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陳二狗的妖孽人生 作者: 烽火戲諸侯(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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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hohohw 2009-5-17 00:24:53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3 660762
wohohohw 發表於 2009-5-26 22:58
第一卷 窮山惡水出刁民 第061章 跪下的尊嚴

    富貴以往蹲地上擦那張牛角弓的時候總會樂呵呵說,人加弓就等于一把槍。

    弓箭扣弦,就等于子彈上了膛。趙鯤鵬手里那把復合弓不敢說射死野豬,射中了把陳二狗射成殘廢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陳二狗來上海後除了跟著胖子劉慶福吃了次黃浦會,就再沒接觸過上流社會的門檻,但大半年呆下來,加上小梅這位從不承認自己是公子哥的有趣紈褲時不時透露出一些八卦內幕,陳二狗也大致了解一點這個社會繁華遮羞布下隱藏的陰暗污垢。

    越高度的文明衍化出更極端的野蠻。

    這道理富貴在陳二狗上高中就從嘴巴里跳出來,那個時候陳二狗和富貴都穿著草鞋上山跟畜生打交道,陳二狗沒啥體會,到了今天這句話總算應驗,例如這個武力值驚人的死人妖真要射出12根箭在他身上留下幾個鮮血淋灕的窟窿,事後也許不會沒半點動靜,但也絕對不會讓人妖淪落到蹲監獄的地步,可能是判而不罰,花錢找人頂替上去就是,甚至根本就不會驚動司法部門,總之今天這場風波對沒權沒勢沒錢的陳二狗來說是百害而無一利,是徹頭徹尾的無妄之災,根本沒機會讓他做點心理準備。

    陳二狗看著那張猙獰的漂亮臉孔,那張上了弦的復合弓,那顆尖銳的箭頭如同當年那頭渾身油脂泥垢的龐大黑瞎子的憤怒眼神,那只黑瞎子是真瞎了,瞎了一半,一只眼眶被富貴一箭射穿出一個窟窿,另一只眼楮的暴躁和憤恨,比張家寨所有叉腰罵街的潑婦都來得讓陳二狗記憶猶新,那一天陳二狗才開始心懷敬畏學會正視大山里的畜生,重新審視那座山,此刻望著人妖手中的復合弓,綽號熊子,還真像一頭黑瞎子。

    陳二狗額頭滲出汗水,卻依然壓抑下內心的恐懼,不肯轉身逃跑將後背留給這頭黑瞎子,臉上神色還算平靜,但估摸著誰都能瞧得出那是表象,道︰“鐵了心真要玩我玩到殘,才肯善罷甘休?”

    熊子沒正面回答,只是笑得像只鴨子見到了又漂亮又有錢的女客人,讓他那張桃花臉蛋愈發妖媚,道︰“我不玩弓獵,都是槍獵,不過以前摸弓也摸了兩三年,就不知道手生了沒,那得看你運氣。”

    手里只有弓沒有箭的陳二狗低聲下氣地笑道︰“要不也給我一打箭,我們玩對射,這樣刺激。”

    “別侮辱我的智商。”

    熊子也不急著射箭,饒有興致地任由陳二狗蹦��作垂死掙扎,他現在終于明白貓逮著了老鼠後為什麼不急著下嘴,這麼調戲著玩才有意思,道︰“沒戲,我今天就是要讓你知道什麼叫做絕望,公平?我從來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這東西,你要爭取不到,我吃飽了撐著才會施舍給你。再給你十秒鐘享受下暴風雨前的寧靜,十秒後游戲開始,死了算你倒霉算我晦氣,如果半殘了,你放心,你再喊冤叫屈我也進不了局子。賠償?沒有,所以等下跑勤快點。”

    陳二狗保持沉默,蹲下來將稍長的褲腳塞進穿久了略微寬松布鞋,做了個深呼吸,接下來就是玩一場干系到是否流血躺下的心理戰,一個閃失,也許就是一輩子的遭罪,本來一直愈演愈烈的流汗狀態這一刻竟然反常地停止,陳二狗仿佛能听見自己的呼吸聲,這一刻,他心無旁騖。

    最底線的生存,比什麼磨練都能激發潛能。

    嗖。

    第一根箭釘入木質地板,離陳二狗只有兩米遠,左手身側,這意味著陳二狗如果往左翻滾躲閃就會被射中,但事實上陳二狗依舊保持著弓身下蹲的姿勢原地不動,這一次他賭對了。熊子笑了笑,上箭拉弓,射出第二箭,與第一根箭幾乎是同一個落點,而陳二狗依然沒動,第二步兩個人都走得詭異,看得熊子帶來的那六個大漢驚心動魄,這玩意比賭車或者賭馬都要來得刺激,因為這是在賭命。

    第三次熊子做了個射向左側的假動作然後猛然橫向拉到右側,第三次射到陳二狗的左側方位,這一次陳二狗翻滾到了弓箭落點的相反位置,在一次幸免于難,那六個大老爺們甚至能看到這家伙抹了一把汗後露出個一口潔白牙齒的微笑,笑容中沒有得意,比不笑還冷,與熊子臉上的笑容如出一轍,果然是人以群分,不是冤家不對頭。連贏三次,陳二狗贏在摸透了熊子的性格,而熊子根本就不理解眼前這個刁民的偏執脾性,加上一點不可或缺的運氣,陳二狗讓熊子輸得顏面盡失。

    吸取教訓的熊子接下來射完第一箭後迅速拉弓上弦,根本不給陳二狗喘息的機會,陳二狗終于開始像一頭喪家之犬奔跑撲騰起來,狼狽而淒慘,在地板上一次次與弓箭擦肩而過,卻始終沒有將後背留給欲置他于死地的蠻橫對手。

    狗急了會跳牆,只可惜趙鯤鵬早將一逃路都給封死,根本不給陳二狗這條被逼急了的瘋狗跳窗或者奪門逃命的希望。

    只是這頭從小鑽研詠春拳的黑瞎子似乎忘了,一只山跳被人逼到死路也會跳起來咬人。

    當趙鯤鵬拈起第11根箭,赫然發現這只上躥下跳亂跑一氣的瘋狗竟然撿起了一根脫靶的箭,跑得看似毫無章法,原來一開始就打定了主意,放了半天煙霧彈,目標終于水落石出,同樣拉弓勾弦的陳二狗這一次終于與熊子站在同一條起跑線,咧開嘴,眯起眼,弓弦拉滿,此刻的陳二狗不再是一條誰都可以踩上一腳打上一棒的落水狗,一人一弓,爆發出一股不可小覷的威懾力。

    趙鯤鵬不笑了,直勾勾望向陳二狗,陰沉沉道︰“射完我手里這一根,再熬過最後一根,你就能解脫,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陳二狗沒有說話,弓弦如滿月,雖不如富貴拉飽那張牛角弓那般觸目驚心,但也頗具氣勢。答案一點都不復雜,他只是個沒胸襟沒度量也沒大視野大眼光的刁民,假如在張家寨被一頭狗咬了,他不會抱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念頭花時間去找磚頭砸回去,只要有可能,他就會立即撲上去咬一口,人被狗咬了,有些被生活逼瘋了的人是真的會咬回去的,陳二狗就屬于這一類。

    “再給我一打箭。”

    趙鯤鵬冷笑道,“既然你跟我玩陰的,我奉陪到底,看誰更狠。我不介意為你說話不算數一次,我丟的是信譽,你丟的可就是胳膊或者大腿了,你覺得哪一個值錢?”

    陳二狗沒有動搖,起碼表面是如此,輕緩卻堅定道︰“別忘了我手里還有一根箭,你看到哪個標靶沒有,沒有一根偏離出九環,你摸了兩三年弓,我跟你不一樣,得靠這個吃飯,摸了差不多有二十年,你說我這一根箭跟你手里那根是不是有點不一樣,你有第二打甚至是第三打弓箭,那都是你的事情,我有這一根就是了。你的一條胳膊或者大腿,跟我的一條只有老天爺肯收的賤命,哪一個更值錢更精貴?”

    熊子神情陰晴不定,顯然內心在掙扎斗爭,就如陳二狗所說,趙鯤鵬覺得自己的一條胳膊比陳二狗的一條命來得重要,雖然陳二狗那一箭未必能射中,但起碼存在風險,如果是跟上海一線的大公子哥勾心斗角輸了一條胳膊,趙鯤鵬認栽,但對手是個無名小卒,他不甘心,問題的關鍵還在于這種風險不小,一個摸了將近二十年弓的家伙,往往一箭就夠了,所以趙鯤鵬猶豫,游戲成了雞肋,這讓他很惱火,卻無處發泄。

    最終,熊子放下手中弓箭,陰森道︰“給你兩個選擇,第一,賭一次,射中我,你死,射不中,還是死。第二,跟我一樣放下弓箭,給我下跪,這事情算兩清。”

    保持原來姿勢的陳二狗那張本就蒼白的臉龐愈發病態,問道︰“真能兩清,這話算數?”

    “算數。”

    似乎還想做點小動作的熊子瞥見身後朋友都一臉欣賞望向陳二狗,咬牙道︰“沒二話。”

    小梅起初很失望,覺得這個肯輕易說出磕頭下跪的狗哥甚至比不上顧炬那幫子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二世祖,在他心目中,爺們就得一諾千金得膝下有黃金,得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那才叫游俠,叫英雄,可看著陳二狗不動聲色地亡命逃竄,躲過10根箭,高翔這個二十多年全沉浸在武俠演義小說里的北京少爺似乎開始懵懵懂懂知道一點,這個世界也許本該就不存在大俠這種角色。

    沒有驚心動魄的逆轉,沒有那類神仙人物橫空出世,陳二狗在小梅的預料之外情理之中下跪了,跪得沒一絲猶豫,卻有一絲愧疚。

    那個前兩天剛花了八塊錢在路邊小理發店剃了個平頭、昨晚才自己拿針線將腳底下布鞋縫了缺口、每天要在煤餅爐子上給自己燒一個蔬菜就能吃兩碗飯的男人,終于還是下跪了,他低下頭喃喃道︰“爺爺,浮生給你丟臉了。”
wohohohw 發表於 2009-5-26 22:58
第一卷 窮山惡水出刁民 第062章 寥寥十一筆畫

    死灰如果有機會復燃,你就是只有一把尿一泡屎,也得趕緊把它澆滅。

    趙鯤鵬老子的老子一輩子在官場搏殺,整人陰人,加上被人整被人陰,六七十年輾轉騰挪,三步高升一步下跌,好歹曾經爬到了上海市的二把手,老人說出來的這句話雖然粗糙,甚至有點低俗,但卻最讓趙鯤鵬耳朵起老繭,听多了,為人處事就難免按照這個思維發展,當趙鯤鵬看到陳二狗最終選擇下跪,心中非但沒有半分得意,反而涌起一股渾身不舒服的冷颼冰涼。

    望著屈膝下跪的男人,趙鯤鵬覺得騎虎難下,他不怕那種手高眼低只會玩深沉的敗類紈褲,也不正眼瞧天不怕地不怕一味求狠的小人物,他唯獨忌憚方一鳴這類角色,雖說全上海沒幾個年輕人不忌諱方一鳴,但趙鯤鵬不是怕這個方少顯赫榮耀的家世背景,而是頭痛這種陰人的笑里藏刀,能屈能伸,就跟太極拳高手一樣,暗藏殺機,他爺爺早就說過方一鳴這孩子在政治上肯定走得遠,因為老一輩吃了不少虧才領悟到的拖字訣和推手,方一鳴年紀輕輕就爐火純青。趙鯤鵬很不喜歡方一鳴這種身上沒半點軍人脾氣的同齡人,陳二狗,也讓趙鯤鵬不自在,這條東北跑來上海覓食混飯的土狗顯然比預料中更加棘手,趙鯤鵬心中冷笑,兩清?真能化干戈為玉帛或者不計前嫌?

    他不是這樣心胸豁達的人,也確定陳二狗不是懂得退一步海闊天空的家伙。所以趙鯤鵬雖然撤出箭館,但沒打算真就這麼放過陳二狗,真要說為什麼,可能趙鯤鵬會說他反感一條狗出現狼一樣的眼神,這個理由看似荒誕,卻直指人心。

    “熊子,就這麼算了?”趙鯤鵬身後一個朋友笑呵呵道,還帶著點心有不甘,今天這一出雖然看得精彩,但手腳很癢地興匆匆趕來,連那小子的衣服邊都沒沾上,總是一種遺憾,他跟死黨熊子是一個時間進的部隊,不過沒靠父輩關系進比較能照應到的南京軍區,而是跑到了大老遠的沈陽軍區,跟各色各樣的東北爺們相處了四五年,暴躁脾氣比一身本事長進得要多,他這種人從不會站在小人物角度看問題,懶得花那個心思,陳二狗的下跪對他來說就是個樂,再說按照他意思下跪了還得繼續揍,一次性揍他個飽,打成殘廢大不了賠點錢就是了。

    “我跟他當然兩清了,這話算數。”

    熊子陰笑道︰“不過不是吳煌哥的帳還留著沒清算嗎,那得一點一點算,這事情沒完。”

    “熊子,是不是過了點。”趙鯤鵬六個幫手中最沉默寡言的一個男人皺眉道,叫郭一勉,很胖,但不是虛胖,個頭賊大,卻不是壯實,不過抗擊打能力特強,論單挑,熊子也怵這個打不死的胖子,郭一勉在老一輩印象中是出了名的穩重,從小到大再老實本分的吳煌也偶爾會給老頭子們惹一兩次麻煩,這家伙倒好,從小到大都一副與世無爭的彌勒佛姿態,遇到事情一笑置之,沒踫上事情也喜歡笑,愣是沒讓父輩干過一次擦屁股的事情,真要說出軌的事情,那就是大學時代他動了出家做和尚的念頭,家長愁白了頭發,最後和尚沒做成,近幾年倒是把佛教名山爬了個遍。

    郭一勉的說法得到其余兩個人的贊同,其中一個感慨道︰“我看那叫陳二狗的家伙也算可以,下跪的事情都做了,再沒背景沒靠山的老百姓如今也滿嘴人權平等,尤其是八十年代出生的,恐怕一輩子都沒機會干下跪的事情,旁人看著都傷自尊,是大傷,那人嘴上說不知道男兒膝下有黃金,我看也就是自我安慰,大老遠從東北跑出來混,挺不容易,熊子,煌哥不也提過,得饒人處且饒人,我看就算了,那人也不是真軟柿子讓你怎麼捏就怎麼捏,以後真鬧出了大事情,你收場容易,但畢竟檔案不好看,你這輩子真不想當個將軍?影響了大好前程,真不值得。”

    持反對意見的人立即跳出來反駁道︰“又不是要殺人全家,能折騰出屁大波浪。試想你把方一鳴給揍到病床上躺幾個月去,那鳥人會不會讓你跪一次就一筆勾銷?那家伙還不得把你女人連帶老母都給問候了,上海就準他一個人小心眼,不許我們做惡人?”

    兩幫人吵得不可開交,火藥味十足,就差沒內訌,當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內心巋然不動的趙鯤懶得理會這群死黨的爭執,獨自上車揚長而去。

   

    小梅站在角落,不知所措,本來覺得已經摸透的陳二狗再次模糊起來,那一跪很大程度上顛覆了小梅的人生觀,打死他都不相信陳二狗跪得心安理得,誰都知道韓信的胯下之辱,但當自己面對,沒幾個人真肯鑽過對手的褲襠,畢竟中國那麼大,鑽過褲襠的爺們肯定不少,但卻只出了一個韓信。再者,下跪鑽褲襠的即使在將來真掙扎成了大梟,那恐怕也是十幾二十年後的事情,這之前還得乖乖做孬種狗熊,小梅極其確定這事情要是傳出去,陳二狗這些日子在SD酒吧建立起來的名聲威信算是徹底打水漂了。

    陳二狗起身後把箭矢扎破地板的錢一並償還給箭館老板,沉默著走出去,小梅這時候才發現他走路時候背真的有點駝。

    是肩膀上要扛的東西太多太沉重了嗎?

    小梅沒追上去,他怕以為陳二狗覺得他是在看熱鬧,小梅很後悔當初面對熊子的時候頭腦一熱就退到一旁,如果當時沒滿腦子自以為是的膚淺想法,這個時候是不是就能算真正踏入那個年輕男人的人生圈子?人生沒那麼多假設,小梅也不想把太多時間花在後悔上,一口氣要了十打弓箭,拉弓疾射,狠狠發泄。

    最近既不需要旁听,加上也不用在阿梅飯館打工,陳二狗恰好從廢紙收購站撿到一本沒有封面的佛教典籍,比較空閑的他便囫圇吞棗讀完了那本書,讀得很艱難。不知道是不是能稱作靈犀一動,腦海里冒出一句佛語︰世間諸災害,怖畏及眾生,悉由我執生,留彼何所為?陳二狗的文學素養經過惡補後還是很不入行家的法眼,但也大致清楚這句話在告誡眾生應當“放下我執”,放下,執著,前者需要豁達的智慧,後者是一輩子的枷鎖,陳二狗感慨這話好是好,道理也對,就是深奧晦澀了點,還有就是放入實際生活的框架後變得不太靠譜。確實,跟一個在張家寨那種氛圍下長大的狗犢子說“放下我執”,跟與路邊粉紅發廊洗頭妹大講珍惜貞操遠離性愛是一個性質。

    放下。

    簡單兩個字,寥寥十一筆畫。

    陳二狗想著就心酸,但又想笑,又不知道該笑話自己還是笑話別人,所以只好來到阿梅飯館要了一份炒年糕,跟王虎剩搬出去住的王解放剛請了假,據說是在崇明島逮到了鷹,正忙著伺候,所以只好讓老板親自去菜市場采購,今天老板娘陪著一起去,因為傳聞老板跟菜市場一個徐娘半老的豆腐西施眉來眼去,老板娘得去殺一殺她的銳氣。放假了考完了沒半點的負擔李唯最近只顧著跟同學閨蜜瘋玩,所以阿梅飯館只剩下廚房師傅和陳二狗以及蹲坐在樓梯口的李晟,這小兔崽子鼻青臉腫一臉衰樣,一看就知道挨了一頓飽揍。

    吃完了一份炒年糕,陳二狗又要了一份炒面,吃完了炒面又要了份蛋炒飯。

    狼吞虎咽,沒放下什麼,似乎吞下去不少東西。

    李晟跑過來蹲在椅子上看著陳二狗低頭猛吃,他托著腮幫也不打擾,等陳二狗結賬準備起身走人,他才說道︰“二狗,我被人欺負了可以找你,你被人欺負了找誰去,還找那個姓曹的神仙姐姐嗎?”

    陳二狗搖頭,第一次用一本正經的語氣對李晟說道︰“不找了,找一次就夠了,再找,就真讓她看不起了,被誰當成狗都可以,但不能讓她看不起。”來到梧桐樹下,坐在小板凳上,掏出根煙,但猶豫了下還是沒點燃,重新放回去,李晟不發一語地尾隨其後,陪著陳二狗蹲坐在路旁發呆,李晟總喜歡開小差發愣出神,上課也一樣,用園丁們的話說就是該听的從不听,即使左耳朵進去了也從右耳朵出來,不該听的全部听進去。這小屁孩還總喜歡語出驚人,說些大逆不道乖張孤僻的言論,沒少讓關詩經這類傳統教師一驚一乍,她也知道李晟聰明,但就是再苦口婆心也沒法子把他引到正道上,只能棄之不管,對于一個敢指著教導主任鼻子說你丫就一電車痴漢的小犢子來說,關詩經根本沒那個道行去降伏。

    “二狗,我不想讀書。”李晟小聲道。

    “不想讀書做什麼?”陳二狗平靜反問道。

    “跟你這樣。”李晟撇了撇嘴道,仿佛為自己的叛逆人生找到了一個最好的反面典型。

    “李晟,我其實一直沒把你當孩子看,這也是你喜歡跟我接觸的原因,很多事情,看起來挺像一回事,但其實沒那麼簡單,這個世界不是一雙拳頭就能擺平所有事情,混子一輩子都是個混子,給有權的人做條狗,給有錢的人當槍使,你能舒心?”

    “總比讀書好。”

    陳二狗沒有繼續解釋,他自己的明天還是一片漆黑,沒資格詮釋別人的人生,他只是不深不淺說了句︰“一個胯下帶把的男人,盡量別做以後會讓子女怨恨我們一輩子的事情就是了。”
wohohohw 發表於 2009-5-27 10:19
第一卷 窮山惡水出刁民 第064章 你咬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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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只有在平淡無味的人看來才是空虛而平淡無味的。生活就是戰斗。

    陳二狗被張兮兮罵作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這麼有哲理深度的兩句話確實也不是陳二狗創造,前一句是車爾尼雪夫斯基的名言,後一句是柯羅連科的名句,加在一起,就成了陳二狗的座右銘,很刻板僵硬,說出去別說張兮兮笑掉大牙,恐怕連小夭都覺得太落伍,畢竟現在是一個充斥高尚是高尚者墓志銘卑鄙是卑鄙通行證這類調調的社會,沒幾個年輕人會真把《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這種書當回事。

    比如張兮兮的qq簽名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小梅是“胯下一桿槍,挑翻黃浦江”,小夭則稍微正常點,因為陪著父母剛去了趟古鎮西塘,寫下“小鎮一江煙雨,兩人十指勾畫”,如果陳二狗會玩qq,簽名估摸著也就是我要扼住命運的喉嚨這種言辭。

    雖然趙鯤鵬在箭館給了他一個結結實實的下馬威,但起碼在小梅眼中這個打不死的東北螞蚱沒有意志消沉,斯諾克照樣玩,弓箭照樣射,酒照喝煙照抽,心理上的抗擊打能力不比身體上差,死人妖熊子似乎真的不打算繼續找陳二狗麻煩,這讓小梅暗地里松了口氣,雖說對陳二狗的欽佩有增無減,但那場風波總算把他心里那點演義情結給一干二淨地澆滅,他大致確定這個社會市井底層沒有深藏不露的神仙人物,就算有,他也踫不上,跟世外高人結拜兄弟然後一起打拼闖天下最後一世榮耀,都純粹是閑得蛋疼在那里白日做夢,小梅撒泡尿照了照自己,覺得還是跟陳二狗做朋友來得靠譜,做兄弟就免了,他自認沒為兄弟兩肋插刀赴湯蹈火的義氣,沒必要打腫臉充胖子。

    陳二狗不甘心做一個只會艷羨別人飛黃騰達的窮人,他想要抓住身邊每一個機遇,于是他盡可能地去看書讀報買雜志,接觸一個又一個陌生的領域,腦海中閃現出一個個發家致富的方案策劃,然後又一個一個被自己無情推翻,樂此不疲。

    他在SD酒吧不會跟王虎剩那廝一樣只圖看幾個扭來扭曲的大屁股或者順手牽羊幾包煙,陳二狗花了不少手段和心思去籠絡人心和攀交被他視作有挖掘潛力的顧客,他頗為得意的一件事情就是把一個酒吧水靈女孩成功推銷給了某個偶然來到SD的大款,女孩人不錯,身材那叫一個苗條,也不是只有臉蛋的花瓶,智商不高,但情商不低,難得的是還是個處女,最大的缺點就是花錢如流水,大款是個中年離異的大叔,舍得花錢,談吐幽默,家底豐厚,在陳二狗的牽線搭橋下兩人一拍即合,據說已經開始計劃結婚,陳二狗覺得這是一筆潛力股,兩人婚姻越幸福美滿,他的潛在性回報就越豐厚,如果兩人相處是一場災難,陳二狗撐死就是浪費了點口水,不過一個懂得把女人身體用過次數和價值多少成反比的聰明女孩,想必會長期套牢那個最喜歡小鳥依人的金主,不會讓陳二狗失望。

    Sd酒吧是陳二狗唯一可以施展全身解數的地盤,可以把他在張家寨耳濡目染而來的小聰明都用出來,也可以把《厚黑學》或者蕭天石老人那本《世界偉人成功秘訣之分析》里的論點現學現用,受益匪淺,馭人七分如養狗三分如飼鷹,這便是陳二狗的最大感悟,SD酒吧雖然不大,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好歹讓陳二狗看通透了上海這座城市人情世故的一兩分,總之陳二狗竭盡全力經營四周人物的所有關系,把他們視作一顆顆潛力不同能量不同角色不同的大小棋子,陳二狗懂得確實不多,理論和實踐都很薄弱,但他最大的優點就是能把肚里那點貨發揮到極致,用百分之一百二的努力去百分之一百地完成一件事情。

    陳二狗是一只趴在窗戶上看未來的飛蛾,總以為成功離他很遠,但天曉得他會不會跌跌撞撞就被他一個踉蹌闖入成功者的圈子。

    厚積薄發。

    這四個字被寫成橫幅貼在牆壁上,橫幅附近就掛著爺爺遺留下來的煙桿。

    張三千這孩子很有意思,陳二狗沒見過那種在情場所向披靡的爺們,也不知道能把女人心理圍牆摧枯拉朽的情場高手是怎麼個了不得的風範,但他覺得張三千這娃有這個潛質,大到街坊鄰里的七八十歲老太婆,小到李唯這個年齡的花樣少女,都極喜歡長一張畜無害臉蛋的張三千,這孩子一有空閑就頂替王解放在阿梅飯館打工,手腳勤快,腦子靈光,肯吃苦能耐勞,讓老板娘阿梅恨不得把李晟拖出去亂棍打死然後要了這孩子做親兒子,要不是張三千才十來歲實在太小,她非把李唯嫁給他不可。

    今天老板娘阿梅和三個差不多年紀的中年婦女在二樓打麻將,張三千在一旁端茶送水伺候著,從頭到尾就沒少被這四個正到如狼似虎年齡的女人揩油,麻將是門大學問,張三千只目不轉楮看她們打了幾天,便琢磨出了點門道,對他來說這就是一個“死守上家、看住下家、整死對家,一局麻將,三個人死,只有我贏,只有你死”的游戲,殊不知他這句話已經一語道破了麻將的真諦,張三千那腦袋肯定沒遺傳父親的木訥,一切估計都歸功于那個賣到張家寨的可憐女人。

    傍晚王虎剩找到陳二狗下象棋,張三千觀戰,途中陳二狗要上個廁所就讓蹲一旁不發一語的張三千頂上,結果一不小心讓王虎剩陰溝里翻船,大意失荊州的王虎剩不肯罷休,又和十周歲不到的小孩下了一盤,雖然贏得沒有懸念,但王虎剩這期間一直在留神張三千的面相,嘖嘖稱奇,連說怪事,陳二狗和張三千都沒把他那套神棍學說當回事,懶得理睬,王虎剩既不氣餒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只顧著在一旁感慨,最後像極了引誘小妹妹的猥瑣中年大叔,笑眯眯望向張三千道︰“三千,要不以後跟我混,我教你三教九流亂七八糟的東西,反正上不了台面的玩意,我保證你樣樣精通,怎麼樣,你只需要磕個頭,認我這個師傅。磕頭只需要一個,不用磕三次,太麻煩。”

    “不學。”

    王虎剩大怒,問道︰“為啥不學,我保你一輩子享受榮華富貴,要女人有女人,要名聲有名聲。”

    忙著收拾棋子的張三千頭也不抬,不冷不熱道︰“除了娘,誰我也不磕頭。”

    王虎剩頓時焉掉,像霜打的茄子,愣是沒大道理來反駁,悻悻然道︰“你老子也不磕?”

    張三千平靜道︰“不磕。”

    王虎剩大將軍氣漲紅了脖子,道︰“你個一根筋的狗犢子,不識好歹。”

    張三千撇了撇嘴,蹲在地上學著陳二狗疊棋子,道︰“就不學,有本事你咬我啊。”
wohohohw 發表於 2009-5-28 20:11
第065章 賣女兒,一千萬

  大多數升斗小民的生活都是一杯溫吞開水,喝下去燙不死人,也沒法子讓局外人感到冰徹心扉,偶爾有幾個手高眼低的草根野心家會捶胸頓足,罵老天不長眼埋沒了自己這樣胸有乾坤的人才,貧民陳二狗沒那么多不切實際的想法,現在的他在看書啃饅頭之余只會去痛恨一下應該挨千刀的暑假,因為暑假讓SD酒吧關門,暑假讓小夭被父母帶回了家,最關鍵的是暑假讓有電風扇都不太舍得整晚吹風的陳二狗差點悶熱出一身痱子,習慣了大東北的冰天雪地,這南方的夏天實在太毒,張三千這孩子已經中暑好幾次,病怏怏沒精神,不過他最大的樂趣就是陪著陳二狗讀書看報,陳二狗特地買了毛筆墨水教他練字,從一開始的蚯蚓爬路到后來的中規中矩,進步神速,讓陳二狗刮目相看,張三千跟陳二狗不一樣,他對數理化一類的東西興趣不大,陳二狗甩給他的幾本《宏觀經濟學》《邏輯學》都沒能讓他感受到數字公式的迷人,倒是對文字有一種近乎癡迷的沉醉,《推背圖》和《呻吟語》被顛來倒去翻了好幾遍,陳二狗有做書摘的習慣,所以后來張三千就成了一名盡心盡職的小書童。

  一個滿腦子掙錢發家思想的剃平頭刁民,一個唇紅齒白一身靈氣的剃平頭小孩,一起吃一起睡一起洗臉刷牙一起看書練字,就差沒一起洗澡撒尿,張三千就跟陳二狗兒子一樣在懵懵懂懂之中踩進了上海的門檻,陳二狗雖然沒有大出息,但總算給這個張家寨唯一能跟富貴說上話的孩子一個不富裕不浮躁的安靜港灣,也是功德一件。

  “世人皆知笑人。笑人不妨,笑到是處便難,到可以笑人時則更難。三叔,這句話啥意思?”黃昏時刻,張三千盤膝坐地,用毛筆在廢舊報紙上寫下一段《呻吟語》中的語句,坐姿端周,提筆中正,像模像樣。對張三千來說每一個漢字都像是一座寶藏和迷宮,擁有和破解了它們,彷佛就能夠了解世界,當這些字組合成詞和句后,尤為精彩,張三千練字和陳二狗一樣喜歡用繁體,用二狗的話說就是繁體字才有練字練心的靈犀,張三千當然不懂這些大道理,對他來說繁體字繁瑣晦澀,更有征服感。

  “這句話意思就是說誰都知道笑話別人,但笑話到點子上不容易,有資格笑話別人就更難了。打個比方,張家寨所有人都笑話你富貴叔,說他傻,這就沒到點子上,他們也沒那個資格,所以他們笑得越歡,就越傻。”靠著墻壁研究一本《商界》合訂本中一大串經濟術語的陳二狗隨口解釋道。

  張三千似懂非懂,將那句話寫了一整張報紙。

  他喜歡墨水的氣味,喜歡的程度就跟討厭張勝利口臭的程度一樣。但張勝利唾沫四濺地說話不需要花錢,這一瓶墨水得好幾塊錢,所以張三千不是每一個字一絲不茍,而是每一筆一畫都極為用心,對那些可能用六安一品齋毛筆和徽州宣紙的有錢孩子來說,少則一個鐘頭的練字往往是一種負擔,張三千也有負擔,他是怕浪費三叔一分錢,兩者負擔的差別天壤之別。

  陳二狗看到張三千汗流滿面的樣子,打開電風扇朝向這孩子,摸了摸他腦袋道:“撼大摧堅,講究個徐徐下手。這話也是你那本書里面的,我覺得很有味道,它告訴你做大事得一步一個腳印,一口吃不成胖子,只會讓人噎死。三千,我們是上海不折不扣的外地窮人,過日子不能不精打細算,滴水穿石鐵杵磨針這種事情是不是真的我也不敢說,畢竟我來上海沒多久,沒見識過,但上一輩傳下來的話肯定沒壞處,用一個李晟那小崽子嘴里神仙姐姐的話說,你跟我一樣,都是個極端到畸形的完美主義者,至于啥是極端到畸形,啥是完美主義者,我也沒看到有官方解釋,就不跟你瞎說了,免得誤人子弟,反正就是那意思,有空你自己琢磨,你三叔語文不精,只能做把你領進門的師傅,以后的修行靠個人。”

  “三叔,聽說王虎剩和王解放忙著熬鷹,我想去看看,成嗎?”張三千輕聲問道。

  “不成。”

  陳二狗毫不猶豫拒絕,嚴肅道:“三千,斗鷹走狗的事情我這種混人做一做還行,三叔今天把話撂在這里,以后你不能賭博,不能玩街頭那些游戲機,不能看武俠小說,不能打架斗毆,受了再大的委屈不能哭,但也不能像在張家寨那樣耍狠玩命,你給三叔老老實實做個良民,你要敢隨便死了殘了我回張家寨讓王虎剩把你娘的墳給刨了,聽到沒?”

  張三千怯生生道:“三叔,別刨我娘的,刨我爹的墳成不成?”

  陳二狗賞給他一個板栗,道:“狗日的,一起刨!”

  張三千皺著小臉,乖乖埋頭練字。

  吹著暖風,張三千很想把電風扇擺向光膀子看書的三叔,可他不敢。

  ——————————

  張兮兮暑假特無所事事,除了昏天暗地睡覺就是在狗窩里沒日沒夜的連續看一部連她自己都覺得極沒有營養的青春偶像劇,韓國的,臺灣的,美國的,來者不拒,越腦殘越好,看片的時候張兮兮恨不得天雷陣陣,直接一個雷砸下來干脆把她渡劫飛升了算數。男朋友顧炬陪著父母去了香港,張兮兮不覺得寧波那個家是家,干脆留在小公寓做個躺孤墳里的頹廢野鬼。她這種無業游民很可恥,除了為國家做點消費貢獻就再拿不出半點有價值的存在意義,今天她依然妝也沒化,只穿著件睡衣窩在沙發里看一部叫《終極三國》堪稱集腦殘大成者的偶像劇,張兮兮越看越怒,看了半天愣是沒找到讓她心動的花瓶帥哥,這讓她很惱火,劇情可以2逼,對白可以雞皮疙瘩,導演怎么連弄兩個像樣點的小白臉出來撐門面這么基本的常識都不懂。

  在張兮兮狠狠撕咬牛肉干的時候門鈴響起,前不久她在淘寶網買了幾套二戰德國海軍戰列艦模型,估計是送貨上門了,懶洋洋回房間把內衣穿上,這才開門,卻是一張她寧肯回去看美劇《緋聞少女》也不愿意看到的臉孔,一個中年男人,撇開極有品位的穿著不說,身上就有著一股讓18歲花癡女孩以及40歲熟女都怦然心動的成功者氣質,那塊猶抱琵琶半遮面露出一小截的非仿冒江詩丹頓手表掩蓋了他身材微矮的缺陷,鮮亮衣著也讓他不太起眼的容貌起眼了好幾分,張兮兮見到他立即拉下臉,轉身走回沙發,沒說一句話。

  男人也沒有走進房間,只是站在門口打量了一圈公寓裝飾,最后把視線停留在張兮兮身上,皺眉道:“不打算回家了?”

  張兮兮盯著電視屏幕,不動聲色道:“是。”

  中年男人與沐小夭父親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成熟男人,他遠比溫文爾雅的宋杰銘要強勢,一看就是一個很大男子主義的上位者,在某個領域或者圈子頤指氣使慣了,說話難免讓人刺耳,“這種地方是人住的嗎?”

  要放在往常張兮兮肯定拍案怒起,跟這個男人頂撞上幾句,可此刻她腦海中想象了一下陳二狗的狗窩,心想我這要不是人住的地方那陳二狗那不就成了垃圾房,這個想法讓張兮兮很有滿足感,她不怒反笑的詭異表現讓男人心里吃了一驚,猶豫了一下還是踏進房間坐在沙發邊緣,也沒指望張兮兮會給他倒杯茶,輕微嘆了口氣,緩緩道:“晚飯吃了沒?沒吃就陪我一起去上海新天地,你明朝叔叔要請客,指明了要捎上你,你青梅竹馬的小號帶了女朋友來上海,你就不想見一見?”

  張兮兮啃完了繼續啃薯片,道:“你要不去,我早屁顛屁顛跑去幫小號鑒定女朋友了,沒我認可,那些庸脂俗粉就別想上小號的大床,更別想進明朝叔叔的家門。”

  中年男人對張兮兮這番孩子氣的言語哭笑不得,本來心里那點不滿頓時煙消云散,眼神柔和地觀察許久不見的她,他其實也知道自己的刻薄語氣和尖銳眼神往往因為在商場呆久了回到家里一時半會改變不了,所以總讓這孩子抵觸,但江山易改秉性難移,這習慣就跟抽煙一樣,他想改可總改不過來,打趣道:“其實你和小號挺般配,明朝叔叔也總暗示我要你做他家兒媳婦,你有沒有想法?”

  張兮兮依然不死不活的神情,淡漠道:“小號那賤人給我做小弟弟可以,做老公,他還得再去中科大回爐改造個十幾年,中科大少年班出來的除了變態還是變態,那小賤人有暴力傾向,我可不想被他分尸。”

  中年男人無可奈何道:“別說那么過分,明朝叔叔聽到了非敲你板栗。”

  張兮兮撇過頭,望向這個她該喊一聲父親的男人,問道:“你還不走?”

  男人起身,他知道這個女兒不是在開玩笑或者試探,是真的下了逐客令,他這些年也不是沒想過服軟,順從兮兮的意思生活,但跟女兒打了十來年戰爭,兩個人都適應了爭鋒相對,他是一個喜歡在任何領域都無休止廝殺的男人,她也不是一個多陪陪多說話就會開心的單純女兒,所以兩個人就一直冷戰下來,他暫時不打算認輸,道:“你有小號的手機,要是改變主意就打電話給他。”

  就在這位能讓張兮兮一輩子揮金如土的男人準備轉身離開之際,一個年輕男人開門而進,這讓他重新坐回沙發,一個能有這棟公寓鑰匙的男人,張兮兮父親印象中沐小夭沒有男朋友,兮兮也不習慣給男人公寓的鑰匙,難道說這個看上去貌不驚人的寒磣家伙強大到讓女兒改變了原則?這是件挺有趣的事情,但同時也是一件不值得開心的事情,他張大楷的女婿,怎么都得比他強,這個窮小子算哪門子蔥?

  “介紹一下。”

  張兮兮跳下沙發,跑向手拿鑰匙一頭霧水的那個牲口,背對著父親的她不停朝他使眼色,然后極其自然地挽住他手臂,轉身一臉燦爛笑容地望向父親張大楷,道:“這是我新男朋友,他姓陳,綽號二狗,你樂意不樂意都只能喊他陳二狗。你要沒意見,我打算跟他結婚,當然,你有意見也不頂屁用,結婚這事情我自己說了算。”

  “結婚?”

  見慣了驚濤駭浪的張大楷神情自若,坐在沙發上打量陳二狗,不急不躁,雖然第一時間就是想到讓人把這個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王八蛋打斷手腳,但表面上依舊是不溫不火,將近三十年的商海沉浮,早就把張大楷磨礪成城府極深的老妖,平靜道:“可以。我只有一個要求,交給我一千萬的聘禮,我就放人,兮兮你如果覺得一千萬埋汰了你,我不介意這個男人多付給我一點。”

  “一千萬?”

  張兮兮嫵媚嫵媚地側臉望向云里霧里的陳二狗,柔柔弱弱像極了剛剛墜入愛河的小媳婦,雖然一只小手死死捏住陳二狗的腰部,他只要敢趁機揩油就可以用出張兮兮獨門絕學九陰白骨爪,但臉上甜膩如蜜,道:“二狗,你愿意為我拿出一千萬塊錢嗎?”

  陳二狗保持僵硬笑臉,也不知道這一男一女演的是哪一出,咬牙切齒地輕聲對張兮兮說道:“一千萬?給你一千塊我都是閑得蛋疼的煞筆。”
wohohohw 發表於 2009-5-28 20:16
第066章 打遍天下無敵手

  張兮兮從陳二狗嘴里注定得不到一擲千金的豪爽話語,所以她那顆不喜歡思考深奧問題的腦袋只能自娛自樂地想象陳二狗沖冠一怒為兮兮,然后跟她爸兩個人你一黑心拳我一撩陰腿糾纏廝殺折騰到頭破血流,最好魚死網破,沒心沒肺的張兮兮肯定高呼萬歲。她只顧著胡思亂想,不清楚真相的陳二狗也忌憚沙發上那中年男人陰沉沉的氣焰,掌握主動的張大楷似乎正尋思著如何拾掇修理陳二狗,一時間三人都不說話,氛圍詭異。

  張大楷沒想要這里跟無法無天的女兒以及那個小人物浪費時間的意圖,走之前放出一句狠話,“年輕人,我沒拿到手一千萬之前,你要是敢上我女兒的床,我打斷你第三條腿,信不信隨你。現在行情不好,給兩三萬就能買人一條胳膊,我這個人沒什么本事,就是有錢,買你一百條手腳都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

  孫大爺的豁達,孫滿弓的晦暗,宋杰鳴的儒雅,死人妖熊子的跋扈,小梅的荒誕,再加上這個橫空出世的張兮兮父親那種蠻橫,都讓陳二狗大開眼界,怎么看這些大城市里的人物都能跟大山里的畜生對上號,如果說孫滿弓是頭鼎盛時期的東北虎,那么孫大爺則是掉了牙齒的暮年東北虎,宋杰鳴是鹿,趙鯤鵬是黑瞎子,小梅是狍子,而張大楷就是一頭野豬,所有人都有資本俯視陳二狗這只默默無聞的野山跳。

  當張大楷走出房間,陳二狗剛想享受一下張兮兮胸部那團軟肉擠壓手臂的愜意感覺,這剛把他當槍使喚了一次的娘們便蹦蹦跳跳回到沙發繼續看她的偶像劇,仿佛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陳二狗來公寓是要到小夭房間拿幾本書,結果就被張兮兮無巧不成書地陷害了一次,這妮子心里正偷著樂,她巴不得跟江浙一帶道上不少大佬關系不錯的父親當場就把陳二狗那糟蹋了小夭的骯臟玩意閹掉,瞧著莫名其妙被恐嚇了一次的陳二狗撓著頭走進小夭房間,強忍住捧腹大笑沖動的張兮兮在沙發上翻來滾去,也懶得管會不會春光乍泄,等陳二狗拿書出來,張兮兮又已經恢復淑女不能再淑女的姿態,嗓音冰冷地提醒道:“別瞎看本格格穿睡衣的曼妙身姿,再看小心我甩三萬塊給我老爹,讓他打斷你老二的同時再挖掉你那雙賊眉鼠眼。”

  陳二狗嘀咕道:“真應了一句話,上梁不正下梁歪。”

  “誰下梁歪了?”

張兮兮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小貓站在沙發上朝陳二狗張牙舞爪,“你說上梁不正我不說什么,可你一個低收入低素質低海拔的三低人員憑什么說高修養高情商高收入的三高人才?”

張兮兮最看不慣陳二狗對她一副不屑一顧的神情,看到這牲口竟然敢一臉鄙夷地打算徑直走出房子,胸中涌起滔天怒火的她拎起抱枕就砸向陳二狗,砸了一個后感覺特過癮渾身舒坦,立即砸第二個,很快不等陳二狗走到房門口就砸光了沙發上五六個抱枕,當張兮兮準備去果盤拿水果,忍無可忍的陳二狗轉身盯著張兮兮,恨不得用手里的書把這娘們砸成植物人,陰森森道:“張兮兮,上次你跟小夭父母潑臟水我還沒跟你算賬,你再這么潑婦小心我把你就地正法了。”

  張兮兮撲閃著漂亮眸子,故意伸了個懶腰,因為穿睡衣的緣故,那曲線就跟沒穿衣服沒啥差別,她胸部雙峰發育得本就驕傲,那么一伸腰,愈發巍峨,男人都喜歡登山,攀登高山,還不就是圖個征服感,張兮兮那兩座山峰就很能引誘男人的原始欲望,這妞咬著嘴唇媚兮兮望向陳二狗,唯恐天下不亂道:“來啊,推倒我啊,強暴我啊,拿皮鞭抽我啊,你不來就不是男人。”

  陳二狗笑瞇瞇道:“就算阿梅飯館王語嫣這么說我興許心一橫就上了,可你這么說,我還真就不做這個男人,格格您自個兒慢慢玩,我不陪你變態。”

  張兮兮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冷笑道:“有賊心沒賊膽。”

  “糾正一下,是有賊膽沒賊心。”

  陳二狗搖了搖頭,捧著書靠在門口,也不管張兮兮是不是抗議排斥,自顧自點燃了一根煙,抽了一口,道:“張兮兮,那男人是你父親?挺霸道一人,我慶幸不是被你看上,而是被小夭看中,起碼小夭她媽雖然不講理了一點,但也不會動不動就讓我拿出一千萬或者卸掉我手腳。不過你也別嫌我多話,你爸對我是兇了點,但對你真沒像小夭對我說的那樣不近人情,你這人就是只刺猬,整天喜歡刺人,刺來刺去其實還不是刺自己,我說你變態真不是冤枉你。”

  “我喜歡。”

張兮兮啃著薯片,盯著液晶屏幕面無表情道:“你又不是我男人,趕緊給我滾蛋。你以后少對我說教,我覺得惡心,你要真瞧我不順眼,就像個爺們一點,打我罵我都成,求你千萬別用這種法子來膈應我。”

  吞云吐霧的陳二狗笑道:“你真有受虐傾向?”

  “有病。”

  張兮兮翻了個白臉罵道:“趕緊給本格格爬遠點,否則我就跟小夭說你玷污了我,我可真干得出這種事情,看到時候小夭是相信你還是相信我,反正我演戲在行,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都能把你說到相信你強暴了我。”

  陳二狗感慨道:“小梅果然沒說錯,你是個貨真價實的賤人,攤上你的男人,肯定是祖上沒積德。”

  張兮兮站起來,一只手繞到背后撩起睡衣,也不怕走光,突然將偷偷揭開扣子的大紅色胸罩掏出來,猛然砸向陳二狗,終于看到陳二狗措手不及后瞠目結舌的模樣,她笑得很神經質,“我就是賤人,又放蕩又沒腦子,你一個東北旮旯的小農民能把本格格怎么樣?滿世界衛道士偽君子都可以看不起我,可偏僻就你這么個混蛋二百五沒資格說我賤。”

  狼狽不堪的陳二狗落荒而逃,這娘們真是不可理喻的神經病,這缺德又缺心眼的事情都干得出來。

不過說實話那妞胸部確實比小夭來得波濤洶涌,但兔子不吃窩邊草,陳二狗是只野山跳,所以這就是他的原則,再說張兮兮要真能被男人輕松吞下肚子就不是張兮兮了,陳二狗自認沒那個本事和精力去應付一個瘋女人。

  累壞的張兮兮趴在沙發上,先是癲狂大笑,隨即像是在嚎啕大哭,天曉得她是在哭還是在笑,反正偌大一個世界也沒有人關系她是死是活。

  ————————

天橋底,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跟一個長得性別模糊的稍小孩子坐在地上發呆,前者鼻青臉腫,拖著一雙大拇腳指都露出來的臟球鞋,雖然衣衫凌亂,但眉宇間沒絲毫頹喪,后者氣定神閑,如同一個局外人,睜大眼睛望著車來車往,也不理會身旁同伴眼中的錯愕和敬佩,一臉崇拜長得很虎的孩子抹了把臉,道:“三千,剛才的事情你別跟我媽說,你這次救了我,以后我肯定會報答。”

  “不用。”

  “二狗說別人敬我一尺我就得還敬他一丈,欺我一分就必須還欺他兩分,他說來說去就這句話最中聽。剛才在游戲廳外要不是你出手,我鐵定過不了這一關,挨一頓飽揍是小事,丟了面子就糗大了。對了,你還懂功夫?誰教你的,是二狗?”

  這對小屁孩顯然就是闖了禍的李晟和以及無意間幫他擦了屁股的張三千。

  張三千平靜道:“是富貴叔,不是三叔。在我們張家寨,富貴叔打遍天下無敵手。”

  十歲的小孩子哪里能知道天下到底有多大,江湖到底有多深。

  李晟比劃了一個掌心向前手指微屈的手勢套路,道:“這是什么拳?”

  張三千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跟著富貴叔蹲了幾年馬步,再就是學了幾路拳法,好像叫八極拳,還有種三叔稱作劈掛拳,三叔他說過‘八極加劈掛,神鬼都害怕’,反正富貴叔打架最厲害,附近六七個村子就沒人敢惹他,因為他們都說富貴叔能單手掀翻一頭野豬。”

  李晟驚恐質疑道:“吹牛瞎掰的吧?”

  張三千雖然年齡比李晟小,可說話談吐顯然要比已經夠老成的李晟還要老氣橫秋,“我跟你吹牛圖個什么?富貴叔就是猛,三叔就是有文化,你要不信,以后離我遠點,我還懶得跟你說話,今天的事情你要敢告訴我三叔,我非揍你。”

  李晟吐了吐舌頭,道:“打死我也不說,三千,要不我以后跟你混,我本來吧想把我姐送給你三叔,結果他不要,要不給你?”

  張三千轉過頭,盯著李晟,把這個賣姐求榮的小兔崽子看得毛骨悚然,張三千轉過頭,繼續望著那些光怪陸離的鋼鐵機器,道:“女人不是東西,說送就送,說賣就賣,賣再多的錢也證明不了值錢。”

  “三千,你打算以后做什么?”

  “拉二胡。”

  “你沒病吧,拉二胡能混飯吃?我就像要做你們東北喬四爺或者以前上海灘黃金榮那樣的大老爺們,我要以后上海大混混小混混見著我,都得喊聲李爺,女人一天換一個,車一天換一輛,你看,多拉風。”

  張三千伸手撫摸著腳邊那只黑色守山犬的腦袋,眼睛里沒有李晟的炙熱,也沒有李晟腦袋里看多了黑幫電影種下的野心種子,輕聲道:“反正我只聽三叔的,他就說拉二胡挺好。”

  ————————————

  小人物沒有跌宕起伏的人生總是一溜煙就從每天吃著青菜豆腐的齒間跑掉,仿佛才放了個屁的功夫兩個月的暑假便一閃而逝,SD酒吧終于重新開張,剛回到附近幾所野雞學校的大學生口袋里總是很飽滿,所以酒吧的生意格外好。

陳二狗來到SD,鐵打的軍營流水的兵,酒吧也是如此,總有漂亮女孩吃不了這個苦或者受不了調戲或者攀上了高枝,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一撥一撥離開,同時又有一批一批的水靈美眉被胖子劉慶福的闊綽薪水勾引進SD,這次SD就換了不少新面孔,興許是陳二狗儼然已經聲名在外,見到他后那些陌生的嬌艷服務員都會帶著點敬畏和一點好奇畢恭畢敬喊狗哥。王虎剩猛虎下山一般如饑似渴地搜尋大屁股女孩,小梅和張兮兮今天都來到酒吧給陳二狗捧場,后者本來不愿意來,但小夭嚴正聲明必須第一時間替她傳話,沒辦法只能跑SD的張兮兮沒好氣告訴陳二狗,小夭因為外婆身體問題必須拖延幾天返校,陳二狗如今一看到張兮兮就想到這女人解下胸罩砸人的彪悍形象,張兮兮似乎沒什么兩樣,對陳二狗該罵的一定罵能作賤的一定作賤,但眼睛里總歸是有點不太一樣的玩味,這東西藏得深,小梅都沒能體會出來。

  老板劉胖子也來到酒吧,身旁除了那個風騷入骨的熟女雁子,這一次劉胖子臉上沒堆著彌勒佛笑容,雁子也出奇地沒朝陳二狗拋媚眼,劉胖子找到陳二狗,告訴他門外有人找他,最后還意味深長說了聲“保重”。
wohohohw 發表於 2009-5-28 20:17
第067章 好一條喪家之犬

雁子是個不折不扣的熟女,熟女得靠歲月慢慢浸染才能熏陶出味道,還得靠與不少男人身體上或者精神上的深層交流才可以稱得上成熟,成熟能夠帶來視野和底蘊,而底蘊彰顯城府,這種女人除非有特殊癖好否則極少對青澀男孩下手。但這位熟女偏偏撞了邪似的看上了來到上海兩眼抹黑不知道何去何從的陳二狗,也不介意跟他有一夜魚水之歡,這一點純粹把她當做玩物的劉胖子也知道,他樂得雁子能勾搭上背景神秘兮兮的陳二狗,然后借勢讓自己上位,在上海一個姿色妖艷的女人不算什么,手里有了鈔票,就能買到一切,這是紙醉金迷的大上海最顛撲不破的法則,不過雁子早過了少女思春的年齡,早把性和愛分得一清二楚,二狗就算哪天僥幸能夠在她白嫩豐腴的身子上翻滾折騰,也不可能讓她去觸碰愛那個字眼,要真能,間接證明陳二狗的道行足以乘鶴飛升,也就不用在社會底層掙扎摸爬了。

  她這樣一個實際而勢利的成熟女人,望著陳二狗好像天生微微駝背的背影,竟然有點傷感,嘆息道:“劉胖子,你說他這一去是不是就沒機會再見面了?我怎么瞧著怪凄涼的,按理說我這種走路上恨不得從乞丐碗里搶錢的毒婦沒道理這么軟心腸的。”

胖子劉慶福忙著應付周圍走過的幾個酒吧常客,瞥了眼介于被包養女人和情婦兩者關系之間的妞,點燃一根煙道:“雁子,他要回不來,你就死了那條跟他一夜情的心思。要能回來,你就算跟他當著我的面玩老漢推車或者觀音坐蓮,我都可以做到不聞不問。”

  雁子微澀輕笑道:“你真大度。”

  胖子故作瀟灑地聳了聳肩,道:“那是因為直覺告訴我這次陳二狗沒太大機會翻身。”

  如果劉胖子知道陳二狗其實沒半點靠山后臺的真相,那么他一定會惡狠狠吐口水詛咒陳二狗被亂拳打成肉醬或者直接亂刀砍死。陳二狗走出酒吧看到四輛面包車二三十號人,都是生面孔,一個個就像是跟陳二狗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一瞧見他走出酒吧,二話不說便一股腦涌向陳二狗,玩得就是人海戰術,看這架勢不打殘陳二狗根本不會善罷甘休。

陳二狗又不傻,逞英雄沖進去打翻兩三個大漢然后被剩下二十多號大漢輪成狗熊?對方作勢干脆,這廝也不拖泥帶水,根本懶得問哥們你們是不是找錯人了之類的客套話,撒丫子跑路,他那種被野豬黑熊攆出來逼出來的速度沒得說,讓那一群亡命之徒追得氣喘吁吁,群眾力量大這句話害苦了陳二狗,二三十號人的確沒一個能追上陳二狗,但可以分批分頭圍堵他,還有幾個在群架斗毆中善于不斷鍛煉智商的混混干脆轉身開啟一輛吉利牌面包車,最終還是將已經成功翻墻遁入一所野雞大學的陳二狗堵死在一個操場陰暗角落,除了陳二狗所有人都忙著彎身喘氣,其中一個跳腳罵道:“龜兒子,真能跑,老子當年拿過省運動會百米第一都跑不過你,等下打折你腿,看你還能不能蹦跶,媽的這輩子最恨長得比我帥還要跑得比我快的小白臉,草,還讓不讓人活了。”

  干架一個狠字不是沒用,就像陳二狗一腿掀翻頭一個沖上來的混混,力道大,角度刁,直接把人踢趴下,虧得那家伙還算爺們,即使滿地打滾,也沒哭爹喊娘。但光靠一個狠不能解決所有問題,一口氣撐過三個人的攻勢后,隨即而來的便是所有人不耐煩地一哄而上,陳二狗從來都不擅長正面作戰,苦不堪言,在張家寨給別人下黑拳也許在今天都一口氣得到了報應,黑虎掏心猴子摘桃亂七八糟的下三濫路子都朝陳二狗使出來,要不是陳二狗久經考驗打慣了群架,這一輪下來就得趴地上任人魚肉,那時就算一人一腳,也能把陳二狗踹出內出血,他這種長時間靠中藥維持的貌似強健其實孱弱的身子,根本經不起持續折磨。

  “我王虎剩大將軍從不干錦上添花的事情,從來都做火上澆油或者雪中送炭的事情,前者對敵人,后者對哥們。”

  這是王虎剩喝醉時的豪言,講得好聽,陳二狗一直沒太放心上,但危急關頭,當他看到王解放拎著一根來歷不明的鋼管殺進包圍圈,著實被感動了一次,王解放打架不太講究路數,也沒陳二狗那么多陰損招式,但鋼管在手,出手效率極高,沒幾下功夫就把幾個原先還以為他是自己人的打手給干翻了。

  王解放朝陳二狗吼道:“你走,小爺打電話喊警察了,我給你斷后,你別擔心我,撐過十分鐘就沒事了。”

  陳二狗是當真會跑路的那種人,他才不會留下來非要跟王解放死在一塊,那種江湖義氣他陳二狗適應不了,可能這輩子都沒那境界。

王解放出現得毫無征兆,打人本領摧枯拉朽,抗擊打能力也恐怖,一時間樹立起不可撼動的偉岸形象,加上警察這個詞匯刺激到不少人的神經,為陳二狗的撤退爭取到不少時間,而且陳二狗說跑就跑,也讓他們措手不及,見過沒義氣的,真沒見過這么沒義氣的,他娘的連客套話都不說一句就一個人撤了。

  陳二狗順利突出重圍,可接下來該跑往哪里?他不想像一只無頭蒼蠅亂撞。

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再說那里也有他最在乎的東西,陳二狗跑回了狗窩,結果看到了一個人,其實他寧肯轉頭去面對那二三十號興許只知道他名字和面孔的地痞流氓,也不愿意面對面跟眼前這人單挑交鋒。

  熊子,趙鯤鵬。

  這個死人妖正站在房間觀察墻壁上那張寫有“厚積薄發”四個毛筆草書的廉價宣紙。

  趙鯤鵬轉頭瞥了眼臉色愈發慘白的陳二狗,似笑非笑道:“不想問問看為什么我不守承諾?”

  陳二狗反問道:“有意義嗎?”

  趙鯤鵬沒頭沒腦冒出一句:“我現在突然能體會吳煌經常放在嘴邊的一句話,小人物不傻,缺的只是機遇。以前我總不明白這個男人為什么一點都像個高干子弟,也不理解他近乎畸形的樸素和低調圖什么,現在看到你的表情,我認為以后我也會收斂一點,但那是今天以后的事情,今天,我還得把你廢掉。”

  兔子急了會咬人,野山跳急了更會咬人,但山跳的可悲在于它就算能咬人,卻未必能改變哪怕是一點點命運。

  趙鯤鵬大笑,那張如三月桃花妖艷的臉蛋在昏黃燈光下交織著猙獰和得意,猖狂道:“都說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可惜我家沒這個傳統,我就要把你逼到絕路,狗急了跳墻,你跳一個給我看看?”

  ——————————

  四雙手,一張桌子,一副象牙麻將。

  三雙手指上戴有價值不菲的鉆戒或者翡翠戒指,三個手腕上分別戴有卡迪亞、伯爵和寶璣手表,那雙不戴戒指的手最纖弱,白皙手腕上既沒有手表也沒有鐲子,只系有一根紅繩子。

《色戒》中,一群上流社會的闊太太們打的是小牌,謀劃的卻是男人的事業,這張桌子上的三個女人也不例外,滿嘴都是城市規劃、股市基金和上海人事調動,聽得出來,這三位富太太背后的男人都屬于典型功成名就的標志性人物,否則也拿不出錢讓她們玩動輒一局輸掉好幾千大洋的麻將。

  說話最少贏錢也是最少的手腕上系著紅繩的女人,這雙手的主人說話最含蓄,笑容溫婉恬淡,不露半點鋒芒,很容易讓人誤以為她就算是一條蛇,也是五彩斑斕體型嬌小的無毒小花蛇。這個女人身后站著個很難讓人釋懷的光頭男人,那一顆光頭上的艷紅蓮花紋路令人瞠目結舌,他接到一個手機走到樓梯口接聽,回到女人身旁,彎身輕聲道:“剛得到消息,有人要整姓陳的。”

  河北佬蒙沖。

  這個變態在上海各個圈子里的名聲都不小,毀譽參半,讓人又懼又恨。

讓他心甘情愿低頭弓身的自然就是竹葉青。

  她不動聲色道:“我還知道要玩陳二狗的叫趙鯤鵬,是趙陽潮老市長的寶貝孫子,而且那個三世祖在警備區很吃香。”

  蒙沖愕然。

  竹葉青壓低聲音媚笑道:“你很奇怪?他雇的打手是我喊去的人,我能不清楚嗎,我吩咐過了,下手可以狠點,但別弄死,也別弄出終身殘廢,其余的我一概不管。怎么,你還想讓我照顧那小子,可能嗎?我就是喜歡看到他被蹂躪的樣子,逼良為娼或者把一個自我感覺良好的刁民逼成一頭喪心病狂的瘋狗不是很有趣嗎?”

  蒙沖輕輕嘆息,其中的意味不知道是悲哀還是惋惜。

  竹葉青拇指和食指摩挲著一枚剛摸來的“東風”,瞇起眼睛道:“好一條喪家之犬啊。”
wohohohw 發表於 2009-5-31 17:37
正文 第068章 小人物的脊梁

百萬富翁削尖了腦袋想要擠進千萬富翁那個圈子,千萬富翁想著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去和億萬富翁杯觥交錯,億萬富翁想要和執掌生殺大權的政要共富貴享榮耀,商場,政界,見不得光的地下世界,交織出一個個門檻不同等級森嚴的大小圍城,身在其中,辛酸苦辣,是福是禍,沒人說得清楚,但圍城外永遠擠滿踮起腳跟伸長脖子張望的繼承者。

    一個晚上從竹葉青手里贏走七萬的三個女人,在竹葉青眼中一個比雞干淨不了多少,喜歡一個月包養一個小白臉,另一個肩膀上扛著顆豬腦袋的丑陋女人只知道錢,六親不認,最大的樂趣就是購買一個又一個的保險箱,然後堆滿現金,還有一個倒是個聰明女人,可精明過了頭,反而面目可憎。

    蒙沖看竹葉青打麻將是輸多贏少,確切說是看著她打了近千盤,贏的次數加起來也許不超過一雙手,對竹葉青來說打麻將贏錢比輸錢還容易很多,因為輸錢是大學問,就跟下圍棋不讓一子輸得不露痕跡一樣,得花大心思,有大機巧。能坐在她家麻將桌上的女人沒一個缺錢,往往打麻將贏個彩頭是很其次的事情,在四個女人中勾心斗角勝出才是最大的樂趣,竹葉青要輸,而且輸得讓人看不出放水,蒙沖知道誰要是能破天荒讓竹葉青贏錢,這說明被竹葉青當作了心腹,是朋友,朋友這詞在社會上泛濫成災,可在竹葉青這里很稀罕,蒙沖兢兢業業任勞任怨替她賣命將近十年,也不敢說自己是這女人的心腹,只能心甘情願以竹葉青門下走狗自居。

    竹葉青把三個女人送出門,回到客廳,讓蒙沖拿出一壺酒,她這輩子從不喝茅台或者五糧液,再醇的都不沾一滴,只喝一種手工作坊里釀出來的竹葉青,外人也許會覺得不地道,嗤之以鼻,但她就認準了那個味,小酌一口,坐在黃楊木椅上,“趙鯤鵬,綽號熊子,能打,很能打。有個比較靠譜的小道消息說南京軍區有個老家伙想要把他送到北京第38軍某部,那老頭估計是真起了愛才之心,否則趙老爺子退下來這麼多年在上海真談不上什麼話語權,沒必要賣這麼大一個情面。說來說去,思來想去,我都不理解這麼一個將來肯定出息不小的三世祖怎麼就跟一頭黑瞎子似的,非跟那條不起眼的土狗過不去,命里犯沖?”

    蒙沖笑道︰“既然是一頭黑瞎子,就沒道理可言了。中國民多官也多,所以生出大一幫子二世祖三世祖,一樣米養百樣人,能出幾個像方一鳴這樣陰陽怪氣笑里藏刀的年輕人,上海也就能出趙鯤鵬那樣不計後果的莽撞青年,要不都像方一鳴那樣奸詐或者都跟胡小花那樣敗家,上海也就忒沒勁了。

    竹葉青點了點頭,瞥了眼五大三粗卻一口甦州糯弱口音的光頭男人,道︰“蒙蟲,似乎你對姓陳的挺上心。”

    蒙沖摸了摸那顆光頭,咧嘴笑道︰“我喜歡他名字,陳二狗。”

    竹葉青一小口一小口喝著酒壺里的燒酒,這酒初入口不烈,但入肺後就開始灼燒,後勁足,放下酒壺,她擦了擦嘴唇,那抹猩紅尤為醒目,道︰“本來我以為這家伙還能靠著點運氣和小聰明在上海爬幾年,爬到一個不高不低的位置,到時候跌下去可能不會死,頂多半殘,接下來要麼破而後立小有成就,要麼一蹶不振徹底報廢,沒想到這麼快就出現了一個趙鯤鵬,強龍斗不過地頭蛇,何況還只是條沒啥殺傷力的東北野雞脖野,怎麼跟地頭蛇斗?”

    蒙沖試探性問道︰“要不要我暗中出手,控制一下事態,盡量不鬧出人命?也好讓陳二狗吃了大虧也不至于大傷元氣,連東山再起的機會都沒有。”

    “他不值得你出手,一個小人物的生活就該有小人物的姿態,以及被踩被吐口水的覺悟。你插手,味道就變了,二鍋頭是不上檔次,但起碼能入口,勾兌了大牌酒莊的葡萄酒,反而非驢非馬。”

    竹葉青搖了搖頭,直接拒絕了蒙沖的提議,喃喃道︰“不過有些男人的脊梁,可以壓彎,但不會折斷。我這輩子見過一個,還想見第二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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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旁觀者看來。在上位者看來。那些為生活奔波卻碌碌無為地老百姓始終是滑稽可笑地。十七世紀葛拉西安教士所著地《智慧書》中早就一陣見血指出。“ 世界有一半在嘲笑另一半。其實全世界都是傻瓜”。一個月拿一兩千塊地藍領嘲笑工地上地民工或者路旁地清潔工。在辦公室吹空調地白領不屑日曬雨淋滿城市跑業務地藍領。金領階層鄙夷不求上進小富即安地白領。站在財富金字塔頂端地人則心中冷笑望著替他們打工地金領同志們。在熊子眼中。陳二狗地人生是荒誕而卑微地。東北小地方進了城先是在一家小飯館打雜工。然後走了狗屎運打了一架去給人罩場子。一個月能拿五六千。據說曾經還每天坐四個多鐘頭去大學城旁听。但這些又能算什麼呢?拼搏?還是掙扎?熊子望著“厚積薄發”那四個字。覺得真諷刺。厚積。得努力打拼十年?二十年?或者干脆是一輩子?薄發。怎麼個薄發。一個月薪水破萬。在大上海有自己地房子。還是娶個城里人老婆?

    小人物真該死。

    尤其是有野心地小角色。正是這類不知天高地厚地家伙把一座座大城市搞得烏煙瘴氣。熊子沒著急把陳二狗打趴下。他不否認這個年輕男人比起尋常進了城埋頭淘金地農民要有趣很多。腦子不錯。也能耍狠。關鍵時刻懂得隱忍。熊子甚至偶然想如果這個人生在了高干大院。十幾二十年燻陶下來。指不定就是上海第二號方一鳴。但這樣更該死。

    熊子微笑道︰“你要不再下跪一次。說不定我心一軟。就放過你了。”

    陳二狗卷起袖口。手臂上赫然用繩帶捆綁有一把刀柄斑駁地匕首。這個雙手剖過 子山鹿野豬甚至黑瞎子地野山跳死死盯著趙鯤鵬。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中磕出來。“早料到會有今天。今天老子不給你這頭畜生放點血。我就不進爺爺幫我挑地那墳。”   
wohohohw 發表於 2009-5-31 17:38
正文 第069章 當浮一大白

  富貴曾經有一頭精心飼養的母蒼鷹,那只鷹爪子下還沒逃脫過獵物,一抓一準,但有一次逮一只老山跳的時候折了,記得山跳被獵鷹一個俯沖抓住屁股的時候沒有回頭,因為那樣會被鷹抓瞎眼楮,它反而拖拽著爪子陷進肉里的獵鷹朝一片酸棗林鑽,那只兔鷹起初不肯松開爪子,等到被蒺藜刺和棗刺扎疼,才想要放棄狡猾的山跳,但晚了,越掙扎越受傷,被針刺荊棘扎得血肉模糊,羽毛七零八落,跌落在棗林,奄奄一息,陳二狗和富貴只能眼睜睜看著它斃命。

熊子沒見識過,興許見到了那幅場景也只是覺得有趣,不會往深處想,他跟家族在甦北如同一方土皇帝的吳煌不一樣,和“好大一棵樹”在東南沿海根深蒂固的談心更不同,熊子沒有太多的眼光和精力往下看,他得使勁往前看,朝上看,否則家族到了他這一代就毀了,某種意義上來說黑瞎子正因為瞎,才最讓人忌憚,但不是每一次瞎眼都能笑到最後,趙家老爺子不講究做人留一線也從不說得饒人處且饒人,但起碼也不會把人往死里逼,更不會逼到了死路絕境還吐口水。

    但如吳煌所說熊子二十多年順,太順了,雖然練詠春拳吃了點苦,進了部隊也肯賣命,但事業上情感上都一帆風順,踩過比他背景深厚的紈褲,玩過漂亮氣質的美人,掀翻過軍區最好的偵察兵,前途一片大好,說得上前程似錦,所以吳煌談心這些看人看事全面一些的旁觀者也一直覺得這樣的年輕人傲一點跋扈一點不算大錯。

    熊子看著陳二狗一點一點扯開繃帶,有點想笑,但又笑不出來,第一次見到有人處心積慮在手臂上綁一匕首,是黔驢技窮還是放手一搏?熊子無所謂,就算陳二狗手上拿槍,近身後依然只有被放倒的份,如果給他一張復合弓,熊子興許會頭疼,拿匕首能頂屁用,扭了扭脖子,熊子準備一分鐘內扭斷那只持有匕首的手腕,然後打殘陳二狗兩條腿,廢了這東北土狗一手兩腿,熊子不信以後還能折騰出什麼花樣。

    手持匕首,只能近戰。

    詠春拳到了巔峰,被熊子師傅稱作近身搏擊天下第一,熊子沒那境界,但對付陳二狗綽綽有余,獰笑著沖過去,就在熊子納悶這廝為什麼沒有垂死掙扎那種暴戾反抗的時候,一手格擋住持有匕首的手臂,另一手剛想要給陳二狗脖頸重創一擊,突然眼前一花,眼楮一陣刺痛,他這一失神的瞬間,局勢便讓人措手不及的驚人逆轉,陳二狗一腿踹中他腹部,將熊子踢出去好幾步,不給對手喘息的機會,左手從口袋拿出第二包用塑料袋包裹的面粉狀物品,五指呈爪一捏,袋子便破碎,粉末在他掌心四濺,再次砸向中了陰損毒手的熊子,憤怒咆哮的熊子成了一頭名副其實的黑瞎子,那是石灰,石灰進了眼楮,那種疼,痛徹心扉。

   熊子一退再退,那張漂亮如桃花的女性臉孔沾滿石灰,像一只被人丟進臭水溝的名貴波斯貓,盡管竭力保持它的風度,但一切光鮮黯淡褪下,只剩荒誕,暴躁,仇恨,趙鯤鵬人性中最丑陋的陰暗面一一原形畢露,如果有機會翻身,頭腦一熱興許刨人祖墳、殺人全家的事情都做得出來。

    陳二狗沒時間去感嘆一個漂亮男人的臉譜另一面,匕首在他手心靈活一轉,迅速瞥了眼靠在牆壁下的熊子,深呼吸一口,手中匕首在空中劃出一道筆直線路,嗖,刺入熊子腹部,打定主意痛打落水狗的陳二狗左手從口袋掏出第三包石灰,右手拎起一條椅子,走上前幾步,先石灰後木椅,把陷入瘋癲暴怒狀態的熊子砸趴下,熊子掙扎著爬向角落,雙手護住腹部,窩在牆角閉著眼楮,除了怒和恨,還有面對陳二狗第一次涌出的恐懼,那條木椅把他額角砸出了淋灕鮮血,加上一臉石灰,狼狽而淒涼,原先中性容顏如一瓣嬌艷桃花,變得凋零不堪,一個小動作,都會讓他劇痛難忍,眼楮,頭部,插有匕首的腹部,熊子甚至不知道哪里更痛,但腹部那柄匕首,仿佛在汲取他的生命,一大口一大口,吞食血液,他能清晰感受到血液流出身體帶來的無力感,所以熊子很怕,第一次察覺到死亡離自己如此之近,就像那把該死的匕首一樣觸手可及。

    “要殺我還有個最後的機會,拔出那把匕首,運氣好爬起來後還能捅死我,但你肯定也死,對你來說最好也就是我們同歸于盡。”

    做了這一切驚世駭俗舉止的陳二狗臉上竟然平靜如一灘死水,像拎一條死狗一樣提著熊子的腳拖到他那張破敗草席上。熊子不敢大口喘氣,他爬不起來,也不想爬起來,因為每一口呼吸都是在揮霍自己的生命。陳二狗蹲下來,望著那張鮮血和石灰黏稠後的可憐臉孔,曾經這張臉上只有自負、傲慢和富家子弟特有的玩世不恭,陳二狗心眼小,比熊子更小,就跟張家寨那麼小,他伸出手,狠狠甩了熊子一個耳光,第二下,第三下,最後足足扇了十次,直到熊子滿嘴血跡,陳二狗顫顫微微從右邊褲袋掏出一包煙,因為左邊都塞滿了石灰袋,石灰是讓張三千從工地上撿來的,袋子是每天早上買肉包剩下的,隨身攜帶,就等著今天,點燃一根煙,陳二狗深深吸了一口,再沒有開口說話,陷入沉思,等到一根煙抽了一半,他將那半截煙放到熊子浸染鮮血的兩根手指之間,沉聲道︰“我只是個小人物,來上海只為掙點小錢,討個臉蛋過得去屁股大能生男娃的小媳婦,平平安安過上吃了一頓不用擔心下一頓的日子,沒想跟你斗,跟你玩命,我真玩不起,你說你逼我做什麼?玩廢打殘了我,能帶給你錢?還是帶給你名聲?你真是自作孽,該死啊。”

    陳二狗沒再理會一臉悲憤和絕望的熊子,從一本書堆中抽出一本《拿破侖大傳》,把夾在其中的那張存折小心翼翼放入口袋,然後拿下掛在牆壁上的旱煙槍,在上海闖蕩了將近一年,也就這兩樣身外物丟不掉。

    陳二狗走到門口,又轉身來到熊子身邊蹲下,笑容陰沉沉地找到他口袋里手機,一把摔成粉碎,然後才跑出去房子,留下終于心如死灰的熊子,他不認為自己能爬出去喊救命,他能做的似乎就只能是等死。

   王虎剩和張三千站在門口,陳二狗也不解釋什麼,道︰“虎剩,你帶著三千和解放現在就離開上海,我怕事後那犢子身後的那幫人對你們也下手,我就不跟你們一起了,要死也不能拉你們陪葬,以後張三千就交給你了。我現在得去找一下張兮兮,有事情要交代她。”

    似乎早有準備的王虎剩搖頭道︰“要死死一塊,二狗,這事情你別想一個人扛,給你煙抽的那天起就沒想過要從你身上拿榮華富貴,不一起走可以,三天後在南京匯合,我那里有點關系,能讓我們混碗安穩飯吃。我清晨八點在鐘山雞鳴寺等你,每隔三天去一次,只要到了南京,就可以安枕無憂,身份證暫住證之類的我都可以幫你和三千搞掂,好了,就這麼說定,不廢話,大家一起跑路。”

    沒半點婆婆媽媽的王虎剩也不給陳二狗拒絕的機會,立即帶著張三千去找王解放。

    出了大事情,才體現出這位小爺在關鍵時刻的胸有成竹。

    陳二狗則跑去公寓找張兮兮。

    下了出租車,跑到公寓,陳二狗祈禱那妞沒發神經地一個人跑出去泡吧逛夜店,還好,運氣不錯,這女人依然穿著睡衣窩在沙發上看電視,玻璃茶幾上堆滿了模型盒子和六七艘成型的艦船,陳二狗懂點軍事,知道那叫戰列艦和巡洋艦,當然他當然不知道什麼“俾斯麥號”戰列艦或者《斯佩爾伯爵》號戰列巡洋艦,雖然好奇這個承認自己膚淺花瓶的富家浪蕩女為什麼肯花時間在組裝這模型上,但沒時間也沒那個欲望去了解另一個世界的女人,站在門口說道︰“張兮兮,轉告小夭,讓她休學一年,這一年不要來上海,不要問我為什麼,總之我不是在開玩笑,你要願意,再替我跟她說聲對不起,不願意就算了。”

    張兮兮目瞪口呆地望著這個一頭汗水、手里握著一桿老煙槍的男人,她第一時間竟然沒覺得他瘋了,于是她覺得自己瘋了,然後她跳下沙發,從地上那條牛仔褲掏出一個Gucci的精致錢包,抽出一張工行的牡丹卡,丟給陳二狗,道︰“密碼是我那卡號的後六位,你也別問我為什麼,就當我借你的,用了多少你自己記清楚,以後老老實實連本帶利還給我。你要是不收下那卡,信不信我就打電話報警。到了外地你千萬別用你自己的卡或者存折取錢,會被逮住的。好了,你可以給本格格滾了,該干嘛干嘛去。”

    于是陳二狗繼續跑路。

    八成跟陳二狗一樣瘋了的張兮兮拿起一艘“歐根親王”號模型躺在沙發上,翹著兩條白白嫩嫩的漂亮小腿,噘著嘴巴自言自語道︰“都嚴重到連夜跑路的地步了,是殺人還是放火了?也不知道趁這個機會把我推倒,反正又不需要幾分鐘,你可以速戰速決呀,然後我就可以告訴自己,一個弱女子被一個罪犯強暴,我也沒轍嘛。”

    ————————————

    深夜,上海某棟別墅內,一個女人正在喂養一條玻璃籠子里的眼鏡蛇,籠子出奇的大,那條蛇也不如一般寵物那般溫順,充滿了野性和靈氣,投放進籠子的不是雞鴨或者兔子這類餌,而是一只黃鼬,這玩意也是能咬死蛇的,女人饒有興致地欣賞兩者相斗。

    眼神嫵媚得清澈,不膩,點到即止,恰到好處,這很考驗女人的底蘊,尋常女人就算修煉一輩子也沒這功力。如果一個女人在欣賞一幅水墨山水畫或者凝視心愛的男人,有這種眼神,對旁觀者來說是件賞心悅目的事情,但她所看的卻是赤裸裸的廝殺。她身後某位光頭河北佬對此見怪不怪,接到一個電話後,來到她身邊,臉色古怪道︰“那家南京軍區下屬醫院剛走出來一個吳煌,又躺進去一個趙鯤鵬,一個是陳富貴干的,一個是陳二狗做的,這對兄弟下手一個比一個狠。”

    上海喜歡養蛇的女人也許不少,但喜歡養毒蛇並且一口氣養了八條的肯定只有竹葉青。

    她轉身,臉上似乎有一抹不可思議,略微錯愕道︰“橫著進醫院的不是陳二狗,是趙鯤鵬?”

    光頭佬蒙沖笑著點點頭,帶著不加掩飾的幸災樂禍,撓了撓頭,道︰“如果不是那熊子的一個死黨听到了風聲,打電話去發現關機,察覺到不對勁趕到陳二狗那房子,找到了躺在草席上的熊子,恐怕再晚就不是送急癥室而是直接送火葬場了,也算那小子倒霉,據說一照面就被陳二狗用石灰撲瞎了眼楮,然後一刀捅在腹部,這也就算了,陳二狗那家伙跑路的時候還沒忘記把他手機摔碎,也沒把匕首拔出來,這不等于讓熊子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等死嗎,二狗這一手,真他娘的毒,夠種。”

    “蒙蟲,給我拿壺酒,最好的。”

    竹葉青坐到客廳的黃楊木椅子上,呢喃道︰“好一個狼子野心狠手腕,當浮一大白。”
wohohohw 發表於 2009-5-31 17:39
正文 第070章 我還會回來

陳二狗清晰記得第一次用獵刀給 子開膛,得先小心翼翼從胸骨下窩處割開一道小口,然後用左手雙指抻進肚皮下撐開,刀子再從兩手指縫隙中向上挑著拉開柔軟而雪白的肚皮,這樣才可以避免割破腸子和肚子,而後掏出熱乎乎的一大團子完整腸子和肚兒,整個過程得用巧勁,後來那柄留在熊子腹部的凶器便成了專用解剖刀,他手下剝皮抽筋的 子山跳無數,說句實話,把趙家公子捅翻在地後不是沒把他當做一 子對付的沖動,別說挑斷手筋腳筋,就是把整張人皮給扒下來也不是難事,但陳二狗終究沒那膽量,他信命,怕死後下地獄進油鍋不得超生,所以沒直接捅死熊子,而是把他的命交給老天爺,死了,陳二狗也不後悔犯殺人罪,因為是老天爺要收熊子,人賤天收,沒死,只能說老天爺不答應,也算給熊子給他自己都留了一條後路,道上講究斬草除根政界忌諱放虎歸山之類的,陳二狗一個小旮旯好不容易熬到今天的小農民,不懂,他娘是個差不多可以形容為憐蛾不點燈為鼠常留飯的婦人,殺頭豬宰只雞都要念叨半天,一輩子慈悲為懷,陳二狗能有今天這適應大城市的勢利念頭和涼薄心態,還多虧了張家寨那幫子賤民刁民二十年如一日不遺余力地罵他咒他不待見他冷嘲熱諷他,你讓陳二狗這樣只在校慶上見過鄉長、到了上海只在電視上瞻仰大人物風采的家伙具備殺伐決斷或者不教天下負我的大梟氣焰,苛求了點,就跟讓陳二狗一個晚上糟蹋小夭六七次是一個道理。

    從頭到尾張三千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看到王虎剩的一臉肅穆以及王解放的一身傷痕,還有三叔跟他們離別時的決絕,又出大事情了,否則王虎剩不會把黑豺留在阿梅飯館,王解放也不會把好不容易從崇明島逮到後熬了一段時間的鷹都放棄,張三千不喜歡這種窒息的感覺,被王虎剩牽著跑,到了火車站,買了去南京的票,很擠,得蹲過道,張三千終于能歇一口氣,像一個被拐賣的小孩縮在王虎剩大將軍和小白臉王解放之間,問道︰“虎剩哥,三叔咋了?”

    “小孩子別問。”

    王虎剩搖頭道,興許是跑得太急,那讓人覺得用了一整瓶發膠的中分頭都變得凌亂不堪,讓人捧腹。王解放繃著一張臉,仰望著天花板,刨過墳殺過人,跑路是經常的事情,倒沒有太多感慨,只不過跟著王虎剩一起像當年那般流民盜匪一樣跨省亂竄,賊有感覺,雖然算是平白無故挨了一頓揍,但一個字,值。

    張三千大怒,朝王虎剩就是一記當膛炮捶,把那位小爺打得差點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趕緊喝了口從一塊錢砍價到九毛的礦泉水,這是張三千到上海後養成的新習慣,一听王虎剩瞎貧就直接武力相向,他的一拳可不是撓癢癢,貨真價實的八極拳架子,稚嫩歸稚嫩,但要擱李晟身上早趴下了。

    一個大屁股水靈妞一晃一晃地從過道穿過,胸部一蕩一蕩,屁股一扭一扭,晃蕩得讓人眼花繚亂,臉蛋挺精致,就是妝濃艷了點,手里那路易威登的挎包行家一眼就看出是水貨,但王虎剩哪里管這個,兩眼巴巴盯著那屁股,狂咽口水,恨不得把眼珠子貼在那妞的屁股上去,那美眉斜眼瞥到這個土老帽那頂這個漢奸頭的腦袋像雷達一樣跟著她引以為傲的屁股轉動,立馬不樂意了,小聲罵道︰“臭不要臉,流氓。

    王虎剩一听也怒了,但不是對那大屁股美眉發飆,而是針對一直仰頭望著天花板發呆的王解放,一巴掌拍在王解放腦袋上,罵道︰“听見沒,人家罵你流氓,讓你瞎瞧女人,沒出息。”

    遭受無妄之災的王解放哪里敢對小爺小心眼發脾氣,立即把矛頭朝向那個花瓶,冷嘲熱諷道︰“沒錢的騷貨,弄只假冒的LV糊弄誰啊,我這種農民都知道那是假貨,也不怕寒磣人,你男人要沒錢給你買真貨,我給你買,問題是你屁股值那麼多錢嗎,讓爺連續玩兩個晚上,可以考慮下。”

    吃軟怕硬的女人一點不怕長相很慫很鄉土的王虎剩,但對口出髒言一臉匪氣的小白臉王解放還真有點忌憚,一听這話,滿腹惱羞成怒,卻愣是不敢反駁,趕緊逃走。王虎剩一直看不順眼王解放這胯下比他有殺氣的龜兒子在女人面前那一身王霸之氣,一見那大屁股妞又被嚇跑了,立即栽贓道︰“三千,賞他一炮捶,他昨天說你三叔壞話。”

    張三千照做,所幸王解放抗擊打能力強,加上是王虎剩指使,他沒放心上。其實王解放挺喜歡這苦命孩子,不僅僅是憐憫,這個孩子身上有種讓他這種亡命之徒喜歡的味道,小爺總說三歲看老,三千這孩子雖然才十歲,但估計現在讓他跟著陳二狗去刨墳都敢二話不說跳下去,是個肯鑽牛角尖不出來的狼崽子。

    張三千突然小臉悲戚,輕聲問道︰“虎剩哥,南京,就是被日本鬼子屠殺了三十萬人的城市嗎?”

    王虎剩點了點頭,在懂點風水會點堪輿的他看來,秦淮河流淌著的不是文人騷客眼中的旖旎風情,而是一江猩紅血水,濃艷悲愴如殘陽。

    張三千低下腦袋,呢喃道︰“三十萬啊。”

    王虎剩笑道︰“你又不知道三十萬是個什麼概念,學大人感慨個啥。”

    張三千抬頭,平靜道︰“我知道,張家寨剛好150個人,兩千個張家寨加起來就是三十萬,富貴叔說三十萬具死人,能把我們村外的額古納河填滿。”

    王虎剩靠著過道牆壁,自言自語道︰“南京是二狗的福地,去了準沒錯。”

    “虎剩哥,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我命賤,會克人,張家寨都說是我克死了我娘,四歲的時候克死了我爹,九歲的時候克死了大叔,現在三叔又出事了,我不想去南京,想回張家寨。三叔到哪,我就不去那。”

    “胡扯。”

    王虎剩怒道︰“你克誰都不克你三叔。你別想一個人偷跑回張家寨,就算要回去,也得見著了二狗,這事情只能他說了算,張三千,你記住,你名字是你三叔給的,按照我那邊的規矩你的半條命也就是二狗給的,你甭想逃,听到沒?”

    張三千把頭埋在膝蓋里,沉默不語。

    ——————————————

    陳二狗在火車站猶豫了幾分鐘,本來打算一個人去深圳打拼,甚至想過要去內蒙古投奔一面之緣的孫滿弓可,可一想到王虎剩那張不容置疑的臉龐,和張三千稚嫩孱弱的背影,最終還是買了去南京的車票,白熊死了,三千那娃就像陳二狗的第二條狗,拋不下,舍不掉,陳二狗對狗,永遠比對人有感情。

    熊子是死是活,現在都顧不上了,听天由命,坐在火車靠窗位置,陳二狗那雙手現在都還在抖,捅人畢竟不是殺一只 子,但抖歸抖,不純粹是後怕,還夾雜有一兩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興奮,這讓陳二狗很詫異,因為這說明捅人放血對他來說是件很容易上手的事,多砍幾次,多放點血,就跟剝 子一樣,很快就能習以為常,望著窗外呼嘯而過的夜景,陳二狗偷偷摸了摸口袋里的存折。

    沒人留意這個穿著樸實的年輕男人,對他的關注還不如對他手上那桿煙槍多,誰會想到這麼個不起眼的外地民工夾著尾巴逃離上海之前,曾將一個彪悍三世祖捅翻在地,讓一個長得嬌媚如美人的人妖一輩子心懷恐懼。

    陳二狗對著窗戶揚起一個笑臉。

    上海,我還會回來的。   
wohohohw 發表於 2009-5-31 21:22
本帖最後由 wohohohw 於 2009-5-31 21:27 編輯

第二卷 陳家有人叫浮生  第一章 雞鳴寺,胭脂井;般若墻,蟲兒飛

  “販夫走卒皆有六朝煙水氣”,能讓朱自清先生如此評說的城市,只有六朝古都南京。

  大雨滂沱,氣勢磅礴,黑云壓城,讓第一次來到南京城的陳二狗直皺眉頭,清晨從100殺價到70塊錢一晚的小旅館出發,拿出昨天在南京火車站地上撿到的一張地圖,跟旅館老板娘借了把雨傘沖向雞鳴寺,等他走到那座被稱作的雞籠山的地方,已經渾身濕透成了落湯雞,本以為有這么個古意盎然名字的古剎一定位于僻靜深山,沒想到這雞籠山周邊鬧市的緊,讓兩手抖索得抽根煙都沒辦法的陳二狗用王虎剩大將軍的口頭禪破口大罵:“操大爺的,還雞鳴,真雞吧忽悠人。”

  陳二狗蹲在地上躲在雨傘里,不肯上山,因為門票需要五塊,他不肯花這個錢,本來跟王虎剩約定了該后天才在雞鳴寺見面,但小旅館一天得70塊錢,住得陳二狗心疼,所以奢望王虎剩能早來雞鳴寺跟他匯合,也好幫他省下兩天住宿費,所幸口袋里那包昨晚剛買的廉價硬殼煙沒有遭殃,否則他一定會把王虎剩祖宗八代都罵遍。

  “舉頭三尺有神明,大雨天的你敢亂罵這南朝第一古剎,就不怕直接一個雷劈下來砸死你?”

  說話的人言語中滿是打趣意味,這讓正煩躁沒法子抽根煙的陳二狗越發惱火,再者陳二狗真信命,這句話恰巧戳中了他的軟肋,蹲地上的陳二狗有些心虛地微微抬起雨傘,只能看到一雙小腿,還有一雙繡花布鞋,麻料褲子,精致大雅,讓沒見過世面的陳二狗暗暗感慨這在農村最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布料原來也能做出如此漂亮的褲子,大雨沾濕后便使得小腿玲瓏曲線淋漓盡致凸顯出來,剛褪下處男身份的陳二狗看女人,喜歡先看臉蛋,再看胸部,最后是屁股,對小腿總是忽略,但如果說以后陳二狗有什么戀足癖戀腿癖之類的畸形嗜好,始作俑者一定就是這個施施然站在陳二狗眼前的家伙,她穿著一雙布鞋,藏青色,繡蓮花,她的布鞋遠不同于陳二狗的只求保暖不求樣式,美輪美奐,穿在她那雙小腳上,相得益彰,她就這樣站在大雨中,濕了褲腳,潤了布鞋,也不管不顧。

  陳二狗沒敢抬頭看,怕她長得不盡如人意,壞了這份意境,陳二狗的語文成績的確很寒磣,但意境這東西,是個人就多少懂一點,當一個小腿雅致的陌生女人在雞鳴寺外大雨傾瀉中,提著雨傘穿著繡花鞋站在你面前,誰都會心動,讀書生涯的陳二狗一直執拗認為張繼能寫出一首膾炙人口的《楓橋夜泊》,功不全在張繼,大半在于那一夜寒山寺帶給張繼的氛圍。

  “我跟了你走了足足兩個鐘頭。”女人一本正經道,嗓音沒有雁子那類成熟女人歷經滄桑的頹喪,也沒有老板娘阿梅那種市井俚俗的膚淺,仿佛三分相似竹葉青,三分類似曹蒹葭,余下四分,便都是她自己的底蘊。

  “我沒錢,你如果想要打劫,麻煩找個有錢的。如果不是為了錢,那你一定有病。”陳二狗沒好氣道,打火機有火星,可偏偏點不著,它要干脆報廢了也算死了陳二狗點煙的念頭,那破玩意兒在行與不行之間徘徊,好像要故意折磨陳二狗。曹家女人下棋的時候說事出無常必有妖,陳二狗剛在上海被趙鯤鵬這條地頭蛇咬了一口,都說一著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才過了沒兩天,他當然得處處提防著。

  “我沒病。”她一字一字緩慢道。

  “好,那我有病。”陳二狗翻了個白眼道,斜眼瞥了雞籠山,盡量把視線從那雙鞋和那小腿上收回。

  女人蹲下來,輕輕拿過陳二狗手中打火機,嚓,一下子便點燃了,然后托著腮幫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凝視著目瞪口呆的陳二狗,道:“我起初跟著你的時候,就猜你是去夫子廟,是去燕子磯,是去莫愁湖,是去明孝陵,還是去總統府。如果是去夫子廟,我就覺得你是個迂腐執拗的衛道士,去燕子磯你就是個很有春秋風骨的人,去莫愁湖就是個喜歡傷春悲秋的家伙,去明孝陵就讓我覺得你有一肚子陰柔禍水,去了總統府的話,我就當做沒見到你這么個俗人。”

  陳二狗愣了半天,最后忍不住說道:“你真有病,是書讀多了嗎?”

  “我沒病。”她再次反駁道。

  她長得不驚世駭俗,不像竹葉青那般讓人一眼便驚為天人,也不像胖妞王語嫣那樣讓人恨不得把眼珠子刮出來,但她有一張干凈的臉龐,眼神干凈,肌膚干凈,那一頭青絲也讓人覺著干凈,曹家女人也讓人見而忘俗,但她眼中終究有著一種世家子弟的深沉,陳二狗讀不懂看不透,見著了難免會心生敬畏,但眼前這小女人不會,說她小,是因為她長得很細致,那是浸染了小橋流水人家的江南女子才具備的韻味,年紀也小,十五六歲的模樣,不膚淺也不深刻,沒有故作高深,也沒有為賦新詞強說愁的那類矯情,即使說了一通讓陳二狗很頭疼的話,看到臉龐后,陳二狗還是覺得對著她是很舒服的事情。

  “最后你出人意料地來到了雞鳴寺,所以我覺得你是一個,女人。”

  她笑起來的時候兩頰有兩個酒窩,“起碼上輩子是,因為這雞鳴寺如今是尼姑庵,尼姑你知道吧?”

  雖然被說成女人,一向覺得自己挺爺們的陳二狗沒生她的氣,她那張臉會讓人恨不得不食人間煙火,但他生王虎剩的氣,挑哪里不好非挑這地,忍不住爆粗口道:“操你大爺。”

  陳二狗當然不是罵她,可她不知道啊,一副錯愕驚訝外加黯然神傷的楚楚可憐。

  于是陳二狗慌了,尷尬解釋道:“我沒罵你的意思,只是那話太順口,一不小心就溜出嘴。”

  她點頭道:“對,你沒罵我,你罵我爸。”

  陳二狗一手拿傘,一手拿地圖,斜叼著煙,不知道如何解釋,只能沉默。

  女孩雙手托著腮幫,剛好環住傘柄,兩把傘重疊在一起,雨雖然大,但此刻,這兩把傘庇護出來的小地方反而有種清凈地的味道。最后這個橫空出世看著比良民還要良民一百倍、但總讓陳二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女孩給了個方案,他出五塊錢請她進雞鳴寺,她就可以當做沒聽到那臟話。

  陳二狗喜歡把女人比作蛇,一條條五彩斑斕,但第一次覺得也有可以潔白如雪的小蛇,所以他心甘情愿掏了十塊錢買門票,如果真被這條小白蛇咬死,陳二狗也沒怨言,老天爺要真花那么大心思來禍害他這么個小百姓,也值了。

  雞鳴寺黑瓦黃墻,屋背鑲珠,烏云大雨,別具風采。連姓名都不知道的女孩就成了陳二狗的導游,“雞鳴寺以前有一尊朝北的觀音菩薩像,佛龕上的楹聯有一副聯子,‘問菩薩為何倒坐,嘆眾生不肯回頭’,有意思吧?其實關于這寺有趣的事情多了,南北朝有個皇帝就喜歡來這里出家當和尚,然后讓大臣贖身,讓雞鳴寺獲得幾億枚銅錢,那位皇帝菩薩出家了四次,你說我有病,我覺得他才有病,心中有佛便是,何必如此做作。”

  陳二狗不敢確定道:“是梁武帝吧。”

  她雀躍道:“這都知道?”

  陳二狗像是受到重創,“雖然我沒什么文化,但好歹我上過高中歷史。”

  “你竟然還讀過書?而且還是高中?我以為你頂多小學畢業呢。”

  “……”

  ——————————

  陳二狗第一次見到尼姑做功課念經,其中幾個年輕的竟還長得頗為清秀,只是念經時似乎總讓陳二狗這么個徹頭徹尾大俗人有種她們要抬起眼皮望人的欲望,這雞鳴寺本就不是白云深處的大山古剎,與萬丈紅塵也就一線之隔,小尼姑該如何保持心中那一點兒清凈?陳二狗不懂佛道,對佛法的理解只停留在幾段晦澀經文的字面意思上,如小女孩所說舉頭三尺有神明,他不敢妄自揣測,本來他是進不了旁殿見不到這些尼姑念經的,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尼姑見到陳二狗身后的女孩后便笑了笑,笑得古意蒼蒼,如同那一道刻有《般若波羅蜜心經》的墻壁,老尼姑沒攔他們,才讓陳二狗進了旁殿聽了經文。

雞鳴寺有喝茶的地,陳二狗不肯進,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原先有點意圖,但最終作罷,畢竟她也不好意思讓陳二狗再次掏錢,但陳二狗進了豁蒙閣,要了兩份素面,一人一份,她也吃得津津有味,吃完后眼巴巴望著陳二狗那份的小女兒心思神態,讓陳二狗覺得她也是個窮苦人家的孩子,于是要了第三碗雪菜面,端上桌面后她分了一半給陳二狗,陳二狗沒拒絕,窗外就是玄武湖和明城墻,大雨依舊滂沱,但陳二狗心曠神怡。

“本來我還想要去找一下胭脂井的,去看一看那個陳朝后主跟他女人避難的地方,但故意刁難你讓你念了一遍墻壁上的心經,燒了香拜了佛祈了愿,也聽了尼姑念經,最后還吃到這香噴噴的雪菜面,爹媽總教育我要人哪怕離經叛道倒十分茶酒也得只喝個七八分,所以我決定胭脂井留在下次。”

  女孩砸吧砸吧著嘴巴,似乎在回味那一碗半雪菜面的滋味,隨即又托起腮幫望著怎么看都沒法子讓人一見鐘情的陳二狗,心滿意足道:“想知道我名字嗎,陳浮生?”

  陳二狗瞇起眼睛,沒有轉頭,繼續眺望玄武湖朦朧景色,道:“想。”

  “別奇怪為什么我知道你名字,我剛從西藏回來,是一個姓曹的姐姐告訴我的。”

  她微笑道:“都是緣分吶。”

  “她還說了什么?”

  “沒了,我就知道中國有這么一號人,姓陳名浮生。但我覺得吧,讓她那樣一個女人在佛像和喇嘛前惦念的家伙,值得我大老遠跑南京看一眼。”

  陳二狗沒有追究,臉上如那一湖水波瀲滟恍惚,是驚濤駭浪還是古井不波,外人無從知曉。

  走出雞鳴寺,她笑著露出兩個小酒窩,道:“我的名字就不告訴你了,但在雞鳴寺里可以找到,你如果真有興趣就自己猜。你要不是來雞鳴寺,我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爹媽總說緣是天定份在人為,澹臺阿姨也喜歡嘮叨一飲一啄莫非天定,所以我吃了你一碗半素面,也是緣分吶。”

  女孩走了,撐著傘,踩著布鞋,蹦蹦跳跳,嘴里小聲唱著一首小曲,名字叫《蟲兒飛》。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

     天上的星星流淚,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風吹冷風吹,只要有你陪。

     蟲兒飛花兒睡,一雙又一對才美,不怕天黑只怕心碎,不管累不累,也不管東南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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