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大明天工 作者:半埂草 (連載中)

ivyyahui 2009-6-15 09:52:1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59 116239
ivyyahui 發表於 2009-6-15 10:01
第十回 問 罪


  陳義山今日前來,本是要質詢李彥為何不去衛學,路上遇到陳小旗、周彪等人,認得周彪曾去衛學尋過李彥,才出言詢問。
  明朝文重武輕,陳義山雖只是教諭,卻在天津衛的軍中有很多學生,陳小旗也不會隨便得罪人,便告訴他李彥今日要接待一位大官,也就是新任練兵使徐光啟大人,所以才未去上學。
  陳小旗不知道陳義山身旁的老者便是徐光啟本人,他與陳義山是舊識,正好走在一起,也不細說,便結伴前來,興師問罪。
  此刻,徐光啟神色淡淡地看著這精于農事的少年,感覺頗為複雜,自從三年前“南京教案”以後,他一直在天津直沽試種南方水稻,希望以此來解決北方糧荒,南糧北運的問題,難得見到有相同趣好的讀書人,未嘗不想收為弟子。
  奈何此子人品似乎有些問題,先是當街詐騙;接著當面扯謊,如今又在背後招搖撞騙,品德敗壞,竟到如此程度。
  徐光啟也不禁懷疑自己看錯人,以為李彥能說出結球菘菜“惠及百姓”一語,還算本性純良,現在想來,估摸他當時也就隨便說說。
  女子無才便是德,男人有德便是才,徐光啟只能微微歎息:“那名帖你既然用了,這便還給我吧!”
  李彥沒想到事情如此快地敗露,見陳義山雖是義正言辭,卻頗有回護之義,便認真地拱了拱手,向他一禮。
  又從袖中取出那灑金的名帖還給徐光啟,微微笑道:“說起這件事,還要感謝徐大人救命之恩。那周彪乃天津衛有名的無賴,又有陳小旗為虎作倀,學生今日差點便要讓二人構陷,才不得不取出大人的名帖。好在這夥小人懾于大人聲威,才狼狽逃竄,晚生與家姐能得以逃得劫難,實在是托大人洪福。”
  徐光啟看了看陳義山,後者微微頷首,證實陳小旗、周彪確有惡名,徐光啟才松了口氣,也不願自己看好的少年就此廢掉,但心中芥蒂卻不會就此消失,尚需聽其言、觀其行,再好好考察一番,便將名帖收回袖中,不再提及。
  “你剛才說的新鮮物,又在哪里?”徐光啟微微轉動目光,很快注意到桌上那盤吃了一半的韭黃炒雞蛋,色澤嫩黃,難道是傳說中的黃芽菜?
  “正要請教大人,”李彥笑了笑,知道徐光啟不會追究自己冒名之事,但今後想要借重,卻也是不可能了。
  李彥伸手指了指那盤韭黃炒雞蛋:“夫子,徐大人,你們可曾見過此物?”
  “有雞蛋,還有這嫩黃的菜段,形似韭葉,卻不知是何物?”徐光啟伸手捋了捋花白的山羊須,沉吟著說道。
  陳義山也附和道:“確實未曾見過。”
  “大人果然好眼力,這確實是韭葉,不過也不是,應該叫韭黃,和韭菜一樣的種子,不同的培育方法,味道口感也全然不同,兩位要不要嘗嘗看?”李彥拿起兩雙筷子,在水桶裏洗了洗,遞給兩位老先生。
  徐光啟接過筷子,緩緩夾了幾段韭黃送進口中,細細咀嚼,滿臉認真,那樣子似乎不是在吃菜,而是在做什麼重大決定似的,良久才放下筷子,出聲贊道:“果然不同,口感爽滑,口味清新,色澤鮮嫩,難得色香味俱全,可謂菜中蓮花,好菜!好菜!”
  陳義山也頗為矜持地嘗了一口,等徐光啟說話以後,才目光凝重地看了看李彥,開口說道:“三娃,君子遠庖廚,你可別因此而荒廢學業。”
  李彥拿過幾根完整的韭黃給徐光啟看,聞言微微一笑:“民以食為天,國以農為本,如果能讓天下人都能吃上可口的飯菜,穿上舒爽溫暖的棉衣,也不比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差吧?”
  “學生成長于市井,最能體會‘倉廩實而知禮儀,衣食足而知榮辱’的道理,若能像徐大人這般改進耕作,讓天下倉廩實而衣食足,學生和夫子,都是在推行教化呢!”
  陳義山被李彥唬得一愣一愣的,這才發現以前聽話的學生,似乎發生了很大變化,變得更加成熟,那從容淡然的氣質,竟讓他這個教了多年書的老教諭也自愧不如。
  徐光啟也微微驚訝,原以為李彥品德不行,如今看來可能是誤會,不禁老懷大慰,捋須微笑:“孺子可教、孺子可教,李三娃,我且問你,這韭黃是如何種植而成的?”
  “是用韭菜,經特殊方法培育而成,”李彥微笑說道,卻不講明具體方法,這是他未來發財的起點,不能隨隨便便就說出去,專利意識還是得有。
  徐光啟微微皺起眉頭,剛剛對李彥產生的那一點好感瞬間消失殆盡。
  古代沒有專利的說法,傳男不傳女,傳嫡不傳庶的事情卻司空見慣,徐光啟對此深有體會,雖然理解,難免還是有些失望,覺得李彥胸懷不夠開闊,品德不夠高尚。
  他對新式作物又實在好奇,便問起其他方面的情況:“原來竟是韭菜的變種,實在神奇,不知這韭黃的習性、產量、存放又如何?”
  “產量和韭菜差不多,存放時間更短些,至於習性嘛……”李彥頓了頓,若是清楚習性,也差不多能知道培育的方法,所以他只是笑了笑:“與韭菜不同,雖然麻煩些,但冬天也可種植。”
  那時沒有溫室大棚,北方的冬天幾乎沒有蔬菜可吃,徐光啟聞言不禁捋須叫好,也用更加飽含期盼的目光看著李彥:“若是此菜的種植能推廣開來,則冬日又多一蔬菜可食,三娃你造福百姓矣。”
  李彥知道徐光啟的意思,無非是想讓他將方法公開,不過他可沒想推廣,至少不是馬上公開,他還要靠這個賺錢呢。
  “韭黃與白菜不同,產量較低,對土壤、肥力和田間管理的要求更高,尋常菜農恐怕無法種植,也只能作為富貴人家桌上的菜肴而已。”李彥笑著搖了搖頭。
  徐光啟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看來,剛才那席話又是空談,此子不僅慣於欺詐,還好出空言,而且面不改色。
ivyyahui 發表於 2009-6-15 10:02
第十一回 換 田


  徐光啟見李彥敝帚自珍,不由露出失望神色,想了想又道:“徐某鑽研農事十數年,對各種農作物的培植,譬如南稻北種也有些心得,三娃若是有興趣,咱們不妨交流一下。”
  “徐大人真是博學多才,”陳義山一旁贊道,又對李彥使了個眼色:“三娃,徐大人學富五車,你能得一兩句指點,今生都受益無窮,還不快快謝過?”
  陳義山心中頗為李彥著急,徐光啟翰林出身,如今已是正四品少詹事,河南道禦史,雖然品級不高,卻位居中樞,能得他的親睞,對於今後仕途發展,絕對大大有利,這才急於出言暗示。
  徐光啟看了看李彥,也愛惜這個人才,心想他若是求教,自己也可指點于他,重修德行,並繼承自己的農學。
  李彥卻笑了笑:“大人說的這些,學生倒是都知道一點,南稻北種,確是良方,奈何家中僅有幾分薄地,無法用來耕種罷了。”
  “徐大人若是對韭黃的種植技術感興趣,學生願意告知,就換幾畝田地如何?”
  陳義山當即石化,深恨這學生不知進退,幾畝田地和仕途前程哪里能比?想要替他說合,那邊徐光啟已經冷淡開口了。
  “你要地?便給你十畝又何妨?”徐光啟先是一喜,聽說李彥要拿韭黃的技術換地,不由覺得這個少年鑽進錢眼裏面去了,怫然不悅。
  徐光啟此刻對李彥的觀感再度降低,剛才還虛言大義,如今卻斤斤計較,為蠅頭小利而置個人前程於不顧,目光短淺至斯,實在是朽木不可雕也。
  李彥卻是想著家中無田,有好東西也沒法形成規模,雖然看出徐光啟和陳義山都很不高興,但俗話說得好,貧窮使人醜陋,他現在都窮得吃爛菜葉了,哪里能去裝什麼崇高?
  再說一項獨一無二的技術,就算是換二十畝地,李彥都覺得虧大發了。
  徐光啟話音剛落,李彥便追著問道:“大人此話當真?這二十畝地可是良田?”
  二十畝地還不放在徐光啟眼中,只是被李彥打蛇隨棍上的無賴作風給氣壞了,冷哼一聲:“放心,便是直沽旁那片上等水田與你二十畝,收穫的稻穀也歸你。”
  “水田?”李彥挑了挑眉毛。
  “不錯,都是水田,畝產稻米一石五,遠遠超過旱地,”饒是徐光啟天性淳厚,也被李彥弄得有些火大,他很想追問李彥一句,這下你總滿意了吧?
  沒想到李彥那邊已經開始搖頭:“呵呵,若是可以,學生倒是想將這水田換作旱地。”
  他要田地種菜而不是種稻,水稻收穫再多,價值也有限,種菜就不一樣了。
  徐光啟差點將鬍子揪下來,水田不僅產量高,稻米也更值錢,何況天津衛的旱地不經過河水浸泡,土壤中富含鹽漬,很難長出莊稼。
  這個李三娃,不僅貪婪,還是個蠢材,徐光啟無比失望:“老夫也不占你便宜,你若是想要用水田換旱地,便是水田旁進行輪作的旱地,三畝折算一畝,不過只有二十畝;剩下四畝水田,你若還要旱地,只有經初步改良的鹽地,便五畝折算水田一畝,也給你二十畝,隨便你選。”
  三畝換一畝?李彥沒想到水田換旱地還有這個好處,不由問道:“一畝可換五畝啊,那些初步改良的鹽地能種菜不?”
  徐光啟皺了皺眉頭,以為李彥只想著換更多的地,連鹽地的收成都不知道,真是既貪婪、又無知:“可以,不過產量較低,要想提高產量,須得進行改良。”
  李彥想了想,田地改良的方法他也知道一些,所謂鹽地應該就是鹽鹼地,後世大規模的墾荒改良都曾提到過,無非就是那幾種辦法。
  “好,那我就要鹽地了,五十畝是吧?”李彥笑著說道,有了田,他就能種更多的菜,賺很多的銀子。
  徐光啟最看不得李彥這副貪婪模樣,不過還是提醒道:“老夫說了,田中未收的莊稼也與你,水田中有稻子,鹽地中只有番薯與包穀。”
  “哦,番薯、包穀乃老夫引種之番邦作物,我大明所見極少,雖可烹製食用,滋味卻為人不喜;雖可救荒,卻不宜多食,平常只是用來作飼料,煮熟後飼喂豬羊。”
  徐光啟在松江、天津都曾引種番薯、玉米這兩種可在貧瘠地方生長,耐旱耐荒,產量也高的作物,但想要推廣卻很不順利。
  尋常人對這種沒有見過的作物無法接受,徐家也算大戶,飲食也較講究,自然不會吃這種粗糧。
  李彥不清楚包穀是啥玩意,卻知道番薯就是山芋、地瓜,後世很常見:“大人是說,大明尚無人食用番薯?”
  “不錯,”徐光啟點頭說道:“據聞福建、廣東一帶有少量種植,只在荒年用作糧食。”
  天助我也,李彥心中暗呼一聲,忍不住笑了起來:“好,我那十畝水田,全都換作鹽地,一畝折算五畝,總共是五十畝,你給我五十畝鹽地好了。”
  “你可想好了?那可是鹽地!”徐光啟好意提醒道。
  哀莫大於心死,一旁的陳義山早就轉過臉去,瞧也不瞧李彥,好像是要告訴徐光啟,他不認識這個人,更不會有這樣的學生。
  李彥笑了笑:“想好了,就要五十畝鹽地。”
  “鹽地種著的番薯、包穀,也只能用來喂豬啊!”徐光啟又特意強調了一次。
  “學生自有用處,”李彥寫意地抓起筷子,夾了塊韭黃放進口中慢慢咀嚼起來。
  “悉聽尊便,”徐光啟冷冷地應了一聲,他也只能提醒到這個程度,至於這貪婪而又無知的少年將來是否後悔,他也顧不得了,最多到時再給他換成水田好了。
  “咱們是不是先立個合同,就請陳夫子為公證,如何?”李彥放下筷子,微笑說道。
  徐光啟和陳義山愣了愣,然後才意識到李彥說的合同就是字據,心中那個氣啊,差點就拂袖而去。
  “好,”徐光啟沉著臉道,心想我堂堂少詹事、監察禦史,至於空口白話,虛言欺詐?
  李彥卻不管其他,等到合同收進袖中,才對二位幾乎氣暈過去的老先生拱了拱手:“至於地契、田土,暫且先不看了,學生相信兩位的人品。”
  徐光啟和陳義山都不去理他,沉著臉不說話,這話既然說出來,擺明還是不信任啊!
  到得這個時候,兩人都已經麻木了,徐光啟也是不再正眼看向李彥:“說吧,這韭黃是如何用韭菜培植出來的?”
  李彥想著有了五十畝地,自己便有了立身的本錢,便笑著給徐光啟講解:“其實很簡單,遮去陽光,讓韭菜無法進行光合作用便行。”
  “光合作用?”徐光啟皺起眉頭,有些疑惑。
ivyyahui 發表於 2009-6-15 10:02
第十二回 小 弟


  李彥微微一笑:“不錯,就是光合作用。”
  他本可直接說出培育的方法,但這對農業的發展沒有太大意義,因為那只是技術,而不是科學。
  通過幾次接觸,以及對歷史上徐光啟的瞭解,李彥覺得此人更適合做一個科學家,而不是大官,會被喇唬騙到的書生,又如何能治理國家?
  李彥覺得能影響一下這個大牛,進而可能對歷史產生積極作用,倒是可以嘗試一下,便認真說起基本的生物學知識。
  “所謂光合作用,就是植物生長的一種方式。大人請想,植物從土壤中吸收養分、水分,呼吸空氣,接受光照,從而合成新的物質,植物才能越長越大。”
  “養分、水、空氣和植物的莖葉,本來毫不相同,通過光合作用,養分、水、空氣等不同物質合成植物的莖葉,這種作用一般都需要陽光照射,因而就叫光合作用。”
  李彥侃侃而談,微笑看著徐光啟,等待這位歷史巨人折服于他的淵博知識,不想對方卻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陽氣出,地物生,便是這個道理。”
  徐光啟抬頭看了李彥一眼,覺得這少年或許聽說過一些道理,卻未免似是而非,又說什麼光合作用,想來是故弄玄虛,故意賣弄。
  李彥已經在徐光啟心中留下好說空話的印象,此刻自然也是懷疑。
  “陽主發生,陰主斂息,物之生息隨氣升降,萬物成長之功全在於陽,不然根苗花實之體無所待而成物矣,”徐光啟淡淡地說道:“你便具體講講培育韭黃的過程吧。”
  看到徐光啟不以為然的表情,李彥無奈地笑了笑,看來這個大人還以為自己是在忽悠,只好微微一笑,直接說起韭黃的培植方法,不過是在韭菜長苗時遮去陽光,不讓其合成葉綠素而已。
  “老夫權且一試,這便告辭!”徐光啟對李彥所謂光合作用、葉綠素的奇談完全不信,以為他是胡說。
  待到後來知曉李彥發現韭黃的經過,更覺得他就是走了好運,頭腦又比較靈活,偶然間發現韭黃而已,說到底還是個貪婪無知的鄙薄少年。
  這樣的人,終究不會有多大出息,徐光啟暗暗想道,起身告辭。
  對於徐光啟看法,李彥也清楚得很,雖然很遺憾,但他知道想要改變歷史、改變古人的觀念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於他來說,有了五十畝地,便有了立身立命的本錢,可以為將來好好打算了。
  送走一刻也不想多留的徐光啟與陳義山,李彥發現宋大牛幾個還在,都滿臉惶恐和驚愕地看著他。
  “你們怎麼還不走?”李彥雙手背到身後,打量著這幾個喇唬中的邊緣分子,李三娃和他們的關係似乎還可以,都是難兄難弟。
  “你又沒讓我們走,”宋大牛戇戇地道。
  包有才為人相對活躍些,涎著臉陪笑道:“三娃你不說話,我們怎能隨便離開?”
  “那好,那就都別走了,”李彥笑眯眯地看著他們:“都留下吧。”
  包有才等人臉色刷地一變,連忙道:“三娃你別生氣,我們這就走,這就走。”
  “我是說真的,留下來,有事和你們商量,”李彥伸手攔了一下。
  一個籬笆三個樁,李彥要在這個時代活下去,做出點事,肯定需要幫手,這幾個喇唬雖然落魄,多少還有點才能。
  讓他們留下吃飯時就有這種想法,奈何條件有限,他和二丫的生活都成問題,需要徐二娘接濟,更別提養這三個閒人。
  如今有了韭黃,更重要的是有了徐光啟轉讓的那五十畝地,很多想法便有條件開始實施。
  “有才、大牛、還有鄭書,你們不想再去做喇唬吧?”李彥微笑著說道。
  三人尷尬地相互看了看,包有才乾笑道:“三娃你也是知道的,我們幾個都是沒辦法,實在是無法謀生才跟周老虎混的。”
  李彥點點頭:“我都知道,以後你們不用去了,跟著我好了,有我李三娃吃的,就有你們的。”
  “嘿嘿,”包有才笑了笑,眼睛向李彥身後的茅屋看了看:“三娃,你和二丫現在也沒有什麼家當了,我們總不能吃你們的啊!”
  知道包有才他們擔心什麼,李彥哈哈一笑:“不用擔心,到了明天,你們想吃什麼都行。”
  包有才等人面面相覷,想到剛才離開的那兩位老頭,也有些明白,包有才撓了撓頭,壓低聲音問道:“三娃,昨天那老年文士不會就是通州練兵使徐大人吧?”
  李彥點了點頭:“正是徐大人。”
  “還好還好,還好三娃阻止了昨天的事,要是真騙了練兵使徐大人,咱們可就都完了……就差了點啊,據說後來那些儀仗,就是來找徐大人宣讀聖旨的。”
  包有才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看著李彥道:“三娃,那徐大人給你銀子了?”
  李彥搖搖頭,老氣橫秋地拍了拍包有才的手臂:“都記住了,咱不吃嗟來之食,這都是咱憑本事掙來的,以後還會有更多好東西。”
  “跟著我,包你們以後吃香的,喝辣的,娶一堆老婆當床用。”李彥微微笑了笑,充滿自信。
  “吆,三娃你可真能啊,那你是不是要娶幾堆老婆啊?”徐二娘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手上端著熱氣騰騰的陶甕,鳳目圓圓地瞪著李彥
  二丫笑嘻嘻地跟在徐二娘身後,甜甜地道:“三娃,你和夫子他們說了很多話呢!怎麼不留他們吃飯啊!”
  李彥對小寡婦裝出來的潑辣勁也感到頭疼,連忙對二丫道:“老師給了我五十畝田地,咱以後也是地主了。”
ivyyahui 發表於 2009-6-15 10:03
第十三回 番薯


  田地是普通百姓的立身之本,二丫他們都是吃了一驚:“真的?”
  “當然是真的!”李彥將大家欣喜的表情看在眼裏,心中也很高興,微笑著說起事情的經過::“不錯,是五十畝田地,徐大人本說給我十畝水田,我將其換了五十畝旱地,上面還有莊稼,明天便可安排人前去收穫。”
  “水田換成旱地?你傻啊!”俏寡婦本來尚喜笑顏開,聞言臉色一變,顰著白膩光滑的額頭脆聲叱道:“三娃,你知道水田與旱地的收成有多少不?我可是聽說直沽旁那片水田,畝產稻米一石五鬥,咱村裏的旱地呢?也就五六鬥粟穀,止有三四成!”
  “何況粟穀遠不及稻米值錢呢!”俏寡婦鳳眼圓瞪,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你傻啊!”
  包有才他們也都用異樣的目光看著李彥,覺得這件事太不可思議,竟然用良田去換鹽地,實在是……奇蠢無比。
  只有二丫仍舊甜甜地笑著:“三娃,沒有關係,旱地能種粟穀呢!”
  李彥笑了笑:“咱也不種粟穀,那片田裏可都種著番薯,那玩意的產量可比稻穀還高的。”
  “番薯?”俏寡婦眨了眨鳳眼,似乎並不熟悉。
  包有才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聽說是番邦傳來的作物,可用來喂豬的。”
  “喂豬的?”俏寡婦頓時柳眉倒豎,粉臉含煞:“三娃,你傻了啊,人都吃不飽,你還想喂豬咋的?我看你才是個豬頭……”
  李彥知道番薯可以吃,可以蒸、煮、烤、炸,用來加工粉條、釀酒,但對徐寡婦等人而言,她們對番薯的認識來自傳言,以為這種地上挖出來的東西只能用來喂豬。
  番薯作為一種新式作物,被徐光啟從南方引種,並試圖推廣,到目前為止,似乎並不成功。
  李彥覺得,這是挑戰,同樣也是機遇。
  次日上午,李彥帶著包有才、宋大牛、鄭書這三個跟班,來到直沽東面、衛河河畔的徐家莊園,徐光啟在這裏開墾鹽鹼荒地二十多頃,引河水浸泡、沖刷,兩年後悉數成為良田,也是天津河口難得一見的景象。
  轉過河口,在茫茫的青蒿荒地中,便看到一片金黃色的田野,沉甸甸的稻穗壓彎了稻秸,田間有人正揮舞著鐮刀,揮汗如雨地收割稻禾。
  看到金燦燦的稻田,包有才他們都是心如刀絞,這樣的十畝水田,收穫的稻米足夠吃幾年,如今卻換成幾十畝豬飼料,當真是非常無奈。
  鄭書總是一副冷冰冰、酷酷的模樣,似乎外面的事與他無關;包有才心思靈活,這會對李彥存著敬畏,也沒有說話;只有宋大牛幾乎流著口水,戇戇道:“三娃,米飯好吃,豬食不好吃。”
  李彥知道大家對水田換成旱地一事還很遺憾,這時候也解釋不清楚:“豬食?等會你想吃還吃不上呢!”
  徐光啟聽說李彥拿著字據找上門,對這種急切的行為很是不屑,倒也沒有刁難,吩咐打理田莊的徐管事:“按字據上所寫,轉讓五十畝旱地與他便是。”
  徐管事面色白淨,是徐光啟老家的人,手上拿著徐的官服,小眼中閃動狡黠的目光:“便是那用水田換旱地,什麼也不懂,卻運氣很好的喇唬嗎?”
  徐光啟忙著整理官服,這兩日上門拜訪的賓客絡繹不絕,趕著要去會客,聞言也笑了笑:“就是他,不知看到田地以後,會不會後悔,若是反悔,便還給他十畝水田好了。”
  “老爺就是心地太好,”徐管事眨了眨小眼:“旱地裏的莊稼還沒來得及收呢!”
  “那些番薯收來何用?”徐光啟穿上官服,微微歎了口氣:“徐家不缺那點糧食,百姓又不肯接受,連喂豬都沒人要,算了,都留給那小子吧!”
  “嘿嘿,那倒也是,還省了咱們的工錢,”徐管事笑了笑,服侍徐光啟穿好官服,才不緊不慢地走向院門,算計著等會怎麼也不會讓李彥換回水田去。
  “這位便是李彥李公子吧,大人吩咐按約定轉讓五十畝旱田與你,等會裏正來了,便去勘定田界,並立下田契,這田裏待收的莊稼也交給你們打理了,”來到門口,徐管事臉上帶著微笑,精明的目光早已從上到下將李彥打量一遍。
  年紀輕輕,不過十四五歲,長得還算俊郎,尤其是面帶微笑,從容淡定的模樣,像極那些唯讀聖賢書、不知窗外事的書生,怪不得傻乎乎拿水田換了旱地。
  徐管事領著李彥他們到了旱田旁邊,一大片高低不平的田地中,趴著些顏色枯黃、蔫不拉幾的藤蔓,只有一小片地種了些低矮的高粱,湊近看了,才發現這些莊稼秸稈要比高粱粗,頂端也沒有穗子,只有中間長著一些棒棒樣的東西。
  看到旱地的這個模樣,包有才他們心裏更是發涼,這哪里是什麼田地,根本和旁邊長著青蒿的荒地差不多啊,為了這些地還要交稅,真的是不如不要,要了更是自找麻煩。
  李彥卻笑呵呵的扳下兩隻棒子,又從土裏挖出一隻番薯,顯得很高興。
  包有才他們不清楚,李彥卻認得這個棒子正是玉米,和番薯一樣都是高產作物,而且在此時的北方都是獨一無二。
  “這片地裏有幾種番邦傳來的作物,在南方的產量頗為可觀,我家老爺以為適宜救荒,專門從南方引種。那邊一塊地還有些其他南方的作物、花卉,長得不是很好,不過都是北方沒有的,李公子若是有興趣,想要繼續種,可以問那些長工種植的方法,”徐管事笑呵呵地看著李彥,明亮的眼神中卻似乎藏著嘲諷、不屑。
  “好啊!”李彥聽了很高興,他可不是農業技術員,很多種植技術的細節並不清楚:“這裏可有種辣椒、番茄、馬鈴薯、煙草、橡膠等作物,或者它們的種子?”
  “辣椒、番茄倒是都有,”徐管事眼中嘲諷的意味越來越濃,辣椒、番茄都結一種紅彤彤的果子,不能食用,只可用來觀賞,看來這年輕人真是個不知農事的書呆子。
  偏偏這傢伙還是個窮鬼,看來得了這五十畝地不僅發不了,還得因此破產,徐管事不是徐光啟,雖然旱地沒多大價值,但他對李彥“訛”去五十畝地還是非常不滿,樂於看到他到處碰壁的倒楣模樣。
  “煙草南方有,不過我家大人嘗試過,似乎並不適合北方苦寒的天氣,至於馬鈴薯、橡膠是何物,卻沒有聽說過,可長得好看?”徐管事只問模樣,不問產量,目光戲謔地看著李彥。
  李彥知道徐管事的意思,打著哈哈笑道:“好看,好看,啊,裏正來了,我們這邊交割吧。”
  “也好,”徐管事笑了笑,心想你這麼急,也不提換回水田那是最好,看你到時如何碰得頭破血流。
  ——————
  PS:已寫到的幾種蔬菜,韭黃應是明以前就有,各地傳說都不一樣,如天津關於韭黃的傳說就在明代,而重慶可以追溯到宋代,唐代更有“細雨剪韭黃”的詩句,也有人覺得那是韭菜而已。本文張冠李戴,是春秋筆法,不過有關明朝的歷史,還是會儘量以歷史的本來面目去寫。
ivyyahui 發表於 2009-6-15 10:04
第十四回 去青樓
  裏正來了以後,很快便劃定田界,立下田契,那姓宋的裏正自然明白徐家的來頭,做事很配合,詢問交易情由的時候,聽到徐管事笑著說起李彥拿水田換旱地的事情,看向李彥的目光便有些怪怪的。
  等這一切都做完,李彥名下便有了五十畝地,成了有田地的小地主,不過包有才他們都是沒有半點喜色,反而愁眉苦臉,好像被人搶了田地似的。
  “都別站著,快點幫忙挖些番薯,摘點棒子,等會拿去換銀子,”李彥並不解釋,微微一笑,如今就看他變廢為寶的本事了。
  李彥從地裏挖出幾隻番薯,又扳下一些成熟的玉米,包有才雖然號稱“包打聽”,卻不曾見過這種沾滿泥土的塊狀物,和包裹著厚厚葉片的玉米棒子。
  “三娃,這便是番薯和包穀麼?原來是這種樣子,怪不得沒人吃,”包有才絕望地搖了搖頭,這黑乎乎的玩意,莫說五十畝,便是五百畝也不能與十畝水田相比。
  “沒人吃?”李彥笑著搖了搖頭。
  “包打聽,你說一道好菜,如何才能在短時間裏名聞天下呢?”李彥問道。
  包有才小眼睛轉了轉,露出一副奸商的笑容,道:“要說最好的法子,當然是皇帝微服私訪時,讓他吃上一口,贊一句,就像當年正德皇帝吃了‘珍珠粥、鳳眼鮭’,這不起眼的兩樣東西可不就天下聞名了?”
  “倒是個好辦法,”李彥微微一笑,若有所思。
  包有才陪著笑了笑:“當今聖上年近六十,也從未出過宮,怕是不會來什麼微服私訪。”
  “行了,我有辦法,咱們這就回去,”李彥將帶著藤的番薯捆在一起,讓包有才他們抱著玉米棒子,一起回家。
  走在路上,田頭農夫和路上遇到的村民都用奇怪的目光看著他們,不過這短短片刻的工夫,李彥用十畝水田換來五十畝旱地的消息就像插了翅膀一般,在直沽一帶傳開。
  對於赤貧的李家突然就得到五十畝地,大家的感覺有些複雜,聽說是用水田換來的,就有些幸災樂禍。
  “真真是個敗家子,十畝上好的水田都換成沒用的旱地了,李家嬸子如果地下有靈,怕是死也不能瞑目。”
  “可不是,聽說這娃還上過衛學讀過書,倒讀成書呆子了。”
  “哎,可惜了二丫那姑娘,攤上這麼個二愣子的弟弟,以後日子還不知道怎麼過呢!”
  還有人對李彥他們拿著的番薯和玉米指指點點:“看到沒,還是李家的娃子聰明,旱地裏莊稼都是現成的。”
  “莊稼?那不過是連豬都不吃的番邦作物,”有人不屑地嗤笑道。
  李彥隱隱約約能聽到這些風言風語,不過他並沒有在意,臉上像二丫一樣,掛著淡淡的微笑,看在旁人眼中,自然又成了傻笑。
  按照計畫,李彥回家取了韭黃,帶著“豬都不吃”的番薯和玉米去了天津衛城,包有才他們雖然不知道李彥要幹什麼,不過喇唬團夥已經解散,李彥就是他們的老大,三人也就提著籃子跟在後面。
  到了城外,發現氣氛有些緊張,城門處加緊了盤查,戒備森嚴,居然還有身穿飛魚服、腰配秀春刀的錦衣衛當值,領頭的正是熟人陳小旗。
  看到陳小旗,原本就垂頭喪氣的包有才等人都有些瑟縮,偷偷向李彥身後躲去。
  李彥卻笑了笑,邁開步子迎上去,遙遙拱手喚道:“小旗大人,今個兒怎麼在此當值?”
  陳小旗看到李彥,雙眼微眯,臉上堆起歡喜的笑容:“呵呵,原來是三娃啊,城裏遭了飛賊,上面要求嚴查,你們這可是要進城去?”
  陳小旗已經知道徐光啟確實去了李家,對李彥說過的話自然再無疑慮,有心巴結。
  至於今日在小直沽傳開的消息,他暫時還不知道。
  見李彥點頭,陳小旗連忙笑道:“那你們進去吧,記得早點出來,今日城門會提前關閉。”
  李彥拱手謝過,等進了城,就聽包有才壓低聲音說道:“肯定是又有人家遭了飛賊,已經有十幾家了吧!”
  李彥看了他一眼:“怎麼,這件事你也知道?”
  包有才笑了笑,眯著小眼道:“十有八九和這段時間官宦富貴人家連續失竊有關,現在突然加強盤查,估計是哪個顯貴家也遭了賊。”
  原來,就在這段日子,天津衛幾家大戶連續發現被竊,都是家中的銀箱或錢室被人打開,財物洗劫一空。
  “最神奇的是這飛賊來無影、去無蹤,沒留下半點痕跡,不管是門上、寶箱的鐵鎖還是銅鎖,都是好好的,可裏面的東西卻沒了,有的連什麼時候被偷都不知道,甚至有說是這些人家做了缺德事,狐仙降下的懲罰呢!”
  包有才不虧是包打聽,神秘失竊的事被他說得形象生動,等他說完,眾人也到了以繁華聞名的南市。
  “狐仙?”李彥搖搖頭,自是不信,想來那飛賊是有開鎖的工具和技能,這等手段在日後早就司空見慣。
  暫時顧不上這件事,看到前面就是南市,李彥一邊走一邊打量兩旁的街道:“包有才,咱們先去天津最好的青樓,。”
  “去青樓?”包有才被嚇了一跳,有些迷糊,不知道李彥想做什麼。
  鄭書和宋大牛也是既驚訝,又興奮,還有點羞澀,都一齊望著李彥,那樣子分明是初次逛妓院的初哥。
  “對,就是去青樓,”李彥笑了笑,將三人叫道路標,低聲說道:“等會咱們去青樓,鄭書扮作貴公子,進去後只管裝酷,哦,就是你平時的樣子,挺起胸,走方步,不要說話。我是伴讀,大牛拿著東西等在附近,有才你還是天津街頭的包打聽,是我們找的嚮導,領我們去聞香樓。見機行事配合我就行。”
  包有才他們都是愣了愣:原來李彥又要去做喇唬,只是挑選的目標似乎不對。
  “三娃,要說天津衛最好的青樓就是聞香樓,不過咱喇唬別人可以,聞香樓卻不行,他們的背景大著呢,”包有才連忙驚懼地搖了搖頭。
  開玩笑,聞香樓那是天津一霸,是比他們高出不知多少的存在,去招惹他們,那和找死有什麼區別?
  “好,那就去聞香樓!”李彥笑了笑。
  “咱不是喇唬,咱是給聞香樓送發財機會來的,聞香樓的老闆還要請咱吃飯呢,你們就放心吧!”
ivyyahui 發表於 2009-6-15 10:04
第十五回 裝腔作勢

  聽說李彥要將韭黃、番薯等物推薦給聞香樓,包有才他們仍然非常擔心。
  聞香樓是有名的銷金窟,到那裏的人都是揮金如土之輩,韭黃也就與韭菜差不多,怕是入不得他們的法眼,何況番薯、包穀這等貧民也不願吃的東西。
  不過看著信心十足的李彥,他們咬了咬牙,為了將來的生活,拼了!最多被打出來罷了!
  聞香樓在運河邊上,臨街是座兩層木樓,兩層之上又有閣樓,高高的飛簷下挑著一排紅豔豔的燈籠,鏤空的窗葉半開半閉,絲竹唱曲聲隱隱可聞,不時響起一串串軟媚誘人的軟語嬌笑。
  包有才和鄭書看了看華貴淫靡的聞香樓,又看看身上破舊的粗布衣裳,都有些為難,不知道這個樣子能不能進去。
  看到李彥當先走向聞香樓,鄭書捏著手指,很快默不作聲地跟了過去。
  包有才見狀,也只好硬起頭皮,小跑幾步來到鄭書身旁,做出引路的樣子,心中暗暗祈禱,但願在門口被攔下就好了,免得進去更不可收拾。
  聞香樓作為天津衛最好的青樓,門口早站著兩位花枝招展的小姐,見李彥過去,卻頻頻皺眉,有個龜公從旁邊竄出來,伸手就攔。
  李彥不等他出聲,搶著用江南口音道:“給我家少爺準備最好的雅間,要琴藝最好的姑娘。”
  又指著門口那兩位小姐道:“這等庸脂俗粉,就不用拿出來噁心人了。”
  王興是聞香樓掌櫃王好賢的侄子,前來投奔不久,對於自家叔叔安排他做門口迎賓的龜公,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氣。
  王興看到李彥他們衣著粗陋,本待要發作,卻被李彥這席話,已經大咧咧的派頭弄糊塗了,吃不准李彥的來頭,下意識地向他身後看去,看到包有才,眉頭不由皺了起來,喝道:“包打聽,你又搞什麼鬼?”
  包有才無法,硬著頭皮眨了眨眼:“四爺,這兩位是松江府來的徐公子,快給侍候好了。”
  “徐公子,松江府的,知道不?”包有才湊到龜公身邊,壓低了聲音神秘地說道。
  “徐公子?哪個徐公子?”王興猶疑地皺了皺眉頭,同時小心地打量著李彥他們。
  鄭書一臉冰冷,看不出底細,倒是李彥囂張得很,不停搖頭指摘這裏不好,那裏不行,又說江南如何,秦淮如何,氣度、言談都很不凡。
  “嘿嘿,”包有才搖了搖頭:“就是徐公子,瞞著家裏喬裝出來玩的,他們不讓說,招待好了就是,不會錯的。”
  王興狠狠地瞪了包有才一眼:“你弄清楚這是哪兒,別是想喇唬我王四吧?”
  “四爺,這是哪里話,我包有才您還不知道?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也不敢騙您啊!”包有才賠著笑,一副十足的奴才相。
  王四看了看昂首走進樓內的鄭書,還有一口南方話音的李彥,將信將疑地瞪了包有才一眼:“要是你帶騙子來,就等著瞧吧。”
  說著,就趕緊追上鄭書,擠出熱情的笑臉:“徐公子是第一次來吧,您這邊請,樓上雅間,吳媽媽和姐妹們馬上就到。”
  李彥在前面招了招手:“我家公子聽說這裏號稱小秦淮,故而特來聽琴賞曲,那些庸脂俗粉就不要領過來了,只要琴好,能懂詩詞更佳。”
  李彥故作高深地說道,卻將徐寡婦那借來的一小塊銀子扔給了龜公:“賞你的,趕緊去安排。”
  王興見李彥一個小廝出手就是好幾錢銀子,雖然並不在乎,卻也多信了幾分,勉強依著自家叔叔的要求,擠出滿臉笑容,將他們領到樓上:“這可巧了,近日本樓來了兩位江南大家,都是秦淮名妓,等會便有表演,公子不妨到樓上觀風閣,只是價錢貴些。”
  李彥心想等會動靜弄得越大越好,便點了點頭:“前面領路。”
  “好咧!”王興歡呼一聲,一邊領路,一邊賣力地推銷著:“公子可要點些吃食酒菜助興?咱們聞香樓的蒸雞、蟹肉羹、扒海參,直沽燒酒,可都是一等一的好酒好菜。”
  通往閣樓的樓梯口,打扮妖異的老鴇吳媽媽帶著一陣香風迎過來,老遠就嬌聲笑道:“哎呀,我說今兒早上怎麼喜鵲一直在叫,原來是貴人上門,公子喜歡怎麼樣的姑娘,咱聞香樓一定包您滿意。”
  李彥故意擋在鄭書面前,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行了行了,已經說過要琴好,懂詩詞的,至於酒菜,你說的那些好酒好菜都來一份,再來全套的黃金菜,趕緊安排去。”
  老鴇看到王興打過來的眼色,臉上笑意不減,卻矜持了許多:“公子原來是為楊宛、王微兩位姑娘而來,那便裏面請,不過這黃金菜,卻不知是何物?”
  “怎麼,連黃金菜都沒有嗎?”李彥皺了皺眉頭,輕蔑地看了看疑惑的老鴇和王興。
  老鴇陪笑道:“這位公子和小哥一看就是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人物,咱們還真沒聽過什麼黃金菜,可是南方才有的特產?”
  李彥搖了搖頭:“也罷,告訴你們長長見識,這黃金菜就是當年正德皇帝下江南之時,在松江府吃過的三種絕妙美食,因其皆是色澤金黃,故而禦口欽封黃金菜。這黃金菜不僅模樣雍容華貴,滋味與眾不同,更難得具有壯陽補氣功用,江南高級青樓妓館,無不常備,你等居然未曾聽過,也算是糟蹋了小秦淮這名頭。”
  包有才和鄭書見李彥說得一本正經,都有些發愣,果然是喇唬中出來的,編起謊話來一套一套,如果不是知道李彥的底細,他們怕是也要當真。
  老鴇和龜公面面相覷,天津衛靠著運河,是南方入京必過之地,來往客商眾多,對江南同行的情況也知道不少,卻從未聽過黃金菜一說。
  聽李彥的描述,這黃金菜在江南應該很有名才是,他們卻沒有聽說過,實在奇怪。不過見李彥說得頭頭是道,也不像是假的,那只能說明這種黃金菜怕是菜如其名,價格高昂得很,一般人不知道。
  老鴇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李彥等人,雖然穿得破舊簡陋,可神態舉止也不像落魄之人,又聽說是松江府姓徐的公子,不由想起昨日錦衣衛指揮使府上的晚宴,那位上座的徐大人,可不就是松江來著?
  聽說那徐大人為官方正,想必家教也很嚴苛,這徐公子穿得破舊是為了掩藏身份,老鴇自以為猜得真相,態度更加熱情,嬌笑著說道:“哎呀,也是天津衛這小地方不能和江南比,奴家確實未曾聽說這黃金菜……”
  “不止你沒聽說,我們從江南來,也不曾聽過,敢問外面那位公子,這黃金菜到底是何物?”
  李彥這時已經登上三樓的廊道,閣樓內突然響起一個清朗的聲音,自稱從江南來,包有才的臉色頓時變得非常難看,三娃的胡話,怕是要讓人揭穿。
ivyyahui 發表於 2009-6-15 10:05
第十六回 才子


  李彥不動聲色,推開鏤花的木門,卻見不大的閣樓中,只有兩張圓桌,已經都坐了,還剩極少幾個空位。
  “咦!”正對著門,一個身穿儒衫,頭上戴著纓子帽的年輕書生,捏著手中的摺扇遙指李彥,露出錯愕的神色:“我認識你!”
  包有才眼前一黑,完了完了,居然還碰上熟人,這下肯定要被揭穿。
  李彥略一沉吟,確定殘存的記憶裏並沒有這個人,於是故作從容地拱手微笑:“在下姓徐,這位公子不會認錯人吧?”
  老鴇聽書生說不知道黃金菜,便對李彥等人有了懷疑,因為這個書生姓茅名元儀,是江南有名的才子,他的家姬楊宛曾是秦淮名妓,要是真有黃金菜,不會不知道。
  這時見包有才的臉色都有些不對,又一直是李彥這個下人在說話,更覺得有問題,遂熱情地和茅元儀招呼道:“茅公子當真認識他們?”
  “啊!認識,當然認識,徐公子嘛!哈哈!”茅元儀微一錯愕,旋即笑了起來,起身向李彥拱了拱手,熱情地邀他坐到自己桌上。
  看到茅元儀稱呼書僮為徐公子,又是如此表現,老鴇也愣了愣。
  包有才和鄭書都覺得很迷惑,這書生居然稱李彥為徐公子,難道真是認錯人了?
  李彥無奈地回頭說道:“行了,扮個替身都做不好,聞香樓既然沒有黃金菜,你們就回去拿材料,咱自個將黃金菜整出來,請茅兄好好品嘗品嘗。”
  包有才偷偷抹了把汗,暗自慶倖過了一關,聞言卻又微微發愣,他聽懂了李彥的意思,卻不知道黃金菜和那豬都不吃的番薯有何關係。
  見兩人還在發愣,李彥把眼一瞪:“還不快去?”
  茅元儀這才聽出事情的原委,不由爽朗地大笑:“徐公子,你還真是……哈哈!”
  “遊戲而已,徐公子請!”李彥微微笑道,看著鄭書和包有才下了樓。
  老鴇見情況又發生了變化,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原來茅元儀確實認識徐公子,而這能說會道的書僮才是正主,當下不敢怠慢,連忙嬌笑道:“哎吆,徐公子您有興致,咱們聞香樓定是全力配合,也見識見識這天下無雙的黃金菜。”
  老鴇嘴上這麼說著,心裏卻將茅元儀狠狠鄙視了一番,連黃金菜都不知道,還自命風流,說什麼秦淮名樓都去過,怕也是名不副實,是被樓裏姑娘包養的小白臉。
  李彥在姓茅的公子身旁坐下,這才發現桌上還有兩位年輕公子,每人身旁又各坐著一位女子。
  茅公子左邊的女子姿容秀麗,身穿繡著牡丹的綢子小襖,身段窈窕,膚色白得出奇,細長的丹鳳眼顧盼間嫵媚橫生,水意盈盈地看著李彥,勾人魂魄。
  這女子給人的感覺就是媚,渾身上下無一不散發出誘惑的嫵媚氣息,讓人欲一親芳澤,要說她是狐仙,倒會有很多人相信。
  她身旁那位女子穿著鵝黃色碎花被子,露出一段雪白纖長的美頸,眉眼如畫,溫柔恬靜,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見李彥看過去,微微頷首致意。
  相比之下,黃衣服的女子就顯得典雅素淨,好似曉風明月,宛如花中仙子,讓人見之忘俗,李彥也點頭回禮,心生好感。
  至於第三位女子,不禁大為失色,濃妝豔抹,也只有庸脂俗粉可以形容。
  李彥剛剛坐下,庸脂俗粉身旁那位年輕的公子便輕蔑地哼了一聲:“止生,這位打扮跟農夫一樣的誰啊?”
  李彥微微一笑,看著茅元儀道:“在下和茅公子素昧平生,也奇怪得很。”
  李彥確實不記得這個人,對方又替自己遮掩,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懶得虛與委蛇,直接開口問道。
  另兩位公子都是微微皺了皺眉頭,茅元儀哈哈一笑,對李彥道:“你不認識我,我卻認識你,友夏、仲敬,這就是我跟你們說過的,練兵使徐大人的高足李三娃。”
  茅元儀指著桌上另外兩人說道:“這兩位就是竟陵譚元春字友夏、鐘軒字仲敬。”
  又給李彥介紹他和譚元春身邊的女子,卻都是秦淮名妓,嫵媚似妖的楊宛楊宛如,淡雅如蘭的王微王修微。
  而另外一張桌上的幾位年輕書生,都是天津衛或周圍府縣聞名而來,欣賞楊、王二女才藝的風流才子。
  李彥微笑著和眾人打過招呼,玩味地欣賞眾人的做派,才子才女到了現代已經是貶義詞,也只有這時候才能看到他們意氣風發的樣子。
  當然,更重要的是這些才子才女就好像後世的娛樂明星,是坊間談論的焦點,有了他們在場,黃金菜計畫就有了更大的成功可能。
  “哦,你就是那個跟著徐光啟種地的衛學學生,聽說以前還做過喇唬?”鐘軒摟著身旁的庸脂俗粉,略顯輕蔑地說道。
  李彥意外地看了看茅元儀,不僅誤認他是徐光啟的學生,還查過他的底細,不知道有什麼目的。
  茅元儀不悅地瞪了鐘軒一眼,拱手向李彥告罪:“李兄,在下也是功名心切,盼著能在徐大人手下效力,這才打聽了一些你的情況,還請恕罪,若能代為引薦,元儀感激不盡。”
  李彥點了點頭,這個理由說得過去,心中對茅元儀的爽朗性格也很有好感,不過向徐光啟引薦,卻不能答應,因為他與徐光啟根本不熟,甚至很不待見。便搖頭微笑:“呵呵,鐘公子說得不錯,李某不過是一種田的,實在幫不上什麼忙。”
  鐘軒不屑地哼了一聲,端起酒杯繼續與身旁那位庸脂俗粉打情罵俏。
  茅元儀爽朗地笑道:“英雄何必問出身,三娃你跟著徐大人,還怕今後沒有為國效力,出人頭地的機會?”
  “茅某所求也不多,只要李兄將元儀的一些書稿交給徐大人就行,”茅元儀看了看身旁巧笑盈盈的楊宛:“只要李兄幫忙,元儀願將宛如送與李兄。”
ivyyahui 發表於 2009-6-15 10:05
第十七回 美姬


  李彥愕然抬頭,卻見茅元儀意態輕鬆地搖著摺扇,懇切而希翼地望著自己,似乎送出的只是一般物品而已。
  而他身旁的楊宛如全然沒有被男人像貨物一樣轉讓的惱怒,水汪汪的眼眸中滿是情意,笑意盈盈地看著自己,好似很期盼一般。
  被這麼一個顛倒眾生的妖精情意綿綿地看著,便是鐵石心腸也要融化,李彥不禁心尖微顫,卻又如墮冰中。
  他實在無法理解茅、楊二人的心態,這茅元儀一看就是家世不凡,楊宛如雖是歌姬,看上去也該是秦淮八豔那種聲名在外的藝妓,看他們郎才女貌,還以為又是陳子龍與柳如是那樣的情侶,不想卻是遊戲罷了。
  李彥目光快速轉過,將眾人臉上的表情盡皆看在眼中,才子們先是驚訝,旋即又露出不忿的神色,惱怒地看著自己,看向楊宛如時,目光中滿是貪婪和不舍。
  他們對茅元儀隨口送出楊宛如並不感到奇怪,家姬家姬,本來就和奴僕一般的地位,有時還能傳為佳話。
  只是無法接受送出的物件竟然是李彥,鐘軒的臉色瞬間漲得通紅,惡狠狠地瞪著李彥,隨時都可能翻臉。
  妓女們的反應也很正常,笑的在笑,吃的在吃,倒是不少人露出羡慕的目光,只有那穿著鵝黃衫子的王修微,嬌弱的身子似乎微微一顫,低垂螓首默然不語。
  雖然知道這是文化不同,李彥還是打心眼裏反感,他只想借眾人之勢推出黃金菜,便微微一笑:“徐大人練兵,如今也是用人之際,茅兄若是有真才實學,李某可以想想辦法,至於楊姑娘,在下怕是無福消受,還是算了。”
  楊宛如本來笑得很燦爛,聞言頓時僵在那裏,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她竟然被人拒絕了,從來都是被男人圍著,捧在掌心,豔名、才名聞於天下的她竟然給人當面拒絕了!
  楊宛如目光一閃,幽怨地盯著衣著粗陋,略顯稚氣,言語卻又沉穩有度的少年,眼中似乎要滴出水來,泫然欲泣。
  茅元儀卻顧不得楊宛如的想法,見李彥語氣鬆動,連忙合上摺扇,拱手致謝:“家祖曾在胡宗憲幕府謀劃滅倭,家父曾任南京兵部主事,元儀幼時讀尚書,從父祖學文章韜略,自以為知兵。日前搜集材料,打算撰寫一本兵書,這是初步的綱目,還請李兄指正,若能代為轉交徐大人,元儀定有重謝。”
  李彥微微有些吃驚,原來這個茅元儀還頗有些來頭,接過他遞過來的書稿一看,更是目瞪口呆,只見首頁上寫著幾個柳體的毛筆字:武備志!
  這個茅元儀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武備志》的作者?李彥不由抬頭看了看茅元儀,又翻翻書稿,依著逐漸整理恢復的殘餘記憶,他現在看繁體字已經沒有閱讀障礙,看了裏面的內容,卻有些失望。
  不可否認,《武備志》的野心很大,看目錄體例,相當於兵學百科全書,是對歷史上各種兵書、戰策、軍陣、兵器的總結,可以說集中體現了華夏傳統兵學的精髓。
  雖然還沒有正文,卻也看出這本書以總結為主,欠缺創新,更欠缺對未來軍事發展的針對性研究,繼往卻不能開來,可謂美中不足。
  心中遺憾,不禁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鐘軒見茅元儀欲將楊宛讓與李彥,早就心生不滿,待李彥拒絕,看到楊宛泫然欲泣的嬌俏模樣,更恨不得上前狠狠抽打李彥兩個耳光。
  他心中早將李彥看作是一個種田呢,哪里能有什麼學問,見他在那裏裝腔作勢,口中發出一聲怪笑,譏誚道:“哈哈,難道李三娃不僅會種地,還通曉兵事?”
  “三娃有什麼見教,請講無妨!”茅元儀爽朗地笑道,他生性灑脫,為人也放蕩不羈,多少有些自傲,也以為李彥的年紀、身份,不會有什麼獨到的見解。
  楊宛如幽怨的目光不停在李彥身上打轉,嘴角露出一絲自得嫵媚的笑意,她知道茅元儀精通兵事,引經據典都是信手拈來,在她見過的各色人中,難有可以匹敵的。
  這姓李的少年也不過十四五歲,又是個農家子弟,哪里能懂多少兵書,肯定是想要在本小姐面前表現,才故意提出反對。
  楊宛如混跡風月場中,見多了文人相輕,特別是在漂亮女子面前,那些自命風流的才子一個個都似好鬥公雞,以為李彥也是如此,不過在通曉兵事的茅元儀面前,定然會鎩羽而歸。
  想到這裏,一腔憤懣頓時化作好笑,嘴角洋溢著迷人的淺笑,笑意盈盈地看著兩人,想要看李彥如何出醜。
  楊宛如身旁的王修微和譚元春倒都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只是王修微是真的平淡,譚元春的目光卻不時掠過身旁的佳人,閃動著熾熱的火焰。
  另一桌上的幾位才子也和茅元儀熟識,都有人出聲誇讚《武備志》雖未成書,卻已經略顯形狀,可謂古今第一兵書,好像李彥要是真說這本書的不是,那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人人得而誅之。
  見了這聲勢,楊宛如臉上的笑容更加嫵媚,這些人大呼小叫,其實還不是想在本姑娘面前出風頭?
  倒要看看這個讓本姑娘丟臉的傢伙,會怎麼出醜,楊宛水意盈盈的目光盯著李彥,恨恨地想到。
  李彥俊逸微黑的臉上露出淡淡微笑:“《武備志》洋洋大觀,確實是一本難得的好書。”
  “切……”鐘軒撇了撇嘴,不屑地哼了一聲:“還以為你真的看得懂。”
  剛才茅元儀要將楊宛如送給李彥,李彥卻當面拒絕,不管出於嫉妒還是不忿他唐突佳人,才子們幾乎已將他看成公敵,頓時發出一陣哄笑,有人甚至不屑地說:“種地的便是種地的,哪里懂什麼兵事。”
  “是極是極,楊姑娘國色天香,怎麼能跟隨這種人?”
  “老兄,還是回家種地去吧……”
  見眾人喧嘩,王修微清秀的臉上露出不忍的神色,抬頭欲要解圍,目光觸及李彥臉上淡淡的微笑,有些意外,不由會心一笑,知道這少年還有下文,不禁多看了他兩眼。
  這時候,包有才他們拎著甘薯等物走進來,才子們頓時哄堂大笑:“這黑乎乎的玩意也太醜了,不會就是某人吹噓的黃金菜吧?”
ivyyahui 發表於 2009-6-15 10:06
第十八回 論兵


  包有才心虛地看了看李彥,這群心高氣傲的才子可不好糊弄。
  李彥抓起一隻帶著泥土的甘薯在手上掂了掂,淡淡說道:“在下確實就是個種地的。”
  才子們許是發洩夠了,房間裏微微一靜,隨即又是一片嗤笑、嘲諷聲。
  “不過……《武備志》所疏漏的,正和種地有關,並且,和這黃金菜也有關,”李彥抬頭看著眾才子,笑容淡定自信。
  “種地?還真是三句話不離本行,難道閣下以為,要讓一堆農民去遼東打仗,誰種地好誰當將軍?”鐘軒搖了搖手上的摺扇,不屑地笑道。
  “哈哈,用農民去打仗,真是好笑,”才子們都搶著附和,生怕落在別人後面。
  李彥微微一笑,無視賣弄的鐘軒,對面色不虞的茅元儀道:“茅公子,敢問行軍作戰,首先要做的是什麼?”
  茅元儀想要通過李彥的關係見到徐光啟,對鐘軒及眾才子的舉動早已不滿,聞言眼睛一亮,大笑說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三娃說得果然有理。”
  “呃!”鐘軒和眾才子都是噎住了,沒想到茅元儀會贊同李彥,而這句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大家也都是知道的,反駁不得。
  眾才子們頓時一個個像木雕一般,塗了粉的白淨臉色隱隱透出豬肝紅,偏偏又無法發作,鐘軒更是張了張嘴,尷尬地別過頭去。
  譚元春和鐘軒的哥哥鐘惺交好,又見王修微多看了李彥兩眼,隱隱有些妒意,沉吟說道:“若是譚某沒有記錯,止生的《武備志》中,軍資乘部分對屯田開礦、糧餉供應、人馬醫護都有論及,卻不僅僅是糧草了。”
  這話明著捧茅元儀,暗裏卻貶低李彥,眾才子們立馬再度活躍起來,鐘軒啪地一聲打開摺扇:“止生果然是大才,思慮周詳,不像有的人,只知道種地。”
  茅元儀神色頗為自得,連連擺手,笑著道:“茅某愚鈍,不過是多看多問多想而已,三娃若是有心得,還請教我。”
  在眾人嘲諷、譏誚的目光中,李彥微微笑著:“茅兄當知打仗打的是什麼,除了練兵、韜略,後勤輜重最為緊要,而糧食又是重中之重,特別在北方邊塞,在遼東更是如此。”
  “北方用兵,糧草糜費,大多要從南方發運,不僅周轉困難,耗時費力,也容易被敵人利用。”
  李彥不懂兵事,但在現代看多了帝王戲、小說,知道裏面打仗時經常提到後勤的重要,加上自己的觀點闡發了一番,也說得頭頭是道。
  茅元儀很快明白李彥話裏的意思,鄭重地點了點頭:“不錯,如今熊大人經略遼東,提出修邊築堡、以守為戰,其關鍵便是糧食。只是北方苦寒,又多荒地,少人口,屯墾不易,三娃可有對策?”
  才子們見茅元儀和李彥開始談論兵事,都甚覺無趣,他們讀的是聖賢書,做的八股文,平日談說詩詞,附庸風雅,哪里會管兵事。
  何況有明一代,文重武輕,才子們倒是連茅元儀也一同鄙視起來,只是對方身份不同,也不好明著爭辯,便自顧著和身旁的女伎調笑吃酒。
  鐘軒和譚元春也有些不滿,偏偏對兵事不太瞭解,想要去討好楊宛、王微兩位佳人,卻見其中一位顰著眉頭,幽怨的目光不停在茅元儀、李彥身上打轉;另一位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露出傾聽的神色,顯然焦點都不在他們身上,讓這兩位才子更加不爽。
  鐘軒眉頭一皺,撇嘴說道:“他一個種地的,能有什麼辦法?”
  李彥笑了笑,將手中黑乎乎還沾著泥巴的甘薯往桌上一放:“誰說沒有辦法?這就是辦法!”
  李彥不理會找茬的鐘軒,笑著對茅元儀道:“茅兄想必也知道,徐大人曾經在直沽墾荒,目的便是為了解決南糧北運和邊塞用糧,在下今日來此,也是為了這件事。”
  “哦!”茅元儀眼前一亮,疑惑問道:“卻不知這妓院和軍糧有何關係?”
  “李公子許是想讓軍士們吃上黃金菜吧!”楊宛如掩口輕笑,風情萬種地瞥了李彥一眼。
  李彥有處女情結,對楊宛如這種美則美矣,卻混跡風月場中的女子自然沒有好感,淡淡看了她一眼,又掠過清雅的王修微,倒是被她凝神傾聽的專注模樣引得心中一動。
  李彥笑了笑,將甘薯放回竹籃:“這個嘛,暫時還不能說,等茅兄做了徐大人的幕僚,自然知曉。”
  “全靠三娃成全,”茅元儀大喜,連忙舉起酒杯敬了敬李彥,顧不上追問軍糧與妓院、黃金菜到底有何關係。
  鐘軒卻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嗤嗤冷笑:“黃金菜?就這其醜無比的玩意?”
  楊宛如不忿李彥對她的忽視,也伸出素白細嫩的手指指了指竹籃裏黑乎乎的地瓜,嬌聲嗔道:“這賣相也確實太醜了點。”
  李彥瞥了眼搔首弄姿的楊宛如:“在下以為,皮囊不過是身外物,關鍵還得看內在,若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又有何用?”
  又伸手指著甘薯:“它們雖然難看,胸中卻有錦繡,待我烹飪出來,諸位一嘗便知。”
  楊宛臉色一變,狠狠地白了李彥一眼,這話明說甘薯,未嘗不是在諷刺她。
  王修微眸光流轉,輕柔笑道:“奴家久居江南,卻不曾聽過此物,李公子這樣說,倒是期待得很。”
  王修微意態淡然,是確實好奇,鐘軒卻借著話頭譏誚道:“我等都未聽說黃金菜,這恐怕是你這個喇唬胡扯的吧?”
ivyyahui 發表於 2009-6-15 10:07
第十九回 海外


  李彥淡淡看了鐘軒一眼:“古人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鐘公子可知道山外有山,海的那邊也有廣袤不下於大明的陸地?這黃金菜便是來自海外,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你說我孤陋寡聞?”鐘軒頓時大怒:“你一個種地的,又去過什麼地方?”
  李彥淡淡笑道:“好教你知道,在日本、琉球的東面,是一望無垠的太平洋,大洋彼岸,就是美洲大陸,而我說的這兩種作物,就是從美洲漂洋過海而來,傳到廣東瓊州,正德皇帝曾經嘗過,並欽封為黃金菜。”
  鐘軒、譚元春出身湖廣,在座的才子多是北直隸人,對遠在南方的瓊州自然非常陌生,見李彥說得有模有樣,盡皆沉默,無法反駁。
  “哪里有什麼美洲,你難道去過?”鐘軒大聲質疑道。
  李彥將一隻空碗倒扣在桌面上,指點著道:“美洲在太平洋東岸,大西洋西岸,其極北之地終年飄雪,和大明奴兒幹都司北端只隔著一道狹窄的海峽,遙遙相望。南方氣候炎熱,降水豐富,到處都是大片大片的熱帶叢林,生長著各種植物,譬如花生、甘薯、玉米、馬鈴薯、番茄等等……”
  李彥洋洋灑灑地講起美洲的地理和風土人情,聽得茅元儀嘖嘖稱奇,那些一心唯讀聖賢書的才子們都是聞所未聞,雖心有不甘,卻聽得入神。
  楊宛如、王修微更是大開眼界,美目中異彩連連,目眩神迷。
  不得不說,這兩個女子都是人間難得一見的絕世尤物,楊宛如刻意流露的成熟媚態,還有王修微那種出塵的淡雅,都會讓男人忍不住心動。
  譚元春、鐘軒的臉色都逐漸難看起來,他們平日和茅元儀一樣,喜歡走南闖北,到處遊玩,原以為自己見識已經夠廣的了。可是在李彥這個農夫面前,竟然完全不值一提,鐘軒也再說不出質疑的話來。
  “李公子,這美洲大陸豐富多彩堪比我大明,他們也有琴棋書畫否?”一個好奇的聲音傳來,李彥聞聲看去,卻是那個淡雅的王修微,眼中閃過絲絲驚奇,似乎對這些地方很是嚮往。
  李彥微笑頷首:“美洲大陸的文化雖與大明不同,卻也有它的燦爛之處。當年,三寶太監下西洋,到了滿刺加、印度洋、大食,後來西洋人不甘寂寞,也揚帆出海,卻無意中漂到杳無人煙的美洲……”
  李彥說起美洲的歷史,起初還很淡然,說著說著就不免感到遺憾,想當初鄭和大航海領先西方上百年,誰知道一個禁海,漸漸就落到後面,到了明清易代,更是不進反退,才有了以後的百年屈辱。
  想到這些,李彥的聲音不禁變的抑揚頓挫,隱隱有金石之音。
  楊宛如妙目凝視,又是好奇又是迷惑:這個種地的怎麼會知道這麼多事情?
  王修微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認真聽著,不時輕輕頷首,越聽越是神往。
  鐘軒卻越看越不是滋味,突然嗤笑道:“原來是不通教化的蠻夷之邦,能有什麼好東西?”
  李彥一聽這話,頓時勃然大怒:“蠻夷之邦?我華夏若人人如你這般不學無術、自以為是,將來就要被這些蠻夷亡國亡種。教化?你倒是去遼東,好好教化教化建奴,讓他們不要挑起戰事。”
  鐘軒臉色發白,指著李彥怒道:“你、你說我不學無術?”
  “說的就是你,”李彥狠狠瞪了回去。
  “你知道畢氏定理不?知道人為什麼生病,植物如何生長,生鐵怎樣煉鋼不?知道彈道、摩擦、風阻、氧化、冰河氣候不?”李彥一疊聲問得鐘軒啞口無言。
  “你不知道,你們都不知道,你們只知道弄幾首豔詞小曲,喝喝花酒,吹吹牛皮,自以為是正道,卻不知道‘道’是怎樣的,更不知其所以然,這不是不學無術,什麼才是不學無術?”李彥站了起來,伸手指了指滿屋子目瞪口呆的才子,慷慨激昂地說道。
  不知道是被李彥突然的爆發嚇住了,還是在反思剛才這席話,滿屋子的才子們都端坐桌前,過得半天,竟無人反應過來。
  鐘軒首當其衝,氣得渾身發抖,也伸手指著李彥:“你、你……什麼煉鋼,那是鐵匠的事,我等讀聖人書,踐行大道,豈可沉湎奇巧淫技?”
  “奇巧淫技?”李彥忍不住哈哈大笑,抓起一隻瓷碗舉在空中:“鐘公子既然說起道,在下便要請教,這瓷土燒成瓷是何道理?溫度如何,原料配比如何?又是何道理?”
  “嘭”地一聲,李彥狠狠將瓷碗砸在地上,將眾人嚇了一跳:“又請問,這瓷碗摔落,為何會破碎,這又是什麼道理?”
  “不知道吧?”李彥轉了個身,冷冷掃過眾才子:“你們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樣不與奇巧淫技有關?古人雲‘格物致知’、‘窮天理’,這萬事萬物的道理,你們又明白多少呢?依我看,詩詞文章不過小道,這才是大道。”
  李彥這最後一句,說的甚是囂張,憑他個小小農夫,年不過十四五,竟論起天下大道,將詩詞文章說成小道,要是平時,眾才子早就跳起來用唾沫將他淹沒。偏生此刻廳中寂靜,竟無人出聲,都被李彥滔滔氣勢震懾,尚未反應過來。
  眾人臉上滿是震駭,李彥不等他們爆發,突然落寞地笑了笑:“說這些幹什麼,在下還是去烹製黃金菜,請各位品嘗品嘗,權當是賠罪了。”
  朝四周拱了拱手,李彥揚長而去,留下滿座剛剛反應過來的才子茫然不知所措。
  王修微看著空蕩蕩的門口,若有所思,眼前都是李彥離開時那落寞的眼神,忍不住感到心悸。
  楊宛如水盈盈的眸中閃過一道異彩:這個傢伙,似乎很不簡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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