去哪里,從小到大她就是個習慣被視作聰明絕頂的女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跟著,她告訴自己,只是想看看那個老人家的墳墓到底有多遠而已。

  ——————————

  傻子富貴留下,陳二狗走出去。

  這似乎就是這對兄弟的命運。

  陳二狗背著布囊,里面塞滿了母親幫他準備的東西,有腌肉有棉衣有剛縫制好的布鞋,還有那包陳二狗暫時不知道的2500塊錢,送到村頭,陳二狗母親沒有多說話,只是拉著他的手不肯放,傻大個穿著身破舊大棉襖站在一旁呵呵傻笑,陳二狗瞥了眼拖拉機,今天他就是要先坐上它到四十里外的小鎮,再轉車到一座小城市,然后還需要坐四個多鐘頭的長途車去哈爾濱,村里有個八桿子打不著的親戚在那里等他,最后一起去上海打工,說到底無非就是抓個可有可無的壯丁,這種所謂的親戚就算把陳二狗賣去做鴨都有可能。

  年輕女人重新戴上鴨舌帽,她留給陳二狗一張紙條,上面寫了個號碼,讓他有事情就打給她。

  這輛北京吉普212率先揚塵而去,陳二狗坐上拖拉機,閉目養神。拖拉機啟動后慢騰騰沿著崎嶇道路爬行起來,等到陳二狗睜開眼睛,卻發現富貴和那頭黑狗一直在遠處跟著他們跑,他猛然站起身,望著那對身影,看著富貴那張再熟悉不過的粗獷臉龐,笑容燦爛到恨不得讓世界上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個傻子。

  陳二狗扯開嗓音吼道:“不準笑!”

  傻子富貴果真不笑了,終于停下追逐的步伐,跟著跑了將近二十分鐘的他彎下腰大口喘氣,那只黑狗同樣瞪大眼睛,遙望著主人。

  從小到大一直喊“富貴富貴”的陳二狗重新坐下,抹了把眼眶,輕聲道:“哥。”
wohohohw 發表於 2009-5-17 00:51
第008章 狼狽


  陳二狗沒見過世面,以前到過最大的地方就是讀高中時的鄉鎮,兩三萬人口的規模,那個時候陳二狗僅僅是覺著張家寨真小,等到他到了哈爾濱,才知道那個鄉鎮的渺小。在火車站找著沒什么好臉色給他看的老鄉,心疼著掏出錢買了去上海的車票,坐上車,望著窗外川流不息的旅客逐漸從視野消失,陳二狗才恍然發現哈爾濱已經離他而去,他根本就來不及回味這座城市的氣息,上海,對陳二狗來說就是書上那幾段蒼白的描述,經濟,繁華,時尚,這些詞匯都無比抽象,像歷史書上那幅他看了無數遍怎么看都沒看出花樣的《向日葵》。
  “到了大城市,別隨地吐痰,要罰錢的。”老鄉隨便提醒了一句便沉沉睡去,懷里死死抱著那只地攤上買來的廉價尼龍袋。

  對面坐著一個很瘦小的男人,拿著一章皺巴巴的彩色《三江晚報》,起先遮住他大半邊臉,一只眼睛鬼鬼祟祟打量周圍旅客,等到確定沒有異常才把那小半張很老態的臉龐縮到報紙后面,陳二狗看到那份報紙上大篇幅在講述一個兩元錢中500萬大獎的幸運兒的狗屎故事,也是倔強性格使然,苦了二十多年的陳二狗從沒想過靠中彩票改變生活,一來是他不信他有這個運氣,二來是心疼那兩塊錢,最后也許就是內心那點僅剩的可笑而迂腐的書生意氣,陳二狗學著老鄉緊緊摟住裝有全部家當的布囊,漫無目的地盯著那雙緊攥著報紙的手,他記得爺爺小時候總喜歡握著他的手說些現在都不明白的詞匯術語,晦澀玄奧,不知道如今陳二狗的信天地鬼神是不是就那么熏陶出來的。

  陳二狗望著窗外,右手下意識撫摸著一根系在左手腕的紅繩,這場外出讓他想起當年考上高中,只是那次的結果情理之中意料之內地讓他灰溜溜回到張家寨,不知道這次會不會重蹈覆轍,想到這里,陳二狗虛空寫了一遍“重蹈覆轍”這四個字,還好,沒忘記,也不知道自己這么點墨水能不能算小半個屁大的讀書人?

  車廂內都是跟他老鄉差不多形色的打工者,因為不是高峰期,有個坐位不算難,天色昏暗起來,大城市附近的天空似乎特別高,高到讓人看不到星星,張家寨的夜晚仿佛觸手可及璀璨星空,陳二狗揉了揉略微疲倦的臉,朝玻璃窗戶吐出一口氣,自言自語道:“城市這么大人那么多,要爬得比別人高,得多難?比高考時的英語聽力測試部分難多了吧?”

  附近突然熱鬧起來,原來是一個人說自己拿到了可口可樂大獎拉環,三萬塊,但急需要錢,想換五千塊現金,然后他周圍幾個人就幫著起哄,一個個恨不得以身相許般眼巴巴望著那個拉環,陳二狗欣賞著這群人的精彩表演,嘖嘖稱奇,他不信這個,因為他覺得事出異常必有妖,他在張家寨忽悠別人的時候就著實下了番功夫去練習肢體尤其是臉部變化,可以說這些年就是一部張家寨村民與賤人陳二狗斗智斗勇的戰爭史,所以他出門前就告誡自己一旦額外的好事突如其來,必須謹慎再謹慎,這樣類似的叮囑母親也說過,她雖然一輩子沒走出過張家寨,但小小一個村子就讓她感受人心險惡和叵測的辛酸,當然怕這個小兒子出門在外吃虧。

  “糊弄人的把戲,沒什么看頭,十輛車上四輛都在玩這套。”被吵醒的老鄉不耐煩道,翻個身繼續睡覺,嘴里念叨著什么不中聽的臟話。

  “假的?”陳二狗輕聲問道,欣賞著那幫人里應外合交相呼應的姿態,就跟看電視一樣,這個時候陳二狗突然覺得不管這次出門能不能賺到錢,光是看一看這花花世界光怪陸離的場面就挺值得。

  “這花樣也就能騙騙你這種第一次出來的書呆子,書讀多有啥子用,還不是得跟著我去打工。到了上海跟著我多看這點學著點,現在大學生都不值幾個錢,別說你一個高中文憑的。”小學都沒畢業的遠房親戚冷嘲熱諷道,其實這人當初出來打工光是路上就被人騙了兩次,只不過在外面廝混了幾年,在陳二狗面前還是想充回明白人的。

  陳二狗雖然沒有富貴那對種待外人的詭異脾氣,沒達到這個哥為人處世的妖孽境界,但還至于為了這種酸溜溜的狗眼看人低惱怒,第一次出門在外陳二狗也確實需要依仗著這個村子里在外面混得最風光的親戚,能忍不是壞事,繼續觀察那伙騙子的言行舉止,卻突然斜眼余光發現那個讀報紙讀了大半個鐘頭的矮小男人在注視自己,陳二狗不得不警惕這個長得頗賊眉鼠眼的家伙是不是對他有所企圖,表面不動聲色,等待著這人的下一步動作,以不變應萬變是他和張家寨眾多刁民長期斗爭中積累總結出來的寶貴經驗。

  那個長相嚴格超出年齡界線的男人使勁盯著陳二狗,最后干脆丟開那張作為掩飾的報紙,赤裸裸,就跟看見了株野人參一般。

  很快連陳二狗老鄉都察覺到這個陌生人的奇異眼神,他瞧瞧陳二狗,這狗崽子一副他再熟悉不過的裝傻德行,再看看這個怎么看都不像正經農民的家伙,長得跟三條腿的驢犢子,這兩個人坐在一起讓他很不舒服,總覺著不安全。

  陳二狗就不說話,打死不開口,僵持了十五六分鐘,等到身為旁觀者的老鄉再度無聊睡去,對面那個人終于憋不住,一出口就是滿是感慨:“兄弟,你不簡單啊。”

  “怎么說?”陳二狗一副受寵若驚的神情,演技絲毫不遜色于那批唱雙簧的“群眾演員”,陳二狗不需要照鏡子都知道自己現在有著一張最淳樸農村見到大把錢的竊喜和忐忑,他在那個自稱不是高干子弟的女人面前不敢施展這方面天賦,不意味著對付不了一個江湖騙子。

  “《金剛經》說‘相由心生’,我恰好懂點面相,出門相識便是緣分,在這里不妨給你說一說,兄弟,你要是信我,我就說,要是不信,我就不開這個口。”他一本正經道,那張很顯老的臉龐掛滿真誠。

  “信。”陳二狗點點頭道,《金剛經》?聽過書名,至于里面到底有啥內容,文學修養寒磣的很的陳二狗是完全一竅不通,他對江湖上的三教九流還是存有一點敬畏之心的,雖然半桶水的多,但每個行業中難免有一兩個稱得上“大家”的角色,只不過陳二狗是信這個風水堪輿,信的不是眼前這個人。

  “正統面相大體而言,無非就是講究個三停五官十二宮,說來簡單,但要真進了這個門檻,就知道這里面的門道玄乎著,我呢運氣還算不錯,跟著村子里一個老頭學了幾年,只不過他死得早,我沒學全,就學了看‘監察官’‘上停’和‘兄弟宮’以及‘奴仆宮’。所以看眼、看眉是我的長項。”這個人侃侃而談道,眉飛色舞,唾沫四濺。

  “那你給我看看。”陳二狗笑道,這么一大串術語聽得他迷迷糊糊,雖然信這個,但他從不去觸碰,這一點跟富貴截然不同,后者不敢說風水大家,也從不在別人面前談論這個,卻從爺爺那里繼承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觀點。

  “如果看一個人尖嘴猴腮,就說他是小人相,或者見一個人耳大貼肉就說他福祿非凡,這些人肯定是外行,根本就沒進那個門,你說一個人站在門外能看到里面什么東西,兄弟,是不是這個理?”他見陳二狗點頭,心滿意足地繼續道:“兄弟,說實話,那些門外漢要看到你張臉,肯定要扯些什么你耳掀外露注定一世貧賤,或者你眉眼狹長心思緊窄不會長壽,然后騙你花錢消災,放心,我不是那種人。”
  陳二狗忍住笑意,繼續保持嚴肅神情,做個虔誠的聆聽者。

  那人突然壓低嗓音,神秘兮兮道:“我之所以說你不簡單,是因為你的眼眉宮格極其不俗,分開來看并不出眾,但押在一起,就很了不得。按照師傅教給我的,你這分明是紫薇相,當然這紫薇中斗數有很多,你具體屬于哪一種我不便說,這東西不能點透,說透了我要折壽的。對了,你知道紫薇什么意思嗎?”

  陳二狗搖搖頭,他是真不懂。

  他信誓旦旦道:“曹操知道吧,就跟你一樣,是這個眼眉。我師傅那份圖譜上有詳細記載,我記得很清楚,他還跟我說,近代還有個人也差不多。”

  “誰?”陳二狗問道。

  “林彪。”那人悄悄道。

  陳二狗使勁忍住笑意,憋得好辛苦,不得不轉頭咳嗽了幾下來轉移這股幾乎要一股腦沖出來的情緒。其實這個家伙要是扯別的方面還好,偏偏關于富貴以前無意中說到過陳二狗的眼眉,是瑕疵,絕非什么亂七八糟的紫薇,更和曹操林彪扯不上半點關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都被自己的牛皮吹到汗顏,那人的臉色輕微漲紅,如果不是肌膚黝黑的緣故,早就紅透整張臉,像個關公。陳二狗很上道地去布囊搜索,一副非要拿錢感激這位伯樂的意思,還不忘說:“這次出門媽說我一定會遇到貴人,我看肯定是你,我身上帶的錢不多,就一千多,你別嫌少。”

  那人眼睛頓時一亮,臉部肌肉微微抽搐起來,那叫一個激動。

  最終陳二狗搗鼓了半天,卻只掏出一張五毛錢的紙幣,畢恭畢敬的模樣遞給那個目瞪口呆的家伙,道:“零錢就這么多,真對不住了。”

  狼和狽就這樣在一個很冷的笑話中相遇了。
wohohohw 發表於 2009-5-17 00:54
第009章 耍流氓


  陳二狗不笨,要不是高考被英語拖累好歹也能混所不太入流的大學本科,但自認為跟富貴比起來差了不止一個境界,高中時代帶著負罪感悄悄讀了幾本金庸古龍的武俠小說,重劍無鋒,大智若愚,這八個字,無疑是陳二狗心目中的極致,他覺得這八個字離自己要多遙遠有多遙遠,富貴倒是離得不遠,本以為外面的人都見過大世面,卻很快就碰到眼前這么個活寶。

  陳二狗看著他整張臉抽搐得厲害,最終還是伸手去接過那五毛錢,這個人歸根到底還是與那群折騰有獎拉環騙局的家伙一樣,靠著小聰明混飯吃,話說回來,真要有大智慧也不至于做這種事。

  “整日打鷹,卻被鷹啄瞎了眼。”那家伙拿著五毛錢嘀咕道,他身材矮小,頭發稀疏偏偏還要梳一個中分的漢奸頭,穿的比陳二狗稍微不鄉土一些,可看著就屬于那種急于想要擺脫農民身份卻擺脫不了的不倫不類,讓人看著尷尬。

  “蚊子肉也是肉啊。”耳朵不是一般靈敏的陳二狗看似漫不經心感慨道,那臉色神情,根本就不是一個書本上不遺余力描繪的淳樸農民該有的奸詐,看來女人那個窮山惡水出刁民套在陳二狗身上不冤枉人。

  “兄弟,哪里人?”吃了個悶虧的瘦弱男人很自然而然地把這件糗事忽略不計,跟陳二狗套近乎起來。
  陳二狗隨便說了個山腳旮旯的小村子。

  且不說這個人品性如何,在接下來的交談中都讓陳二狗感慨他廣闊知識面,比如越野車悍馬是美國大兵的玩意,現在有錢的城里人開始在俱樂部玩反曲或者復合弓,再就是一頭500來斤的野豬按照獵場行情絕對可以賣個4000塊錢,這些都讓陳二狗唏噓,這犢子不止會侃些玄乎的風水盜墓,甚至對打獵也不是外行,知道不在順風打黑瞎子,確實讓陳二狗刮目相看,這人說是來自黑龍江畔的一個村子,叫王虎剩,聽到虎這個字眼,再看一看他的體魄,陳二狗就想發笑,兩人一路上基本上就是王虎剩天女散花一樣胡侃,陳二狗始終聽著,時不時附和一下,讓他繼續充滿成就感地噴射口水,從哈爾濱到上海,王虎剩就把肚子里的貨差不多一股腦都掏給了陳二狗。

  到了上海,下了火車第一只腳踏上這塊土地,陳二狗望著人頭攢動的車站,并沒有生出要站在這座城市最高點的野心和壯志,只是默默說,好好活著,努力賺錢,給富貴娶個媳婦,再把媽接到這座中國最富饒的城市過日子。

  王虎剩死皮賴臉跟陳二狗老鄉要了個地址,然后消失于人海,他這樣的人,在將近3000萬的龐大城市中,無異于一粒活著無人注視死了也沒人在意的微小灰塵,陳二狗頗感慨地望著那道因為營養不良而格外瘦弱的背影,嘆了口氣。

  出了車站,就是擠公交車,步伐矯健跑位飄忽的老鄉是過來人,很快半個身子成功塞進擁堵的汽車,見第一次擠公交車的陳二狗抱著布囊扭扭捏捏站在下面不肯上來,不禁操一口東北方言罵道:“你個犢子,讀書腦子進水了,上海這么大個地方,走丟了你自己要飯回老家去。”

  陳二狗一咬牙,掰命殺入人流,最終成功上車,交了錢后抱著布囊踮著腳尖站在人群中,發現附近幾個乘客都對他呲牙咧嘴或者橫眉冷對,陳二狗好歹讀過十二年書,是張家寨的頭號文化人,知道自己這副打扮緊貼著人家確實不會有好臉色看,想要裝作若無其事地望著窗外風景,卻發現擠在過道中央的他根本瞧不見這大上海的繁華,只好收回視線盡量含蓄地打量周圍的乘客,除了老鄉大半部分都是陳二狗這樣的外來務工者,不過偏偏他身邊有幾個穿戴都很像城里人,在車上王虎剩說過上海人眼中所有外地人都是鄉下人,起先撐死了就在鄉鎮那所破爛高中呆了三年的陳二狗沒辦法體會這話的意思,但聽著這幾個乘客陰陽怪氣的眼神和念叨,陳二狗就來氣,他其實是個不大不小賤民,像面對坐北京吉普212那樣一言一行充滿平等的女人,陳二狗會矜持,會帶有處男該有的靦腆,以及些許農民的自卑,但碰上一些個擺譜的主,陳二狗刁民的天性就會不由自主冒出來,所以這家伙針對過兒時罵他雜種的那幫小犢子,針對整個想要占陳家便宜的張家寨,針對高中時代那些對他翻白眼穿小鞋的鄉鎮犢子,陳二狗從不管自己受不受傷。

  就像此刻,陳二狗從布囊里掏出一大塊熏肉,肆無忌憚地啃咬,有個屁的紳士風度,整一個神農架跑出來的野人,別說城里人,就算是地道地東北人也會感慨這犢子還真敢把公眾場合當自家炕上,陳二狗還特意扭擺了一下他的身子,似乎想要騰挪出一個舒適空間,這樣無可避免地與周圍乘客進行身體上的摩擦,恰好他身后有位挺水靈的女孩,穿戴算不上時尚品味,但對這一車人來說也是個垂涎三尺的尤物,一張還算精致的臉蛋在上海這種時尚都市來說并不出眾,但勝在身材曼妙,過了四十歲的男人大多對屁股和胸部的欲望要遠遠大于臉部,所以從她上車后連司機叔叔都不停瞄啊瞄,恨不得把眼珠子都放到她胸部乳溝間

  但是并不知情的陳二狗只顧著扭啊扭啊,歡快得像扭秧歌一樣,他非要氣死那群不待見他的城里人乘客,等到他大大咧咧啃完那塊肉,屁股也扭酸了,終于肯停下來的時候,發現氛圍有點詭異,不少視線都射向他身后,艱難轉頭,陳二狗瞧見一張通紅粉嫩的臉龐,羞憤中交織著錯愕,似乎有點不敢相信有人會在公交車上如此明目張膽地如此下流,這已經不簡單是咸豬手那么低級,而是赤裸裸的猥褻啊,她使勁望著這張近在咫尺的臉孔,蒼白到略微病態,輪廓普通,五官拼湊到一起后也只能說干凈,和他一身裝束不太吻合,她欲言又止,泫然欲泣,當得楚楚可憐四個字。

  “阿花,我們哪一站下車?”陳二狗一臉正氣,絲毫沒有應該在萬眾唾棄中認錯的覺悟,反而環視一周,中氣十足地瞪大眼睛吼道:“沒看過大老爺們跟媳婦親密?”

  說話間,陳二狗轉過身,似乎迫于這個流氓突然爆發出來的兇悍氣勢,下意識后退了一下,加上陳二狗刻意后仰與她保持距離,使得這個女孩身邊破天荒空出一圈,雖然很多人都在可惜一朵鮮花插在陳二狗這坨牛糞上,但起碼不再抱著情色眼光看待和遐想兩人方才的表演,幾個原本想對她變相揩油的雄性牲口也都悄悄把手縮回去。

  饒是如此,女孩在汽車到站的時候還是飛快下車,陳二狗確定這肯定不是她要下的站,他還不忘對著她的背影喊道:“阿花,到了爸媽那里跟他們說我買點煙酒再過去。”陳二狗那個老鄉目瞪口呆,他在張家寨沒少吃過陳二狗的算計陷害,看到這個犢子一進城就敢干出這種他呆了好幾年都不敢想的事情,既有嫉妒也有崇拜,心道不愧是張家寨出來的犢子,就是比別的村子多一條腿。

  陳二狗摸了摸屁股,閉上眼睛,嘴角勾起個充滿邪惡的弧度,暗自陶醉道:“舒服。”

  中途換車,擠車,然后再換車,等到終于坐上最后一輛車,老鄉告訴他再過大半個鐘頭就到目的地,擦了把汗的陳二狗沒有說話,前面那個香艷插曲并沒有讓他產生過多的興奮,等到他終于能在后排一個位置坐下,想要好好看一看這座共和國驕子夜景的時候,陳二狗下意識把那張寫有一個號碼的紙條拿出來,折成一架紙飛機,放在手心,他望向窗外,抬頭望向人生中第一次看到實景的摩天大樓,喃喃道:“我需要這樣仰視一輩子嗎?”
wohohohw 發表於 2009-5-18 00:13
第010章 野心


  (在一個安靜的地方碼字,某人拿皮鞭站于背后督促中,不得不發憤敲打鍵盤。)

  上海像一塊早年那種五毛錢的雪糕,不等陳二狗咂巴咂巴幾口就融化干凈,根本沒嘗出味道,陳二狗剛正襟危坐進入狀態準備好好瞧瞧這座大城市的繁華夜景,卻聽見老鄉的嚷嚷讓他下車,他猛一回神,發現這一段路確實跟哈爾濱郊區沒啥兩樣,清一色矮房,電線桿錯亂,路旁多半是大排檔一樣的小飯店,或者門口站著幾個化妝得像妖精的女人的粉紅色氛圍發廊,這個時候這只土鱉才醒悟這座居高臨下的城市中也有些地方離他并不算太遙遠,踮起腳跟使勁張望,有些東西還是看得到的。

  作為張家寨最有出息最有見識的成功典范,陳二狗這位老鄉其實就做著一家東北飯館的打雜,一個打雜的介紹的工作自然還是打雜,而且還是最臟最累的那種,但對于陳二狗來說有個落腳的地,不愁一日三餐,已經差不多要對這個橫豎都看不順眼的老鄉感恩戴德一次。

  住,和老鄉窩在一個老舊群租房的二樓,最小的房間,十二個平米,擺下一張床再就沒多少空閑的余地;吃,小飯館剩菜剩飯,偶爾心情不錯的吝嗇老板會拉上陳二狗和老鄉吃上一頓帶點葷的伙食;至于干活,菜市場買菜,給炒菜師傅打下手,給客人遞飯端茶送水,加上打掃飯店,陳二狗簡直就是全方位勞作,何況那個滿身肥肉的老板娘還時不時挑逗一下陳二狗,順便讓這個小服務員干些接送她寶貝兒子的事情,甚至她上初三的女兒學業上的事情也直接一股腦丟給才高中畢業的陳二狗,暗示她女兒的初中畢業成績將直接與他每個月本就少得可憐的鈔票掛鉤,遇到吃霸王餐的事情,還得把瘦胳膊細腿的陳二狗拉出來鎮一下場子,一個月下來連陳二狗的老鄉都覺著心酸,不過老鄉一想到以前累死累活得像條死狗的自己到如今竟然能抽空去光顧一下幾條街外的發廊,立即就把這種感覺丟進臭水溝。

  東方明珠塔,黃浦江,這是陳二狗沒來上海前最想去的地方,不過一個月拼死拼活省吃儉用下來,拿到手第一筆工資,七張大鈔,把其中五張放到那個2500塊錢中去一起存入了銀行,再把剩下兩張交給老鄉當作房租,兩手空空的陳二狗覺得應該可以下一個月再去看那塔和江。

  第二個月辛勤勞作后拿到手八張大鈔,其中一張是老板娘看陳二狗把她那個兒子伺候得不錯,大發慈悲地偷偷多塞了張,結果這一百塊錢在陳二狗剪了頭發買了些日常用品后就所剩不多,加上給一位挺照顧他的鄰居大爺買了些廉價水果,陳二狗再度兩手空空,他不得不告訴自己下個月再去看那塔和江。

  其實,陳二狗不知道這座城市中太多外來務工和淘金者從頭到尾都沒有機會去看那座塔和那條江。

  事實上,接下來半年,陳二狗就一直在那個狹小的圈子里忙碌,而且這只蒼蠅似乎漸漸忘記了這件事情,畢竟從這里的城鄉結合部到黃浦江,陳二狗算過光來回公交車費就需要17塊錢,太奢侈。

  冬末,天氣逐漸回暖,度過一個人生中第一個沒有看到大雪的冬天,終于馬馬虎虎適應了點城市節奏的陳二狗偷空和鄰居姓孫的老大爺下起了象棋,興許是從小數學就湊合的緣故,孫大爺說陳二狗挺有悟性,不過陳二狗反正是沒贏過這位老人,今天,陳二狗終于僥幸看到了一絲勝利的曙光,卻依然被老人不急不緩黃雀在后地將了一軍,看著陳二狗憋屈的神情,滿頭銀發的老人那張刻板示人的滄桑臉龐露出一抹笑意,這種笑容像夕陽,永遠不會刺眼,輕聲道:“二狗,你得抓緊點,說好了你哪天贏我就能找到媳婦,再不用點心可就懸了。”

  陳二狗擺放起棋子,笑道:“不急,有的是機會。”

  老人坐在藤椅上,輕輕搖晃,瞇起眼睛,道:“你是可以慢慢來,就怕我這個老不死的不爭氣,哪天一口氣上不來,你的媳婦可就跑嘍。”

  陳二狗無言以對,他其實很想知道老人都是怎么對待死亡這件人生第一等大事的,但他覺得不管怎樣能像孫大爺這樣豁達的應該不會多見,聽這條街上的老居民說這位孫大爺以前也曾風光過,至于有多風光那些人沒說,估計也說不清楚,但老人愿意說話的時候總會說些離這條街離這個圈子遙不可及的事情。

  現在是吃飯的時間,沒有業余棋友在旁觀戰,只有一個端著飯碗的小屁孩,虎頭虎腦,只顧著扒飯,然后就是安靜看著陳二狗擺棋、酣戰、然后理所當然的落敗,陳二狗懶得理會這只兔崽子,這娃是飯店老板的心肝,叫李晟,天曉得小學文化的老板怎么從新華詞典里找出這么個生僻的字眼,小孩剛上小學3年紀,年紀小,說話做事卻是極有“大將風范”,不知天高地厚地整天就知道給陳二狗惹麻煩,不是在學校調戲漂亮女同學,就是在馬路上跟收保護費的高年級痞子斗毆,讓陳二狗每天做些擦屁股的事情,半年下來,這一大一小誰都瞧誰不順眼,不過這崽子倒是跟著陳二狗學會了端碗滿街亂跑的壞習慣。

  小屁孩扒完飯,斜瞥了眼陳二狗,滿臉不屑地小聲嘀咕道:“這狗犢子能娶到個屁媳婦。” 。

  不等陳二狗發飆,小屁孩已經站起身跑開,還不忘回頭對陳二狗扭了扭屁股。

  街頭一個年輕女孩等著李晟,臉蛋清秀,達不到讓人驚艷的程度,亭亭玉立,稍微有點眼力的男人都瞧得出這妮子的身材熟了后會相當不錯,雖然不是校花級別的姿色,但也足夠把那群路邊花枝招展的發廊女比下去狠狠一大截,她叫李唯,是李晟的親姐姐,很難想象這么個水靈的閨女是干瘦老板和肥壯老板娘的產品,這幾條街上的人都打趣說這妮八成是撿來的富家千金,每次聽到這個笑話老板娘都會扭擺那驚世駭俗的臀部拍著胸脯說“老娘年輕的時候就這俏模樣”。

  陳二狗喜歡李唯,他這只癩蛤蟆從不否認這點,李唯這孩子文靜秀氣,溫柔體貼,雖然成績平平,沒陳二狗高中時代幾個女同學那般讓人仰視的學習天賦,但陳二狗覺得女孩子本來就不需要太聰明,要是比男人聰明出幾條馬路那么遠,男人累女人自己也累,起碼陳二狗不會去打聰明女人的主意,不過貌似就算他有了這個心思去搖旗吶喊,估摸那些天之嬌女也瞧不見這只蹦跳的小蛤蟆。

  這位從生活作息到一言一行近乎刻板的老人好像在這個東北年輕農民面前不怎么吝嗇笑容,他微笑道:“那孩子不錯,不過不適合你。”

  陳二狗正尋思著來次劍走偏鋒的開局,道:“孫大爺,適不適合是其次的,關鍵是人家根本看不上我,一切白搭。”

  孫大爺拇指和食指夾著一顆棋子“帥”,安靜等待陳二狗的開局,道:“急什么,事在人為。”

  陳二狗沒有說話,在張家寨長大的農民懂得的最大道理一般都是別做白日夢,陳二狗印象中富貴總喜歡說些爺爺說過的話給自己聽,以前他總裝作聽不見,如今細細思量,越來越覺得晦澀,陳二狗大致記得一句:土地下埋有尸骨,還葬有野心。

  野心?

  陳二狗現在深埋于胸的野心就是脫下李唯這個城里女孩的衣服。

  孫大爺看似漫不經心地瞥了眼喜歡默默做事絕不像其他人那般夸夸其談的年輕人,那雙看了七十多年沉浮的眼睛透著笑意,像是在看年輕時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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