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大明天工 作者:半埂草 (連載中)

ivyyahui 2009-6-15 09:52:1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59 116652
ivyyahui 發表於 2009-6-15 10:14
第三十回 農事


  李彥在集市上買了只七八斤的蹄膀,洗淨剁開後放進鍋中,架起大火燒沸,撇去浮沫,放入油醬茴香,再用小火慢慢熬燉,花去個把時辰,才燒得皮脫肉化,香噴噴五味俱全。
  趁著這段時間,長工們也將驢子和小牛喂好,系在河邊的柳樹上,逕自飲水,諸多雜事也收拾妥當。
  赤腳郎中來了以後,查看過鄭書、石柱子他們身上的傷口,進行包紮處理,並開出藥方,好在問題不大,都是皮外傷,兩人也不肯按照李彥說的,先休息兩天,反而想著趕緊做活。
  “東家,郎中也說只是些皮外傷,不妨事,您照常安排小的活計就是了,”石柱子身上還脫不了讀書的氣息,面對李彥這樣關心下人的東家,倒是心悅誠服。
  鄭書雖然沒有說話,卻也倔強地站在那裏,不肯坐下來休息,李彥只好笑著指了指他們:“柱子,你現在已經是管事了,也不用下地幹活,飯後和鄭書一起,帶幾個長工,去地裏收番薯,一個管田地的農活,一個管著運回收起的番薯。”
  “記著,你們是管事,管著就行,不要自己動手。”
  鄭書和石柱子連忙感動地答應下來,以為李彥是擔心他們幹活時傷了身體,這樣的東家實在少見。
  李彥擺了擺手:“那就這樣,先吃飯吧。”
  加上打聽好消息回來的包有才和石柱子,十五六人每個都能分到半斤肉,還有濃稠的肉湯,大夥兒就著白麵饅頭,蹲在李家土屋的外面,吃得津津有味。
  有些長工一邊吃一邊落淚,這樣的大饅頭已經有許多日子沒吃上了,更別說那實實在在的肉塊,可惜精肉多了些,油水不足。
  本來,看到李家只有兩間破陋的房子,眾人還比較疑慮,也就是見李彥出手大方,又買了很多東西,才勉強安心,現在卻都想著天天有這樣的日子,生怕失去。
  還有的拿了兩個饅頭,就將其中一隻塞進懷裏,自己只吃半個,喝幹湯水後,咬了一小塊酥爛的肉,咀嚼半天,臉上露出猶豫為難的神色。
  “怎麼,想到家裏的妻兒了?”李彥走過去,將一隻饅頭塞到那個長工手裏:“吃吧,吃飽了才好幹活,只要大家好好幹活,你們和你們的家人都會過上好日子的。”
  那個長工慌亂地抓著饅頭,憋紅了臉給李彥行禮:“東家,我……我就是想讓家裏的老娘與孩子嘗嘗饅頭和肉的滋味……”
  “行啊,不過碗裏的都吃了吧,等晚上收了工,每個好好幹活的,都發一塊肉,兩個饅頭,”李彥看了看其他人,大聲說道。
  長工們頓時寂然無聲,很快有人放下手上的陶碗與饅頭,趴在地上給他叩頭:“東家,你放心吧,我們一定好好幹活。”
  有這樣的東家,就算為自己多吃兩頓肉,也要拼命幹活,這一刻,大多數長工的心窩是滾燙的。
  “好了,都起來吧,只要大家跟著我好好幹,饅頭會有的,肉也會有的!”李彥伸手安撫道,好不容易才讓一眾感激涕零的長工們平靜下來。
  吃好飯,看著長工們迫不及待地拿起農具,李彥知道,田裏的事情已經用不著他操心。
  除去石柱子和他們帶去挖番薯的六個長工,李彥招募的十個人中,剩下一位負責照顧耕牛和毛驢,兩位年輕人被提做家丁,此外還買了個丫頭,交給二丫使喚,不過看二丫的樣子,倒是將對方當成小妹妹一般,反過來要照顧對方,弄得那個小女孩手足無措。
  有些事情大家都需要慢慢適應,李彥站在門口,對身旁的包有才道:“打聽得如何了?”
  “打聽清楚了,那個劉鐵鎖原來是兗州的鎖匠,他做的鐵鎖在當地頗有名氣,”包有才微微弓起身子,恭敬地看著差不多高的李彥,他是越來越看不懂這個昔日的喇唬同夥,不僅行事風格天翻地覆,而且身上似乎有種上位者才有的淡定從容,讓人禁不住服從。
  包有才一邊想著,一邊小心地將打聽到的情況娓娓道來:“從去年開始,山東特別是兗州一帶開始鬧飛賊,和天津衛一樣,都是大戶人家上了鎖的密室或寶箱被盜,而外面的鎖還是好好的。”
  “箱子鎖得好好的,裏面的金銀珠寶卻不見了,甚至有錢莊也出了事,就有人懷疑是鎖上被人做了手腳。案子破不了,那些大戶們也遷怒於鎖匠,劉鐵鎖在兗州呆不下去,年初就搭船來到天津衛,憑著手藝好,做出來的鎖結實耐用,買賣很是不錯,誰想到了這個月,天津衛也鬧起了飛賊。”
  “那你覺得這件事和劉鐵鎖有關係麼?”李彥笑了笑,對這件事的原委,差不多已經能明白七八分。
  包有才搖了搖頭:“應該沒有關係,劉鐵鎖的鎖具以結實耐用見長,樣子非常難看,有錢人並不喜歡,在失竊的大戶中,也只有幾家用了他的鎖,他要在鎖上做手腳,也做不到別的人家去。只是他太出名,手藝又好,才容易被人盯上而已。”
  “其他鎖匠的情況也都差不多,不可能他們都做了手腳。”
  “說得不錯,”李彥讚賞地點了點頭,包有才腦子靈活,培養一下以後還能有更大的用處。
  不可能所有的鎖匠都在鎖上做手腳,但如果他們做出的鎖,本來就有很致命的缺陷呢?李彥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心中對那個飛賊大感興趣。
  “好了,你們幾個拿上鐮刀、斧頭,和我去菜地那邊活動活動!”李彥放下有關鎖的心思,眼前最重要的還是將菜地弄好,有了基礎後再向其他方面發展。
  菜地裏的大白菜已經全部用軟草捆紮好,葉片也開始向內收縮生長,因為品種問題,估摸第一代還無法長成出後世那種結實的菜球,但也有了雛形,存放過冬不是問題,看這長勢,半個月後便能採收。
  一小片蘿蔔被二丫照顧得很好,綠油油的葉片隨風輕擺,煞是喜人,青蒜是采過薹,準備長蒜頭的,看上去蔫不拉幾,卻引起李彥的極大興趣。
  既然能種韭黃,為什麼不試試蒜黃呢?道理應該也一樣吧,李彥不清楚這時代有沒有蒜黃,沒有的可能性更大,值得去嘗試。
  當然,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培植韭黃,如果成功,再種蒜黃便很容易。
  家丁被李彥派去河邊割茅草,並收集一些樹枝,李彥則小心地將剛剛割去一茬的韭菜中,露出地面的韭葉清理乾淨,並進行簡單的培土。
  然後在韭菜地的四周釘下木樁,用樹枝和茅草圍成嚴嚴實實、比膝蓋略低的籬笆,只在北側背陰處,留下可以開合通風的缺口。
  籬笆頂部也搭上樹枝,再用茅草覆蓋,透不進半點陽光,遠遠看去,倒像隨意放著的一小堆雜草。
  “嘿嘿,少爺,你給這韭菜搭棚子幹什麼?”包有才和家丁們都覺得很迷惑,難道給韭菜遮風擋雨?
  李彥笑了笑,沒有解釋:“你們以後會明白的。”
  李彥見過農民用黑色塑膠膜覆蓋來培育韭黃,如今沒有這個條件,便用這個搭得嚴嚴實實的草棚子代替,照理來說,應該是行得通的。
  李彥作農事的經驗並不多,包括培育韭黃也是根據後世一星半點的見聞,以及常見的科學知識,如光合作用進行推理,這也是他在這個陌生時代,所具有的不多優勢之一。
  只要這次能成功,他就可以從中總結出一套科學的方法,然後雇工種植,而將自己解脫出來,去做其他事情。
  在他的計畫中,未來還可以利用這些新式作物,向產業鏈的上下游發展,譬如上游的育種、下游的餐飲和糧食加工,都要比單純的種地或種菜來得有錢途。
  並且,不管種菜還是屯田,都是為了打基礎,為他個人的事業打基礎,也為工業化的夢想打基礎。
ivyyahui 發表於 2009-6-15 10:15
 第三十一回 訓練家丁


  等一切佈置妥當,天色已經擦黑,回家路上,正看見鄭書讓人將兩擔番薯挑進屋子,李彥臉上露出笑容,遠遠招呼:“鄭書,收了幾畝地?屋裏還放得下嗎?”
  鄭書聽到李彥的聲音,忙轉身作揖行禮:“已經收了七畝二分田,共計收穫番薯一千三百四十八斤五兩六錢……”
  “等等,你是說七畝地才收了一千三百多斤,一畝才一百多斤?”李彥難以置信地問道,他記得後世番薯的產量,畝產都是五六千斤,甚至上萬斤,而這時的畝數,還要比後世略大,就算品種差,可也不能連稻米的單產都不如吧?
  “是七畝二分田,收穫番薯一千三百四十八斤五兩六錢,畝產一百八十七斤三兩,”鄭書認真地說出精確的數字。
  “你確定已經挖得足夠深,沒留下什麼吧?”李彥皺了皺眉頭,感到非常疑惑,難道說鹽鹼地並不適合番薯的生長,又或者這時候的番薯產量本來就低?
  “田地已認真翻挖,應該不會遺漏,”鄭書看出李彥是對這個產量不滿意:“相對別處鹽地的麥黍只收得三五鬥來說,畝產一百八十七斤,已經高出一兩倍了。”
  李彥知道鄭書說的是實話,這個時代田地的產量還處在一個很低的程度,特別是天津附近的鹽鹼地,畝產三五鬥也就是八九十斤已經非常不錯。
  但這還是鮮薯,用升鬥計量的話反而要少些,折算成穀物肯定不划算,李彥記得後世都用五比一折算的。
  李彥心中疑竇重重,親自去田裏看了一次,發現鄭書說得果然不錯,田地翻得很徹底,不過挖出的番薯個頭小、數量也少,確實不像高產的樣子。
  看來要向徐家打聽打聽,問問番薯在南方的產量,弄清楚到底是品種問題還是土壤問題,李彥覺得無趣,便讓長工們今日到此為止,暫且回去吃了晚飯,明天再來幹活。
  長工們都有些不願離開,除了幹活的熱情高漲,還覺得第一天就吃兩頓好飯,還有饅頭與肉帶回去,再算算下午做的活,也就每人挖了二百斤番薯,聽說這東西災年救荒,平常用來當飼料喂豬,就算和大麥一個價,也不值幾個錢,都怕東家覺得不划算,以後就沒有饅頭吃了。
  聞香樓的後院中,王好賢彌勒佛一般肥大的身軀陷在寬大的木椅中,目光陰森森地盯著躺在床上的王興,要是李彥能看到,一定不會相信這個滿臉戾氣的胖子就是那個滿臉堆笑的聞香樓老闆。
  “王興,你這個貪錢的毛病能不能收收?”王好賢壓低了聲音怒道,充滿恨鐵不成鋼的味道。
  王興哼了兩聲,目光中全是忿恨:“三叔,那可是一百多兩銀子,可以買十幾個清官人,憑什麼給那個農夫?”
  王好賢目光一閃:“和你說過多少遍,咱們是要做大事的,區區一百多兩銀子又算什麼?”
  “大事?那是要掉腦袋的,要我說摟銀子就是大事,”王興沒好氣地冷哼道:“不管怎麼樣,今天這場子我要討回來。”
  “父親和我經營三十年,聞香教信徒數百萬,何愁大事不成?”王好賢冷冷地看了一眼王興:“這個李三娃是要教訓,但不是現在,這段日子,你就安心留在後院養病吧!”
  說完這句話,王好賢將手上的茶盞重重頓在桌面上,起身離開房間。
  屋內,王興突然敏捷地跳下床,暴躁地將書桌上的茶盞物品掃落在地,像只受傷的狼般,露出兇狠的目光:“李三娃,咱們等著瞧。”
  次日上午,王好賢親自來到小直沽李家,以少許高出原來商定的價格,韭黃每斤兩錢銀、番薯每斤五分銀、玉米每斤二分銀的價格,分別購買了三斤、十斤、十斤,並簽下為期一年、保證獨家供應的字據。
  在這次交易中,李彥總共得銀一兩三錢,比較起來,單靠菜譜就換到一百二十兩銀子,確實不少,要知道這三樣東西的價格相比普通蔬菜已經高出一大截,市場上豬肉的價格也不過三分銀一斤。
  光種地還不行,價值太低,暴利機會只有一次,李彥迫切感受到尋找新辦法的必要,不過眼下還是要將田地種好,這是他起家的基礎。
  雖然番薯產量有些低,李彥卻沒有怕花銀子,又讓包有才去募了六七個長工,而從原來的長工中,又選出兩人,與夏二狗、崔石頭一起,組成李家的家丁隊伍,由宋大牛領著。
  連續與周彪、王興發生衝突,還有直覺王好賢笑裏藏刀,也不是個好人,與這樣的人做生意,雙方處在的位置並不平等,也讓李彥將安全問題提升到首要位置。
  除去每天鍛煉身體,練習拳法,並嘗試使用棍棒,提高自身武力值外,就是打造可以信賴的家丁隊伍。
  家丁們平常不用下地幹活,主要進行訓練,專案由李彥親自制訂,包括對身體的鍛煉、打熬力氣,以及簡單的格鬥術和棍棒。
  李彥不是軍人,但他有練拳的經歷,更重要是能全面、科學的分析、思考,至少從表面看,這套訓練計畫條理清晰、且涵蓋了各個方面。
  每天早上,在村頭的菜地會合後,首先是擔水澆地以鍛煉腿部力量,李家的菜地少,用不了兩桶水,連帶將不遠處徐二娘、宋裏正等鄰居家的菜地也照顧到。
  然後就是在荒地裏做俯臥撐,鍛煉手臂力量,做完後圍著村子開始長跑,這是要練耐力、肺活量,都做好了,才能吃早飯,進行休息。
  白天要進行的訓練,上午徒手格鬥,下午棍棒,家丁們不需要掌握複雜的套路,一開始都是練習最基本的動作,如直拳、勾拳、直踹、側踢等。
  至於棍棒,李彥也是在摸索,從基本動作開始操練,無非是直刺、橫掃、掄砸,其中又以刺練得最多。
  李家的這些動靜被人看在眼裏,自然是風言風語不斷,都說李家三娃敗家,要將父母留下的遺產揮霍一空。
  與北方普通中田畝產八九鬥、五六鬥,下地二三鬥相比,鹽地上能種出一百多斤莊稼,還算不錯,但在外人看來,產量就是差不多,又從未見過,不知道能不能吃,自然是相當不划算。
  再提起之前用畝產一石多的水田交換鹽地的傳聞,李彥在膽小鬼的名號以外,又有了“傻蛋”的綽號。
  對這些說法,李彥並不在乎,實力才是一切,除了家丁的訓練,田裏的農活也在鄭書與石柱子的安排下有條不紊地進行,雖說番薯產量讓李彥大失所望,不過近四十畝地,也要收七千多斤。
  此外,十畝玉米的產量也很糟糕,畝產只有六十斤,能收六百斤。
  李家只有兩間土屋,才收到一半,屋裏已經放不下,李彥也覺得有改善住房條件的需要,所以他決定建房子。
  ——————
  PS:番薯、玉米並不適合鹽鹼地生長,其優點是能在沙地、山地長得很好,並且比較耐旱。這一點已經有書友指出,所以將畝產調低,為此時番薯正常產量“近千斤”,玉米“180市斤”的三成左右,其中又以番薯影響大些,設定單產為200斤,玉米60斤。
  如果有人認為原始的鹽鹼地不適合番薯及玉米的生長,那麼還有一點需要注意,這部分旱地是經過徐光啟初步改良的。
ivyyahui 發表於 2009-6-15 10:39
第三十二回 流言蜚語


  要建房子,必須先選地皮,原來土屋周圍的空地不多,不符合李彥的要求,他看來看去,最後決定將房子建在那幾十畝旱地中,靠近衛河的一塊高地上,大概有七八畝的樣子。
  高地上原來種著玉米,已經差不多收完,李彥便安排人平整土地,為了加快進度,在落霜前完工,又招募了一些人手,將長工隊伍擴大到二十幾人,加上泥水匠和木工,忙得熱火朝天。
  他還開出優厚價格,收購需要的材料,不僅商販趨之若鶩,許多村民也將家中零星的材料拿出來轉賣,只要是能用的,李彥都會收下。
  “李家的娃子,又發傻了呢!”拿到銀錢的村民,有的還主動幫忙,有的反而站在路旁,看著熱火朝天的工地,酸澀地譏諷道。
  “折騰吧,看他老母留下的家財,幾時被敗光,”幾個村民聚到一起,說著說著就將李彥往日做過的“傻事”翻了出來,什麼拿水田換鹽地、捆菘菜葉子、給韭菜搭草棚、讓長工吃肉,以及不務正業,和幾個年輕人舞槍弄棒,當然也少不了在村外造房子。
  “整天遊手好閒,與幾個年輕的娃子舞槍弄棒,還要天天吃肉,這樣下去,有多少家財不敗掉?”
  “聽說李家的娃子前兩天又做了件蠢事,要出高價購買待收的菘菜,條件是要將菜葉紮起來,”有人輕蔑地笑著搖了搖頭,顯得非常得意。
  “還有呢,這傻蛋居然還要高價收購最後一茬韭菜,就算是割了韭葉的韭菜根也要,難道真是有錢沒處花了?”有人則提到另外一樁奇事。
  “將菘菜捆起來,那還能長大?給韭菜搭個草棚子,難道就不怕冷了?年輕人呐,就是瞎胡鬧!”
  “你說傻蛋這麼做,到底是想幹什麼?”
  “傻了唄!”正巧走到路旁的嚴明抽了抽酒糟鼻,上次強逼退婚,想要打這幾十畝的心思,卻鬧了個灰頭土臉,讓這老酒鬼一直耿耿于懷。
  嚴明五十多歲,常年釀酒、販酒,甚至身上也有一股酒糟的味道,今天似乎還喝了酒,搖搖晃晃地就向工地上走去。
  李彥在工地上忙了半天,好不容易抽空和家丁一起吃點東西,隱約也知道自己的名聲似乎越來越差,他抬頭看了看不遠處指指點點的村民:“包有才,最近村裏都有些什麼流言?”
  “少爺,”包有才將尚未嚼爛的肉塊吞進肚裏,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說實話,有些事情他也很不明白:“村裏人都說……說用水田換旱地不划算,產量低,而且種出來的東西都不能吃。”
  “你們也知道,番薯是可以吃的,”李彥看出包有才的懷疑,索性解釋道。
  包有才連忙點了點頭:“我們知道,可其他人不知道,他們都覺得番薯產量不高,又不能吃,甚至還有人說用來喂豬都不好……”
  番薯由徐光啟從閩、廣一帶引種,試圖在北方進行推廣,不過人們囿于傳統習慣,思想保守,並不相信他說的話,甚至遭人嘲笑,李彥遇到的也是同樣情況。
  特別是番薯在鹽鹼地上的產量並沒有說服力,如果用升鬥計量,甚至不比其他作物多,因而嘲諷他將水田換成旱地的人就更多。
  徐光啟也是首次嘗試在北方種植番薯,對於這個產量也感到非常失望:“鹽地裏的番薯畝產不足二百斤,與沙土、山嶺中的產量相比,差得多了,看來番薯也不宜在鹽地上種植。”
  徐光啟聽了徐管事的報告,正準備出門,突然想起那個要了五十畝鹽地的少年:“前兩天轉讓出去的幾十畝地,那個少年可去收了?”
  “收了,聽說雇了十幾個長工,天天吃肉和白麵饅頭,”徐管事說到那個傳言很多的少年,不由露出譏誚的笑容。
  徐光啟愣了愣,他對農事清楚得很,聞言有些驚訝:“如此,他收得幾千斤番薯,再無人要的話,豈不是要虧錢?”
  “少年人不懂事,哪有長工天天吃肉的,照他這樣的搞法,便是五十畝上好的水田,也要入不敷出,”徐管事略帶諷意地笑道。
  徐光啟微微歎了氣,坐上馬車後,又掀開簾子對站在門口的徐管事道:“你去與那少年說,番薯可生吃,也可蒸或煮,雖然味道未必中口,卻非無用。”
  徐管事躬身答應,心中卻不以為然,同樣的話他曾對許多農戶說過,但誰都不願相信,即便是嘗過煮地瓜的味道,也覺得不如黍麥,不願接受。
  看來,李家的長工以後要改吃肉為吃番薯了,不知道能不能習慣,徐管事站在門口,看著漸漸遠去的馬車,滿心嘲諷地想道。
  徐光啟的馬車駛進天津城後,徑直去了城內最好的酒樓聞香閣,今日晚宴的主人是天津衛夏、溫、梁、崔等幾大家族,主客卻不是他,而是剛從京城趕來的錦衣衛都指揮使、左都督駱思恭。
  駱思恭又專門發帖請了天津道賈之鳳、天津三衛的指揮使,以及即將奉旨入京的徐光啟,名曰齊心協力,儘快偵破天津衛飛賊案件。
  有明一代,文武殊途,文官對特務機構錦衣衛更加沒有好感,駱思恭卻是異類,與文臣的關係還算不錯,特別在“爭國本”、“梃擊案”中,因傾向于太子而得到文臣們的好感,加上飛賊一案鬧得沸沸揚揚,因而徐光啟、賈之鳳等文官也欣然前往。
  這頓飯是為前來查案的駱思恭接風,宴席也有個名字,叫“金風宴”,主菜很特別,據說是三道正德皇帝禦口欽封的“黃金菜”。
  ——————
  PS:番薯、玉米都只是到清中葉以後才普遍推廣,這裏說番薯只能喂豬,是鄉野流言,成見而已,在徐光啟評傳中,就有徐光啟種番薯遭嘲諷的說法,而在歷史上,不論松江也好,天津也好,番薯的種植在當時都未被接受。
  有人說人餓了樹皮都要吃,但問題是現在並非大災之年,所以正常情況下番薯的推廣需要這麼一個契機。
  也有人會明代肯定有沒飯吃的,但這些人都是沒田的,徐光啟要推廣番薯的種植,自然是找有田的,種田的要交稅、交租,一般人自然也不敢隨便嘗試。
ivyyahui 發表於 2009-6-15 10:40
第三十三回 天價番薯


  河邊的高地上,有一塊地已經被平整好,地面鋪墊著厚厚的茅草,李家堆放不下的幾千斤番薯堆成一座小山,不過在嚴明看來,它們還不如土塊。
  嚴明很快看到番薯堆旁,與家丁圍坐在一起喝酒吃肉的李彥,心中怨氣更大,這個李三娃,買酒也不買它嚴家的,實在可恨。
  “李三娃,你什麼時候將那五鬥麥子還我!”嚴明舔了舔嘴唇,晃了晃昏沉沉的腦袋,大聲說道。
  李彥懶洋洋抬頭看了嚴明一眼,這幾天事情多,又對嚴明用惡毒的言辭逼迫二丫退婚感到不滿,就沒顧上還那五鬥麥子。
  “你是什麼人?沒見我家少爺正忙著嗎?”家丁崔石頭膽子比較大,見李彥面露不耐,便丟下碗筷,站起來大聲呵斥。
  嚴明被嚇了一跳,不過很快又挺了挺乾癟的胸脯:“怎麼,想賴賬是不?咱衙門去!”
  “行了,”李彥擺了擺手,示意崔石頭繼續吃飯,也不想和嚴明糾纏下去,對二丫的名聲不好,周圍已經有人聽到動靜走了過來:“明天便讓人買了還你。”
  “明天?又是明天?你想拖到什麼時候?”嚴明怒氣衝衝地大聲說道,聽在旁人的耳中,卻都恍然大悟地看向李彥,原來這個傻蛋還欠債啊!
  “這債可要趕緊討回,”旁邊有人小聲起哄:“傻蛋這種搞法,指不定明兒就成窮光蛋了。”
  “誰說不是!”嚴明將這句話聽得一清二楚,聲音也變得更大:“今個,就今個,你李三娃要是還不還,我就讓人搬東西了。”
  “不就是五鬥麥子?”李彥一直對曾用惡毒言語逼迫二丫的嚴明不滿,此時聽得火大,扔掉盛酒的陶碗站起來,五六個家丁也都放下碗,紛紛站到李彥左右,虎視眈眈地盯著嚴明。
  “你想幹什麼?”嚴明畏縮地向後退了一步,突然想起周圍還有很多人,馬上又挺了挺乾癟的胸脯:“怎麼,想賴賬?”
  這邊的動靜有些大,圍觀的人也越來越多,說來奇怪,很多人都是小直沽、大直沽一帶的村民,彼此熟悉,又剛剛和李彥做過交易,多少得了些好處,卻還是有很多人對突然暴富起來的李彥看不順眼,竟有一大半人聲援嚴明,對李彥指指點點,口中更是說出些很難聽的話。
  “欠錢不還,還整天瞎折騰,哪有這樣的道理!”
  “聽說他以前做過喇唬,我看這銀錢的來路也不對勁……”
  “天津衛這陣子不是鬧飛賊嗎,別就是他們吧!”
  也有人指著那堆番薯,嘖嘖歎道:“看,還真收了不少,不知道能不能換五鬥麥子。”
  “五鬥?白送都不要,”嚴明聽到眾人的議論,膽氣愈發膨脹,伸手指著李彥大聲道:“呔,你能騙別人,卻騙不了我,趕緊將麥子還來。”
  “對,還錢還錢!”圍觀的人一多,竟是紛紛鼓噪,在眾人看來,李彥只知道亂花錢,那這銀子的來路自然不正。
  “請問,李彥李三娃可在這裏?”人群外突然有人說話,聲音不大,但聽到的人剛一回頭,便馬上噤聲,來人的排場可不小。四個身穿藍色號服的大漢抬著一頂綠絨小轎,後面還跟著一溜兒七八個護院模樣的家丁,能有這般聲勢的,天津衛可數不出幾個。
  聽到有人打岔,嚴明很不爽地轉過頭,看到轎簾後露出的那張臉,頓時蔫了:“夏三爺?”
  夏、溫、梁、崔,天津衛四大家族中,又以夏家最為煊赫,天津衛兩三成的產業,都與夏家有關,與夏家比起來,嚴家那點產業,簡直就是大海中的一滴水,可以忽略不計。
  夏三爺看上去不到三十,一張國字臉不怒而威,有著曆遍世情般的成熟世故,鷹鷲般的目光冷冰冰掃了眾人一眼:“都圍這裏做什麼,誰知道三娃在哪里的,快領夏某前往拜見。”
  一般的村民見著這樣大排場,早就嚇得噤聲不語,嚴明也緊張得很,也不知道聽清楚沒有,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無人說話,場中一片寂靜,李彥自然聽得清楚,想不起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誰,施施然越眾而出,拱手相問:“是誰要尋李某?”
  田野上一陣秋風吹過,青色長衫隨風輕擺,線條剛毅如刀劈斧削的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夏三爺乍一見到李彥,不禁暗暗叫好,立馬跨出轎子,疾步向前,拱手說道:“不才夏熙字元望,冒昧來訪,還請見諒。”
  剛剛回過神來的嚴明頓時愣在那裏,這是怎麼回事,在天津衛橫著走的夏三爺,怎麼會對李三娃這個傻蛋如此客氣?
  難道,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不知夏兄尋在下何事?”李彥隱隱猜到夏熙必有所求,但見對方微黑臉膛上真誠的笑容,以及表現出來的姿態,也不禁心生好感。
  “三娃若不介意,稱呼夏某元望即可,”夏熙的話讓旁邊的嚴明又是一驚,這可就是刻意交好的姿態,其他人聽不出中間的玄機,卻也明白夏熙對李彥相當客氣,都是非常驚訝。
  “實不相瞞,確有要事相商,可否借一步說話?”夏熙拱了拱手,彬彬有禮地說道。
  李彥微微一笑,差不多已經猜到夏熙所為何來,韭黃無法長時間存放,想來聞香樓已經正式推出黃金菜,他與夏熙素昧平生,對方此來,十之八九是為了黃金菜。
  “工地事情繁多,李某不便離開,元望兄有事但講無妨,”李彥此話一出,嚴明等人的目光不禁變得怪異起來,天津衛有名的夏家三當家,多少人想說句話都不行,李彥竟然不給面子,難道又在犯傻?
  夏熙臉色微凝,不過很快展顏笑道:“也好,聽說三娃種了些特別的菜,不知能否供給四海居?夏家願建立長期的生意往來。”
  “元望兄怕是有些誤會吧?”李彥大聲說道,看了看圍觀的那些人:“這裏的鄉親都知道,我家菜地只種了菘菜、大蒜、蘿蔔等尋常蔬菜,還有就是剛得來的幾十畝地中,收了些番薯、玉米,賣給了聞香樓。”
  “便是那些番薯、玉米!”夏熙在生意場上打熬多年,一眼看出李彥似乎想要讓更多人聽到,便也很配合地大聲道:“徐大人已經與我說了,四海居想購買的便是那幾十畝地中所產的番薯和玉米。”
  “啊!”已經有人忍不住驚呼出聲,與聞香閣齊名,甚至傳承歷史更久的四海居,竟然要買傳說中連豬都不吃的番薯,這又算怎麼回事?
  李彥讚賞地看了夏熙一眼:“番薯和玉米的價格可不便宜,至少得五分銀子一斤,四海居可要?”
  “有多少,要多少!”夏熙大聲道。
  “哄”的一聲,圍觀的人都驚叫起來,一斤稻米不到一分銀,一斤豬肉才三分銀,這番薯和玉米居然比豬肉還要貴。
  怎麼可能!其他人都和嚴明一樣,再度發出這樣的感慨,要不是說話的是夏家的人,他們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嚴明紅彤彤的酒糟鼻急速抽動著,心裏在飛快地算著賬,五十畝地,番薯和玉米加起來恐怕要收得五千斤,一斤五分銀子,五千斤就是二百五十兩銀子!
  就算買不到十個嚴家宅子,買五個肯定是綽綽有餘!嚴明羡慕地看著李彥,卻瞧瞧挪動腳步往後退去:李家這娃要發財了,這門親事,咱不退了!
  圍觀的人聲音小了下去,但都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現在看來,這個李家的娃子可不傻,五十畝地一下子就收入二百五十兩銀子,平均每畝五兩銀子,就算是再好的水田,也達不到啊!
  這麼一想,眾人看向李彥的目光便變得敬畏起來,那可是有著幾百兩銀子身家的富戶了!
ivyyahui 發表於 2009-6-15 10:41
第三十四回 徐光啟發癲


  聞香閣三樓典雅的包間中,天津衛最顯赫的文武官佐濟濟一堂,還有幾位當地聲望最為著著的富戶士紳,一共坐了三桌,氣氛倒也融洽,駱思恭信心滿滿地表示:“本督既來天津,定要讓那飛賊無所遁形,還大家一個朗朗乾坤。”
  這席話引起一片喝彩,天津本地文官之首天津道高邦佐也舉起杯子遙遙相敬:“本官先代天津父老,謝過駱都督。”
  趁著席上的氣氛熱烈,王好賢彌勒似的身影出現在雅間中,笑呵呵地向幾位官員行了大禮,口中諛辭滔滔不絕,末了才道:“為歡迎各位上官,小店特意烹製了幾道特色菜,正德皇帝禦口欽封的‘黃金菜’,整個天津,甚至在順天府也獨此一家,請各位慢慢品嘗。”
  說罷,王好賢拍了拍巴掌,便有小二端著託盤走進包間,駱思恭第一個笑了起來:“本都督剛抵天津,便有人與我說起這天津才有的佳餚,據說每月才有三天,每天三桌,每桌需銀一百八十八兩,今日卻是第一天,本都督倒要看看,這三個菜是不是用黃金做成的,哈哈!”
  眾人的吹捧逢迎讓駱思恭有些得意,聲音未免大了些,聽得一旁的徐光啟不悅地皺起眉頭,天津衛飛賊猖獗,駱思恭奉旨而來,卻還想著這些事。
  又想到近年來北方災荒頻頻,許多軍民衣食無著,練兵的糧餉也不知從何處來,而這一桌飯居然就要一百八十八兩,三桌就是五百六十四兩,差不多可以練一百兵。
  徐光啟心中憂愁,也未聽清王好賢的賣弄,在駱思恭的招呼下才拿起筷子,等他看到眼前的菜肴,卻不由愣了愣:“咦!韭黃炒蛋?是那小子?”
  “正是!”王好賢見徐光啟認得這道菜,而且還口稱“那小子”,以為他與李彥確實有師生關係,著意討好道:“這道菜清新淡雅,與少詹事大人的品節可謂相得益彰。”
  徐光啟伸出筷子夾起幾根韭黃,放到口中仔細咀嚼,味道要比李彥做的好很多,畢竟是聞香閣的大廚,不過韭黃還是那個韭黃,甚至沒有原來鮮嫩,這道菜也值幾百兩銀子?
  徐光啟驚訝莫名,連王好賢在旁邊介紹黃金菜與他的淵源也未聽清,直到第二道菜被端上桌,他才精神一振,想要看看這回又是什麼。
  既然是那個少年弄出來的,又被聞香閣說成獨一無二,想來也是新品,卻不知道是什麼?徐光啟滿懷期待,便顯得有些急切,其他人看在眼裏,也不禁對這黃金菜更加期待。
  等到王好賢親手揭開銀色的錫蓋,徐光啟早已提起銀筷,卻突然愣在那裏,雖然聞香閣的大廚做得精緻,可他還是一眼就認出那金黃色、元寶狀的菜點,就是他無從推廣、處處碰壁,無奈之下只能堆在地窖中爛掉,或用來喂豬的“番薯”!
  就是這玩意?八百八十八兩銀子?徐光啟長大了嘴巴,伸手揉了揉眼眶,不會是老眼昏花,看錯了吧!
  “徐大人,這道菜經過聞香閣大廚的精心烹製,無論是色澤、形態、香氣、滋味還是口感,都已最佳,大人請品嘗看,”王好賢諂媚地用銀勺分了一塊烤精雕過的番薯到徐光啟面前的瓷碟中。
  “這第三道菜……”徐光啟顧不得品嘗,忍不住問道。
  韭黃不過是韭菜用特殊方法,簡單培育而成,番薯更是無人能接受的“飼料”,這李三娃莫非有點石成金的本事不成?
  如果這黃金菜確實為人接受,還能賣到幾百兩銀子,那麼番薯的推廣就不會再有問題,徐光啟忍不住有些激動。
  “紅顏如夢,”王好賢連忙說道,不想讓徐光啟說出韭黃炒雞蛋這樣的俗名,何況包穀雖少,見過的人不多,但在座都是見多識廣之輩,或許也會聽到過。
  “是道羹湯,待到各位用過菜,最後時再來品嘗。”
  “紅顏麥?”徐光啟有些精神恍惚,將“紅顏如夢”聽成了“紅顏麥”,卻歪打正著。
  王好賢緊張地抬頭看了看,發現大家臉上的表情都很疑惑,顯然也不知道紅顏麥是什麼,連忙笑著說道:“正是紅顏麥,還請徐大人先來品品這道‘富貴榮華’如何。”
  席中以駱思恭左都督正二品的品級最高,徐光啟正四品的少詹事次之,但文武殊途,加上少詹事又是太子的老師,徐光啟出身于翰林,做過庶起士、檢討,未來很有可能入閣為相,駱思恭刻意交好,徐光啟不動,他也不動,他們不動,滿席的人也只能看著面前的菜肴乾瞪眼,都不能動。
  “哈哈哈!”徐光啟突然顫動著花白的山羊須大笑起來,深陷的眼眶中隱隱含著淚水,有些哽咽地大聲道:“來,嘗嘗,大家都來嘗嘗!”
  不僅是番薯,連包穀也上得宴席了,這兩種作物最適宜在貧瘠土地上生長,雖然不適合鹽地,但大明那麼多山地、沙地、不適合水田的貧地,若是都種上番薯和包穀,大明百姓何愁沒有糧吃?若是用來軍屯,何愁練兵的糧餉?
  徐光啟越想越激動,不等面面相覷的眾人反應過來,已經伸出乾枯的手掌,抓起那只金元寶形狀的番薯,一下子塞進進口中,咯吱咯吱地用力咀嚼起來,然後一口吞了下去。
  “好吃……呃……”徐光啟被噎了一下,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抬起衣袖抹了抹嘴,大聲笑道:“來,大家都嘗嘗……嗚嗚!”
  包間中共有三桌,三桌的士紳、官員都莫名其妙地看著突然發狂,又哭又笑的徐光啟,然後一齊看向駱思恭。
  駱思恭本是個武將,與文臣士紳坐在一起很受約束,此刻眼中精光閃動,哈哈一笑,也伸手抓起番薯,扔進口中大嚼:“好,果然是好東西,哈哈!”
  “嘿嘿!”席中文武雙方的最高官員已經做出表率,其他人都不敢怠慢,也紛紛伸出保養很好的手掌,抓起雕刻精細的番薯放進口中,不管對不對自己的口味,都爭先恐後出聲誇讚。
  “噫噓唏!”眾人的誇耀聲中,徐光啟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佈滿溝壑的臉上淚水縱橫,鬚髮身軀皆激動得微微顫抖,連站著也有些不穩:“芊長藤蔓順畦爬,入土鬚根也結瓜。曾藏窖中無人識,今朝精製俏天涯。”
  “我大明……大明百姓有福矣!”徐光啟哈哈大笑,拿起酒杯,發現其中已空,不待王好賢添酒,已將酒杯拋掉,抓起桌上的酒壺,異常豪放地將辛辣的燒酒倒進喉中。
  酒不醉人人自醉,以畢生心血鑽研農事,推廣新式作物的徐光啟,在突然發現番薯和玉米居然被人接受,必將大行天下時,已經徹底的醉了。
ivyyahui 發表於 2009-6-15 10:41
第三十五回 黃金菜大賣


  李彥見目的達成,便微笑著伸手請夏熙走到一旁,離開喧囂的人群,略帶歉意地拱了拱手:“剛才多謝元望兄幫忙,不過,這番薯和玉米卻不能賣給你。”
  “為什麼?”饒是夏熙沉穩過人,面對這驟然的意外,還是顯得非常吃驚:“四海居可以出更高的價錢。”
  夏家的四海居本是天津衛公認最好的酒樓,但自從聞香閣出現後,便被搶了風頭。
  幾天前,天津衛突然傳出黃金菜的消息,隨後聞香閣放出風聲,將於今日正式推出以三道“黃金菜”為主菜的“金風宴”,號稱每月才能辦三天,每天三桌,也就是說一個月只有九桌。
  雖然還不知道黃金菜的味道如何,到底是什麼東西,但有“正德禦口欽封”、秦淮名妓王修微為之作詩、“從遙遠的美洲大陸漂洋過海而來”、“壯陽、美容”等諸多賣點,這個黃金菜居然一下子就火了起來。
  相形之下,四海居就顯得有些寂然,在探得黃金菜出現的經過以後,作為夏氏的三當家,夏熙此行,可謂勢在必得,沒想到苦心演了場戲,到頭來還要落空。
  “不是價錢的問題,”李彥搖了搖頭:“當初,我與聞香樓有約定,在一年內,不向其他人提供黃金菜的食材,元望兄應該知道,誠信乃生意之本。”
  “夏某早該知道的,”夏熙苦笑著搖了搖頭,很快灑脫地拱了拱手:“三娃果然是信人,雖然這次無法合作,夏某還是很高興能認識你這位元朋友。”
  夏熙的灑脫讓李彥大生好感,加上這位夏家的三當家剛才的表現,李彥覺得這個人要比王好賢容易相處得多,他也想過,和聞香樓的生意賺的是快錢,恐怕不能長久,倒是這位夏家的三當家,看上去品性不錯,是能長期合作的對象。
  想到這裏,李彥也笑著拱了拱手:“雖然這次不能合作,不過,在下倒是有些別的想法,回頭思考成熟了,再請元望兄評判。”
  “哦?”夏熙眼前一亮,這次來買番薯和玉米,本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即便能推出同樣的黃金菜,聞香閣珠玉在前,四海居不過是拾人牙慧,對提高聲望本就無益,不過是勉強避免被拋得太遠而已。
  如果四海居能推出其他全新的菜式,則可打壓聞香閣的聲勢,起碼不會讓對方獨美,夏熙大喜道:“當真?那可要三娃多多費心了,有何需要,但講無妨,夏某可讓四海居全力配合。”
  李彥擺了擺手:“還只是有些想法,如果有需要的話,我會讓人去找元望兄的。”
  雖然還沒有確切的答復,但夏熙能感覺到李彥的從容與自信,不由對他充滿信心。這次沒有買成黃金菜,卻有可能得到新的菜式,也算意外之喜,夏熙連忙與李彥約定,有什麼需要,可以直接去四海居。
  夏熙走後,工地外面的路上圍著的人卻越來越多,很多都是聽到風聲趕過來的,而原本就在,目睹了事情經過的村民,則繪聲繪色地向後來者描述剛才的情形,不時引起一陣陣驚歎。
  “三娃,村民們所說的事情,可都是真的?”裏正宋盤急匆匆趕過來,攔下李彥問道。
  李彥笑了笑:“怎麼,裏正也要買?”
  “宋某哪里買得起,”宋盤笑了笑,突然靠近了李彥,壓低聲音問道:“宋某只是想問問,這番薯是如何種的,能不能給我點種子?”
  這些日子,天津衛影響最大的兩件事,一是很多人家突然發現上了鎖的房間、箱子裏的銀錢不翼而飛,結果鬧得滿城風雨、人人自危,就連錦衣衛緹騎四出,也毫無線索。
  還有就是聞香樓推出一套黃金菜,據說是當年正德皇帝品嘗過、御賜菜名的,具有壯陽、美容的神奇作用。
  借著才子和嫖客們的傳播,王修微的詩、黃金菜的美名和神奇之處,迅速成為風月場中、街頭巷尾的談資,聞香樓的黃金菜一經推出就在津門引起轟動。
  “聽說了嗎?”
  “聽說什麼?”
  “男人不吃黃金菜,閱遍美女也枉然!”
  “你說聞香樓的黃金菜啊,天津城都傳遍了,金風玉露、富貴榮華、紅顏如夢,聽這名字就非凡品,不僅味美,還有妙用:金風玉露補腎養氣,富貴榮華滋陰美容,不過最妙的還是紅顏如夢,千里君今千里我,冰清玉潔為誰留。真是我見猶憐,讓人神往。”
  對面的人遺憾地搖了搖頭:“菜是好菜、人是佳人,不過這三道菜主打的金風宴只開三天,每天三桌,每桌一百八十八兩,那王修微也已經閉門謝客,卻是無緣得見呢!”
  天津衛本來就是漕運要地,南來北往的客商和三教九流齊聚,有什麼消息都傳得飛快,雖然真正能吃到黃金菜的少之又少,但在有心人的推動下,各種傳聞卻是越說越神奇。
  大明承平日久,民間富庶,最重奢華,對於吃食也是越來越講究,以往總是說江南的精緻、京城的富貴,如今天津城出了一道名菜,滿城居民,不管士人學子還是販夫走卒,見著南來北往的客商,也終於能挺起胸膛,說說天津城獨一份的黃金菜。
  雖然飛賊鬧得人心惶惶,但總有正巧路過、或專門前來的客商不惜千金一擲,都知道金風宴只有九桌,能夠以黃金菜宴客,當然很有面子。
  除了第一天用來宴請錦衣衛都督駱思恭,接著兩天的金風宴也被溫、梁、崔三家和天津三衛的指揮使各訂了一桌,其他人想要訂,也只能等下個月再說。
  物以稀為貴,王好賢小心翼翼地控制著黃金菜推出的數量,雖然每月只有九桌,但卻將聞香樓與聞香閣的聲勢提到極高峰。
  黃金菜三種菜肴種,受到限制最多的是韭黃,不過就算番薯和玉米並不少,王好賢也極為高明地進行了限制,這兩種單品的售價也高達一十八兩,並且每天僅各有八份,前來嘗鮮者,也是絡繹不絕。
  至於李彥,因為聞香閣嚴格控制數量,並沒有從中獲得多少好處,但卻隨著這股熱烈的潮流一下子出了名,都知道他才是第一個帶來黃金菜的,那些關於美洲、紅顏麥的說辭,更為這幾道菜增添了神秘的光環。
  在傳聞中,李彥逐漸成為一個孤身蹈海、博學多才、又風流成性的才子。
  能吃到聞香樓黃金菜的畢竟是少數,尤其是那些才子、街頭巷尾的清客,誰都吃不起價值一百八十八兩的金風宴,有人就想到李彥,想到不僅聞香樓有黃金菜,李彥也會做。
  於是,昔日不起眼的小直沽頓時熱鬧起來,越來越多的人閒逛到這裏,有人是想品嘗黃金菜,有人則專門沖著李彥來的,想看看這個名動天津的才子到底是何模樣。
  還有更多像夏熙一樣的商人,希望能從李彥這裏拿到菜譜或食材,也是如過江之鯽,紛紛而來。
  對於這些人,李彥是一概不見,全都交給包有才去應對,這傢伙心思靈活,在與各式人的交往中,竟是遊刃有餘。
  雖然說來說去都是拒絕的意思,但他竟然安撫好大部分人的情緒,讓才子覺得吃不上黃金菜,也是一種遺憾美;大部分商人也願意保持聯繫,以後合作,也算是體現出相當的才幹。
ivyyahui 發表於 2009-6-15 10:42
第三十六回 風雨欲來


  “少爺,這幾天的情況有些不正常,”好不容易又打發走一批訪客,包有才抽空在工地上找到李彥,憂慮地說道。
  “怎麼,累了?”李彥笑了笑,搓了搓沾滿灰土的雙手,用臂彎碰了碰包有才,表示親近:“這些天是很不正常,不過你表現得很好,再堅持兩天吧,這股熱潮總歸要慢慢冷卻的。”
  “小人說的不是這個,”包有才討好地笑了兩聲:“小的是覺得,咱們被人盯上了。”
  “哦?”李彥皺了皺眉頭,隨著個人財富的增長,特別是黃金菜及許多離經叛道的事,讓他的名聲越來越響,他對安全也是更加重視,這或許是作為一個穿越者,對陌生環境的天然戒備。
  家丁已經增加到十個,建房所需人手也儘量招募長工,以期在需要的時候,能用得上;正在建造的宅院也按照規劃,先挖了一處地窖,用於存放番薯和玉米,家丁和長工平日就住在臨時搭建的簡陋窩棚中,看著工地。
  “說說看,你都發現了什麼?”李彥謹慎地說道,那百十兩銀子已經花去不少,若是真有必要,只能想辦法讓聞香樓將番薯全部買去,換點銀子多招些人。
  包有才神秘兮兮地向左右看了看,好像怕人聽到似的低聲道:“少爺,聽夏二他們說,這幾天有傳頭找過他們,還去過他們家裏。”
  “傳頭?”李彥皺了皺眉頭,好笑地看著包有才,這傢伙有時候總要擺出這副樣子,以引起別人的好奇:“到底怎麼回事,這樣緊張幹什麼?”
  包有才卻向李彥靠了靠:“少爺,這些傳頭是聞香教的,還和那個王興有關。”
  事情涉及到曾經發生衝突的王興,李彥立刻變得非常謹慎:“這個聞香教是怎麼回事?”
  “聞香教也就是大乘教,他們的教主據稱救了一隻仙狐,仙狐斷尾相謝,傳下異香之術,這才被稱作聞香教,”包有才號稱包打聽,對這種事情當然非常清楚,馬上向李彥娓娓道來。
  “無稽之談,”李彥不屑地笑了笑,在他看來,這種用神怪傳說起家的教派,也就是騙騙貧苦百姓,上不得臺面。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李彥現在無心去管聞香教,而是直截問了幾個自己關心的問題:“說重點,這個聞香教與王興有何關係,還有,他們規模如何、都是些什麼人?”
  包有才八面玲瓏,馬上聽出李彥的意思,小眼珠轉了轉,連忙簡單地說道:“聞香教在天津勢力挺大的,信教的從貧苦百姓,到達官貴人都有,至於王興和聞香教有何關係,倒是不太清楚,不過,我聽人說,小直沽這裏的傳頭魏大有,這幾日天天去聞香樓廝混,說是王興招待的。”
  “聞香樓?聞香教?”李彥皺了皺眉頭,直覺兩者可能有些聯繫,看來這個聞香教還真不簡單,是個大麻煩。
  好消息是,這個教派沒有什麼“騎士團”之類的護教武裝,雖然組織嚴密,有會首、總傳頭、傳頭等不同層級,但看上去更像是為了方便徵收香錢。
  在掌握包有才所說的這些情況以後,李彥知道十之八九,這個王興正在勾結聞香教針對自己,只是具體目的還不清楚。不知是要報復,還是想拉攏李家的長工,打探諸如韭黃一類的內情。
  為了保證萬無一失,李彥總要就最壞的情況做出安排。
  面對危機,李彥也知道自己必須用這個時代的方式來思考、處理問題。
  當天傍晚,在長工們聚到一起,準備吃飯的時候,李彥站到熱氣滾滾的大鐵鍋旁,微笑看著這三十多人。
  “與從前相比,大家覺得最近這段日子過得如何?”李彥像往常一樣,微笑著開口說道。
  大多數長工們臉上都露出幸福的笑容,有人大聲道:“和從前不能比,俺從來沒想過,這輩子天天能吃飽肚子,過個三五日還能吃上肉的。”
  “東家,你是個好人!”
  長工們大多比較靦腆,這幾句粗俗簡單的話語卻讓李彥有些感動,不過他很快硬下心腸,板起面孔,冷聲道:“那麼,你們可知道,這樣的好日子是哪里來的?”
  李彥態度的變化,讓底下的長工不太適應,過了會才有人甕聲道:“是東家對我們好!”
  不少長工也都點了點頭,想想也是,同樣幹活,別人家的長工能吃飽飯就不錯了,碰上心腸特別好的,也就逢年過節能沾些葷腥,像李家這樣的,絕對找不出第二家來。
  “不錯,你們的日子能好起來,一是你們踏實肯幹,只要好好幹活,就應該得到豐厚的報酬;二是有我李彥,沒有我,你們就算幹得再多,也未必能吃上肉,拿到足額的工錢,”李彥的目光轉到哪里,哪里的長工都會用力點點頭。
  確實,除了李家,不會再有人給他們這樣優厚的條件。
  看到長工臉上感激的神色愈加明顯,李彥感覺火候已經到了,冰冷的目光如利劍般看向幾個和聞香教有關係的長工:“我能給大家提供優厚的報酬,而我需要的是一門心思認真幹活的,只要是認真幹活的,日子就會越過越好。”
  “但有的人卻不這樣想,他們覺得燒香拜佛就能過上好日子,”李彥覺得那些加入聞香教的貧苦百姓實在可憐而又可悲,本來就生活艱難,還甘願受人欺騙,從拮据的口糧中擠出錢來,供奉給那些吸血鬼般的傳頭、教主。
  “在我這裏,不需要這樣的人,”李彥咬了咬牙,硬下心腸說道。
  ——————————
  PS:聞香教在明清的影響還是比較大的,評價也很不同,傳統用階級分析的辦法,將聞香教定義為起義,對於此,草根采信的是譚松林主編的《中國秘密社會史》,而其中有很多聞香教收受香錢,結交權貴的分析,王森、王好賢包括徐鴻儒,都算不上什麼正派人物,所以草根覺得,古代的老百姓真的很苦,好不容易找到個精神寄託,還要被盤剝。
ivyyahui 發表於 2009-6-15 10:43
第三十八回 驚天發現

  “這兩成,取決於王興是個人所為,還是代表著聞香樓!”鄭書冷靜地說道。
  李彥想起大腹便便、滿面笑容的王好賢,不由輕輕搖了搖頭:“應該是王興個人所為,我有八成把握!”
  即便只是王興個人,李彥也覺得相當麻煩,對方可以利用一個掌握幾百教民的傳頭,而他手中只有十個家丁,二十幾個長工,真要衝突起來,還不知道其中有多少能夠依賴。
  愈是這種時候,他更要在眾人面前表現出自信,李彥微微一笑:“也沒有那麼悲觀,明日我就去找老師與陳小旗,就算不能懲辦聞香教,提供些保護還是可以的。”
  “如此,便有八成勝面了,”鄭書道。
  看到眾人的臉色輕鬆起來,李彥卻禁不住心中苦笑,他與徐光啟並沒有什麼師生關係,談不上幫助;陳小旗那邊也只能靠蒙,或者用銀子開路。
  問題是招募人手、建造田莊,以及預購菘菜和韭菜根,那一百多兩銀子已經花得差不多了,現在李彥手上的銀錢也很緊張。
  又要想辦法賺錢了,李彥將目光轉向桌上被拆開的鐵鎖,又在心中無奈地搖了搖頭,時間上來不及。
  “聞香教!聞香教!”李彥默念了兩聲,眼前突然一樣,不由伸手抓起鐵制的鑰匙,以前一直沒有想通的問題,終於豁然開朗。
  “包有才,你說過聞香教在達官貴人的家眷中影響很大是吧?”李彥目光一閃,語氣略微興奮地問道。
  “是的,我聽說溫家、梁家、崔家的老夫人都是聞香教信徒,不久前還商量著要捐建大佛,後來出了飛賊的事,才耽擱了,也有說他們出錢少了,才沒能得到佛爺的庇護,這兩日又說要抓緊的。也就是夏家族長和憨山大師相熟,卻是不信這種小教……”
  包有才說起事來很容易得意過頭,顯得洋洋灑灑,不過這一回李彥卻沒有阻止,而是從中瞭解更多聞香教的情況,剛才突然想到的那個想法也愈來愈清晰。
  這個聞香教,好像還真的不簡單呢!不過他們既然找上自己,那就不要怪他不客氣了,李彥微微一笑,讓包有才對照一下:“那些失竊了的人家,是不是也有人是聞香教的信徒呢?”
  “溫家、梁家、崔家都失竊了……”包有才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很快覺得不太對勁,他發現那些莫名失竊的人家,多數是家中有人信奉聞香教的。
  “難道是聞香教幹的?但那些人也不能偷自家東西吧?還有鎖又是怎麼回事?”包有才驚疑不定地抬頭看向李彥。
  雖說家眷信教,但捐獻香錢也就算了,總不能把自家銀子都偷了送出去;何況很多人家的錢庫、銀箱鑰匙都在家主手中,也不是輕易就能拿到的。
  雖然懷疑,包有才還是為這個發現感到興奮,失竊人家差不多都有人是聞香教的信徒,這或許也不是巧合吧!
  為了抓獲那該死的飛賊,許多大戶聯合起來放出懸賞,抓獲飛賊的賞銀已經高達五百兩,提供線索的最高也能得到一百兩。
  那可是一百兩銀子,包有才想想都覺得興奮,同時,也對最先發現這一點的李彥無比敬佩,他很想知道,李彥是如何知道的。
  李彥手上把玩著鐵鎖鑰匙,一根鐵條的末端翹起羊角狀的八字牙花,顯得非常簡單,這樣的鑰匙應該很容易配製。
  他又抬頭看了看桌上拆開的鐵鎖部件,可以看到這種鎖的內部結構也不複雜,三根簧片控制著鎖舌,扣住或放開鎖栓,就可以完成鐵鎖的開與合。
  李彥腦海中又推演了一遍,差不多能猜出竊盜錢箱的大概過程:“就算拿不到鑰匙,想要把鎖打開,或許也不難。”
  “至於竊賊,不是那些信教的家眷或者家僕,但他們確實成了竊賊的幫兇,失竊的罪魁禍首!”
  李彥將鑰匙往桌上一丟:“十之八九,這件事就是聞香教做的。”
  “那咱們就去告官唄!”宋大牛大咧咧地說道。
  “是該報官!”石柱子皺著眉頭,緩緩說道:“這些左道奸邪,果然圖謀不軌,報與官府,儘快將其剷除,以免流毒更深。”
  “只怕口說無憑,”包有才並不是和石柱子抬杠,從剛才的激動中冷靜下來後,他就想到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那就是沒有鑰匙,如何能無聲無息地將鎖打開?
  如果將剛才的發現以及推斷報官,等於是懷疑官紳的家眷與聞香教,可想而知定會招來強烈的反彈,官府會不會查,能不能查到底,很難說。
  何況就算官府查了,本來就迷迷糊糊的,也不一定就能查出真相。
  “一切都只是推測,如果報官,官府卻查不出來,只怕會得罪很多人,”包有才擔憂地說道,他仔細看著散落在桌面上的鐵鎖部件和鑰匙,還是覺得拿不到鑰匙便無法開鎖,這個問題不能解釋清楚,很難讓官府相信他們。
  包有才以為,李彥所說的沒有鑰匙,也有辦法悄無聲息地將鎖打開,也只是推測。
  “查案的是錦衣衛,”一直沒有說話的鄭書突然鬆開捏緊的手指,緩緩說道:“若真是聞香教所為,並與官紳家眷有關,錦衣衛查案,八成能查出。”
  包有才與石柱子都是悚然而驚,一齊抬頭看向李彥,既然是錦衣衛查案,只要目標正確,案犯進了錦衣衛大牢,是必定會老實交代的。
  錦衣衛的手段,早就聲名在外。
  “好,明日一早,我便去天津城,將這情況報給錦衣衛,”李彥微微一笑,手指撥了撥鐵鎖的零件,如果竊案真的如他所想,那趁著這個機會推出新式的鎖具,一定會大賺一筆。
ivyyahui 發表於 2009-6-15 10:44
第三十九章 滿城風雨

  “我走以後,你們將家裏的事情安排好,”李彥抬頭看著包有才他們,自己要做的事情很多,該是讓他們擔起責任,接受鍛煉的時候了。
  “柱子,你還是負責長工和田莊,先將宅院的院牆立起來,其他可以暫且放一放;人手少了幾個,有才再去招募一些,記得品性不端、與聞香教有瓜葛的,眼下絕對不要。”
  “還要想法置辦些兵器,最好是能夠裝上木杆的槍尖,家丁每人一件,再備些留給長工,”李彥想了想萬一遭到教民圍攻,能夠採取的對策,又讓包有才備了些其他物品。
  “銀錢方面,鄭書負責統籌安排,不用擔心沒有銀子,我去城裏會弄些回來,你們只要將事情安排好就行。”
  包有才他們都驚訝地看著李彥,剛才說的這些花費可不小,不知道李彥有什麼辦法能弄來銀錢,不過經過幾件事後,他們也知道李彥總會做出些讓人意外的事情。
  “大牛還是帶著家丁訓練,並保護好田莊和二丫,特別是二丫那裏,得隨時保證有兩個家丁在附近,”李彥眼前浮現出二丫甜甜的笑靨,心情不由凝重起來。
  宋大牛撲了撲胸脯:“就算我死了,也不讓二丫少掉半根寒毛!”
  “也沒那麼嚴重,”李彥笑了笑,宋大牛看上去粗曠,有時卻很細心。
  “大家也都小心些,有才、鄭書出去時,也都要安排兩個家丁,柱子和長工們在一起,倒是不用擔心,”李彥溫語說道。
  “等我回來,一切都會好的。”
  聽著李彥關切的話語,包有才他們都有些感動:“少爺(東家),我們會將家裏的事做好的。”
  晚上回到家,二丫笑呵呵從里間迎出來,點起油燈,從鍋裏端出一碗溫熱的雞湯:“三娃,二娘說大牛幫她修了院牆,所以給咱家送了只老母雞,我就熬了雞湯,你快來吃吧!”
  二丫將雞湯與筷子放到桌上,搬了個凳子坐在對面,小手托著下巴,笑呵呵地看著李彥。
  “嗯,聞著就很香!”看到二丫的笑臉,李彥不由將煩惱都拋到一旁,坐下來喝了口雞湯,果然是鮮香爽口,美味異常。
  他又想到二丫和俏寡婦這些日子都藏在屋裏,很少出門,不禁有些惱火,該死的流言,該死的封建禮教,還有那個該死的嚴明。
  “二丫,這雞湯你吃了沒?”李彥筷子伸進碗中,便看到兩隻油光鮮亮的雞腿,知道是二丫特意留給自己的。
  二丫雙手托住下巴,眯起兩道彎彎的月牙眼,笑呵呵地道:“三娃,我吃了呢,你吃吧,天天在田裏可累呢,還要去老師那裏溫書,要注意身體哦!”
  李彥無奈地笑了笑,感受到二丫濃濃的關懷,夾起一隻雞腿放進口中,滿口留香,將這份情意全都放進肚裏。
  “二丫,改天我給你熬豬腳湯,”李彥晚上吃了很多,還是故意做出狼吞虎嚥的樣子,看得二丫喜笑顏開地讓他慢點,“別噎著”。
  “二丫,明個便讓有才去嚴家討回婚書,你也別理外面那些胡說八道,也出去走走,別總悶在家裏,”李彥一口氣喝掉半碗雞湯,放下空碗,舒服地籲了口氣。
  二丫臉上的陰霾一閃而逝,站起來要去收碗,一旁的小翠飛快地過來將碗筷收走:“小姐,這種事小婢做就好了。”
  李彥點了點頭,從凳子上站了起來:“二丫,聽到沒,以後這些事情就讓小婢做,弟弟我能賺錢了,你就在家享福,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三娃,在家裏挺好的丫,我和小翠做了很多女工呢,”二丫笑呵呵地跑進里間,捧了一件尚未縫製好的藍色棉袍出來。
  “三娃,天氣涼了,我給你縫製一件棉袍,以後出門穿著暖和,你看這布料,可好呢!”
  李彥接過棉袍,心裏暖洋洋的,想著明日進城,要給二丫買點什麼才好,一定要讓小女孩開開心心的,永遠沒有煩惱。
  第二天一早,李彥便帶了兩個家丁前往天津城,在城門口看到更多的官兵在盤查進出的人貨,也要抽些稅,盤剝點銀錢。
  李彥沒有在官兵中看到陳小旗,他們沒帶貨物,卻要為胯下那頭驢子交稅。
  進城後路過南市,往日繁華熱鬧的街頭也蕭瑟冷清了許多,臨街的青色磚牆上,相隔不遠便看到一張黏貼著的安民告示,上面蓋著紅彤彤的官府大印。
  看來,對飛賊竊案的追查,已經如火如荼,說來也是好笑,那些大戶人家失竊,差不多都是一家首先發現,風聲傳出後,別的人家回去察看銀箱,就有十幾戶發現遭了竊賊,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被竊的。
  從那以後,飛賊再未出現,也沒有類似的竊案發生,倒是小偷小賊抓了很多,城內治安要比往日更好。
  竊案本來也沒對街上的生意造成什麼影響,雖說有錢人難免心中忐忑,但生意要做,生活要過,李彥上次進城,南市上還很熱鬧。
  如今加大查案力度,聽說錦衣衛指揮使親自坐鎮,案子不知道查得如何,這街面卻是冷清了許多,比那飛賊的殺傷力還要巨大。
  李彥記得南市這邊有幾家賣鎖的鎖鋪或者雜貨鋪,打算過去打探打探情況,找家中意的,看能不能合作。
  很快就找到一家打著“劉記”的鎖行,門上就掛了一把大鐵鎖,卻是沒有開門,問旁邊賣油的老翁,才知道就在不久前,今個早上,一隊錦衣衛將人抓走了,據說和飛賊竊案有關。
  李彥挑了挑眉頭,不知錦衣衛查到了什麼,接著又去尋別的鎖鋪,卻發現不管是鎖鋪也好,還是那些賣鎖的雜貨鋪,甚至還聽說那些挑著擔子,在穿街過巷幫人修鎖補鍋的貨郎,今個早上也統統被錦衣衛給抓走了。
ivyyahui 發表於 2009-6-15 10:45
第四十回 狹路相逢


  難道說錦衣衛也已經知道這個竊案與鎖有關?李彥有些疑惑,想了想,沒有去錦衣衛衙門找陳小旗,而是拐了個彎,轉向南運河邊的四海居。
  南市靠近南運河這一帶,是天津城最繁華的地段,酒樓茶肆林立,四海居與對面的聞香閣毗鄰而立,占著這繁華地段中最好的位置。
  說來也怪,這種有錢人光顧的地方,倒像是不受飛賊竊案的影響,依然旗幡招展,笙歌陣陣,想來那十裏秦淮,也不過如此。
  李彥騎著驢,身後跟著兩個家丁,到了四海居門口的時候,正好看到一群人從對面的聞香閣中出來,當中正是曾經見過的王興,看來此人果然不是一般的“龜公”。
  王興身旁是個腦滿腸肥的胖子,身上穿了件湖藍色的綢袍,顯得非常滑稽,另一邊那個點頭哈腰的漢子,卻也認識,就是曾經的喇唬老大,被李彥給打了的周彪周老虎。
  李彥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也發現了李彥,王興臉色就是一變,周彪更是目露凶光:“李三娃!”
  李彥跳下驢背,多看了那胖子兩眼,隱約猜到他就是包有才說過的那個聞香教傳頭,遙遙拱了拱手:“幸會!”
  “吆呵,李公子這是要去四海居啊!”王興陰陰一笑,怪聲說道。
  四海居一個身影閃了出來,隨之響起的還有爽朗笑聲:“三娃別來無恙?夏某可是久等了。”
  來人正是夏家的三當家,曾經到小直沽求購黃金菜而不成的夏熙,李彥也顧不上理會眼中露出忿恨目光的王興、周彪,與夏熙拱手見禮,一起步入四海居。
  “三娃,你可來了,夏某可是天天等在這裏。”夏熙引著李彥進了三樓的雅間,吩咐一旁的掌櫃趕緊去準備酒菜,並叫最好的歌伎進來陪酒。
  看到夏熙臉上真摯的表情,李彥不覺有些郝然:“嘿嘿,實不相瞞,李某今日前來,卻是有一事相求,想要借些銀子。”
  李彥在桌前站住,目光定在夏熙臉上,卻見對方沒有絲毫猶豫:“要多少銀子,儘管說,夏某這就讓人安排。”
  饒是李彥對這個世界一直抱著懷疑戒備,此刻也不禁要感慨夏熙坦蕩胸懷,也感到非常意外:“元望兄便不想知道原因?也不懷疑李某別有目的?”
  夏熙愣了愣,隨即伸手請李彥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三娃你或許不相信,那日在小直沽初次見面,夏某便覺得你是個值得信賴的人,後來果然如此。”
  “當日,三娃故意將番薯高價在眾人面前宣揚,若是沒有猜錯,你是想來年有更多人願意種植番薯吧?能將發財秘訣公佈於眾者,豈會騙取夏某銀子?”夏熙微微一笑:“令師徐光啟大人推行番薯三年未果,他的願望,明年怕是就要實現了。”
  李彥笑了笑,沒想到夏熙對自己的評價竟然這麼高,竟然也誤認為自己是徐光啟的學生,如果知道徐光啟對自己的觀感極差,不知道會有什麼反應。
  “這些番薯還是徐大人讓人種的,在下一個種地的,當不起徐大人的學生,也只是因人成事而已。”
  “三娃將來成就,未可限量,”夏熙以為李彥只是謙虛,就算他與徐光啟沒有嚴格的師生關係,卻也只有更好,在天津的士紳官宦中,誰都知道一向風度翩翩的徐光啟,那天在聞香閣是如何失態的。
  夏熙果然還是不問李彥借錢的原因,很快安排人準備銀子,而且出手就是二百兩,還一直問李彥夠不夠。
  李彥猜夏熙是知道聞香閣購買黃金菜菜譜的價格,不過就算如此,夏熙所為也讓他心甘情願提供幫助。
  “元望兄,實不相瞞,李某確實能設計些新式菜肴,不過元望兄也該知道,黃金菜的成功之處,並非僅僅是因為‘新’,更非‘味道好’。”
  夏熙點了點頭,他也知道黃金菜的成功,關鍵還在於造勢,在於正德皇帝禦口欽封,王修微即興作詩,還有壯陽、美容,紅顏麥的比喻等諸多因素疊加,讓黃金菜憑空擁有許多耀眼的光環,加上聞香樓恰到好處的運作,才能紅遍天下。
  “夏某也不奢望壓過‘黃金菜’,只要能推出些新菜,不讓聞香閣太過倡狂便是,”夏熙無奈地笑了笑:“不管如何,三娃若能出手相助,夏某感激不盡。”
  李彥目光透過打開的窗戶,可以看到依然繁忙的南運河,一葉旗幡在河面上隨風飄動,“聞香”兩個字顯得特別刺眼。
  “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李彥手上把玩著剛剛換過的青瓷酒杯,悠悠說道。
  看到李彥和夏熙攜手步入四海居,王興的臉色變得無比難看,四海居可以說是聞香閣最大的競爭對手,雙方不和由來已久。
  那麼李彥和夏熙走到一起又意味著什麼?王興覺得這是李彥要出賣聞香樓和黃金菜的秘密,他絕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三叔不是說我小家子氣麼,這回可涉及到黃金菜這件大事,王興原本還在猶豫不決,此刻終於下定決心:“大有,你們的人準備好沒有?”
  王興身旁的胖子貪婪地看著李彥的背影,答非所問地道:“他就是那個走了狗屎運的傻小子?”
  “可不就是他!”周彪在一旁咬牙切齒地說道,恨不得沖上去將李彥吞掉。
  王興不悅地皺了皺眉頭:“魏大有,讓你做了傳頭就得瑟是吧?問你話呢!”
  “啊!”胖子連忙惶恐地轉身:“四爺,您這是說啥話呢,我魏大有能有今天,還不是四爺提點?您說的事情啊,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只要您發話,手下那些兒郎……”
  “行啦行啦!”王興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就那些莊稼漢,能算什麼兒郎?也就是這件事簡單,才交給你去做,要是弄砸了,你就看著辦吧!”
  王興瞥了一眼誠惶誠恐的魏大有,鼻子裏冷哼一聲:“李三娃那個傻蛋在城裏,你這就去召集教民,趕去小直沽,沖進李家那個什麼莊園,將黃金菜的食材都搶出來,我倒要看看,他還得意個什麼勁。”
  魏大有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現在就去啊,沒有提前約定,怕是不好召集,最多也就是百十個人了。”
  “又不是讓你造反!”王興輕蔑地看了一眼魏大有:“李家就那麼幾個人,傻蛋又不在家,隨便找幾十個人沖一下,還怕他們不跑?趕緊去,誤了事小心上頭找你算賬。”
  “是是是,小的這就去,”魏大有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連忙顫顫巍巍地爬上馬車,向城外趕去。
  “四爺,要不我也過去看看?”周彪低頭向王興說道,他等這一天已經等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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