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末邊軍一小兵 作者:老白牛(已完成)

 
bigsing 2010-8-6 13:16:4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99 4072617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6-6-24 23:18
第十卷此心安處是吾鄉 第778章 追贓助餉

  二十三日,黑壓壓的百官云集午門之外,個個朝服冠帶,滿滿的衣冠禽獸,人數超過一千。

  這些人中,有大學士陳演,大學士魏藻德等內閣首席大臣,亦有國丈周奎、英國公張世澤等勳貴老臣。又有六部官員,大理寺卿,各科給事中等中小臣。還有衛允文、楊昌祚、林增志等詞臣。

  他們是來朝賀的,也看看新朝的意思,會不會選用他們。

  特別魏藻德、陳演等大學士個個自信滿滿,憑自己內閣大臣的身份,又是大學士,個個滿腹經綸,定然可為新朝所用,再次謀取富貴。

  兵科給事中光時亨也是鎮定站著,當日他力阻南遷,言稱國君當死守社稷,結果城破後國君當真死社稷,而他光時亨轉眼就降了。那又如何,降便降了,反正降的也不是他一個人。

  他光時亨大有為之身,一樣可以在新朝乾出一番事業,繼續慷慨激昂,激烈諫言。

  看旁人投來的有些異樣的眼神,光時亨夷然不動。

  百官滿懷期待聚著,不料他們從辰時等到午時,紫禁城內一點動靜沒有。他們議論紛紛,凡遇大順官員,個個強笑深揖,試探詢問。這時忽然矮宋子宋獻策至,當下有數人跪問新主出朝否?

  宋獻策喝罵道:「沒有屠戮汝輩已為幸事,區區候時,豈又不耐耶?」

  眾人恧然稱是。

  一直到日晡,也就是申時,已經下午的三點到五點鐘,他們終於被叫進去了,卻是至建極殿。

  紫禁城三大殿,皇極殿、中極殿、建極殿。因皇極殿燒燬,中極殿最小,所以李自成放在建極殿開朝。本殿大典前皇帝常在此更衣,冊立皇后、太子時,皇帝也在此殿受賀,有時官員也在此朝拜。

  進入宏偉的大殿時,百官人等個個深吸一口氣,決定自己命運的時候到了。

  他們進入殿內,就見李自成高居在寶座上,頭戴尖頂白氈帽,藍布上馬衣,左右兩班則是牛金星、劉宗敏、李過、袁宗第、劉希堯、顧君恩、宋獻策、張璘然、宋企郊等官列坐。

  看百官進來,他們個個看去,臉上滿是揚眉吐氣、意氣風發的神情,特別牛金星臉上,滿滿的倨傲。

  他們斜眼相睨進來的明朝文武百官們,心中都是感慨萬端,所謂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耳。現在雖然還沒還鄉,但感觸卻更深。想想當年自己在鄉下辛苦打鐵種田的時候,想不到咱老劉家,老李家,老牛家也會有這麼一日吧?

  這一幕也讓進來的文武百官們個個心情複雜,往日殿上那些人,武將不外是鐵匠,木匠,馬伕,農夫等出身,便是高居龍位上那人,亦不過驛卒耳。至於文員,最高不過舉人,多是破落秀才,未中童生,而自己……

  然成王敗寇,現實如此,只能順從!

  百官一瞥之後都不敢多看,也不敢多想,他們恭敬的列好隊,三跪九叩,三呼萬歲。

  李自成沒有說話,牛金星則是走下去,他赫然以手摸在各官的頭頂上,念道:「一雙、兩雙、三雙、四雙……」他唸唸有詞,從各官的頭頂一一摸去,以核其數,最後點訖,有一千三百餘人。

  李自成看著下面滿滿的人群,嘆道:「此輩不義如此,天下安得不亂?」

  又看內中一些人頭髮削得乾乾淨淨,一副和尚的樣子,更是皺眉。

  他對旁邊的劉宗敏、李過、顧君恩等人道:「各官於城破日,能死便是忠臣。若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削髮之人更為不忠不孝,留他怎的?」

  牛金星也看到這些削髮之人,卻都是詞臣,如宋之繩、林增志等人,他咆哮道:「既已披剃,何又報名?」

  他的怒喝聲嚇得這些人全身發抖,牛金星尤不罷休,喝令將這些削髮之人其餘毛髮也盡拔了。

  然後他將名冊扔於地上,執筆任意花點,敢有應遲者立用軍棍,打得一些人慘叫連天,聽得百官相顧皆失色。

  然後牛金星又令鴻臚唱名,對出來晉見各官,他或嬉笑,或怒罵,或冷然,恩威不測,洋洋得意,盡情揮灑自己當年不得志的情緒。然這些官員個個都乖乖聽令,無人敢吭一聲,更不敢表達自己的不滿。

  李自成看了越發厭惡,心中湧現殺機。

  這時唱名到東閣大學士、內閣大臣魏藻德,他整整朝冠,緩緩出列,以最佳的儀態,最富有磁性的聲音拜道:「東閣大學士、內閣臣員魏藻德拜見我皇陛下。陛下撥亂世而反之正,德綏威詟,執符御歷,奉若天道赫如上帝鑑臨。今蓋伏遇皇帝陛下,瞻天仰聖,激切屏營之至。微臣誠惶誠恐稽首頓首上言,皇帝既正大統,當萬邦咸臣,化行仁流,伏以鴻謨啟佑,共戴堯仁再造。」

  說著,他不斷叩頭。

  李自成好半天才聽懂魏藻德說什麼,原來是求用。他看著下面這個人,冷冷道:「魏藻德?大學士?內閣大臣?看來皇帝待你不薄。你既受皇帝重用,應當為社稷而死,為何苟且偷生?」

  魏藻德聽這話不對,先前自己一番話都白講了,他揣測李自成的心理,連忙叩頭道:「如果陛下赦免,一定赤膽忠心相報。」

  李自成厲喝道:「不忠不義,朝秦暮楚之輩,明朝有爾等,又豈能不亡?滾下去!」

  魏藻德心驚肉跳,冷汗刷的就下來了,連忙退了下去。

  大學士陳演本來想若魏藻德一樣求用,眼見此幕,遂不敢再言。

  ……

  當日點名完,牛金星拔了九十二人,遣兵士押送吏政府宋企郊處聽用,兵科給事中光時亨也在內中。人數不但少,而且三品以上的文武大僚一率不予錄用。

  不入選者,每官用馬兵二人,執刀押候,各官正在惶恐間,忽有聖旨傳來:「押往西四牌坊去。」立時用鐵鏈串鎖,每五人一串,各人面如土色,便是大學士陳演、魏藻德等人,也是身體顫抖似篩糠。

  然後各馬兵馳馬驅逐,驅趕眾官如羊豕,稍稍行慢些,立時刀背亂下,打得各官哀嚎不已,甚至有仆地暈倒,被踏作肉泥者。嚇得各人魂飛魄散,很多人甚至嚎啕大哭。

  沒走到西四牌坊,又有一道聖旨傳來:「前朝各犯官,俱送權將軍劉府中聽候施行。」立時馬隊轉向,驅趕各官往原田皇親府中,眾官又遭了若先前一次罪。

  但押到這邊時,劉宗敏正在挾妓歡呼,沒空理會,仍命各兵守視,以俟來期。

  同時這一天順軍還滿街滿城遍提士大夫,甚至路上走著就被拘走,有如湯雞在鍋。不但如此,很多未去朝賀的勳貴太監也被驅趕過來,如投靠的王德化,王之心,王相堯等人赫然在列。

  他們全部被換上囚服,個個強項大僚,關在幽黑的屋子裡,而且看守者不給食物,讓他們足足餓了一天一夜。這日夜不知多少官員士勳崩潰,只想逃離這個地獄之地。

  二十四日,正式成立「比餉鎮撫司」,追贓助餉,以劉宗敏主其事,李過,劉敏政副其事。李過是李自成的侄子,劉敏政為李自成的發小,鐵匠出身。對他們二人,李自成當然非常信任,所以放在劉宗敏下面的高位上。

  當日,劉宗敏以人試新夾棍,夾其隨求書役二人於天街,次日即死,讓他非常滿意。

  二十五日,劉宗敏午後始出,幽閉飢餓一日夜的文武被喚點名,劉宗敏逐一唱名,喝令各官助餉自贖。以官第獻銀,一品官不得少於一萬兩,科臣等小官也不得少於一千兩,銀到放人,不獻銀者,大刑伺候。

  同時這一天比餉司還持著名刺,召來京紳劉余佑、孫承澤等人,讓他們獻銀,如劉余佑四萬兩,孫承澤二萬兩,並威脅說:「宜早,若遲二日,即不得從容矣。」

  王德化第一個獻銀,而且出手就是五萬兩,眾太監中,他最機靈,李自成進城時,他也第一個率內員三百人到德勝門迎接,果然劉宗敏非常歡喜,立刻放人。

  李自成聞聽也非常欣慰,仍命他為宮中太監總管,此時宮中太監已被李自成遣散得只餘一百多人,王德化就管這一百多人。

  有王德化帶頭,各官相繼獻銀,原國丈,嘉定侯周奎恐懼之下,更獻出天文數字的銀兩,五十萬兩白銀。

  要知道三月初十時,他的女婿崇禎皇帝讓周奎助餉時,他宣詔求助再三,周奎只願出一萬兩,還想讓自己的女兒周皇后求求情,現在竟一口氣出了五十倍的銀兩。

  眼見各官的助餉銀越來越多,劉宗敏眉歡眼笑,不過待大學士陳演獻銀四萬兩後,事情忽然有了變化。

  原來「比餉鎮撫司」為免漏追贓銀,許人密告,每告一案,賞錢從五十文到五十兩不等,陳演的家僕貪圖賞銀,就將陳演告發了。劉宗敏半信半疑下派人到陳演的府邸挖掘,果然遍地都是金銀,區區四萬兩隻是冰山一角。

  劉宗敏勃然大怒,決定嚴刑拷銀,一些放回去的人又再次抓回來,如國丈周奎等人。

  同時他大規模提高了贖銀的數量,宣佈內閣尚書索銀十萬兩,部院京堂錦衣帥七萬兩,科道吏部郎五萬、三萬,翰林一萬,部曹千計,余各有差,勳戚無定數。

  ……

  「啊……」

  痛不欲生的慘叫聲響起,夾棍上的大學士陳演一下子暈死過去。

  此時他被貫在夾棍之上,這夾棍長三尺有餘,以楊木所制,去地五寸多,貫以鐵條,每根中各綁夾拶三副。要夾人時,直豎其棍,一人扶著,安受刑者的腳趾上面,又用棍一具,交足之左,使受刑者不能移動。再用一根長六七尺、圍四寸以上的大槓,從右邊猛敲足脛,使足流血灑地。

  人說十指連心,腳趾也是如此,而且夾棍有各種超棍組合,可以夾手,也可以夾腳,還可以夾大腿,最是折磨人不過。

  此時陳演已經飽受折磨,他不論是手指的骨頭,或是腳趾的骨頭,或是大腿的骨頭,已經處處斷裂,全身上下血肉模糊,一滴滴鮮血從傷口湧出來,流得滿身都是,觸目驚心的一道道血痕。

  特別他身上的衣裳都紅了,大腿處更是一片通紅。

  他軟綿綿的掛著,然後一盆冷水潑過來,又將他潑醒,傷口處湧現的劇痛恨不能讓他當場死去,或又直接暈過去才好,然這只是一種奢望。

  這個原內閣大臣,大學士淚珠滾滾,他嗚咽哀求道:「下官真的沒銀了,求大人饒了我吧。」

  瞪著他看的劉宗敏猛的跳起來,他咆哮憤怒道:「驢球子,你們這些明朝貪官最不老實,說沒銀了,結果又拷出黃金五百兩,珍珠兩大斛……肯定還有銀的,給咱老子繼續用刑……」

  又是淒厲的嚎叫聲,施刑者用大槓猛擊他的足脛,陳演只恨不得當場死去。

  ……

  狀元郎,大學士魏藻德做夢也想不到會有今日,如果早知道今日事的話,他要不早早逃出京師,要不堅決守城到底,這一切就如在夢中。然手指上的劇痛告訴他,這不是做夢。

  他悽慘的大叫,一邊聽對面的劉宗敏咆哮喝問他:「你身為內閣大臣,何以亂國至此?」

  魏藻德本能的回答道:「我是書生,不諳政事,先帝無道,遂至於此。」

  劉宗敏大怒道:「你區區一個書生,皇帝把你擢為狀元,為官三年即升為內閣大臣,皇帝哪裡對不起你,竟敢誣他為無道昏君?」

  他親自下堂,用力扇了魏藻德數十個大嘴巴,行刑士兵見狀,更是夾棍猛拉,魏藻德淒厲嚎叫,十指皆斷。

  劉宗敏又向他拷銀,魏藻德哭訴道:「下官為官尚短,還來不及貪污,除了一萬兩銀子,真的無銀了。」

  他向劉宗敏獻策,皇帝內帑銀頗多,細細尋找,定有所獲,劉宗敏勃然大怒:「老子翻遍皇宮,皇帝金銀不過余三十萬兩,還沒有陳演小子多。他還死得剛烈,咱老子都佩服……你個奸臣,先誣他無道,又污他貪婪,真是喪心病狂,來人,給老子上腦匝……」

  ……

  皮肉燒焦的滋滋聲響起,嘉定侯,國丈周奎痛不欲生的張開了嘴,他身後是被熱油燒熱的銅柱,此時他被勞勞綁在銅柱上,卻是被施以炮烙之刑。

  他眼中流出血淚,一切都完了,就在這兩天,他親眼看著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媳婦被夾拷後自縊。自己的長子,自己的次子,自己的侄子,被嚴刑拷打後喪命。

  他一共交出了七十萬兩白銀的巨款,這已經是他的全部家產了,然劉宗敏仍不滿足,還在拷問。

  這一切真是諷刺啊,似乎在嘲笑他的愚蠢,他想起當日女婿遣太監徐高向他求助,說:「大事去矣,廣蓄多產何益?」

  當時自己不以為然,現在只有深入骨髓的後悔,不該嗇於捐輸,以至讓流賊進了城。

  他的淚珠滾滾而下,喃喃嗚咽道:「皇上,老臣後悔啊……」

  彌留之際,他依稀聽到劉宗敏的咆哮聲:「已經七十萬兩了,肯定還有銀的,再行刑……對了,他的皮肉已經烙熟了,用鐵梳!」

  「皇上,奴婢後悔啊。」

  王之心的腿骨咯嗒被夾斷了,他慘痛暈過去的時候,只是後悔莫及的想道。作為統領東廠的大太監,緝事冤濫,得蔭弟侄錦衣衛百戶,王之心家中素富,然他卻嗇於捐輸。

  皇帝要求勳貴太監捐餉,他只勉強湊了一萬兩銀子,現在劉宗敏要他交三十萬兩銀子,他已經交了二十萬兩了,別的實在湊不出。或許等待自己的,就是被活活夾死的下場。

  黑暗的房中響起「嗚嗚嗚」的哭泣聲,哭聲中飽含著最深沉的痛苦與絕望,英國公張世澤蜷縮在地上,他渾身上下已經不成人形了。作為國公,他是劉宗敏重點的招呼對象。

  他受過夾棍,受過炮烙,受過腦匝,甚至還有斷人手足的紅繡鞋,這讓他全身上下……而且在這之前,他的妻子,他的兒子,他的女兒,已全部被拷打而死。

  等待他的,一樣是被活活打死的下場。

  而且死得如此窩囊。

  他張世澤是世襲公爵,祖先張玉是靖難名將,成祖即位後稱其為靖難第一功臣,追封榮國公、河間王。然後先祖朱能率數萬大軍平定安南叛亂,冊封英國公,世襲罔替,一代代傳下來,即使劉瑾,魏忠賢當政,一家人也是穩穩當當,無人敢動。

  然現在……

  張世澤嗚嗚哭泣,他低聲道:「守城時我該戰死的,城陷時也該殉節的,皇上,微臣愧對。」

  「微臣愧對。」

  「微臣愧……」

  他喃喃說著,最後氣絕時仍然大睜著眼。

  ……

  劉宗敏的「比餉鎮撫司」獲得豐碩的成果,贓銀所獲節節高昇,很快超過七千萬兩白銀,這是個驚人的數字。

  事實上遠遠不止這些,因為不是所有的人都由劉宗敏來追贓。很多官員不是被夾於各營,就是被夾於監獄,押健兒人人皆得用刑,這當中多少白銀被隱匿了難說。

  酷刑之下,眾多官員勳貴被大拷而死,如國丈周奎全家死盡,英國公張世澤全家死盡。定國公徐允禎家人死盡,大太監王之心被拷死,大學士魏藻德受腦匝之刑,腦漿流出而死,他的兒子又被抓來拷死,女兒充為營妓。

  為免於禍,眾多官員獻妻獻女,歌唱狎暱,為賊輩戲弄百端,如楊汝誠獻美婢獲免,不留用。張忻未刑而刑其妻子,輸銀萬兩釋。有年少面白者,甚至作龍陽免禍。

  反正二十五日起,用者高冠鮮服,揚揚長安道上,不用者夾逼金錢,號哭之聲,慘徹街坊,官員勳戚,人財並盡。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6-7-7 23:25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6-6-24 23:19
第779章 絕望

  對追贓助餉帶來的弊端隱憂,其實大順國中也不是沒有清醒之人,如四月初一日時,軍師宋獻策就借天象說事:「天象慘冽,日色無光,亟宜停刑。」

  四月初七日,李自成過劉宗敏第,見庭院夾三百多人,哀號半絕,李自成道:「天象示警,宋軍師言當省刑,宜酌放之。」

  但自進京的那一剎那,李自成與部下的關係已經生了微妙的變化,就如皇帝與大臣的利益一般並不一致,劉宗敏本人與李自成關係一樣生了轉變。

  李自成要劉宗敏放人,說:「爾等何不助孤作好皇帝?」

  劉宗敏則不以為然,說:「皇帝之權歸汝,拷掠之威歸我,無煩言也。」

  還有普通士卒對大順高層的心理一樣生了變化,如初進京時,李自成給老本,也就是老營米止數斛,馬豆日數升,眾頗怨之。認為未進京前,義軍高層還大方豪氣,大碗喝酒,大秤分金,現在坐了江山了,卻如此吝嗇小氣,心中不滿怨恨。

  而且老實說,不論過去的闖軍還是現在的順軍,都不是一隻紀律嚴明的軍隊,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政治組織。他們骨幹是活不下去的邊戶,驛卒,草原馬賊,然後裹脅大量流民篩選,淘汰出一隊隊老兵。

  骨子裡,他們還是流民,一個搶掠團夥的集合體。

  他們提出的口號也是荒謬可笑,不當差,不納糧,就基本摧毀了他們合法存在的一切基礎。

  就自己本身的生存都只能靠搶掠,又如何帶給別人安定?

  如果說戰時,為了活命,為了打天下,闖順軍高層可以用嚴酷的軍紀約束部下。但現在江山打下了,以前想像不到的花花世界陡然出現在眼前,身邊還到處是毫無反抗之力的螻蟻,原來的流民就迷失了。

  而且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李自成本身是個不好酒色的人,現在也開始沉迷聲色,終日飲酒。劉宗敏等高層更不用說,整日除了拷打追銀,就是挾妓為樂。

  牛金星等人整日在降官面前呼喝咆哮,盡情揮撒自己以前不得志的情緒,順便收羅些財帛美女,給自己的轎子刷金粉。還有李過,袁宗第、劉希堯等人也是,個個佔據豪華宅第,身邊幾十個美女環繞為樂。

  上樑不正下樑歪,這一切對中下層來說都是一個強大的刺激。

  而且現在的順軍良莠不齊,構成複雜,除了幾萬內營,更多的是外營,還有數不勝數,至少幾十萬的投降明軍。這些人不是流民,就是毫無忠義之輩,個個內心都潛藏著難以形容的惡欲。

  追贓助餉等於將這個堤壩打開了,各人內心的瘋狂、貪慾、非理性頓然傾瀉而出。

  不說高層自己忙著宣洩慾望,根本想不到去約束他們,就現在想約束,也已經不可能。

  他們一樣理由充足,振振有詞:「皇帝讓汝做,金銀婦女不讓我輩耶?」

  甚至李自成想登位,一些將領竟說:「以響馬拜響馬,誰甘屈膝。」又云:「我輩血汗殺來天下,不是他的本事。」劉宗敏自己都對眾官說:「我與他同作響馬,何故拜他?」

  所以在各兵將看來,軍官可以搶,自己為什麼不能搶?

  你高官顯貴可以搶明朝的勳貴官員,我一樣可以搶明朝的富戶百姓!

  追贓助餉短短幾天後,人性中潛藏的惡欲陡然被施放出來,事情急轉直下,事態向可怕的方向蔓延過去。

  最後,一切都失控了。

  ……

  順軍初入城時,楊八姑一家好是擔驚受怕了兩天,不過二十日時,大順方面的安民告示貼了出來,嚴明殺戮之禁。當天還有四個順兵搶掠綢緞鋪被剮。

  楊八姑興致勃勃,津津有味去看了行刑,回來興奮的道:「有好日子過了。」

  她帶了女兒念奴,與張守銀放心大膽去逛街,在崇文門附近買了幾身成衣,一家三口穿個新,又買了米麵茶油等,甚至慷慨的買了一些肉食回來,所費不過一二個銀圓。

  她精打細算,打量餘下的錢做點小買賣。

  不過京師店舖昂貴,楊八姑打算與張守銀擺個小攤,還在計劃時,追贓助餉開始了,從二十三日至二十六日,滿街遍提士大夫。

  對這些員官被拘繫拷銀,楊八姑與鄉鄰議論起來都有些興災樂禍,都說:「這些貪官污吏,就是該打。」

  楊八姑還在街上高聲道:「大順天王就是英明,知道前朝的禍害是什麼。」

  她興致勃勃的探聽消息,只是有時遇到田掌櫃,看他神情有些變化憂慮。

  二十七日起,京師各坊開始十家一保,如有一家逃亡者,十家同斬。同時有順官領著長班緝訪官民藏蓄,每坊長班五十人,多是當地無賴子弟為鄉導。

  這天,就不斷有鄉紳被帶走索銀助餉,如周鏘、劉余佑、梁以樟、米萬鐘、吳邦臣、沈自彰等人,個個家中巨富,長班蜂擁而來,恣意掠取,與籍沒無異。

  楊八姑仍然感覺痛快,對這些有錢的官商富紳,她素來看不過眼,看他們遭殃,心中就是爽快。

  然不知為什麼,她的內心開始有點恐慌。

  二十八日,很多大順軍出現在街頭,他們手攜麻索,看路人有面容魁肥者,便疑有財,麻索立時套在頸上拉走,不給銀就不放人。甚至有押至其家,任其揀擇後釋者。

  這種算運氣好的,若被拉到劉宗敏府上,那就完了。

  楊八姑已經減少了出門上街,迫不得已時,也是低頭而過,那些順軍對她不以為意,只有人對她的新衣裳看了幾眼。

  二十九日,順軍開始進入各街巷,遇有富戶,甚至青衿白戶者,立時進入索銀。這日正午,楊八姑聽到附近一家傳來呼天搶地的聲音,她認識那戶人家,並不算有錢人啊,至多中小戶人家罷了。

  這天,坊中長班過來喝令民間有馬騾銅器的,俱令輸營。楊八姑家中有幾套祖傳的黃銅器皿,樂器圓鏡,一代代傳下來,已經不知傳了多少輩。楊八姑心中不捨,然看鄉鄰都輸銅了,她又不敢不輸。

  看著祖傳的黃銅器皿被運走,家中連個鏡子都沒有,她心中一片茫然。

  這日,有順軍馬兵抱著美女大街奔馳而過,原來大順天王將餘下的宮女賞賜給將士,這些得到美女的人就喜氣洋洋的炫耀。

  三十日,順軍兵馬充塞巷陌,各色號衣,各種口音都有,皆以搜馬搜銅為名,挨家挨戶搜查。然後他們所過之處,就是一片嚎哭之聲,家家傾竭。

  楊八姑已經將家中的米面錢糧藏個緊密,身上的新衣裳也換了,然心中的不安與惶恐,卻一直充蔓心間。

  這日正午,三人默默吃過飯,念奴正要去幫母親洗碗,猛然大門一下被踹開,三人都驚叫一聲,隨後閉口啞言。就見五六個順軍闖了進來,個個黑色的號衣,意氣昂揚,看著三人的目光有如看草芥螻蟻。

  楊八姑拉著張守銀的手顫抖站起來,她女兒念奴也是忐忑不安的拉著母親的衣袖。

  當先的頭目似乎頗為和氣,他抱了抱拳,笑眯眯的道:「這位老爺,這位夫人,這位娘子,小人等營伍剛剛入京,大順王卻未下糧餉,小人等只得向百姓曩助,希望貴鄉梓老爺能借助些鍋爨銀糧。」

  楊八姑顫抖著道:「回天兵老爺的話,小婦人實在是沒銀沒糧了。」

  看幾個順兵似乎不信,她忙拉著張守銀與念奴跪了下去。

  那頭目微笑道:「沒銀?不對吧,我怎麼聽人說,前些時日你們全家還穿著新衣裳呢?」

  他又笑眯眯的看向張守銀:「這位老爺起來說話。」

  張守銀連忙站了起來,那頭目打量他一陣,說道:「你以前當過兵?」

  張守銀恭敬道:「回天兵的話,小人以前卻是班軍。」

  那頭目和氣的臉容猛然變得猙獰兇狠,他喝道:「你個明朝餘孽,膽敢站著與老子說話?」

  他突然一記重重的耳光打在張守銀的臉上,立時打得他口鼻冒血,踉蹌摔倒在地,好半天爬不起來。

  楊八姑驚叫道:「守銀哥。」

  她的心如被刀重重刺了一下,頓時號啕大哭起來,她磕頭道:「求求你們,放過小婦人一家吧。」

  她女兒念奴也是一樣跟著哭泣哀求。

  那頭目卻不理會她們,只是咆哮道:「站直起來。」

  張守銀滿臉滿鼻的血,掙紮著用力站了起來。

  那頭目咆哮道:「站好了!」

  他掄起粗壯的胳膊,又狠狠的一巴掌,重重抽在張守銀的臉上,打得他再次踉蹌,口鼻中的血流得更多。

  那頭目又咆哮道:「站直了!」

  又重重一拳,打在張守銀的腹上,張守銀痛苦的彎著腰,鮮血從嘴中滴湧而出。

  楊八姑痛苦的哭泣著,她道:「不要打了,小婦人給銀便是。」

  她從床下一處隱密之所找出四個銀圓,還有一些碎銀子,萬分不捨的交到那頭目手中。

  那頭目道:「喲,銀圓,還是有錢人。」

  他嘆道:「說說你們三個,早給銀不就完了,何必遭這罪呢?不見棺材不掉淚。」

  他旁邊一個順兵道:「孫爺,看這戶人家好似還有錢,要不再追追?」

  那頭目道:「罷了,兄弟們進京晚,現在營伍又越來越多,趕著點,咱們去下一家。」

  他拋了拋手中的銀圓,出嘩嘩的聲響,對楊八姑一家笑眯眯道:「多謝了。」

  然後幾人哈哈笑著轉身而去。

  楊八姑趕緊過去關好門,又搬去一張桌子頂上,然後見張守銀痛苦坐著,她女兒念奴打來水,正為張守銀擦拭嘴邊的血痕,一邊輕聲問痛不痛。

  楊八姑來到身邊,呆若木雞的坐著,她呆呆的道:「怎麼會這樣,天兵不是秋毫無犯麼……對,定是下面的人胡作非為,大順天王不會不管的……」

  四月初一日,更多的恐怖消息傳來,不但大順兵丁遍佈城池,他們斬門而入,所到之處無不搜括立盡,有若蝗喃集野,草木為空。而且他們開始籍沒子女。

  特別那些沒有分到宮女的官兵怨氣騰騰,他們等不到高層分配婆姨,自己來上門淫掠需求。最初他們還找娼妓小唱,現在漸次良家婦女。大順也規定了,京師內未婚配的女子,一律強行配給大順官兵為妻。

  楊八姑已經聽到消息,有良家女被拏之去,慘遭淫污行奸殞命後,有時順軍將官過,眾兵恐被問責,竟將屍體往城外拋棄。

  已經有一些人家被污後自縊身死,楊八姑也看到街上順軍馬兵經過,有身前摟著一個,余馬挾帶二三個婦女者。

  初二日,事情越演越烈,被污婦女者眾,聽聞降官妻妾都不能免,惟有殉難諸臣家眷,順兵絕不敢犯。楊八姑已經將女兒念奴藏在後院中,她自己也能不出門決不出門。

  這天,她又聽到外面挨家挨戶的踹門聲,有鄉鄰在哭嚎:「天兵老爺,求求你們,這是家中最後一點口糧,沒了就活不下去了……」

  他們哭聲中帶著深沉的絕望,聲聲刺人心骨,還有人在淒厲嚎叫:「女兒……我的女兒啊,求求你們,不要帶走我的女兒……」

  楊八姑縮在張守銀的懷裡,她臉色慘白,身體不斷顫抖,她喃喃道:「為什麼會這樣,不是說有好日子過了麼?」

  猛然她家大門又被踹開,一夥順軍湧了進來,個個穿著紅色號衣,領頭一人身材魁梧,他在屋內掃了一眼,又掃了掃臉如死灰,呆若木雞的楊八姑二人,淡淡道:「楊八姑?知道你家有女李念奴,年在十五,正好許配將士為妻,振奮軍心,為國殺賊……你女兒呢?」

  楊八姑二人起身,都是跪在地上不斷磕頭,楊八姑嗚咽道:「小婦人沒有女兒,一直與相公二人過。」

  那領頭順軍笑了笑,他身邊的順軍也是轟然而笑,那領頭順軍揮了揮手:「又是這一套,搜吧,這小家小院的,藏不到哪去。」

  他們翻箱倒櫃,到處搜查,楊八姑惶急的看著,不久後,她就聽到自己女兒的掙扎哭叫,還有那些順軍的歡呼聲。

  然後,她就看到兩個順軍拉著自己女兒,從後院中過來,楊八姑的眼淚大顆大顆的滾落下來,她顫聲道:「不要……」

  她急急而行,又從一個隱密處掏出家中最後兩個銀圓,然後雙手捧上,她號啕大哭,乞求道:「天兵老爺,這是家中最後的銀錢了,全部都給你們,只求能放過我的女兒。」

  那領頭順軍接過她手中的銀圓,說道:「喲,還有銀圓,前面的兄弟不仔細啊。」

  他慢條斯理的收好,然後一揮手:「帶走!」

  眾順軍狂笑著,拉著楊八姑女兒就出門而去,念奴大哭著,她回頭掙扎叫道:「娘親……」

  楊八姑嘶心裂肺的叫道:「不!」

  她號啕著衝出門去,一把就抱住一個順兵的腿,然後就那樣被拖著走。

  張守銀淒厲咆哮道:「念奴。」

  他同時衝出門去,要將自己的女兒救回,然後被那領頭順軍劈面一拳打翻在地,然後又三四個人圍著他拳打腳踢,打得他滿地翻滾,最後大口鮮血嘔出,在地上掙扎難動。

  而餘下的人仍然拉扯著念奴,狂笑著走。

  楊八姑一路號啕大哭,她尖叫著,就那樣被拖了近百步,滿身滿臉的血。

  最後那些順軍玩膩了,一腳將她踹開,楊八姑眼睜睜看著自己女兒大哭遠去。

  楊八姑慢慢爬了起來,她神情癲狂,淒厲大笑,她朝周邊大叫道:「天兵進城了,大夥都過好日子了。」

  她更拍著手癲狂的唱起歌謠來:「殺牛羊,備酒漿,開了城門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

  「吃他娘,著她娘,吃著不夠有闖王。不當差,不納糧,大家快活過一場!」

  她拍著手過來,還在叫著:「義軍所過,秋毫無犯,大順天王曰:殺一人如殺吾父,淫一女如淫吾母……」

  張守銀掙扎爬起來,他滿身滿臉的鮮血灰塵,看楊八姑過來,他顫抖道:「八姑。」

  楊八姑看著他,眼神陌生,她直愣愣的盯著他道:「你,你為什麼不守城,你為什麼放這些賊子進來?你枉負皇恩啊!」

  她咆哮著去扯打張守銀,張守銀任她打著,他最後號啕大哭,慢慢跪在地上。

  最後二人擁在一起痛哭,哭聲淒厲,音如泣血。

  ……

  遠遠老胡看著,他的內心一陣陣抽動,他猛然下定決心,不能讓這一切在宣府鎮重演。

  進京後老胡的心思不是沒有變化,他想著闖王,不,是順王這麼快就得了天下,他登基後定然會大加封賞,然後自己……

  只是接下來的事情讓他意想不到,最初追贓助餉時,老胡還有些興災樂禍。對那些勳貴官員,富戶豪紳,他並沒有好感,只是隨後事情失控,最後波及到這些普通民眾時,他內心有個聲音隱隱道:「不應該這樣。」

  他內心有一種恐懼,若讓這些蝗蟲似的流賊進入宣府鎮,眼前一切會不會在自己妻女身上重演?在宣府鎮的鄉梓父老身上重演?而他們是那樣的善良,他們對自己是那樣的真誠,自己怎麼能讓他們若眼前所見一樣毀滅呢?

  他久在賊營,也知道他們失控是早晚的事,卻沒想到來得這樣快,這樣的……

  這根本不是新朝氣象。

  而現在京師到處是這樣的場景,他根本管不過來,有時阻止亂軍,他們甚至會拔刀相向。甚至他營中一樣亂了,除了部分展的情報人員,餘者營兵一樣的瘋狂。

  他沉默良久,看向身邊一樣沉默的孔三道:「孔爺。」

  孔三知道他要說什麼,他道:「快了。」

  他看向不遠處那對夫妻,他們仍擁在一起痛哭,不但二人,整個街坊鄉梓都是號哭一片。

  他們的哭聲,充滿最深沉的絕望。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6-6-25 23:36
第780章 轉機

  追贓助餉不只是在京師展開,順軍一路攻城略地,在各府縣都有駐紮兵馬,而且因為到達京師的人馬太多,京城內外塞應不下,遂分駐各處就食。

  當劉宗敏在京城意氣風發的拷打官員勳戚,順兵挨家挨戶的破門索財時,這股風潮一樣蔓延到大順所佔各區域。

  如在大名府,「布州縣各官,毒掠縉紳」。河間府,「檄征紳弁大姓,貫以五木,備極慘毒,酷索金錢」。順德府,「士大夫慘加三木,多遭酷拷死」。天津衛,「索餉竟腦匝、夾棍、炮烙、拷打。」

  追贓助餉中各官紳體面掃地,家財難保,性命難留。他們原指望投靠新朝,再保以前富貴,然後依然失望。大順錄用的官員極少極少,如京官為例,幾千京官,用者不過百多人,而且都是三品以下。在地方來說,都是選用未曾出仕過的舉人為官,原來的官員基本不用,還統統抓去拷餉。

  這讓原來的官員士紳徹底失望,一些被抓去拷餉,僥倖活下來的人更是不勝憤慨道:「是豈興朝之新政哉,依然流賊而已矣。」

  在京師中,所有的明朝降官皆生悔心,他們或是欲乘機遁逃,或是心中飲恨,暗地謀算。

  一些受職的官員也不好受,特別是地方官,「凡遇順兵過,先搜民間婦女供應,稍或不足,兵即以刀背亂下,州官苦不可言。美者攜去,惡者棄下,仍命本官云:留待後來者用。」

  追贓助餉演變劫掠風潮,很快也波及各地方平民百姓,既然你高官將領可以勒索官宦,我小兵小校一樣可以向普通百姓下手,京師民眾的慘劇一樣在順軍所佔各區域上演。

  「兵丁斬門而入,掠金銀奴女,民不勝毒,縊死相望。」

  「殺人無虛日,民始苦之。」

  曾經民眾是多麼期盼闖軍、順軍,李自成等人的到來,李自成未進京前,京城民眾「每言流賊到門,我即開門請進。不獨私有其意,而且公有其言。」

  哪知前門驅虎後門進狼,這群餓狼比前虎更殘暴貪婪,所以他們後悔了,「今不如昔」的懷舊思想首先從民眾中產生,無數人開始懷念那個曾經被他們詛咒無數遍的明朝。

  而對大順,不,流賊!他們恨之入骨,他們過去有多期盼,現在就有多痛恨!

  他們暗地痛罵李自成是賊胚,殺千刀的騙子,一群要人命的響馬土匪,望之不似人君!

  一場追贓助餉讓李自成等得罪了所有的人,如果說之前他們起兵時多士紳反對,很多百姓還期盼支持的話,現在他們只有恨,深入骨髓的痛恨。

  所以歷史上也產生了一個很奇怪的現象,未進京前人人期盼闖王的到來,他率領的軍隊也是望風景從,攻城略地,無有不勝,然進京後這種現象就斷絕了。

  他兵敗出京後,所戰無有不敗,所到州縣,也沒有人再歡呼他的到來,百姓不是冷眼旁觀,就是隨諸生與前明官員殺逐偽官,驅逐賊寇,宛如老鼠過街,人人喊打。

  ……

  事情微妙的發生了變化,進入四月後,京師明官,無不後悔,京師百姓,無不恨賊。

  一些流言訛言也悄悄在坊間傳佈,他們有鼻子有眼的傳,說太子已由義士搭救出京,現在他逃到宣府鎮,正與永寧侯爺,征虜大將軍王鬥準備發兵,不日就會殲滅流賊,救民於倒懸。

  四月初八日,忽然有人在西長安街張貼「私示」,云:「明朝天數未盡,人思效忠,於本二十日立東宮為帝,改元義興。」

  劉宗敏雖殺戮貼帖處數十家居民,然民間自發的,新的「私示」卻不斷出現。「私示」內容大多荒誕不經,但對飽受毒害的京師民眾來說,無疑是一種******,也點燃了他們心中隱藏的熊熊怒火。

  ……

  京師的突然失陷,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消息傳到冷口、山海關等地,楊國柱、劉肇基、吳三桂等人都不敢相信。

  在各人估算中,京師高大堅固,兵力也不算少,就算不象外界那樣樂觀說可以堅守一年半載,然防守二、三個月還是可以的。畢竟韃虜也幾次入關,每次也不少於十萬的兵力攻打圍困京師,然都可以堅守不陷。

  他們飽經軍伍,自然知道韃子比流賊強悍得多,沒理由韃子圍困多次不陷,輪到流賊攻打,就那麼容易的攻打下來。

  然冷酷的現實就是如此,確定的消息傳來,京師不但陷了,還是二日而陷,國君在十九日死社稷,他們也盡數成了國破家亡的孤臣孽子。

  楊國柱等人確定消息後,無不號啕大哭,三軍縞素,為皇帝舉喪,然後接下來的,就是各人徬徨面對命運的選擇。

  作為邊關重將,他們自然不能輕易一死了之,此時無論在冷口長城外,還是山海關關城外,都佈滿了韃虜的大軍,他們若是為國殉節,豈不就給韃子輕而易舉入關的機會?

  雖然此時關牆外的韃子停止了進攻,顯然他們也得到明朝皇帝死難的消息,但他們仍然不敢大意,謹守關牆。

  然後他們書信往來,詢問各自意思,接下來該怎麼走。

  而此時大順王李自成派遣降將唐通來招降了,給的待遇不錯,楊國柱許以封公,劉肇基許以封侯,吳三桂父子皆封侯,仍保持原來兵馬不變。然後各人就陷入矛盾抉擇之中。

  按理說身為大明臣子,君父死難,他們理應發兵為君父報仇,只是朝中諸公都降了,各地官將也降了,百姓們望風景從,自己投降也是順理成章之事。

  京師失陷之時,他們也仍然在邊關血戰,盡忠到這一步,可謂仁至義盡,沒人會說什麼。

  而且大順怎麼說也算漢家體制,衣冠,語言,體制,無不如一,各人不會有投降塞外胡虜的那種心理障礙。

  每朝還有氣數,大明到這一步,顯然氣數已盡,否則京師不會二日而陷,不論官員百姓都舉城歡迎順軍進城,可見大順眾望所歸,改朝換代之事順理成章。如唐宋明一樣,一個新的中原皇朝將誕生,或又如大明一樣連綿數百載。

  大順之興已成定局,自己又何必負隅頑抗,徒增手下傷亡?吳三桂與劉肇基傾向投靠新朝,封侯等條件,也對他們有很大的吸引力。雖然他們心中也有疑慮,畢竟以前李自成是流寇。

  但料想新朝新氣象,肯定會有所改變,朝中諸公都不擔心,自己又擔心什麼?

  關門巡撫黎玉田,薊遼總督范志完都準備投靠新朝,便是遼東巡撫邱民仰也贊同投靠大順。

  楊國柱有些猶豫,他打算問問王鬥的看法,卻不反對吳三桂等人謀取新朝富貴,只要不降事胡虜,他就尊重各人的選擇。

  其實此時清國方面也有派人前來勸降,多爾袞得到明都二日而陷,明皇死社稷之事,先是震驚,隨後快速反應過來。他親筆書信,一一寫給楊國柱、吳三桂、劉肇基等人,許下更優厚的待遇。

  他言,楊國柱等人若願意投靠大清,一律封王,就如當年的三順王一樣。

  對黎玉田,范志完,皆許可封伯封侯,對遼東巡撫邱民仰,他甚至願給國公之位。

  當然,雖然他真心誠意,但最後都讓他失望了,在大清的王位,大順的侯位之間,吳三桂等人還是選擇了大順。

  楊國柱更不用說,連清國派來的使者都不見,當場就驅逐了,根本不給他們說話的機會。

  事情的轉機出現在追贓助餉的消息傳來之後,多爾袞先是驚訝,隨後興奮的道:「真是天助我也。」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6-6-25 23:41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6-6-30 00:17
第781章 騙局

  追贓助餉之事其實三月底就傳到了山海關,京師離山海關六百里,說近也近,說遠也遠。若慢慢走,要走十幾天,若快馬日夜趕路,不過二、三天的路程。

  當消息傳到山海關時,吳三桂、劉肇基、范志完、黎玉田等人都是驚疑不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過更多的消息傳來,這事情確定是真的,立時山海關的文臣武將個個惶恐驚懼,不知該如何是好。

  便是此時身在山海關,更早一步投降,負有招降重任的定西伯唐通都感到驚懼不定,心下一片茫然。

  四月初二日,平西伯吳三桂站在鎮東樓上呆呆出神,山海關極為宏偉,它是一片龍鳳復合城堡防線,除了關城外,又有東羅城、西羅城、南翼城、北翼城、威遠城、寧海城等七座城堡相連。

  而且關城還與長城連在一起,包括關城長城、南翼長城、北翼長城、老龍頭長城、角山長城、三道關長城及九門口長城(一片石)等地段,全長五十多里。

  關城位於平原中段,它東面城牆既是關城的東面部分,又是長城的一部分,一身兼二職,此時吳三桂站立處便是東門箭樓「鎮東樓」,又稱「天下第一關箭樓」。

  吳三桂抽出千里鏡眺望,他往箭樓外看了良久,透過甕城,可以看到對面的東羅城,這是關城東門的第一屏障,也是入關第一孔道。城池週五百多丈,略帶弧形的延伸,西牆與關城東城牆、長城連為一體,東南城牆與關城東門相連一起,連接處以臨閭樓及牧營樓鎮守。

  再透過東羅城看去,就見數里外佈滿了清軍營帳,特別歡喜嶺之上,更是旌旗招展。吳三桂往那邊看了良久,他曾見奴酋多爾袞的黃龍大傘在威遠堡上出現過,或許此時清國皇帝的行營,就駐紮在那一片山嶺之中。

  再往西北的角山看去,巨石嵯岈如龍戴角,角山長城東北面的長壽山、燕山峻嶺中同樣聚滿了密集的清軍營帳,浩蕩的營寨與旌旗似乎望不到邊。

  吳三桂擔憂而茫然的看了良久,就在這時,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吳三桂回過頭去,卻見他一個親衛正急急趕來。

  ……

  總督行轅內,吳三桂才剛步入大堂,就聽東平伯、山海關總兵劉肇基歡喜而爽朗的聲音響起:「哈哈,這真是大喜啊,太子安然無恙,這真是天祐我大明啊。」

  吳三桂一怔,隨後心中一喜:「太子安然無恙?」

  他步入大堂,就見劉肇基魁偉的身形站著,他哈哈大笑著,一邊揮舞手中一封書信,臉上極度的喜悅。

  在他身邊,薊遼總督范志完與關門巡撫黎玉田坐著,正在交頭接耳什麼,不過臉上均帶喜色。

  還有一人尷尬的坐著,卻是已經投靠大順,前密雲總兵,定西伯唐通。

  見到吳三桂進來,眾人都是看來,劉肇基大步過來,喚道:「長伯,快來看,這是楊帥送來的書信,言太子已由永寧侯迎入宣府,我大明氣數未盡啊,哈哈哈……」

  吳三桂先對劉肇基、范志完、黎玉田幾人沉穩施禮:「劉帥,兩位軍門。」

  他舉止客氣,禮儀周到,一舉一動盡顯世家子弟的風範,范志完與黎玉田臉上都露出柔和的笑容,唐通眼中則閃過嫉妒的神情。

  然後吳三桂接過劉肇基遞來的書信仔細觀看,雙手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上月二十八日,太子由義士搭救,逃入宣府鎮中。現永寧侯王鬥、宣大總督紀世維、原兵部尚書陳新甲,鎮守太監杜勳等已迎之安頓,這……這消息真確嗎?」

  劉肇基哈哈大笑道:「這是永寧侯親筆書信給楊帥,然後楊帥急急告知我等,哪能不真確?」

  他大笑道:「太子安然,想必不久後就會與永寧侯兵討伐,流賊末日就到了。」

  范志完與黎玉田都是撫鬚微笑,唐通則是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特別聽到流賊兩個字的時候。

  他幹笑一聲道:「劉帥,吳帥,兩位軍門,咱們現在可是大順臣子,這流賊二字……」

  劉肇基厲聲喝道:「大順?什麼大順?毒拷官員士紳的大順?挨家挨戶破門索財的大順?酷掠婦女金錢的大順?某劉肇基投靠新朝,是為了護佑江山百姓,不是為了讓賊子挨家挨戶破門擄掠!……此些賊輩,慣會花言巧語,欺矇百姓,只是賊子畢竟是賊子,這才幾天,就忍不住現形了。可惡,某家差點被此賊輩欺騙!」

  范志完與黎玉田看向唐通的目光也有些陰冷,從知道追贓助餉起,特別聽聞官員勳貴多遭拷掠死,他們心下就與大順劃清界限。又聽聞太子安然尚在,那就更與流賊誓不兩立了。

  他們不能想像那種後果,前一天自己還宣佈效忠,後一天就被抓去拷掠,然後與家人被活活打死,人財兩盡,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慄。

  黎玉田淡淡道:「拷掠士紳百姓,索掠金錢婦女,這豈是新朝氣象?依然流賊矣!大順二字,再也休提!」

  范志完也笑呵呵道:「定西伯世受皇恩,大行皇帝恩重如山,今我大明氣數未盡,人思效忠,定西伯當早為計。」

  唐通坐立不安,最初時他意氣風,在吳三桂、劉肇基、范志完等人面前洋洋得意,現在氣勢已經萎靡了一大截。

  京師等地追贓助餉的消息傳來後,他心中一樣暗暗後悔,覺得這大順朝不靠譜,自己早前的決定草率了。良禽擇木而棲,顯然這大順不是什麼理想的樹木。

  不過他心中還抱著萬一的希望,他幹笑道:「果然順國天怒人怨的話,通自當棄暗投明,重新效忠回我大明。只是……這消息會不會有誤,還得多加探聽才是。」

  劉肇基冷笑,范志完與黎玉田也是沉吟,唐通這話也有道理,傳言多不可信,會不會京中傳來的消息不實誇大?

  畢竟追贓助餉,索掠百姓,這事太駭人聽聞,任何一個明智的君王,新興的皇朝,都不會幹這種蠢事。確實還要再探聽一下為好,也省得自己再次作出艱難的命運抉擇。

  特別范志完其人貪懦,除了撈財之外,就是講究一團和氣,能不生事,還是不要生事為好。

  吳三桂一直靜靜坐著,也不知在想什麼,這時他正要說話,又聽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卻是總督府一個家人急急進來,給堂中各人帶來了重要的消息。

  「什麼,平西伯家中有人從京中逃出,內中還有一知交好友?」

  范志完等人猛的站了起來。

  ……

  幾個人被帶進議事大堂來,吳三桂遲疑看去,一人被吳府兩個僕從攙扶著,行走艱難,看上去極為眼熟,似乎是……

  又還有一人。

  「長伯……」

  「廷獻兄。」

  這人原來是自己的好友方光琛,字廷獻,原禮部尚書方一藻之子,當年方一藻以大學士巡撫遼東時,自己曾拜其門下,又與其子方光琛締盟為忘形交,眼下他風塵僕僕的出現在自己面前。

  他招呼一聲後,就退到一邊去,露出中間那被攙扶著的人。這人傷痕屢屢,手腳哆嗦,若不是有人攙扶,他定然萎縮在地。吳三桂遲疑看著,越看越眼熟,最後他驚醒過來,這個面目全非之人,赫然是自己大哥吳三鳳。

  就見吳三鳳哆嗦顫抖著,他的眼淚大顆大顆滾落下來,他的嘴唇哆嗦著,猛然撲到吳三桂的腳下,淒厲叫道:「弟弟!」

  他抱著吳三桂的腳,嘶心裂肺的嚎哭,聲音猶如杜鵑啼血。

  吳三桂跪了下去,他顫抖道:「大哥,你……你怎麼成這樣?」

  眼前這人,他簡直不敢相認,只看他的手腳,就知道他承受了多少慘無人道的酷刑。

  吳三鳳嚎哭道:「應麒……應麒沒了,還有你嫂子她們,全都死了!……活活被夾死啊……」

  吳三桂道:「夾……夾死……那……那爹呢?」

  吳三鳳嚎哭道:「爹也快死了,他被施了炮烙……」

  吳三桂猛然一個踉蹌,他臉色慘白若灰,他喃喃道:「他們怎麼敢……他們怎麼就敢……」

  他喃喃說著,他不明白,他是邊關重將啊,李自成、劉宗敏等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該對他的家人下手,他們怎麼就全然不顧?他們是怎麼想的,如此的肆無忌憚?

  「啊!」

  他猛然出一陣咆哮,聲音慘烈,充滿無比的怨毒,看他神情猙獰的樣子,堂內靜默一片,不說范志完與黎玉田噤若寒蟬,便是劉肇基都是嘆息坐著。

  「我誓不與賊俱生!」咆哮怒吼中,吳三桂猛然抽出自己的利劍,一劍將面前的桌椅劈翻。聽他口中出的瘋狂聲音,唐通不知覺將自己身子縮小一些,免得引起吳三桂的注意。

  忽然吳三桂想起什麼,將利劍指向他,嚇得唐通慌忙站起來,他一手按在自己劍上,一邊慌張道:「吳帥,小弟已經棄暗投明,重新效忠回大明了,非流賊一方,你不要誤會……」

  他更大聲罵道:「可恨的流賊,某唐通與彼輩誓不兩立。」

  范志完與黎玉田等人也慌忙勸說,吳三桂只是冷冷道:「我問你,你投靠流賊後,闖賊曾言山海關、薊鎮等處防守由你主理,又言我等需領兵進京,那後續可有賊將前來防守薊鎮、山海關等處邊牆?」

  唐通想了想,搖了搖頭:「好像沒有!」

  「什麼?」

  范志完等人都是大驚失色,劉肇基猛的站起來,對唐通喝道:「就憑你唐通,也能守住這兩處關防?」

  范志完喃喃道:「他們,他們行的是哪門子章法?」

  范志完當時也沒想那麼多,現在吳三桂問起來,才赫然驚覺,此事荒唐無比。關外韃子幾十萬,這麼多良臣猛將坐鎮仍然困難重重,唐通何德何能,可以比楊國柱,吳三桂,劉肇基等人更高明?

  闖賊是怎麼想的,還是他以為,這關牆外一直都是太平無事,幾十萬韃子一直都是不存在這個世界的?

  吳三桂還劍入鞘,他心中雪亮,不論闖賊等行事多麼的荒唐無稽,有一點他可以肯定,這招撫之事就是一場騙局!

  他們的目的,就是為了將自己人等騙入京,然後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吳三桂不敢想像自己被拷掠會是怎麼樣,想想那種場景,一股難以形容的驚恐浮現心神,最後他心中更是前所未有的恐懼駭然。

  幸好,自己沒有自投羅網。

  幸好。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9-4-25 15:59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6-6-30 20:20
第782章 借虜平寇

  吳三桂在關城內也有府邸,見大哥吳三鳳哭訴後氣息微弱,連忙讓人扶他到自己府中歇息休養,並養排些醫士療養。

  然後方光琛留了下來,因為居於京師,對賊情瞭解,所以不但吳三桂,便是范志完、黎玉田等人都不斷追問他京中流賊之事。

  方光琛仔細說了,聽聞士大夫多被慘加三木,京師百姓,也被挨家挨戶破門,拷掠之烈,慘不忍聞。范志完等人都是切齒歎息,再不多想,只與流賊誓不兩立。

  黎玉田歎道:「聞聽流賊入城之初,百姓個個簞食壺漿,現在卻人人恨之入骨。這轉眼形勢大變,怪不得歷朝歷代流寇皆是興也勃也,亡也忽也,闖賊如此作派,安能不亡?」

  唐通聽得也是搖頭歎氣,只恨當時自己瞎了眼,現在他也沒別的想法,還是效忠回大明吧。

  方光琛也再次確認太子逃往宣府鎮之事,這事京師已經越多官員知曉,或許不久的將來,也會在京城百姓中傳開。

  劉肇基用力的拍了一下手,他哈哈大笑道:「某就知道,楊帥不會騙我。」

  范志完也撫鬚呵呵笑道:「太祖太宗之靈護佑,我大明氣數未盡啊。」

  看他們興高采烈的樣子,方光琛眼中閃過一絲異色。

  ……

  吳三桂邀請方光琛回轉自己府邸,他又喚來那兩個吳府僕從細細詢問,心下更是恨極,然後二人到書房說事。

  二人品著香茗,二者都是氣度出眾之人,吳三桂不用說,他的外表兼具北雄南秀,面龐白皙又不失男兒的英風颯氣,眉宇間自有一股端凝沉穩之氣。

  他喜好交遊,待人謙恭謹慎,當年遊歷京師時,就博得「白皙通候最少年」的美譽,所到之處,頗有傳奇的經歷,風姿俊逸的氣質往往引起轟動。而且他非常善於交際攀附,每每不顯山、不露水,就能贏得他人好感。

  高起潛監軍遼東時,吳三桂拜他做乾爹。方一藻巡撫遼東時,吳三桂很快與其子方光琛成了結拜兄弟。洪承疇經略遼東時,吳三桂又與他的親信幕僚謝四新結為至交好友,這樣的人不發跡,誰能發跡?

  此時他年三十四歲,正是男人中最亮麗挺拔的年華,仍然舉止沉穩有禮,待人彬彬謙恭,只將內心的自傲自負深藏。他曾讀光武本紀,擲書長歎道:「仕宦當作執金吾,取妻當得陰麗華,余亦遂此願足矣!」

  而方光琛作為禮部尚書之子,從小就有良好的家教,豐富的學識修養,一舉一動皆有禮儀美態。他很小就中了廩生,其父方一藻經略遼東之時,方光琛隨父生活,在邊關也擁有了豐富的見識。

  其人善奕能詩多游談,常常以管仲、諸葛亮自比,崇禎十三年方一藻因病離職後,方光琛仍與吳三桂保持著密切的聯繫。歷史上他也是吳三桂重要的謀臣,與劉玄初一起,素為吳三桂得力的左臂右膀。

  方光琛喝著茶,不時窺探吳三桂,看他只是捧著茶盞怔怔出神,良久,吳三桂放下茶盞道:「廷獻兄……太子,真的在永寧侯處?」

  方光琛定了定神,他肯定道:「京中各官都如此言說,種種跡象也料想不會有錯。」

  吳三桂說道:「也是,也唯有永寧侯,能在京師大亂之時派遣勇士,救出太子諸人。」

  他淡淡說著,語氣中也不知道什麼滋味。

  方光琛道:「是的,現永寧侯大義在手,流賊又獲京師,財足志驕,已無鬥志。永寧侯素知軍事,定然不會放過如此良機,料想本月便會發兵,剿滅流賊。或許,就在本月中……」

  吳三桂沉吟道:「依廷獻兄的認為,永寧侯擊敗流賊,勝算能有幾成?」

  方光琛慢慢放下茶盞:「永寧侯真正實力素來是個迷,然他為人隱忍,其麾下制度又有若強秦,這些年積累甚多,若是出擊,定然霹靂雷霆!京中各官認為永寧侯出戰勝算有六成,光琛卻認為勝算至少在七八成!」

  吳三桂猛的抬起頭:「廷獻兄對永寧侯評價如此之高?」

  方光琛笑了笑,他唰的一聲打開折扇:「我素來不會低估王鬥此人,長伯想必也研究過王鬥種種,不覺得此人與史書中某些雄才大略之人很相識麼?」

  他說道:「不言其它,京師二日而陷,誰都意想不到,然他就能卡著那個點上,遣人救出太子諸人,又在流賊圍困中突出,這是何等之本事!王鬥言是義士搭救……呵呵,義士。如此義士,不是在官府中,便是早被剿滅,我等怎麼沒有如此強悍之義士?而且此些義士還偏偏往西逃入宣府鎮,不是王鬥麾下又是何人?」

  他冷笑道:「我甚至懷疑他對流賊種種一切瞭如指掌,更為推行他的大道,故意坐視京師而陷!」

  吳三桂輕喝一聲:「廷獻兄。」

  方光琛笑了笑,他輕搖折扇:「當然,這只是方某一家之言,不足為道。永寧侯現在大義在手,萬人期盼,方某之言,最終只能流於野史傳聞罷了。

  他瞥了吳三桂一眼:「倒是長伯,你就沒有一點心思想法在內?」

  吳三桂沉默良久,最終有些頹廢的道:「我與流賊誓不兩立,恨不能生啖其肉,只是關防不能輕離,某之軍力……也力有不逮。」

  說到這裡,他語氣中有種難以形容的痛苦。

  方光琛微笑站起來:「如此,只能坐視永寧侯爺春風得意,獨得奇功了。」

  他若有所指道:「讓光琛猜猜永寧侯光復神京後會怎麼做。」

  他說道:「永寧侯非流賊可比,光復神京第一件事,自然是令各官復居原職,各司其職,嗯,最多戴罪立功自贖。百官有官做,這官心自然安定,再相比在流賊手中遭的罪,更對永寧侯爺交口稱讚,嘖嘖,這官心太好攏獲了。」

  他說道:「流賊拷銀萬萬兩,永寧侯擊敗之,獲得大量的財帛金銀,不但足可賞賜他麾下將士,更可賑濟百姓,發放俸祿,足以朝中運轉數年有餘。這官府職司立時恢復,顯示永寧侯之能。百姓也有一口粥吃,再遭流賊之罪,也不想造反了,嘖嘖,又獲民心。……對了,王鬥還有報紙,肯定大吹大擂,愚夫愚婦最是好騙,她們先被流賊騙得團團轉,而王鬥是何等之人?呵呵。」

  吳三桂靜靜聽著,只雙手有些微微顫抖,眼中痛苦之色更濃。

  方光琛繼續道:「以永寧侯之能,自然不會放過江南,現京中大員多被拷掠死,缺官頗多。不論拉攏或是缺員,永寧侯都不會放著江南的官員不用,定會將之徵調入京,特別內中德高望重之輩,如史可法等人。……這些南京的官兒可做實權官,哪能不對永寧侯爺感恩戴德?又獲江南官心民心。」

  他說道:「如此,以王鬥的能力,或許一年半載,大明局勢復歸太平,然後……」

  他咬著牙笑道:「重頭戲就來了。」

  他搖著扇子在書房踱步:「首先,永寧侯定會推行他在宣府鎮各地的漢籍制,再以利誘之,如輔以開礦修路什麼。永寧侯積累甚多,再獲流賊繳獲,當可不征民間勞役,更給修路民夫發放工食銀什麼。所獲多少民心不說,這將會耗費多少白銀?需要多少材料?而官商士紳看到內中商機利潤,哪個又不會如逐利之犬,皆入觳中耳。」

  方光琛說道:「不比流賊明搶,王鬥推行漢籍制,這種隱性的士紳一體納糧,經流賊之亂後,料想大部分官員士紳都會痛快接受,軟刀子割人麼,不覺痛。便若外地一個個刮地三尺之輩進入宣府鎮,反個個成了大善人,笑死方某了。」

  他說道:「而不成善人,他王鬥會給你賺這個錢麼?想賺這個錢,哪個商紳不需做善人?」

  他笑道:「王鬥最喜修路,料想他路修到哪,哪就出現一批批大善人,最後全天下善人雲集!」

  方光琛說道:「此為一。」

  他道:「二,新科舉,永寧侯也不必大動作,只需增加明法、明字、明算諸科便可,明經、進士二科不變。這樣舊士子心思不變,又不費吹灰之力獲得大批新士子之心。觀當年宣府鎮吏員考核,或許又會增加多科考取。我大明為官何等艱難,十年寒窗往往難獲一官半職,而在宣府鎮何等之易?有官做,多少士子會感恩戴德?聽聞宣府鎮從科級到部級,人人皆可陞遷,又獲得多少吏員之心?」

  方光琛呵呵笑道:「至於冗官冗吏,永寧侯有錢,養得起,他宣府鎮官吏再多,一樣興盛富強。」

  他說道:「又聞永寧侯麾下有宣府鎮民事學院,這是幹什麼的,就是培養官兒的。各官皆需入院,名曰培訓,介時全大明官吏皆需入院學習考核,又入觳中耳!」

  他道:「聞永寧侯麾下還有宣府鎮軍事學院,這是幹什麼的,就是培養考核武將的。介時大明局勢安定,永寧侯坐擁無數精兵強將,他召各將入院。各將是學習還是不學習,培訓還是不培訓?」

  他瞟了吳三桂一眼:「培訓完後,調往各地鎮守,東西南北互調,全大明將官,亦入觳中耳!」

  他收著扇子在書房踱步,似乎是自言自語:「大明武將中,排得上號的當數楊國柱等人。料想楊國柱不在乎,他只要有仗打,有兵帶就心滿意足,無所謂麾下將官是否還是原來那票,反正也是無根的浮萍。加之他與王鬥交好,膝下義女更是王鬥之妻室,永寧侯定會讓他帶領原來兵馬。」

  他道:「……王樸,富家翁足矣,聽聞最近更在忙什麼煙草?庸碌之輩耳,不值一提。劉肇基,與楊國柱類似。……餘者將官,不入院培訓,征討便是,何人可擋靖邊軍之敵?最後便是長伯你了!」

  吳三桂一顫,聽方光琛繼續道:「聞聽永寧侯最恨軍閥?當年左良玉之死便頗有蹊蹺……當然,最佳之處理不若官將盡入院學習,然後培訓後東調一個,西調一個,關寧盡散矣。麾下兵丁,亦充入忠義營中?」

  他最後笑道:「當然,長伯亦可向永寧侯大表忠心,毅然盡散家丁,追隨麾下。便若當年的溫方亮,現在不也是永寧侯麾下五大將之一?然後帶一隻整編後的軍隊,軍中或許一個舊將也無,反正永寧侯推行參謀制,並不太看重武將個人之力,最後為永寧侯爺南征北討,受之器重,不失一佳話……」

  「夠了!」

  吳三桂的手顫抖得厲害,他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猛然喝道。

  他轉向方光琛,厲聲說道:「廷獻兄說了這麼多,意欲何為?」

  方光琛收起自己折扇,他對吳三桂深施一禮,正色說道:「先帝不幸,君父死難,凡有識之士,無不切齒恨賊!今流賊人心已失,眾志已離,正是收復神京,功在社稷的當時。長伯,良機到了!」

  吳三桂冷冷道:「只是如此嗎?」

  方光琛沉聲道:「當然不是!」

  他說道:「大丈夫豈能沒有功名利祿之心?我一書生耳,亦想報國,長伯不想嗎?你胸中沒有抱負?你不想報國仇家恨?」

  他不斷反問,聲音越說越大,最後更是咆哮出聲:「流賊罪惡已極,誠赤眉綠林黃巢祿山之流,天人共憤,其敗可立而待也。如此良機,為什麼不抓住?難道真願如此奇功只得王鬥獨享?」

  他咆哮喝道:「王鬥能做的,我們也可以做。長伯,拯救大明之人該是你,你就不想青史留名,史書萬人讚頌?你真願放棄基業兵馬,成為王鬥麾下一條走狗?」

  他額上青筋暴露,激動難言,他咆哮說著,聲聲猶如魔鬼之蠱惑,在引誘著吳三桂的內心。

  而他內心也在不斷動搖,是啊,他豈不想報國仇家恨?他又豈能沒有報負?他是多麼自視甚高的一個人,他會認為他吳三桂會差過王鬥嗎?不,他不承認這一點。

  還有他遼西的基業,豈能魚肉於人?這片土地,是他胸中抱負根基所在,便若宣府鎮是王鬥的逆鱗,觸之必死。

  他決不許有人對他的基業下手!

  而他知道王鬥這個人,決對會對他的基業下手,無關感情,只關大道!

  王鬥要推行他的大道,他的道統,定會毫不留情掃平身前一切障礙。

  而吳三桂知道王鬥這個人,絕對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該下手時決不會留情。

  想到這裡,吳三桂神情猙獰,他厲喝一聲:「你說的一切我當然想,只是兵力不足,徒之奈何!」

  方光琛輕輕道:「也不是沒有辦法?」

  吳三桂呼吸粗重起來:「計將安出?」

  方光琛將頭探了過來,他臉上汗珠密密冒出,最後更是滾落下來,他輕輕的道:「借虜平寇!」

  吳三桂猛然一個踉蹌,他用力扶著身前的書桌,咬著牙,一字一頓道:「借虜平寇?」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6-7-1 23:08
第783章 說服

  吳三桂神色變幻,臉色陰晴不定,良久,他嘆道:「我與胡虜有深仇大恨,昔松錦之戰,大舅便是死於奴賊之手,此仇不共戴天。大仇未報,又豈能與虎謀皮,與奴共存?」

  方光琛道:「兩國交戰,死傷原是難免,長伯當世豪傑,豈智不及此耶?觀史書形勢,昔為敵國,今為一家大為尋常。大丈夫欲成大事,當行不平常之事。光琛披肝瀝膽相勸,此豪傑擇功名富貴之時,長伯當相時度勢,當機立斷,方不失此分茅裂土之功!」

  吳三桂仍有些猶豫:「引胡虜入關,此事非同小可,只恐引人非議。」

  方光琛道:「此一時彼一時,昔款虜為下策,今君父死難,九廟灰燼,賊首更僭稱尊號,罪惡之極,人神共憤,為君父復仇當為大義第一也!只要能剿滅流賊,光復神京,區區借虜,何足道哉?」

  他窺探吳三桂的神情,大聲勸道:「更言,吾等只是借兵,不是降虜。昔安史之亂,唐兵勢弱,肅宗借回紇之力收回二京,懿宗亦借沙陀之力平定亂賊,皆傳為美談。長伯,光有郭子儀、李光弼等大將是不夠的,還需巧用外力。」

  方光琛的父親是方一藻,當年方一藻巡撫遼東時,就覺得雙方實力懸殊,應當與清議和,然後騰出手來鎮壓流賊。他更援引隆慶年間「俺答封貢」模式,建議與清談判。

  只是黃道周等大臣強烈反對,此事便罷,方一藻也因為在激烈的朝臣鬥爭中心力交瘁,不久去世。

  跟隨父親的那段經歷也給方光琛留下深刻的印象,他認為父親當年的和談建議沒有錯,若當年和談成了,騰出手來鎮壓流賊,也不會有今日的流賊陷京之禍。

  對於吳三桂擔心的引虜入關可能名氣不好聽,他也不以為然,這段時間他待在京師,瞭解士大夫們的心理變化。

  如果說以前他們想投靠新朝謀取富貴,然百官大多被拒絕使用,各官更被追贓助餉後,那剿滅流賊,滅亡順國,已成了士大夫們心中第一切要之事,別的都可以放在第二位。

  便如歷史上的崇禎十七年五月底,得到吳三桂與清兵擊敗闖賊,收復京師的消息後,初立的弘光朝君臣反應是個個興高采烈,稱之為功在社稷的義舉。

  馬士英還第一個上疏說:「吳三桂宜速行接濟,在海有粟可挽,有金聲桓可使,而又可因三桂以款虜。原任知縣馬紹愉,陳新甲曾使款奴。昔下策,今上策也,當咨送督輔以備驅使。」

  史可法也在六月初上疏:「應用敕書,速行撰擬,應用銀幣,速行置辦。並隨行官役若干名數,應給若干廩費,一併料理完備。定於月內起行,庶款虜不為無名,滅寇在此一舉矣。」

  左都御史劉宗周也在六月初上疏說:「亟馳一介,間道北進,或檄燕中父老,或起塞上夷王,苟仿包胥之義,雖逆賊未始無良心」。

  對吳三桂的「借兵」,引狼入室,弘光朝大臣人人稱快,幾乎所有的決策大臣都沉浸在「借虜平寇」的幻想中,只有一些中下級官員反對,但無任何作用。

  馬士英上疏的第二天,弘光朝還決定策封平西伯吳三桂為薊國公,晉封遼東巡撫黎玉田為兵部尚書,皆給誥券、祿米,並由大學士王鐸親自起草加封賞齎吳三桂、黎玉田二人敕諭。

  不但如此,因擔心吳三桂等人蓐食未飽,還下令從海上運漕米十萬石、銀五萬兩接濟犒勞,隨行還運去坐蟒、纻絲等賞賜,以示寵異。

  這也可以明白弘光朝在流寇敗亡之初,為什麼一味裹足不前,株守江南。就是都想著「借虜平寇」、「聯虜平寇」,擔心北上收復山東、畿南等地會「挑激」清軍,授以南下口實。

  所以他們行為才那麼荒謬,步步坐視山東、河南等地淪陷,甚至將之視為「胡土」,就是怕出兵北上觸怒滿清。

  這點上,史可法與馬士英沒有任何區別,雖然二人一個東林黨,一個閹黨,但都是「借虜平寇」、「聯虜平寇」方針的最堅決支持者。

  正因為瞭解士大夫們的心理變化,所以方光琛大膽判斷,只要能剿滅流賊,別的都是次要的,借虜平寇也只是小事,更不要說還有為君父報仇這個大義壓倒一切。

  歷史上吳三桂毫不猶豫借兵,此時他雖有些心動,仍然還在猶豫,他沉吟道:「只恐請神容易送神難。」

  聽吳三桂口氣鬆動,方光琛心中大喜,他說道:「長伯不必擔憂,夷狄只要財帛子女,流賊方是心腹大患。以回紇之勢大,亦也退兵。昔年契丹國耶律阿保機入寇開封,患中國之民難治,只取財帛子女退回幽州去,料想東奴也是如此。我大明土地廣博,財富眾多,只要能剿滅流賊,光復神京,區區財帛子女何足道哉?」

  吳三桂仍在踱步:「我堂堂大明伯爵,豈能屈尊卑辭胡虜之下?」

  方光琛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昔大唐初立,唐高祖向始畢可汗稱臣納貢,以唐太宗之英武,亦有渭水之盟。然數年之後,唐太宗便滅亡突厥,報此奇恥大辱,天威懾於諸蕃!」

  他高聲道:「為我大明,區區屈辱何足道哉?只需神京光復,太子即位,任人唯賢,國勢復振,未嘗沒有報此大仇一日。」

  他左右看了看,悄聲道:「京中諸公,亦有此想。」

  吳三桂猛的看去:「哦?」

  他聲音有些顫抖道:「京師各官,都贊同借虜之策?」

  方光琛道:「也不盡然,諸公多盼永寧侯爺,然也不是沒人觀望長伯。」

  他說道:「小弟估算過了,觀望長伯者約有三四成人數,但若能搶在王鬥之前收復神京,那說話聲自然就不一樣了,百官支持者更會達到六七成!」

  他低喝道:「介時就算王鬥持有太子,然長伯有大功於國,功在社稷,他還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對你出手?果然如此,他就不怕天下言論洶洶,萬夫所指?」

  這話說得吳三桂心中大動。

  方光琛眼中更閃過一絲陰冷:「介時長伯便可與王鬥分庭抗禮,更兼其人心思頗大,一心想推行宣府之策。然安石變法,最終混亂天下,介時人心思舊,從長伯者更眾!」

  他喝道:「若那王鬥把持太子,欲行那曹莽不軌之事,亦欺我大明沒有忠義之士哉?」

  他猛的看向吳三桂:「長伯,天下需有人抗衡王鬥,而那人便是你!為我大明,請務必挺身而出!」

  他對吳三桂深施一禮,一揖到底。

  吳三桂停止了腳步,他臉色變幻不定,良久後,他低聲道:「我需與族人商議,還要……說服一些人……」

  ……

  吳三桂親筆書信言說此事,又派遣心腹出城,急急送往寧遠、錦州等處。

  山海關到寧遠二百里,到錦州三百里,快馬加鞭,都是一二天的路程。

  京師失陷後,奴酋多爾袞對關遼諸將一心勸降,對各城的圍困攻打略緩,對各人信使塘馬也不再捕殺。此時道路大致暢通,唯有義州仍失去聯繫。聽聞奴賊團團圍困,時不時猛打,然吳三桂等人自顧不暇,各守各城,根本無力去救。

  初四日,吳三桂收到寧遠與錦州的回信,不論錦州的祖大弼、祖大樂、祖大成等祖氏家族的將官,或是寧遠的吳三桂弟弟吳三輔,他的親隨副將楊珅、游擊郭云龍等人,都贊同方光琛獻上的借虜平寇之策。

  各人認為,要保住吳祖家族的地位與利益,遼東集團的利益,唯有借用外力,搶先一步收復神京。這樣未來才有進一步與永寧侯王鬥對話的資格,才不會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任人捏圓搓扁。

  他們特別感興趣方光琛那個與王鬥抗衡的說法,果然這桿旗幟豎起來,又有收復神京的大功,定會得到源源不斷的奧援,不滿王鬥的勢力更會彙集到他們這邊來。

  這種結果比王鬥一家獨大,然後他們任人魚肉擺佈,甚至一大把年紀還要進軍事學院培訓,最後被東調一個,西調一個,整個關寧集團被折得七零八落要好。

  得到族人的支持,吳三桂精神一振,他趁熱打鐵,又商請山海關內的東平伯劉肇基、薊遼總督范志完、關門巡撫黎玉田人等議事,將自己意圖借虜平寇,收復神京的想法說出,希望爭得各人的支持。

  甚至連復投大明的密雲總兵,定西伯唐通也被他請過來商議。

  然最後的結果讓吳三桂意想不到。

  ……

  農曆的四月初四日,天氣已經慢慢轉暖,不過夜間仍頗有寒意,更時不時節雨紛紛。這天是清明節的前一天,又是寒食節,傳聞是為了紀念春秋時晉國賢臣介之推而設,這天大家都不忍心舉火,寧願吞吃冷食。

  走在關城的城牆上,吳三桂臉色一直鐵青,今日議事,讓他意想不到,最後的結果只有唐通站到他這邊,餘者……

  山海關總兵、東平伯劉肇基甚至對他咆哮喝罵,薊遼總督范志完、關門巡撫黎玉田也是皺眉冷淡。

  吳三桂現在耳邊還迴蕩著薊遼總督范志完的聲音:「長伯,流賊之事,自有永寧侯處理,吾等只需謹守關牆,護衛鄉梓父老便好。太子登基後,自會論功行賞,勿要多生事端。」

  黎玉田也道:「長伯,太子與永寧侯不日就會出兵,吾等只需守住關牆便有大功。待永寧侯消滅流賊後,亦可以合兵對付韃虜。我等守關辛苦,永寧侯與太子定會看在眼裡,不會忘了我等的。」

  吳三桂知道他們的心思,不說太子登基,急於用人,便是王鬥也不是流賊可比。京師眾官一片降賊中,他們謹守邊牆,為國戍邊,這是何等大功?不說高昇幾級,至少目前的官位是跑不了的,所以他們個個不想多事。

  他們也不是軍閥武將,要什麼基業?不管調到哪裡去都無所謂,反正有官做就行。沒有吳三桂這類對己身集團存亡的擔憂,自然不想冒任何的風險,反正對他們來說,只要守住關城就有功勞。

  然對吳三桂來說,今日事可謂奇恥大辱,他一片好心,邀請各人共圖大業,卻遭各人拒絕甚至喝罵。他吳三桂素來在遼東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走到哪裡都受人尊崇,哪經過今日之事?

  不由惱羞成怒,自尊心更受到極大的傷害。

  他拳頭握得咯咯響,瞪眼望著關牆之外,數里外一片浩瀚的燈火,那是清軍的營地。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6-7-4 09:23
第784章 算計

  吳三桂回到自己的府邸,他又與方光琛密議良久,天快亮時,最終書信一封,遣心腹出城,前往清軍盤踞的歡喜嶺處。

  四月初五日,歡喜嶺,威遠堡。

  山海關以東四五里有一片拱起的山嶺,若棒槌型,有五、六丈高,坡寬而平,長三四里許。這片山嶺土崗屢屢出現在時人行紀、詩詞中,它便是歡喜嶺,同時還有一個名字:淒惶嶺。

  一嶺二名,情調對立,用哪一稱謂,只取決行者從哪個方向走,是進關還是出關。

  進關者,望山海關近在眼前,心中歡喜,稱歡喜嶺。

  出關者,心中淒惶,不知何日返歸故鄉,稱淒惶嶺。

  歡喜嶺緩坡曲線,嶺下有孟姜女廟,還有官道而過,一直連通關門,威遠堡就在嶺上。城堡不大,周不過七十步,正南為城門,城高倒有三丈,下以巨石為基,四隅起有台跺。

  此堡俗稱嗚咽城,又稱威遠台,是山海關城對外的一座前哨城池,平時有一把總領兵居之。

  此時威遠堡已被清軍佔領,防守城堡的,還儘是明盔明甲,背後插著飛虎背旗,盔管上有著雕翎獺尾的精銳葛布什賢兵,他們屬於清國皇帝的親衛。

  防守官廳不大,此時更被清國君臣擠得滿滿的,除了多爾袞、多鐸外,又有噶布什賢噶喇昂邦吳拜,六部承政各官,文館大學士寧完我、范文程等人。

  此時歸屬兩黃旗的漢、蒙、朝、日諸固山額真同樣聚在廳中。

  多爾袞登基稱帝后,就將原屬自己的兩白旗改為兩黃旗,便如皇太極最初管理正白旗,登基後一樣將之改為正黃旗。原下屬的兩白旗漢軍,蒙古等旗色一樣改正,不過八旗朝鮮,八旗日本等旗在多爾袞登基後才組建,倒不需要改變。

  除此外,廳中還有清國的鐵桿盟友,科爾沁部的和碩土謝圖親王巴達禮、和碩卓禮克圖親王吳克善、多羅巴圖魯郡王滿朱習禮、多羅扎薩克圖郡王布塔齊等人聚集。

  此次征戰,科爾沁部下了大本錢,共出動旗丁二萬人,內披甲兵五千,他們隨在多爾袞處。至於餘下的外藩蒙古各部,則是隨在阿巴泰、濟爾哈朗那一路,多個部落集合,約有旗丁一萬,披甲兵三千。

  又岳托死後,滿洲正紅旗原由大貝勒代善代管,此次出征,已經正式移交岳托之子洛洛歡。他與滿洲鑲紅旗旗主杜度一起,領著旗下附屬的漢、蒙、朝、日諸二紅旗,還有隨軍包衣等共五萬人,正在緊密圍打義州。

  還有原滿洲正藍旗旗主是豪格,松錦之戰時豪格戰死,他長子齊正額此時不過十歲,旗中事務由正藍旗內各重臣商控,加之有德高望重的、掌握鑲藍旗的鄭親王濟爾哈朗照拂,多爾袞雖然眼饞,卻也不敢吞併。

  此次滿洲正藍旗也是隨在濟爾哈朗一路,由兩黃旗變為兩白旗的原滿洲正黃旗旗主阿山,鑲黃旗旗主拜音圖,則是領一些所屬漢、蒙、朝、日等旗軍監視錦州、寧遠,此時未聚在防守官廳內。

  「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官廳內清國宣統皇帝多爾袞正在大笑著,掌管蠻子城的刑部承政高鴻中不斷傳來明都消息。得聞李闖奪得明京後,才幾天工夫就忍不住性子,拷掠官紳,破家入戶,現在不但官紳失望,便是京城百姓也是個個恨之入骨。

  多爾袞先是驚訝,隨後興奮難言,原以為李自成佔了京師後,中原又一個強盛皇朝誕生,大清動輒有存亡之憂,眼下看來,這個憂患已經去了。所謂大順,不再是大清國擔憂的首要對象。

  大學士寧完我站在旁邊,亦是啞然失笑:「畢竟流賊耳,這哪是新朝氣象?闖賊如此,真是自取滅亡!」

  他眼中甚至閃過刻骨的仇恨:「毒掠縉紳,可謂喪心病狂,此賊如此,亦是我大清生死之大敵!來日絕不能放過,有一個殺一個!」

  廳中眾人都是點頭,心有慼慼的表情,他們現在也算官紳地主階級,他們不敢想像,若李闖勢大,未來也對他們追贓助餉怎麼辦?他們不敢想像自己被拷打追銀會是怎樣一副情形。

  這也是歷史上李闖等人被清兵追殺得上天無路,下地無門的原因之一,他們不是不想降,而是不敢降,不能降。別的明朝官將降了,該怎麼重用,還是怎麼重用。

  唯有他們的命運,冷遇冷藏已經算好,多數降了仍然身家性命難保。便如田見秀、張鼐、吳汝義等人,他們降了清軍,隨後不久就被爾袞下令斬殺,連他們的部下也被殺個乾乾淨淨。

  最後沒有辦法,他們殘部不得不與南明聯合,倒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范文程一直在思索什麼,此時他眼中有些憂慮,他說道:「微臣此前獻過三策,一策是與順國一起瓜分天下,甚至必要時聯合流賊,一起對抗王鬥。現在看來闖賊名聲已經臭了,不但明國官紳深恨之,便是百姓都恨之入骨,我大清不可與之沾染,免得毀了我大清的聲譽!」

  多爾袞一怔,隨後點了點頭,范文程早前獻了三策,第三策的「奪取遼西,奧援流賊」之策已基本成功,若不是他們拖住楊國柱,吳三桂他們,李闖等人也不會那麼容易奪得京師。

  所以對范文程此人,多爾袞已越發器重,他的方略看法,多爾袞都非常重視。

  對范文程的話,廳內各人也是贊同,雖然清國在明朝中沒什麼名聲,但爭取下,還是有辦法讓部分官商士紳轉向他們這一方。若與流賊聯合,那真是讓他們大清國的名聲全毀了,這是清國上下惟恐避之不及的事。

  范文程續道:「蠻子城消息傳來,明國太子已然逃入宣府鎮中,王鬥有太子在手,大義加身,我大清若與流賊聯合攻伐,將更增明國上下之惡感,此當為我大清極力避免之事!」

  多爾袞皺著眉頭,他沉思道:「范學士何以教朕?」

  范文程恭敬道:「皇上,微臣細思之,只有行微臣先前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之策。我大清入關後,若遇到流賊,還是勿與之交惡。坐視其與王鬥相伐,待他們兩敗俱傷時,一舉破其二賊為好。」

  寧完我斜眼相睨意氣風發的范文程,這時他淡淡道:「只恐流賊人心已失,兵馬雖眾,卻不再是王鬥的對手。介時王鬥一舉剿滅流賊,我大清便要對上兵馬正銳的靖邊軍了!」

  廳內眾人一凜,按照眼前形勢,這個情形是非常可能發生的事。

  追贓助餉後,觀所謂大順,不再是大清的勁敵,然王鬥此人……

  他有決心,他有能力,更重要的是,王鬥一直敵視大清,恨不得滅之為後快,二者的矛盾不可調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范文程笑了笑道:「寧學士擔憂不無道理,所以,我大清必須奧援流賊,然不可流於行跡。流賊此時正在明都樂不思蜀,那王鬥何等人物,豈會不抓住戰機?料想不久後就會發兵!宣府鎮離京師不遠,或許王鬥逼臨明都後流賊才反應過來,他們也定然會在京師附近大戰!」

  他說道:「是以我大清兵務必急臨明京,靠臨戰場,靜觀其變。那王鬥對我大清戒心極重,便是與賊大戰之時,又豈可不分出重兵防備?如此他的兵馬分弱,此消彼漲,流賊定可與其殺個兩敗俱傷,我大清便可自在選擇攻打何方!」

  眾人沉思,寧完我反應極快,很快抓住范文程話中一個漏洞,他陰惻惻的道:「若流賊也分兵防護如何?」

  眾人一怔,寧完我這話也有可能,若流賊也分兵防護大清,那二者兵力又換為先前形勢了。

  范文程說道:「我大清可暗中巧言善語撫諭流賊,言我大清與王鬥勢不兩立,此次前來,是為相助大順剿滅王鬥而來。觀那流賊形勢,對我大清毫無瞭解,或只視以普通塞外蠻夷,觀流賊先前佈防,甚至要調楊國柱,吳三桂人等進京,只以唐通防守二關可見一斑。」

  寧完我冷笑道:「巧言善語撫諭?是卑躬屈膝卑詞求撫吧?我大清興於遼東,自武皇帝起所戰無有不勝,什麼時候,需要向區區流賊低三下四了?」

  他這話引起廳內很多人的共鳴,特別是那些滿洲人,皆以不善的眼光瞄向范文程,坐在一旁的多鐸更有暴起之感。

  多爾袞倒是不在意,他揮揮手道:「只要能得實惠,有利我大清,區區卑詞算什麼?想當年我大清欲與明國議和,便連稱臣納貢都願意考慮。大丈夫能屈能伸,國亦如此。」

  范文程歌頌道:「陛下聖明,我大清有君如此,國之洪福。」

  廳內各人也不再說什麼,相比中原國度,他們塞外蠻夷確實很不看重這些,強時猖狂,弱時卑伏,便是他們真實的生存寫照。

  范文程最後道:「此便是微臣暗中奧援流賊之計,定不會讓明國之人抓到把柄,亦可讓流賊與王鬥兩敗俱傷,最後讓我大清漁翁得利。」

  廳內各人沉思,范文程這計策沒有問題,王鬥雖強,素為大清國第一勁敵,然不可能強到以一打二,同時對付流賊與大清二方。雖然錦州之戰後,蠻子城耗費了無數的人力物力,最後探得王鬥擴軍了,兵馬似乎增加到五六萬。

  然他畢竟只有五六萬人馬,就算加上一些屯丁輔兵,亦如清國內包衣奴才們的存在,戰力難說。而清順兩方加起來兵力達到七十萬眾,說王鬥可以同時對付清順二方,多爾袞等人說什麼也不會相信。

  甚至對寧完我的憂慮,很多人都不以為然,他們同有此憂,只不過出於萬一的考慮罷了。

  大部分人還是認為,流賊會與王鬥拚個兩敗俱傷,己方遠遠窺探,最後戰果出來撿便宜便好。

  看各人算計來算計去,此時的平南大將軍、豫親王多鐸頗為不耐,他猛然站起來,喝道:「何必如此麻煩?我大清兵直取明都,剿滅流賊,盡得賊之擄獲子女財帛,然後對付王鬥!」

  「不可!」

  廳內各人異口同聲道,多爾袞更皺眉道:「流寇用兵已久,不可以昔日漢兵輕視之,更兼其二日而下明京,此是何等戰力?雖說他們在明都追贓助餉,皆盡人心,誰知他們戰力有沒有失?爾等勿得越伍躁進,此兵不可輕擊。」

  他看著廳中眾人,神情嚴肅的道:「朕也會嚴諭諸王、貝勒、貝子、公及大臣等,若對上流賊,務必警惕,不可疏忽輕敵。更按范學士所言,能不與流賊打,還是不要打,免得折損兵力,白白便宜王鬥。」

  他慎重的道:「財帛事小,國家存亡為大,若兩敗俱傷,反為王鬥所趁。我大清就這diǎn家底,損不起,務必萬無一失!」

  他說道:「當然,若流賊驕橫跋扈,亦讓他們知道我大清的厲害!」

  相比皇太極,多爾袞少了幾分雄才大略,多了幾分陰狠謹慎,歷史上他接到吳三桂的求援書信後,擔心是陷阱,就算主力到達山海關外,也一直按兵不動,坐視吳三桂與李自成撕殺。

  最後反覆觀察,發現這確實不是陷阱,也大致看出李自成的實力,又讓吳三桂急迫非常,條件也從借兵變投降,得到自己想要一切,才心滿意足下令主力進攻。

  李自成也蠢笨,多爾袞在幾里外的歡喜嶺駐紮多日他都不知道,而且事前唐通還與滿洲兵交了手,被打得大敗,李自成都不重視。滿洲兵更不負多爾袞的期望,只三螺三呼,就一口氣擊敗了似乎不可一世的順軍主力。

  雖然李自成當時帶到山海關的不過六七萬人,然大部分都是他最精銳的老營兵,卻在清軍面前不堪一擊,堅持不到一刻鐘。多爾袞也最後鬆了口氣,下令追殺不放。

  從這事情看,就可以看出多爾袞的謹慎與貪婪,所以情報未明之前,多爾袞對要與大順軍作戰保持高度的警惕。

  多鐸事實心下也有些惴惴,雖然明都二日而下,有明朝人心已失,氣數已盡,眾明人盼著改朝換代的緣故。但順軍二日而下京城,這種戰鬥力還是讓多鐸有些心驚,畢竟他們清兵也入關多次,知道明國京師好不好打。

  不過他還是不服氣的道:「算來算去,若王鬥與流賊聯手起來對付我大清怎麼辦?」

  眾人一怔,這個可能性大家都沒想到,范文程卻是呵呵而笑,他微笑道:「豫親王不必擔憂,這diǎn絕不可能!」

  他說道:「王鬥若與流賊聯手,便失去大義,明國上下群討之。他深恨我大清,亦不可能與我大清聯合,所以三方算來,他只是孤家寡人一個。」

  多鐸安靜無聲,他也只是隨口說說,也知道這事絕不可能。

  范文程最後道:「所以觀眼前形勢,我大清兵當盡快入關了。為爭取明國官吏支持,還是打出剿滅流賊,為爾君父報仇的旗號為好,以減少他們的抗拒之心。若能拉攏大批的明國官將舊吏則更佳。」

  多爾袞有些苦惱的道:「可惜,事前朕親筆書信,山海關各人都不願意降我大清,朕給他們的待遇不可謂不優厚。甚至薊鎮的楊國柱,義州的曹變蛟與王廷臣連朕的使者面都不見!」

  他臉色陰沉:「若不願意降,只有殺了,特別義州的曹變蛟、王廷臣二人。錦州之戰時,王鬥就派軍從義州斷我後路,我大清在王鬥手中遭了一次罪,難道還要遭第二次?禮部再派人去勸降一次,曹王再不降,就讓杜度他們全力攻城!」

  管禮部事的貝勒薩哈廉等人忙應了。

  此時聚在義州城下的二紅旗主力有五萬,義州的曹變蛟、王廷臣兵馬不過四千。城池一直沒下,固然是曹王二人抵抗頑強的緣故,也有圍打清軍未用全力因素。

  況且錦州附近還聚了大量的原二黃旗兵馬,兵力方面,堪稱優越。

  真要捨得本錢,義州城不難攻下。

  安排完這事,多爾袞看向管蠻子城的刑部承政高鴻中,說道:「你們蠻子城那邊怎麼樣了?」

  高鴻中急忙出列,他恭敬的道:「回皇上,微臣正要稟報這事。流賊在明京追贓助餉後,官紳士民切齒,現在他們皆恨流賊。依臣情報,部分官員勳貴期盼王鬥與明太子,然因王鬥在宣府鎮行類士紳一體納糧之策,亦有諸多對王鬥不滿戒懼之人。」

  他說道:「此些人期盼卻是餘人,微臣得到消息,此時在山海關內的遼東總兵吳三桂便別有心思。近日他與錦州、寧遠等處族人聯絡頻繁,依皇上之令,沿城駐紮兵馬未對他們信使捕殺……微臣也得到密線情報,吳三桂所議之事……」

  他看了看廳內各人,說道:「借虜平寇!」

  「借虜平寇?」

  廳內各人神色各異,多爾袞也是一怔,隨後臉上按納不住的喜色蔓延,他說道:「吳三桂這是要倣傚唐肅宗借兵回紇之事?也是,遼東諸將中,也只有這人心思雜了。收復神京,功在社稷?流賊現在就是唐僧肉,誰都想咬一口,看來他心也動了。」

  他最後更是大笑起來:「朕前些日給他王侯之位他都不動,現在卻是想借兵?真是天助我也!哈哈,這都拜流賊追贓助餉所賜,他們拷銀拷得好啊。」

  也就在這時,親衛來報,說外面有機密信使求見,帶來了吳三桂的親筆書信。

  多爾袞臉上的笑容更燦:「果然來了,真是說曹操到,曹操就到,真是天助我也!」

  ……

  很快的,吳三桂的信使前來,恭敬呈上吳三桂的親筆書信,多爾袞溫言安撫,吩咐好好安置信使,然後細細觀看這信。

  就見上面寫道:「三桂上疏於北朝皇帝:三桂初蒙我先帝拔擢,以蚊負之身荷遼東總兵重任,皇之威望素所深慕。但春秋之義交不越境,是以未敢通名,人臣之誼諒帝亦知之。」

  「三桂今鎮遼東,思欲堅守東陲而鞏固京師也。不意流寇逆天犯闕,以彼狗偷烏合之眾,何能成事?但京城人心不固,奸黨開門納款,先帝不幸,九廟灰燼!」

  「今賊首欲僭尊號,擄掠婦女財帛,罪惡已極,誠赤眉綠林黃巢祿山之流,天人共憤,眾志已離,其敗可立而待也!」

  「我國積德累仁,謳思未泯各省宗室,如晉文公、漢光武之中興者容或有之,遠近已起義兵,羽檄交馳,山左江北密如星布。三桂受國厚恩,憫斯民之罹難,拒守邊門,欲興師問罪,以慰人心!」

  「奈京東地小兵力未集,特泣血求助。我國與北朝通好二百餘年,今無故而遭國難,北朝應惻然念之,而亂臣賊子亦非北朝所宜容也。夫除暴剪惡大順也,拯危扶顛大義也,出民水火大仁也,興滅繼絕大名也,取威定霸大功也!」

  「況流寇所聚金帛子女不可勝數,義兵一至,皆為帝有,此又大利也。帝以蓋世英雄值此摧枯拉朽之會,誠難再得之時也。乞念亡國孤臣忠義之言,速選精兵,三桂自率所部合兵以抵都門,滅流寇於宮廷,示大義於中國,則我朝之報北朝者豈惟財帛?」

  多爾袞看後又給眾人看,特別隨征的大學士們。

  寧完我笑容滿面的跪下,他說道:「皇上,此為千載難逢的良機啊,當速速抓住。」

  廳內各人也是一片贊同,他們正愁如何入關,吳三桂此書,真是瞌睡就來個枕頭。

  范文程則若有所思,他問多爾袞道:「陛下,真的要答應吳三桂借兵之事?」

  多爾袞臉上似笑非笑,他說道:「入關是肯定的,然也不能讓吳三桂如此輕易得手,而且若入了關……」

  他冷笑幾聲,與廳內眾臣細細商議後,說出自己意思,讓范文程提筆潤詞,最後書信一封,讓那信使帶回。

  信中說:「大蒙古博格達汗,大清國皇帝報吳三桂書曰:向欲與明修好,屢行致書明國君臣,不計國家喪亂,軍民死亡,曾無一言相答。是以我國數次進兵攻略,蓋示意於明國官吏軍民,欲明國之君熟籌而通好也。」

  「若今日則不復出此,惟有底定國家與民休息而已,予聞流寇攻陷京師,明主慘亡,不勝發指,用是率仁義之師,沉舟破釜,誓不返旌,期必滅賊出民水火。」

  「及伯遣使致書,深為喜悅,遂統兵前進。夫伯思報主恩與流賊不共戴天,誠忠臣之義也。伯雖向守遼東與我為敵,今亦勿因前故尚復懷疑,昔管仲射桓公中鉤,後桓公用為仲父以成霸業。」

  「今伯若率眾來歸,必封以故土,晉為藩王,仿若大遼南京道之舊事。一則國仇得報,一則身家可保世世子孫長享富貴,如河山之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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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催

  大家不要催我,看到有書友說一天勞累後習慣性點開小兵,看到沒更新很失望,我無語。

  你工作完了看小兵,我工作完了還要寫小兵呢。

  對一小時只能寫五百字到一千字的強迫症患者來說,知道我寫一章三千字要花多長時間嗎?有時甚至要八個小時。我所有的業餘時間都花在寫作上,連陪伴家人妻小的時間都少,所以真不要催了。

  老實說我也羨慕那些每天都能更,還一天能更幾萬字的強者,然我不能。我每寫一段甚至一句都要反覆推敲,所以耗費了大量的時間只能寫一點點,甚至幾天寫一點點。

  不過沒辦法,就是這種速度。

  好在小兵也沒剩多少了,山海關這邊事了,王鬥出兵打仗,什麼鬼都滅了,然後,完了。

  不過這一仗六年前寫小兵時就構思了,我會盡量寫得精彩。

  謝謝,老白牛於2016年7月4日0時43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6-7-7 10:37
第785章 開關

  信使回到山海關後,吳三桂與方光琛迫不及待展開回信觀看。

  觀信中清國皇帝有滅賊之意,也對他吳三桂大為讚賞,誇他是忠臣義士,但卻未挑明是否借兵,反而對他大有拉攏之心。

  吳三桂有些失望的同時,也心下隱隱得意,那是受人重視,被人肯定價值的感覺。

  還有那種受人器重,有了退路的心安。

  多爾袞言他吳三桂若率眾去歸,必封以故土,晉為藩王,仿若大遼南京道之舊事,說實在的,不會不讓吳三桂心動。這句話,就保證了他整個遼東集團及他吳三桂的利益。

  歷史上遼國南京道契漢聯盟幾二百年,多個家族從中受益,若京師之事不可為,此不失為一條較理想的退路。

  他目光特別放在「伯雖向守遼東與我為敵,今亦勿因前故尚復懷疑,昔管仲射桓公中鉤,後桓公用為仲父以成霸業」這句,相比令人失望的大順,前途莫明的殘明,這北朝皇帝更有雄心與肚量,未來若投靠他……

  不過他想了想,最好還是借虜平寇,搶先一步收復神京為好。畢竟多爾袞心思再誠,氣魄再高,清國亦只是東陲一隅,蕞爾小國,最多大遼的版圖格局。若有大金的前景,吳三桂都不會這麼猶豫。

  所以他與方光琛商議後,又回了信:「接來書知大清軍至寧遠山海,意在救民伐暴,扶弱除強,義聲震於天地。其所以相助者實為我先帝,而三桂之感戴猶其小也。今三桂已悉簡精銳以圖相機剿賊,乞皇速整虎旅直入山海京東,則逆賊可擒也。又仁義之師首重安民,所發檄文最為嚴切,更祈令大軍秋毫無犯,則.民心服而財土亦得,何事不成哉。」

  多爾袞回信道:「伯等願為故主復仇,大義可嘉。先帝時事,在今日不必言,亦不忍言。但昔為敵國,今為一家。我兵進關,若動人一株草,一顆粒,定以軍法處死。汝等分諭大小居民勿得驚慌。」

  他信中又勸降道:「今者明祚衰微,伯已洞悉。伯與朕素無仇隙,伯之親戚亦有在朕處。我大清之規模形勢,將來必成大事,惟伯相時度勢,早為之計也。」

  看多爾袞的回信,吳三桂又一顆心落下,他最擔心就是借虜平寇時,借來的清兵若流賊一樣燒殺搶掠,那就大事去矣。這北朝皇帝向他力保軍紀,確非流賊可比。

  對於投清,吳三桂仍然猶豫未決,他還是想借兵,不過初七日這天,不知為何吳三桂的密事被洩漏了。不單早前他與各官將商議的借虜平寇之事,甚至後來他與清國方面暗地接觸之事都被洩出。

  一時山海關嘩然,人心洶洶,士女爭駭竄,農商互震驚。而且還有人向吳三桂密報,言劉肇基等人對其借虜平寇之事極為不滿,意圖奪其兵馬,死守關門,介時迎之王鬥等等。

  吳三桂半信半疑,此等事素不好求證,然他心中大部分還是相信的。初四日那天他與眾人商議時,范志完、黎玉田就言語冷淡,劉肇基甚至對他破口大罵,讓他顏面掃地。

  他們真的不讚同自己的話,為了不讓清兵入關,甚至獲得守關功勞,這些事情,他們不是干不出來。

  而且向他密報者還是山海關內幾個知名士紳,德高望重,與劉肇基、范志完等人素來走得很近,他們說的話,更增確實。

  吳三桂心中一片陰霾,事情鬧成這樣是他沒有想到的,此時他騎虎難下,只得在借虜平寇這條路上走到底了。

  他決定最後努力一次,再勸說東平伯、薊遼總督、關門巡撫等人,邀他們共圖大業。還有唐通這個鼠輩,原本答應與自己共進退,近日不知為何又有些動搖,務必堅定下其內心。

  同時他心下也暗暗防備,他盤算劉肇基的兵力,正兵營三千多,內中家丁數百人。他任遼東總兵時節制兵馬有一萬多,然只是節制罷了,依大明軍制,劉肇基到山海關上任只帶正兵營人馬,餘者仍居原地。

  范志完、黎玉田更不用說,他們的督標營,撫標營,兵丁一二千,內家丁一二百人,更多是象徵力量,素沒什麼戰鬥力。

  他再盤算自己,在山海關的精銳家丁就有二千人,還有精選的吳祖家精騎一千多,精銳戰力方面,在山海關內穩居第一。

  他還多了心眼,只商請劉肇基、范志完等人到自己府中議事,必要的防備也不可少。

  得到密報後,吳三桂疑神疑鬼,已經不敢再與劉肇基等人單獨相處,更不敢前往他們的府邸等處。

  ……

  初八日正午,劉肇基、范志完、黎玉田、唐通等人被邀請到吳三桂府中宴飲,劉肇基等人欣然前往。

  其實這幾日紛爭,也讓劉肇基人等頗為心煩,雖說也有人急急提醒劉肇基,言近日有奴賊細作興風作浪,吳三桂現在心思莫測,還是不要前往不安生之地為好。

  上上策,便是急速拿下吳三桂。

  但劉肇基不以為然,認為吳三桂不至於那樣喪心病狂,他是直爽性子,有什麼說什麼,吳三桂久在遼東,不會不知道他的脾氣。而且這類爭議不是沒有過,當初京師陷,大順派唐通前來招降,自己便與吳三桂等人有過爭議。

  最後吳三桂與范志完人等說服自己,決定山海關眾官將一齊投靠大順。

  先前吵歸吵,事後大家仍然一團和氣。

  現在到了自己說服吳三桂的時候了。

  范志完與黎玉田也沒想那麼多,吳三桂歷來在遼東頗有美譽,待人恭謙,范、黎二人在遼東久了,素與其人相處如沐春風。這幾天雙方關係是僵了一些,這也是范、黎二人不願看到的,正好趁機改善關係,溫言勸說一二,消除彼此誤會。

  至於唐通,他本來答應了吳三桂,但這兩天關城人心洶洶,再想想借虜平寇之事前景不明,或許就此謹守關牆,靜待朝廷兵馬前來更安穩一些,所以他有些猶豫起來。

  各人心思種種,前往吳三桂處。當然,雖不以為然,劉肇基等人也不是毫無心眼,比如劉肇基雖前往吳三桂府中赴宴,但還是帶上他最精銳的親衛,約有二十人。

  范志完等人身邊都伴有家丁護衛。

  眾人到了吳三桂府邸時,就見吳三桂與方光琛親迎出大門之外,言笑晏晏,還是如往日那樣謙恭有禮,待人誠懇,讓劉肇基等人更是放下心來。

  進了府後,吳三桂在大堂設宴,幾個大員坐飲,又在堂下襬了多桌,招待劉肇基等隨行的親衛家丁們。

  起初這些親衛家丁還提著心,但見堂中和氣一團,不時爆出陣陣歡笑,他們提著的心也放下來。

  有些人甚至在自嘲,自己太小題大做了,人言傳言多不可信,果然如此。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一切都是那樣平靜,堂中仍然歡笑陣陣,堂下各人的親衛更是完全放下心來,他們在吳府家人的勸說下,個個胡吃海喝起來。

  就在各人皆有醉意時,堂中也似乎有了一些爭吵聲音,堂下一個隨行的劉肇基親衛仍有些戒心,他吃喝不多,聽到堂中爭吵聲音,他仔細聽去,卻似乎是自家大帥與平西伯在吵嚷。

  「……吳兄弟,你還想著借虜嗎?那些韃子畜生般的東西,真讓他們進關,百姓們還不知要怎麼遭殃,你於心何忍?」

  似乎吳三桂說了什麼,劉肇基嚷道:「奴酋說會嚴明軍紀?那些韃子最是狡詐,他們說話靠得住,母豬會上樹。到時入了關,還不是任由其搓扁捏圓,他們若是悔言,又當如何?」

  似乎吳三桂又說什麼,劉肇基喝道:「大業?光復神京?我等守住邊牆,不讓韃子進關,這就是大業……」

  他更拍了一下桌子,堂內碗筷一片咣咣作響,然後是他憤怒的咆哮聲音:「……你就知道唐肅宗借回紇之力收回二京,卻不知那些落在胡狗手上的百姓是多麼的慘……什麼狗屁偉業,這都是我中原百姓的血淚……」

  堂下眾人皆是驚愕看去,很多人甚至站了起來,再聽內中夾著范志完等人驚慌失措的勸說聲音,還有劉肇基仍然在怒吼咆哮:「這種大業某絕不讚同,我也勸你吳兄弟,征虜大將軍最恨韃虜,你果然這樣做,就算收復神京,你以為永寧侯會放過你嗎?」

  似乎吳三桂靜默了下來,然後堂內是一片讓人不安的沉默,那隨行的劉肇基親衛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他正欲起身舉步,卻聽自家大帥似乎平復了一下心情,然後他懇切的說道:「吳兄弟,我等乃漢……」

  猛然堂內一片乒乓嘩啦作響,似乎是桌椅碗筷傾倒在地,然後是薊遼總督范志完無比驚恐的尖叫聲音:「……啊……啊……你殺了劉帥?你簡直喪心病狂……」

  那隨行的劉肇基親衛全身顫抖,他猛地抽出自己兵刃,就急步衝入堂內去。

  眼前情形讓他目眥欲裂,就見自家大帥躺在地上,胸前插著一柄利劍,鮮血正緩緩從他胸前身下流出。他撲上前去,扶起大帥劉肇基哭喊,卻見他大睜著眼,已經聽不到他的聲音。

  他眼中有著憤怒與不解,眼睛望著,又似乎在眺望萬里河山,哭喊聲中,最後慢慢閉上眼睛,眼角帶著一絲安詳,似乎征戰一生,就此睡去,魂歸他最終要回去的地方。

  那親衛嚎啕大哭,他對著吳三桂哭喊道:「你幹了什麼啊,吳三桂你個畜牲,你殺了我家大帥!」

  吳三桂滿手的血,他臉上全無血色,他似乎踉蹌不穩,只無力的靠在牆上。而薊遼總督范志完、關門巡撫黎玉田兩個文官大員只是爬在地上尖叫。唐通面如土色,縮在牆角一處發抖。

  還有方光琛跌跌撞撞的行走不穩,他面如死灰,喃喃道:「失控了,失控了……」

  事前的商議,最多只是軟禁劉肇基等人,並不是殺戮,然眼前一切……

  他痛苦的掩上了臉。

  而這時嚎哭聲陣陣,卻是劉肇基在堂下的親衛都衝進堂內,眼見大帥遇害身死,無不放聲哭泣。

  「我殺了你!」

  這時先前那親衛厲喝一聲,他持著兵器,猛的朝吳三桂撲去。眼見他的長刀就要劈到吳三桂身上,猛然一桿長矛飛射過來,這親衛一口鮮血噴出,卻是被長矛射中,然後踉蹌後退,跪倒地上。

  他被長矛刺透了身體,一邊吐著血,一邊仍然痛苦的嗚咽哭泣:「吳三桂,你在幹什麼?」

  堂後埋伏的家丁密集衝了出來,一邊沖劉肇基等人帶來的親衛砍殺,一邊將吳三桂人等救之走,還有范志完等人,一樣提了進來。

  吳三桂到了堂後,他腳步踉蹌,滿頭大汗,聽前堂傳來的喊殺聲,還有若隱若現的嚎哭聲,他臉色白得利害。他身旁還有全身顫抖,似乎脊樑骨被打斷一般的范志完、方光琛、唐通等人。

  他也不看他們,嘶聲道:「傳令下去,立刻接收關防,收編關城各部……」

  ……

  下午,山海關外,歡喜嶺,威遠堡。

  猛然從寧遠方向來的數騎沖上歡喜嶺,隨後噶布什賢噶喇昂邦吳拜急急進入威遠堡官廳,向廳內的清國皇帝多爾袞稟報消息。

  多爾袞猛的站起來:「果真如此嗎?」

  吳拜說道:「正是,我大清兵要攻克義州時,城中兵民自.焚,無一人降我大清。」

  他說道:「這裡有攻打義州的杜度等人書信。」

  多爾袞默默接過他獻上的杜度、洛洛歡等人書信,他看了良久,咬牙道:「曹變蛟、王廷臣,他們就是死,也不肯降我大清?」

  他大聲咆哮:「三百年了,為何南朝還有如此多的忠臣良將,朱明何德何能,值得他們效忠?」

  廳內各人靜默一片,這時大學士寧完我出來強笑道:「有道是識時務者為俊傑,又言良禽擇木而棲……」

  多爾袞厲聲喝道:「閉嘴!」

  他嚴厲的道:「每朝皆有氣數,我大清若有不忍之日,可有如此多的忠臣義士?」

  寧完我噤若寒蟬,不敢再言。

  多爾袞發作一會,頹然說道:「收殮他們的屍骨,為他們立廟祭祀。」

  管禮部事的貝勒薩哈廉忙應了。

  多爾袞沉悶坐了一會,終還是問管蠻子城的刑部承政高鴻中道:「吳三桂那邊可有消息?」

  高鴻中連忙出列,他正要說什麼,這時忽然一個噶布什賢兵帶個密探進來稟報什麼。

  多爾袞仔細聽著,他臉色陰晴不定,良久,他啞然失笑道:「這個吳三桂,朕還真小看他了。」

  ……

  約申時初,吳三桂帶數十騎從東羅城奔出,隨之還有原禮部尚書方一藻之子,他的好友方光琛。

  吳三桂臉色灰白,他率騎直奔威遠堡清軍營壘,跪於多爾袞面前,請他立刻率軍入關,然後揮軍直取京師。

  多爾袞當即賜坐賜茶,面諭關門為第一功,他表示,他非常賞識吳三桂,他願將先帝之女建寧公主嫁給其子吳應熊,增強彼此的關係,並立時封他為大清國平西王。

  吳三桂默默聽著,也沒有拒絕。

  隨後多爾袞又承諾嚴明軍紀,他說道:「朕將與諸將誓約,並曉諭隨征之各臣工:此次出師所以除暴救民,滅流寇以安天下。今入關西征,勿得殺害無辜、勿得搶掠財物、勿得焚燬廬舍,不如約者罪之!」

  他又下令賞吳三桂玉帶、蟒袍、貂裘、鞍馬、玲瓏撒袋、弓矢等物,最後他道:「朕決意西征剿滅流賊,然爾與流寇皆是漢人,戰時以何為辨?恐致誤殺,當薙發為辯!」

  吳三桂呆了呆,最終還是道:「是。」

  很快,他與身邊的方光琛就被剃了頭,二人摸著腦後的金錢鼠尾,無不是呆若木雞。

  隨後多爾袞下令進關,此時山海關各關門大開,清軍分三路入關,一路南水門,一路北水門,多爾袞親率大軍,從關中門東羅城進。

  在吳三桂開門揖盜下,全副武裝,浩浩蕩蕩的清軍就這樣輕鬆進入雄關,進入關內的土地。

  他們人馬如潮,前不見頭,後不見尾……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6-7-21 00:55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6-7-7 23:22
第786章 大略

  崇禎十七年四月初八日,清軍開進山海關,多爾袞當即令山海城內各人薙髮,范志完、黎玉田、唐通等人不敢自盡,也不敢反抗,就唯有聽從清國方面命令。

  多爾袞喜悅,他同樣給唐通封王,而且范志完、黎玉田又是他收穫的第一個文人大員,同樣封侯封公,不吝厚賜。

  關城內大小士紳也個個薙髮,還有各營明軍,一樣盡數金錢鼠尾。

  除了唐通部,多爾袞令這些馬步兵全部隶於平西王吳三桂,原劉肇基部一樣如此。

  早前劉肇基身死,吳三桂又立時率家丁剿滅了城中劉肇基的親衛家丁,餘下的都沒有反抗之心,就此被吳三桂收編。此時清軍喝令他們薙髮,一些人試圖抗爭,然很快就被鎮壓。

  多爾袞又曉諭各鄉,諭以取殘不殺,共享太平之意,各逃竄山谷者相繼薙髮迎降。當日,多爾袞就令多鐸領軍西進,他則留在山海關處理一些事務。

  初九日,留守寧遠的吳三桂部吳三輔、楊珅、郭雲龍等人薙髮,城內的遼東巡撫邱民仰、兵備道張斗人等自盡殉節。當日,錦州的祖大弼、祖大樂、祖大成等祖氏官將也皆盡薙髮。

  在多爾袞嚴令下,他們精選了兵馬二萬人,隨同在義州、錦州城外的杜度、洛洛歡、阿山、拜音圖等清國二紅旗、原二黃旗兵馬前來山海關,歸屬吳三桂麾下,隨同清軍主力一起西征。

  同時清軍也在遼西各城駐紮了若干兵馬,可以說多爾袞不費吹灰之力,就事實上吞併了遼西的大片土地。

  不單如此,錦州大戰時被繳獲的,被安放在遼西各城的原清國數十門紅夷大炮也被折來隨軍。

  當多爾袞看到這些紅夷大炮時,他不由撫摸哽咽:「朕之大炮,又回來了。」

  他哭得動情,旁邊眾清將也無不潸然淚下。

  ……

  初八日,當吳三桂開關時,就有急馬奔馳冷口長城處,將此事告知了仍在長城處堅守的薊北侯、薊鎮總兵楊國柱。

  楊國柱雖驚不亂,他仍選精兵防守冷口、喜峰口等處,只將界嶺口兵馬撤回。

  然後他率主力拒守遷安城池,意圖從東面、北面兩個方向擋住韃子的入寇,不讓禍害蔓延。

  而這時有人急勸楊國柱,立刻走,從灤水河西岸走塞外,經滿套兒等地往宣府。或是堅守城池,勿出戰!否則韃虜勢大,若在城外野戰,凶多吉少!

  這個提醒楊國柱的人,卻是當日勸說曹變蛟、王廷臣的那位情報部探員,也是此次送達王鬥親筆書信,內含太子消息的那位信使。

  書信送到後,他也一直留在楊國柱身邊。

  此時他更急急相勸楊國柱,然這個老將軍只是歎道:「吾並不畏死,只願死得其所。」

  他說道:「吾守護邊牆,只願外虜不得踏入一步,又豈能坐視胡虜在外肆虐猖狂?」

  這情報部探員心中歎息,這個結果與他當日勸說曹王二人一樣。

  只是,若不是他們心中的忠義堅守,又豈會這樣的讓人敬佩?

  他同樣深深一拜,轉身而去,然後策馬急急出城。

  看著這信使離去的方向,楊國柱眼神有些複雜,身為薊鎮總兵,他守土有責,他不可能龜縮在城內不動,坐視奴賊在外燒殺搶掠。

  而且,他心中還有一個隱憂,他對王鬥這人看不透,不知他想幹什麼。

  他心中喃喃道:「若有抉擇之日,吾又該如何自處?」

  當日大順勸降時,楊國柱不反對吳三桂等人謀取新朝富貴,然自己最後還是決意做大明的孤臣孽子。他楊家祖祖輩輩,他的父親,他的兄長,他的子侄,全部為大明戰死,他楊國柱亦有此心,只為大明盡忠。

  所以,萬一將來有所抉擇,讓他如何是好?

  然他有一點可以放心,放眼大明,最善待百姓者,除了永寧侯王鬥別無其人,未來在他治下,百姓也不愁沒有好日子過。

  所以,他沒什麼好擔心的。

  不過他還是招來部下,詢問他們的意思,是走是留,尊重各人的選擇。

  他的部下也皆願隨同大帥共進退,楊國柱欣慰的同時,還是交待道:「吾若有不測,爾等可固守城池,或是逃入宣府鎮中,征虜大將軍必不會薄待你等。

  初九日,有清軍出現在遷安城外,楊國柱領馬兵出戰,斬獲頗多。

  初十日,清軍越多,楊國柱依城而戰,亦有斬獲。多鐸勸降,楊國柱拒絕。當日,清軍主力源源不斷從界嶺口入,從山海關入,兵馬數萬數萬的增多,最後彙集到遷安城外。

  四月十一日,多爾袞出現,他親派使者勸降,又讓吳三桂、范志完等人喊話勸降,楊國柱皆盡義正嚴詞的拒絕。

  多爾袞又言此次清軍西進,沒有野心,只為爾君父報仇,單純剿滅流賊而來,楊國柱不降可以,但希望他能合兵一起西進平寇,楊國柱仍然拒絕。

  巳時,多爾袞下令進攻,楊國柱依城列戰,他看對面清軍旌旗如海,人馬如潮,那爆發出來的吶喊聲有如海嘯。他看看身邊人馬,萬餘人雖然眾多,然相比對面的韃虜陣地,卻是如此的渺小。

  不過望眼望去,如密林般的槍銃旌旗屹立,所見軍士,個個神情決然,沒有絲毫的畏懼之心。

  他猛的拔出自己兵刃,咆哮道:「眾將士,今日就讓奴賊知道,我大明朝亦有忠義豪傑之士,殺奴!」

  麾下所有的將士皆隨楊國柱發出怒吼,他們聲嘶力竭的叫喊,他們目光堅定,他們沒有害怕,他們那排山倒海的喊叫聲音如春雷滾過大地,飛揚在這片雄壯遼闊的幽燕大地之上。

  ……

  對宣府山西的軍民來說,京師二日而陷的消息誰也意想不到,都護府情報部長溫達興欲引咎辭職,王鬥不許,責其戴罪立功自贖。

  情報部密切關注京師局勢,流賊追贓助餉之事自然逃不過他們的眼睛,他們細細收集情報,並在宣府時報上刊登出來。

  如一聲驚雷,流賊在京師所作所為,立刻在報紙的傳播下,飛快的傳向宣府鎮,都護府,山西,陝西各地去。

  「貫以五木,備極慘毒……」

  「賊兵挨家挨戶破門索財,家家傾竭……」

  「婦女被污者眾,百姓嚎哭無淚……」

  「縊死相望,士民無不悔恨……」

  「當初開門迎賊,今日後悔莫及。」

  報紙上大說特說,篇篇幅幅,觸目驚心,讓人觀之聽之毛骨悚然。

  便是經常在報紙上相互唱反調的「日出東方」與「最愛金瓶梅」也異口同聲,譴責流賊喪心病狂。如果說他們痛恨勳貴官員,貪官污吏還有他們自己的理由,為何連普通百姓也不放過?

  百姓何其無辜,要遭此劫難?

  宣鎮時報原本是六天發行一次,追贓助餉之事刊登後,每天都有新內容出來,揭示種種詳情,引起宣府鎮各處一陣又一陣喧然。

  ……

  延慶州還是那樣繁華,這地方舊文人士紳,還有外來的官員家屬,富戶商人眾多,城隍廟附近的滿福樓茶館近日更是爆滿,聽完說書先生在上面的讀報,眾茶客皆是歎息。

  一人歎道:「京師的百姓好可憐,流賊真是喪心病狂。」

  一人冷笑道:「可憐?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沒聽報紙上說嗎,當初京師官民個個都想迎賊,說『流賊到,我即開門請進』,現在好了,開門了,得到滿意的結果了吧?他們就不值得可憐!」

  另一人也道:「以京師的堅固,只需軍民同心,不說一年半載,就是防守幾年都是等閒,哪會二日就陷?京師二日而陷,是官民自己合力的結果,種什麼瓜結什麼果,他們所經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先前那人歎息,茶館中坐的一些舊文人舊士紳也是默然無語,他們移民到宣府後,雖越來越融入到整體中,然心中不是沒有不滿,對京師的大順政權不是沒有抱有期望。

  但現在他們一切的期盼都沒了,只餘毛骨悚然,還有內心的慶幸。

  ……

  大同鎮,靈丘縣,文昌閣武衙門街上戲台。

  說書先生在上面唱完報後,又有戲班開演京中之事,下面密密擠著的觀眾無不落淚,很多人甚至號啕大哭。

  擺攤老闆探頭探腦的看著,聽客人言結帳的聲音,忙抹了一下眼淚,手忙腳亂去收錢。他聽攤中幾個客人坐著,一人呆若木雞道:「怎麼會這樣,不是說義軍不當差,不納糧,而且軍紀森嚴,秋毫無犯麼?」

  旁邊一人冷笑道:「這只是流賊妖言惑眾罷了,他們慣會假仁假義,現在裝不下去,所以現形了。」

  又有人冷笑道:「確實不當差,不納糧,所以沒錢沒米,只得靠搶過日子。現大明最有能力的是永寧侯爺,他治下都要納糧交稅,流賊何德何能,敢不納糧?」

  還有人看著他不善的道:「孫三郎你還若以前一樣盼著流賊?小心流賊過來,你家婆娘能不能保住吧!」

  那孫三郎呆呆坐著,對眾人的冷嘲熱諷充耳不聞,神情呆滯,面上只餘一片木然。

  看他打扮也是窮困人家,面上有些憤憤之色,這樣的人對現實最為不滿,也是以往期盼闖軍的主力。

  然看他現在樣子,就知道他心中期盼信仰破滅了,只餘下惶然與不知所措。

  ……

  都護府,漠南東鎮,沙城堡一處屯所。

  「……不要,不要搶走我家的米,這是家中最後一點口糧了,沒了一家老小就要餓死啊……」

  「……求求你們,天兵老爺,不要帶走我們家的女兒……」

  戲班在台上演著,台上那婦人哭聲淒厲,絕望之情,聲聲刺人心骨,下面的屯民也是痛哭一片。

  ……

  這樣的戲班幕幕,在各地上演,歸化城,太原府,平陽府,甚至陝西一些地方等等,又夾著讀報,唱報,所到之處,觀眾如潮,引起無比強烈的反響。

  現在就算一些鄉下老太太,都知道些京中之事,知道流賊人面獸心,不是什麼好東西。

  當然,宣府時報內容豐富,不單言流賊之事,還有講奴賊又一次逼近關塞,意在不軌。

  不過主要還是言說流賊在京中之事,追贓助餉,搶掠百姓等種種詳情,揭穿他們的面目,打消百姓的僥倖心理,至於韃子……

  那已經不用宣傳了。

  這是民間普通百姓,情報部從讀報,戲班等方面對他們進行宣傳。至於宣府鎮,都護府,山西等處的士紳官將們,他們有的是財力購買報紙,京中之事,他們也非常關心,自然是每期都不落下。

  看到報紙的時候,他們也是非常震驚,其實他們也隱隱有所聽聞流賊在京中之事,只是知道得沒報紙這麼詳細,篇篇幅幅如若讓人身臨其境,毛骨悚然。

  他們也是最感同身受的一部分,流賊在京中拷掠官將士紳,就如拷掠到自己身上一樣。

  他們不敢想像,若有一天自己也會這樣怎麼辦。

  曾幾何時,對流賊逼向京師他們心情複雜,有人私下議論大明是否氣數已盡,他們是否應該降迎新主,改朝換代過新日子。

  但現在,他們什麼心思都沒有了。

  隨著報紙等宣傳傳向四面八方,各地的反應如潮,震驚,不可思議,恐懼等等,最後匯成一個聲音。

  出兵,剿滅流賊!

  不能讓京師的慘劇也在宣府,山西等處上演。

  趁流賊還在京中樂不思蜀,務必先下手為強。

  不可思議的事情,宣府鎮,都護府,山西等處,從來沒有一天,眾人的心思這麼齊過。不分男女,不分老少,不分年齡,不分階層,眾人都一個心思,那就是剿滅流賊!

  一時間永寧侯王鬥的舉動萬眾矚目,眾人都在探聽,永寧侯何時出兵?

  ……

  四月初七日,宣府鎮城大將軍府內,眾人期待矚目的永寧侯王鬥正在平靜書寫什麼。

  王鬥雖往歸化城任都護府大都護,然他在宣府鎮的大將軍府仍然保留著,原來怎麼樣,現在還是怎麼樣。特別聞流賊攻陷京師後,他的大本營指揮部更是移駐到了宣府鎮城中。

  此時在他的公房內,那張巨大厚實的案桌上,王鬥在一本厚實的書冊上寫著什麼,上面密密麻麻上百條,王鬥就正對著幾條內容沉思。

  他看著內中一條:「……縣下設鄉,鄉下設保,各鄉長皆由上級任命,正九品待遇。每鄉皆設巡邏所一所,巡長從九品待遇……」

  他想了想,改為鄉長、保長皆由上級任命,保長亦也不經保民推舉,而且享受從九品待遇。每鄉吏員書辦原本約十五到二十人,改為二十到三十人。

  明之弊端衰亡,有一個很重要的一點,那就是皇權不下鄉。明末清兵入關,抵抗者也成千成萬,然因缺乏組織,地方義民最終都成烏合之眾,又哪會是有組織精銳清兵的對手?

  所以皇權下鄉,編戶齊民,尤為重要。

  至於鄉長、保長都不由地方保民推舉,那是怕鄉權最後被地方有力人士把持。

  畢竟百姓多是愚昧短視,而且有膽小怕事的基因在裡面,能不出頭,就不出頭,最後的結果,就是地方政事落到豪強手中。

  所以全改為上級任命,這樣才能從中央到地方,如臂使指。

  他看了看地方的經費由來,原來是由中央拔款,他想了想,還是改寫道:「地方農戶等只保持正稅,免除一切雜稅,但礦產經營等收歸國有,由地方各官府自己經營。所得利潤五成上繳國庫,餘下為地方留存、運轉經費及官吏分紅。」

  又教育上面,他改寫道:「每鄉至少小學一所。每縣至少中學一所。每省至少大學一所。」

  教育非常重要,容不得輕視,現在宣府鎮每鄉就有小學多所,原本王鬥念大明別處百廢待舉,沒有硬性規定各鄉有小學多少,現在想想,還是必須硬性規定。

  他又看了原大明官員軍將培養這條,全部都需入宣府鎮軍事學院,民事學院培訓,時間為半年到一年。培訓的時間中,還必須到宣府鎮、都護府,還有靖邊軍等處「觀政」,合格者,方能放入大明各處為官為將。

  大明原也有「觀政」條例,然都是進士的人才,而且只是在中央部院見習,並非下基層歷練,總體情況看,能學到的多半還是怎樣「做官」,而非「做事」,所以效果不好,必須改變。

  該條上原本有「軍事學院,民事學院稱往京師」,王鬥想了想,改寫道:「仍居原地。」

  宣府鎮,都護府等處,還是作為有影響力的地方,先進文化輸出地為好。

  他又看了這條後面第一期的培訓名單,上面有一些人的處理與命運。

  「王樸,培訓後移往外務部任職,不從,誅之。」

  「王樸父王威,培訓後移往參謀部任職,不從,誅之。」

  「吳三桂,若開關,盡誅吳祖二族。未開關,培訓後調西北,從軍西征,不從,誅之。」

  「孫可望,培訓後調西北,從軍西征,不從,誅之。」

  「李定國,培訓後調南方,從軍略南洋,不從,誅之。」

  「鄭芝龍,培訓後調南方,從軍略南洋,不從,誅之。」

  「鄭成功,培訓後征東番,驅荷蘭人,不從,誅之。」

  王鬥目光在上面李定國、鄭成功名字上看了良久,他想改為「不從,赦免」,但最終保持「誅之」不變。

  還有接下來這一條:「以兩京十三省,漠南,遼東各地為神州,禁止神州境內一切封地封國。設安西都護府,攻掠範圍到裡海。安北都護府,攻掠範圍到北冰洋。安東都護府,攻掠範圍東番、澳大利亞、夏威夷到北美西岸。設安南都護府,攻掠範圍南洋,印度等地。」

  「此為百年目標,為動員人民之力,調動國民積極性,立封地領主制,功勳卓著者,皆可封賞。凡為國征服一萬平方公里土地者,賞十平方公里土地,約一萬五千畝,一村之地,賞國士爵。」

  「凡為國征服十萬平方公里土地者,賞一百平方公里土地,約一鄉之地,賞男爵。」

  「凡為國征服一百萬平方公里土地者,賞一千平方公里土地,約一縣之地,賞子爵。」

  「不論出身,不論門弟,不論男女,有功者皆賞,封地最高為一縣,土地上限五千平方公里,伯爵止。」

  「領主兵力上限一千,有人事吏權,有經濟自主權,然需向中央上繳稅收,也沒有教育與外交權。在法律方面,可擁有部分的地方法,然最高法是中央國法。若各領地法律與中央法發生衝突,中央法優於領地內地方法。」

  「此外,領主受中央官職,軍職,政令一統,平時享受封爵等待遇,戰時受軍職節制。」

  王鬥看著這條,中原歷朝歷代,總是對外擴張無力,原因很多,但沒有調動國民積極性,這條是肯定的。所以中原強時對外擴張,弱時疆土就收縮不少。

  強如盛唐,領土最高時西到鹹海,然弱時……

  昔日西域萬里疆,而今邊關在鳳翔。

  攻下一地沒有佔住一地原因很多,然百姓沒有從皇朝擴張中得到好處,反每次兵役,都有人傾家蕩產,所以人人都在喊兵凶戰危,兵凶戰危,視擴張為苦事。

  反觀西方各國,源源不斷的擴大領土,殖民地,就因為他們國民也在擴張中得到好處,自然人人積極。

  所以王鬥立下封地領主制,就是為了調動國民的積極性,雖然未來也有憂患,但顯然利大於弊。

  而且就算未來這些地方不屬於中原疆土,也是屬於漢文化圈一部分,未來也容易形成經濟軍事文化同盟。

  擴張一地,佔住一地,還需要大量的人口,王鬥看這條後面的人口來源,除了鼓勵移民外,還有流放。

  他看著上面的「興大獄五次,從江南流放人口一百五十萬」,他看了良久,想了良久,最終還是改為:「興大獄七次,從江南流放人口二百萬。」

  王鬥一條條看著,改著,他點了一根煙抽上。

  他眼神深沉,表情平靜,壯麗史詩,萬里江山,都在他筆下綻放。他所寫的每一句,甚至每一字,都關乎到萬千人命運,但他只是平靜的寫著,改著。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6-7-21 00:41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6-7-10 11:10
第787章 動員

  未來要攻佔的土地至少在數千萬平方公里,需要的人口眾多,其實就算發展內需,一樣需要大量的人口。

  有實例表明,人口是一個國家工業的基礎,人口少於一百萬,就沒有工業革命的可能。人口少於一千萬,就沒有二次工業革命的可能。人口少於一億,就沒有第三次工業革命的可能。

  而且未來的發展,隨著分工越細,需要的人才越多,這需要的人口當然也越多。

  未來人類要衝出太陽系,王鬥估計沒有百億千億人口,談也不要談。

  此時漢人的生育能力很不錯,一家生個七八個純屬正常,但就是夭折率太高,就如王鬥他家,他母親鐘氏生了不下六個子女,然夭折得只剩王鬥一個獨子。

  還有各種的疾病,也折磨著此時的民眾,特別是婦女,所以有必要發展女醫,培養婦科聖手。

  王鬥在上面寫道:「科考時開設女醫科,女醫官品級待遇與男醫官相當。每縣均需設女醫館,專治婦人,為免物議,男性止步。」

  王鬥又寫道:「嚴禁溺嬰,違者以殺人罪論處,地方保長、鄉長,皆受處罰。」

  他補充一句:「溺嬰者,父母皆罪,膝下幼子幼女一律沒收,由國家撫養。」

  再看各地都護府未來可能達到的人口數量,王鬥微微皺眉,就算他在上面想了很多辦法措施,然相比內心需要的人口價位還是太少。

  西方民眾故土難離觀念較輕,但他們殖民地往往受困於本國人口數量少,所以發展困難。中原倒是人口眾多,但卻受限於故土難離觀念,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狗窩,不是到了實在活不下去,都不願意背井離鄉到外。

  而一個地方的人口數量不到一個地步,往往很難形成穩定的社會氛圍,使當地民眾產生紮根之念,難以穩住該地。便如一個縣只有千多人口的話,該縣往往慢慢會消亡死去。

  他目光放在藩王那一檔,寫道:「神州境內禁止一切藩國封地,各藩王宗親可往都護府之國。許其自募人口兵力攻取之,封地依大縣論,五千平方公里止。積極主動者,上繳中央財賦可八折優惠。」

  王鬥寫道:「敢有抗拒者,一律流放各都護府境。又,可令情報部暗中挑動若干藩王反亂,平亂後首者誅之,協從皆流放。治下人口,參與各府縣者,人口皆流放一半到都護府。」

  王鬥平靜寫著,解決若干人口的問題,他細看各都護府攻掠方略。西征,盡誅沿途各國,各部落其高層、中層,毀滅其一切書籍,知識分子,抺殺其一切文化痕跡,這沒問題。

  不過南略……

  他想了想,改寫道:「天竺文化特殊,數千年階層不動,可以白婆羅門、白剎帝利姿態臨之,不動其高層利益。藩王亦可多流放此地。」

  他細細推敲未來各都護府發展後,人才將變得非常重要與珍貴,就算舊知識分子都將非常搶手。

  他想了想,寫道:「可囤積大量犯官與舊文人,介時拍買。起拍價,秀才,五百銀圓起。舉人,五千銀圓起。進士,價格面議。十人起為批發價,可八折優惠。」

  ……

  確定完都護府諸事,王鬥審核這一條內政,關於差役人賦,原本他打算攤丁入畝,最後細想後,決定將此全部取消。

  賦,始於秦朝商鞅變法,也是一種人頭稅與勞役的說法,明時稱戶口鹽鈔銀,還有隨之附在丁口上的勞役。賦役,伴隨終身,不可避免,就算災年官府有時會免稅,但不會免賦。

  就算你田地沒有,你成了流民,官府可能不會征你的稅,但是你的賦仍然逃不了。

  還有隨在上面的差役。

  有明一代,差役非常的頻繁,役錢非常的繁雜,百姓苦不堪言。

  這也是李闖提出「不當差,不納糧」的口號,為什麼這麼有蠱惑力。

  清時提出攤丁入畝,然只是攤,人頭稅與勞役負擔仍在,只不過由地主士紳負擔了一部分,有些稅種合併了。

  王鬥認為這種丁銀製與勞役制還是終結為好,歷朝歷代皆有大量隱田,這好理解,士紳官商為了逃避田稅使用各種手段隱瞞。然各代又有大量隱戶,這就是人頭稅與勞役的禍害了。

  大量隱戶,對於國家規劃極為不利,因為不知道具體人口多少,就不好提出發展目標,這對經濟發展極為不善。

  免除人頭稅,免除勞役,初看可能對官府不利,因為沒有百姓再出來白幹活,在各項工程的錢糧支出將大大提高增加,但事實從遠期來看利大於弊。

  而且制度設計得好的話,官府支出的錢最終仍將回到官府。

  因為僱傭工人雖然支出錢了,但工人要吃喝,要花費,要娛樂,將會帶動大規模的第三產業發展,增強內需。

  這內需增強了,自然會以稅收的形式回轉一部分回官府,只是流轉一圈罷了,而且還促進了經濟循環,增強經濟活力。

  僱傭工人,還可帶動大規模的就業,後世各國屢試不爽的妙招,若征發勞役,則是大規模的增加不穩定因素。

  最有名的例子便是元至正年間的「莫道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這便是強徵勞役。若民夫都有發下足以餬口謀生的工錢,便是異族統治,暗傳謠諺者可能都會被民夫揪出來撕成碎片,因為飯碗砸了。

  後世百姓盼著基礎建設,希望家鄉能修橋補路,什麼高速高鐵都經過最好,但若這種基礎建設以大規模征發百姓去白幹活試試看,楊廣就是最好的榜樣。

  王鬥凝神良久,最終寫道:「田稅上,免除一切雜稅火耗加派。賦役,皆免!」

  王鬥寫下這一句,代表未來他治下,從秦朝起實行了幾千年的賦役制度將在他手上終結。

  就這短短的一句,未來將引起驚天動地的波瀾。

  也就這短短的一句,王鬥將名垂青史,史書萬人傳揚,然搞不好,也有可能……

  王鬥若行此舉,就民間來說,不論士紳或是普通百姓,自然都是舉雙手雙腳支持贊成,因為這是驚天動地的仁政。

  普通百姓不用說,早苦賦役久矣,就算一些士紳豪族,可能一家有幾百口人,通過各種手段後只需交納十幾口人的丁銀與役錢,然不代表他們就樂意交這個錢了。

  所以介時免除賦役,民間肯定是好評如潮,反對者便是來自官方。

  因為這意味著財政支出將大規模提高,事事都要僱人,有些窮困的地方官府手中沒錢怎麼辦?沒錢又不能征勞百姓,那一些必要的工程都不能開工。

  歷朝歷代在賦役上也最多是輕徭薄賦,因為農業社會中,稅收大致就是這一些,甚至隨著皇朝的長久而減少,比如明朝,稅收最高時還是在明太祖朱元璋時期。

  官府手上沒錢,又要辦事,就不可能不讓百姓完全不白幹活。

  王鬥有他自己的撈錢手段,足以支付未來的工程費用,不過也不能一刀切,必須按地區,按步驟來。

  王鬥寫下這短短的一句,他表情平靜,書寫也很平淡,然他知道,未來將會有多大的動靜。

  其實在隱戶問題上,王鬥想了很多辦法,然他發覺任何手段都沒用,所謂的攤丁入畝一樣效果不顯,乾脆全免了。

  ……

  接下來王鬥又審改幾條,如技校、數學人才的培養,科考的科目,海關的設立等等。

  他最後看這一條,卻是關於工業革命。

  「工業革命的前提是農業革命,只有百姓溫飽,擁有更多的剩餘物資,才會產生交換需求,誕生出巨大的市場。為滿足巨大的市場需求,生產型商人必須提高生產力,生產出海量的商品,源源不斷滿足人民的需求。當商品的需求不能滿足人民的需求,生產型商人就必須改進器械,發展更高技術,工業革命就誕生了。」

  「所以前提是農業革命,若糧米不足,百姓飢寒交迫,就算強行發展工業,生產商品,然百姓購買力不足,只會造成生產過剩,形成經濟危機。經濟危機本質是百姓沒錢,內需不振……」

  王鬥注寫道:「商人本質是貪婪,無商不奸,當生產過剩時,他們寧願將商品倒入河水中也不願降價。所以解決經濟危機的唯一方法不是靠商人良心,而是提振內需,讓百姓的腰包鼓起來,有充足的銀錢來購買商品。」

  王鬥寫道:「決定商品命運的唯一因素是市場。市場有內部市場與外部市場兩種,為免經濟過於劇烈波動,不可過於依賴外部市場,發展內需,當擺在第一位。」

  他寫道:「所以第一個五年計劃當以農田水利,基礎建設為主,五年後基本消滅飢寒,人均國民年收入約十二到十五個銀圓,國民生產總值達到……」

  「第二個五年計劃後,強大的內需,加上外部征服土地的廣闊市場,就將有工業革命的可能。」

  王鬥靠在椅上想了良久,他最後抽了口煙,將煙屁股熄滅在缸中,合上了書冊,將之放入抽屜中。

  腳步聲響起,是護衛營主將鐘調陽輕輕的聲音:「大將軍。」

  王鬥說道:「人都到齊了嗎?」

  鐘調陽道:「不論文職武職,已盡數在大堂中等候。」

  王鬥略略吸了口氣:「那走吧。」

  他說道:「該開始了。」

  他們走出公房,外面走廊上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護衛營戰士,他們個個穿著魚鱗鐵甲,一動不動的肅立,只在王鬥過來時,以無比崇敬的目光注視向他。

  他們進入議事大堂內,王鬥轉過屏風時,就見堂中滿滿的身影,都護府的文官武將,濟濟一堂。他們輕聲說著話,聲音混雜著,似乎各種各樣的情緒在內中蔓延。

  當王鬥身影出現時,他們皆盡看了過來,目光中滿是激動、興奮,還有緊張,很多人臉上甚至漲得通紅。

  王鬥微笑走向他們,所有人都簇擁過來,他們激動的道:「大將軍。」

  「大將軍。」

  「大將軍。」

  他們呼喚著,他們說話聲音越來越大,最後似乎匯成一片嗡嗡嗡的聲響。

  王鬥含笑看著他們,他輕聲道:「都準備好了嗎?」

  張貴吼道:「大將軍,一切準備就緒。」

  溫方亮道:「大將軍,都準備好了。」

  韓朝道:「大將軍,早已準備完畢。」

  眾人道:「大將軍,都準備好了。」

  笑容從臉上綻放,這一刻,王鬥心神有些恍惚,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他深吸一口氣,說道:「那麼,發佈動員令吧,全民總動員!」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6-7-21 00:4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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