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末邊軍一小兵 作者:老白牛(已完成)

 
bigsing 2010-8-6 13:16:4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99 4065500


【作者概要】:老白牛,男,福建 - 南平,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兩宋元明

【內容簡介】:

  崇禎七年三月,山西陝西大旱,赤地千里,民大饑。四月,李自成入河南,與張獻忠合兵攻取澄城。七月,後金軍進圍宣府,兵掠大同,沿邊城堡多失守。
  大明內憂外患,風雨飄搖!
  這年的七月,王鬥意外來到大明,成為宣府鎮保安州舜鄉堡一普通小兵……
  ※※※
  【大明宣府鎮軍隊等級:小兵、甲長、管隊、防守,操守、守備、遊擊、參將、副將、總兵。】

【其他作品】:[歷史] 回到明朝做千戶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8-23 10:5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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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gsing 發表於 2010-8-6 14:14
第一卷 烽火台小兵 第一章 火路墩

  風呼嘯刮過,捲起一片塵土,吹得身上的衣衫也是獵獵作響。

  「嘩」的一聲,王鬥從河面上提起一桶水,打破了波光粼粼水面的平靜。他將水桶仔細在岸邊放好,又順手洗了個臉,清涼的河水讓他精神一振。直起身後,王鬥長長地呼了口氣,看著遠方,眼睛又習慣性地眯起。

  眼前的景物與江南之地的秀美大為不同,隱隱約約的山脈,莽莽蒼蒼的大地,平原上稀稀拉拉的樹木,隱約可見的堡壘村莊,極目遠去,總讓人有一種蒼涼與廣袤的感覺。

  這就是宣府鎮,大明邊鎮北地的景色。

  「來到這個世界有十六天了吧?時間過得真快。」

  王鬥在心中默默想道。

  不錯,眼前這個王鬥雖然身體是明朝的人,但這個軀體的精神與靈魂卻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而是來自後世二十一世紀一個三十多歲的歷史教師身上。簡單來說,就是王鬥穿越時空附身了,過程很莫名其妙,具體情況也不可考,總之是後世的王鬥占有了這個大明朝普通墩軍的身體。

  也是巧合,這個身體的主人也叫王斗,不過略有區別的是,這個大明朝王鬥的斗是大斗小斗的斗,而後世王鬥的鬥卻是鬥爭的鬥,雖都是斗,不過意義是完全不一樣的。

  對於自己身上發生的莫名其妙的事情,王鬥無法解釋,也沒有機會找到能解除自己疑惑的人,只能默默地放在心裡。不過任是誰身上發生了這種奇怪的事情,都會感到惶恐害怕,王鬥也不例外。好在放在後世時,王鬥就是個心思沉穩,內心素質比較過硬的人,只是短短幾天後,他就接受了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並開始仔細地思考起未來該如何辦的問題。

  王鬥附身時,同樣占有了該身體的記憶思想,這讓他少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從他腦中的記憶加上這些天自己的默默瞭解,他大致也明白了自己身處的身份環境。

  自己來到這個世界是崇禎七年七月的二十八日,眨眼十幾天過去了,眼下己是八月的十三日。身處之地是在宣府鎮懷隆道東路的保安州一帶,身份為舜鄉堡董家莊轄下靖邊墩一個普通的墩軍,家內有一個老母以及一個還未完婚的媳婦,她的身份是童養媳。

  這個世界的王鬥年在二十二歲,比後世的王鬥年輕得太多,而且身體高大強壯,不但精通拳腳,而且還擅長使用長槍,大弓等武器,讓後世常年處於亞健康狀態的王鬥也是心下欣慰,不過遺憾的是,這個明朝王鬥雖然長得人高馬大,身體強壯,卻是性格憨傻,膽小懦弱,經常受人欺負而不敢反抗,讓擁有了他現在身體及記憶的王鬥不由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不過在後世時,王鬥的性格就是謹慎冷靜,所以附身後,並沒有貿然就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而是在冷眼觀察周邊環境,同時在回憶自己所知的明末歷史。

  王鬥後世在福建某地教授中學歷史課文,他個人更是精通明末歷史,同時在地理上也有很深的造詣,特別是對河北與山西的地理研究極深。依他所知,明末這段歷史可用內憂外患來形容,數十年連綿不絕的災禍造就了層出不窮的流寇與戰亂,直到摧毀這個國家最後一絲元氣為止,最後這個龐大的帝國轟然倒塌,勝利果實被異族竊取。

  一個非常混亂,寧為太平犬,莫為亂世人的時代,人命如同草芥,就算自己身為士兵也是同樣朝不保夕。越是瞭解這段歷史,王鬥越是對將來的生存感到憂慮。

  有時在夜深人靜時,王鬥會想起後世的雙親及妻子女兒,想到此生自己不能再見到她們,他的內心不免隱隱作痛。不過在內心深處中,對於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王鬥內心還是隱隱有一絲興奮的。在後世時,他就是個不甘心平淡的人,他的權力慾望很大,可惜造化弄人,一直沒有上位出頭的機會,或許在這個時代,自己可以擁有不同的生活軌跡。

  只是理想歸理想,現實總是殘酷的,眼下自己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火路墩小兵,原先懦弱的聲名更是讓誰都可以踩到他頭上,雖說現在王鬥附身後陰冷沉默了許多,看上去像是不好惹的樣子,不過具體沒有做出什麼事之前,別人仍是當他透明的,墩內的苦活髒活,仍是第一個差遣他去做,比如說眼下每天離墩幾里的挑水工作。

  常年的乾旱,讓王鬥所處靖邊墩內的水井也是乾涸,而墩內幾個墩軍及家口每天的用水需求便落到了他的頭上,光挑水,每天就要在這條河與火路墩內往返幾次。

  這條河當地人稱董房河,從保安州南面高山上發源後,經由輝耀堡、舜鄉堡與董家莊境內後,再往下流經十里,便匯入了後世鼎鼎大名的桑乾河內,此時人稱渾河的便是。

  放眼看去,董房河河水清澈,兩岸也多草地綠樹,只是過了河的兩岸後,便多大片大片乾燥的土地,風隨便一吹,便不時捲起一片塵土。在河兩邊,有著一些屯軍或是民戶的田地,河水蜿蜒流向西北,一直滋潤灌溉著河邊的這些土地,不過由於長年乾旱,這條河的水位己是下降了不少,露出了不少河灘之地。

  王鬥收回目光,盤算著挑了這趟水後,今天的挑水量就算完成了,可以稍微輕鬆一下。

  此時他身上穿的是一件破舊的紅袢襖,原本鮮豔的顏色幾乎退去不見,頭上戴的紅笠軍帽也快跨了半邊,腳下同樣是一雙破舊的紅襖鞋。這便是他穿的大明軍隊制式軍服:鴛鴦戰襖。

  舊例大明軍士的鴛鴦戰襖每三年給賞一次,不過此時大明很多邊軍的戰服怕是十年都沒有換過了,王鬥身上的軍服同樣是破破爛爛,不過雖多補丁,倒是漿洗得十分乾淨,這都是家內那個童養媳謝秀娘的功勞,她的賢惠是不用說的。

  在王鬥腰間,還掛著一面表明他身份的腰牌,腰牌木質,正面篆刻「墩軍守衛王鬥」六字,左側刻著「保安衛勇字捌佰肆拾伍號」幾字,背面刻著「凡墩軍守衛懸帶此牌,無牌者依律論罪,借者及借與者罪同」等字。這是王鬥在靖邊墩戍守的重要憑證,遺失可是大罪。

  在水桶的旁邊,還放著他的長槍。王鬥取起槍,一股血肉相連的感覺湧上心頭,在這個朝不保夕的年代,這根長槍就是他生存的最大保障了。王鬥左手拿槍,彎腰將水桶挑起,並習慣性地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的動靜。由不得王鬥不小心,雖說此時後金軍大部己往大同一帶,不過仍是有小股遊騎在保安州與懷來衛一帶活動,自己要小心遇到他們。

  在上個月的七月初七日時,後金汗皇太極,明人稱之為黃台吉的在領軍征服蒙古察哈爾部後,藉口明邊將擾其境、殺其民、匿逃人等名,領軍數萬於尚方堡破口而入,隨後在宣府鎮境內大肆劫掠,進而兵圍鎮城,宣府城守兵發炮將其擊退,黃台吉退往大同一帶。後金軍入寇的消息傳來後,大明震動,初九日,京師戒嚴,同時兵部急令保定總兵陳洪範守居庸,巡撫丁魁楚守紫荊,防止後金軍進入京畿之地。

  七月二十三日,在王鬥來到這世界的前五天,後金中路軍攻陷了保安州,軍民死傷無算,知州閻生斗自盡殉節。隨後後金中路軍在阿濟格帶領下退往大同與黃台吉會合,當王鬥來到這個世界時,保安州各地仍是滿目瘡痍。依王鬥對歷史的瞭解,雖說此時後金軍大部應該都在大同一帶肆虐,不過一直到閏八月時,他們才會全軍退往塞外,自己仍得小心。

  ……

  王鬥挑著水往東面方向行走著,他這個身體可稱得上是虎背熊腰,雖說挑著兩個沉重的水桶行走數里,仍是感到毫不費力。

  一路而去,皆是平坦的土地,環顧四周,地勢開闊,土質也算優良。這保安州便是後世的涿鹿縣,不過此時的保安州可比後世的涿鹿縣大多了,後世屬於懷來縣的新保安,東八里,西八里,沙城,桑園等地,此時都是屬於保安州衛的重要城堡鄉里。

  保安州這一帶環境優越,素有「千里桑乾,唯富涿鹿」之說,在桑乾河兩岸及洋河兩岸,土地肥沃,灌溉方便,在這裡,甚至可以種植水稻。特別是在桑乾河南岸,河流水渠廣佈,更是宣府鎮重要屯田之所,為保屯田要地不受侵擾,在這一帶,建有密集的火路墩。

  不過在這舜鄉堡一帶,由於己靠近丘陵高山地區,灌溉不是很方便,加上近來越來越大規模的旱災,除了靠近那些河邊與水渠邊的田地外,王鬥看到許多本是優良的田地都荒費了。

  再行走了一里多,遠遠的,便看到一個微微隆起的小丘上,一個高大的火路墩威嚴聳立,墩身高達十餘米,整個外形呈覆斗式,隱隱可以看到上首的望廳房屋及燈柱軍旗,在墩的四周,還有一道長達三十多米的馬圈圍牆,牆外還有壕溝,那便是舜鄉堡董家莊轄下四個火路墩之一的靖邊墩,內有守軍七人,王鬥就是其中的墩軍之一。

  大明在九邊各地大建墩台,一般三里一墩,五里一台,甚至在一些緊要之處,更是每里就建一墩,近塞稱為邊墩,腹裡地方稱為火路墩或是接火墩,每墩守衛五或七人,在整個保安衛境內,便有各樣墩台四十餘座。

  王鬥所在的靖邊墩只是普通的煙墩,所以整個墩身以夯土築成,並未包磚。如果包磚,就稱為樓台了,周邊的馬圈圍牆可達一百多米長,外面的壕溝更深,不過建一座樓台所需青磚至少五萬八千塊,白灰近百石,以大明的財力,只得在一些重要的地方建台了。

  眼看就要到家,王鬥內心也是喜悅,不由加快了步伐,很快,他就來到了靖邊墩圍牆外的壕塹旁,這道圍牆高約四米,南向設有大門,門匾上寫著「靖邊墩」三個大字。門的上首設有一個懸樓,內有擂石等守衛武器,並控制著一個吊橋,平時靖邊墩的墩軍出入,都要依靠這吊橋。

  王鬥小心避開壕塹旁幾個暗藏的塌窖陷阱,來到大門前面,沖懸樓上高喊:「我回來了,快放吊橋!」

  喊了幾聲,過了好一會兒,懸樓上才懶洋洋探出一個腦袋,看到是王鬥,那人笑道:「王大傻子回來了?你挑水倒是挺快的,路上有沒有遇到韃子?」

  王鬥知道這人叫楊通,是一個馬屁精,平時跟在甲長鐘大用身旁狐假虎威,時不時以取笑王鬥為樂,王鬥向來對他沒有好感,他不理他,只是喊道:「快放吊橋!」

  楊通討了個沒趣,不由罵道:「娘的,你急什麼急,我這不就放吊橋了嗎?」

  他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放下了吊橋,又沖圍牆內喊道:「王大傻子回來了,快把門打開。」

  很快的,吊橋放下,接著懸樓下的大門也打開了,一陣男女的吵雜聲傳了出來,幾個腦袋出現在視線內,都是看著王鬥笑,一人更是大叫:「王大傻子回來了?沒有被韃子抓去?」

  王鬥挑著水踏上吊橋,兩個沉重的木桶讓腳下的木板吱呀吱呀的響,他陰沉著臉,不理那些人,直接進入圍牆裡面。
本帖最後由 spigyeh 於 2016-12-28 17:44 編輯

bigsing 發表於 2010-8-6 14:14
第二章 甲長鐘大用

  一進入圍牆內,一股說不出來的難聞味道迎面而來,不知是牛馬糞味,還是生活垃圾的酸臭味,總之一股說不出的味道,整個墩內可說用骯髒,污穢來形容。

  也是,一個不大的空間,連墩軍家口數算在內,十幾個人的吃喝拉撒睡都在內中,而這些墩軍們又不是什麼高雅人士,自然對衛生不是那麼講究,這讓裡面是垃圾滿地,蚊蠅橫飛,讓人眉頭大皺。說實在,對這墩內的環境,王鬥直到現在還未適應。

  沿著圍牆內,左側築有一排的墩軍住房,住房旁有一口水井,不過井水早己乾涸。

  在圍牆的右側,還有羊馬圈與倉房等建築,堆放著一些墩台物質。此外在正對著門口的墩台旁,更豎立著一塊石碑,上面記載著靖邊墩守軍與妻口姓名,此外還詳列著墩內火器,器械,家具等情況:

  「……靖邊墩守軍七人,計有夜不收兩名:韓朝、韓仲。墩軍五名口:鐘大用,妻王氏。楊通,妻劉氏。齊天良,妻陶氏。馬名,妻石氏。王鬥。家具:鍋七口,缸七隻,碟十四個,碗十四個。火器:鉤頭炮一個,線槍一桿,大銃一個,三眼銃一把,火藥火線全。器械:軍每人弓一張,刀槍一把,箭三十支。……軍旗一面,旗杆兩根,扯旗繩兩副,燈籠三盞,梆鈴一副,軟梯一架,柴堆五座,煙皂五座,擂石二十堆,牛馬狼糞全……」

  這種石碑在大明每座墩台都有設立,用意是防止守墩軍士逃跑及日後如數驗收,而每位墩軍妻室的隨同居住,是出於讓守墩軍士安心戍守的考量。

  在王鬥挑水進來時,墩軍齊天良、馬名,還有夜不收韓朝、韓仲幾人正或蹲或靠在石碑這邊閒聊,餘者他們妻室陶氏、石氏還有楊通妻劉氏等幾個婦人正在旁晾曬衣服,一邊說著話。

  與王鬥一樣,這些人身上的衣衫也是破破爛爛,上面佈滿補丁,幾個男子除了他們身上表明身份的腰牌與鴛鴦戰襖外,說他們是軍人,還真不像。除了韓朝、韓仲兄弟二人,齊天良、馬名與幾個婦人更是面有菜色,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相比他們,王鬥會好一些,至少不會像他們那樣面黃肌瘦,蓬頭垢面,衣衫不潔。

  見王鬥進來,各人都是笑著看向他,似乎在無聊的日子中有了些取樂的東西。方才對王鬥大叫的那人正是韓仲,今年二十一歲,算是墩內年紀最小的人,平日裡性情粗豪,頗有些好勇鬥狠的味道,加上他的哥哥韓朝身手也是了得,所以二人在墩內地位頗高,平日裡就算甲長鐘大用也是對他們客客氣氣。

  此時韓仲身子半靠在墩台夯土上,一隻腳架在石碑上,一邊做著無聊的抖動動作,他的哥哥韓朝則是雙手抱懷,懶洋洋地依在夯台上閉目養神,似睡非睡的樣子,見王鬥進來,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後又將眼睛閉上。

  見王鬥挑著水忽哧忽哧從自己身旁走過,理都懶得理自己,韓仲不由睜大牛眼,奇怪地叫道:「喂,王大傻子,剛才我和你說話呢,你怎麼不回個話?」

  眾人都是笑起來,一旁馬名的妻子石氏是個厚道人,她一邊將衣裳晾在繩上,一邊笑道:「韓小哥兒,你就不要取笑王哥兒了,人家整日挑水乾活,也是不易。」

  幾人笑樂了幾句,齊天良道:「不要理那鱉蛋,咱們接著說咱們的……對了,剛才我說到哪了?」

  ……

  王鬥來到那排墩軍居房前面,將水倒入了甲長鐘大用屋前的水缸內。

  這排住房分為幾個小間,每間房內有火炕,外有鍋灶水缸碗碟等物,供墩內守軍及家口所用。由於年久失修,這些房屋大多破爛漏水,門窗損壞,典型的危房。

  這一排房中,位置最好,陽光最充足的便是眼前這間房了,為甲長鐘大用及其妻王氏占有,不過也只保證門窗及屋頂不漏水進風罷了,陳舊是免不了的。

  每次看到這排房屋,王鬥總想起後世工地上一些民工的板屋,簡陋,低矮,門前歪歪斜斜掛滿了墩軍及妻口們的破爛衣裳,還有各樣奇奇怪怪的東西。

  王鬥倒好水,將水桶放好,鬆了口氣,正想好好休息一下,這時石碑那邊傳來一陣動靜,只聽各人七嘴八舌地道:「鐘頭下來了?可有什麼動靜?」

  接著更是響起墩軍楊通討好的聲音:「鐘頭辛苦了,快坐下來好好歇息歇息。」

  什麼時候楊通己是從懸樓上下來了,這個馬屁精,向來不放過任何討好甲長鐘大用的機會。

  王鬥冷冷地轉頭看去。在石碑的旁邊,有一架軟梯,可以直通到十幾米高的墩台上,墩台上的望廳內備有號炮狼糞柴草等物,以作為敵寇來臨的報警之用。

  比起墩內各人,鐘大用很喜歡墩台這個位置,說是很有登高遠望,把酒臨風的感覺,經常一看就是半天。王鬥去挑水時鐘大用還在望廳上瞭望,什麼時候他己經從軟梯上下來了。

  如眾星捧月一般,此時那鐘大用正昂然站在人群當中,他的妻子王氏也是笑容滿面地緊緊靠在他的身旁。這鐘大用年在四十,是以總旗官銜充任靖邊墩甲長,據傳與董家莊管隊官張貴交好,加上他又是墩軍之首,因此在這靖邊墩內擁有決對的權力地位。

  相比墩內各人的面黃肌瘦,臉有菜色,他卻是油光滿面,肥肥胖胖,一雙細細的眼睛內不時發出貪婪狠毒的目光。全墩中只有他擁有盔甲,身上的鴛鴦戰襖也沒有一處補丁,腰間別的腰牌也是上好的堅木做成。

  享受了各人的一陣馬屁後,鐘大用那尖刻的聲音響起:「己經十幾日沒有動靜了,看來韃子真的到別處去了,不過還沒有看到韃子出境的空煙號火,就不知韃子們還在哪裡劫掠。」

  語氣中隱隱有興災樂禍之意。

  不過聽他的口氣,在場各人卻是沉默了一會,後金軍劫掠之慘,在場各人都是感同身受,前些時日保安各地大受荼毒,就算後金軍移到別處去燒殺搶劫,這種事情也決對高興不起來。

  似乎察覺到自己失言,鐘大用臉色有些不好看,只有楊通仍是巴結道:「韃子走了就好,謝天謝地,改日小的去董家堡城隍廟拜拜,燒香回個願。」

  這楊通年在三十,算起來也是相貌堂堂,可惜這副阿諛的樣子破壞了他的形象。

  聽楊通這樣說,鐘大用的臉色又會好了一些。

  這時鐘大用妻子王氏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鐘大用點了點頭,他咳嗽了一下,尖聲說道:「有一事我要與大夥說說,眼下就快秋播了,田地裡的活計還要大家幫忙,諸位放心,都是墩內同僚,改日做活時,我會給大家吃飽的。」

  依明代的衛所制,與普通的旗軍一樣,各地守瞭墩軍同樣撥給田地四五十畝,還有牛具種子等,以讓墩軍們耕種養瞻,專心守望。靖邊墩內幾位軍士都是世襲軍戶,祖輩都在這裡生活,原本也同樣分有土地。雖說軍戶的田租子粒每畝需要交納兩斗,比普通民戶們租重了一倍,不過在明初時,還是可以好好過日子的。

  只是大明屯田制的弊端,讓靖邊墩與衛所其餘旗軍一樣,長年下來,墩軍田地大多己經被舜鄉堡與董家莊各級軍官們侵佔得差不多了,他們私下也成為各個軍官們的佃戶,近年天災不斷,加上他們每年都要交納沉重的租額,根本難以餬口。這也是他們與妻小看起來像乞丐的緣故。

  鐘大用身為總旗,家內也有傳下來的軍官職田一百畝,他大小算個官,身後也有一定勢力,所以他名下的田地不會被別人侵佔。不過他的官小,當然也侵佔不了別人多少田地,不過他也有自己的招,就是役使手下幾個墩軍給他耕種幹活,這也是當時大明衛所軍隊中的普遍現象。

  明中葉後,大明朝廷為了改變各地官員軍將侵貪軍戶屯田之舉,又按官職大小給每位軍將一定的養廉田,鐘大用家也分到五十畝,這合計一百五十畝田地,除了家人耕種外,鐘家大部分都是役使手下墩軍們耕種,往日王鬥更是干活的主力。

  眼下是崇禎七年的八月十三日,依後世的陽曆,此時不過是九月初,按理說小麥秋播的時節還未到來,不過在這大明朝,由於小冰河時期的影響,這天氣冷得早,使得保安州小麥秋播的日子都提前了許多。這也是鐘大用說話的原因。

  楊通第一個說道:「看鐘頭您說的,幫您幹點活是我們應份之事,就算您不說,我們也會主動幫忙的,何必提什麼吃食的事?這樣說就生份了。」

  鐘大用油臉上露出笑容,讚許地看了他一眼。鐘大用妻子王氏也是誇獎楊通:「楊哥兒就是伶俐。」

  聽了鐘大用的話,齊天良與馬名二人卻是臉有苦色,與楊通一起,三人都是董家莊管隊官張貴的佃戶,平日裡耕作活計繁重,眼下又要免費幫鐘大用幹活,這日子,真是苦。不過多年下來,他們早就麻木習慣了,鐘大用要自己幹活,那就幹吧,好歹到時有幾頓干的吃,這世道,有吃的就不錯了。

  齊天良年紀在三十歲左右,普通軍戶出身,奇怪的是還識點字,而且人長得瘦小,食慾卻是大得驚人,他開口說話,別的不問,先問道:「鐘頭,到時幹活真的能吃飽?」

  齊天良的話讓鐘大用不高興,他沉著臉不說話,他的妻子王氏在旁罵道:「當然了,我們當家的還會騙你不成?不過齊猴兒你到時能不能少吃點,你食量這麼大,我們家當再多,到時也要讓你吃窮了!」

  齊天良摸了摸頭有些不好意思,他的妻子陶氏在旁扯了扯他,示意他不要亂說話。也怪不得齊天良有此疑問,鐘大用每次說會讓幹活的人吃飽,不過每次齊天良都沒有吃飽過,論起小氣,這鐘大用在這方圓一帶同樣是一絕。

  齊天良身旁的馬名比他小兩歲,平日最關心就是自家的田地,他猶豫了半響,問道:「鐘頭,這活要幹幾日?小的怕到時錯過自家田地的農時。」

  鐘大用沒好氣地道:「到時你手腳麻利些不就行了?」

  他們這邊說話,韓朝,韓仲兄弟則是悠閒地站在一邊,幫鐘大用幹活沒問題,只要到時有吃的就行了。與王鬥一樣,他們都不是軍戶出身,而是近些年從民戶中招募過來的,只不過韓朝兄弟不知道是從哪裡流浪過來的,因身手好,便被招為夜不收,成了大明的偵察兵,王鬥則是附近辛莊村的人。

  原本三人當兵只是為了吃糧,每月餉米一石,也不需要為軍戶田地交納租額,前景不錯,不過這些年朝廷糧餉經常拖欠,一年中倒有大半年沒有銀錢餉米入手,這讓韓朝兄弟日子過得極為清苦,有時比起幾個墩軍還有所不如,畢竟他們租種田地,多少有些收入。

  王鬥同樣是如此,對原先的王鬥來說,他參軍是為了拿份糧餉賙濟家人,沒想到一年中倒有大半年在白幹,而且在墩內每天還要受氣,對這份工作,他己經越來越不想幹了。不過對眼下的王鬥來說,這份軍人的職業他是不會放棄的,在這亂世中,有一份武力身份保障,總多了一分保護自己及家人的機會。

  鐘大用與眾人說了幾句,轉頭尋找:「對了,那個王大傻子去哪了?」

  王鬥一向是他役使的主力,眼下自家田地要秋播了,自然是少不了這個壯漢的參與。

  眾人紛紛張望,正在這時,卻見王鬥大步走來,身上披掛整齊,不但手上拿著長槍,腰上別著腰刀,身上步弓箭袋更是齊全。

  他本來就虎背熊腰,加上此時全身披掛,眼神銳利,這龍行虎步而來,真是極有氣勢。

  看到他這樣子,眾人心中都是升起異樣的感覺,鐘大用罵道:「你這貨跑到哪裡去了,是不是又找打了?」

  旁邊各人都有些興災樂禍,王鬥眼中閃過一絲寒光!

  ※※※

  老白牛:

  新書總算發佈了,謝謝大家的支持。

  本書十二卷,每卷人物與情節都有過仔細的考慮,應該是個精彩的故事。

  另:關於更新,無推薦時每天一更,時間為中午十二點。有推薦時每天兩更或是三更,時間為中午十二點、傍晚六點。入vip後,不論更多少,都是放在中午十二點。 本帖最後由 spigyeh 於 2016-12-28 17:58 編輯

bigsing 發表於 2010-8-6 14:15
第三章 你信不信?

  他不動聲色走到鐘大用跟前,抱拳道:「鐘頭,小的要和您告假幾日,眼下秋播就要到了,家內只有老母和小妻,兩個婦人怕是忙不過來,所以小的打算回家數日,忙完後立時回來。」

  鐘大用一怔,他還沒有說話,旁邊的楊通己是陰陽怪氣地道:「王鬥,你明知鐘頭這邊需要人手,在這個關節走開,你是什麼意思?」

  王鬥緩緩看向他,眼中泛起一絲不屑,他輕蔑地道:「我自在與鐘頭說話,什麼時候輪到你這個沒卵子的廢物插嘴了?」

  此話一出,在場各人都是張大了嘴,楊通也是不可相信地叫道:「好你個王大傻子,膽敢這樣與我說話,真是不想活了。」

  他剛想上前撕扯王鬥,卻見王鬥搶上一步,劈面一拳而來。

  「呼」的一聲,剛猛的拳頭重重擊打在楊通的面門上,楊通一個翻滾,立時飛了出去。

  楊通爬起來,滿臉滿嘴的血,連門牙都脫落數顆,他一抹嘴角的血,怪叫道︰「好你個廝貨,膽敢打我,爺爺與你拼了。」

  他奮不顧身正要沖上前去,卻見眼前一個腳影越來越大,王鬥側身一腳掃在他的肩上,楊通一口血噴出來,幾個翻滾,如一個布袋般重重掉在地上,痛得連呻吟聲都發不出來,全身只是抽搐。

  王鬥指著他大罵:「你個醃髒貨,老子整日在墩內累死累活,難道就是任由你在這裡偏排的?老子今日就打死你!」

  上去要提起楊通的身體,幾個聲音同時叫道:「不要!」

  楊通的妻子劉氏更是撲上前來,緊緊抱住王鬥的腳,臉上滿是淚水,她哀求道:「王哥兒,求求你不要打了,再下去就出人命了!都是我家男人的錯,嫂子在這裡向你賠罪了。」

  王鬥停下腳步,看了劉氏半響,淡淡道:「既是嫂子求情,我今日就放過他,不過嫂子以後該好好勸勸通哥,免得他日後悔。」

  輕輕地將腳從劉氏的手中抽出來,斜眼瞧向鐘大用,淡淡道:「鐘頭,告假的事,您看如何?」

  剛才的事情鐘大用只是看得呆住,王鬥這一問,他才回醒過來,他驚怒交加,指著王鬥,半天話都說不利索:「好……好你個王鬥,真是好大的膽子!……」

  猛然他尖聲大叫道:「還想告假,這個賤胚,老子要……」

  一下子他的話止住了,卻是王鬥的長槍正點在他的咽喉上,鐘大用一下子全身僵硬。

  王鬥冷冷地看著他,一字一頓道:「你膽敢再辱我一句?日你娘,信不信老子一槍捅死你?」

  墩內落針可聞,各人都是不可相信的神情,韓仲張大嘴巴傻呆呆的看著王鬥,口水流出來猶不自知,他哥哥韓朝也是一改往日懶散的神情,眼神銳利地緊盯著王鬥。連鐘大用的妻子王氏都是驚呆了。

  眼前這人還是原先那個膽小如鼠,怯懦忍讓的王大傻蛋麼?雖然眾人近期感覺王鬥有些變化,卻沒想到……

  感覺到王鬥身上的危險氣息,眾人都是下意識地離王鬥遠一些。

  鐘大用全身冷汗涔涔而下,冰冷的槍尖讓他全身疙瘩都豎了起來,他吃吃地道:「王哥兒,小心……你小心……」

  他一動也不敢動,生怕王鬥一個哆嗦自己就完了。由不得他不小心,雖說大明殺官罪極重,軍士殺伍長隊長都屬於明律中「十惡」的範圍,一概要處以極刑。不過眼前這個傻子誰知道他懂不懂這個律法,而且說不定他殺人之後一拍屁股投流賊去,自己都沒地方喊冤,以前董家莊又不是沒發生過這種事情。

  這個世道,誰怕誰!

  鐘大用的妻子王氏臉色慘白地走上前來,她看著王鬥的臉色,小心翼翼地陪笑:「王……王哥兒,刀槍無眼,有話好好說。不就是告假麼?我們准了就是!」

  王鬥看向鐘大用:「真的准了?」

  鐘大用一連串道:「准了,准了……」

  王鬥微笑道:「多謝!」

  將槍一撤,冷笑幾聲,揚長而去。

  ……

  一直等王鬥從容地放下吊橋,打開墩門,並遠遠而去時,鐘大用才回過神來,他氣急敗壞地大叫到:「瘋了,這個傻子真是瘋了……我,我不會放過他的。」

  王氏也是在旁驚道:「真是一個亡命之徒……」

  沒有一個人接他們的話,墩內只聽到眾人沉重的喘氣聲,還有楊通痛楚的呻吟聲不時傳來。

  ……

  王鬥大搖大擺地出了火路墩,心中無比快活,剛才總算出了一口悶氣,想必今日之事後,自己以後在墩內的日子會好過些。

  其實剛才的事情是他有意為之,他這些天查得很清楚,墩內除了韓朝兄弟外,餘者都是些色厲內茬之輩,包括甲長鐘大用在內。這些人,自己一硬,他們就軟下去了,完全沒有後患。

  而剛才的打鬥也證明了這個身體實在不錯,自己占有他的記憶,同時繼承了他的本領,牛刀小試,王鬥還是滿意的。

  一陣風吹來,王鬥心頭湧起一股豪情,他不由自主哼起了歌:「為你提出男兒的本性,一心一意打拚為前程。為你獻出男兒的真情,一心一意伴你過一生。靠我的雙手靠我的本領,創造美滿的家庭……」

  ……

  王鬥抗著自己的長槍,在路上大步行走著。

  一路而去,儘是平坦的土地,從靖邊墩往西走幾里到董房河,過了河再往西走幾里便是辛莊村,那裡便是王鬥的家。雖然王鬥在靖邊墩內當墩軍,不過他的童養媳媳婦謝秀娘與母親仍是住在辛莊內。

  其實靖邊墩內幾個墩軍大多如此,代代相傳下來,每個軍戶的家口必然不少,墩軍戍守時身旁可有妻室相陪,不過餘者軍余家口都是住於董家莊堡內,也不單是王鬥如此。

  算起來,王鬥祖上並不是保安州人,而是江南人,不過自先祖王虎始,王家己在辛莊一帶住了幾十年,代代下來,己成為當地典型一個土著。記憶中王鬥曾聽家母而言,說是先祖王虎曾是天下聞名的戚家軍一員,當年曾隨戚爺爺東征西討,南征北戰,雖只是一個普通軍士,卻也在軍中學得一身好武藝。

  後王虎在保安州歸隱,買田置地,傳下來了一片家業。可惜到了王鬥父親時,家道中落,一百多畝良田賣得只剩幾十畝薄田,這也是王鬥參軍的原因,一方面是家母不希望家傳武藝沒落,二也是拿點軍餉補貼家用的考量,反正民戶募軍,不會有子孫都成為軍戶的危險。只可惜現在的軍隊沒有當年戚爺爺時的威勢了。

  走著走著,王鬥不由自主陷入了沉思,讓自己以後在墩內日子過得好些只是第一步,未來在亂世中如何生存,甚至發展才是大事,只是自己該如何做呢?王鬥來自後世,雖擁有比明人多幾百年的見識,可惜自己一大堆改變現狀的構想都在現實面前成為無奈,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王鬥深深體會到這一點。

  想來想去也沒什麼好辦法,自己連起碼的起步資金也沒有,就連身上也不過七八個銅板,這又能做什麼呢?最後王鬥想,走一步算一步吧,不過不放棄!

  他打定主意,更是大步而行。

  王鬥的腳程快,很快便走到了辛莊前。

  這辛莊村是王鬥家的所在地,也是保安州桑乾裡的所在地。那保安州雖稱為一個州,卻連內地一個下縣也不如,戶不到一千,口不到一萬,鄉僅分七里,桑乾裡就是其中鄉里之一。而桑乾裡百多戶人中,大部分又集中在這辛莊內,有戶七、八十,口四百餘,餘者人戶則是集中在方家溝與易莊這兩個自然村落內。

  為防止虜賊流寇,大明邊鎮各地的民堡村莊多與軍堡無異,擁有一樣的防禦體系,堡牆,堡垣,吊橋,門樓甕城應有盡有,辛莊同樣如此。黃土夯築的圍牆高大而堅固,整個外牆長近兩里,南堡門是惟一入口,門樓用磚石拱券,高高聳立。

  走到辛莊一帶,才感覺到一些人間生氣,陸續可以看到一些男女在村莊四周勞作,不過卻是人人神色警惕,不時的抬頭東張西望。在堡門或是望樓上,還有一些莊人在來回守望巡邏著。上個月後金軍入寇,辛莊一些在外勞作的莊人來不及逃回,一些男婦或被殺害,或被後金軍擄去,教訓猶在,讓眾人不得不小心。

  當王鬥回來時,沿途一些村民看到他,都是紛紛高聲打趣:「喲,我們的王大將軍回來了?」

  一些婦人聞言也是吃吃而笑,相互指點笑鬧。

  王鬥先前的王大傻子之名不但在靖邊墩頗為出名,在這辛莊內更是聞名遐邇,畢竟王鬥是從小在這裡長大的。這些人當然不知道王鬥剛才在靖邊墩內的事情,王鬥也懶得理他們,抗著自己的長槍,手按腰刀,直接從吊橋堡門進入辛莊內。

  辛莊的外表還不錯,不過走到內中才能發現其中衰破,主街道坑坑窪窪,走得很不舒服,兩旁一道道狹窄的巷子,佈滿了低矮破舊的土屋坯房。到處是垃圾和雞鴨豬糞,散發著一股股味道。匆匆而過的男女大多臉有菜色,神情麻木,很多小孩甚至沒有衣服穿,只是光著屁股到處亂跑。

  王鬥心中暗嘆,辛莊在桑乾裡算是富裕的了,卻也是這樣,明末百姓窮困,可見一斑。

  或許辛莊內最富裕的便是位於莊西面的李家了,幾進幾齣的大宅院,周邊的良田大多是他們的,很多辛莊人就是他們家的佃戶。聽說李氏先祖李廷桂曾中過舉人,有司在保安州城內為他們建有科第坊。在桑乾裡一帶,李家一向威望素著,連裡內的里長甲首們都要看他們家的臉色行事。

  在王鬥的記憶中,自父親去世後,這李家曾打過他們家田土宅院的主意,都是母親以死相拚,才能保住那些財產。

  王鬥低頭沉思,不時有相熟的村民與他打招呼或是打趣而去,王鬥只是隨便應付,他的家位於辛莊的北面,就在財神廟附近。這辛莊與別的村莊民堡一樣,別的不多,就是莊內的廟宇戲台多,什麼財神廟、福神廟、龍王廟、觀音廟、五穀廟等等,數不勝數。

  剛走到財神廟跟前,突然一個人影從旁邊小巷上閃出,差點就撞到王鬥身上。王鬥趕忙一閃,卻是一個秀麗的少女,臉色蒼白,低著頭,咬著下唇,也不說話,只是行色匆匆而去。

  看著她的背影,王鬥微微搖了搖頭。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7-26 16:51 編輯

bigsing 發表於 2010-8-6 14:16
第四章 童養媳

  一個兩進的四合院,磚瓦結構的門樓影壁代表曾經的輝煌,不過眼下房屋傾斜,泥牆脫落,又顯示門戶的頹敗。

  這就是王鬥的家,從小生長的地方,在王鬥來臨後,也回來過數次。

  大門虛掩,雞鳴的隱約聲傳來,王鬥推門進去,正院上,一個少女正在那兒喂食,粗布長裙,身材瘦小,可以看到衣上幾塊明顯的補丁,一群雞鴨正圍著她歡叫。

  聽到動靜,少女轉過身來,一張小小柔弱的臉,有些蒼白,見是王鬥,她臉上現出歡喜的神情:「哥哥回來了?」

  王鬥點了點頭,走了過去,少女過來接過王鬥的軍帽與長槍弓箭,仔細放好,又輕聲問他累不累。

  王鬥應了幾聲,見旁邊一個木椅旁放著一些麥種農具,問道:「秀娘,麥種都撿選好了?」

  少女道:「今晌便全部好了。」

  這少女正是王鬥家的童養媳謝秀娘,今年十七歲,是王鬥十歲時西山孫家溝一個謝姓人家送來的待年媳,當年王家家景相對他們家不錯,那戶人家將女兒送來,也是希望她能過上好日子。

  明末風氣奢靡,不但官富人家窮奢極欲,就是普通的平民百姓也是相互攀比炫耀,反應在子女婚事上,就是娶妻嫁女都有破家之說。童養媳男方不需要付出昂貴的結親聘禮,女家也不要陪出嫁妝,雙方都可以大大減少開支,所以童養媳在當時的大明非常流行,就是富裕人家也有把女兒送給人家當童養媳的,甚至很多地方還盛行交換女兒。

  謝秀娘在王家待有十二年,不過她雖與王鬥都到了完婚的年齡,可惜現在王家連個正式成親的錢財都沒有,這婚事便一拖再拖下來。童養媳雖然完婚時不需要聘禮,婚禮儀式也可以從簡,不過成親完婚這筆錢仍是筆不小的數目。

  王母又是個要強的人,她不希望自家唯一男丁成親時被人說閒話,所以一直努力存錢,希望將來為兒子辦一個風光體面的婚禮,她的計劃是在明年或是後年為兒子完婚。

  對於謝秀娘,王鬥感覺有些複雜,以往的王鬥對謝秀娘一般,他雖在外面被認為是傻子,膽小鬼,不過在謝秀娘面前卻很有架子,喝叱打罵是常有。

  現在的王鬥來臨後,來自後世對女性無意間體貼與關愛,謝秀娘能體會到,這種嶄新的感覺她用語言描繪不出來,不過她很高興,也很期盼王鬥回來。不過她發現王鬥每次回來都沉默了許多,她不知道如何應對,也沒人向她傳授這方面的知識,她只是小心翼翼的服侍。

  對於這個女子,王鬥內心有些憐愛,也有些無奈,沒有共同語言,沒有感情基礎,兩個人要一起生活一輩子?算了,不談這個,或許這是自己在這世界的命運,談這些太奢侈了。

  兩人說了幾句,便無話可說了,謝秀娘察覺到王鬥的沉默,便乖巧地立在一旁不說話。

  王鬥柔聲道:「秀娘,如果累了就休息一下,娘親呢?」

  謝秀娘臉上露出笑容:「我不累,還要整理些農具呢,娘親在裡頭。」

  ……

  王鬥走進裡屋,母親鐘氏正在織布,一台簡陋的織機,那種單調的動作,一天要重複無數次。每日不停,有時夜間做到雞叫,才休息一會,織出布匹換一些錢米,她的技藝很好,織出的布往往很受歡迎。

  鐘氏眼下不到五十歲的年齡,不過頭髮己經全部花白了,臉上的皺紋也越來越深,不過頭髮仍是梳得一絲不苟,身上的衣裳雖是破舊,卻漿洗得十分乾淨。

  王鬥聽說母親是從蔚州那邊嫁過來的,為了這個婚事當時還與家人鬧翻了,這在當時的大明可是驚世駭俗的事情,很是沸沸揚揚了一陣。鐘氏嫁來時,人稱鐘四妹,現在當然升級為鐘四嬸了,她與王鬥父親王威育有幾子幾女,不過接連夭折了,只剩王鬥這個獨子。

  在王鬥兩歲時,父親王威得了一場大病,為了治病,家內的田地都典賣得差不多,連耕牛都賣了。王威去世後,十六歲那年,爺爺又去世,家內的生活越發艱難,全靠鐘氏一手操持。她的性格貞烈,王威去世後曾有人打她主意,言語輕薄,她硬是拿菜刀追砍那人幾條街,直到那人跪地求饒為止。這件事轟動鄉里,此後不敢有人再打她的主意,官府也對她的行為大為表彰。

  眼下鐘氏為夫守節己經快二十年,有司己在商請是否為鐘氏旌表貞節牌坊。對於這個事情,里長姜安也很上心,畢竟這是桑乾裡的榮耀。

  或許是鐘氏太過專注,王鬥走進屋時,鐘氏還未察覺王鬥進來。

  屋內光線不是很好,王鬥隱隱可以看到母親臉上剛強的輪廓,他叫了聲:「娘親。」

  鐘氏轉過頭來,見是王鬥,臉上露出歡喜的笑容:「鬥兒回來了?」

  她站起身來,仔細打量王鬥:「又瘦了,在墩內當值可是辛苦?」

  王鬥微笑道:「也不辛苦,只是無聊了些。」

  鐘氏笑道:「吃官家飯是這樣子的。」

  對於鐘氏,以前的王鬥是心下畏懼依賴,現在的王鬥則是內心尊敬。他陪母親說了幾句話,鐘氏也覺得兒子近來似乎懂事了許多,人也有了沉穩的樣子,這讓她高興。不過就是話越來越少了,有時靜靜的看著你,連她這個當娘親的也不知道兒子在想些什麼,可能是在靖邊墩內不順心的緣故。

  她看了看天色,道:「時候不早了,該做晚飯了。」

  她笑著對王鬥道:「娘親自下廚,給你做些好吃的。」

  王鬥微笑道:「謝謝娘親。」

  鐘氏瞪了王鬥一眼:「這孩子,越來越見外了。」

  ……

  鐘氏在灶台上忙活著,手上一團白面不住變幻形狀,謝秀娘在旁幫忙。王鬥則是換了一身粗衣常服坐在一旁觀看。

  鐘氏的技藝很好,動作如行云流水,看著有種賞心悅目的感覺,從小開始,王鬥最喜歡就是吃她搟的白麵拉條子了。不過白麵珍貴,農家人哪捨得隨便吃,多是拿小麥去換一些粗糧回來吃,那些白麵饅頭,白麵拉條,只有在年節時才能敞開肚子吃。

  眼下時節不好,普通人家能吃上黑面蒸饃烤餅就不錯了,許多辛莊人現在都是用麩子混合野菜,甚至草根樹皮來吃。

  後世提倡白麵、麩皮混合一起吃,認為這樣更有養生、保健作用,天天白麵饅頭,其實營養都丟光了,不過在這個時代,能天天吃上白面,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徵了。

  鐘氏一邊幹活,一邊與王鬥談論家事,除了田地的農活,還有一些秋糧徵稅之事。或許是她認為兒子己經懂事了,可以為自己分憂了,所以話不免多了一些。

  夏稅早己交過,秋糧的徵收很快又要開始,不過上個月韃子來劫掠過,保安各地大為遭殃,很多地方家空如水,希望官府能減免秋糧的徵收,否則到了明年真不知怎麼辦。

  明季田賦分夏、秋兩季徵收,稱為夏稅和秋糧。規定夏稅無過八月,以小麥為主,秋糧無過明年二月,以米為主。行「一條鞭法」後,夏稅、秋糧大都征銀。

  王家現在只餘二十幾畝地,由於不是近河良田,加上乾旱不斷,眼下小麥出產量每畝不到一石,一年收入約在二十石。從萬曆年的遼餉開始,到眼下的崇禎七年,大明己有過幾次的田賦加稅,正稅其實不多,可怕是地方上附生出來的無數加派。還有地方官紳將他們應納錢稅轉派到小民頭上,象王家這樣的小自耕農,負擔是越來越沉重。

  由於征銀,只得將麥米換成銀子,又要忍受一次商人的盤剝,這樣交了稅後,所得己是去了一大半,籽種、農具、債息等等費用還不含在內。餘下是家口的嚼頭,以三口之家一天吃食一升五合計,餘糧僅足支用數月,這樣到了第二年的糧食出產期,還有數月的空白,這就是所謂的青黃不接了。

  往常豐年時,王家還能自給,或是用織布養蠶的收入來彌補一下,不過遇到這種災荒之年,事情就難辦了。如果家無積蓄,或是想盡辦法也不能度過這段空白期,一般人家除了鬻妻賣子,就只能借高利貸了。

  不過借高利貸更無異於飲鳩止渴,和保安州各地的商計一樣,這境內的高利貸也是由那些官紳在控制,這些官紳,明面上飽讀詩書,其實背後行事狠毒,借一次高利貸,最終的結果就是進一步的貧困和徹底的破產。

  便如辛莊內的李家,就是保安州出名的放貸之家,王鬥敢肯定,如果自家向李家借一次高利貸,幾年下來,不要說自家餘下的田畝不見,就是眼前居住的祖屋能不能保住都是個問題。

  鐘氏一一道來,言語雖然輕鬆,相信王家可以渡過各種難關,這些年都是這樣過來的,不過內中的沉重與艱辛王鬥卻是可以體會到。

  他心頭沉甸甸的,生存,這是個嚴重的問題。

  ……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7-26 16:51 編輯

bigsing 發表於 2010-8-6 14:16
第五章 劈掛拳、梨花槍

  桌上擺著幾盤小菜,還有一碗炒雞蛋,發著誘人的香味。

  王鬥前面擺著一大碗熱騰騰的白面條子,上面撒上一些翠綠的蔥花,真是香味撲鼻。這是這些時間裡王家最豐盛的一餐了。

  不過看看自己面前的白面條子,再看看鐘氏與謝秀娘那邊卻是就著小菜吃黑面蒸饃,看二人神情都很安靜,似乎讓王鬥吃得好是理所當然的事。

  王鬥站起身來道:「回來時吃得挺飽的,娘,這麼大碗麵我怎麼吃得完?幫忙一起吃點吧。」

  拿了兩個碗過來,將手中的面分別挑了一大把到兩個碗上,遞給了鐘氏與謝秀娘二人。

  謝秀娘很高興,接過輕聲說道:「謝謝哥。」

  鐘氏笑了笑,不說什麼,將碗接了過來。

  一家人就著雞蛋蔬菜高高興興地吃起來。

  鐘氏想起什麼,對謝秀娘道:「秀兒,聽說親家母這些時間挺不容易的,改日你帶上幾升白面,再拿上一匹布回去,都是一家人,能幫就幫一點。」

  謝秀娘高興地道:「謝謝娘。」

  雖說現在王家己經很窮了,不過謝秀娘的家卻是更窮,她家父母一共生養了八個孩子,不過早在幾年前便有兩個弟弟餓死了,還有一個哥哥,兩個姐姐也都送人,現在他們家每日是靠糠菜過日,比起他們,倒是現在的王家算是大財主了,至少現在還可以吃上白麵。

  謝秀娘可以想像到時回娘家的風光,在保安州這個地方,如果走親訪友,用竹籃子裝上幾升白麵,加上一些糖品,還有一匹布,己經是非常昂貴的禮物了,足以引起旁人的羨慕。

  而鐘氏也是個要強的人,自己家都困難了,還想著幫助別人。平日她與謝秀娘二人在家都是穿著補丁的衣裳,不過出門時,一定要換上上好的衣裳,就是為了不讓別人看輕現在的王家。

  三人談著話,不過王鬥多是聽著。鐘氏嘆道:「前幾日去州城,這糧米又漲價了,粟米一斗要八錢,連谷糠都要一斗一錢,看到很多人家買不起糧,一些男婦就餓死在路旁。」

  謝秀娘也是在旁道:「是啊,現在我們莊內的豬肉一斤要二百多文,一個鴨蛋都要二十文錢呢。」

  王鬥心中暗嘆,保安州是富饒之地,水利相對充沛,乾旱相比其它地方較輕,目前這個物價還算好的,依他對歷史的瞭解,到了崇禎十六年,就算在江南之地,物價也漲到不可思議的地步,一斗米要二兩銀子,甚至最後漲到了六兩,一枚鴨蛋要三十文錢,一隻雞一千多文,而一個小廝婦女不過錢一千二,亂世中人命之賤,百姓之難可見一斑。

  鐘氏與謝秀娘說起各種傳言,鐘氏不住嘆息,同時慶幸自家還有吃的,百姓總是知足的,只要還有一口飯吃,便會心裡滿足。

  吃完飯後,謝秀娘去涮碗,王母看著她瘦小的身影道:「這孩子倒也勤快,就是身子骨弱了些,怕是到時生養困難啊。」

  謝秀娘從小在王家生長,與別的農家婦人一樣,有著傳統儉樸,幹活勤快的優點,田地內的耕種割禾,家內的砍柴割草,燒茶煮飯,洗衣養豬等事,她都是盡心在做,這點上王母是滿意的。

  不過她認為謝秀娘身體不是很好,特別是胸小臀瘦,這讓她有些不滿。在她看來,女子胸部飽滿,將來孩子才有充足的奶水,臀部大,生產才容易,胸小臀瘦這就糟了。

  其實古時女子以胸大臀肥為美,娶親多看女方身材而不是臉蛋這是有道理的,古時小孩夭折率高,養大不易,王母曾生養過五個孩子,不過大多夭折了,只餘王鬥一根獨苗,所以看到謝秀娘這個情形,王母不免擔心。

  不過話是這樣說,她平日待謝秀娘還是不錯的,鄉間媳婦談起都是羨慕,認為謝秀娘找到一個好婆家,這點上,謝秀娘內心也是明白的。

  王鬥道:「有可能的話,還是要多給她補補。」

  鐘氏點了點頭,卻又嘆了口氣。

  晚飯後,母親鐘氏又在機房織布,王鬥則是在房中就著一盞昏暗的油燈仔細看著兩本書,戚爺爺所著的《紀效新書》與《練兵實紀》,兩本書雖在嘉靖年出版,卻不是普通人家所能隨便可到的。先祖王虎也是在機緣巧合下才收藏到一套,一直作為傳家寶一代代傳下來。

  王家雖是軍人家庭出身,卻也算是耕讀傳家,當年王鬥小的時候,爺爺王挺就手把手地教他識字,不過以前的王鬥對兵書不感興趣,眼下的王鬥自然是獲如珍寶了。

  看了一會,謝秀娘端著一盤熱水進來,低下身子為王鬥洗腳。王鬥輕柔地摸了摸她的頭髮,謝秀娘仰著臉向王鬥笑了笑。燈光下,可以看到她臉上那種不正常的蒼白,王鬥心下憂慮,這不會是什麼病吧,等以後有條件了要找個醫生給她看看。

  洗好後,謝秀娘將水端了出去,又到院中去整理農具肥料。

  隔壁房中母親織布的聲音不斷傳來,王鬥沒有了看書的心情,在屋內來回徘徊起來。

  ……

  第二天天微亮,王鬥就起來了,他拿著自己的長槍走到了後院,這裡有幾塊菜地,此外還有一個水井。近年辛莊內越來越多的水井乾涸,只有王家後院這口水井仍是水量充沛,而且水質清洌,讓許多莊人嫉妒。

  這世界的空氣比後世好太多了,一股清新的風吹來,讓王鬥精神一振。

  他脫去上衣,打了一套拳,虎虎生風,剛猛有力,打到勁處,全身的肌肉如一塊塊岩石般糾起。這拳叫「劈掛拳」,乃是戚家軍中流行的拳法,當年戚爺爺曾在《紀效新書》拳經一卷中著重點出,用於實戰最是犀利。

  打完整套拳,王鬥上身己是汗水淋漓,身上的肌肉更是油光水滑,他仍不罷休,取過自己的長槍,又擺了一個起手式。

  楊氏梨花槍,起於宋代,戚爺爺曾贊其打遍天下無敵手,並廣泛推廣於軍中。

  拿槍、攔槍、顛槍、捉槍、櫓槍……槍如游龍,王鬥目光專注,這個身體的技藝,是他與家人在亂世中生存的最大保障,自來到這個世界,認清周邊的環境後,他每日便是勤練不休。

  一直到謝秀娘進來,並叫他吃早飯,王鬥才停下手。

  早餐是黑面烤餅,再配上一大碗清湯,味道當然沒有昨晚的白面好,不過勝在量大,畢竟從今天開始便要干重農活了,不吃飽不行。

  吃飯時談起今日的農活問題,秋播要翻地,不過王家的耕牛早就賣了,眼下他家的二十幾畝地,也養不起牛,只得向里長姜安租牛,為了搶農時,還需要兩頭牛拉犁,這樣翻地速度才快。這租金不是筆小數目,姜安這傢伙竟然不收銀錢,而堅持要用白麵去換取租金。

  還有家內的鐵犁也在幾年前被韃子搶走了,這些年一直拿不出錢來購置新犁具,也要去租。幾筆租金算下來讓鐘氏大為心痛,她曾考慮過不用牛和犁,代為家人用鉋子刨地,被王鬥否決了,累死不說,還不知道要刨到哪一年。

  耕牛與犁具的租用鐘氏早與里長姜安談妥了,飯後王鬥便隨母親到姜家去,姜安卻是不在,說是到州城去了,只有家人在。取了耕牛與犁具,王鬥背犁趕牛,鐘氏背著麥種,謝秀娘背著兩框糞肥緊隨母子二人出門,為了積這些糞肥,她可足足撿了一年的糞。

  眼下天色還早,不過主街小巷上己不斷出現出莊勞作的人們,見到鐘氏,「四嬸早啊!」等招呼聲不時響起,相比王鬥,鐘氏在辛莊內的人緣名聲都不錯。

  也有一些人看到鐘氏身後的王鬥,下意識便想取笑他,不過看到王鬥冷淡的樣子,肚子裡的話又都縮了回去,暗暗納悶這個王大傻子這些時日有些怪怪的。

  快出莊門時,一個少女從三人身旁匆匆而過,不時有人對她指指點點,少女高昂著頭,似乎不屑旁人的議論,不過蒼白的臉色,還有眼中的那絲惶恐卻透露了她內心的軟弱與不安。

  謝秀娘在王鬥身後輕輕說了句:「許姐姐真可憐……」

  這少女便是昨日差點撞到王鬥的那女子,王鬥知道她叫許月娥,是莊內甲首許寬的女兒,年在十八,在莊內算是頗有姿色,本己快與人完婚,不過這一切都在上個月結束了。

  七月二十三日後金軍攻陷保安州城,大軍分掠保安各地,許月娥來不及退回莊內,被後金兵擄去,兩日後有幸逃回。不過莊人都在議論,說是被韃子掠去,哪還有倖免的?肯定是被糟蹋了。

  流言蜚語下,男方很快過來要求退婚,情願連聘禮也不要,她父許寬自然是大怒,他在莊內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哪受得人這種羞辱?整日便在家罵許月娥丟人現眼,為什麼不去死。鄉人的冷眼與非議讓這個曾經驕傲的女子很快憔悴下來,不過在外人面前,她的頭卻似乎昂得更高了。

  聽到身旁不時傳來的風語冷語,王鬥哼了一聲,道:「男人不能保護自己的妻小,反遷怒於一個弱女子,算什麼東西。」

  聽到王鬥的話,身後的謝秀娘睜大眼睛不是很明白,鐘氏卻是讚許地回頭看了王鬥一眼。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7-26 16:51 編輯

bigsing 發表於 2010-8-6 14:17
第六章 狼煙

  王家田地位於辛莊的東南面,由於灌溉不便,這裡的土地相對貧瘠。

  只有在辛莊的西北及西南面,那邊臨近河流,又有水渠交通其間,所以土地相對肥沃,不過那邊田地多屬於莊內的李家及一些富裕人家。

  此時正是冬麥耕作時節,許多莊人都在田地裡忙著,翻地、澆水、運肥,播種,一派忙碌的景象。

  王鬥隨母親來到自家的田地中,乾燥的田地中蒸發出一種氣味。在後世時,王鬥曾在農田裡幹過活,加上繼承了該身體的技藝,種田並不是問題。

  他趕著牛,推著犁,對自家麥地進行深耕翻地,母親鐘氏則是隨後用耙耮整地,將耕翻的土壤耙平耙細,小妻謝秀娘則是去挑水澆地。由於近年田地干旱,墑情不足,只得澆水造墑,否則小麥的出苗率就不會高。

  最近的一條溪流位於兩里之外,要澆水造墑,只得去那邊挑水。二十幾畝地都要造墑,全靠謝秀娘挑水,這辛苦可想而知,她小小的個子壓著兩個沉重的水桶,一聲不吭地來回走著,拚命努力,只是小臉上越見柔弱蒼白。

  其實在這辛莊的東南面原本有一些水池與水渠,原是萬曆年間修建的水利,不過年深日久,這些水池水渠大多淤塞,積水難存。如要清淤補漏,是非常費工耗資的事,除非動員官府或是整個辛莊的力量。眼下辛莊當然沒這個能力,加上現在莊內的里長甲首制廢弛,也沒這個組織力。

  河流水池水渠都指望不上,很多辛莊人家便開挖井灌用於田地人畜的汲飲。不過乾旱,現在那種耗資二、三兩的簡易小井,或是需銀七八兩的小磚井出水量己是越來越少,挖了等於白挖。

  而那種磚石深井,光材料工費就要八九兩銀子,更深的井甚至要十餘兩銀子,一架水車也需要費銀十餘兩,還需要用畜力挽拽。種種成本算下來要二十多兩銀子,不過這種磚石深井每井灌田可達二十餘畝,如果家內丁壯多,家口富裕,開鑿這種深井還是划算的。

  挖小井無用,挖深井王家拿不出錢,只得靠最原始的人力了,其實還有一種選擇,僱傭人力挑水。保安州現在興起一種挑水工,專門幫人挑水,初每擔水銅錢三枚,現在己經漲到十二錢一擔,且不易尋覓。

  不用說,這筆錢鐘氏是捨不得出的。

  三人幹到中午,都是汗如雨下,鐘氏越見蒼老,謝秀娘臉色更白,身子看起來越加瘦小。

  三人在地頭大槐樹下休息,就著涼水吃一些干糧麥餅,王鬥對謝秀娘道:「秀娘,午後你就不要去挑水了,在地頭和娘一起耙地吧,澆地的事,等晚上我來。」

  謝秀娘道:「哥哥,你白日要翻地,晚上要挑水,是不是太辛勞了?」

  王鬥道:「沒事,晚上閒也是閒著。」

  謝秀娘道:「哥哥……」

  王鬥眉頭一皺:「我叫你不要挑水就不要挑水,哪來這麼多話?」

  謝秀娘溫順地應了一聲,心下卻很歡喜。

  旁邊的鐘氏沒說什麼,不過心下欣慰:「不錯,這傻小子懂事了,知道疼自家的女人了。」

  午後三人又繼續幹活,王鬥趕牛翻地,鐘氏與謝秀娘耮地。

  耙平造墑後,謝秀娘在前面播肥,鐘氏後面播種,然後又用耙鎮壓。忙到太陽西斜時,謝秀娘回去做晚飯,然後又匆匆送來,順帶送來了王鬥的弓箭與長槍。眼下韃子流寇肆虐,一個人在野外不可不防!

  晚飯三人仍是在地頭吃,吃完後鐘氏與謝秀娘回去,並將牛趕回去喂養,王鬥則是在地頭繼續挑水,他一趟趟地來回奔走,月光灑滿大地,隱約可見四邊空曠的原野。

  一股蒼涼的感覺湧上心頭,王鬥站立當場,神情有些痴了。

  ……

  接下來幾天繼續翻地澆水播種,連續幾天都是高強度的勞作,不過人可以工作,牛卻不能。一頭牛每天只能耕二、三畝地,每三天還要休息一天,幸好王家向里長姜安租了兩頭牛,這樣換著耕才保持了進度。

  等二十幾畝地全部耕完,加上整地造墑、播肥播種後,己是到了八月下,不過地上的事情全部忙完,全家也就鬆了口氣。

  農活很累,也很鍛鍊人,王鬥黑了很多,不過身體更加壯實,目光更為沉穩,那句話說得對:「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王鬥相信苦日子終會過去。

  ……

  崇禎七年的八月二十四日,王鬥回到了靖邊墩。墩內幾人還是老樣子,不過現在是秋播時節,除了兩個婦人,餘者各人都是出去搶播農時了,一直臨近傍晚才回來。

  看到王鬥,各人目光都很奇怪,鐘大用重重地哼了一聲,不過他卻不敢再像以前那樣對王鬥喝三吆四,只是板著臉不理王鬥,偶爾細細的眼睛一閃。楊通的身體好了一些,不過他的門牙永遠不見了,見到王鬥,他的目光不免怨毒,不過只敢在背後嘀咕一句,說什麼連王鬥都沒聽清楚。

  齊天良、馬名,還有墩內幾個婦人對王鬥滿是敬畏的樣子,再見面一口一個王哥兒的,叫得頗為親熱。韓仲老是圍著王鬥身邊轉,像是他身後長尾巴似的,只有韓朝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不過王鬥察覺他不時偷偷觀察自己。

  傍晚時墩內各人生火造飯,一股煙熏味將圍牆內的空間籠罩住,從各人吃的飯中,就可以看出墩內各人的生活地位。

  甲長鐘大用及其妻吃的是白面,餘者墩軍及妻口吃的是少量高粱粟米混上一大堆的野菜,韓朝兄弟也是如此。王鬥吃的黑面烤餅己經讓好幾人投來羨慕的目光了。不過王鬥其實吃的是家內帶來的糧食,按軍餉,他現在只能吃糠咽菜了。

  猛然聽到「哐」的一聲響,卻是韓仲一把將手中的碗摔了,他站起身來囔道:「娘的,整天吃這些爛貨,這種日子沒法過了,幾個月沒發餉米,難道要叫我們餓死不成?」

  他看向王鬥:「王哥兒,不若我們去鬧餉吧,橫豎是個死,就算被殺頭總比餓死強!」

  他的動靜很大,驚得眾人都是向他看去。王鬥端坐不動,韓朝卻是低聲喝叱他道:「胡鬧,你忘了遵台之事了?難道還想讓我們兄弟再流亡一次?」

  他的話聲很低,只有靠近他的王鬥聽見,猛然王鬥想起歷史上的一件事。

  崇禎二年時,遵化營兵曾有過一次聲勢浩大的鬧餉激變,當時南兵每月有餉一兩五錢,本色米五斗,家丁每月有銀二兩三錢五分,北軍每月止有米一石折銀一兩,已嘆不平。加上連欠餉數月,諸兵絕望,各營便聞風索餉,二月初八日齊集於遵化西門外,伐木立寨,大書「赤心報國,飢軍設糧」八字,圍毆軍民,地方大亂。

  後有司撫定,順天巡撫王應豸以牟餉激變被逮論死,當然,事後那些領頭的鬧事者也紛紛被抓出來殺頭。

  這事鬧得很大,歷史有名,難道這韓朝兄弟也是當年領頭的鬧事者之一?

  王鬥意味深長地看了二人一眼,卻發現韓朝的目光也是向他看來,二人目光一觸,都是若無其事地避開了。

  鐘大用咳嗽一聲,道:「我等身為朝廷官軍,豈能說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話?休得胡言亂語。」

  韓朝告了聲罪,墩內又重新安靜下來。

  當晚王鬥睡在自己簡單的小屋上,這種小屋當然談不上什麼隔音設備,什麼動靜都聽在耳裡,特別是隔著幾間屋馬名與其妻石氏激戰的聲音遠遠傳來,細節都是聽得一清二楚。

  這兩口子感情不錯,不過奇怪的是這二人怎麼對這個事這麼熱衷,每晚最少都要干一次?看來這古代沒什麼娛樂活動,除了早早睡到床上造孩子沒有別的路途啊。

  王鬥搖了搖頭,安定心神,很快便沉沉睡去。

  ……

  第二天王鬥與韓朝兄弟二人在墩台上值守。

  從十幾米高的墩台上看去,遠遠的可以看到遠處拒虜墩與茶房墩的身影,站在這裡眺望,感覺真的不錯,秋風吹來,有種飄飄欲仙的感覺。怪不得甲長鐘大用喜歡墩台這個位置。

  王鬥看了一會,眼睛又習慣性地眯起,他在心裡盤算,再過幾天就到閏八月了,這時間真是過得飛快。

  身後的聲音傳來,卻是韓朝兄弟在輕聲說話,二人在商議過幾日找機會出去做點買賣,販賣些貨物之類的。大明其實嚴厲禁止各地墩軍擅離信地,易賣貨物等,不過這些嚴刑例律其實早成一紙空文,大量活不下去的墩軍公然違反禁令。

  擅離信地是小事,甚至很多邊地的墩軍暗裡交通塞外的蒙古人女真人,不但向他們販賣布匹、針線、鐵鍋等違禁品,甚至還有販賣軍器的,更有人向塞外的敵人透露各樣邊塞消息,換來一些賞銀。

  韓朝兄弟只打算出去做點買賣,己經算是非常遵紀守法了。

  聽他們商議己畢,又提了幾句:「王哥兒。」然後腳步聲向王鬥這邊過來,看來二人是打算拉王鬥下水。

  忽然聽到一聲炮響,接著是擂梆的「梆梆」聲拚命傳來,三人一顫,一齊向拒虜墩方向看去,卻見那邊一束狼煙筆直升起,在天空中是那麼的醒目。

  三人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一個信息,韃子來了!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7-26 16:50 編輯

bigsing 發表於 2010-8-6 14:19
第七章 白甲

  韓朝仔細看著:「炮響一聲,烽煙一束,看來韃子在百人以下,應該不會超過二十人!」

  他對韓仲喝道:「二弟,放炮點煙,掛黃旗!」

  很快,靖邊墩的號炮一聲巨響,接著一束濃煙筆直升向上空,韓朝更用力敲響了擂梆的聲音,向墩邊人等傳遞信息。一個傳一個,很快的,離靖邊墩南向十里的董家莊堡內的烽煙也是傳出,接著是茶房墩號炮響起,又傳向了更遠處的舜鄉堡處。

  各地淒厲的梆子聲響個不停,一時間在外的軍民等人都是急忙收斂人畜,拚命逃回最近的城堡煙墩。在靖邊墩附近勞作的鐘大用,馬名,齊天良,還有幾個婦人等,也是急忙挑擔趕牛的衝回了靖邊墩內。

  王鬥與韓朝兄弟二人從軟梯下了墩台,來到圍牆處的懸樓時,甲長鐘大用等人仍是驚魂未定,不過人人都慶幸自己逃得快。好一會,鐘大用才叫道:「墩內人畜都齊了吧,還有誰沒回來的?」

  半響,墩軍馬名一聲驚叫:「我那婆姨還沒回來。」

  眾人都是急忙清點人數,果然沒見到馬名妻子石氏的身影。

  馬名哭喪著臉,語音都有些哽咽:「今晌耕田時,俺那婆娘說是要回董家莊看看孩子,就沒與我在一起,她……她……她現在該還是在路上,不會遇到韃子吧?」

  懸樓上人人都是臉色難看,忽然齊天良一聲叫:「看,韃子來了!」

  眾人急忙看去,果見西北方向有煙塵數股,越來越大,接著一陣陣如野獸般的呼嚎怪叫聲傳來,煙塵中,幾個後金騎兵出現在眾人的眼前,在他們的前面四邊,還有十幾個大明的百姓在驚恐地四散奔跑著。

  這些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人人驚慌哭喊,臉上都帶著絕望的神情。那幾個後金騎兵似乎在玩貓捉老鼠的遊戲,並不忙著下手,只是呼嘯著來回奔馳,不住地將這些男女驅趕到靖邊墩這邊來。

  忽然馬名一聲哭叫:「是二丫,天啦,天啦,她怎麼會遇到韃子的……」

  眾人看去,果然,百姓前一個逃難的女子不正是馬名妻石氏是誰?此時她的發髻散落,腳上的鞋子也是不見,哭喊著筆直朝墩這邊逃來,淒涼的聲音隱隱傳來:「當家的,快救救我……」

  馬名拚命地叫道:「二丫,二丫!」

  他對鐘大用叫道:「鐘頭,快開門,讓二丫進來,晚了就不及了!」

  鐘大用怒道:「你這說的是什麼話,韃子趁勢衝進來怎麼辦?我們妻口可都在這的。」

  馬名跪下向鐘大用拚命哀求,鐘大用只是鐵青著臉不說話,餘者墩內各人也是沉默。

  那幾個後金兵衝到近前,繞著靖邊墩不住的耀武揚威,大聲對墩上指點取笑,一邊用鞭子抽打他們周邊的百姓,藉著馬勢,他們每一鞭過去都是捲起一片的衣衫血肉,特別是石氏更是被抽打得鮮血淋漓。

  墩外百姓一片淒涼絕望的哭喊,特別是石氏的喊叫聲更是揪人心中發疼,墩內人人臉色難看。

  王鬥拳頭握緊,他平靜心神,仔細觀察那幾個後金騎兵。

  外面後金兵一共五人,都是一人雙馬,其中兩人身著釘著銅釘的棉甲,皮盔上一根避雷針高高頂起,手上拿著精鐵鐮刀。又有兩人明盔暗甲,其中一人盔管上有黑纓,背上有二尺方的背旗一桿,手上拿著一桿虎槍。最吸引人的是一個身著銀光鐵甲的後金騎士,鐵盔上長尾紅纓,背上斜尖插著一桿色旗,連馬身上也罩著棉甲,手上拿著一柄鐵製的長柄挑刀。

  無一例外的,這五人都是身材矮壯,馬術嫻熟,特別是那個銀甲騎士,馬術的精良更是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他操控馬匹,不住對墩上大聲取笑,一邊用各人不懂的胡語叫著什麼,氣焰十分囂張。

  韓朝沉靜的聲音傳來:「韃子兵五個,有馬十,兩個步甲,一個馬甲,領催一個,還有一個白甲,都是硬茬,出戰勝算不大。」

  聽了他的話,墩內各人都是臉色灰白,王鬥眼中精光一閃而過。

  在後金的軍隊中,軍中士兵主要分為三個等級,守兵、步甲、馬甲。普通的女真男子,從十歲開始,每三年參加一次考試,達標便為守兵,接著是步甲,再後為馬甲。馬甲上為撥什庫,以馬甲內的優勝者選任,漢人稱其為領催。撥什庫上為代子,又稱分得撥什庫,就是後世滿清的驍騎校。分得撥什庫上是牛錄章京,便是後金一牛錄三百兵之首。

  而後金的馬甲兵中,更優秀者又被選為紅擺牙喇兵與白擺牙喇兵,便是後世滿清護軍與前鋒營的前身,一個後金牛錄也不過數十個紅擺牙喇與十幾個白擺牙喇兵。

  眼前後金兵雖然只有五人,卻人人都是精銳,特別是那個白擺牙喇兵,更是精銳中的精銳。墩內有戰力只有王鬥,還有韓朝兄弟三人,餘者都是婦人與殘弱,確實勝算不大。憑眼下的墩內人等,能閉墩自保己經好了,勉強出戰只是死路一條。

  馬名也知道自己妻子是不可能救回,只是絕望地流淚嗚咽。

  忽然幾聲淒厲的慘叫聲傳來,墩內各人忙向外看去,卻是那幾個後金兵躍馬來回砍殺那些百姓,想是這些後金兵戲耍夠了,終於要下手了。

  馬名一下子跳起來,沖墩外大叫:「二丫,快跑,快跑!」

  石氏拚命朝墩門這邊逃來,忽然她一聲慘叫,帶出一蓬血雨,重重地撲倒在地,她身後一匹馬現出,卻是那個後金銀甲騎士,那張得意獰笑的臉分外刺眼。

  馬名大哭,雙拳用力打著身前的圍牆,一直打到血肉模糊仍不自知。

  墩內各人都是淒涼,齊天良默默地拍了一下馬名的肩膀,卻不知該說什麼,只餘下一聲長嘆。

  那個後金銀甲騎兵撥馬怪叫著朝墩門方向衝來,哈呵嚎叫一聲,然後又得意地轉馬回去,這樣來回數次。

  韓仲恨恨地道:「哥,韃子太猖狂了,有沒有把握射他一箭?」

  韓朝搖了搖頭:「這韃子兵總在六十步外開轉,勝算不大!」

  王鬥一聲不吭地張開了手中的大弓,慢慢地將弓弦拉起,靜靜地看著那個再次策馬衝來的白甲騎兵。他這手上的大稍開元弓乃是祖傳下來的硬弓,當年先祖王虎曾用這張弓南征北戰,弓力達到兩石強,弓弦上撘的長箭也是特製過的鐵鏃重箭。

  王鬥平靜地等待著,大拇指輕輕壓在中指上,在大拇指上方,還有一個銅製的扳指。看著王鬥的樣子,懸樓上各人都是不由自主地看向他,這王……這王鬥要幹什麼?連墩內的夜不收韓朝兄弟二人都沒把握射中那個韃子,他王鬥有這把握?

  王鬥心神古井不波,等那白甲騎兵衝來,近了,更近了,一百步,九十步,八十步,七十步,就是現在!

  王鬥一聲大喝,弓如滿月,「嗖!」的一聲,那個後金白甲騎兵只來得及避開要害,就被王鬥一箭射翻馬下。

  「好!」

  懸樓上各人都是不由自主地叫了一聲好,不說鐘大用等人,就是韓朝韓仲兄弟也是震驚地看向王鬥,這王鬥……竟有如此箭術。

  那個後金白甲右胸近肩處中箭,這一箭力氣好大,直接將他從馬上射飛,重重地摔倒地上。那個後金白甲被這一箭一摔三魂七魄都去了一半,主要還是那種惱羞成怒的感覺,他縱橫大明各地,沒想到卻在這個小小的火路墩下翻了船,看來這南朝也非無人,自己真是大意了。

  他倒也悍勇,一咬牙爬了起來,一伸手將箭桿折斷,這時餘者幾個後金兵也看到這邊情形,顧不得再砍殺周邊的大明百姓,慌忙策馬圍了上來,將那個後金白甲扶到後面相對安全些的位置。

  他們幾人用胡語嘰嘰嘎嘎了一陣,那個背上有背旗的撥什庫留下照料兼指揮,餘者三人呼嘯地策馬衝來,繞著墩門射來了幾隻柳葉重箭,王鬥與韓朝韓仲在懸樓上還射,雙方你來我往了一陣,那幾個後金兵見討不到便宜,一聲呼嘯,各人換馬,煙塵滾滾,很快便走得沒影,只留下地上幾具大明百姓的屍體。

  這個時候,墩內各人看向王鬥的目光更是不一樣,楊通摸了摸自己失去門牙的嘴,再看向王鬥的神情滿是畏懼,韓仲裂開大嘴,沖王鬥豎了豎大拇指,韓朝也是對王鬥友善地點了點頭。

  鐘大用乾笑一聲,道:「沒想到王兄弟這等身手,今日你勇挫韃子士氣,我會向上官為你請功的!」

  王鬥默默不語地看著墩外百姓的屍體,地上鮮血處處,特別是遠處石氏那遇難的遺身,是那麼的刺目。

  他看了看遠處,各墩各堡上都是毫無動靜,看來是沒有明軍敢出來截殺這股後金寇兵了。

  ……

  在墩外的地上,馬名抱著妻子的屍身痛哭,眾人都是在旁默默觀看,幾個婦人不時輕聲安慰他。

  王鬥心頭難過,石氏是個好女人,在墩內對自己一向友善,昨日她還好好的,今日便成了一具冷冰的屍體,這個世道,人命賤如草。這個時候,他分外掛懷在辛莊內的謝秀娘與母親二人,她們在莊內……應該沒事吧?

  此時在墩旁幾個倖存的百姓畏畏縮縮地圍了過來,有幾人撲到地上幾具屍體上痛哭,其中又有一個老漢年在五十多,臉上滿是淒苦的神情,他領著幾人向鐘大用拜謝:「多謝軍爺救命之恩,大恩大德,老漢永不敢忘!」

  王鬥看這幾個百姓都是衣衫破爛,臉有菜色,臉上滿是劫後餘生的驚恐,不過聽口音,他們似乎不是保安本地人。

  鐘大用一下子也聽出來了,他挺著自己肥胖的肚子,問老漢道:「聽口音,老漢你好像不是本地人,你們是從哪來的?」

  老漢垂淚道:「我們是從懷來那邊過來的,老家遭了災,又被韃子洗劫,實在是活不下去了,只得到蔚州那邊投靠親朋,沒想到今日又遇到韃子兵,幸好有軍爺撘救,否則今日我們都是死在這裡了!」

  說著他又重重地叩了幾個頭。

  鐘大用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他摸著自己稀稀拉拉的鬍子,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一雙細細的眼睛只是在老漢與幾個倖存百姓身上轉動,一絲狠毒的光芒更是一閃而過,他旁邊的楊通看了看他的臉色,也是在那老漢身上轉了轉。

  感覺到鐘大用等人的異樣,老漢與幾個百姓不安起來。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7-26 16:50 編輯

bigsing 發表於 2010-8-6 14:20
第八章 誰敢同行?

  正在這時,忽然齊天良咦了一聲,叫道:「有官兵來了。」

  眾人都是看去,果然從拒虜墩方向奔來了幾個大明官軍,看他們的裝扮,應該都是墩內的守軍。

  為首是一個拿著小隊槍旗的軍頭,穿著陳舊盔甲,年在四十多歲,看模樣是個墩軍甲長,他的身後跟著幾個穿著破爛鴛鴦戰襖的軍士,人人都是神情緊張,東張西望的,怕不小心會從哪裡衝出幾個後金騎兵一樣。

  鐘大用臉上一喜,忙迎了上去,叫道:「原來是舅哥,真沒想到你會來援我。」

  那個軍官正是拒虜墩的甲長王有金,人長得瘦長,臉色青白,這讓他看起去總有些陰陽怪氣的感覺。他妹妹王氏嫁與鐘大用為妻,算是鐘大用的大舅子,此時領著幾個手下來救援鐘大用,倒算是對家人有情有意。

  王有金語音陰柔:「你我都是一家人,還客氣什麼?」

  他看了一眼墩前慘烈的情形,長長地吐了口氣,問道:「韃子走了?」

  鐘大用慶幸道:「走了,不過有幾個百姓倒霉遭了殃。」

  兩人說了幾句,這時鐘大用妻室王氏也來見過王有金,口稱哥哥,王有金臉上露出笑容:「三妹你沒事就好。」

  他問起方才的情形,鐘大用說了,聽聞王鬥一箭射翻了後金一個白甲,墩內三人還能與後金軍對射,他倒有些意外,陰柔的目光在王鬥與韓朝韓仲三人身上轉了轉,語氣不乏羨慕:「看來妹夫手下有能人哪。」

  鐘大用強忍心中得意:「他三人倒也悍勇,就是平日急燥了些。」

  說到這裡,他想起那日王鬥對他的無禮,不由臉色又陰沉下去。

  這時王有金身後忽然有一人冷哼了一聲,接著王鬥感覺到一道挑釁的目光向自己射來,王鬥冷冷看去,卻是王有金身後一個夜不收打扮的人。這人年約在三十歲,滿臉的橫肉,身形高大,將身上破爛的鴛鴦戰襖撐得鼓鼓的,右手鬆松的握著一把腰刀。

  從記憶中,王鬥知道這人叫高史銀,是拒虜墩兩夜不收之一,一向為人暴虐,曾有過殺良冒功的經歷,以前王鬥曾有受過他的欺負。

  聽到眼前這個軟蛋竟能射翻一個後金白甲,高史銀卻是絲毫不信,如果說是韓朝兄弟他還相信,不過王鬥嘛……高史銀心中冷笑了一聲,王鬥他是瞭解的,這個軟貨雖然長得人高馬大,卻是一個慫貨,以前自己將他打得滿地找牙,他連還手的膽量都沒有,他能一箭射翻一個韃子白甲軍?騙鬼吧。想到這裡,他手又有些癢了。

  那邊拒虜墩各人也是聽說過王鬥的「名聲」的,聽鐘大用這樣說,也是竊竊私語起來,瞧向王鬥的目光中滿是懷疑。

  這時王有金目光轉向旁邊那幾個百姓,低聲問道:「這幾個流民是怎麼回事?」

  鐘大用輕聲說了,他道:「舅哥,借一步說話。」

  他悄悄地將王有金拉到一旁,兩人輕語了幾聲,王有金一邊聽,一邊點頭,陰沉的目光在那幾個百姓身上轉動,最後他低笑道:「也好,砍了首級五五分帳,正好拿去換些賞銀,說不定你我還可以往上提一提呢。」

  那老漢與那幾個倖存百姓呆呆站在一旁,感受到眼前官軍越來越明顯的敵意,他們越來越是不安,還是以老漢為首,他顫聲道:「各位軍爺,我們還要往蔚州投靠親朋,如果沒有別的吩咐,小的們就告退了。」

  這時王有金一個眼色,高史銀與拒虜墩幾個明軍走了出來,他們人人抽出腰刀,臉上都是現出貪婪與殘忍的笑意,高史銀更是獰笑地走向一個看起來年青些的男子:「這位大兄弟,借你的腦袋用用!」

  那些百姓一下子驚叫痛哭出來,他們恐懼地縮成一團,沒想到剛逃出後金軍的屠殺,又要遭到官兵們的毒手,老漢更是流淚大喊:「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看到這個場面,靖邊墩諸人臉上都是現出不忍之意,人人別過臉去,韓仲張大嘴要說什麼,韓朝一把拉住了他。

  王鬥全身發冷,他早知道明末軍紀敗壞,殺良冒功是常有,曾有一個明軍因會把女子的屍體修飾成男子模樣,因此在軍中大受尊敬,他每觀史書都是憤慨不己,沒想到這種喪盡天良的事公然發生在自己面前。

  高史銀正要揪住那年青男子的發髻,這時旁邊一個不屑的聲音響起:「有本事殺百姓,卻沒本事殺韃子,算什麼東西?」

  高史銀暴喝一聲:「是誰在說話?」

  猛地轉過身來,卻見王鬥冷冷地瞧著他。

  高史銀獰笑地走過來,喝道:「賤胚,可是你在說話?」

  他一把將腰刀擲於地上,劈面一拳向王鬥臉上打來,他要託大,不用刀而用拳,好方便自己教訓眼前這個王大傻子。不料他的拳頭還沒有打到王鬥的臉,眼前一個斗大的拳頭己是到了他的眼前,高史銀大吃一驚,急忙回擋後退。

  他這一退,王鬥己是緊逼上來。啪啪聲響,眨眼間兩人己是以命相搏。高史銀失了先機,只得不斷後退,勉強以手臂護住臉面。王鬥步步緊逼,毫不留情,他雙拳猛烈,大開大闊,每一拳都是重若千鈞,打得高史銀苦不堪言,心下後悔異常,不該小瞧了這個軟蛋。

  眼前的情形看得在場眾人目瞪口呆,如此凶險的搏命之戰,他們哪有見過?那些拒虜墩的明軍早己住手,只是呆呆地看著場中的情形,各人心下都是升起寒意,這個王……王鬥,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彪悍了?

  忽然一聲悶哼,高史銀被王鬥重重一拳打在胸口,他感到嘴角湧起一股鹹味,使勁忍住,才沒使這口鮮血噴出來,不過此時他己是雙腿發軟,再也支撐不住,重重地摔倒在地。

  場面非常安靜,王鬥冷冷的目光掃視過去,竟沒有一個人敢與他對視,連鐘大用怒喝的話都是縮回了肚內。看到韓朝時,他臉上也是現出一絲慚愧的神情,低頭看向了自己鞋面。

  王鬥對老漢道:「老丈,你們走吧,路上小心些。」

  老漢跪在地上重重叩頭,語音哽咽:「多謝軍爺,您是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

  他們幾個人相互攙扶,慢慢而去,越走越遠,最後只餘下幾絲若隱若現的哭泣聲傳來。

  沒人敢阻攔百姓們的離去,拒虜墩那些墩軍都是尷尬地站在那裡,直到這群百姓的身影消失不見,王有金才咳嗽了一聲,他神情陰沉,對鐘大用道:「大用,你手下勇則勇,就是太不聽使喚啊,你這個甲長,嘿嘿……」

  鐘大用見到手的首級沒了,心下本己極為憤怒,再聽到王有金的話,他的臉色越變,終於怒聲喝道:「王鬥,你好大膽,幾次忤我之事,難道以為我不敢處罰你?要知道,我才是一墩之長。」

  王鬥淡淡道:「鐘頭,您不就怪我阻擋你殺良冒功?要首級,我去砍些韃子來的就是。」

  鐘大用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他還沒說話,拒虜墩那邊己是一人搶著道:「你是說你要去砍那幾個韃子的首級?哼,真是好大的口氣!」

  王鬥知道這人叫譚進榮,也是拒虜墩夜不收之一,向與高史銀交好,今日高史銀失了臉面,他自然內心不舒服,此時抓住王鬥的話,便是出言諷刺。

  王鬥淡淡道:「就算你不說,我也是要去殺韃子的,有哪個有卵子的與我一起去的?」

  一直撫著妻子屍身沉默不語的馬名緩緩站起來,道:「王哥兒,我與你一起去,二丫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我要殺韃子,為她報仇。」

  王鬥讚道:「好,總算有一個有卵子的了,還有誰敢同去的?」

  韓仲猛地跳了起來,囔道:「我也去,奶奶的,殺百姓算什麼,能殺韃子才是本事,王哥,我挺你。」

  王鬥大聲道:「好,又多了一條好漢,還有誰?」

  韓朝平靜地道:「我也去,跟隨王哥兒殺賊,唯馬首是瞻。」

  王鬥心下更喜,有了韓朝韓仲兄弟,自己斬殺那幾個後金軍更有把握了。

  齊天良一咬牙:「我也去!」

  她妻子陶氏有些擔心,在旁扯了扯他,齊天良豪氣干云地道:「娘的,死了算球,活得窩囊,不如拼了!」

  王鬥大聲道:「好,都是一墩的好兄弟,大家同心協力,一齊殺賊立功。」

  眼前的情形急轉直下,鐘大用與王有金都是看得目瞪口呆,特別是鐘大用,沒想到墩內的軍士都站到王鬥那邊去了,他心頭一陣怒氣,不過隨後他心念電轉,這樣也好,如王鬥他們真能斬首立功,自然少不了自己的功勞,如果他們不成功,死在外面算了,省得那個王大傻子在墩內也是個禍害。

  他與王有金互視一眼,果然是親戚,就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王有金微微點頭,鐘大用咳嗽一聲,尖聲道:「好,軍心可用,為國殺賊,乃是我大明將士的本份,如有立功,我定然向上官為你們請功立賞。當然了,本甲長守墩有責,只能在墩內靜候你們的捷報歸來了。」

  剩下的楊通忙道:「整個墩內只餘鐘頭一人,未免太過於單薄了,眼下韃子情形仍是不明,我便留在墩內與鐘頭一起守衛好了。」

  此言一出,靖邊墩內各人不屑的目光都是瞧向他,他的妻子劉氏也是失望地看了他一眼,楊通勉強笑著,將頭轉了開去,不敢接觸眾人的眼神。

  王鬥瞧也不瞧楊通一眼,只是淡淡地看著那邊的高史銀,這傢伙被自己打趴後,仍是對自己一副橫眉怒目,凶光四射的樣子,不過這傢伙身手還不錯,有用得著的地方。

  他斜眼相睨,淡淡道:「高史銀,有沒有膽量與我一起去搏軍功換賞銀?」

  高史銀恨恨地看了王鬥一眼,只是鐵青著臉不說話。

  王鬥不屑地哼了一聲:「這是不敢去了,沒卵子的廢物,除了在婦孺面前耍威風外,你還有什麼本事?」

  高史銀怒目瞪著王鬥,臉上的橫肉抖動,他厲聲大喝:「王大傻子,你敢在眾人面前辱我?」

  王鬥冷哼了一聲,再懶得看他一眼,他這樣子,更是讓高史銀怒氣發狂,他咬牙切齒,恨不得生撕了王鬥。

  韓仲高聲叫道:「高蠻子,一同去吧,殺了韃子換賞銀,看你的樣子,怕也多日沒開葷了吧,有了銀錢吃香喝辣的,這不是好?」

  遲疑了一陣,他又嘟嚷道:「娘的,這傢伙不會真沒卵子了吧,難道真像王哥兒說的這廝只敢殺百姓,不敢殺韃子?」

  此時高史銀己是心動,他窮得久了,確實是怕了,而且眼下的軍功賞銀確是不少。此次後金軍入寇,為了鼓舞明軍士氣,大明立下斬首一級賞銀三十兩的賞格,所獲馬牛貨物也盡給本人,雖然還不如明初明中斬首一級賞銀五十兩的賞格重,但己恢復到嘉靖年間的規模,足以讓許多亡命之徒心動了。

  再被王鬥、韓仲一激,他大喝道:「誰怕了?要殺韃子,誰又怕過誰?」

  王鬥點了點頭,道:「好,總算是條漢子。」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7-26 16:50 編輯

bigsing 發表於 2010-8-6 14:20
第九章 殺奴!

  當下眾人回到靖邊墩內商議事務,此時拒虜墩的夜不收譚進榮也願意與眾人搏命,一起去襲擊後金兵換取軍功賞銀,這樣願意出擊的人數便有七人。

  在韓仲的大聲提議下,眾人都是公推王鬥為首領,高史銀也默認了。

  經過這些事情後,王鬥的身手都是讓眾人佩服,就連韓朝也是一樣,韓朝自認為自己身手與高史銀不相上下,現在連高史銀都不是王鬥對手,想必自己也是一樣。

  特別是這幾日王鬥表現出的冷靜與心機,更是給眾人以極大信心,似乎跟隨他事情就一定會成功一樣。

  既然大家都豁出去了,這事就這麼定了。大戰殺敵前自然要好好吃一頓,對於這事鐘大用與王有金也很是熱心,二人也是下了大本錢,專門從董家莊與辛莊內搞來一些肉食,讓眾好漢吃飽喝足。

  當日傍晚,韓朝韓仲與高史銀、譚進榮四人先期去哨探一番,以便查明這股後金軍的落腳之地。他們本是夜不收,大明專業的偵察兵,向來工作就是深入敵境偵察敵方動靜,偵察之事對他們是輕車熟路了。

  在大明,夜不收向是各營各堡的精銳,由於危險,能選入夜不收的都是明軍中極為優秀的人物,大明對他們的待遇也很是優厚,就算他們死傷,子孫都有優賞,每年終,都司官還要在鎮城給他們設壇致祭。

  不過到了崇禎現在,這種優厚的待遇己經成為過去,與普通邊軍一樣,各營各堡的夜不收都是一樣的飢寒交迫。這也是韓朝韓仲等人願意出來搏命的原因,與其餓死,不如戰死算了。

  第二日一早,韓朝等人回來,他們己查明了這股後金軍的落腳之地,卻是在離這裡不遠張莊村附近的一個樹林旁邊,也是這股後金軍太過囂張,毫不掩蓋自己的行蹤,讓韓朝他們輕易地查明了他們的落腳之地。

  韓朝他們回來時,竟又帶回來了兩個夜不收,便是大康墩的張如春、齊炳二人,二人與韓朝交好,又窮得久了,在韓朝的勸說下,二人欣然同意加入眾人,一起出戰搏軍功換賞銀。

  見又有人加入,眾人都是士氣大振,此時出戰的人數己達到九人,其中更有六個夜不收,勝算己是極大。不過張如春、齊炳二人見領頭的人物竟是王鬥,不由深深不滿,王鬥以前憨傻軟弱的名聲可是在董家莊這一帶出名遠颺,張如春、齊炳二人自然知道。

  見二人不服,王鬥主動出來,迎接二人的挑戰,從拳腳到刀槍到弓箭,最後二人聯合上來都不是王鬥的對手,這讓二人驚異非常,這個王大傻子,王大軟蛋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厲害了?二人驚疑歸驚疑,不過軍中強者為尊,事實面前,二人默認了王鬥的領導地位,雖然心中的驚疑排之不去。

  白日時,眾人又是休息,好吃好喝,養精蓄銳,王鬥還抽空到辛莊一看,見母親與謝秀娘都是無事,這才放下心來。

  到了夜晚,九人全副武裝,拜別了靖邊墩內憂慮的各人,靜靜的沒入夜空當中。

  夜襲,這是王鬥的提議,確實,如果白日在野外,這九人都不是這股後金軍的對手,唯一的選擇便是夜戰。在古時,夜戰稀少,除了很多軍士營養不良,犯有夜盲症外,最重要的是夜戰的組織難度極高。古時的通訊聯絡手段落後,也沒有完備的地圖可供參考,連夜間行軍都很難控制隊伍的行進方向,更不用說進行戰鬥了魔神遊戲。

  不過王鬥面前只是小股的精銳部隊,大部分人又是慣於夜間活動的夜不收,這夜戰自然沒有問題。

  王鬥與韓朝走在最前面,一直往目標而去,王鬥身上背著弓箭,腰上挎著腰刀,手上緊握著自己的長槍,雖大戰將要來臨,心下卻是出奇的平靜,或許自己真是適合活在亂世,這種刀頭舔血的生涯不但不讓他害怕,反讓他興奮莫名。

  大明農曆八月下的夜晚己是頗有寒意,不過人人都是心中熱血沸騰,沒有一個人覺得冷。

  一行人一直摸到張莊邊的那個樹林旁,隱隱的,幾個後金軍大聲呼嚎歡叫聲己是傳來,間中夾著一些女子的哭泣哀求聲。眾人知道後金軍己在眼前,人人都是不敢大意,他們輕手輕腳地從樹林這邊鑽了過去。這時韓朝等人身為大明偵察兵的優勢便顯露出來,行止間,卻是絲毫聲音也沒有,這是連王鬥都辦不到的。

  眾人小心翼翼地來到樹林旁邊,舉目看去,卻見那邊小溪空地上點著幾個火堆,火堆的旁邊,是一頂頂的帳篷,一些後金兵正圍坐在火堆旁大聲談笑著。

  或許是晚上歇息,這些後金軍都沒有披甲,露出各人發青的頭皮與腦後小撮細長的金錢鼠尾辮,武器也是鬆鬆垮垮地放在一旁。他們每人都摟著一個衣衫不整的大明女子,一邊談笑一邊做著各種不堪入目的舉動,那些女子不敢反抗,只是低聲哭泣,神情間苦楚淒涼。

  而在一個火堆的旁邊,還倒著幾具大明女子的屍體,個個全身赤裸,身形扭曲,顯然是臨死前遭受了極大的苦難,在一頂帳篷的旁邊,還低頭圍坐著一堆衣衫破爛的女子,個個縮成一團,神情中極為恐懼,不時低低的哭泣聲傳來。

  看到眼前的情形,王鬥等人都是憤怒異常,這些天殺的韃子,做出這些不是人幹的事情。

  王鬥身後的馬名更是全身發抖,顯是難以克制自己,王鬥轉頭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平靜,不過馬名的眼睛還是通紅,顯是眼前的情形讓他想起了自己死難的妻子。

  王鬥低聲道:「現在還不到時候,等韃子休息了我們再動手。」

  他細細數著那些後金兵的人數,發現前後竟有十個人,他不由大吃一驚,沒想到韃子兵的人數竟多了一半,與先前的猜測不合。韓朝等人也是發現了這個情形,也是人人吃驚,不過此時騎虎難下,前面便是有刀山火海也得幹了。

  這時忽然一個女子的慘叫聲傳來,眾人看去,卻是一個女子不願被懷中的韃子淫辱,有了個反抗的動作,那個後金兵怒火上來,便起身用刀柄狠狠抽打她的頭顱臉面,一邊用胡語喝罵著什麼。那個女子滿頭滿臉的血,她使力掙扎,只是用力痛哭,旁邊幾個後金軍看得大笑不己,指指點點為樂。

  王鬥一股血氣湧了上來,又強自壓抑下去,他拚命對自己道:「冷靜,冷靜,現在還不到時候!」

  忽然身後的馬名一下子站起來大叫:「天殺的韃子!」

  如捅破了馬蜂窩一般,火堆旁的後金兵紛紛跳了起來,他們推開懷中的女子,厲聲用胡語喝問什麼,那個抽打女子的後金兵也是一怔向這邊看來。

  「嗖!」的一聲,弓弦的緊繃聲響起,一支重矢劃破了黑暗,強勁地射入那個後金兵的咽喉,將他射飛出去,直接釘死在地上。

  「殺啊!」

  暗襲失敗,只有明戰了,王鬥嘶聲大喊著,挺著自己的長槍,一馬當先地衝了出來。

  「殺……」

  韓朝韓仲也是漲紅著臉,聲嘶力竭地叫著,揮舞兵器緊隨王鬥衝出。

  餘者各人紛紛衝出,一時間與那些後金兵衝撞在一起。

  王鬥首先迎上的是一個拎著半月長柄斧的後金馬甲,事發突然,那個馬甲的長柄斧還沒來得及揮舞開來。

  王鬥大喝一聲:「殺!」

  手中的長槍一下子刺入他的心口,那個後金馬甲驚天大吼著,用力想將手中的斧頭劈下,王鬥又是狠狠刺入,一把將他挑飛,狠狠地摔入旁邊一個火堆內,那個馬甲全身著火,慘叫聲更是驚天動地傳來。

  又有一個揮舞虎牙刀的後金步甲向王鬥後面劈來。

  王鬥一聲暴喝:「殺!」

  如身後長著雙目般,腳步一個迴旋,槍如游龍,己是一下子刺入了那個後金步甲的咽喉內。

  王鬥抽槍,鮮血飆射而出,那個後金步甲臨死時仍是圓睜雙目,似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王鬥槍法來自祖傳,而先祖槍法又是傳自戚家軍內,那戚家軍練槍,向要在二十步外擂鼓瞬間刺中對手目、喉、心、腰、足五孔才算合格,豈是非同小可?這後金步甲死得不冤!

  此時雙方混戰成一團,兵器交擊與慘叫聲不時傳來,戰局血腥而殘酷。

  那些被擄來的女子們都是膽顫心驚地縮在一旁,人人不敢出聲,不過見眼前的明軍突然襲擊出手,很多人眼中都是燃起希望,只盼這些勇敢的明軍們能殺盡眼前韃子,救她們於水火。

  王鬥觀看戰局,連射死那個,此時後金兵己是被他殺了三個,餘下七人,正與韓朝等人纏鬥著。韓朝使的是一桿鉤鐮槍,而韓仲使的是一根大棒,那高史銀則是使一根釵鈀,三人都是與眼前一個後金軍搏戰。

  只是這會兒間,三人身上己都是掛了彩,韓朝肩背上被劈了一斧,韓仲大腿上中了一槍,高史銀身上也是被劈了幾刀。不過他們紅著眼,只是咬牙搏殺。面前的對手更是不堪,眼見軍功就要到手,三人身上都是多了無盡力氣似的,只是呼喝咆哮。

  場面最吸引人的是一個揮舞鐵製長柄挑刀的大漢,他兇猛異常,手上沉重的挑刀被他舞得虎虎生風,譚進榮與張如春己是接連被他劈死,他仍是高呼酣戰。

  王鬥見這人竟是那日在靖邊墩下被自己射傷的後金白甲,他雖是肩胸處受傷,竟還是如此悍勇。他接連殺死譚進榮與張如春後,一刀將馬名的左臂劈斷,毫不停留,又是揮刀向齊天良直劈而來,齊天良尖叫起來,王鬥手中的長槍猛揮而出。

  那後金白甲驚天吼叫起來,王鬥的長槍從他後胸透體而出,那後金白甲呆呆地看著自己胸口,手中的精鐵挑刀仍是要往齊天良身上劈下。王鬥己是來不及拔出身上武器,他一躍而起,一膝重擊在他的頭上,那後金白甲頭骨破裂,踉蹌後退,王鬥沉重的拳頭幾下重擊,可以清楚地聽到他胸骨碎裂的聲音。

  猛地馬名直撲過來,將那後金白甲撲倒在地,他左臂斷處鮮血不斷流出,不過身子仍是拚命纏在這白甲的身上,那後金白甲竟還沒有死,仍是拚命掙扎。馬名右手現出一把解首刀,一下子捅入那後金白甲的心口,一刀接一刀,直到他一動不動。

  馬名放聲大笑:「哈哈,我殺死他了,哈哈,二丫,二丫,你看到了嗎?你家男人給你報仇了,給你報仇了……」

  慢慢的馬名的聲音小了下來,最後趴在那後金白甲身子一動也不動,己是氣絕,不過死去時臉上仍是帶著喜悅的笑容末世危機之最牛農場主。

  眨眼間後金軍己是傷亡大半,特別是那個最強最悍勇的白甲軍死了,給這些後金軍的打擊極大。還有王鬥如此凶悍,一人連殺數人,讓餘下的後金軍心中都是湧起寒意,一個與韓朝纏鬥的後金軍一愣神間,己是被韓朝偷空一槍刺中胸口,鉤鐮槍深深地刺入他的體內,這後金軍大聲慘叫起來。

  這後金軍的慘叫聲影響極大,接連間,與韓仲、高史銀搏鬥的後金軍也是被連續殺死,最後只餘下那個使用虎槍的後金撥什庫與兩個步甲。

  與其中一個步甲纏鬥的正是拒虜墩夜不收齊炳,他剛苦苦搏殺了眼前的對手,還來不及歡呼,就被那個撥什庫一槍從後背刺入,將他挑飛在地,氣絕身亡。

  猛地這撥什庫看到王鬥正轉首看著他,眼神極為瘋狂。

  那撥什庫喊叫著挺槍向王鬥衝去,王鬥猛地拔出自己的腰刀,一沖而來,如霹靂一聲響:「殺奴!」

  當頭一刀向那撥什庫劈下,那撥什庫下意識地舉槍格擋,王鬥一刀而下,直接將他的槍桿劈斷,刀勢不減,沿著他的頭部一直往下劈,最後將這個撥什庫從頭到腳劈成了兩半,一股濃重的血腥味蔓延開來。

  最後只餘下一個後金步甲,十人只剩下他最後一人,又見王鬥如此威勢,他似乎是嚇呆了。

  王鬥從那後金白甲屍身上拔出自己長槍,大步向那個步甲走去。

  見王鬥如凶神般走來,手中長槍猶自滴著鮮血,周邊幾個明軍也是滿懷殺意地圍上來,那個後金步甲眼中現出恐懼,他猛然跪在地上哇哇大叫,似乎在用韃語求饒。

  王鬥走到他面前,那個後金步甲更是大叫不己,他看著王鬥,眼中滿是恐懼與求饒之意。

  王鬥長槍對準他的心口猛地紮下,那個後金步甲驚天慘叫著,雙手緊緊抓住深入體內的槍桿,王鬥又是用力一捅,那個後金步甲更是痛得全身扭曲,最後他終於失去全部力氣,雙手癱軟放下,只是身子時不時抽搐一下。

  血戰終於結束,王鬥突然像失去全身所有力氣似的,一下子癱坐在地……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7-26 16:4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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