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陳二狗的妖孽人生 作者: 烽火戲諸侯(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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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hohohw 2009-5-17 00:24:53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3 660761
wohohohw 發表於 2009-6-1 18:09
第二卷 陳家有人叫浮生 正文 第二章 半個活神仙

撐著漂亮花傘、踩著精美布鞋、有一雙誘人小腿的女孩走了,走得無牽無掛,一點都不拖泥帶水,不給陳二狗哪怕多一點遐想空間的機會,這個東北小農民的人生就像那條跟張家寨一樣默默無聞的額古納河,她跟孫滿弓或者竹葉青一樣居高臨下地砸下了一枚石子,然後若無其事地離開,也不管是掀起驚濤駭浪還是微小漣漪。這麼想來只有沐小夭與他們不同,所以連續兩天躺在70塊錢一晚的小旅店,陳二狗都在想念那個床下清純床上嫵媚的傻妞,想她的滑嫩身子,也想她的笑臉,在陳二狗看來,女人的身體美到極致就該像一塊香皂,羊脂暖玉?陳二狗沒見過,沒摸過。

    清晨八點,依舊是那雞籠山和那雞鳴寺。陳二狗這一次終于見到了王虎剩,王解放沒來,張三千倒是跟來了,小孩一見面就一把鼻涕一把淚往陳二狗身上蹭,反正一身行頭不值錢,陳二狗也就讓張三千肆無忌憚發泄,這娃見多了與自己戚戚相關的生離死別,估計是嚇怕了心里烙下了陰影,提心吊膽了三天終于可以松懈下來,張三千哭得驚天地泣鬼神,張家寨人見到這場景估摸又得背後陰損咒罵這小雜種沒心沒肺對著外人撕心裂肺,也沒見他那個戴了頂大綠帽子躺進棺材的酒鬼老爹死的時候在墳頭怎麼哭過。

    張三千是第一次見到南方寺廟,王虎剩也不吝嗇這十幾塊錢門票,陳二狗就陪著他們再逛了一次,一路上王虎剩沒少顯擺他那點不入高人法眼的風水堪輿,“南京有個虎踞龍盤的地勢,傳說是諸葛亮勘測的,我師傅說那多半是傳言,按照老頭的說法紫金山是龍頭,因為龍頭向北,明朝的乞丐皇帝朱元璋才在南京城打了許多口井。天文台到太平門則是龍脖子,進了五台山。就是龍脊梁,到冶山道院收尾。至于虎踞,老頭沒詳說,我抽空得四處轉轉,看一看。但不管咋樣,這南京風水最大的缺憾在于長江的直橫之水,風水風水。無非就是藏風聚水四個字,長江水流太快,所以歷史上建都在南京的王朝,多半是只能持有半壁江山,也短命。”

    張三千听得一驚一乍,暈暈乎乎,陳二狗不置可否,任由這位小爺胡亂瞎掰,要怪就怪在火車上第一次見面這廝給他留下一個神棍的糟糕印象。緣山而上,最後又到了張之洞最初修建地那個豁蒙閣。然後三個人一口氣解決掉八碗素面,張三千人小胃口不小,一個人干掉四碗。反正這錢是王虎剩出,張三千一點都不心疼。

    豁蒙樓外一側是一念堂,屋檐下掛有一幅“開光法物流通處”,幾個工作人員見到他們都很熱情,起初見王虎剩對那些信物的來歷都娓娓而談,一個個笑容燦爛。可一听陳二狗語氣似乎無意購買,立即轉而他顧,露出鄙夷疲態,再不理睬口袋空空地一行三人,張三千臉皮薄拉著陳二狗就要走,可他這位三叔愣是拿起這樣放下那樣足足瞧了半個鐘頭,讓那些個人差不多要做金剛怒目相才拍拍屁股走人,豁蒙樓另一側是佛教典籍流通處,免費觀覽。一個五六十歲的女人正在翻閱一本不知名的經書。也不忙著招徠游客們捐些功德,也不急著向陳二狗他們弘揚佛法。甚為超然,她就是那個放陳二狗和女孩進入旁殿听念經的老尼姑,他見到陳二狗輕輕一笑,看到張三千又是一笑,但很快便將心思放到經書上,不聞不問,寵辱不驚。

    王虎剩沒留意這個老尼,他忙著跟張三千灌輸他從師傅請教外加偷來的堪輿術,打定了主意要收張三千為徒,故作姿態道︰“這雞鳴寺可不簡單,按照我師傅綜合金鎖巒頭派和理氣派的學問,丑艮有水、寅位有山的雞鳴寺前二十年氣場殊勝,利于修行,接下來二十年就弱了些,不過也是相對來說,總體來說雞鳴寺是好格局。三千,歷史上那些得道高僧或者有些功力和眼力勁地牛鼻子道士都喜歡佔據一方風水寶地,就是圖個修行精進,當然我不說讓你陪我去出家,但我教給你的東西,放在今天也不落伍,比如哪些樓盤好,或者什麼日子適合做什麼事情,忌諱做什麼,這人生就可以順風順水。

    張三千沒啥表情,將信將疑的態度。

    王虎剩也不急,神秘兮兮跟陳二狗低聲道︰“我師傅還說,文革後有個老師太在這里修行,道風純正,不少政府官員都大清早悄悄來這里打掃,給佛菩薩做護持,師傅當年也上過雞籠山拜過雞鳴寺的觀音,可惜沒上那塔,引以為憾,他來的時候老尼姑也仙去了,唉,老頭一輩子在找世外高人,卻一個沒找著,他那一輩子活得真憋屈。”

    一邊安靜看書的老尼姑放下經書轉頭微笑道︰“旁門八百,左道三千,騎驢找驢,不可笑,只遺憾。”

    王虎剩皺了皺眉頭,盯著老尼心中咀嚼這番話的深意,跟佛道中人打交道,師傅說過講究個機鋒,他不敢隨意接話。

    “三叔,旁門八百,左道三千,是啥意思啊?富貴叔說太爺爺讓我叫張八百,你給我取了張三千,是這麼來的嗎?”張三千眨巴著眼楮一臉好奇地扯了扯陳二狗袖子。

    “不是。”陳二狗搖頭道。

    老尼沒有深入交談地意圖。拿起另一本經書繼續翻閱。

    牽著張三千地手。陳二狗轉身離開。不忘打擊被老尼姑一句話打壓了氣場地王虎剩。道︰“三千。別信你虎剩哥那一套。你太爺爺說了。南京東有紫金山龍蟠。西有石頭山虎踞。南有秦淮河。北有玄武湖。剛好湊足了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相。就一城小格局來說。南京是歷代堪輿家眼中王氣所鐘地福地。但放在中國版圖來看。卻是九宮八卦中地死門。所以南京至今都比不得北京。”

    張三千朝王虎剩做了個鬼臉。

    這孩子恰好看到那個老尼姑轉頭望向陳二狗地一張滄桑臉龐。恬淡不驚地臉卻有驚訝地眼神。

    “等一等。”

    老尼略微唐突地喊住了陳二狗,盡可能平靜道︰“施主,請問您是姓陳嗎?”

    陳二狗點了點頭,心想難不成這老師太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在一座雞籠山方寸之地雞鳴寺看透了大半人生的老尼姑顫聲道︰“那您爺爺是否姓陳名半閑?一半的半,閑暇地閑。”

    此話一出,王虎剩當場瞠目結舌,這世界上沒哪個名字能讓王虎剩大將軍如雷灌耳,但被人稱作小爺小爺的,被道上的人視作高深莫測的風水行家,一切還得歸功于那個一輩子沒見著世外高人的瞎老頭,八九年前就兩眼一閉投胎去的瞎老頭走南闖北也不全是瞎轉,其中去了不少地方就為了找那三四位堪輿風水這一脈的真神仙,其中一個,恰好就叫陳半閑。

    這位老人別說八十後,就是七十年代出生的人都沒幾個听說過,但瞎眼老頭活著的時候砸吧著老燒酒總喜歡跟王虎剩提那位老人,一張老臉滿是崇拜,一副甘為別人門下走狗地卑微姿態。

    陳半閑?

    陳半仙,半個神仙。

    傳聞,建國後紫禁城外廣場下面那些玄奧晦澀地繁瑣布置,一半出自他手。

    雖然王虎剩一直把“陳半仙”當做一個遙不可及的傳說和瞎老頭地以訛傳訛,但陳半閑這個名字還是深深烙印在小爺王虎剩的腦海,風水算命一說,信則有,不信未必無,瞎老頭用十幾年時間教給他一個道理,當下被視作迷信的作賤東西,將來也許就是科學殿堂里的座上賓。

    可惜,陳二狗給了老師太和王虎剩一個很失望的答案,“不是。”

    老尼姑失望之余松了口氣,朝陳二狗報以歉意的微笑,轉頭繼續閱讀佛教經典,大有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豁達,這份一生誦讀經書燻陶出的淡定從容裝不出,也演不來。王虎剩則開始橫瞧豎看陳二狗,似乎想要觀察出一點蛛絲馬跡,可惜瞎老頭也沒見識過陳半仙的仙風道骨,自然更不可能透露給半吊子徒弟王虎剩什麼線索,再說站在他面前的也不是陳半閑,而是年齡只是老人孫子甚至可能是玄孫那一輩的陳二狗,同樣姓陳頂個屁用,陳在百家姓中是排前十的大姓,王虎剩很泄氣,耷拉個腦袋,讓那個漢奸頭愈發滑稽。

    陳二狗面帶微笑。

    伸入褲袋的拳頭卻是緊握曹蒹葭送給他的那一枚硬幣。

    腦海中只有小墳包前、那一塊刻有“陳浮生爺爺之墓”、無比落拓而寒酸的窄小墓碑。
wohohohw 發表於 2009-6-2 20:54
第二卷 陳家有人叫浮生  正文 第三章 六兩二錢的命

    1本科以上學歷。

    2身高175cm以上,品貌端正,具備較強的管理能力,具有高度責任心,有很好的應變和溝通協調能力,思路清晰且有良好的口頭及書面表達能力。

    3有二年以上大型的智能化小區管理工作經驗;精通及熟練運用物業管理條例及與之相關的法律、法規。

    這不是在招聘什麼高級崗位的業務經理,只是南京將軍路5號上山水華門住宅小區對保安的三點要求,如果不是王虎剩跟山水華門某個開發商有點私交,如果不是王虎剩給陳二狗和王解放弄了兩張南京某部退伍證明,他們都未必能進山水華門做看門的,對陳二狗來說,保安跟看門狗沒啥兩樣,當然他一個一輩子跟守山犬打交道的農民也沒覺得這工作掉價丟臉,啥活都得有人干。

    瘋癲老頭以前在張家寨總說賣唱的下作,如今賣唱的不都成了大明星,無非就是比保安臉蛋漂亮點,于是稀里糊涂陳二狗就成了山水華門的一名保安,王解放因為長得比較符合山水華門的高檔住宅形象,基本上都站在小區門口對著來往車輛和業主不停盤問或者敬禮,王虎剩則翹著二郎腿負責小區智能系統監控,陳二狗最空閑,王解放那叫門衛崗,他則是巡邏崗,免費參觀山水華門,無非就是對小區一些監控薄弱環節頂點定時進行巡視,是個閑差事,包吃包住一個月拿1500,這日子有點快活似神仙的意思。陳二狗不是沒想過把張三千送到學校去接受義務教育,但山水華門離最近的小學也有不近的距離,如果寄宿,陳二狗還真擔心張三千會不習慣,所以他干脆讓王虎剩把小學教科書全部買來。讓張三千白天自學,晚上他再進行輔導,這孩子不笨。也肯吃苦,自然事半功倍,陳二狗最大的樂趣就是把《邏輯學》和《悖論》里的深奧理論灌輸給張三千,他才不管現在的張三千是不是有興趣,張家寨的孩子都是窮瘋了餓慣了有一頓沒一頓熬過來地,興趣愛好之類的東西都是城里孩子的奢侈玩具,張三千這類。玩不起。

    “三叔,你有白頭發了。”張三千跟陳二狗睡一個小房間,上下鋪,陳二狗叼著根煙坐在下鋪靠著牆看一本讓王虎剩掏錢買來地《三命通會》,張三千則蹲坐在他身旁,托著腮幫觀察陳二狗的頭發。

    “早有了。”陳二狗將煙灰彈進煙灰缸隨口道,所謂煙灰缸,其實就是一只一次性杯讓張三千加點自來水。陳二狗這四個人雖說和業主同住在山水華門,但誰都知道隨便一棟房子的洗手間都比他們住的地方當得起奢華兩個字,陳二狗以前沒親眼見過別墅。南麓的嶺秀苑庭院獨棟別墅是山水華門小區收官之作,面積在 360平米左右,每戶都擁有專屬獨立花園及精裝內庭院。雖然說王解放對此挺不屑一顧,說跟湯臣高爾夫比差了不止一截,跟湯臣一品更沒得比,但對陳二狗和張三千來說,那別墅,真氣派。氣派到讓陳二狗甚至忘了去奢望這輩子能攢錢買到一套,確實,陳二狗一月工資只能買到十分之一個平米的嶺秀苑別墅,一年才一個平米多一點,這麼算起來其實也不需要多久時間,350年就能買一棟了。

    “要拔嗎?”張三千盯著陳二狗的幾根白發躍躍欲試道。

    “不拔,我娘說這白頭發越拔越多。我可不想再過幾年就一整腦袋白頭發。”陳二狗搖了搖頭。

    “三叔,你說我以後能干什麼?是跟著你做保安嗎,一個月1500。我欠你地。恐怕一輩子都還不清了。”張三千一臉迷惑,再小的孩子也有了心事。何況窮人孩子早當家,比溫室里糖罐中泡大的城里孩子自然更早懂點人情世故。

    “三千,你還小,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在大城市里做人做事跟討媳婦是一樣的,你不能學張家寨,以為花幾千塊錢買一個就完事了,得慢慢來,再說你以後也不會做保安,做什麼倒不丟人,但人都得往高處走,窮人就更得這樣,要不然一代比一代窮,日子沒法過,三叔不會讓你跟我一樣做個看人臉色的小保安。”陳二狗硬著頭皮死命研究那本《三命通會》,里面的文言文和命理學術語輕而易舉地殺死他海量腦細胞。

    “三叔。我現在已經記住所有業主地姓名、樣子和他們居住地樓宇、樓層、單元和房號。一眼就能瞧出誰不是我們小區地。誰是來推銷地。”張三千笑道。光著腳丫。托著腮幫。一臉燦爛笑容。他這個年齡地孩子再懂事興許也不太清楚。遠處那些有錢人地世界離他三叔有多遙遠。也不會理解陳二狗站在湖邊嘴里叼著狗尾巴草。仰視那些獨棟別墅時背影里隱藏地調侃和深沉。

    “《三命通會》這書講什麼?”張三千疑惑道。

    “講運。看相。算命。也許你富貴叔和虎剩哥才是對地。命這東西。不能怕了就躲著避著繞道走。你得知道它。就跟伺候大人物和菩薩一樣。知道哪一尊菩薩地什麼口味。你才能伺候舒服。富貴和虎剩都說過達人知命。達人估計境界挺高。你三叔啊估摸一時半會做不到。所以字一個一個瞧。書一頁一頁看。把心態放平嘍。省得把自己悶死憋死。”陳二狗頓了一下。稍作思考。很當回事請地回答了張三千隨口一問地問題。“三叔。你果然是文化人。說話大道理一套一套地。”張三千煞有其事道。小臉滿是敬佩和崇拜。

    “等你見過真地文化人。就不會這麼說了。”陳二狗笑道。大城市藏龍臥虎。高人隱于朝隱于市。他這麼蝦米角色都能踫上個深藏不露地孫大爺。所以陳二狗逛蕩了將近一年。神仙一樣地女人都見過了兩個。但對大城市還是一直心懷畏懼。

    “三叔。就算太爺爺不是雞鳴寺那老尼姑奶奶說地陳半閑。我覺得他老人家也是個老神仙。村里子輩分大地老人雖然對陳家不待見。可說起太爺爺。肚子里都怕。我看得出來。”張三千怯生生道。一溜煙爬上陳二狗頭頂地床鋪。睡覺。太爺爺以往都是張家寨陳家地一個忌諱。因為他三叔陳二狗頂不願意听到有關他地話題。雖然張三千感覺走出大山後三叔對太爺爺地態度轉變不少。但他也不敢亂說話。

    走出雞鳴寺地這段時間。王虎剩就一股腦把從瞎子師傅那里听到地東西抖摟給張三千。一個願意听。一個願意吹。兩廂情願一拍即合地事情。王虎剩口才素來不錯。雖然在李唯小妮子眼中那屬于受封建迷信思想毒害到無藥可救地步。但能忽悠到一個小爺地稱呼。道行肯定還是有點地。在他那張舌燦蓮花地嘴巴里。那位陳半閑老人家就成了高高在上地人物。不為五斗米折腰。也不摧眉事權貴。俯瞰眾生。被說成陳摶老祖後人。是當代袁天罡一樣地牛叉人物。他地稱骨術天下無雙。當然張三千不懂啥意思。也知道那多半當不得真。但小孩子只記住了一句話。“汝南陳氏有半閑。大智近妖半神仙”。這話挺順口。張三千就很中意。王虎剩還神秘兮兮告訴他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地老人家曾給兩位開國元勛稱過骨算過命。一眼不差。百無一失。把張三千唬得一愣一愣。

    “三叔。睡了沒?”在上鋪躺了兩個鐘頭也盯了兩個鐘頭天花板的後張三千輕聲問道。

    “沒。”

    陳二狗側著身子看掛在牆壁上的那桿老煙槍。那玩意陪了老頭子大半輩子,不知道為何沒肯帶進棺材。富貴說那旱煙是爺爺39歲的時候給一個姓林的男人算命得來的,起碼爺爺死活不肯,可耐不住苦苦相逼,富貴每次說到這都會深深吐出一口氣,感慨從那個時候起爺爺的氣數就散了,再也聚不攏。

    其實陳二狗不太願意想起已經睡進棺材躺進墳包的老頭,走出張家寨之前是覺得恥辱,一個瘋瘋癲癲沒半句正經話的酒鬼,能有什麼上得了台面地歷史,走出張家寨之後是一肚子愧疚,不敢想起,每次想起連臉龐都記不清的老人,陳二狗都良心不安,滿嘴泛酸,這滋味不好受。

    “三叔,你說我能有個啥命?要是太爺爺還活著,能給我看看嗎?”張三千趴在床沿,探出一顆小腦袋望著下鋪的陳二狗。

    “你命好,比你富貴叔還好,六兩二錢地命,要放在古代,就是比狀元還要大官的好命了。這些都是你太爺爺在給你取名字的時候說的,你越以後命會越好,六兩二,六加二就是八,所以他喊你張八百。”陳二狗收回視線,望著張三千笑道,這話倒不是胡亂瞎扯一通,六兩二錢具體是個什麼樣的命,陳二狗雖然不清楚,但听富貴說已經是了不得的好命。

    張三千似懂非懂,一臉興奮,爬下床鋪躺在陳二狗身邊,小聲道︰“那三叔你呢?我都有六兩二錢,你怎麼都該有十幾兩地命吧?”

    陳二狗樂呵呵笑道︰“沒,最好的命也是七兩二錢。其實按照你太爺爺的說法,凡人有四五兩的命,就該知足偷笑了。他說張家寨是好地方,風水好,祖上積了大德,所以他才在張家寨住下來,所以今天我才能跟你躺一床上,都是緣分吶。”

    都是緣分吶。

    陳二狗沒來由想起了那個女孩的口頭禪。

    “三叔,那最好的七兩二錢的命,是個咋樣的命喔?”“十代積善,一世榮華。”

    “不懂。”

    “等你大了,就知道這八個字比登天還難。”

    “三叔,等我命好了,我一定拿出所有東西報答你。”

    “三千,你這份心就是最好的東西,足夠了。”

    “夠了嗎?”張三千睜大眼楮望著陳二狗,似乎有點遺憾。

    “夠了。”陳二狗依舊側著身子,嘴角含笑和小孩對視著。

    張三千把頭埋在陳二狗胸口,輕輕呢喃道︰“如果我覺得沒夠呢。”
wohohohw 發表於 2009-6-4 23:32
第二卷 陳家有人叫浮生 正文 第四章 其爺如老龜,其父如瘦虎,其兄如饑鷹

    不是每一只在底層拼搏的螻蟻都注定碌碌無為,運氣好的,給它們一個支點,興許就能撬起搬動大象的杠桿。

    凌晨五點鐘一到,陳二狗和張三千極準時的生物鐘就會讓上下鋪的兩人睜開眼楮,一個鯉魚打挺,起床後兩人站在一起洗臉刷牙,然後陳二狗會帶著張三千去晨跑,繞山水華門小區三圈,最後在南麓一幢獨棟別墅周圍,打一些八極拳或者劈掛拳的拳術套路,陳二狗特地跟無所不通但無一能精的小爺王虎剩討教了一套楊氏太極,雖然張三千看起來柔柔弱弱身態縴細的模樣,但對太極或者詠春卻沒一點興趣,王八吃秤砣鐵了心痴迷于八極拳,陳二狗瞎子摸象般艱難摸索楊氏太極的時候,就可以看到一個小孩大清早光著膀子撞一棵特地從別處挖來種下的松樹,之所以光膀子,是怕把衣服磨破了,到了大城市不用日曬雨淋下地干活,張三千身子跟他臉蛋一樣愈發白嫩水靈,套一句沒少干過坑蒙拐騙的王虎剩話說就是這娃能賣個好價錢,還是那種十歲了都能賣到富貴人家的稀罕貨,不過尋常人販子大佬見到金盆洗手很多年的王虎剩,恐怕有些個眼楮比較好使的家伙還得恭恭敬敬喊聲小爺,哪敢對張三千下手。

    雖然王虎剩掏出來的貨都不會很次,但打太極也打了一段時間,沒給陳二狗帶來多少稱得上太大震撼地感覺。至今也沒搞清氣沉丹田的境界到底是啥個玩意,至于王虎剩扯出來“引進落空,四兩撥千斤”的手法,陳二狗更是邊都不沾一點。*****陳二狗也知道太極講究個滴水穿石,這種內家拳尤為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但陳二狗不能不急,一想到那張猙獰的桃花臉孔,他心底就有一股寒意,權勢地確可以帶來只手遮天,金錢也能換來翻雲覆雨,但人生多得是狹路相逢的境況,那個時候。歸根究底,還得靠最純粹的力量,誰的拳頭硬,誰的身手猛。誰的手段驍勇,陳二狗不想輸得一敗涂地。

    打太極沒了意態平和,便沒半點效果,陳二狗之所以選擇這塊僻靜湖邊場地。就是一棟移交給業主沒多久的獨棟別墅中有個窗戶,透過窗戶,可以看到一個安靜女孩每天此刻都在閱讀書籍,只有一個模糊側臉,一本書,一個清瘦身影。她很早起床,總會比陳二狗更早,她看書很專注,窗外花開花落,惹不起她一點心境漣漪,陳二狗好歹讀了十二年書,但第一次知道啥叫兩耳不聞窗外事,陳二狗每次心煩意亂,就會瞥一眼她。然後便能夠深呼吸一口。做到暫時的心無旁騖,偶爾坐在草地上休息。叼著根狗尾巴草,陳二狗也會猜測那個有大家閨秀氣質卻如小家碧玉恬淡無爭的年輕女孩是誰,父母是做什麼地,她有過什麼經歷,甚至是否被一個男人走入過她的心境,對陳二狗來說,瞎想一通,也很有趣,但陳二狗也知道,她也許等他離開山水華門那一天都不會轉過臉,看到打太極的他。\

    “三叔,想女人了?”張三千撞完了松樹心滿意足地穿上衣服跑到陳二狗身邊,陪著他坐在湖畔發呆犯愣,跟王虎剩處久了,張三千也學會了點小心思。

    “你懂個屁。”陳二狗笑道。

    “三叔,你猜猜看,李唯,沐小夭,張兮兮,我最喜歡誰。”張三千學著陳二狗拔下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對這孩子來說大城市最不好的地方就是找不到甜草根,在張家寨地大山,張三千能隨便拔出幾種放在嘴里咀嚼能啃出甜汁的草本植物。

    “李唯。”陳二狗不假思索道,在他看來沐小夭和張兮兮跟張三千都太遙遠,李唯雖然臉蛋身材相對遜色,但普通也有普通的好處,起碼不會給張三千太多壓迫和窒息,再說小孩只見過沐小夭和張兮兮一兩次,能有什麼印象。

    “錯,再給你一次機會。”張三千咧開嘴笑道,這笑臉,會讓陳二狗不由自主想到富貴。

    “沐小夭。”

    “又錯了。”

    “張兮兮?”陳二狗有點出乎意料,轉頭望向一本正經的張三千,不像是在開玩笑,難道是被王虎剩灌輸那套屁股大地妞才是好妞烏煙瘴氣的理論?

    “三叔,我覺得李唯姐不夠大氣,跟地道的上海人一樣精明,跟她娘一樣,如果打一桌麻將,也就保證贏比輸多一點,小夭姐跟李唯姐不一樣,打麻將桌面上肯定會輸,但其實是贏了,我不懂你們大人的感情是怎麼回事,但覺得小夭姐蠻聰明,也很實在,也許他跟三叔一樣,練毛筆字久了的緣故,不浮躁,但我還是喜歡張兮兮多一點。”張三千老氣橫秋笑道。

    “沒瞧出你現在大道理也一套一套的,看來跟了王虎剩,別地好處沒有,以後肯定能靠嘴巴吃飯。”

    陳二狗啞然失笑道︰“說吧,啥原因。”

    “屁股大唄,都說屁股大的女人能生男娃。”張三千壞笑道,突然壓低聲音,“三叔,你難道不覺得張兮兮屁股很像兩瓣大西瓜,你要摸上一手,準上癮。小夭姐漂亮是漂亮,但屁股小了點,不帶勁,就跟白燒度數不夠一樣,還是張兮兮好。”

    “王虎剩,**你大爺。”

    陳二狗笑罵道,賞給張三千一個結實板栗,“淨跟那鳥人學壞的,以後離他遠一點,你小兔崽子要是敢成天琢磨這些花花腸子,我非把你掐死。”“三叔,你操虎剩哥大爺沒用,你就算刨他祖宗十八代的墳都沒用。虎剩哥說他一生出來就沒心肝,不知道孝是怎麼個字。*****”張三千微笑道,那張清秀中性地稚嫩臉龐頗為動人,這樣的孩子如果在學校。是不愁收不到情書的,雖然字體可能歪歪扭扭,甚至還有不少錯別字。

    “小爺啊小爺。”

    陳二狗一陣感慨,深呼吸一口,吐掉那根嚼爛了的狗尾巴草,站起身道︰“回去吃早飯,誰先到誰做飯。”

    張三千撒開腳丫子狂奔,把陳二狗遠遠拋在身後。

    這孩子最大地樂趣除了練毛筆字、听陳二狗講述王朝興衰、听王虎剩扯風水堪輿,再就是給陳二狗做飯。

    不急不緩小跑地陳二狗望著張三千地背影。突然沒來由充實起來。

    雖然說這楊氏太極沒能讓他短時間爆發,但好處終歸是有的,其實陳二狗和富貴都知道爺爺懂太極,說出來可能會讓本來就一驚一乍地王虎剩再度受到驚嚇。陳二狗爺爺深諳的不是如今廣為流傳的簡化版太極拳,應該是南冷架的陳氏太極,孫大爺沒過世的時候,陳二狗跟老人下棋提到過有關太極地事情。孫大爺說溫縣南冷架的太極才是當下最正統的太極,老人的評價是四個字,“最具古風”,之所以知道爺爺會南冷架地太極,是當初富貴八極拳操之過急練傷了身體,爺爺便讓富貴打了一小段時間的太極。一次他抽旱煙的時候提起過那太極是南冷架的套路,但其中夾雜有陳家溝地老架,也叫“大圈拳”,陳二狗那時候記恨老人的醉酒瘋癲,一個十來歲的孩子沒見識也沒肚量,哪里想學老人那些深藏不露、被張家寨視作稀奇古怪的旁門左道,加上老人似乎也刻意不想讓陳二狗接觸太極,連帶著讓富貴也不許久踫太極,老人死後富貴就十來年當真沒練過一點太極。只痴迷鑽研八極拳和劈掛拳。

    王虎剩覺得自己很逍遙快活。如果晚上能抱著李唯或者張兮兮一起睡,那就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可雖然沒有娘們暖被,但他有監控錄像可以看,翹著二郎腿,叼著南京香煙,欣賞小區里一些走出房間散步的女人,王虎剩還是挺中意,唯一有疙瘩地就是這山水華門一個挺有姿色的女業主瞧上了王解放那慫人,這讓王虎剩很不爽,看著那妞有事沒事就經過小區門口朝站崗的王解放賣弄風騷,王虎剩就想踹那不爭氣淨給他丟臉的犢子一腳。

    跟他一起在監控室值班的還有個江甦人,那個親戚是保安經理的家伙看不起王虎剩,覺得這個整天忙著梳理漢奸頭、一臉齷齪的外地佬根本不值得拿正眼看,王虎剩呢,也從不會跟這種徹徹底底的小人物一般見識,反正互相不順眼,王虎剩樂得清靜,抽煙瞌睡看女人,他才不管什麼職場的人情世故,這點屁大地小圈子,還真不配他王虎剩大將軍當回事,反正只有他炒老板魷魚地份。

    南京是陳二狗的福地,所以他來了。

    王虎剩也很滿意現在陳二狗地狀態,有條不紊地準備成人高考,有篩選地大面積海量閱讀,每天花一點時間跟他學玩牌學千術,甚至有空還會跟王解放討教一點床上功夫,王虎剩雖然身無分文,貌似一事無成,但終究是生死場上過來的人物,跟他打交道的人不是腰纏萬貫就是黑道上的亡命之徒,他能看中陳二狗,就是看上了這位小蝦米的意志,那是一種類似東晉桓溫的氣質,陳二狗興許目前還沒寧教我負天下人的狠辣風範,但在王虎剩看來,遠比那些沒心沒肺揮霍時間的紈褲二世祖來得更值得期待,王虎剩知道,當一個人看不清自己的未來,大多數會或多或少浪費時間精力和金錢在一些無關緊要的關節上,比如一些于人生大方向有害無利的興趣,有錢的玩飆車玩收藏玩女人,沒錢的玩游戲玩憤世嫉俗玩文字游戲,也許不能算作失敗,但無形中失去了一個又一個的機遇,這些機遇也許就能夠讓人崛起,讓人出人頭地,最可怕的是他們還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一舉成名天下知的機會。

    “一只青蛙被丟進不太燙的溫水,直到慢慢煮爛,它都不會想著跳出來,只有那些一下子被拋進滾水的青蛙,才知道要一躍而起,跳出火鍋。”這就是王虎剩眾多人生感悟中挺出彩的一個,套在陳二狗身上就很適用,人妖熊子就是那一瓢滾燙開水,王解放心底其實是感激那個公子哥的,因為他的出現,徹底斷了陳二狗做良民做庸人的機會,當然這些話王虎剩不會對別人說,成大事者不謀于眾,這是千古以來顛撲不破的真理,王解放雖然死心塌地,但對王虎剩來說那顆豬腦袋知道太多反而會壞事,王解放在小爺眼中就是一枚炮,指哪打哪,就算是死地,也得沖,不能讓棋子知道那是死地還是活地。

    陳二狗不太願意講述他爺爺的事跡,王虎剩就變著法兒讓很稱職的旁觀者張三千來說,那位已經逝世的老人是不是傳說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陳半仙已經不重要,最關鍵的在于這樣一個甘于死寂人生的老人教出陳二狗和陳富貴這樣的孫子,大個子陳富貴,王虎剩一想到這笑臉泛濫言語稀少的男人,就一身雞皮疙瘩,那是本能的懼意,大力抽了口煙,王虎剩眯起本來就很小的眼楮,盯著監控屏幕,喃喃道︰“除了東北出東北虎,遼東可還出海東青。”

    有一點王虎剩一輩子都不會對外人說起,在南下火車上他第一眼看見陳二狗,起初並不在意,純粹是打發時間給陳二狗看了相,那一看,便讓見多識廣的王虎剩看出了一身冷汗,瞎眼師傅曾經一次喝高了給王虎剩解過一種命相。

    不多,才十五個字。

    卻讓王虎剩一陣頭皮發麻,一身泛寒。

    “其爺如老龜,其父如瘦虎,其兄如饑鷹。”
wohohohw 發表於 2009-6-6 03:02
本帖最後由 wohohohw 於 2009-6-6 03:07 編輯

正文 第四章 熬鷹斗狗魏端公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陳二狗這一行四個土老帽都是懂得找樂子讓自己每天不那麼枯燥乏味的人,王虎剩喜歡透過各個監視器偷窺女業主的曼妙身姿,經常給一大群保安算個命看個相充回大爺,如果不是他那個中分頭實在落伍,不是口若懸河的時候牙縫里總沾著菜葉一嘴口臭,不是他那雙賊眉鼠眼太過不招人待見,很多人還真想把他當做一個下九流中的高人。

    王解放是個從來不願意虧待褲襠里那玩意的虎人,到山水華門沒一個月就勾搭上兩三個如饑似渴的怨婦,不過怕操之過急,給王虎剩惹來麻煩,就憋著沒動手,否則天雷勾動地火,一個干柴一個烈火,王解放早把那幾個三四十歲身子飽滿到滴水的娘們拖上床正法了。

    張三千忙,很忙,忙到手腳抽筋外,就差沒口吐白沫,這小孩除了得給三頭牲口做飯,每天練毛筆字兩個鐘頭,喜歡拉二胡,于是讓陳二狗買來了一把,坐小板凳拉足兩個鐘頭,一分鐘不能少,《三國演義》和《水滸傳》兩本大塊頭就放他床頭,雖然是教科書範圍外的課外讀本,但陳二狗每天不是讓他背誦《三十六天罡星》就是《出師表》,可憐張三千才識字沒多久,就得掰命啃硬骨頭,王虎剩心疼孩子,跟陳二狗說你讓張三千一個十歲的孩子跳級接觸小學畢業水準的教材,我不攔你,可讓他滿嘴“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陽”有意義嗎?陳二狗說了一句,沒意義也得做。我就是要把我覺得有用的東西硬塞給三千,他已經在起跑線上輸給城里孩子一大截,我不能讓三千輸給別人一輩子,反正張家寨出來的孩子,除了吃苦什麼都不會。

    對此張三千是一張燦爛笑臉。他是真地不怕苦,王虎剩拿這對叔佷徹底沒轍,便不再開口,任由陳二狗把一切他懂得的東西強塞進三千的腦袋,內容駁雜。從弓獵下套剖 子,到京劇二胡小曲,再到陳二狗旁听來的學術性專業知識,盡量深入淺出地傳授給張三千,如果說一年時間陳二狗像塊海綿吸收上海的骨髓。那麼張三千就是一條陳二狗身上地寄生蟲,汲取陳二狗人生觀價值觀體系的精髓。可陳二狗似乎忘了自己是一個藥罐子泡大的貨,從身體到心理都透著吊詭,某種程度上理解張三千也許就是一個濃縮版或者精華版的陳二狗,未來帶來的福祉還是禍害,天曉得。

    練毛筆字手累,拉二胡手更累,讀書背誦腦袋累,練八極拳更是全身累,每天陳二狗一熄燈。張三千這娃就沉沉睡去,夢話都在念叨著“小李廣花榮”等一大串水滸好漢地名號。

    陳二狗起先對嶺秀苑別墅中那個溫婉女孩感興趣,可半偷窺致觀察了一個月,她始終保持那個側身姿勢安靜閱讀,陳二狗又不是那種藝術底蘊深厚到一個側臉一個輪廓就能遐想連篇的猛人,他有個屁的高深審美觀,看久了自然而然就膩了,不再對她覬覦什麼。陳二狗倒也知道物有不平則鳴這麼個說法,但登高而賦那事都是古代士大夫現在藝術家再不濟也得是文藝青年這類人該做的事情。陳二狗很遺憾自己就算想裝深沉都沒那個本事。肚里墨汁少,怨不得別人。

    然後陳二狗開始留意同樣是佔據獨棟別墅的某個業主。陳二狗想不注意都難,因為那人養狗,而且一口氣養了六條,都是外國品種,王解放說那是兩條阿拉斯加雪橇犬,兩條澳洲靈提,兩條比特犬,業主是個中年男人,長相一般,喜歡一身休閑打扮,沒法子瞧出什麼上位者氣勢,甚至外人看來還沒那幾條狗來得震懾人心,待人和藹,遛狗地時候即使踫上陳二狗這類小蝦米保安,也都會發自肺腑地點頭微笑,橫看豎看都是一個人畜無害的良民。

    王虎剩格外提到過這個業主名冊上登記為魏端公地男人,因為念著點情面介紹王虎剩進山水華門的南京商圈大人物特別叮囑過,這個男人有來頭,至于什麼來頭,則語焉不詳,似乎有隱情,那個在南京算是小有名氣的商人只是前些年從王虎剩拿到手幾件青銅器,算不得深交,帶著點忌諱沒有多說,王虎剩和王解放沒太放在心上,能住山水華門嶺秀苑的人非富即貴,是個人物才不算怪事,要不是個牛叉烘烘的角色,那才是新聞。但陳二狗很上心,因為他懂狗,跟兩代四條守山犬廝混了二十多年,陳二狗很深刻地明白什麼樣的主人養出什麼樣的畜生,他不懂比特斗牛梗澳洲靈提之類的,但中年男人牽著的那些畜生看人眼光,讓陳二狗想到了在大山里敢跟黑瞎子叫板一挑一地白熊,所以那男人散步的時候笑得越淡定安詳,陳二狗就越渾身不自在,因為M2酒吧風波的緣故,讓陳二狗也算大致見識到了旗袍女人談心和人妖趙鯤鵬這個層面的富二代三世祖,回過頭看養狗男人魏端公,便愈發警惕。*****

    據說魏端公一般都住在鐘山高爾夫別墅,山水華門只是他一個專門養狗的地,總計二三十幢嶺秀苑獨棟別墅入住者不算多,但他那一棟就常住著兩個人,只為了伺候那六條品種純正的狗,傳聞一個月拿五千,讓陳二狗很赤裸裸地眼紅嫉妒了一番,每次經過那棟別墅,陳二狗都忍不住想起埋掉的白熊和留在阿梅飯館的黑豺,走遠了,就得蹲在一棵樹下抽根煙,牌子就是南京,要11塊錢一包,得省著抽,這讓陳二狗很懷念在SD酒吧的幸福時光,抽煙喝酒看女人都不用花錢。

    這一天當陳二狗在山水華門排屋區域值班地時候,一輛奧迪Q7在他身邊停下,車窗搖下,探出一顆腦袋不冷不熱詢問一個地址,是個很有貴婦氣焰地精致女人,看上去撐死了三十歲,長得精致,化妝也精致,那對珠光寶氣的耳環也精致,這股精致帶著咄咄逼人地名貴,晃人眼,刺目。\她嘴里的地址恰好是魏端公的那棟別墅,陳二狗便三言兩語講述了位置,因為竹葉青的緣故,他對這一類女人有心理陰影,不想沾上,便宜沒佔到一點反而會惹來一身騷,那女人似乎有點不耐煩,猶豫了一下,道︰“上車,帶路。”

    陳二狗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保安。所以他也沒多想,打開就近的車門就要上車,卻抬頭看到一張陰沉的漂亮臉蛋,“滾到後座,你沒資格坐副駕駛席。”

    陳二狗愣了愣,自嘲地關上車門,最終坐進了後座,心無雜念地幫忙指路,他不是不想直接一個耳光甩過去,或者更狠一點把這個目空一切的富婆娘們踹下車拖進密林深處圈圈叉叉一番,但現實是他得履行一個保安的職責把她送到魏端公別墅,到了目的地,奧迪Q7在開進車庫,陳二狗卻發現這女人沒下車的意思,他也不好意思賴在車上,跳下車準備閃人,一下車,立即有兩條極高大的阿拉斯加雪橇犬狂奔過來,隨即兩條透著股凶悍的比特犬也沖過來,外人看來就像這四條狗要把陳二狗撕成碎片,那在車內小心翼翼透過窗戶看到這一幕的女人不禁臉色微白,看來她對狗沒什麼好感。

    她也不介意陳二狗被這些該死的畜生咬出狂犬病之類的,反正魏端公那個挨千刀的人渣肯定會圓滿清理掉每一件她看來頗棘手的事情。

    只不過過程出乎意料,結局也不在情理之中。

    女人看到四條狗奔到那個身穿保安制服的年輕男人腳邊後,非但沒撲上去撕咬,反而一條條搖晃著尾巴撒嬌討好,她深惡痛絕狗這種牲畜,但不表達她一點都不懂狗,魏端公這輩子除了玩女人之外最大的樂趣就是熬鷹斗狗,她好歹耳濡目染了五年,知道他飼養的阿拉斯加雪橇犬沒半點溫馴可言,平均每半年就會鬧出咬傷客人的事故,那兩條比特就更加殘忍,南京圈子都說它們吃多了人肉,真相如何,只能算半個局內人的她也不敢確定,但魏端公只要想做,肯定做得出來。所以她看到那個看起來湊合的年輕人竟然讓比特和雪橇犬像貴賓犬那般乖巧,嚇了一跳,以為中了邪看花了眼。

    陳二狗吹著口哨,一臉笑容蹲下來撫摸幾條狗的腦袋,陳二狗陳二狗,有這麼個名字,跟大山討飯碗十幾年,要是沒跟狗交心的本事,斷然是混不下去的,他對狗,從來沒半點心機,狗在陳二狗的世界,佔據著不可動搖的地位,進了山把畜生看做畜生,是會遭報應的,陳二狗所做的,無非是出了山依然不把畜生簡單視作畜生。

    沒過兩分鐘,一輛凱迪拉克和寶馬7系一起開進別墅,分別是一個氣質迥異的漂亮女人帶個幾個孩子下車,最後一輛是破舊到可以直接丟進廢品收購站的桑塔納轎車,那車少說也有十五六年的歲數,走下魏端公和他的司機,陳二狗趕緊起身與這些人擦肩而過,對他留意的只有走在最後的魏端公,這個似乎讓不少鮮花心甘情願插上他這坨牛糞的男人停下腳步朝陳二狗微微一笑,等陳二狗走出十來米,他才收回視線,開Q7的精致女人若有所思,下意識多瞧了陳二狗幾眼。
wohohohw 發表於 2009-6-6 17:07
正文 第六章 男孩女孩?(不知道是不是章節名稱打錯沒有第五章@@)
               

    第二天當陳二狗逛山水華門第十六圈的時候終于踫到了出來遛狗的魏端公,他身後一如既往跟著兼職保鏢的司機,很消瘦的一個年輕男人,瘦到皮包骨頭,卻絕不會讓人覺著弱不禁風,像一頭因為斗毆搏殺太多掉光了毛的青壯野狼,那雙小眼楮看人總透著陰險狠辣的意味,仿佛一個不經意間就出手將人一擊斃命。陳二狗跟背景神秘的魏端公打了個點到即止的招呼,沒想到高高在上的男人這一次竟然沒有像以往那般與陳二狗擦身而過,而是停下腳步,掏出包煙,黃鶴樓1916,拋給陳二狗一根,笑道︰“為了應酬身上就放這煙,別嫌不好抽,其實南京煙比這個有味。對了,我昨天見你跟這幾條狗處得不錯,以前養過狗?”

    陳二狗將那根煙點燃,吸了一口,習慣性輕微傴僂著身子道︰“養,不過是土狗,肯定沒這些金貴。”

    魏端公望著那幾條狗親昵地朝陳二狗甩尾巴,抬頭玩味道︰“以後再有人遞煙給你,接可以,別急著抽。人無傷虎之心,虎有害人之意,林子大了,什麼樣的人都有,小心駛得萬年船。****”他見陳二狗兩根手指夾著煙懸在空中一臉錯愕的情景,笑出了聲,也點燃一根煙,道︰“放心,我的煙盡管抽。”

    “我這幾條狗其實都不入流,其它有個地方,那里的幾條才拿得上台面,其中一頭藏獒和一只山東滑條花了我不少心血。你別看這兩條比特一副要吃人的樣子,見到那山東滑條就得乖乖夾著尾巴做人,哦,不對,是夾著尾巴做狗。”魏端公大笑道,聊到狗。他素來不吝嗇言詞,雖然手里那兩條比特犬被他說得輕描淡寫,但在南京還真沒誰敢拉出一條狗來跟它們斗,魏端公早就放出話,誰的畜生能咬死這兩條比特,兩麻袋一百萬塊現金。可以直接拎走,可惜到今天還沒人能拿走兩麻袋鈔票。

    “狗有靈性,跟它們處,就得交心。”陳二狗不由自主感慨道,這是他的肺腑之言。

    魏端公點點頭但又搖了搖頭。微笑不語,抽完了那根黃鶴樓便跟陳二狗道別,繼續遛狗。在魏端公即將回到別墅的時候,身後的年輕司機用一口很糙的普通話沙啞詢問道︰“魏爺,昨晚你讓我查這人地底細。詳細資料已經放到書房,目前看來沒有問題。不像是喬八指派來的人,不過他跟其余兩人都有案底,不干淨,尤其是一個叫王虎剩的家伙,前些年在北方專干刨墳掀棺材的勾當,有點名聲,後來讓人給陰成窩里反,差不多死絕,他趁機金盆洗手不干了。”

    “這年輕人。繞了十六圈才等到我出現,心是有了,就是嫩了點,不過我一把年紀,也沒多少心思再去做琢磨璞玉之類的事情,要是放在十年前,我興許會一個高興就提攜一下敲打一下,唉,老啦。我現在是越來越佩服黃金榮杜月笙這些老狐狸。能越老越驍勇,我現在身子拼不動你們這種狠人。腦子也比不上那些差不多可以用老奸巨猾形容的年輕人,也想找個機會趁早金盆洗手了。”魏端公笑道,只是笑容里泛著陰冷。

    把狗交給兩個專門養狗地佣人,魏端公走進別墅,滿屋子一堆女人,晃得他眼花繚亂,很頭疼,三個老婆,四個女兒,加在一起就是七個女人,如果其樂融融倒還好,偏偏前妻和前妻之間勾心斗角你死我活的架勢,女兒和女兒之間綿里藏針笑里藏刀,該死的是前妻和女兒之間也不忘偶爾來幾段潑婦罵街的插曲,更要命的是魏端公地女人一個個精明得像女狐狸,絕非花瓶,吃飽了沒事干就淨想著互相拆台落井下石的手段,他的四個小到六歲大到二十三歲的種也都繼承了父親的心狠手辣和翻臉不認人,沒少干往對方房間砸蛇丟毒蜘蛛地缺德事情,但手心手背都是肉,魏端公不好偏袒著誰,加上女兒長成這樣也有他的責任,所以魏端公干脆視而不見听而不聞,你們只要不動刀子由你們鬧騰去,反正最後他掏腰包花錢消災,再者魏端公覺得這種生活環境比起南京一些高干和富裕家庭地溫室來得有趣和實在,對他來說,糖罐里泡大的孩子除了長大讓人糟踐讓社會碾壓,還能有啥人生。

    “爸,我想一個人去麗江玩,媽不讓,你給評評理。****”魏端公才十三歲的女兒跳上沙發朝準備溜上樓的某個父親喊道。

    “去可以,但我還是那句話,十六歲之前你要是敢跟男孩上床,對,我是不敢把你怎麼樣,我也就只能打斷那家伙的手腳然後喂狗。”魏端公聳聳肩道,望著才13歲就發育很好的女兒,涂抹著煙燻妝,胸部鼓鼓,屁股翹翹,咋看都像是十五六歲的花季少女,魏端公雖然喜歡玩弄黃花閨女,但可不意味著能容忍別的牲口作賤他女兒。

    “爸,一個大伯是司法局副巡視員的賤貨跟我搶男朋友,我要你幫我出面揍她,賣去做雞也行。”高中剛畢業地女兒哭訴道。

    “自己揍去,別一天到晚給我丟人現眼。”

    魏端公怒道,興許是被激起了火氣,朝一樓客廳一大堆女人瞥了眼,擠出一張陳二狗斷然沒見識過的陰陽怪氣臉龐,當他露出這表情,原本鬧哄哄的房子頓時鴉雀無聲,魏端公十指交纏,笑眯眯,語氣卻尖酸刻薄,像個老太監,“一群沒雞吧的貨,就是沒出息,除了給男人操,還能有什麼本事。今天是我的生日,不跟你發火,要不然早耳光賞過來,滾,滾回你們自己的家去。”

    一大群女人立即鳥獸散。

    魏端公來到二樓書房坐下,心境祥和,從樓梯走到書房,足夠讓他將心態擺平,但他不後悔讓那一堆稱得上親人的女人滾出別墅,對他來說女人當然只有漂亮女人,唯一的功能就是替男人傳宗接代,魏端公只想要個兒子,第一個老婆賢惠,家境也好,最不喜歡爭權奪利,但生了兩個女孩,于是離了,第二個老婆一身風塵味,漂亮到堪稱尤物,只是屁股再大再翹也沒用,還是生了一個女兒,再離,第三個老婆看相的說準生男孩,但事與願違,還是離,魏端公不虧待她們,離婚後錢大筆大筆照給,要房子給房子要珠寶給珠寶,他就當養了一堆比較昂貴一點地母狗。最近剛找到個中意地年輕女孩,前段時間每晚都在她肚皮上耕耘,魏端公巴望著這一次能生出個褲襠里帶把的崽子,甦南甦北加上上海整個甦滬圈都詛咒他生孩子沒屁眼,他偏不信這個邪。拿起一本線裝版《資治通鑒》,魏端公拿起鋼筆抄錄了一句話“君子挾才以為善,小人挾才以為惡”,默念了幾遍。

    看《資治通鑒》足足花了一個多鐘頭,魏端公這才拿起關于陳二狗一伙人地資料,陳二狗資料最稀少,王虎剩和王解放佔了大頭,但魏端公卻獨對陳二狗小篇幅概括感興趣,資料上有關于他捅傷趙鯤鵬後流竄南京的解說,不過真正入了魏端公法眼的還不是這段,而是“陳浮生”和“陳富貴”兩個名字,以及關于張家寨和陳二狗身世寥寥四五十個字的介紹。魏端公放下資料後,起身凝望著堆滿線裝古書的巨大書櫃,最後抽出一本江西派風水祖師楊筠松撰寫的《黑囊經》,朝站在門口的年輕司機道︰“割虜,再查一查陳富貴現在的情況,再讓人拿攝像機去趟資料上所寫的張家寨,我很久沒看脈尋龍點穴了,看這次能不能給我個驚喜。晚上你去市區,盯著喬八指那邊,一有風吹草動就通知我,我今天打算留在這邊一個人睡個清靜覺,有可能的話還要去吃頓小鴻門宴。”

    傍晚時分,陳二狗、王虎剩和王解放剛圍著小桌子準備吃張三千簡陋煤氣灶上搗鼓出來的晚飯,發現來了個不速之客,魏端公,手里拎著瓶白酒,絕對正宗的茅台。張三千正忙著炒最後一個菜,梅菜扣肉,手足無措的陳二狗真是被大吃了一驚,只好把原本屬于張三千的小板凳讓給這不按常理出牌的大人物,魏端公絲毫不覺得局促尷尬,也不覺得跟一群民工拼桌有什麼丟臉,開了茅台就給王虎剩他們一人一碗,剛準備喝,抬頭瞧見到了把菜端上來的張三千,饒是他見多了大場面大世面,也愣了一下,小聲問陳二狗道︰“男孩女孩?”

    張三千天不怕地不怕,可不關心這個拎瓶酒進來就敢吃白飯的魏端公是何方神聖,他最忌諱別人問這種弱智問題,一急之下就把王虎剩的口頭禪脫口而出,端著那碗梅菜扣肉不肯放到桌上,怒道︰“操你大爺,我是地道的大老爺們,你他娘才是女人。”
wohohohw 發表於 2009-6-8 20:24
正文 第七章 半壺虎跑老茶

    雖然被江浙滬圈子一致認作是心眼比針孔還小的洪水猛獸,但魏端公自認為是個很大度的男人,到了今天,出道以來共計修心養性了三十多年,哪怕有人當面詛咒他一輩子只能生女兒讓人糟蹋,魏端公也沒說一定要把那個不長眼的家伙大卸八塊,但說魏端公是個女人,這是公認的大忌諱,是逆鱗。所以魏端公十指交纏于腹部,不動筷子,不喝酒,笑眯眯盯著還端著一盤梅菜扣肉的張三千,如狼似豺。

    陳二狗舉起一碗酒,圓場道︰“魏先生,那孩子媽一生下來就死了,過了四年爹也喝酒死了,有娘生沒爹教的小地方犢子,能有啥教養,你別放心上。這碗酒我先干為敬,就當替張三千這孩子給你賠不是。”

    “三叔,太爺爺說你越好的酒越不能多喝。\這酒我喝就是了。”

    張三千一把放下那盤菜,搶過那一碗茅台,一口喝光,原本如臨大敵的王虎剩和王解放松了口氣,看到張三千吞酒時候苦大仇深就跟灌毒藥一樣的神情,平時吃了張三千不少苦頭的表兄弟倆笑翻了,魏端公愣了一下,還真沒想到這模樣半男半女氣質陰柔脾氣倔強的小孩還有這氣魄,一碗茅台不說一口氣咽下去不簡單,後勁也足夠把一般人掀翻,滴酒不漏的張三千把酒喝光後先是小臉唰一下緋紅如海棠,然後狠狠瞪著魏端公,只是那股狠勁在酒的暈染下,成了類似《封神榜》里醉酒後的狐狸精。眼神漣漪,那一抹醉意,就像狐狸尾巴,魏端公笑望著這個頗有趣的孩子,伸出大拇指,道︰“有種。”

    “三叔,我睡會兒。扛不住了。”

    然後張三千就晃悠悠上床去睡覺,都沒爬上鋪,直接在陳二狗下鋪暈暈沉沉睡去,估計是爬不上去了。陳二狗和魏端公相視大笑,張三千做菜地手藝不錯,對付陳二狗王虎剩這種人是綽綽有余,魏端公雖然僅僅是偶爾動筷,但也極為難得。要知道這位南京出了名的頭號老饕對食物要求比女人還高,上他餐桌的菜也肯定比上他床的女人來得稀罕,這位養了藏獒養了山東細條也養了外國名犬的大人物小夾了一塊扣肉,細嚼慢咽,用一口地道的江淮官話淮西片道︰“我其實能算半個廣東人,外人看我們都說帶毛兒的不吃撢子。帶腿兒地不吃板凳,帶膀兒的不吃蒼蠅,剩下的全吃,這是講我們敢吃,來江浙後,才知道那在京城老饕眼中跟生吞活剝,茹毛飲血本沒有太大的差別。===雖然生猛海鮮原汁原味,但跟孔聖人講的食不厭精燴不厭細差遠了,所以到現在,滿嘴最地道的南京話,講吳方言太高小片也難不倒我,吃東西,更是講究門道,誰都想不到我會是廣東雲浮出來的人。”

    魏端公不理會一堆雲里霧里摸不著頭腦的光膀子踫完喝酒地爺們,環視一周。十三四個平米的小房間,一張上下鋪的床,煤氣灶加煤氣瓶,一張鋪有報紙整齊擺放書籍的老舊書桌,然後加上這張十幾公分高的小餐桌,搭上四條小板凳,真沒有半點多余的空間,牆角落還自制了一個竹制餐櫃擺放鍋碗瓢盆,看到這些。*****魏端公很有感觸。哪怕他今天能養十來條名犬,光別墅就有六七套。玩過地女人有明星有名媛有富婆有校花,但就像他有一句話沒說出口,他不管多像一個南京人,卻始終“把根留在了廣州最窮的雲浮”,窮地方煎熬出來的人,除非良心全被狗吃了,否則斷然不會狗眼看人低,這也是魏端公肯坐下來吃這頓飯的很大原因。

    王虎剩知道他是魏端公,所以愈發不冷不熱,不敬酒不攀附,當然不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只不過不是每個權貴都會帶來顯赫,商人都講利潤,沒利益誰會平白無故讓你佔便宜,陳二狗才來南京來這山水華門沒多久,好事太快上門往往不是好事,王虎剩很懂福禍相依的道理,看到陳二狗沒被一瓶茅台沖昏頭腦,放心不少,而且魏端公似乎到目前為止也沒露出什麼狐狸尾巴,沒要進行何種交易的端倪,王虎剩酒一碗一碗喝,沒半點客氣,也暗中給魏端公看相,光看臉相,王虎剩只能確定這家伙福祿頗大,只不過陰氣極盛,是福是禍還說不定,只不過隨後興許是酒喝到六七分醉話都放開了說的緣故,一不小心就跑題到風水,然後魏端公跟王虎剩就像找到知己一般侃侃而談,魏端公學問駁雜,加上那股談吐淡定地風範,像極了精通易學的教授,喝了口碗中酒,魏端公暢快道︰“大概從南北朝開始到清朝,地學名師其實不少,但學術談不上豐富,很大程度就是因為被當朝限制,視作禁臠,拿了俸祿便不準于民間葬地,因為恐與民間點出禁地,怕出帝王。楊公《天玉經》勸誡後人多觀各縣城池學宮行署,祠堂則關系一族,私宅則關系合家,摸透了各省府廳州縣城池的方位坐卦,算明了地理之學的大半。所以我小有成就後,手里有了閑錢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跑遍全國省市,尤其是像西安這類老城,還得呆上個星期,這一跑,就花了將近三年時間。”

    王虎剩深有感觸道︰“確實得多看多走,我當年也是跟著師傅對照著書邊看邊學,書上的東西說死也不死,關鍵還是看讀書的那個人腦子開不開竅,三年找脈,十年點穴,理氣巒頭這一塊就足夠讓人幾輩子鑽研不透,到了如今,我還真沒見過敢說自己精通青烏之術的牛人。”

    魏端公笑道︰“我倒馬馬虎虎認識兩個,一個出身風水世家,年紀輕輕就看破紅塵跑去武當山做了牛鼻子老道,一呆就是三十年,不過如果不是機緣巧合,我還真看不透他是高人,事實上那人在武當山沒半點名氣,就跟《天龍八部》里那個掃地僧一樣與世無爭。還有個呢,在杭州吳山之巔做一個守寺人,很有故事,吳山就是那個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的吳山,你們有機會去杭州,就說是魏端公地酒友,他一定會拿好茶好酒招待你們。”

    陳二狗一臉艷羨地輕聲道︰“杭州是個好地方,山好水好,我也想去吳山,我家老人就說過吳山有人欠他半壺虎跑老茶,當年老頭子沒走的時候就嘮叨著欠了三十三年,每年都要嘮叨,所以我記得很清楚,到今天,如果還活著,肯定還要繼續說。”

    魏端公手一抖,剛倒的一碗酒灑了半碗,這位被畏稱作死太監魏千歲的大人物低下頭,看不清表情。

    這個時候,恰巧張三千突然冒出一句夢話,出自《出師表》,“受任于敗軍之際,奉命于危難之間,爾來二十有一年矣。”
wohohohw 發表於 2009-6-19 02:55
本帖最後由 longwang 於 2009-6-21 03:20 編輯

正文 第八章 孩子與蛇,金石氣

      接下來一兩個星期魏端公沒少往楚狗這小窩跑,每次都不會空手,煙肯定是黃鶴樓19,酒最差也是五糧液,不會帶多,恰好夠一頓飯,跟他講話一樣,點到即止,用王唬的話說就是這龜兒子哪怕是放個屁都恰到好處,是成了精的人物,魏端公三天兩頭吃張三千搗騰出來的小酒小菜,吃相談圖雲淡風輕,讓人覺著這位腰纏萬貫的大款爺純粹是來體驗民間疾苦,但信奉小心駛得萬年船的王唬絲毫不敢掉以輕心,他這些天沒少琢磨魏端公的心思意圖,只是最終也沒個說得過去的結果,只能作罷,有好酒喝,有好煙抽,還有環肥燕瘦的娘們一飽眼福,王唬實在想不出比這更滋潤的日子,順帶著瞧魏端公也順眼許多。

    這一天魏端公帶著六條狗逛小區南麓的時候,兩條比特犬第一時間朝山坡嘶吼,其餘四條狗立即狂哮不止,樹叢間作響,魏端公心生警惕,身後的年輕司機塔前幾步,護在主子身前,然後魏端公就看到讓人目瞪口呆的一幕,一個小屁孩翻滾下坡,身上纏繞著一條兩米多的斑斕大蛇,一蛇一人同時滾到路上,那孩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站起身,成功逮住那條蛇,兩根手指掐住蛇頭,另一隻手抓住蛇尾,抖了幾抖,立即把那根原本想要糾纏住他手腕的遒勁黃蛇抖成身軀酥綿,再沒有半點戾氣,算是徹底降伏了那蛇,可見那孩子手勁不小,追這條蛇追了大半個山坡樹叢的孩子咧開嘴,朝著那顆蛇頭出個心滿意足的燦爛笑臉。

    魏端公愣了半天,望著那條比成年人還長出一截的蛇,再看那一身灰塵泥土的孩子,輕喝一聲讓那六條狗安靜下來,笑問道︰「三千,這蛇有毒嗎?」

    本來打算轉身去向三叔邀功的張三千漫不經心瞥了眼魏端公。道︰「有毒咋了,怕蛇就別進山。你們這種城裡人懂個啥子草藥,咬死活該。」

    張三千是個閑不住的主,拉了一早上二胡吃完午飯正好半個鐘頭的空閑時間,就跑出來透氣,摸上了山。本來是想掏點鳥窩搗鼓些鳥蛋做菜,結果撞上了這條蛇,就玩起了貓捉老鼠的遊戲,他一直就對魏端公帶著一堆狗逛小區的行徑很不屑,雙手搖晃著那條蛇老氣橫秋道︰「六條狗了不起啊,我三叔一條狗就能逮黑瞎子,這些畜生吃得比人好,有屁用,進了山還不是給野豬拱翻。」

    魏端公也不生氣這孩子地冷嘲熱諷。他也有自知之明,在張三千眼中他就是個死皮賴臉蹭白飯的傢伙,孩子嘛。還很難理解他每次去蹭飯手裡煙酒的潛台詞,但魏端公還真就偏偏喜歡這孩子對著他耍橫,靈氣有了,卻不世故。他饒有興趣望著那根應該叫做黃腹錦蛇的大蛇,這蛇長到兩米就挺稀罕了,真不知道怎麼就折在了三千手裡,魏端公打趣道︰「三千,要不你把蛇賣給我,隨你開價格。」

    張三千懶得理睬這個暴發戶。甚至沒答話,直接扭頭就跑路。留下哭笑不得的魏端公和輕輕搖頭的司機,叫割虜地貼身保鏢望著張三千的消瘦背影笑道︰「魏爺,這孩子長得秀氣,骨子裡野得很。您似乎也很久沒看到上眼的人了,說實話,看到張三千,我總有種不舒服的感覺,倒不是說他長得礙眼。唉,魏爺,我表達能力不行,一時半會跟您解釋不清楚。」

    魏端公點頭道︰「我知道你的感受,像幹你這行的,對一個人太放鬆了,都會本能地不舒服,那孩子,跟他三叔楚狗不一樣。是兩種人。楚狗再過四五年也差不多三十歲了。晚了點,我尋思著再過幾年就要退出這個圈子。所以不想花太大心思心血到一個性格脾性差不多完全定勢的傢伙身上。所以我對三千這孩子的興趣比較大,年紀小,調教培養起來會水到渠成。不說這個,這事等張家寨的地圖出來後再做定論,我先去瞅瞅那條蛇怎麼個處置法,估摸著今天有口福了,真正地野味,你把狗牽回去。」

    魏端公來到楚狗住處,這傢伙剛將那黃腹錦蛇去鱗扒皮,王唬和張三千蹲在水龍頭邊上做幫手,昨晚還剩小半瓶的茅台酒已經被楚狗分成三杯,第一杯滴入了蛇血,這一杯茅台酒鮮紅艷麗,第二杯滴入了蛇膽汁,第三杯什麼都沒加,等魏端公出現,楚狗笑道︰「來得正好。」他把第一杯蛇血酒遞給魏端公,第二杯送給張三千,第三杯讓給王唬,道︰「這是我家傳下來的蛇酒喝法,因為這蛇不太適合浸泡入酒,再說這附近也買不到上好地二鍋頭,就按照這土法子喝酒了,而且唬也想嘗嘗三千爆炒蛇肉和蛇骨燉湯的手藝,魏先生晚上有空可以一起來嘗個鮮。」

    魏端公一飲而盡,別有滋味。

    張三千喝了一半蛇膽酒,小臉通紅,餘下半杯酒的遞給楚狗,楚狗跟三千從不客氣,知道這娃也喝不光一杯,真一杯杴就又得躺床上說夢話去了。張三千喝完了酒就很自覺地去練毛筆字,楚狗則忙著把那條黃腹錦蛇肉骨分離,讓魏端公大開眼界。

    背負雙手來到專心致志提筆臨摹碑帖地張三千身後。魏端公也不說話。足足看了一個鐘頭。這個時候楚狗和王唬都回崗位工作。張三千放下筆。深深吐出一口氣。這才留意到身後地魏端公。皺了皺眉頭。心思七竅玲瓏地魏端公哪裡會體會不到這孩子地不悅。和藹道︰「三千。你三叔有沒有跟你提到過金石氣這麼個說法?」

    張三恰搖頭。

    魏端公拉過一條小板凳坐在張三千對面。提筆寫了「金石氣」三個字。解釋道︰「所謂金石氣。大體是指南北朝以前金石碑刻地風範。線條粗獷質樸。結構峻峭大拙。講究個氣韻高古。這一脈源於商代申骨卜辭、商周金文、秦漢刻石碑碣摩崖。很適合你地根骨。你地字是你三叔教地。某種程度上你三叔在教你為人處事。但他給你地碑帖略有不妥。我建議你最好去臨摹《龍門造像》、《鄭文公碑》這兩件。前者醫治結構鬆散平俗之病。後者是醫治線條浮滑地良方。至於你是喜歡大篆。或者隸書。還是魏碑。這點無傷大雅。我甚至認識一個由草書入門地書法大家。他後來一樣達到人老俱老地極境。」

    「你說地金石氣和《龍門造像》什麼地我都沒聽過。也聽不懂。」張三千隻是不冷不熱道。繼續埋頭練字。「但我只摹三叔給我地貼。」

    魏端公也不氣惱。只是輕笑道︰「三千。為什麼那麼肯你聽你三叔地話?」

    「別煩我。」張三千小聲嘀咕道。

    「不知道金石氣沒關係,但如果你能寫出一兩分折釵股、屋漏痕或者印印泥的味道和意境、你三叔一定對你刮目相看。」魏端公循循善誘道,其實折釵股和屋漏痕這類東西都是書法大成後的意境,尋常人沒三四十年功力肯本抓不到丁點兒蛛絲馬跡,不過魏端公看了張三千那些字後覺得有點譜,這孩子不光面相靈氣四溢,一手字也同樣不沾俗氣,雖然稚嫩,但儼然有自家風範。

    「真的假的?」張三千將信將疑道。

    「我騙你有啥好處?我可從不做沒好處的事情。」魏端公一本正經道,其實圈裡人都知道甦南魏千歲頂喜歡做損人不利己的勾當。只是對待張三千,魏端公還真沒啥惡念,就想找到了一塊暖手的璞玉,放在手心,就忍不住要雕琢一番。

    「行,那你給我《龍門造像》和《鄭文公碑》,我偷偷練。」張三千乾脆利落道。

    魏端公笑了笑,抬頭又看到那張做成飛鏢靶子的木盤,上面密密麻麻地扎眼,隨口問道︰「三千,你三叔喜歡玩飛鏢?」

    「喜歡。」

    張三千頭也不抬,充滿自豪道︰「三叔地手巧著呢,不管是匕首還是獵刀、扎槍,到了他手裡,就跟長了眼楮一樣,扎槍知道嗎?嘖嘖,你是沒見識過,我三叔那根扎槍三米多長,一扎一個準,再大的野豬也能被一槍洞穿,就跟二叔地牛角弓一樣霸道,二叔說了,三叔的手跟腦子一樣好使。」

    「就你三叔厲害。」魏端公笑道。

    「不信拉倒。」張三千撇了撇嘴道,「三叔扎槍扎魚扎蛇都沒話說,像那條蛇,三叔手裡只要有把刀,肯定一刀就能把它釘進土裡。你們城裡人除了狗多槍多子彈多還能做什麼,我們山裡人就得靠自己,二叔的弓,三叔的槍,那是張家寨最牛的兩樣東西。」

    「到了大城市,手裡的槍再猛也不頂用,得靠兩腿間的那桿嘍。」魏端公輕聲笑道,瞇起眼楮,嘴巴裡似乎還留有蛇血酒的餘韻,回味無窮。這位在楚狗一批人面前極不顯山不水的男人腦海突然冒出個有趣的想法,大女兒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要不把她送給二狗得了。
wohohohw 發表於 2009-6-19 02:56
本帖最後由 wohohohw 於 2009-6-19 03:00 編輯

第九章 大流氓魏公公


    晚飯吃了蛇肉喝了蛇湯,魏端公大飽了一次口福,配上讓陳二狗加了點草藥的小酒,一頓飯吃得酣暢淋灕,摸著肚子叼著煙,魏端公懶洋洋走在小區內,眼角余光突然瞄到一個很容易被記住的身影,王虎剩,魏端公嘴角上揚了一分細微弧度,笑得玩味,故意不去理睬那個比他矮將近一個腦袋的有趣家伙,魏端公也玩古董,知道真正的好東西十有八九不在市場上,拍賣會偶爾有一兩樣讓人驚艷的玩意,但價格高了,要想低價弄到讓外人眼紅的寶貝就需要身後那位“小爺”,魏端公肯定經王虎剩那雙手的國寶級文物未必就比大收藏家來得少。要不是從非正常渠道了解到底細,魏端公一定會走眼,沒法子瞧出這家伙還是個有大故事有來頭的猛人,魏端公一根煙抽完,安心在山水華門做保安的王虎剩還沒上前搭話,等到魏端公掏出煙抽第二根,王虎剩才快步跟上,魏端公恰好將那根煙順水推舟遞給他,並且還替他點上,王虎剩也沒矯情地露出受寵若驚那一類臉色,一是不清楚魏端公冰山下的根基,二來王虎剩好歹也是刨墳挖墓那一行業的榜眼,又沒把柄在魏端公手里,他也懶得表演一番早就爐火純青的卑躬屈膝,等魏端公把自己那根黃鶴樓點上,王虎剩這才開口道︰“魏爺,看得出來,你對風水和毛筆字都有研究,還不僅僅是抓住了皮毛,已經登堂入室,放在今天,很不簡單。”

    “放在我身上其實也簡單。”

    魏端公吐出一個煙圈,輕笑道︰“我呢,是苦地方出來的人,運氣不錯,年輕的時候也肯打拼,靠著一點小聰明賺了點錢,買了房子買了車買了女人。然後問題就來了,我不知道怎麼把血汗錢花出去,你說尷尬不?加上經歷過一些波折和起落,干脆就靜下心來練練字,看看書,跟幾個老前輩喝茶下棋。二三十年下來,總算摘掉了暴發戶的帽子,這事情,誰做了二三十年都有我今天的那點皮毛見識。”

    “謙虛了。”王虎剩搖頭笑道,一張嘴,就露出那一口缺了半顆門牙的暗黃色牙齒,他這種人就算西裝革履坐在西餐廳,也會被認作是一離開餐桌就回到農村旮旯頭扛鋤頭的農民,最好也是工地上搬運水泥的外來務工人員。世上千里馬不少,少的是伯樂,關鍵是王虎剩這匹馬還從不叫喚。狗不叫還能咬人,瘦骨嶙峋的千里馬就只能被拉去做最下賤地苦力。

    “虎剩,說句不該說的,你要真跟錢沒仇,不至于在山水華門做保安吧?當然我不是瞧不起保安這份工作,這就像說讓諸葛亮做私塾先生是沒問題,但總冤枉了那一肚子的錦囊妙計和那一顆大智近妖的腦袋。”魏端公混跡三教九流幾十年,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自然不俗,到了王虎剩這邊。興許是腦海中“小爺”的形象定了勢,說起話來沒刻意下里巴人,猶豫了一下,魏端公揚起那只夾煙地手,說了句挺葷素不忌的話,“我這雙手,能摸一線女明星的胸,為什麼要去摸路邊發廊女的胸?”

    “魏爺,一直以為你是個文化人。平日里听慣了你的調調,再听這話,還真不適應。”王虎剩摸著下巴眼神古怪盯著魏端公道。

    “早說了,我是窮地方走出來的人,骨子里糙得很,所以也難怪這一路走來盡是白眼,十幾二十年的冷嘲熱諷都听得我都耳朵起老繭,沒辦法,娘胎里帶來的東西。這輩子是改不掉了。有句話說三代人出個貴族,我本來打算生個兒子慢慢培養。結果到現在三個老婆給我生了四個女兒,沒戲。”

    魏端公無奈道,說這番話輕描淡寫,三十多年坎坷跌宕最終付與一腔平靜,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底蘊,抽完一根煙,點燃他今天地第三根,然後再次給王虎剩點上,似乎是被勾起了心事,心底尋常壓下不去打掃塵埃的往事一點一滴泛起,深吸一口,緩緩吐出,在斜坡上放慢了腳步,抬頭望著一盞盞剛剛亮起的路燈,有些感慨,“魏端公這個名字是年輕地時候一個老和尚幫忙改的,說原先的那個名字不好,我也沒多想,就改了,當時覺得只要姓沒改就成。踫上那位世外高人,也是一段機緣。年輕的時候在江西吃了大虧,四處流竄,不知怎麼就爬上了一座沒什麼名氣的山,山頂有座破道觀,就只有一個披舊袈裟的老和尚,起初看著的確不倫不類,老人話不多,如今想來也沒有什麼字字珠璣,我在那里躲了一個多星期,下山後,二十多年一路走下來就極少有崴到腳的時候,也不知道是不是沾了老人家的佛氣,一直忍著沒敢去打擾他,因為他不讓,我知道現在再去,十成已經房塌人亡,肯定再見不到他,這是我最大地遺憾,比沒兒子傳香火都來得大。虎剩,跟你說這個,我也不瞞你,是因為我知道你是誰,雖然只是個大概,但我確定我這話說出口,沒有對牛彈琴,也不會污了那老人家,說句托大的,整個江浙滬讓我看得起的人不少,但今天這一席不值錢的話,你還是第二個听到。”

    “我的身世更不值錢。”

    王虎剩頓了頓,似乎考慮如何接話,他事先如何揣測都沒料到魏端公會來一個掏心掏肺,當真是措手不及,狠狠吸了一口煙,低頭凝視著手中一根就抵得上一包煙的黃鶴樓,似乎在思考這煙憑什麼就賣那麼金貴,道︰“命這東西,我跟你一樣,懂得都比常人多一點,但攤到自己身上,沒轍。魏爺,承蒙你看得起,以後有不方便辦我又能搭上手的事情,盡管開口。”

    “真圖你們什麼,我就不是現在這個魏端公了。”魏端公笑道,陳二狗也好,王虎剩也罷,的確算不得路人甲路人乙那類俗人,但如果說魏端公這一多星期來的作態都是希望從他們身上得到什麼,那絕對是天大地笑話,到了他今天這個高度,給王虎剩點根煙這種小事,傳出去都可以讓王虎剩身價倍增。再者魏端公也是半個商人,比誰都清楚當今這個時代絕不是春秋戰國,沒人會為一兩句話割頭顱灑熱血,會真的去慷慨赴死,魏端公自己就深有體會,當年把他從窮山窩帶到繁華社會的老大出事後,近百號小第兄弟沒一個肯頂替那個義字當頭的中年男人,結果逮進局子到現在都沒出來,原先挺漂亮的老婆被一口口聲聲兄弟如手足的哥們包養了,魏端公當時沒頭腦發熱地背黑鍋,也沒承擔起養活那個男人老婆孩子的擔子,這些年雖然一直心懷愧疚,但絕不後悔。

    社會很實際。現實很殘忍。兄弟不靠譜。女人很勢利。這就是魏端公地世界。

    王虎剩狠狠抽著煙。斜眼瞟著魏端公。知道以前還是看低了這個男人幾分。

    魏端公。一個自稱馬馬虎虎能算半個文化人地流氓。大流氓。是流竄地氓民。即將到耳順之年地他懂點青烏堪輿之術。一些南京內地熟人政客都巴望著讓他去瞧風水;會些舞文弄墨。尤其擅長山水潑墨和北碑。其中壁拆痕頗有大家風範。十幾棟房產中大廳里掛得都是自家地作品;還知曉不少中藥秘方和養生之道。將近五十歲地身子還能一個晚上輕松降伏兩個如狼似虎地熟女。頭上頂著考古學博士和哲學、西方美術學雙料碩士地三頂帽子。這樣一個走到哪個***都能說得上話地偽文人。卻跟兩位中央政治局委員打過高爾夫喝過茶吃過飯。同時與上海地下巨擘有過命地交情。三十年不擇手段地心狠手辣。終于贏來一個稱呼。魏公公。

    而他卻沒脾氣地遭了小屁孩張三千一個多星期地白眼。跟陳二狗這種小蝦米喝酒聊天。給王虎剩點煙。鄰家大叔般和藹可親。

    魏端公隨手扔掉煙頭。道︰“我知道你地意思。是想給二狗找條退路。我今天不妨把話挑明。我確實看二狗順眼。但沒想要把你們拉進我那個小圈仔。我從不拜把子。因為信不過別人。上了我賊船地人。不是被我對手打殘就是被我玩死。沒幾個有好下場。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兩個能喝小酒聊天打屁地人。不想丟了。”

    王虎剩欲言又止。魏端公輕輕嘆息道︰“樹大好乘涼?樹倒猢猻散?好乘涼地大樹哪天真倒了。有些猢猻是想逃都逃不掉地。二狗還年輕。陷進去出不來。就太不值了。你讓他再等等。我這條就要上岸地船不適合他。”

    “那不談這個。”

    王虎剩咧嘴笑道,“二狗有條狗,是東北長白山脈的守山犬,是母的,我听說你有條公的陝西細犬,也是從深山里帶出來的純種,我看它們有戲。”

    魏端公點了點頭,指著王虎剩聳了聳肩,有點無可奈何道︰“你啊你,不到黃河心不死,一根筋。”

    王虎剩梳理了一下那個中分頭,道︰“沒小聰明,就只能靠瞎撞了。”   
wohohohw 發表於 2009-6-20 13:01
正文 第10章 孽畜,現出原形


   魏端公獨自回到別墅,司機兼保鏢站在院子門口,陰沉沉目送王虎剩離開,像一頭陰暗處伺機而動的豹子,他的狠,並不虛張聲勢,也不是借著魏端公玩狐假虎威那一套,按照南京圈子的說法郭割虜就是一把開了鋒破過膛的斬馬刀,透著一股冷冽。魏端公走進院子的時候拍了拍這個年輕男人的肩膀,道︰“以後見著這幾個人,給點笑臉,緊繃著一張閻王臉,二狗他們又沒欠你錢。跟你說多少遍了,笑里藏刀比金剛怒目更適合生存,所以我說你不適合做老大,一輩子打雜的勞碌命。 ”

    郭割虜平靜道︰“動腦子不是我的強項,魏爺,你哪天要是真金盆洗手了,我就跟你一起退出圈子,繼續給你開車。”

    魏端公走進別墅,搖頭道︰“你不能退,你退了我會死得很慘,我這些年四面樹敵,瞧我不順眼的人海了去,一下去,手里沒了人馬,指不定當天就會被人陰死。有你在台面上撐著,雖然成不了大氣候,但好歹讓那群龜孫子一時半會不敢輕舉妄動,我吃飯睡覺玩女人也安穩。我也沒大野心,活到六十歲,生個兒子,把小崽子活蹦亂跳養到十歲,盡了父親的一部分責任,再死,就沒有怨言了。”

    郭割虜皺了皺眉頭,最終還是沒有說話,這個主子腦子里想什麼,他始終想不透,郭割虜每次走進書房看到滿屋子的書籍就頭痛,什麼《撼龍經》《人性的高貴與卑劣》,什麼尼采什麼笛卡爾。什麼楊筠松什麼陳老摶,沒讀過幾年書地郭割虜都本能抗拒,魏端公丟給他一本《道德經》,讀了十幾年還是沒修出平常心養成恬淡性。還是出道伊始的那條山野獨狼,一出山就想咬人,所以魏端公一直沒讓他進入商界。是怕他一個一言不合就在談判桌上把對手打成殘疾,郭割虜是個粗人。搭配著陰柔滔天的魏端公,也是一對在江浙滬頗有趣的組合,浙江地“老佛爺”澹台浮萍和瘸子狗姚尾巴,上海的竹葉青和光頭蒙沖,都是名聲不小的搭配。

    郭割虜跟著魏端公來到二樓僻靜而空曠地恢宏書房。關掉燈,打開投影儀。輕聲道︰“黑龍江省小興安嶺張家寨的地形都拍攝下來了,陳二狗爺爺和張三千父母地墳地都按照你的要求,從各個角度拍照錄像。”

    魏端公環胸坐在雕龍黃楊木大椅中央,眼神陰晴不定地望著一張張幻燈片,在張家寨全貌俯瞰圖照片上停留了七八分鐘,嘖嘖稱奇,張三千父親的墳地也研究了兩三分鐘,搖了搖頭,等到張三千娘的墳墓放映出來,魏端公一陣心驚。越看越透著玄乎。越琢磨越震撼,喃喃自語道︰“怪不得。有這麼樁大陰德庇護著。”

    郭割虜不懂其中的門道,只能閉嘴,因為他地主子魏端公是個大妙人,寧肯要一個啞巴在身邊站著做擺設,也不要一堆呱噪的羅嘍對他歌功頌德。

    最後一張幻燈片是陳二狗爺爺地墳墓,一個不起眼的小土包,所幸沒有雜草,否則誰都認不出那是一個葬人的地,不像先前的地點都有四個方向甚至是遠近的拍攝,這座墳也許是太寒磣的緣故,拍攝的人只提供給魏端公一張圖片,魏端公摸了摸下巴,道︰“瞧不出大學問,難道是我多心了?如果真是那個讓錢塘陸老欠了半壺虎跑茶的高人,沒理由找這麼個破地方下葬,奇了怪了。再不入世的半神仙,不管如何與世無爭淡泊脫俗,也不該在這件事情上馬虎,”

    郭割虜小聲問道︰“魏爺,哪里不對勁?”

    魏端公沒有答話,關掉投影儀,卻沒開燈,沉默于黑漆漆環境,幾分鐘後點燃一根煙卻沒有抽,把煙放在煙灰缸上,任由它燃燒,一根煙燒盡,才讓郭割虜開燈,道︰“你看三千那孩子怎麼樣?”

    “我不喜歡。\”

    郭割虜很快補充了一句,“但是棵絕好苗子,好好培養,說不定能變成第二個李夸父或者張小花。”

    “有你這句話就足了。”

    魏端公起身笑道,像喝了最醇的女兒紅,微醉醺醺,道︰“我估摸著這輩子是真沒命在娘們肚里種出兒子來,所以打算收張三千為義子,在觀察一段日子,我也得等上海那案子告一段落,各方面都穩下來,我就找陳二狗說這事,他似乎沒理由反對。”

    郭割虜神色淡然,望向窗外,眼神一如既往地清澈冷冽,像他袖管里洗澡睡覺都不肯摘下地一抹刀鋒。

    陳二狗按照土法子做了桿扎槍,這是張家寨獵戶人手一根的近距離狩獵兵器,桿長一米多到兩米都有,陳二狗留在張家寨地扎槍有兩根,一根兩米左右,還有一根長到離譜,那根槍不好使喚,只是白熊死後陳二狗悲憤之下的作品,他跟富貴找了那頭罪魁禍首的東北虎這麼多年,撞見過兩次,能在陷入癲狂的陳二狗和手持巨大牛角弓的陳富貴夾擊下遁走,足見那長白山之王能咬死白熊不是偶然事件。*****

    “三叔,要不你也給我做跟扎槍?”蹲在一旁的張三千艷羨道。

    “你老老實實練你的八極拳,別分心,這東西只是旁門左道的玩意,要想出人頭地,還得走正正經經的路子。”陳二狗沒答應。

    張三千吐了吐舌頭,一大一小兩個人剃平頭穿拖鞋,像極了父子。

    陳二狗現在做的扎槍純粹是玩票性質,做著玩,跟張三千一樣閑不住。鐵槍頭,四十五公分長,菱形扁頭,尖頭和兩面都細細打磨成鋒利刃口,不敢說吹毛斷發,但捅進去扎進骨頭後都可以輕松拔出來,絕對酣暢,這扎槍到了老獵人的手里就能把快準狠發揮到極致,一般來說弓箭不頂用後就得靠這扎槍防身,畢竟張家寨像富貴這種敢跟大畜生近身肉搏的猛人只有一個。陳二狗現在要做的是把兩米半的硬木柄安插到槍頭根部的錐形槍褲中,張三千也幫不上大忙,只能湊熱鬧把腳底下一些鋼絲攏到一起,問道︰“三叔,老家那兩根槍都有花紋,多漂亮,這槍不刻點?反正你手巧,來點四相八卦什麼的。”

    “沒那功夫。”

    陳二狗笑道,在住宿樓過道斜豎起扎槍,審視了一下,道︰“這槍是用來練手的,反正這里樹多,不怕扎死幾棵。”

    “三叔,啥時候你才能帶我回張家寨?”張三千耷拉著腦袋小聲問道。

    “回去作甚?”陳二狗問道。

    “我想看你和富貴叔拿扎槍在大雪地里刺野豬,堵黑瞎子,最好是把那頭東北虎捅死。”張三千抬起頭,一臉向往,和稚嫩的感傷,畢竟張家寨再窮再苦,對這個孩子來說也是個家。

    陳二狗用力摸了摸張三千的腦袋,輕聲道︰“出來的時候三叔讓人看不起,回去的時候不能還那樣,你說是不是?”

    張三千沉默片刻,終于點了點頭。

    陳二狗蹲地上,嘴里咬著一小截鋼絲,搗鼓著這種很獨特的短矛,道︰“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三千,等你個頭再高點,肩膀再寬點,知道要個女人了,就會明白這話的意思。”

    張三千緊抿起嘴,緘默不語。

    “孽畜,還不快快現出原形!”

    過道盡頭,出現了一個常理來說絕對沒可能站在那里的娘們,戴著鴨舌帽,拿著照相機,笑語嫣然,望著陳二狗一輩子都沒法子讓人視作偉岸的背影,大聲調侃。
wohohohw 發表於 2009-6-21 13:36
正文 第11章 一輩子?好。


    陳二狗一直以為娘會活到很老,活到滿頭銀發,坐在炕上含飴弄孫安享晚年,他從沒想過她會離開自己的世界,事實上誰都可以死就她不能閉上眼楮的娘就那麼走了,突兀得讓陳二狗連悲愴都來不及醞釀,而此刻站在過道盡頭的那個女人,卻截然相反,是陳二狗心目中站得再近也只能是遙不可及的角色,她有讓他自嘆不如的腦子,有深不見底的家世背景,有大家族里培養出來的雍容華貴,這種女人,只要一天沒讓陳二狗爬上床趴上肚皮,陳二狗就只能把她視作額古納河里一尾妖艷的大紅鯉魚,遠觀不可褻玩。

    曹蒹葭。

    紅色後代的高干子弟,挺生僻的一個定義,這是從王虎剩嘴里听到的,小爺說死人妖熊子算半個,陳二狗覺得她能算一個,熊子的確跋扈,不可一世到讓旁人心生敬畏,但她比熊子多了一分鋒芒內斂的城府,魏端公用一言一行教會了陳二狗如何彰顯一個大角色的胸有成竹,所以陳二狗每涉世深入一分,就增添一分對她的忌諱和感激。

    蹲在地上轉頭凝望著她,陳二狗不知如何開口,嘴里叼著一截鋼絲,手里拎著半成品扎槍,有些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後的手足無措,哪怕已經是第三次接觸她,陳二狗也沒那個定力去心如止水,第一次他還是個窩在張家寨的小農民,第二次是個在小餐館打雜的上海外來務工人員,這一次依舊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個流竄到南京的小保安而已,拿不出手,登不了台面,就在陳二狗發呆的時候,曹蒹葭已經抓拍下一張照片,一個有點小故事的年輕男人露出張茫然的臉龐,一桿質樸卻殺氣撲面的扎槍,身旁還有一個氣質如出一轍、靈氣四射的漂亮孩子。這是一幅讓曹蒹葭很中意的畫面。

    “還管飯不?”曹蒹葭走到陳二狗身邊,眨巴著秋水眸子,一臉促狹。

    “管飯,就是沒大魚大肉。”陳二狗愣了一下,不知道她葫蘆里賣什麼藥。

    “那管住嗎?”曹蒹葭問了一個很容易讓尋常男人遐想聯翩的問題,而且問得一本正經。絲毫不像在開玩笑。不過她不是尋常女人,陳二狗也不是俗到極點地男人,癩蛤蟆大多都想吃天鵝肉,但陳二狗還真沒奢望能吃到曹蒹葭這種天鵝中的皇後,他撐死了也就在小夭肚皮上翻雲覆雨折騰的時候偶爾一兩次放肆假想曹蒹葭的曼妙,但這種齷齪念頭也僅僅是一閃而逝,掀不起太大漣漪,陳二狗哪天如果真習慣了在別的女人身上翻滾卻滿腦子曹蒹葭,那只能說挺狗膽包天。意味著陳二狗心里的野心種子發了芽扎了根,差不多要開枝散葉了。

    “房子我幫你找就是了。”陳二狗一口應承下來。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有見到地緣故,陳二狗眼中的曹蒹葭愈發明艷動人。以前的曹蒹葭強大到讓陳二狗主動忽略了她的相貌,這一次她則是強勢到把陳二狗的視線硬生生拉扯到她身上,她的容顏,竟然讓人想到四個字,摧枯拉朽。也許是沾染上了西藏寺廟的佛根,燻陶了喇嘛活佛們的靈氣,曹蒹葭的美升華到極致,陳二狗抬頭望著戴厚重黑框眼鏡地她,這一年多時間讀了點書。陳二狗知道從心理學上來說習慣戴帽子眼鏡的人物,在自我保護方面都有一定程度的偏執,陳二狗蹲在地上就那麼仰視著這個與整個世界劃清界線地女人,突發奇想,將來哪個男人才能摘下她的眼鏡?那個男人,想必一定是天之驕子一樣的人物吧?陳二狗咧開嘴地偷笑,有點自嘲,以後自己見到了那種男人,還不得自卑死?

    “不請我進屋喝口水?”曹蒹葭絲毫不客氣笑道。

    “水還是有的。”陳二狗帶著曹蒹葭進了那小房間。拿一只一次性杯子從開水壺倒了杯水遞給她,終于好不容易從最初的驚為天人中緩過氣,陳二狗小心翼翼問道︰“怎麼找來的?”

    “放心。我找得到這里不代表趙鯤鵬能找到山水華門。”曹蒹葭微笑道。也不跟陳二狗賣關子。解釋了其中地緣由。“有人去阿梅飯館把你地狗接來了南京。加上從李晟嘴里套出來地信息。順藤摸瓜就找到這里了。你捅傷趙鯤鵬。也就是熊子地事情其實沒到不可收拾地地步。趙家老爺子雖然護短出了名。但還算講理。大事情上不糊涂。再說這種丑事傳開了也不利于趙鯤鵬日後地仕途爬升。不過代表著官方態度地趙老爺子表態息事寧人。不代表另一些冷眼旁觀地好事者不會火上澆油趁火打劫。所以在南京避一避風頭終歸不是壞事。我看你小日子過得挺滋潤。”

    “滋潤個屁。”陳二狗一脫口就來了髒話。一看曹蒹葭微微睜大眼楮地驚艷神情。立即撓了撓頭。

    這不能怪陳二狗氣度胸襟狹窄。在上海混SD酒吧差點讓他看到了月薪破萬地奇跡。結果一個八竿子打不著地紅色高干子弟硬是橫插一腳。把所有事情都攪黃。脫光了衣服白花花像條雪白嫩魚地小夭沒了。一個月幾十張百元大鈔沒了。原先計劃好地旁听和考證計劃也沒了。在山水華門提心吊膽上海方面地報復不說。還得重新從最底層一步一步攀爬。更需要慎重其事一絲不苟地為張三千策劃人生軌跡。某種程度上來說張三千就像他地半個兒子。或者是那條白熊地擬人化。陳二狗恨不得教給這孩子所有他掌握地東西。他想要二十年後地張三千是個哪怕在大城市也能挺直了脊梁骨做人。即使做不成魏端公那類大人物。也不能比城里孩子遜色。

    陳二狗瞥了眼張三千。這娃是第一次見到曹蒹葭。奇怪了。按理說曹蒹葭給任何人地第一印象都不會差。怎麼到了三千這里就變味了。這孩子就跟被人踩到尾巴地野雞脖蛇一樣。不加掩飾透露著一股敵視。曹蒹葭顯然也感受到了張三千赤裸裸地反感。她不惱怒不遺憾。反而頗有興趣地跟他對視。最終還是道行相對淺薄地張三千敗下陣來。扭過頭冷哼一聲。似乎還不肯認輸。陳二狗雖然不遺余力監督張三千每天地拉二胡、練字打拳、以及學習在內地所有大小事情。嚴厲到近乎苛刻地地步。但打心底寵溺這位跟他同樣從張家寨走出來地小親戚。所以見到這情景也沒埋怨張三千不懂事。只是略帶歉意地望向曹蒹葭。無可奈何道︰“他名字叫張三千。別看長得像女孩。其實是男孩子。每天都有打八極拳。差不多能算富貴地半個弟子。性子野得很。天不怕地不怕。大雪天敢跟我去扎黑瞎子。也就稍微听我地話。你別跟這小犢子一般見識。”

    “要是跟著我去了西藏。指不定就能入了活佛們地法眼。博得根骨清奇四個字了。”曹蒹葭微笑道。

    “你別給他灌迷魂湯。小地方吃喝拉撒睡大地犢子。能有屁根骨。去。練字去。把《洛神賦》抄一遍。”陳二狗對曹蒹葭地高度評價不為所動。臉色平靜到刻板地給張三千定下任務。他最怕地就是張三千這孩子誤入歧途。驕傲。虛榮。心胸狹隘。好逸惡勞。這些都是陳二狗最憎惡地壞苗頭。張三千當然聰明。有悟性。陳二狗比誰都更早更透徹地知道這一點。要不然王虎剩怎麼可能絞盡腦汁要收他這個小徒弟。魏端公也不會三天兩頭來狗窩指導他練字。正因為這樣。所以陳二狗才更加注意張三千地成長細節。他寧可讓三千沉寂十年。甚至二十年。默默無聞做個小卒子。最後來一個一鳴驚人。也不希望他少年成名。最後在盲目自負中淪落一個泯然眾矣地可悲下場。

    張三千乖乖坐在小板凳上練字,懸空提筆,一筆一劃。中規中矩。一勾一提,頗具風範。

    曹蒹葭坐在陳二狗的床鋪上打量了房子一遍。雖然小,但總比在上海跟張勝利合租來得強,果然,唯一的共同物是她預料中的泛青色老煙桿,望著它,曹蒹葭思緒便飄忽到額古納河畔的那座小村子,一個背負巨型牛角弓的傻大個,一座躺著一個死于無名老人家的偏遠小墳包,還有一個哼著花旦唱腔的落魄背影。“去了哪些地方?”陳二狗輕聲問道,有些好奇。

    “西藏哲蚌寺,敦煌莫高窟,西安兵馬俑,黃土高原,都有去,最後到了傳說中倉央嘉措圓寂地地方,青海湖。”曹蒹葭安詳道。

    “去了這麼多地方。”陳二狗詫異道,驚訝曹蒹葭輾轉南北的速度。

    “還有幾個地方都沒說,屬于走馬觀花,也就能算去過,來不及駐足哪怕多看一眼,多想一點。”

    曹蒹葭微微嘆息,悄不可聞,“確實是急了點。”

    “那南京準備呆多久?”陳二狗盡量用平淡的語氣問道。

    “你希望多久?”曹蒹葭略微傾斜腦袋,笑望向陳二狗。

    “一個星期。”

    陳二狗猶豫了一下給出答案,瞧見了曹蒹葭那雙能洞穿人心地眸子,一陣心虛,撓了撓頭,嘿嘿訕笑道︰“一個月吧。”

    曹蒹葭依然微笑不語,那是相當的高人風範。

    “一年!”受不了曹蒹葭那眼神的陳二狗豁出去嚷道,一副說出了這話被砍了頭後老子二十年後還是一條好漢的姿態。

    曹蒹葭就是不說話,那張笑顏那叫一個禍國殃民。

    “草大爺的,不要逼我說實話!”

    陳二狗怒了,“一輩子!”

    曹蒹葭終于開口,輕輕柔柔說了一個字,卻是石破天驚。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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