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末邊軍一小兵 作者:老白牛(已完成)

 
bigsing 2010-8-6 13:16:4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99 4072613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6-6-13 09:43
第十卷此心安處是吾鄉 第767章 傾國

  二月十五日,沉默兩天後,多爾袞作出了出師中原的決定。

  他還決定親率大軍,御駕親征。

  十六日,他在太廟祭告太祖、太宗,祭文上說,去年起大清國一系列勝利,占朝鮮,攻日本,此皆太祖武皇帝素志,用是昭告上慰神靈。今他將親統大軍前往伐明,誓要完成太祖武皇帝夙志,伏冀皇祖在天之靈俯賜默佑。

  十七日,他駕御篤恭殿,任命多羅饒余郡王阿巴泰為奉命大將軍,鄭親王濟爾哈朗為靖遠大將軍。令他們攻取喜峰口、冷口、界嶺口等薊鎮要塞,拖住楊國柱的薊鎮大軍。

  又任豫親王多鐸為平南大將軍,令他與自己一起親逼寧遠、山海關,拖住吳三桂等人的遼東大軍。

  任禮親王代善為定國大將軍,讓他守護盛京,防護後路。

  他親授各人大將軍印,說道:「我皇祖肇造丕基,皇考底定宏業,重大之任付於眇躬。今蒙古朝鮮日本俱已歸服,漢人城郭土地攻克漸多,當此創業垂統之時,征討之舉,所關甚重。朕特命爾等大將軍,一切賞罰,俱便宜從事,當同心協力,以圖進取。」

  各人受印敕,行三跪九叩頭禮。

  多爾袞賜各大將軍黃傘一,纛二,還有黑狐帽、貂袍貂褂、貂坐褥、涼帽、蟒袍等。又賜各從征諸王貝勒貝子公等衣服鞍馬有差。

  當日,清國舉國動員。

  萬曆四十三年時,努爾哈赤正式確立八旗制度,每牛錄核丁三百。當然,這三百不是三百人,也不是三百個男人,就像明軍戶一樣,更多是三百個戶主代表。

  父死子繼,兄亡弟代,總要有一個代表。

  這些人都有妻子兒女,有父母兄弟,一般一丁對應五到八口人。

  八旗為兵民合一,全民皆兵制,平時勞作,戰時從征,軍械糧草自備,有點類似府兵。

  而這三百個戶主代表則稱旗丁,能不能披甲,就看他們能力了。

  不過八旗興起後頗有尚武之風,且從十歲起就開始考核,每三年考一次,從步甲到馬甲,到巴牙喇。如果十六歲成年後還不能為步甲,享有披甲的權力,那就很受人歧視唾罵了。

  這每牛錄三百戶主代表為旗丁,餘下的兄弟子嗣暫不在兵冊上,普通人家就稱為「余丁」,若官將之戶,就稱為閒散。

  八旗興起後每次出戰,基本搶掠甚多,余丁閒散也踴躍出戰,滿洲史料就頗多某某「閒散」攻某某城陣亡的記錄。

  皇太極時期清國共有牛錄592個,內滿八旗31o個,蒙八旗118個,漢八旗164個。當時基本定二百旗丁為一牛錄,所以滿八旗約有六萬二千旗丁,蒙八旗有二萬三千六百旗丁,漢八旗有三萬二千旗丁。

  滿蒙漢二十四旗差不多就是擁有兵額旗丁十二萬人。

  當然,除非遇到生死存亡的決戰,否則各旗不會全丁出動,就如王鬥的軍隊,不會每次打仗都全部拉出去。

  歷史上的一片石之戰,除了蒙漢八旗全丁出動外,滿八旗也只出動三分之二丁。加上外藩蒙古兵、三順王的軍隊,朝鮮兵,其它布特哈等炮灰集團,總計出動兵員十三萬五千人。

  不敢肯定當時有多少隨軍余丁,家奴包衣,奴隶阿哈什麼,不過不管五萬十萬,這些都是忽略不計的。就如蒙古西征,說是兩萬人,但至少十倍的附庸軍工匠奴隶被省略了。

  冷兵器時代有十三萬精銳戰兵,已是個驚人的數字。

  徐達言:「十萬眾,當橫掃天下。」

  王鬥辛苦多年,正規軍不過六萬。

  不過松錦之戰時清國損失慘重,光八旗滿洲戰死者就過一萬人,餘者八旗蒙古,八旗漢軍,外藩蒙古等等,損失一樣不計其數。

  事情的後續後,他們還失去外藩蒙古很多勢力,雖然這些人戰力不佳,每約三到五個旗丁,才能有一個達到披甲兵的能力標準。不過至少也是滿清國的重要戰力補充,優良的炮灰。

  比如與滿清國關係最緊密的科爾沁諸部,就有牛錄448個,旗丁二萬二千多人,內披甲兵人數六千五百多。

  外藩蒙古,有牛錄384個,旗丁一萬九千多人,披甲兵人數五千四百多。

  這二者加起來,披甲兵人數就達到一萬一千多,就算每次清國征戰他們出兵一半,也有旗丁兩萬,披甲兵五千。

  還有外扎薩克蒙古的漠北各部,喀爾喀、土謝圖等部落,他們人丁不等,但披甲兵總數加起來也有八千。他們如若出兵助戰,數量也非常可觀。

  然現在除了鐵桿的科爾沁,餘者大半脫離清國統治了。漠北的外扎薩克蒙古,漠南的歸化城土默特歸順了王鬥。連臨近王鬥勢力的土默特左右翼二旗、喀喇沁各部都有些不穩。

  甚至當時的土默特左右二旗扎薩克俄木布楚虎爾,善巴還打算不告而別,私議跑去投奔王鬥,被警惕的多爾袞擒獲後處死,任命了新的左右二旗扎薩克。

  不過外藩蒙古不穩已是事實,多爾袞很清楚的獲知到,土默特左右翼、喀喇沁各部都跟王鬥眉來眼去,他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作不知道。

  事後多爾袞通過各種抬旗,余丁補足的方式,補足了八旗滿洲、八旗蒙古的旗丁人數,還重建了漢八旗等。然多爾袞知道,他們八旗的核心戰力,已經比不過錦州大戰前了。

  好在只要不對上王鬥的靖邊軍,八旗戰力在此時東亞還是頂尖的,從他們勢如破竹的攻掠朝鮮、日本也證明這一點。

  而且多爾袞又建了八旗朝鮮,八旗日本,每八旗旗丁人數一萬六千,二者相加就有旗丁三萬二千。

  雖然多爾袞認為這些朝鮮人,日本人戰力難以保證,如八旗日本,只有內中的武士才能達到披甲兵標準,大多還是層次最低的步甲,那些朝鮮人戰力更低了。

  不過他們內中的鐵炮手還是不錯的,他們足輕的「槍衾」戰術也有可取之處。

  那些朝鮮人弓箭手也不錯,他們的箭飛快,在輕箭的效率輸出上甚至超過蒙古人。

  最重要的,這些人壯大了旗丁人數,現滿、蒙、漢、朝、日四十旗,兵額人數已經達到了十五萬人。

  ……

  此次國戰,關係到清國能否進取中原,甚至國運存亡,所以滿清可謂傾國而出。

  滿、蒙、漢、朝、日四十旗中,蒙八旗二萬三千六百旗丁,全丁而出。

  漢八旗三萬二千旗丁,全丁而出。

  日八旗一萬六千旗丁,全丁而出。

  鮮八旗一萬六千旗丁,全丁而出。

  甚至滿八旗六萬二千旗丁,亦出丁六萬人,只餘二千旗丁防守盛京,別處城堡村寨,更只有餘丁與婦孺守城。

  同時多爾袞還傳諭自己鐵桿科爾沁部,讓他們出動旗丁二萬人,內披甲兵五千。

  還有外藩蒙古敖漢部、奈曼部、喀喇沁部、土默特部等等,他們都需出兵,而且至少出兵丁口數的三分之二,共約有旗丁一萬,披甲兵三千人。

  如此相加,此次清國共出動旗丁戰兵約十八萬人。

  此外還有七萬包衣阿哈隨軍,推運糧草輜重,搬理繳獲,處理雜事等。

  這也是必要的,如有繳獲,難道還讓那些披甲旗丁自己推車挑米?

  如遇攻城,甚至讓他們自己製作盾車,挑土填壕?

  此時八旗大多駐防盛京周邊,又實行兵民一體制,軍械糧草也大多自備,徵集令下達後,他們彙集飛快。特別那些滿蒙旗丁,更幾乎家家都有馬騾,集結速度更快。

  只有外藩蒙古各部動作會慢些,他們也將陸續在營州、山海關等處匯齊。

  還有隨軍的包衣阿哈們,也會慢慢彙集,在戶部承政英額爾岱的統領下向前方運送糧米輜重。

  皇太極當朝時,力主八旗正規化,也在軍中實行了一些糧餉制度,雖然不多,大部分人還是自帶乾糧。但考慮到可能要在山海關等處待幾個月,多爾袞認為公中有必要出這筆糧草,正好從朝鮮、日本等處搶來的糧米可派上用場。

  而對此次征伐明朝,清國上下個個都信心十足,明國境內,清軍唯一懼怕的只有靖邊軍了,楊國柱、吳三桂等人只能說可作為對手,但談不上懼怕。

  至於流寇,雖然勢大,但想必戰鬥力也有限,畢竟聽說他們多由投降的明軍組成,而明軍是什麼德性,他們大清兵再清楚不過。

  更妙的是,流寇的注意力可能還會放到王鬥身上,這樣自己懼怕的靖邊軍就被纏住了。

  大清兵再無後顧之憂,所以就算這次不能定鼎中原,至少也可以好好搶一把,好幾年了,明國境內想必很肥了。特別幾月後就是夏糧收成,又幾月後,就是秋糧收穫,更多的物資可搶。

  八旗雖然沒有兵餉,但每次擄獲都有分賞,金銀財帛,牛羊人口,茶米油鹽,勇敢者還有馬匹盔甲賞賜,加上私藏戰利品,每次出征各旗丁都是腰包滿滿的。

  所以此次出征,家家踴躍,各城鎮村寨,到處是一派子送父,妻送夫的感人畫面。

  家中丁口多的,余丁們也是踴躍參軍,心甘情願作為輔兵雜役存在,跟隨自己的父兄出戰。

  他們戰後雖沒有分賞,但私藏戰利品卻是潛規則,甚至有人盤算多搶幾個包衣回來,代替自己耕田種地。

  清國上下瀰漫著一股狂熱雀躍的氣息,甚至有狂熱分子喊道:「南朝將亡,國朝定鼎,就在今日!」

  ……

  二月二十日。

  這幾天源源不斷的兵馬彙集到盛京,特別二十日這天,盛京城北的演武場旌旗如海,幾乎每隔一刻鐘就有一批軍馬彙集過來。

  他們按各旗陣列排列,八旗滿洲正黃旗,八旗滿洲鑲黃旗,八旗滿洲正白旗,八旗滿洲正藍旗,八旗滿洲鑲白旗,八旗滿洲正紅旗,八旗滿洲鑲紅旗,八旗滿洲鑲藍旗。

  他們以牛錄合為軍陣,然後每個牛錄又單獨列為小陣,他們肅然而立,器械精良。

  他們每個普通的士兵都有頭盔與鑲鐵棉甲,個個髹漆的鐵盔,汗漬斑斑的對襟泡釘棉甲,烏黑高尖的盔頂紅纓飄揚。他們身邊都有馬匹,有人甚至不止一匹,馬上長短兵器具備,皆以粗厚沉重為主。

  馬上又有盾牌,巨大的滿弓,裝滿重箭輕箭的箭囊等。

  他們個個眼神殘忍而暴戾,充滿百戰沙場的自信。

  這些是普通的步甲,又有馬甲,個個身上披著兩重甲,純鐵甲外面罩著厚實的綿甲,防護更加精良。他們中達壯、撥什庫級的軍官,皆是盔上黑纓,背上插著方二尺的小旗。

  他們身著三層重甲,也就是除了綿甲鐵甲外,最裡面還有一層鎖子甲。

  最後就是由各旗巴牙喇纛章京掌控的巴牙喇兵了,他們個個背上插著斜尖的火炎旗,手上馬邊無不是沉重的重武器,狼牙棒,虎槍等等。他們使用的大梢弓也普遍是十二力弓。

  這是什麼概念?

  也就是說按弓力算的話,合後世的磅數差不多是158.7磅,被射一箭不死肯定重傷。

  他們是各旗中最精銳的老兵了,個個身上濃厚的血腥殺伐之氣,一身的明盔明甲,鐵甲穿在外面,片片甲葉皆是以精鐵打製,極為厚實亮眼。

  為了應對火器的威脅,八旗興起後就在盔甲防護上做足了工夫,所穿盔甲無不精良。

  「賊兵所帶盔甲面具臂手,悉皆精鐵,馬亦如之。」

  「虜多明光重鎧,鳥銃之短小者未能洞貫。」

  「先以重甲外披綿甲,盔外戴大厚棉帽者,在前執盾而進,立於山城之下。」

  「執狼筅、長槍、大刀利劍,鐵盔之外有綿盔,鐵甲之外有棉甲。」

  八旗滿洲約六萬人列陣較場中,他們刀槍如林,人潮如水,人數雖眾,卻列陣整齊安靜,只偶爾傳來幾聲馬嘶之聲。

  他們森嚴站著,無數密集的頭盔與鎧甲聳立,凌然的鐵血之氣蔓延。

  而在滿洲各旗後面,又是相應的蒙八旗與漢八旗,日八旗與鮮八旗等。雖同稱八旗,但他們身份地位當然不平等,八旗中只有滿八旗有旗主,餘者都是固山額真,而且他們與滿八旗各旗主還是屬於隶屬關係。

  他們一樣安靜列陣,然氣勢上頗有不如。

  他們的裝備也不能與滿八旗相比,不要說幾層甲了,連擁有鑲鐵棉甲者都少,很多人只有一件普通的棉甲。特別那些八旗日本與八旗朝鮮軍,大多數還是國內的軍械打扮,顯得有點不協調。

  然十幾萬人列陣,刀槍如林,旌旗似海,無數的人頭蔓延,整體散的氣勢仍然非常驚人。

  ……

  演武場中未見皇帝的親衛葛布什賢兵,此時這些清國最精銳的士兵卻是列隊在盛京城東的撫近門外,一直佈置到城北的演武場邊。

  他們是比各旗巴牙喇還強悍的存在,個個同樣一身明盔明甲,身上穿著沉重的鐵甲,片片寒光閃動。

  他們每人盔上都有雕翎,身後插著飛虎背旗,他們中軍官的存在,盔管上更插著獺尾,背後插著二尺的飛虎狐尾旗。

  他們靜靜策在馬上,寒風中一動不動,顯示出百戰老兵的素質。

  他們是清國中技藝最出眾者,全營人數還不到兩千。

  呼嘯的寒風中,時間到了卯刻,忽然嗚嗚的海螺聲響起,然後聽喇叭、嗩吶聲不斷,鼓樂喧天中,密密的大駕鹵簿從撫近門出來。

  黃傘,纛,旗,骨朵,吾仗,鑼、鼓、畫角、簫、笙、駕鼓、橫笛、龍頭橫笛、檀板、大鼓,密密麻麻,那些執役者個個綠衣黃褂,腰間紮著紅帶,頭戴六瓣紅絨帽,銅頂上插黃翎,人數達到八十四個。

  而在黃傘下,多爾袞一身鎏金盔甲,他策在馬上,神情莊嚴。

  在他身後,又是滿、蒙、漢、朝、日四十旗的旗主與固山額真,還有國中大小親王郡王,貝勒貝子,六部官員,文館學士等等,百官齊聚,他們都將跟隨多爾袞出征。

  此時他們一樣策在身上,個個臉上閃爍著神聖激動的光芒。

  喇叭、嗩吶聲響中,大駕鹵簿直接進了撫近門外的堂子中,這是清國的神廟,每次出征必謁廟而行。

  神像早已請來,安放在享殿中,神像是上天之子、釋迦牟尼、觀音菩薩、大君先師、三軍之帥、關聖帝君。

  為祭堂子神位,君臣每人都曾齋戒一日,清心寡慾。

  他們進入堂子,供獻餅酒,懸掛紙錢後,從多爾袞起,序次排班,人人行三跪九叩頭禮。又至堂子外,以出征所攜護軍八纛列於前,復吹海螺,鳴喇嘛號筒。

  在喇叭、嗩吶聲中,他們又開始拜天,行三跪九叩頭禮。

  叩頭禮後,多爾袞起身,他長呼一口氣,心中默默道:「昊天上帝,佑我大清。」

  他上馬起身,戰馬所過,所有的葛布什賢兵都下馬跪伏,靜候皇帝經過,他們高呼道:「萬歲!」

  一隊隊葛布什賢兵下馬跪伏,一路過去,列陣諸將士俱跪,他們山呼萬歲,最後更匯成連綿不絕的呼喊之聲。

  「萬歲、萬歲、萬萬歲!」

  多爾袞在演武場中策馬而行,他行於萬軍之中,但見旌旗如林,刀槍如海,那連綿的軍陣似乎要到天邊。

  他心中湧起無上豪情,如此大軍,何人可擋?

  志得意滿中,他哈哈大笑起來,他揮鞭一指,三聲凌厲的號炮響起。

  炮聲中,大軍開始開拔,他們旗幟如海,無邊的人潮,似乎要鋪滿大地。

  崇禎十七年二月二十日,清國傾國而出,出兵二十五萬,討伐明朝,爭奪中原!

  ……

  三月初一日,濟南。

  「上帝鑒觀,實惟求瘼。下民歸往,只切來蘇。命既靡常,情尤可見。粵稽往代,爰知得失之由;鑒往識今,每悉治忽之故。咨爾明朝,久席泰寧,寖弛綱紀。君非甚暗,孤立而煬蔽恆多……」

  濟南城的演武場在城的東南,千佛山腳下,傳聞這裡是濟南城的風水所在,相傳曹操當年即駐軍於此,並建武場操練軍兵。其後的歷朝歷代,這裡均是駐軍習武之地。

  演武場極大,可排兵佈陣達十萬兵馬,不過大順國兵馬極多,前段時間還有六十萬人,現在可能已經有七十萬了,具體數字李自成不知道,他麾下的官將大員一樣不知道,蓋因投降的明軍太多了。

  所以能進入演武場的,除了他的老營外,就是從幾十萬軍隊中挑選出來的精銳士卒。他們列成了巨大的軍陣,真是人潮如海,旌旗如林,他們排列的陣列連綿不絕。

  點將台上,李自成氈笠縹衣,端坐王椅上,他兩邊是密密的順國大將,六政府官吏,還有投降的明朝官將等。而台下則是密密的老營親將與銳士,個個盔甲整齊,刀矛肅立。

  台的不遠處是被叫來觀禮的當地士紳名流,山東各府名人要員,他們密集站著,很多人看看臺上的動靜,又看看前方的軍陣,眼中滿是震撼的神情。

  他們有的人神情複雜,有的人則是興奮議論。

  「大順果然是兵強馬壯。」

  「是啊,相對下朝廷官兵簡直是烏合之眾,怪不得不堪一擊,順天王勢如破竹。」

  「當然,看看臺上那些投降的官吏總兵,哪個不是手握重兵?個個一箭不發就降了,怪不得這大明要失了天下。」

  「唉,真的要改朝換代了?」

  不說這些名流士紳神情複雜,議論紛紛,此時台上的順國丞相牛金星,抑揚頓挫,正宣讀著李自成向天下布的永昌元年詔書。

  相比前時那個檄文,這詔書語氣似有緩和,言說「君非甚暗」,認為崇禎皇帝並不是一個昏庸腐朽之人。

  然後說:「……孤立而煬蔽恆多;臣盡行私,比黨而公忠絕少。甚至賄通宮府,朝端之威福日移;利擅宗神,閭左之脂膏罄竭。公侯皆食肉褲褲,而倚為腹心,宦官悉齕糠犬豚,而借其耳目……」

  言說明朝為何會到現今地步的原因。下面士紳有人不以為然,有人則聽得歎息道:「是啊,君非甚暗,孤立而煬蔽恆多……皇帝一向勤勉,就是身邊奸臣小人太多了。」

  又有人嗚咽哭泣:「大明何致到了這一步。」

  李自成已決意向京師進軍,領兵五十萬北上,並以李過為前鋒,直撲京師。

  五十萬,當然是個非常龐大的數字,不過兵馬雖多,李自成卻不擔心糧草,因為北上過去,州縣城池太多了,隨便打下一個,都可以解決大軍所需的很大問題。

  特別進入京畿重地後,收羅的財帛糧米都是河南、山東等地不能比。

  讓他擔心的是京師堅固,守兵眾多,就算有大量的內應,可能一時半刻也會攻打不下。

  他麾下官將商議的結果,可能攻打京師,至少要攻三個月。

  久則生變。

  而且歷來北上直取京師,危險重重,歷史上也只有明太祖朱元璋成功過。

  當時明太祖滅元方略:「先取山東,撤其屏蔽。旋師河南,斷其羽翼。拔潼關而守之,據其戶檻,天下形勢,入我掌握。然後進兵元都,則彼勢孤援絕,不戰可克。既克其都,鼓行而西,雲中、九原、關隴可席捲也。」

  大順現在形勢跟當時有些像,然有些不像,比如陝西就沒有攻下,為免意外,爭取明朝皇帝投降是最理想的結果。

  因此,李自成布了詔書,勸說皇帝投降,更正告明朝官紳要審時度勢,降迎新主。

  詔書宣讀完畢,下方軍陣出驚天動地的吶喊,他們先是雜亂,後匯成一片:「大順天王萬歲!」

  「萬歲!萬歲!萬歲!」

  排山倒海的萬歲聲一浪高過一浪,巨大的呼嘯聲音,更震懾得那些觀禮的士紳名流說不出話來,很多人不自覺的全身顫抖。

  點將台上,五營的大將,劉宗敏、劉方亮、劉希堯、袁宗第、李過等人喜悅中帶著傲然。

  楊少凡一會眉歡眼笑,一會又咬牙切齒。

  李巖神情激動,心想:「新朝就要鼎立,介時氣象大不同,百姓又可安居樂業,不再有流離禍亂之苦。」

  牛金星等六政府要員個個神情矜持,撫鬚含笑,有些自得的看著下方吶喊的將士。

  而那些投降的明朝官將們,如劉良佐、劉澤清、邱磊等人,個個吸著氣,目瞪口呆的看著下方呼嘯的陣列,劉良佐歎道:「看看,大順軍如此氣勢,果然是紀律森嚴,行伍整齊,官兵遠不能比。」

  劉澤清也歎道:「不錯,義軍如此精銳,看來覆滅明朝不是問題了。」

  他們雖歎息說話,然個個卻滿面紅光,劉澤清更又喜笑顏開道:「看來新朝很快就要鼎立,我等都是從龍功臣。」

  邱磊眼中現出冷笑:「攻滅京師後,應該就是西進攻打宣府山西,聽著那邊這些年很富,我等定然可以撈個盆滿缽滿。」

  他們都哈哈大笑起來。

  ……

  出征閱兵儀式後,大軍直接開拔,人喧馬嘶,旌旗遮天,場面壯觀之極。

  而不單是校場上的精銳行進,駐紮在濟南附近,山東各處的順軍一樣向北開動,他們各有各的任務,或中路,或兩翼,最後彙集在京師腳下。

  宛如洪流一般的大軍不斷起動,號角之聲響徹天地,李自成乘烏駁馬,擁精騎百餘,他登上了千佛山,就見下方旌旗如海,潮水般的人流不斷行進,此情此景,讓李自成志得意滿。

  同時他興奮中又帶著一些茫然,真的要滅亡明朝了?

  老胡的巡山營也在前進的洪流中,他們已經獲得了老營的待遇,馬隊中人人有戰馬,很多人還有雙馬,就是往日的步卒,也都有了馬騾代步。

  他策在馬上,看看前面,又看看後方,皆是旌旗如海,浩浩蕩蕩的人潮前不見頭,後不見尾。

  老胡不由喃喃說了一句:「大場面。」

  他身邊的孔三深吸了口氣,總算北上了,這一切快結束了。

  崇禎十七年三月初一日,順國傾國而出,以兵五十萬,北上滅明!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6-6-19 15:29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6-6-13 23:15
第768章 各方

  崇禎十六年初時,靖南伯曹變蛟、寧南伯王廷臣調任遼東,當時二人只餘正兵營騎兵三千五百,新軍五百,共馬步四千人。

  此時二人駐守義州,卻是在抗擊韃虜的第一線上。

  他們對清國動向當然非常關注,十七日時,當清國舉國動員的時候,二人就有所察覺,立時派出尖哨夜不收前往哨探。十九日,二人認為韃虜又可能大規模犯邊,他們當機立斷,立刻派遣塘馬向遼東巡撫、遼東總兵、薊遼總督等人示警告急。

  二十日,清國傾國而出,這麼大的動靜當然瞞不過他們,他們再一次出急報,而且在塘報上預估了自己的判斷。

  他們認為,此次奴賊出動的兵馬,不會少於錦州之戰時的人數。

  塘馬走後,兩位伯爵下令義州城戒嚴,他們仔細巡邏城防,回到二人合用的府邸時,大堂上卻來了一個突來拜訪的客人。

  「二位將軍,我情報部已有確切的消息,此次韃虜傾巢而出,義州遠在後方,若困守此地,恐怕凶多吉少。大丈夫當留有用之身,此局勢變幻之時,也不必在意一城一地之得失。大將軍更說過,兩位將軍若願到漠南去,他定會倒屣相迎。」

  說話的卻是都護府情報部一位探員,他其貌不揚,放在人群中極易被忽視,但神情堅毅,語氣堅定,似乎山崩於前面不改色。他們這些情報部外出做間諜細作的人,無不是擁有鋼鐵般的意志。

  聽完這位探員說的話,曹變蛟與王廷臣臉上都露出微笑。

  曹變蛟對王廷臣微笑道:「王兄弟,你認為呢?」

  王廷臣爽朗一笑:「小曹將軍,某還是那句話,大丈夫只要死得其所,馬革裹屍又如何?」

  曹變蛟微笑道:「某也是這樣想。」

  他對那位探員道:「這位壯士,請你轉告永寧侯爺,曹某等誓與義州城共存亡,就有負他的期望了。」

  說到這裡,他神情有些愧疚,輕輕道:「希望……還能有與王兄弟再見的一日……」

  那探員暗歎一聲,這結果在他意料之中,他心頭湧起敬重,鄭重道:「既如此,小人告退,二位將軍珍重!」

  他深深一拜,轉身而去,他來到大街上,寒風雨雪中很多士卒冒雪巡邏,個個身形毅然,他心中湧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對他們狠狠一垂首,就上了自己的馬匹。

  作為情報部精銳探員,他擁有三匹戰馬,他上了馬,急奔出城,他看看天氣,雲濃如鉛,看樣子這雪還要下一陣。

  他上了西山,忽然一凜,就見城池的南邊呼嘯而來數十騎,遠遠就陣陣野獸般的嚎叫。

  看他們那精湛的騎術,閃亮的盔甲,探員喃喃說了句:「巴牙喇。」他看看雪地中長長的馬蹄印子,再也不敢停留,最後看一眼風雪中的義州城,急馬而去,很快隱沒在風雪之中。

  不久,越多的清軍精騎趕到,儘是那種馬甲兵與巴牙喇,他們搜羅四郊,特別撲殺斥候。

  明軍夜不收更是他們重點的打擊對象。

  二十日的這份塘報後,義州城就此與別處聯繫斷絕。

  ……

  清軍大舉入寇的消息源源不斷傳來,特別二十日義州城送出塘報後,遼西各城相繼戒嚴,錦州、寧遠、山海關等處,都紛紛關閉城門,嚴守邊防。遼東巡撫邱民仰,薊遼總督范志完,一天數報,急向京師告急。

  二十三日,駐守界嶺口長城的明軍夜不收現關外的喀喇沁部似有異動,很快,他們更發現原營州地界出現了韃子鑲藍旗的精銳哨騎。

  二十四日,駐守冷口長城的明軍夜不收一樣發現韃子正藍旗的巴牙喇在外活動。

  同日,喜峰口長城外面也出現他們的哨騎兵馬。

  二十五日,錦州、寧遠等處報遮天蔽日的韃子大軍逼來,但奇怪的是,他們只在各城外紮營列寨,但並不攻城,更多是監視裡面的守軍。不過他們精騎四出,不斷撲殺外出的塘馬夜不收,使得各城消息傳達困難。

  同日,薊鎮總兵、薊北侯楊國柱得到哨報,人數不下十萬人的韃子大軍從錦州、義州等處西進,他們從塞外而來,目標赫然就是自己防守的薊鎮防線。

  二十六日,尖哨夜不收報韃子阿巴泰、濟爾哈朗等人駐屯原關外營州中屯衛地界,他們密佈哨騎,從西到新城衛,西北到紅崖子山,都有現他們的哨騎人馬。

  特別他們還有精騎佈於以遜河邊,似乎專門監視離紅崖子山二百多里,靖邊軍在塞外的最前沿堡壘——鎮胡寨。

  奴賊大股逼來,楊國柱不敢怠慢,他親率大軍趕赴邊牆,特別他判斷破口主要處的冷口長城。

  他決不能讓這些野獸般的東西進入關內。

  清兵入塞已經有多次了,崇禎二年、崇禎九年、崇禎十一年,每次都是血流飄杵,百姓慘不堪言。而且除了這幾次大規模入塞,直逼到京師城下外,事實上還有崇禎七年與崇禎八年兩次。

  他們進犯宣府、大同、忻州、定襄等處,大肆劫掠,特別崇禎七年這次,因為曹文詔被調往大同,高迎祥、李自成、張獻忠等流賊趁機突圍,最終釀成後來的大禍。

  此時楊國柱有兵馬一萬五千,內正兵營騎兵五千,編練新軍一萬,皆經過松錦血戰,戰鬥力經得起考驗,他有信心能擋住韃子的破口入侵。作為薊鎮總兵,他也認為自己有這個責任讓關內父老百姓免受荼毒。

  只是……

  自己的主力就這樣被拖住了。

  流賊在濟南建國稱王他當然知道,看情形,他們很快也會北上,介時京師危急,卻怕自己不能入援。

  楊國柱得到消息,朝中諸公有意檄傳自己防守京師,但現在……

  國事危急如此,讓楊國柱憂慮不已,他不明白朝中諸公是怎麼想的,靖邊軍之強,天下聞名。他們也在附近,趁流賊聚於城下,正好一鍋端了,畢竟不患賊聚只患賊散。

  流賊最可怕的地方是他們太會跑了,此時正是良機啊,若流賊北上,正好將他們一網打盡,徹底解決大明朝的心腹之患。

  楊國柱思索朝中總會有頭腦之人,而且京師堅固,應該可以堅持幾個月,到時事態緊急,他們應該會召永寧侯入衛。

  罷了,這些國政大事不是自己能考慮的,他能做的,就是為國守好邊關。

  有一點他可以肯定,除非自己戰死,否則他決不會讓一個韃子入關。

  ……

  對流賊的動向,宣府、山西、安北都護府的百姓都非常關注,相比山東、北直各處的風起雲湧,百姓爭相獻城開門,個個期盼義軍的到來,這邊的民間反應冷淡,畢竟他們的生活總體還過得下去。

  就算過不下去也可以移民去都護府嘛,那邊是非常歡迎移民的,生活富足的宣府鎮百姓就更不用說了。

  二月時,流賊在山東建國大順後,山西巡撫蔡懋德就加緊了山西東面各關口的防務,調派總兵周遇吉,副總兵李雲曙等人防守固關、黃榆關、虹梯關等處,加強了這些地方的守禦力量。

  所以當流賊在彰德府,順德府各處攻城掠地,勢如破竹,並打算就勢西掠山西時,就在這些堅固的關口面前碰得頭破血流。

  當然,不是沒有人民群眾心向義軍,比如臨近山西,贊皇參將許月娥控制的元氏縣城,就有一個孫姓的鍛工,他私自打了幾百個箭鏃,寫下手摺一個,內稱流賊為「天兵老爺」,打算偷偷出城去投奔順軍。

  他不幸出城時被把門的軍士搜出手摺,結果被許月娥下令殺一儆百,慘無人道地用長釘將四肢釘在城門上,壯烈犧牲。

  不過至少從這以後,她勢力範圍內的幾個城池,沒人再敢談論降賊投靠之事。

  二月下時,又有黃榆關的一些軍士百姓意欲開關投降,被守將李雲曙殘酷鎮壓,不分男女老幼,凡涉事之人皆斬,幾起事故後,山西各處從此太平無事。

  也因為山西太平,逃入境內的藩王越多,除了原來福王朱由崧外,又有潞王朱常淓等人相繼逃入。

  三月初一日,流賊傾巢北上,當消息傳入山西時,宣大總督紀世維急傳檄宣府巡撫朱之馮,大同巡撫衛景瑗,山西巡撫蔡懋德,一番緊急議事後,山西宣府宣佈全境戒嚴。

  特別要進入宣府鎮的,一率先收入收容所,嚴加審核再說。

  大同總兵王樸也應山西巡撫蔡懋德之請,令親將王徵率正兵營援助防守固關的總兵周遇吉。

  對流賊北上,其實宣府、山西、安北都護府的民間反應都很淡然,因為在這些人心中,他們有擎天大柱,征虜大將軍,永寧侯爺王鬥在,事情如何,到時聽他吩咐便是。

  反正有強大的靖邊軍在,他們不可能會受到傷害。

  他們只爭論京師可以防守多久,每每各城各鎮的茶館酒樓中,這都是熱門話題。

  有人言,因鼠疫之故,京營損失很大,京城怕最多只能防守三個月。

  大部分人認為這種說法保守了,京師堅固,城牆高厚,城周更達六七十里,能不能守一年不好說,但防守半年還是可以的。

  而且他們認為朝中諸公只要不瞎了眼,召永寧侯爺出馬的話,流賊根本不是問題。

  宣府時報也在鼓吹,朝廷只要招大將軍王鬥出馬,流賊定然一鼓而平,在北京城下將他們一鍋端了,還大明一個朗朗太平。

  不說報紙民間的議論,對一些士紳官將來說,他們情緒就複雜了許多,看流賊這氣勢,號稱百萬人直逼京師,到時京城能不能守住?若京師失陷,大明滅亡,他們又該何去何從?

  一些人私下議論大明是否氣數已盡,他們是否應該順應潮流,降迎新主。

  然有人道流賊不可信,比如說他們不納糧,結果在山東建國後,就下令各縣遣騾三百,征粟千石,還大其斗,有出爾反爾之嫌。而且他們每到一地,還榜掠巨室助餉,未來可能會對士紳不利。

  但也有人反駁說順國攻下京師,建立新朝後,定然會有所不同,新朝新氣象嘛。

  總體而言,他們心思複雜中帶著觀望。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6-6-19 15:28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6-6-15 09:29
第769章 戰略
 
  三月初六日,宣府鎮城。

  巡撫衙門內,宣府巡撫朱之馮,大同巡撫衛景瑗,山西巡撫蔡懋德赫然端坐在列。

  又有宣府鎮東路兵備道馬國璽,延慶州知州吳植等人,諸公濟濟一堂。為首者,當然就是安北都護府副都護、儒學學院教授、環保局局長、仍大明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華。

  三月初一日,流賊傾巢北上,號稱百萬直逼京師,而朝中諸公仍然淡然,李邦華與朱之馮日日在鎮城翹首以待,就是不見傳給永寧侯的勤王聖旨,兵部行文。所以他們再也忍不住了,急急商請衛景瑗、蔡懋德過來商議大事。

  他們還邀請了宣大總督紀世維,不過被他以軍務繁忙謝絕了,但也沒有阻攔他們議事。

  堂內氣氛沉悶,猛然一聲巨響,茶盞跳動,叮鈴噹啷作響,卻是朱之馮一掌拍在身旁案桌上,怒而起身。

  這個穿著錦雞補子官袍的倔強老頭咆哮道:「諸公是怎麼想的,老夫上了多少奏疏,皆如石沉大海……百萬流賊他們難道看不到?還是他們有信心一直將流賊擋在城下?」

  「我大明的生死存亡他們果然不在乎嗎?」

  他大聲怒吼,聲音慘烈,憤懣之氣盈於外表,話語中更滿是憤懣、沮喪、無奈等種種情緒。他吼叫著,一張臉因為憤怒與焦躁變得通紅,單薄的身體繃得緊緊的,隨著說話聲音還不斷顫抖。

  山西巡撫蔡懋德是個謙謙君子,此時他也嘆息說話,語氣中滿是不解與憤怒:「下官曾在錦州與永寧侯並肩殺過敵,知道靖邊軍之強。此時正是良機,流賊北上而來,正好在京師將他們一網打盡,徹底解決我大明心腹之患……如此良機,諸公眼睛都瞎了嗎?」

  宣府鎮東路兵備道馬國璽呵呵笑道:「諸公怕是別有心思吧,所以對永寧侯唯恐避之不及。」

  他臉上雖帶著笑,他語中滿是森冷的寒意,馬國璽在宣府鎮日久,當然知道王鬥在做什麼,也知道京師各人在害怕什麼。

  大同巡撫衛景瑗沒有說話,他只是皺眉深思。

  一直坐著喝茶的李邦華長嘆一聲,他放下茶盞,對下方的延慶州知州吳植道:「吳刺史,聯絡上書之事如何了?」

  吳植嘆息道:「士紳並不踴躍,皆環視觀望,下官也是無能為力。」

  他神情憔悴,語氣中更充滿悲憤與無奈。

  李邦華又長長的嘆了口氣,他長吟道:「誹譽交爭,則人主惑矣。下官久在宣府,便知永寧侯沒有錯,然朝中諸公可知,又或是故意不知?」

  他嘆道:「國朝優待官紳太過,永寧侯不過稍稍糾正之,諸公何必憂懼若此?還是他們以為,流賊會比永寧侯更好?」

  其實他知道朝中諸公在想什麼,因為他以前也是這樣想的。

  王鬥事實上在宣府鎮與都護府實行官商一體納糧,雖然他手段比較隱晦,不像孫傳庭那樣出格明顯,更不像流賊那樣赤裸裸掠奪,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的手法。

  除了他治下軍戶,王鬥並沒有強迫任何人。

  然不納糧交稅,就會被.邊.緣化,不能進入權力核心不說,連各賺錢的產業都跟他們無緣。各地狡兔三窟者雖大量派遣家人親屬進入宣府,進入安北都護府,為了得到漢籍與各類稱號,大筆大筆的捐錢。

  很多人獲得了「善人」等稱號,獲准了進入各行業門檻,但其實心下還是不滿的,因為在大明各處,他們根本不需要付這筆錢。

  這是一點,種種的優待特權沒了,便是朝中大臣的家屬也一樣,王鬥根本不在乎他們的面子,令各人惱羞成怒。

  還有,朝中外面很多人認為王鬥其實很「陰險」,比如李邦華,朱之馮等人,他們是何等品譽高潔之人士,然被王鬥安排去環保局工作,盡做些吃力不討好的事。

  他們現在更由士林清流的形象,變成了十惡不赦的小人,已經快被宣府鎮,都護府,山西各處的士紳商人罵出翔了。

  還有杜勳,他可是太監,皇室家奴,也被王鬥安排去做城管局的局長,盡幹些爪牙夜壺的角色。

  結果呢,惡名他們擔,美名王鬥得。

  談到宣府鎮,都護府各處的山清水秀,眾百姓皆贊永寧侯之功。

  談到宣府鎮,都護府各處的整潔,各城各堡之潔淨優美,眾百姓皆贊永寧侯之功。

  髒活累活李邦華等人幹,美名清名王鬥等人得,如此「陰險」之輩,他若進了京……

  反觀流賊,他們雖然惡,但惡得堂堂正正,惡得光明正大,惡得不遮遮掩掩,不像王鬥那樣虛偽。

  寧要真小人,不要偽君子。

  況且流賊若真得了天下,自會有所改變,新朝新氣象嘛,真要治國,還能離得了他們這些官員士紳?

  所以朝中諸公,京中官員怎麼想,就昭然若知了。

  最後一點,王鬥的勢力軍力,讓很多明眼人不寒而慄,特別引起朝中舊臣的憂心。

  李邦華以前也說過:「不在其心,而在其力。」

  現在他認為自己多有誤言,永寧侯有力量是不錯,然有力量不是他的過錯。雖然主弱臣強,總會讓人疑懼,然這些事可以慢慢處理,當務之急,是對付流賊,國事為重。

  怎麼諸公就不明白?

  又或許他們就是太明白了,明白大明積重難返,滅亡可期,所以個個想逢迎新主,將永寧侯視為比流賊更大的障礙。

  他嘆道:「諸公如此,豈不讓人心寒?然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吾輩身為大明臣子,總需做些什麼,方不負此皇恩浩蕩。」

  「有一種方法。」

  大同巡撫衛景瑗這時說話,他一字一頓,緩緩說道:「其實永寧侯身為征虜大將軍,事態緊急之時,可不經皇上與兵部同意便可出兵,並徵調天下兵馬,權重殺三品命官,內閣諸公見了皆跪!」

  他看著堂中各人,沉聲說道:「下官想來想去,或許只有這唯一一種法子了。」

  堂中安靜一片,各人都在尋思這內中利弊。

  其實征虜大將軍確實是有這個權力,但就若後世的核力量,等閒不可輕用,否則會使君臣之間猜忌更重。最好還是皇帝下旨,兵部行文,這樣就皆大歡喜。

  這是一點,還有一點,永寧侯到時願不願意做也是一個問題。他若名譽過重,或有異心,大可坐視流賊陷京,別人還找不到他的污點,畢竟皇帝沒有下旨,兵部沒有行文。

  李邦華斷然道:「天下事有可權者,大明江山社稷為重!京師雖固,不外堅守三到五月。事情若急,老夫便跪死在堂前,也會哀求永寧侯出兵!」

  朱之馮猛的站起來:「算下官一個。」

  衛景瑗微笑站起來。

  蔡懋德也沒有猶豫。

  馬國璽也站了起來,臉上滿是堅定,雖與堂中各人派別不同,但一顆忠義之心卻是不變。

  吳植嘆息一聲,也站了起來,他與王鬥矛盾重重,但此時不是講究個人恩怨的時候。

  他們神情堅定,相互而視,淚水都湧出了眼眶。

  ……

  三月初七日,大都護府衙門。

  將星璀璨,滿座文武肅然而坐。

  韓朝朗朗的說話聲音在堂中迴蕩。

  「……自生火銃去年就已換裝完畢,就算各堡預備屯丁,也都發下火石銃,密集操練。……軍中已有大小紅夷炮四百三十門,重型臼炮一百五十門。大小佛郎機不變,仍為大將軍佛郎機炮一百門,中小佛郎機炮五百門。」

  「到本月初為止,火箭庫存中,輕型火箭已達一萬一千枚,重型火箭達一千二百枚。此為庫存,不含火箭手每天消耗訓練……」

  「將士們苦練騎術,羽騎兵戰術,頗有成效……」

  聽著韓朝的匯報,堂中各人都露出笑容,高史銀的呼吸甚至越來越粗重。

  王鬥端坐位上,神情滿意,現都護府軍工廠的生產能力驚人,月生產火銃已經達到八千桿,後勤庫存火銃也達到二十萬桿,內中大部分還是燧發槍。

  而他治下每屯堡成丁皆是預備役,他們的武器使用,一半人使用鳥銃,餘下一半人使用刀盾與長矛。

  王鬥決定動員屯軍十五萬人,他們中的火器數量是七萬五千桿,現在條件到了,全部由火繩槍換成燧發槍,而且全部配上刺刀,這戰鬥力更是大大提升。

  在王鬥決定中,這十五萬屯軍還將成為脫產軍隊,日後與正兵一起,追剿殘寇,討伐不臣,南征北戰。

  韓朝退後,溫達興匯報情報部最新得到消息,流賊在山東建國後,於本月初一日傾巢北上,他們分三路進攻,左中右。左翼,由劉芳亮主導,主要攻打真定府,保定府各處。

  右翼,由劉希堯主導,主要攻打滄州,靜海,天津,通州等處。

  中路與前鋒,便是劉宗敏、袁宗第、李過等人,主要攻打河間府,霸州,固安等處。

  他們進展方面,可用勢如破竹來形容,估計二十日前,就可以打到京師腳下。

  情報部還得到消息,京師的百姓,竟非常渴望流賊到來,他們紛紛在坊間言說,若流賊到就開門。他拿出一張紙條念道:「坊間每云:流賊到門,我即開城,請進。不獨私有其意,而且公有其言,已成崩解之勢矣。」

  溫達興唸完,嘆了一聲:「怕京師最終防務堪憂。」

  堂內沉默一片,各官將臉上都現出悲涼的神情,高史銀猛然重重一拍案桌:「竟向流賊,此輩真的值得出兵解救嗎?」

  他更站起來咆哮:「還以為流賊是救民於倒懸,可以簟食壺漿,焚香夾道的王者之師?……就不該救他們,就讓他們落在流賊手上,讓他們嘗嘗什麼味道。」

  贊畫秦軼嘆道:「賊假張殺戮之禁,又用賊黨扮作往來客商,四處傳佈,說賊不殺人,不愛財,不姦淫,不搶掠,平買平賣,蠲免錢糧。且將富家銀錢,分賑窮民。無知鄉民皆望得錢,拖欠錢糧者,皆望蠲免。」

  他說道:「特別各處傳唱民謠,『開了大門迎闖王,闖王來時不納糧』。愚夫愚婦無知,受此蠱惑也正常。」

  王鬥不動聲色道:「溫部長,你繼續說下去。」

  高史銀連忙坐下,不過強壯的臉上仍滿是鬱悶。

  溫達興道:「是。」

  他繼續匯報,不過說的卻是另一份情報:「情報部已得到確切消息,果然不出驃騎將軍預判,奴賊趁火打劫,於上月二十日出兵。他們傾國而出,滿、蒙、漢、朝、日四十旗兵力,又有外藩蒙古各韃子,估計戰兵旗丁約十八萬人。又有數萬包衣奴才,總人數約在二十五萬。他們分為兩路,一路奴酋多爾袞親領,約十五萬人,直逼寧遠、山海關。一路阿巴泰、濟爾哈朗主領,約十萬人,直逼薊鎮。」

  他說道:「情報部有消息,阿巴泰這路雖直逼薊鎮,但他們在紅崖子山、以遜河邊上都遍佈哨騎。顯然上次的錦州之戰,我軍從塞外而攻讓他們心有餘悸。這次他們小心了,特別盯著我們的動靜,防止我師又從側翼給他們一下。」

  他說道:「情報部消息,薊鎮總兵、薊北侯楊國柱已親率大軍前往邊牆……」

  他神情有些複雜,大明最後一隻可用強軍又被拖住了。

  他最後道:「還有情報,奴賊大貝勒代善守留國中。」

  他說完堂中又是沉默,這消息又是一大震撼,讓堂內各人沉思回味。

  高史銀開口說話,他又恨恨道:「嘖嘖……流賊北上,韃子南下,一南一北,他們配合還真是默契!」

  溫方亮笑道:「不正好?正好將韃子流賊一網全殲。」

  他站起來稟報:「參謀部已擬定詳盡的作戰細則,如情報部的估計,流賊果然北上。又如驃騎將軍的預判,胡虜果然出兵,所以我靖邊軍介時出兵,便是二十萬人的規模!」

  他說道:「當然,介時都護府肯定檄傳山西,陝西,寧夏,甘肅,還有親附的蒙古各部,讓他們也出兵,不過主力還是我靖邊軍。」

  他來到沙盤前面,王鬥起身,眾人一起隨之。

  指著京城的位置,溫方亮說道:「流賊自山東北上,號一百萬眾,依情報部的判斷是五十萬人。他們兵馬雖眾,核心就是六萬老營,餘者皆是烏合之眾。以我兵之強,流寇可一戰而除!」

  他說道:「然賊騾馬眾多,特別是老營,人人有馬,有人更有二三馬,日夜兼程可二三百里。只恐他們敗後遁行,千里竄逃。所以不能給予他們喘息之機,應即行精騎追剿!」

  他說道:「為徹底消滅流賊,不讓他們跑了一個,需要截斷流賊後路,參謀部的方案是設一軍在這裡攔截。」

  他的手指狠狠指在沙盤一處,眾人看去,卻是在真定府。

  溫方亮說道:「如此,就算流賊有所殘餘,定然所剩不多,隨後我師緊追進入山東,又南下河南,湖廣等處,將流賊殺個乾乾淨淨。各種民政一樣跟進,不讓流賊有死灰復燃的機會。同時傳檄天下,號群起共討之!」

  王鬥點頭,這個方案沒有問題。

  他身旁各將也是交頭接耳,都覺得參謀部的方略考慮到方方面面,是個穩妥之案。

  「兵力方面,真定府需留正兵七千到一萬,餘下兵力,卻有兩個方案。」

  溫方亮道:「最優的情況,是五萬正兵一齊對付流賊,然後消滅流賊之後,再集中兵力對付韃虜。然這只是最優的情況,還要考慮到奴賊進關的可能。」

  韓朝有些遲疑道:「溫兄弟是說薊北侯還是平西伯,又或是東平伯?」

  溫方亮從容不迫的道:「末將從不懷疑楊老將軍的忠義報國之心,然他兵馬太少,餘者薊鎮兵也不堪用。奴賊若真願意付出代價,還是可以打進關內的。特別他們炮灰多,有的是可用兵馬。」

  「東平伯劉肇基老將軍也是如此,至於說平西伯吳三桂他們……」

  溫方亮淡淡道:「作為參謀部長,末將必須將一切可能考慮在內。」

  眾人點頭,這也是正理,參謀部擬定作戰方略,一旦有誤,後果不堪設想,容不得一絲一毫的疏失與忽略在內。特別不能感情用事,所謂慈不掌兵。

  溫方亮說道:「所以最壞的可能,我靖邊軍同時對付流賊韃子,以一打二。如此,就要分出兵馬了,末將的方略,兩萬正兵,對付流賊。三萬正兵,對付韃虜!」

  「而在器械分配方面,多以火箭對付韃虜,多以火炮對付流賊!比例三七開。」

  眾人沉思一片,溫方亮說的這個可能……

  隨後各人臉上湧起自信,流賊的核心是六萬老營,八旗的核心是六萬滿兵,靖邊軍的主力也是五六萬。

  然自己一個精銳可以打他們五個十個精銳,更別說自己還有大規模殺傷武器!一打二又如何?敢來到靖邊軍面前,就將他們統統消滅!直到滅亡其國!

  溫方亮最後道:「根據情報部的機密情報,他們的最終判斷,京師約只可堅守兩個月,而不是外界言說那樣樂觀。所以參謀部擬定細則種種,在四月十三日一切準備就緒。那時隨時可以起兵,便是全軍全民動員,數日便可!」

  溫達興垂了下眼皮,仍還是靜靜站著。

  高史銀嘀咕道:「情報部是不是太悲觀了,不說一年半年,京師至少可以堅守三個月吧,我們是不是再準備一下?」

  此次靖邊軍出兵浩大,不只是簡單的擊敗流賊韃虜,還有一系列的軍務整頓,民政賑濟等等,後續繁雜,多準備總是不錯。

  堂內各人也是交頭接耳,認為參謀部的計劃是不是急迫了一些?

  就算流賊十七到二十日這幾天到達京師,然到四月十三日最多個把月,便依情報部的判斷出兵,也不用這麼急吧?

  鐘素素聽著各人議論,她沉思著,心中卻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奇怪,云蘿妹妹已經有了,我怎麼還沒有動靜,這次數也不少了。」

  溫方亮微笑站著,作為參謀部長,他自有自己的從容堅持。

  他只對王鬥低頭行禮道:「大將軍。」

  雙手將自己的戰略文件交了過去。

  王鬥接了過來,他沉默一會,回到自己位上。

  他翻看良久,最後當場簽下自己的名字,蓋上自己的大印。

  他說道:「就這樣,四月十三日出兵!」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6-6-19 15:28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6-6-16 09:05
第770章 兵臨

  二月二十一日,京師驟寒大雪,凍死人無數。

   此時流賊橫掃大名府,順德府各處,京中嚴戒妄言。崇禎帝曉諭院部,固圉安民,全在察吏。撫按將所屬官嚴加甄別,必清謹循良素,為民戴者,方許留任。

  他又諭吏部:「朕念豫楚殘破,州縣料理需人,各撫按官自行挑選,不拘科目雜流生員布衣,但才能濟變,即與填用。有能倡義募兵,恢復一州縣者,即授知州知縣,功懋懋賞,朕不爾靳。」

  他分敕內宮十員監製各鎮,又責令畿輔各城募煉鄉勇整備城守。

  二十二日,太康伯張國紀進銀一萬兩,進封侯爵。

  二十六日,薊遼總督范志完報緊急夷情事,兵科抄出,兵部尚書陳新甲題,奉聖旨:「夷情叵測,嚴飭確探。」

  二十八日,兵部尚書陳新甲面陳引退,許之。先是,新甲憂流寇,屢求召永寧侯鬥,上不聽,故求去。賜路費五十兩,馳驛歸,西入宣府山西矣。擢張縉彥為兵部尚書。

  二十九日,兵部題,據薊鎮總兵楊國柱塘報,前差出哨把總康有德、於土力掯夾兒地方哨見達賊營火約三十餘里長,恐賊進犯,伏乞嚴諭萬分戒備。

  奉聖旨:「奴酋逼臨界嶺各口,宜急整頓兵馬備策應之資,馳赴邊牆壯聲援之勢,仍著確偵毖備,以防意外之虞。」

  工科高翔漢言:「奴賊復有入塞情形,寧遠逼近,冷口逼臨,不可示以單弱,而調兵南征,豈稱異算?」

  寇氛孔急,朝臣原有意調楊國柱,吳三桂應援,遂罷。

  三十日,兵部尚書張縉彥疏言:「今日糧餉中斷,士馬虧折,督撫各官,危擔欲卸。若一時添內臣十員,不惟物力不繼,抑且事權分掣,反使督撫藉口。」上不聽。

  三月初一日,李建泰等又請駕南遷,及言東官監撫南京。

  上驟覽之,怒道:「諸臣平日所言若何,今國家若此,無一忠臣義士為朝廷分憂,而謀乃若此,夫國君死社稷乃古今之正。朕志已定,毋復多言。」

  初二日,香河民噪,焚劫官民捨一空。

  京師滿城洶洶,傳賊且至,而廷臣上下相蒙,政府中樞,終日會官群訟,揚揚得意如平時。上命部院廠衛司捕各官譏察奸宄,申嚴保甲之法,巷設邏卒,禁夜行,巡視倉庫草場。

  初五日,科臣韓如愈疏賊永昌元年偽詔事,崇禎帝言:「都城守備有餘,援兵四集,何難剋期剿滅。敢有訛言惑眾,私家捲出城,捕官即參奏正法。」

  當日,他巡閱京師防務,並在宣武門教場閱兵,但見京營徒為容觀,大悅。

  初七日,命襄城伯李國禎提督城守,命內監及各官分守九門,各門勳臣一、卿亞二。初議僉民兵,大學士魏藻德說:「民畏賊,如一人走,大事去矣。」上然之,禁民上城。

  又諭文武輸助,設黃綾冊,募百官蠲助,封疆重犯,俱許蠲贖。

  初十日,令勳戚大璫助餉,進封戚臣嘉定伯周奎為侯,遣太監徐高宣詔求助,謂休戚相關,無如戚臣務宜倡,自五萬至十萬,協力設處,以備緩急。可樂小說網已更新大結局

  周奎道:「老臣安得多金。」

  高泣諭再三,奎堅辭,高拂然起:「老皇親如此鄙吝,大事去矣,廣蓄多產何益?」

  奎不得已,奏捐萬金。

  三月十一日,流賊克雄縣、文安、靜海,召唐通、王樸率兵入衛。

  時京師以南諸郡縣,望風瓦解,將吏或降或遁,惟真定、保定堅守。

  兵信屢至,內閣或蹙額相向,或談笑如常,范景文數舉南遷之議,方、魏以為惑眾,力止勿言。本兵張縉彥,別無佈置,但出示沿街,擺炮設兵,紮營各胡同口,更於城上懸簾,以待賊至而已。

  十二日,偽權將軍劉宗敏移檄至京師云:「定於十八入城,至幽州會館暫繳。」京師大震。

  偽順王李自成,行牌各郡縣說:「知會鄉村人民,不必驚慌,如我兵到,俱公平交易,斷不淫污搶掠。放頭銃即要正印官迎接,二銃鄉官迎接,三銃百姓迎接。」

  ……

  定西伯唐通此時駐密雲鎮,崇禎十四年的錦州之戰後,唐通受封為伯爵,這兩年他在密雲過得頗為舒適。各種戰事能避則避,閒時與東路,新永寧城等地展開貿易,雖沒有奢糜大貴,小日子也過得有滋有味。

  但這種平靜的生活被打破了,京師到密雲不到二百里,塘馬一天就到,所以十一日皇帝召唐通入衛後,擺在唐通面前的,將是一個關乎他命運轉折的選擇難題。

  唐通此時有兵馬八千多,除三千是他正兵營的馬步,餘者還有兩營,都是他唐氏的族親,所以密雲軍一向團結。這種關乎命運選擇的大事,也不可能唐通一人作主,所以除了親將唐宗外,兩個營的營將也緊急趕到伯爵府商議大事。

  唐通伶牙俐齒,性格謹慎,影響到部下做任何事也是小心翼翼,力求考慮到方方面面。所以唐通將事情一說,如何抉擇各人也是心中糾結了。他們也明白,自己必須盡快作出選擇,畢竟流賊勢如破竹,很快就要打到京城。

  最後的商議結果,投降大順國。

  他們看得很明白,京師是絕對擋不住大順軍進攻的,大順席捲各處如捶枯拉朽,他們勢如破竹打入山東,又勢如破竹打到京畿,自己這幾千人馬填上去,一樣是螳臂當車,白白折損罷了。

  還是識時務者為俊傑。

  當然,京師擺明要陷,大明擺明要亡,他們其實還有一個選擇,西遁去投永寧侯王鬥。

  不過親將唐宗說得好,王鬥只是侯爵,他又能給自己主公什麼?難道他還能把主公封為侯爵,甚至王爵?他什麼都不能給!然在大順那邊一切都有可能,畢竟新朝新氣象嘛。

  他也承認永寧侯很強,然在大勢面前,義軍這席捲天下之勢,多少名臣重將都折損在他們兵鋒之下,想必永寧侯到時最多苦苦堅守罷了。甚至有可能宣府失陷,都護府淪亡,淪為階下之囚。

  這話說到唐通心裡,他想想如果自己去投王鬥,確實獲得不到什麼好處,甚至可能兵馬被拆散了,搞到那什麼忠義營中去。這讓人想想就毛骨悚然,沒了兵,他唐通算什麼東西?

  又想起他與王鬥的交往經歷,驚覺二人只是泛泛之交,甚至頗有矛盾,如果說楊國柱等人王鬥還會重視,但自己……

  甚至唐通隱隱覺得,王鬥有些看不起自己,這讓他心中不是滋味。

  罷了,劉良佐、劉澤清等人可以降,自己為什麼不能降?

  不過他畢竟是謹慎慣了的人,想想還是道:「不若還是先依皇帝的詔令,我們軍馬到固安那邊去看看。大順兵果然那麼強的話,我們再降不遲。事關幾千兄弟的身家性命,咱們不得不小心謹慎。」

  這話也打消了身旁各人的最後一絲憂慮,唐宗等人齊讚道:「大帥就是思緒周密,且一心為兄弟們著想,末將等能追隨大帥,真是前世修來的福緣。」

  唐通揮揮手,矜持的道:「兵凶戰危,能不打仗,還是不要打為好。」

  ……

  從京師到大同大體驛站完備,特別進入宣府後,這路更是好走。七百里,塘馬每天二百多里的急趕,十一日從京師出,十四日就到了大同,此時的定興伯王樸,就接到了皇帝的勤王詔書,讓他立刻領兵進京。

  「總算想起我了嗎?」

  王樸接到聖旨後卻是撇了撇嘴,他讓人接待使者,卻不急著領兵入衛,而是讓人去招來自己的心腹,田參謀長。

  好半天田參謀長才匆匆趕到,卻是錦州之戰後王樸專注於經濟建設,特別迷戀煙草等經濟作物,大同豐鎮各處很多田地紛紛麥改煙,用來滿足宣府與都護府越龐大的煙民需求。

  這引得一干部下效仿,他們不是在田間地頭,就是在商舖煙店,在軍營者越少,這田參謀長也不知跑到哪裡去,好半天才找到。

  田參謀長急急趕到,他仍然留著山羊鬍須,然比起往日,臉色紅潤了許多。

  同樣的,這兩年王樸也發福了許多,唇邊留的兩撇小鬍子油光亮,這兩年大同的經濟形式一片大好,定興伯不知不覺就肥了一些,往日風度翩翩的形象有所流失。

  王樸說了勤王詔書之事後,他慢條斯理的品著香茗,緩緩道:「田參謀長,你的看法呢?」

  田參謀長習慣性的找到了大堂中的地圖與沙盤,他觀看良久,說出的卻是風馬牛不相及的話:「大帥有沒有問問,皇帝下旨給永寧侯了嗎?」

  王樸眼睛一亮:「一語驚醒夢中人。」

  他放下茶盞,笑呵呵道:「就這樣,永寧侯出兵,咱出兵。永寧侯沒出兵,咱也不出兵!」

  田參謀長只是矜持的撫鬚微笑,這時護衛來報,大同巡撫衛景瑗求見。

  王樸不由皺起眉頭:「這笑面虎又來了,煩不煩……」

  ……

  三月十三日,霸州、天津陷,上頒罪己詔。

  唐通以八千人入衛,命太監杜之秩協守固安,賞通銀四十兩,大紅蟒衣紵絲二表裡。其官兵八千八十二人,內庫銀四千五百兩,每兵五錢。唐通陛見,上慰勞再三,協守云云。

  十四日,順天巡撫楊鶚,出巡易服遁。

  十五日,固安陷,唐通、杜之秩降。

  當日,吳三桂急急率數千精騎從寧遠進入山海關。

  十一日時,一直按兵不動,或只有小攻各城的奴賊大軍忽然猛攻山海關與薊鎮各處。薊鎮還好,然山海關兵力單薄,除地方鄉勇衛所兵,還有一些營兵外,就只有山海關總兵,東平伯劉肇基數千人可戰。

  然相比關外浩蕩無比的韃虜大軍,山海關這點人還是太少,讓此時在關城的薊遼總督范志完心憂不已。他不能承擔山海關失陷的風險,附近又無兵可用,薊北侯楊國柱那邊更抽不開,就只得向寧遠的吳三桂求援,一天幾次急告。

  此時吳三桂與遼東巡撫邱民仰居於寧遠城內,求援的使者拚命前來,他們泣血哀嚎,讓吳三桂與邱民仰皆是動容。

  出城救援風險很大,而且吳三桂兵力其實也不多,吳家、祖家這些嫡系遼將相加不過才三萬人,他們還分散在錦州、寧遠等處,他自己的吳家精銳家丁更只有兩千人。

  這些骨幹兵馬若有損耗……

  只是不救的話,山海關若破,就會與關內失去聯繫,斷絕自己的後路,這同樣是吳三桂等人不能承受的風險。畢竟他們知道,今時不同往日,流賊正北上京師,以後怕不會有聲勢浩大的援遼之事,後路被斷,就真的被斷了。

  所以與邱民仰連日商議後,最終還是決定由邱民仰留守寧遠,吳三桂自己率領三千精騎,拚死衝入山海關救援……

  血戰之後,吳三桂臉上頗有冷肅之氣,身形凜然。

  他策在馬上,相比過去,他更加沉穩,世家子弟的風範顯露無疑。

  只是跟往年相比,他臉上皺紋增加許多,頗有風霜雪雨之色。背負吳家、祖家等將門利益,甚至整個遼東集團的利益,又豈會沒有負擔?神思焦勞下,自錦州之戰後,他就快的老了下去。

  此時他策在馬上,雖不動聲色,其實內心焦躁,他為局勢感到擔憂。他知道流賊勢如破竹,已經快打到京師腳下,而京師可以守多久,他沒有把握,眼下韃子更是趁火打劫。

  吳三桂久在遼東軍中,自然知道他們的方略。一是拚命拖住自己與楊國柱等人,防止自己應援京師。二是山海關與薊鎮防守空虛的話,他們不介意就佔了關牆,然後賴著不動,為以後的攻略布下棋子。

  流賊韃子,個個氣勢洶洶,來者不善,讓吳三桂更覺憂心。

  他特別擔心京師那邊,畢竟大明若滅,以後一年幾百萬的遼餉還有嗎?

  京師若破,自己又該何去何從?以後整個遼東軍門怎麼辦?

  想到這裡,他頗有茫然之意。

  ……

  十六日,王樸報至,言墮馬致傷,帝賞其藥資四十兩。

  當日,靖邊軍接管居庸關、紫荊關等處城防。

  夜,遙望通州,火光燭天,卻是流賊竟夜禁掠,分兵掠取通州糧儲。

  流賊已快兵臨城下了。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6-6-19 15:27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6-6-16 22:01
第771章 人心

  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七日。

  拂曉,陰雲四合,微雨不絕。霧迷,俄微雪。

  遙望四郊煙焰障天,那是流賊在焚掠京畿各城,各鄉各邑。京中每日傳言洶洶,說賊將至賊將至,然離得有多遠,莫衷一是。有人說賊離京只有百里,有人說只有數十里。

  京中日撥探馬,然多被賊掠入營中,少有騎還,就算有人歸來,亦是言論紛紛,各說紛紜。

  雨雪中巍峨京師屹立,頗帶淒迷之色,雄偉的城牆上,如蟻的人群正在忙碌。

  這座偉大的城市,自永樂十九年明成祖正式定都北京後,經過多年不斷的擴建加固,已經厚實堅固異常。龐大的城池中,又有宮城、皇城、內城、外城之分。

  內中宮城週六裡,有門八。皇城周十八里,有門六。內城週四十五里,有門九。外城包京城之南,轉抱東西角樓,週二十八里,有門七。內外城牆合起來就達六七十里。

  這麼雄偉龐大的城池,也只有此時的大明方有,放眼世界各國,東西各方,並未有之。

  微雨淒迷,雪花亂舞中,京營總兵符應崇踏著沉重的步履登上了永定門城牆,他身後跟著四個甲士,個個身著重甲,片片皆以精鐵打製,行止間甲葉鏘鏘作響。

  這些甲士不簡單,乃是符應崇通過陳九皋的關係,從宣府鎮招來的精英好漢,個個都有入等劍士的身手。他們身材勻稱,身體強壯異樣,三四十斤的鐵甲披在身上,卻似乎毫不費力,行止中腳步輕如狸貓。

  作為錦州大戰的功臣,皇帝心中的愛將,流賊進逼在即,身為總兵的符應崇自然需義不容辭挑起重任。所以他防守的便是外城城門中最大一座,從京畿南部出入京師的通衢要道,永定門。

  這座位於中軸線上,左安門與右安門中間的京城外城牆正門。

  兩年過去了,符應崇還是那樣高瘦,然帶著精明的臉上此時卻滿是茫然。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知道讓自己鑽究人脈,賺錢從商算是一把好手,然讓他領兵打仗……

  崇禎十四年的錦州之戰靠的是靖邊軍的軍功,自己那些部下看著威武雄壯,其實也都是樣子貨。更別說瘟疫過後京營損失重,新募的子弟是兵還是賊,符應崇根本就不知道。

  這些年他忙著交遊賺錢,其實很少把心思放到軍務上,很多事情都是能過且過。唯有洪承疇視事那段時間他會積極些,洪承疇病重後,他也就懈怠了。

  唉,符應崇重重歎了口氣,他有些後悔,應該早聽陳九皋的話,放下一切到宣府鎮去。以現在自己的身家,到那邊開幾家商館,或者學陳九皋開一家鏢局也不錯,一樣可以瀟灑過日。

  只是自己捨不得京師的基業,也懷著僥倖的心理,未想到流賊勢如破竹,這麼快就要打到京城腳下。希望京師能守住吧,只要堅持幾個月,永寧侯爺不會看著不管的。

  懷著複雜的心思,符應崇上了永定門城牆,這邊很多軍士忙忙碌碌,忙著增添守具,架設紅夷大炮,錦州大戰時繳獲的清國四輪磨盤大炮赫然在列。

  錦州之戰明軍大獲全勝,更繳獲了上百門漢八旗紅夷重炮,朝廷詢問過王鬥意思後,留下數十門紅夷重炮守護遼東各城。一部分運到薊鎮,餘下的都運回京師,歸屬在符應崇的神機營中,內中就含這些四輪磨盤大炮。

  永定門始建於明嘉靖三十二年,寓「永遠安定」之意,有城樓有箭樓,城牆高厚不說,下面還有深深的城壕護城河。

  城池雖然堅固,但符應崇一路看去,心中的不安卻越發濃烈,忙碌的軍士只是少數,大部分懶懶散散,一點不以流賊將致為異。很多人聚在一起,嘻笑如常,看那些幹活的人,眼神有如看傻子。

  各千總游擊,一樣懶散看著,有些人甚至聚在草廠內烤火,慢條斯理的打馬吊,根本懶得理會防務。偶爾喊兩嗓子,說的也儘是『忠心為國,要盡心為皇上效力』等套話,根本激不起外間軍士的一點波瀾。

  迷霧雪雨中,看著符應崇一行人過來,城頭各軍士神情各異。他們或是神情冷漠,或是嘻笑招呼。京營多是勳貴子弟,軍官後代,符應崇雖是總兵,但也沒什麼部下會對他懷有敬畏之心。

  特別那些被催著幹活的班軍們,個個表情麻木,符應崇經過時,他們只當沒看到。

  有些人目光瞥來,更帶著滿滿的冰冷與仇恨之意。

  他們一些人看到符應崇身後跟的四個甲士,那身上精良的鐵甲,眼神還充滿嫉妒。

  這些班軍無一例外的,個個都是衣衫襤褸,軍服破爛。他們中大部分僅身著鴛鴦戰襖,沒有皮帽皮袍等,春寒料峭,雨雪天氣中只是瑟瑟發抖,不類軍士,倒像役夫更多。

  符應崇心下歎了口氣,班軍苦役多,他有時見了也是同情,但他無能為力,畢竟他也是受益者一員。身為京營總兵,他就常常私役營軍,驅使煩勞,還時常讓他們幹活不發錢。

  雖心中不是滋味,不過場面話還是要說的,符應崇露著兩顆巨大的虎牙激勵了幾句,城牆上只是稀稀拉拉的應和聲。

  一些親近的營官自然要幫符應崇撐場面,他們叫道:「符爺說話,都要聽仔細了。」

  一邊用皮鞭揮打軍士。

  不過他們打的多是老實幹活的人,那些兵痞青皮,形跡可疑之人,卻是不敢打。

  符應崇心中更不是滋味,正要說什麼,忽然有歡呼聲傳來,有人喊道:「萬歲爺發內帑錢犒軍了。」

  ……

  各營千總將錢領來,分發給各守城兵,守門兵每人有黃錢一百,守牆的兵,每兵只有二十錢。拿著銅錢,很多人面帶冷笑,有人更用手指彈錢,語帶戲謔的道:「皇帝要性命,令我輩守城,這錢止可買五六燒餅而已。」

  旁邊人笑嘻嘻道:「有五六燒餅也不錯,陳三爺,等會午時買飯,記得幫兄弟帶三個燒餅上來。」

  旁邊人等轟然大笑,城牆無炊具,守城士卒市飯為餐,餓了都自己到集市買飯吃。

  符應崇有些尷尬,他知道皇帝沒錢,內帑錢早光了,搜括庫金後只餘這些。

  當然,守城兵們是不會管的,他們心中怨恨,符應崇也不好說什麼。

  他藉著巡視城防走開,又見一堆聚在那邊,一個面容陰暗之人正說著什麼,眉飛色舞的。旁邊蹲著幾個軍服破舊的班軍,他們不斷點頭,個個神情嚮往,充滿期盼。

  「……知道嗎?義軍一向大方,光元宵節那次,知道陳三幾人得到多少?」

  在旁人期待的神情,他伸出手指:「這個數。」

  旁邊幾個班軍都是吸了一口冷氣:「三十兩?」

  那人得意道:「所以,該何去何從,我想大伙都知道了吧?」

  他猛的抬起頭,卻見臉色鐵青的符應崇,顯然自己說的話都被他聽去了。

  他也不害怕,目光隨著看來,頗有挑釁之色,他甚至嘴上哼起歌謠:「吃他娘,著他娘,吃著不夠有闖王。開了大門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

  他身邊不遠就有一個千總,此兵口出大逆不道之言,然他只是面無表情聽著。

  那兵哼著歌謠,旁邊各兵一片嘻笑,那彈錢的「陳三爺」聽到更是哈哈大笑起來。

  這兵身邊幾個班軍也是炯炯看來,目光中頗有憤恨之意。

  符應崇咬著牙,他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就在這時,嗆啷一聲龍吟,寒芒一閃,卻是符應崇身後一個面容冷酷的甲兵拔刃而出,他手中長刀劃過那兵的頸項。

  那兵呆了呆,他不可置信的摸著頸項上出現的血痕,然後鮮血噴灑而出,「咚」的一聲,他頭顱落地,身軀緩緩倒下。

  一股血腥味蔓延開來。

  城上各人一驚,那彈錢的「陳三爺」滿臉駭然的站起來。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符應崇身後又一個甲兵拔刃而出,他搶上幾步,在那「陳三爺」大張的嘴中,手中長刀猛的刺入,就若扎破一張紙般,一下子刺穿他的身體,刺透他的心臟。

  「陳三爺」身體劇烈的顫抖著,很快的,他的身體就緩緩軟倒下去,表情中滿是痛苦、迷茫與驚愕的神情。

  城頭上一片寂靜,那些軍官們張了張嘴,猶豫了下,卻沒人出來說話。

  腳聲中步步沉重,身上的甲葉隨之鏘鏘作響,那面容冷酷的甲兵手中長刀斜指,幾滴鮮血從刃上滑落下來,他一步步逼了過去。

  那兵身邊幾個班軍神情害怕,有人就想跪下求饒,不過也有一人梗著脖子道:「怎麼,想殺人?你們這些權貴,日日山珍海味,大魚大肉,卻連每月的鹽糧銀也不給補足。某張守銀自到京城,今日蓋城樓,明日修城牆,後日又給哪家勳貴蓋宅院,卻連活命的口糧都拖欠……某就是想給相好的扯塊布都攢不夠錢……這活著不如死了,殺了我吧,早死了乾淨!」

  他淚流滿面的嚎叫,讓眾多人起了同感,特別是那些班軍。

  一人嘀咕道:「就是,平日不把我等當人看,現在流賊打來了,就想起我們了。」

  那面容冷酷的甲兵頓下腳步,他仔細打量那梗著脖子嚎叫的班軍,看他神情憔悴,滿臉皺紋,可能只有三十幾歲的人,卻頭髮處處發白,滿是風霜雪雨之色,不過神情倔強,充滿不曲。

  他還刀入鞘,冷笑道:「你們過得苦,就以為流賊打來會有好日子過?某也不殺你,就看你落在流賊手上,會怎麼死。」

  城牆上眾人個個沉默,也有很多人仍然麻木看著,符應崇張了張嘴,忽然覺得極為後悔,後悔自己不該整日忙著交遊賺錢,而忽略了手下的將士。

  他看看周邊的軍官,有人只當沒看到聽到這邊事情,有人神情尷尬,有人眼神躲躲閃閃,有人無所謂,有人冷笑。

  他更覺意興闌珊,罷了,真要追究起來,城中沒有幾個軍官士兵不該殺的。

  他們策上馬沿著城牆而走,符應崇看著永定門外,城郭邊紮著一些營伍,因為流賊北來,他們到達京師後,可能會力主從東面、南面進攻,所以京中拔三大營,火車巨炮,蒺藜鹿角,沿永定門、廣渠門、朝陽門一帶佈防。

  不過經方纔之事,這些城外營伍能否阻擋一二,符應崇一點把握都沒有。

  此時他們卻是往西而走,過去就是右安門,符應崇看看城中,外城西南隅這一片地名為煙閣,從右安門到廣安門,多有回回雜居。符應崇聽到風聲,說群回欲倡亂開門。

  他心中一歎,不說方纔之事,就是京中現誰不是這樣說呢?從普通的軍民百姓,到朝閣大臣,再到勳戚太監,誰沒有這個意思?誰又知道他們內心真正在想什麼?

  到了右安門後,這邊情形跟永定門一樣讓他皺眉,然後他又策馬往廣安門那邊而去,卻看到一將正從守門太監那邊接過令箭,然後城門立開,眾多難民進入,沒有一個人敢詰問,旁邊協守的勳戚大臣只是坐視而已。

  符應崇心中再一歎,流賊逼近,難民眾多,很多人都想進城避難,只是誰知道這裡面有多少是民,多少是賊?真正為城守著想,就應該一個人都不准放入。

  符應崇知道陛下現在只相信太監,諸門城守都是內官做主,便是提督城守,襄城伯李國禎,也是每事遜提督內外城防事王承恩,他們經常居於永定門城樓上,符應崇知道得很清楚。

  然知道這些太監會不會也有更換新主子的心思?

  他拔馬回走,又經過右安門、永定門,然後東去,那邊是左安門,廣渠門。

  左安門位於東垣,算是偏僻的「村門」,這邊到處是開闊的田野,種著蔬菜與糧食,然後遍地是蘆葦,一點也沒有城市的跡象可尋。這裡算是地勢低窪的易澇區,水草極多,素來不是敵人主攻的方向,所以城防好說。

  最後符應崇到了廣渠門,崇禎二年時,皇太極曾率八旗韃子主攻過這裡,此次也是城防的重點要地。

  只是符應崇剛到,就聽到一片的竊竊私語:「……天子南狩矣,內官數十騎擁出德勝門。」

  看他們有鼻子有眼的傳來傳去,符應崇又是一歎,這時他身邊一個甲兵道:「符爺,軍心不穩,還需犒賞將士以安其心。」

  符應崇有些不捨,不過想想此時不是吝嗇的時候,他一咬牙:「罷了,我符大牙豁出去了,就去府中取三萬銀圓,厚賞將士。」

  他們從廣渠門下城,然後準備從崇文門進內城,進到自己的府邸去取銀。

  只是過崇文門大街一片低矮的街巷時,就見這邊居民正竊竊私語,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內中以婦女居多,他們圍成一圈,特別聽內中一個商賈模樣的人說話。

  「知道嗎?皇帝跑了,數十個太監擁著從德勝門走出……」

  「啊,皇帝都跑了,那還守什麼城?」

  「是啊,不要守了,否則義軍攻城,難免會有死傷,我那相好的可在永定門上守城……」

  「啊呀,八姑啊,趕緊叫你那相好的下來,義軍北上,主攻肯定是永定門、廣渠門啊,這刀箭無眼的……」

  「是啊八姑,你這些年過得這麼難,一個人帶著念奴,好容易有一個真心對你好的男人,可不能就這樣沒了。」

  鄉鄰的左言右語,讓那個叫「八姑」的女子更是焦急,她約在三十多歲,神情憔悴,衣裳上滿是補丁,不過漿洗得非常乾淨,頭髮也是梳得一絲不苟,臉上頗有倔強之色。

  她身邊怯生生站著一個女孩,十五六歲樣子,模樣秀麗,不過面有菜色,衣裳上同樣打著補丁。

  這女子卻是叫楊八姑,園戶出身,她期盼的問那商賈:「田掌櫃,義軍真像你說的那樣,不殺人,不愛財,不搶掠,讓大伙都平平安安?」

  鄉鄰們一樣期盼看去,那田掌櫃微笑說話,語中帶著濃厚的陝西口音:「當然,這歌謠都傳遍了,不然大順軍為什麼勢如破竹,打入山東,又要打到這京城腳下?」

  楊八姑再問:「大順天王做主後,咱們的差役錢也可以免了?」

  田掌櫃微笑道:「當然,不當差,不納糧,歌謠中都說得很清楚。」

  鄉鄰們一片雀躍:「太好了,這真是救民於倒懸啊。」

  「真希望義軍打來,然後立新朝過好日子。」

  楊八姑眼中射出璀璨的光芒。

  她的女兒念奴拉著她的衣袖,神情中亦滿是期盼,想像那種天堂般的好日子。

  楊八姑一家屬於園戶,明時素有配戶當差的說法,京師作為帝都,衙門眾多,更是役用浩繁,除了普通的民戶、軍戶、匠戶、灶戶外,還有數量眾多的雜役戶,如陵戶、園戶、海戶、旛戶、庫役等等,瑣末不可勝計。

  各種役戶中,除了官員、舉人、監生、生員等享有特權優免外,餘者都要承擔雜泛差役。明後期後,雜役基本都已折收銀兩,然後由官府僱人充役。這些人有編製在身,就如庫子,衙役,斗級等等,有若幹工食銀,各種灰色收入等等。

  餘者沒有門路的,混不到「編僉」,沒有名額的,就要老老實實交錢了。就如楊八姑她以前丈夫是園戶,算一丁,每年交役銀四兩,事實上都是翻倍交納。她丈夫死後,楊八姑仍然免不了這種徭役錢。

  而且因為國事的艱難,楊八姑家中又沒有男人,役錢被變本加厲的收取,現在一年已經達到十兩。

  這讓楊八姑憤憤不平,覺得受到欺壓,她迫切的想要改變這種命運。

  平日她無能為力,若是反抗,更是頭破血流,現在終於有希望過新生活了。

  這一刻,她是如此盼望順軍到來,救民於倒懸,不再生活在明朝的暴政之下。

  而這時,她們看到符應崇等人過來,都是冷漠仇視的目光。

  「看,狗腿子來了。」

  「他們的好日子快到頭了……」

  她們竊竊私語,聲音雖低,符應崇又豈會沒聽到,他已經無力跟這些百姓計較,他只覺得京師各種不滿彙集,最後匯成一個聲音,那就是換個主子,改朝換代。

  他甚至看到巡街士卒來來往往,他們已經過去幾拔了,不會沒有人聽到這些大逆之言,然他們都當沒聽到。

  符應崇直接策馬過去,那面容冷酷的甲兵看了楊八姑等人一眼,他眼神冷漠,內中又微不可察的帶一絲憐憫。

  看符應崇等人一聲不響的過去,那田掌櫃眼中現出得意的神情。

  他笑道:「人心正義,可見一斑。」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6-6-19 15:27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6-6-19 14:58
第772章 到了
 
  今日上早朝時,崇禎皇帝又召文武大臣商議守略,他忽然悲從中來,泣淚而下,諸臣亦相向而泣,個個束手無策。他們或言馮銓當起,或言霍維華、楊維垣當用,崇禎帝只是默默聽著,皆不回應。

  他想起提督內外城防王承恩的密報,說各方言說極度不實,京城本有營兵與班軍二十六萬,就算有所虛額空餉,周延儒亦抽調五萬兵馬南下,然十五六萬兵還是有的。事實上登陴守城的兵力可能只有五六萬,還多是羸弱。

  京營班軍久缺糧餉,驅守上城率多不至,守陴軍多勳貴近家,個個詭名冒糧,臨時倩窮人代役。眼下國難關頭,他們仍然躲避家中,渾然不以守陴當回事。

  王承恩統計後觸目驚心,內外城每五個垛口可能才有一卒,且個個疲憊不堪,渾然不能勝任。

  想到這裡,他心中滿是憤懣,又想起首輔大臣周延儒,他南下後一無是處,眼下更是急急避入保定城中。

  耳邊響著文武大臣的聒噪,崇禎皇帝充耳不聞,他提筆在御案上寫了十二大字,卻是:「文武官個個可殺,百姓不可殺。」

  密示司禮太監王之心,隨即拭去。

  下朝後他又召來各考選諸臣,問裕餉安人。滋陽知縣黃國琦說:「裕餉不在搜括在節慎,安人繫於聖心。聖心安則人亦安。」崇禎帝認為黃國琦說得對,當即命授給事中。

  又考較余臣,未及一半,忽有秘封送入,崇禎帝看後色變,即起入內,諸臣立候移刻,命俱退。

  隨後眾人知通州失守,皆個個茫然嘆息。

  崇禎皇帝回到自己的乾清宮,他在閣中來回踱步,他有些猶豫不決,要不要召王鬥。

  如果說之前他對守陴還有些信心的話,然現在……

  他勸說自己,已經召過王朴了,再召王鬥,亦是順理成章。

  只是……

  他回憶自己與王鬥的點點滴滴,他相信他對自己一直是忠誠的,只是主弱臣強這又是事實,很多事情豈容得王鬥自己想法。李邦華那句話就一直在崇禎皇帝耳邊迴響,每每讓他不寒而慄。

  又想想王鬥對自己的忤逆頂撞,特別那次的事,讓他臉面都丟光了,皇家顏面蕩然無存。

  現在想起來,他仍然有極度惱怒的感覺。

  要不要召王鬥?乾清宮內,崇禎皇帝徘徊不定,猶豫不決。

  ……

  雨雪在紫禁城中飄飛,皇宮內,坤興公主朱媺娖呆呆坐著,她旁邊昭仁公主正在歡快的玩耍。

  就算處在深宮中,朱媺娖也知道流賊就要兵臨城下,宮中各處人心惶惶之事。

  她看著妹妹,怔怔的想:「他答應過我的……只是,他會來救嗎?」

  ……

  「盜賊叛民就要來了,這個偉大的城市,會像羅馬城,君士坦丁堡那樣毀滅嗎?」

  欽天監中,高鼻深目,身著大明官服的西洋人湯若望嘆息道,他跪在十字架面前,身後是一片穿著大明官服的西洋人。

  「一切交給萬能的主裁決,神父們,讓我們祈禱吧。」

  ……

  巳刻,忽然有探馬急到廣渠門城下叩足道:「遠塵衝天,恐流賊大部來臨。」

  守門內臣連忙派哨騎偵探,回來報導:「遊騎。」

  遂不以為意。

  近午,永定門城樓上的王承恩猛的站起來,他身旁的李國楨也隨之站起來,就見遠處平野上,正有一團煙塵滾滾而來,似乎有數十騎的樣子。

  他們越奔越近,王承恩眉頭微皺,這些人騎術精湛,不像官兵哨騎的樣子。

  他抽出千里鏡,往那邊看去,赫然見這些人個個頭戴紅纓氈笠,身穿黃色號衣,上面一個個「順」字。

  王承恩喃喃道:「流賊。」

  他猛然道:「傳令箭樓那邊的守將,待流賊進入二里,立刻用紅夷重炮轟打他們!」

  他身旁一個小太監連忙領命去了。

  永定門作為出入京畿南部通衢要道,也建有箭樓,正面就有箭窗十四個,分兩層,每層七個。每個箭窗上都架有四輪磨盤大砲,整個箭樓就有四輪磨盤紅夷重炮十四門。

  城牆各垛口還有紅夷大砲十數門,各種大小佛郎機更有上百門。

  餘者城門一樣武備森嚴,當然,京師任何門戶都不能跟德勝門相比,那邊有箭窗達四十八個,分四層,每層箭窗十二個。

  很快,小太監將王承恩的命令傳到,隨後箭樓中咯吱咯吱的響動,一門門四輪磨盤大砲開始轉動,他們旋轉炮身,調整角度,一門門黑壓壓的炮口探出窗外,隨時準備轟擊。

  這些四輪磨盤大砲乃清國精心鑄造,耗費了無數的心血精力,門門都打十斤以上炮子,每門火炮也幾乎可以打三、四里。京營的炮手有些不如清國的烏真哈超營炮手,不過二里的距離中,仍然準頭很大。

  流賊馬隊仍然轟轟而來,他們越來越近,轟隆隆的馬蹄聲奔響若雷,一下下敲打在城頭士兵們心中。

  他們雖然只有數十騎,但威勢不小,讓城頭很多人臉上變色。

  王承恩猛的放下千里鏡,看向箭樓那邊,進二里了。

  也就在這時,霹靂一聲炮響,大股濃密的白煙從一處箭窗上騰起,隨後是砲彈淒厲的呼嘯聲。

  隨著這聲炮響,雷鳴般的火炮轟轟聲不絕,箭窗處被滾滾濃煙淹沒,只餘一道道凌厲的火光冒出。

  ……

  流賊到了,乾清宮中,崇禎皇帝猛的看向永定門方向。

  流賊到了,坤興公主一驚看去,她旁邊的昭仁公主嚇得撲入她的懷中。

  流賊到了,欽天監中的湯若望頓了頓,又開始領眾西洋人繼續祈禱。

  流賊到了,在自己府中取銀的符應崇一顫,隨後一咬牙,加快了取銀的步伐。

  流賊到了,崇文門大街的楊八姑一驚看來,猛然一陣心悸。

  流賊到了,各門守衛,京中文武百官,勳貴太監,商人百姓都是一齊看來,京中所有人都往這個方向探聽。他們心思各異,但他們知道,關乎他們命運轉折的時刻到了。

  ……

  砲彈尖嘯而下,落在有些濕滑的地面上,激起大片的泥漿塵土,帶著硫磺氣息與騰騰熱氣的砲彈在巨大動能下,一直滾動好久才消停下來。

  高速旋轉的砲彈落入騎兵叢中,立時是一片滲人的筋骨斷折聲音,血肉橫飛,殘肢亂舞,如細霧般的血雨騰騰。一顆砲彈直接洞穿馬腹,將那馬的內臟與腸子都打出來,那馬嘶鳴一聲,直接將馬上的騎士遠遠甩了出去。

  一顆砲彈直接將一個流賊連人帶馬打成碎肉,一片血霧狂飆。又有一顆砲彈將一個流賊的人頭打飛,那流賊策在馬上,無頭的屍身鮮血狂湧,那馬還奔了一陣,然後無頭的屍身才頹然傾倒。

  實心砲彈的殺傷力太過恐怖,永定門箭樓的十四門四輪磨盤大砲對著那數十騎流賊馬隊狠打,就算不能顆顆命中,但在一陣陣巨大的尖嘯中,那方還是不斷血霧騰空,陣陣慘叫嘶鳴響起,轉眼五六十騎只餘二十多騎。

  餘下的流賊也是驚慌無比,那些馬匹驚恐中還亂蹦亂跳,將好幾個騎手掀落馬下,餘下的慌亂中絲毫不敢停留,拔轉馬頭拚命逃去。

  永定門箭樓的炮聲停了下來,箭窗處仍然煙霧滾滾,一門門炮口處冒著輕煙。

  「關閉城門!」

  王承恩聲嘶力竭的咆哮道。

  他的令箭發向各方,沒有關閉的城門開始關閉,京師的城門都用榆木等非常堅硬的木料所制,外面包裹非常厚實的鐵皮,又用鍍銅大泡釘釘上,每扇門都非常沉重,需要數人推動,連門栓也是厚實無比。

  城門關閉後,基本斷絕與外界的聯繫,城外便有難民,也再也不准進入。

  「關閉城門!」

  「快快關門!」

  陣陣咆哮喝令聲中,嘎吱嘎吱的關門聲音,緊張的氣氛在京師各地蔓延。

  而這時,又是雷鳴般的馬蹄聲響起,又有數十騎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他們遠遠的窺探,繞著城池奔跑,轟隆隆的蹄聲不絕。

  這數十騎過後,又是數十騎,他們與先前那些流賊馬隊一樣,基本都頭戴紅纓氈笠,身穿黃色號衣,也有一些人裹著黃色的頭巾,個個號衣上都有一個「順」字。

  他們或聚中一股,或是四散奔馳,個個馬術嫻熟,他們發著一陣陣怪叫,蹄聲擊打著大地,帶給城頭守軍們沉重的壓力。

  都說流賊精悍,流賊精悍,果然如此,就說下面那些馬隊,京營的守軍就沒多少人應付得了。

  猛然城外響若奔雷,又是數百騎而來,他們列成一個散亂的隊形不急不緩奔來,遠遠的離永定門幾里開外就停下來,只策馬站在那邊靜靜的觀察。

  然後似乎又有上千騎而來,黑壓壓一片,他們兵馬越來越多,王承恩打過錦州之戰還好,只是一直舉著千里鏡眺望,他身邊的李國楨則臉色有些蒼白。

  這個襄城伯一直錦衣玉食,哪見過什麼戰陣了?

  霧氣芒芒,微雨細雪中,天間似乎一靜,然後城頭的守軍隱隱覺得地面有些顫動,他們極力張望,猛然一片人海出現在他們眼前。

  這片人海徐徐而來,霧氣細雨中有若海市蜃樓一般扭曲,若隱若現的,又似乎無邊大海那樣不可測探。

  他們越來越近,腳步聲顫動大地,然後是連綿不絕的黃色衣甲,獵獵飄舞的無數黃色旌旗,層層疊疊,如林如野般的長矛。

  他們前方是密集的馬隊,後面則是無邊的步隊,他們人海不斷移動而來,覆蓋外間一切,好似勢高浪急的海嘨讓人無可阻擋,又若遮天蔽日的蝗蟲,誓要吞沒世間一切。

  賊衣黃甲,若黃云蔽野。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6-6-19 15:27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6-6-19 15:26
第774章 越急

  炮聲、吶喊聲震動四野,到未時的時候,內外城十三個城門外面,都有流賊的馬隊在奔馳呼嘯。

  而在內城的東直門、朝陽門,外城的廣渠門、永定門等東面,南面的城門外,更黑壓壓佈滿了流賊的兵馬,浩蕩無盡。

  他們列陣近旁,各關廂的房屋邊,城外的原野上,到處擠滿了人,近城麥地的禾苗,菜地上的蔬菜,也早被各人不客氣的踐踏一空。

  朝陽門外布著眾多身穿紅身號衣的右營兵馬,他們舉著的旗幟也是鮮紅一片,此時朝外關廂上,正有一大幫右營順軍抬著長梯,他們順著關廂大街往箭樓急衝,意欲通過護城河石橋,逼到城牆那邊去。

  不料箭樓上雷霆霹靂,紅夷大炮一陣急打,呼嘯的炮子衝入人群中,一陣血花亂舞,伴隨著胳膊大腿亂飛,然後哭爹喊娘中,僥倖餘生的右營順軍拋下長梯,轉身就跑,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站在關廂一處的右營制將軍劉希堯皺了皺眉,城門不好打,看來還是需要填壕,攻打各處的城牆為上。

  朝陽門是漕糧出入的城門,有「糧門」之稱,還被稱為「奇貨門」,不但糧車多走此處,各地來的奇珍異寶也多從此經過,所以這邊的關廂房屋鱗次櫛比,關廂大街也非常寬闊。

  路面更用青石板鋪就,炮彈打在上面威力真是難以想像。

  而且這朝外關廂大街正對著箭樓,軍士從大街衝近,擁擠密集,每次炮彈掃過,就是道道血肉胡同,慘不忍睹。

  朝陽門有巨大的甕城,城門入口開在甕城側面,雖護城河上建有石橋好走,但就算僥倖通過正面箭樓的火力打擊,跑到城門處,又要面對甕城與城牆處的兩面火力夾擊,攻門的將士死傷慘重。

  此時細雨濛濛,雖城頭弓箭鳥銃威力大減,經常出現打不響,射不遠的情況,但城門附近地勢狹窄,他們發揮的威力仍然非同小可。

  特別護城河石橋不大,只有幾步寬闊,密集的軍士衝過橋時,經常有人被擠落護城河去,大順的兵力優勢,根本難以展開。

  ……

  「注意,流賊的步隊要開始進攻了。」

  未時中,永定門上,符應崇猛然發現關廂那邊的流賊有所動靜。

  此時永定門斜關廂已經被打成一片殘磚斷瓦,特別靠近城門處的房屋多成廢墟,有鑒於此,攻打永定門的流賊炮隊也不敢再靠在房屋處,他們分散到原野上,不斷朝著箭樓,城牆處轟擊。

  以此時火炮的準頭,自然很難打中那些肉眼看去只有小不點兒的炮位,所以符應崇與眾火炮手也無可奈何,只能不於理會。好在有堅固的城牆擋著,只要不是非常倒霉,流賊的火炮對他們威脅不大,最多有一點心理壓力罷了。

  然此時符應崇看去,藉著廢墟的掩護,正有大股的流賊摸來,他們分散得很開,顯然是畏懼於城頭火炮的威脅。

  看他們的目標,赫然就是自己掌管的永定門城門。

  一個甲兵在符應崇耳邊說了幾句,符應崇點頭,他喝道:「都聽符爺我吩咐了,弓箭先不射,魯密銃手全部集中過來,等會分三層打,我說打才打……還有一人看準一個,不要亂打……九頭鳥與百子銃等大銃也準備了,魯密銃後打過就打……」

  他尖叫著吩咐安排,因細雨濛濛的緣故,各弓箭手弓箭力道大失,所以符應崇讓弓箭先不射。鳥銃、魯密銃等火器雖然因受潮也出現打不響的情況,但只要打響了,打中了,威力還是可以保證的。

  此時符應崇威望頗高,他一吩咐完,眾軍士立時紛紛嚎叫道:「唯符帥馬首是瞻。」

  「殺光流賊!」

  符應崇這邊安排,大股身穿黃色號衣的順軍步卒仍不斷摸來,他們前方有大量的弓箭手火器手掩護,後方的人群則抬著一些雲梯,雲梯極長,卻是京師城牆太高的緣故,普通的雲梯根本就搭不上。

  他們靜默著逼來,登上斜斜的官道,又順著護城河邊道路走了好長一截,很快離那有些凹凸不平的護城河石橋不遠。

  京師人流密集,而且都設有箭樓與甕城,城門入口多半也建在甕城的側面上,敵人若來,便會遭受兩面的火力打擊,防護森嚴,所以各門護城河都不設吊橋,而是專門建有石橋。

  永定門護城河上也有石橋,不過本處的城門入口,倒是開在箭樓正下方,卻是大明敵人多是北來的緣故。

  眼見眾賊離護城河石橋不遠,猛然他們發一聲喊,開始吶喊著衝鋒,同時那些掩護的弓箭手、火器手也紛紛開銃射箭,一時箭矢紛飛,銃聲大作。

  符應崇緊張的看著城外的流賊,耳聽身旁甲兵說了什麼,他大喊一聲:「第一層魯密銃手,打!」

  依在箭樓兩邊垛口,還有甕城垛口處同樣非常緊張的銃手聽到號令,立時第一排開銃,他們的硝煙連成一片,濃重的白煙密集騰起,他們集中了超過兩百門的魯密銃,他們一陣齊射,密集衝鋒的流賊立時嘩嘩的倒下近百個。

  「第二層,打!」

  又是一陣猛烈的齊射,垛口處爆發出更為濃烈的白煙,衝鋒的流賊又嘩啦啦倒下一大片,他們中彈的人群更聲嘶力竭滾在地上慘叫。

  「第三層,打!」

  垛口處的守軍又是一陣齊射,這一片城牆垛口早被濃密的硝煙覆蓋了,他們再次齊射,就見白霧中火光一片的閃現,然後護城河對面痛不欲生倒地的流賊兵更多,中彈的痛苦讓他們滾在地上拚命掙扎。

  守軍的三次齊射,衝向石橋的流賊兵都快空了,護城河邊躺滿了痛苦的人群,傷員屍體一片一片的。

  符應崇看餘下的流賊兵有些不知所措,不過仍然有一些賊兵衝上石橋,他喝道:「百子銃,九頭鳥,都對著石橋那邊打!」

  甕城垛口上架著好幾門的百子銃,還有九頭鳥,聞言那些百子銃主射手旋轉豎桿,從側面瞄向了石橋。旁邊的副手拿著火繩往火門上一點,轟然大響,長長的硝煙噴出。

  鮮麗的火焰中,每門近百個大小彈丸爭先恐後鑽出銃膛,就向石橋那邊的流賊潑撒過去。

  血霧騰騰狂飆,彈丸打在石橋上冒著一溜溜的火星,衝上石橋的賊兵身上不斷噴出血箭,然後他們身體抖動著,就此歪躺在石橋上。百子銃一門一門射擊,立時不寬的橋面就此屍體一大堆,橫七豎八的亂躺,鮮血淙淙的橫流。

  還有幾個扛抬著雲梯的賊兵滿身滿臉的血,翻滾入旁邊的護城河中,那長長的雲梯也就此傾瀉入河水中,一邊還搭在橋上,一起一浮的上下浮動。

  「砰!」一門九頭鳥冒出濃密的火光,滾滾的硝煙中,石橋附近幾個賊兵撲倒在地,身上滿是血孔,滾在地上淒厲的嚎叫……

  關廂一處廢墟後列著巡山營的旗號,現作為老營兵,他們舒服的督戰觀戰便可,打仗多是外營的事。一處斷垣殘壁邊,老胡躡手躡腳的朝城頭張望,看著城上城下的戰況,老胡咋舌道:「哪位好漢守城,這麼猛?」

  ……

  申時初,流賊對京師的攻擊越急,現不但東南幾處城門,就是西面的廣安門,阜成門,西直門,都有流賊開始攻打。提督城防的王承恩與李國楨二人四下巡防,疲於奔命。

  聽著各處銃炮沖天,京師內外人人惶急,心中驚懼。大街上已經空無一人,所有人都將自己關在屋內,他們雙腳發顫的求神拜佛,祈求自己與家人平安。

  午門內外一樣寂無一人,不過范景文、周鳳翔、馬世奇等人還在侍班,因為已經退朝,又事態緊急,他們就聚在殿門口話語。

  這時襄城伯,奉命督京營守城李國楨忽然匹馬趕來,濕寒的天氣中尤汗浹沾衣,下馬時更衣帶被佚,眾皆愕然。

  這時內侍上前呵止李國楨,李國楨歎道:「何時了,君臣即欲相見,也不多了。」

  很快李國楨被宣到便殿,崇禎帝迎了出來,他急急問道:「守城事如何了?」

  李國楨猛然跪伏在地,他哭奏道:「守城軍不肯用命,鞭一人起,一人復臥如故,微臣無可奈何。」

  他說道:「唯有永定門城守符應崇效命,盡散家財犒軍。餘者各門,多佯守城賊,空炮向外,不實鉛子,徒以硝焰鳴之。又有守者鐵子不向下擊,而向上發,俱打空中,不傷一賊,徒干響而已。」

  崇禎帝顫抖聽著,他淚如雨下,泣道:「諸臣誤朕至此!」

  一時文武及內官數十人,相持慟哭仆地,聲徹殿陛。

  崇禎帝哭著回宮,李國楨馳馬去,眾臣亦散。

  回到乾清宮,崇禎皇帝淚痕未乾,他心力交瘁,在閣中猶豫不決,要不要召王鬥?此時派遣精銳出城求援還是可以的,畢竟京師城牆長六七十里,流賊雖眾,想要團團圍困卻是不可能,只需使者到了王鬥那……

  他麾下精兵強將如雲,不說別的,他麾下悍將韓朝就近在咫尺,只需來數千人,京師防務就大有可觀。

  只是……

  不久後,崇禎帝發出幾道旨令,一是立擢京營總兵官符應崇為定城伯。

  二是讓宮中大小太監全部上城防守,凡數千人,括淨中外庫金三十萬犒軍。

  是日,細民有痛哭輸金者,或三百金,或四百金,各授錦衣衛千戶。

  ……

  申時中,流賊開始蟻附攻城,喊殺聲震天,潮水般的流賊鋪天蓋地的湧向京師各處城牆。

  炮聲益甚,箭矢猶如漫天飛蝗飛舞,流矢雨集,不斷墜入城中。城上城下火銃聲一陣接一陣,銃炮騰起的煙霧跟雨霧連在一起,混成濃密不可分合的霧茫。

  「金汁,倒!」

  隨著符應崇的大吼,城上的守軍舀起城牆上燒著的大鍋糞汁,劈頭蓋臉就沖一架搭起的雲梯下面倒去。

  沸滾的糞汁傾瀉而下,閃耀著金黃色的光芒。然後下面是淒厲的嚎叫,一些準備登城的流賊被糞汁澆到,個個在地上翻滾,一些人更嚎叫著撲入附近的護城河水中。

  賊老營驅外營填上了一些城壕,又找來了附近的居民,強迫他們負木石填濠,各門城牆處,不時有雲梯將要豎起。

  身邊甲兵不時急說什麼,然後符應崇拚命指揮,忽然他又看到一架雲梯靠過來,急忙吼道:「那邊,那邊,狼牙拍快過來!」

  他吼叫著,附近的守軍聽聞,急急推著繩絞滑車過來,對著雲梯方向,然後多人吃力的抬起狼牙拍,就往雲梯下拍去。繩絞滑輪嘩嘩的轉動,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甚至夾著火星,轉眼到頭。

  那狼牙拍從城頭拍到城腳,一些爬在雲梯上的流賊不斷被拍飛,他們或是口噴鮮血,從空中飛走,然後從十幾米高的城牆上重重落下,加上被狼牙拍拍到,不死也殘廢。

  或是直直落下,被狼牙拍拍在下面,幾人疊在一起,拍成了薄薄的肉餅,骨髓斷碎,內臟爆裂,慘不忍睹。

  那狼牙拍以硬木所製,重有幾百斤,寬厚無比,上面釘滿鐵釘,兩端以鐵鎖連著,與城上絞車相連,拍完後又可回收,素為守城利器。還有檑義夜,一樣是守城利器,卻是圓木所製,上面同樣釘滿無數的鐵釘。

  又有雲梯要靠過來,符應崇吼道:「撞過去!」

  一堆班軍抬著粗大的撞竿,他們聲嘶力竭吼著,衝著雲梯就撞過去,一聲轟響,雲梯與撞竿抵在一起,卻不能立時掀翻,原來是下面眾多流賊拚命抵住。

  看雙方角力,分不出勝負,符應崇吼叫道:「金汁過來。」

  一個守軍舉著糞勺過來,裡面滿是沸滾的糞汁,惡臭沖天,他將糞勺探出城頭,幾根箭矢飛過,他連忙倒下。

  下面一陣慘絕人寰的大叫,然後雲梯被轟然掀翻,又傳出幾聲淒厲的尖叫,顯然有流賊被摔落的雲梯壓中。

  流賊攻城急急,永定門這邊沒有羊馬牆,護城河兩岸還比較平緩,更像美麗的溪流,流賊填上壕後,直接就可以衝到城下。

  身邊甲兵說了什麼,符應崇連忙探頭一看,又一大股的流賊來到城下,人數頗眾,他吼道:「火罐,準備。萬人敵,都拿好了。」

  十數個內裝猛火油的瓷罐被長長的木柄鐵勺勺著,外有引線。還有一個個巨大的萬人敵,大小如人頭,一端有引線,一端有木柄。一大堆守軍聚到這邊,或勺著火罐,或拿著萬人敵,都緊張的聽著符應崇的吩咐。

  符應崇又對外偷看一下,他急急吼道:「點。」

  立時火把拿來,點燃了各人勺著的瓷罐與手中萬人敵,立時瓷罐變火罐,各萬人敵的引線也快速的冒著火星。

  符應崇咆哮道:「扔。」

  一個個火罐與萬人敵拋出城外,外間流賊驚恐欲絕的大叫中,城下爆炸聲連成一片,伴著熊熊的火光騰起,然後是不似人聲的嚎叫。

  特別火罐炸裂後,沾稠的火焰高高騰起,流賊被沾濺到後,他們就算撲入一些護城河水中,身上的烈火仍然燃燒不滅,一直到活活燒死為止,原理與凝固類似……

  永定門是流賊主攻之處,流賊蟻附攻城,軍情緊急,符應崇咆哮指揮,不斷奔來跑去,主要精力還是放在分發賞賜上。

  他有諾必實踐,使得永定門這邊士氣極高。

  「符帥,小的斬首一級!」

  一個小兵興沖沖的拿著一個流賊的人頭過來。

  符應崇大笑:「好,符爺說話算話,賞你五十個銀圓!」

  「符帥,小的疑似打死一個流賊。」

  「疑似?五個銀圓。」

  「符帥,小的射死一個流賊,田游擊可以作證。」

  「好兄弟,五十個銀圓拿好,繼續打,符爺定然不會虧待你們。」

  「伯爺,銀箱的銀圓空了。」

  「再去府中搬銀,不要怕,這兩年我賺了很多錢。老子也想通了,千金散盡還復來,哈哈哈哈哈……」

  符應崇盡散家財犒軍,京師傳動,雖此時人人心思各異,也不得不佩服符應崇是一條好漢。很多認識他的人更覺不可思議,這符大牙平日只會瞎混,一副京油子樣貌,原來關鍵時候還真與眾不同。

  ……

  夜幕慢慢降臨,永定門城牆燈火通明,密集的火把燃燒著,燈籠掛了一個又一個,放眼京師城門各處,均是如此。再看城池的內部,儘是璀璨的燈火,暗夜中如茫茫星辰,只不過相比以前黯淡了許多。

  細雨一陣接一陣,春寒料峭,軍士們大多躲到草廠內避雨,或圍著各篝火烤火。

  永定門城樓附近,這裡燃燒了一大堆的篝火,篝火邊瀰漫了濃烈的酒肉香味,歡聲笑語中聚滿了守城的將士,然後一個個篝火蔓延過去,邊上同樣聚滿人。

  圍著火,眾人愜意的喝酒吃肉,騰騰的肉食,驅散了他們身上的寒意,也帶給他們充足的力量。

  「兄弟們,都聽我說。」

  符應崇猛的站起來,他手上舉著一個大碗,乾瘦的臉上通紅,滿是意氣風發,豪氣萬丈。

  跟他形影不離的四個甲兵則是默默站在附近,似乎要與黑暗融為一體。

  「大伙都吃好喝好,不夠,兄弟馬上讓酒樓送來。但要記得,酒要少喝,肉可以多吃。吃好了,喝好了,好好守城,好好打流賊。兄弟承諾,流賊攻一天,就不會讓眾兄弟餓著凍著一天。打得好的,更有重賞!」

  城牆上一片沸騰的嚎叫:「跟著符帥打流賊……」

  夜幕更深,京師各處城頭仍然燈火通明,但遠望流賊營地,除了星星點點火光外,這兩者之間暗影憧憧,有如鬼蜮一樣讓人心驚。

  夜,越暗了,守城的士卒鬆弛下來,慢慢很多人困意上湧,個個靠著城牆,篝火旁睡去,除了那些守夜的軍士外。

  漏下五鼓,城樓內的符應崇猛然驚醒,城外似乎有什麼動靜?

  也就在這時,一個淒厲的叫喊聲劃破了黑暗的夜空:「夜襲……」

  「剪毛賊。」

  「是孩兒兵……」

  符應崇一驚,急忙探出城樓,就見城牆各處一個個輕盈的身影猱升而上。一個個鐵鉤拋上城頭,還有一些雲梯靠來,然後一些靈巧的身形從雲梯、城頭躍下。

  藉著火光,赫然都是些十四五歲,甚至十三四歲的孩童,個個眼中充滿暴虐,凶殘沒有人性。

  符應崇深吸一口冷氣:「剪毛賊。」

  聞賊所掠刺繡帷褥等,則以裹童子,馳馬市中為樂,蓋攻城夜襲每用先登也。

  賊中年少童子,習殺掠,閔不畏死者也。

  孩兒軍者,即所云剪毛賊也。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6-6-20 10:22
第775章 涅槃

  (老白牛:多謝諸位投月票打賞的書友,如雙葉猴等。)

  城頭淒厲的喊叫聲不絕,越來越多的孩兒兵跳下城頭,他們個個一身勁裝,兵刃負在後面。他們上了城後,立時拔出背後的兵器,朝城頭守軍砍殺而去,個個出手無情,以命搏命。

  城頭瞬間混亂起來,有人嚇得呆了,猝然遇賊,只知引頸受戮。有人尖叫逃跑,甚至脫衣委刀,惟恐知其為兵卒者。也有人急急抵抗,不過慌亂中各人技藝十成使不出一成。

  加上這些剪毛賊凶悍無比,個個悍不畏死,他們渾然不顧自己,只管當頭當腦的亂劈。京營的士卒哪見過這樣的打法?猝不及防下,轉眼身上中了多刀,血流滿身。

  城頭的班軍只有一身鴛鴦戰襖,說穿了,只是厚實的棉襖罷了,防護能力不強。而京營的士卒,他們身上盔甲確實看著很威武,然只是樣子貨,外表光鮮亮麗,內中全是豆腐渣,主要是用來忽悠人的,特別閱兵時忽悠皇帝。

  那些孩兒兵雖使用的多是輕靈的刀具,短刀、腰刀什麼,破甲能力不強,但劈在這些人的盔甲上,仍然一刀就是一個大口子,一刺過去,更是直透入內。

  就算遇上盔甲精良的,臨戰時較為鎮定的,他們也不顧一切的纏鬥撲咬,似乎同歸於盡也要將身前的敵人殺死,如此亡命之徒實是讓人心驚。

  細雨濛濛,忽明忽暗,有些昏蒙的火把下,這些矮小的身形嚎叫撲來,有如鬼魅一般。他們提著刀,個個臉容扭曲,神情猙獰之極,他們身上血痕點點,很多人手上刀具還不斷滴著鮮血。

  恐慌似************,城頭慌亂一團,很多守卒見童子至,哄然蟻墜。害怕之下,他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從城頭上跳下去,也不管下面有什麼,牆的高度有多高。

  軍官們的喝令全然無用,更別說有的官將自己一樣慌亂逃跑。正混亂中,忽然新晉定城伯,京營總兵官,永定門城守符應崇尖利的聲音響起:「眾兄弟不用驚慌,都隨我殺賊,將這些剪毛賊全部趕下城去!」

  叫囔中,就見符應崇提著一桿青龍偃月刀趕來,身邊伴著那四個甲兵,個個手上提著重兵,有狼牙棒,有長槍,有大錘,有重劍等等。他身後也已經跟了一班的將士。

  此慌亂之際,符應崇的出現,無疑讓城頭混亂的守軍找到主心骨,加上今日的犒賞重賜也起了作用,越多的人向他這邊聚來,跟隨他一起,向那些孩兒兵殺去。

  「殺!」

  那面容冷酷的甲兵手中提著狼牙棒,他首先迎上幾個孩兒兵,手中沉重的狼牙棒舉重若輕。他一個揮舞,狼牙棒重重砸在一個孩兒兵的頭上,立時血水與腦漿落滿一地,就像番茄拌豆腐腦那樣紅白相間。

  那孩兒兵一聲不吭,身子就斜斜歪倒一邊。

  他狼牙棒再一掃,骨骼碎裂的聲音中,一個孩兒兵噴血飛出,他沉重落在地上,一聲不哼,顯然已被當場掃死。

  幾個孩兒兵咆哮聚來,衝著他揮刀亂砍,然除了火星亂濺之外,根本一點用處也沒有。

  這甲兵身上鐵甲片片皆以精鐵打製,厚實無比,這種普通的,輕靈的刀具,如何可對他的重甲起到作用?

  又有一個甲兵迎上,他手上提著長槍,他一個橫掃,三四個孩兒兵就被他掃飛出去。然後他的長槍再重重刺出,滲人的貫穿肉體的聲音中,兩個嚎叫衝來的孩兒兵就被他刺透在槍上。

  「當。」

  身邊傳來風聲,這甲兵舉起左臂一擋,一個孩兒兵砍來的腰刀被他鐵臂手擋住,一溜的火星冒起。

  他的右臂猛然一伸,戴著鐵手套的手就掐住了這孩兒兵的脖子,這十四五歲的熊孩子在他手中拚命掙扎,猙獰著臉拚命咆哮。

  甲兵冷冷看著他,眼中沒有絲毫憐憫,他猛然將這孩兒兵往城垛上一貫,立時腦漿濺騰,那孩兒兵的脖子詭異的扭曲,死得不能再死。

  他又猛然一巴掌抽出去,一個尖叫衝來的孩兒兵被他抽飛一丈遠,他騰在空中的時候,眼睛,鼻孔,耳朵,就不斷流淌出鮮血。

  一個孩兒兵舉刀咆哮劈來,這甲兵也不抽出腰間兵刃,他重重一拳打去。

  戴著鐵手套的手首先將這孩兒兵的兵刃打飛,然後重重的打在他的胸脯上,就聽骨骼碎裂的聲音,那孩兒兵噴血踉蹌摔倒。

  四個甲兵當者披靡,很快扭轉了局面,符應崇舞了幾下青龍偃月刀,發覺根本就舞不怎麼動,他將長刀立著,緊張的叫道:「殺殺殺,都給老子殺!」

  搖曳的燈火中,他忽然發現一個黑影撲來,他不假思索抽出腰間佩劍劃出,一蓬鮮紅撒出,卻是正好劃在那黑影的脖子上。

  符應崇定睛看去,一個孩兒兵滾在地上不斷掙扎,他捂著脖子,聲嘶力竭的嘶吼。鼻中聞到濃濃的血腥氣味,符應崇心中不知什麼滋味,這還是他第一次親手殺人。

  來不及多想,又有一個黑影不知被誰踹飛過來,符應崇本能就要上前補上一劍。

  然城垛的火把照耀中,符應崇正好對上那黑影的眼睛,稚氣的面孔,略有些驚慌的眼神,卻是一個跟自己侄子一樣大小的十三四歲孩童。符應崇略一遲疑,那孩兒兵已經若狸貓似的騰起,他一把抓住城垛上的鉤索,就那樣如猿猴般的滑了下去。

  夜襲的孩兒兵只有幾百人,畢竟夜襲不可能出動很大的兵力,精銳的孩兒兵賊營中也不是說應有盡有。

  起初城頭守軍慌亂沒有組織,等他們回過神來,特別有符應崇作為主心骨,擋住他們瘋狂進攻後,再結起長矛陣,刀盾陣,間中夾著弓箭,火器的射擊,立時那些孩兒兵就不夠看了。

  他們沒有遠程兵器,加上手中單薄的刀具,根本不是有組織軍陣的對手。他們悍不畏死,然死亡人數到達一定程度後,他們仍然崩潰逃跑,紛紛從原來鉤索上滑逃下去。

  他們逃跑不及的,就被圍毆而死,甚至有人下滑途中鉤索被守軍砍斷,然後直直的掉下城去摔死。

  終於,城牆上沒有一個再活著的孩兒兵了,看城頭狼藉一片,符應崇呼呼的喘氣,他心有餘悸探頭往城外看了一眼,說道:「呼,這幫小兔崽子,總算走了……」

  ……

  三月十八日,京師忽然起了沙塵暴,黃沙障天,忽而淒雨苦風,忽而冰雹雷電交至。流賊攻城益急,炮聲益甚,九門禁守,不通往來,道無行人。

  丙午早,喧傳勤王兵到來,卻是唐通叛兵,詭言索餉,人情益惶懼。

  流賊駕飛梯攻打各門,勢甚危急,上召對歎息,與閣臣言:「不如大家在奉先殿完事。」巳時,有守軍萬人敵大炮炸膛,誤傷數十人,守者驚潰,盡傳城陷,提督城防王承恩極力鎮壓。

  午時,內城各門難攻,流賊主攻外城各門,李自成對廣安門設座,一些投降俘虜的藩王左右席地坐。

  未時,叛監杜之秩縋城上,與提督大監王承恩同入大內,盛稱賊眾強盛,鋒不可當,皇上請遜位,又進琴弦及綾帨。

  皇帝怒叱之,艴然起,諸內臣請留杜,杜之秩道:「營中有親藩,不返命,將屠矣。」遂縱去。

  初聞杜之秩殉難,贈司禮監太監,蔭錦衣衛指揮僉事,立祠,至是方知杜從賊為逆也。

  城下攻圍益急,王承恩親手操炮,連斃數人,王化成等飲酒自若,流矢如雨,緣城廨捨傾圮,軍民皆無固志。

  ……

  申時,符應崇剛殺退一波攻城的流賊,沒等他鬆一口氣,就聽城的西南處傳來驚天動地的哭嚎聲。

  無數人號哭奔竄,一片聲的道:「有人開門了!」

  符應崇只覺寒毛都涑栗起來,他看那邊哭聲動地,城中人往來疾馳,都在哭嚷廣安門被開,或說太監開門,或說勳貴開門,或說回回開門,莫衷一是,闔城號哭奔竄。

  符應崇呆呆看著,他看守者驚潰,官兵悉鳥獸散,就是右安門那邊的守軍也紛紛下城,他猛然發出撕心裂肺的咆哮:「眾將士,為國捨身取義的時候到了,都隨我去奪回城門!」

  一時身邊跟隨了很多兵將,連一些班軍也跟隨過來,那班軍張守銀猶豫了一下,摸了摸懷中的銀圓,還是扯去號衣,偷偷下城。

  符應崇嚎叫著衝在最前,一路過去,守城者紛下,流賊紛紛登城,很快,符應崇這班人就陷入重重流賊中。

  符應崇拚命砍殺,身邊人一個個倒下,連護衛的四個甲兵也是傷痕屢屢,符應崇身上一樣出現了多道的口子。猛然他揮劍一劈,眼前一個矮小的身影被他劈飛出去,他定睛一看,卻是昨晚逃跑的那個孩兒兵。

  符應崇大罵道:「又是你,小兔崽子,小小年紀不學好,學人殺人?」

  他本應要補上一劍,但看這孩兒兵被他劈了一劍,似乎滾在地上不能動彈,他略一猶豫,又要迎上另一個敵人。

  猛然身旁傳出如狼嚎似的聲音,還有一個甲兵大叫:「符爺小心。」

  符應崇轉頭看去,一桿長矛已經破開他的盔甲,深深刺入他的體內。符應崇口中血塊大量湧出,他定目看去,卻見那孩兒兵手中握著長矛,稚嫩的臉上滿是猙獰,一邊還拚命的刺捅。

  符應崇踉蹌後退,瞬間只覺渾身輕飄飄的,似乎整個身體都要飛起來。他眼角餘光只見一個甲兵怒吼著衝上來,一腳將那孩兒兵的頭顱踏成碎塊,就向後倒了出去。

  在他閉目的時候,他眼前浮現出一幕幕畫面,從小到大的瞎混,松錦大戰時自己的萎靡窩囊,這些天永定門防守戰的英姿煥發,最後心想:「總算男人了一把,過癮……」

  ……

  外城各門相繼而陷,或守者自開,或流賊使健兒魚貫而登,守者不拒,反以手援之入賊。然後守者悉脫衣反服,見有不反服者,即以刀砍之,各門大潰。

  崇禎帝聞外城破,徘徊殿廷,得知外城陷,內城竟很多人不知,他召來閣臣道:「卿等知外城破乎?」

  眾閣臣道:「不知。」

  崇禎帝道:「事亟矣!今出何策?」

  眾人道:「陛下之福,自當亡慮。如其不利,臣等巷戰,誓不負國。」命退。

  入夜,崇禎帝不能寢,更余的時候,一太監跑來奔告,說內城陷。

  崇禎帝問道:「大營兵安在?李國楨安在?」

  太監答道:「大營兵散了,皇上宜急走。」

  其人即出,呼之不應。

  崇禎帝同王承恩幸南宮,登萬歲山,望烽火燭天,徘徊逾時,回到乾清宮。他朱書曉諭內閣,命成國公朱純臣提督內外諸軍事,夾輔東宮,內臣持至內閣。

  崇禎帝讓人進酒,召來周皇后與袁妃等,同坐痛飲數金盃,慷慨訣絕,歎道:「苦我民爾,以太子、永王、定王,分送外戚吧。」

  周皇后頓首道:「妾事陛下十有八年,從不聽一語,至有今日,大事去矣。」

  她抱著太子與二王大慟,叮嚀再三,遣之出,各泣下,宮人環泣。

  崇禎帝歎息道:「去吧。」

  揮袖讓各人各以為計。

  ……

  周皇后回返坤寧宮,一路泣淚如雨,此時內門大開,宮人內監紛紛奔走,她也管不得了,只歎息的道:「若陛下當年聽我所言,便不會有所今日。」

  又想:「內城已陷,流賊將至,本宮位居中宮之首,母儀天下,又豈能遭受流賊折辱?」

  遂有自經之心。

  她一路想著,卻不知身後的宮女已經全部換了人。

  回到坤寧宮,周皇后陡然見身後跟的宮人全是陌生面孔,不由一驚,未等她開口,一個宮女已經上前,她抱拳道:「皇后娘娘,末將得罪了。」

  她上前在周皇后的脖頸上一拍,周皇后立時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這一幕不斷發生在宮城各處,源源不斷的身形矯健女子進入紫禁城,在一些宮女太監的指引下,分頭撲向自己目標,如袁貴妃、周妃、田妃等。還有張太后娘娘,崇禎皇帝的皇嫂,天啟皇帝的皇后,懿安皇后張嫣一樣是她們目標。

  她們訓練有素,有條不紊,一一得手,還有崇禎皇帝一些重要的妃嬪宮女等也全部被她們打包帶走。

  而三個小娃娃雜宮人出了宮,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已經被拉上馬車,然後太子一車,永王、定王一車,分頭而走。

  ……

  寢宮內,坤興公主朱媺娖抱著昭仁公主發呆,往日貪睡的昭仁公主卻還沒有睡,她縮在姐姐的懷裡,身體一陣一陣的顫抖。

  忽然幾個陌生的宮女直衝進來,坤興公主驚道:「你們……」

  她懷中的昭仁公主也嚇得更緊的抱住姐姐。

  一個頗有英氣的沉穩「宮女」過來,她打開手中一卷畫像,與真人對比了一下,沉聲道:「坤興公主朱媺娖?」

  朱媺娖遲疑道:「我是,你們是……」

  那宮女猛的單膝下跪,她雙手抱拳道:「末將奉大將軍之令,前來營救公主。」

  聽到「末將」二字,朱媺娖心中已是雪亮,她顫聲道:「可是永寧侯讓你們來救我的?」

  那宮女道:「正是。」

  朱媺娖急急道:「好,我隨你們走。」

  她拉著妹妹昭仁公主就要走,猛然想起什麼,說道:「那我父皇母后,皇兄他們呢?」

  宮女道:「公主不必擔心,大將軍自有安排。」

  ……

  三更更鼓響起,崇禎帝猛的驚醒,已經是子時,十九日了。

  此時他卻是快巡逡到皇極殿,看著前方宏偉的宮殿,他徘徊歎息,終還是令人傳他口諭,令兩宮、公主人等皆自盡。又使人詣懿安皇后所,勸後自裁。隨後他散遣內員,手攜王承恩,進入皇極殿內。

  他徘徊殿中,想起往日滿滿的衣冠禽獸,朝議政會,現今他們想的卻是如何逢迎新主吧?

  他太息道:「吾待士亦不薄,為何今日至此?」

  他殿中徘徊良久,又過了一個更鼓,聽宮中越發大亂,心想兩宮已自盡罷,還有自己的女兒……

  只奈何她們生在帝王家,他心中滿是淒涼,看外間幽暗的雨夜,黯然神傷道:「該是朕了……」

  這時一大幫人對著皇極殿趕來,內有何建、崔奇、古月等人,內中赫然還有身材瘦小,圓臉白膚的小太監王德勝。

  何建身邊有一個穿著龍袍的人,暗夜中,看不清他的相貌,此時何建歎道:「朱兄弟,你真要如此嗎?」

  那人提著一個燈籠,他說道:「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皇極殿內,王承恩打開一桶油蓋,澆在了龍椅寶座上,崇禎皇帝從身上慢慢掏出一個火摺子,這時一大幫人衝入殿中,讓內中的王承恩與崇禎帝都是一驚。

  不過看到眾人,崇禎皇帝猛然心頭雪亮,他淡淡道:「是王鬥讓你們來救朕的?朕不會走的。」

  他抬頭看著丹陛左右的日晷與嘉量,淡淡說道:「夫國君死社稷,朕志已定,爾等不必多言。」

  何建等人沒有說話,這時一個提著燈籠的人上前,崇禎帝遲疑道:「你。」

  此人身形面貌,無不像自己,穿上龍袍後,更是神似。

  那人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後緩緩踱步過來,如雷霆般的聲音就在殿中轟響:「朕,朱由檢,纘承鴻業,入繼祖宗大統十有七載。十七年於茲,夙夜祗懼,圖惟治理。然,歲罹饑饉,流徙相屬,災沴四方,寧無愧乎?」

  他猛的將燈籠扔在龍椅上,伴著火油,立時熊熊大火燃燒起來,他喝道:「或問,古今君王之正道,當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我朝國勢之尊,超邁前古,其馭北虜西蕃,無漢之和親,無唐之結盟,無宋之納歲幣,然!」

  他緩緩走入烈火中,火苗立時點燃了他的衣衫龍袍,如雷霆般的聲音仍然轟響:「食肉褲褲,齕糠犬豚,耗羨私徵,濫罰淫刑,利擅宗神,脂膏罄竭,征斂重重,民不堪命。於戲!民有偕亡之恨,士無報禮之心!」

  烈火,已經席捲了他的全身,點燃了宮殿中的處處,但他的長吟聲仍然在轟響,在咆哮:「……啊,我感受到了這裡的火焰,漫天席捲而來,燃起我的衣衫,然後是骨髓,然後是靈魂。我無法逃脫,也不想逃脫,我無法遏止,也不想遏止。這熾熱的火,熱烈的火,燃起華裳,痛入骨髓,蝕心焚骨,就讓我在這裡涅磐吧,就若那鳳凰涅盤,浴火重生……」

  崇禎帝呆呆看著這一切,他顫聲道:「壯士。」

  何建等人也是眼中含淚:「朱兄弟……」

  王德勝抹了抹眼淚,過來拉崇禎帝道:「陛下,快走吧。」

  崇禎帝被他拉著走,他仍然回頭顫聲道:「壯士……」

  他們衝出熊熊著火的宮殿,這時王承恩突然對崇禎帝跪下,他說道:「國君死社稷,豈能沒有重臣相陪?陛下保重!」

  他沖崇禎皇帝重重磕了一個頭,又對王德勝道:「小德子,照顧好陛下。」

  他義無反顧,返身衝入烈火熊熊的宮殿中。

  崇禎帝顫聲道:「大伴……」

  王德勝拉著他道:「陛下快走。」

  「大伴……」

  他們一行人衝入黑暗中,宮中仍然沸哭如雷,狂奔無限。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6-6-20 10:27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6-6-22 02:57
第776章 忠與順

  那班軍張守銀下了城,疾走崇文門方向,一路皆是號哭奔竄之人,有軍有民。走到這處大街一片低歪矮小的街巷時,就見鄉梓父老個個半掩著門,從門縫中探出的頭顱皆是忐忑不安,有期盼,更有惶懼。

  走到一處房屋前時,就見門猛的打開,一個衣裳上滿是補丁,神情憔悴剛強的三十多歲女子快步迎奔出來,身旁跟著一個十五六歲,同樣衣上滿是補丁的少女。卻是園戶楊八姑與她的女兒念奴。

  「守銀哥……」

  「銀叔。」

  楊八姑急急走上前來,她神情惶急關切,她抓住張守銀的手上下看:「讓我看看,你守城有沒有受傷。」

  張守銀心中溫暖,他安慰楊八姑道:「放心吧,我沒事的。」

  他左右看了看,低聲道:「我們進去再說。」

  三人進了屋去,楊八姑關上大門,張守銀還試了試大門有沒有關緊,外面能不能推開。然後他心神略鬆,伸入懷中,手上卻出現了七八個銀圓,然後放到楊八姑手中。

  他柔聲道:「八姑,你跟我這麼長時間,一直就沒讓你過好日子,看看念奴,衣衫都是舊的。正好得了這些錢,你收著,計劃看如何花費。」

  楊八姑呆呆看著手中的銀圓,精美炫人,白花花吸人心魂,她當然知道這些銀圓的價值,在京師素來是硬通貨,有時一個銀圓甚至可以當二三兩銀子使用,她身邊的女兒念奴也是「哇」的一聲低叫。

  楊八姑將銀圓緊緊的握著,她顫聲道:「你哪來的這些錢?」

  張守銀神情有些複雜,說道:「是符總兵賞賜,他盡散家財犒軍,光這兩日守城,他就散了好幾萬銀圓。」

  楊八姑嘆道:「那符總兵奴家也聽說了,難得一個好官,只是朝廷這種好官太少,所以守了兩日城就陷了。……也好,現在天兵進了城,該是大夥過好日子的時候了。」

  張守銀說道:「嗯,現在兵馬剛剛進城,還有些慌亂,待京師安定下來,咱們就可以過好日子。」

  楊八姑偎依到張守銀懷裡,二人神情都滿是期盼憧憬。

  楊八姑丈夫死得早,一個人拉扯念奴長大,極為辛苦,而張守銀妻子早逝,兒女又都死於兵禍災荒,這些年也是苟且偷生,直到他來到京城,遇到楊八姑,二人就有了這麼一段情緣。

  而對楊八姑女兒念奴,張守銀在她身上依稀看到自己女兒影子,對她非常疼愛,視若己出,這讓辛苦過日的楊八姑母女對他頗為依戀。

  此時念奴站在一旁,她抿嘴一笑,為娘親感到高興,這麼多年了,總算有一個真心對她好的男人。

  他們三人就此聚在一起,聽外面腳步動地,哭聲動天,都有些心驚膽顫,楊八姑不住的道:「不用怕,田掌櫃說過,天兵不殺人,不愛財,不搶掠,定讓大夥都平平安安。」

  這時大門忽然砰的一聲大響,讓三人都是嚇了一跳,念奴更是驚叫一聲出來。

  張守銀將她母女二人摟在懷裡,傾聽外面動靜,好在這聲響後,門外就沒了別的聲響,讓他心神略安。

  不知過了多長時候,就聽外面馬蹄轟響,街頭巷尾,到處奔馳,然後一些夾著陝西口音的喝令聲響道:「百姓不許開門,開門便殺!」

  楊八姑聽了,連忙道:「念奴,隨我四處看看,哪處門窗沒有關緊的。」

  她們忙著察看,又聽外面各街巷關門閉戶的聲音不絕,不知過了多久,又有聲音喊道:「開門者不殺!」

  她們心情忐忑的開了門,外間夜幕已經有些昏暗,她們四處探望,就見鄉鄰們都在門上粘帖什麼,很多人手上還持著香。楊八姑往鄰近的鄉鄰處看了看,就見門上粘著「順民」二字,又有書永昌元年順天王萬萬歲。

  楊八姑忙道:「念奴,快去找些香來。」她自己忙著與張守銀去書寫順民等字,歪歪斜斜的寫了,粘帖在門上。

  剛粘好,就聽不遠處腳步轟響,伴隨著馬蹄踏地的聲音,旌旗之下,整齊的兵伍肅列而來。每個街巷的士民都是執香立門,兵馬所過之處,他們個個舉香伏迎,高呼道:「大順天王萬歲。可樂小說網已更新大結局」

  一片的萬歲聲蔓延過來,眼見鄉鄰個個都舉香跪了下去,楊八姑三人也忙舉著香火跪好。

  張守銀偷看一眼,只覺大順兵馬甚肅,就不敢看了,他高高舉著香,跪在地上,將頭深深埋下,高呼:「大順天王萬歲。」

  ……

  東直門上,看流賊源源不斷登上城牆,守者非但不拒,反以手援之入城。又聽下方城門打開,流賊歡呼聲一片,鋪天蓋地的萬歲聲響起。協理京營,兵部右侍郎王家彥嘆了口氣,他眼神迷離的看了看眼前一切,就從城樓上跳了下去。

  此時卻是十八日戌時,晚上七點到九點,聞聽外城陷,賊自東直門角樓緣城而上,大城遂陷。

  與外城一樣,內城很快也四下火起,聞東直門開,防守朝陽門的成國公朱純臣,防守正陽門的兵部尚書張縉彥也打開二門迎降。大太監王相堯率內兵千人守宣武門,一樣打開城門跪降。

  給事中光時亨與監察御史王章巡城,此時正巡視到宣武門,看王相堯打開城門,光時亨神情不變,整整衣冠跪迎。王章嘆了口氣,一頭撞死在了城門邊上。

  正陽門上,刑部右侍郎孟兆祥看著流賊列隊而進,兵部尚書張縉彥跪伏在地上一動不動,他默然無語,慢慢抽出腰間的佩劍。他的兒子,進士孟章明淚流滿面,但只是靜靜拜伏在地。

  待父親猛然自刎後,他背著父屍回到府中,對妻子王氏道:「吾不忍大人獨死,吾往從大人。」

  他的妻子道:「爾死,吾亦死。」

  孟章明以頭蹌地道:「謝夫人,然夫人須先死。」

  他遣其家人盡出,止留一婢在側,等妻子自縊後,他取筆作詩,又復大書壁上:「有侮吾夫婦屍者,吾必為厲鬼殺之。」

  他取一扉置在妻子屍體下,加上緋服,又取一扉置在妻子左側,囑吩婢女道:「吾死亦置扉上。」

  遂身著緋服自縊死。

  ……

  流賊不斷進入內城,各處人聲鼎沸,大學士兼工部尚書范景文聽著外面動靜,嘆道:「身為大臣,不能從疆場少樹功伐,雖死奚益!」此時他已不食三日,聲不能續,他讓家人扶著,向著紫禁城方向三跪九叩,又賦詩二,遂自縊死,其妾亦自經。

  戶部尚書兼侍讀學士倪元璐,聽著外面賊騎呼喝民間獻騾馬的聲音,嘆道:「國家至此,臣死有餘責。」他整理衣冠拜闕,北謝天子,南謝母恩。又囑咐家人道:「若即欲殮,必大行殮,方收吾屍。」乃縊死,事後家人滿門殉節,十有三人。

  左副都御史施邦曜聞流賊進,大聲慟哭,題詞於幾上:「愧無半策匡時難,但有微軀報主恩。」遂自縊。

  大理寺卿凌義渠盡焚其生平所著述及評騭諸書,服緋正笏望闕拜,復南向拜訖,遺書上其父,道:「盡忠即所以盡孝,能死庶不辱父。」以觸柱,流血破面而死。

  當晚,錦衣衛都指揮使王國興自縊死。

  錦衣衛指揮同知李若珪守崇文門,城陷,作絕命詞:「死矣!即為今日事,悲哉!何必後人知。」自縊死。

  錦衣衛千戶高文采守宣武門,城陷,一家十七人皆自盡。

  新樂侯劉文炳,聞賊破內城,嘆道:「身為戚臣,義不受辱,不可不與國同難。」與弟左都督劉文耀擇一大井,子孫男女及其妹十六人,盡投其中。祖母瀛國太夫人,帝之外祖母,年九十餘,亦投井死。

  駙馬都督鞏永固,聞賊破內城,殺其愛馬,焚其弓刀鎧仗,大書於壁上道:「世受國恩,身不可辱。」時樂安公主先薨,命外舉火焚賜第,火燃,與子女五人俱投火死。

  流賊攻城急時,兵部員外郎金鉉跪在母親章氏前道:「兒世受國恩,職任車駕。城破,義在必死。得一僻地,可以藏母,幸去。」母親道:「爾受國恩,我獨不受國恩耶?事急,廡下井是吾死所。」

  金鉉慟哭,辭母前往視事,至御河橋時,聞內城陷,金鉉望寓再拜,即投入御河中。其母章氏亦投井死,鉉妾王氏亦隨死。其弟諸生金錝大哭道:「母死我必從死。然母未歸土,未敢死也。」取棺殮其母,復投井而死。

  左中允劉理順,杞縣狀元郎,流賊入內城,題筆於壁上道:「成仁取義,孔、孟所傳。文信踐之,吾何不然。」遂酌酒自盡,其妻萬氏、妾李氏及子孝廉並婢僕十八人,闔門縊死。

  時謂臣死君,妻死夫,子死父,僕死主,一家殉難者,以劉狀元為最。

  ……

  十八日京師內外城破,當即大臣殉死者有東閣大學士范景文、兵部侍郎王家彥、刑部侍郎孟兆祥、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施邦曜、大理寺卿凌義渠、太常寺卿吳麟征等數十人,為心中的大義殉節。

  十九日這天仍然微雨不絕,俄夾微雪,京師內外煙焰障天,辰時,有流賊馬隊進入紫禁城,直入乾清宮。此時宮中大亂,很多宮人剛逃出,就遇到流賊,慌忙又逃入。

  宮人魏氏大呼道:「賊入大內,我輩必遭所污,有志者早為計。」遂躍入御河死,頃間從死者積一二百人。

  午刻,李自成氈笠縹衣,乘烏駁馬,擁精騎數百,由德勝門入,大太監王德化早率內員三百人於德勝門跪迎,李自成令其照常管司禮監,各監局印官,迎亦如之。

  他們一行轉大明門,遂進紫禁城,牛金星、宋獻策、宋企郊等文官相隨,又有劉宗敏、李過等分將各兵。李自成從西長安門入,彎弓仰天大笑,自恃百百中,射長安牌坊。

  說道:「若射中間字上,天下太平。」

  不料一箭射在瓦楞上,宋獻策安慰道:「射在溝中,以淮為界。」

  他們又到承天門,李自成顧盼自得,瞧得牌樓上的「承天之門」四個字,復彎弓指著門榜道:「我能為天下主,則一箭射中四字中心。」

  不料又射之不中,射到天字下,李自成俯不樂,牛金星道:「中其下,當中分天下。」

  李自成復喜,投弓而笑。

  他們進了宮,問皇帝所在,王德化神情複雜,領各人來到皇極殿處,這裡已經燒成一片廢墟,仍有餘火裊裊。

  李自成等驚見一屍端坐龍位上,又有一屍側拜於大行皇帝之前,二者都被大火燒得焦黑。

  李自成驚道:「這便是皇帝?旁邊一人又是誰?」

  這時有幾個太監再也忍不住,撲到邊上哭嚎,口稱陛下,又有人哭喊王公公。

  王德化垂淚道:「這便是皇帝崇禎爺,邊上一人是大太監王承恩公公。雖被大火燒燬,但大體身形樣貌都不會錯,奴婢不會認錯。」

  李自成等又喊來宮中一些服侍過皇帝的太監,他們或是顫抖指認,或是哭喊陛下。

  李自成再無所疑,看著龍位上的焦屍,端莊正坐,舉目正望,熊熊烈火灼身,卻無法讓他在位上移動分毫,不由驚嘆道:「皇帝竟如此剛烈!」

  他看向邊上王承恩的屍體,嘆道:「亦有如此忠僕。」

  他心中不知什麼滋味,按他的內心,他是很想見到崇禎帝一面的,然眼前只有焦屍。

  李自成身後牛金星、劉宗敏等人也是驚嘆,個個神情複雜,李岩長長嘆了口氣,緩緩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時,眾人忽見白光起於天空,閃爍許久。

  一人驚叫道:「這是帝之靈氣,上達於天。」

  李自成舉目看了良久,最終嘆了口氣,吩咐以帝禮葬之皇帝,以王禮葬之承恩。二十三為出殯日,出梓官二,以丹漆殯大行皇帝,加帝翼善冠,袞玉滲金靴,設祭壇,凡各官往拜,亦不禁。

  ……

  吩咐完這事,李自成等人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太子等人不見,還有皇后,袁貴妃等人統統不見,大索宮中亦不可得。

  他們討論,李過說昨晚夜深時,各門有多股兵馬突圍走,會不會太子等人就在其中?畢竟京師廣大,兵馬不可能團團圍困,黑夜中馬兵也巡逡不過來,他們就此逃跑極有可能。

  牛金星說也可能是藏匿民間,非重賞嚴誅不可得,這是大事,不可輕忽。

  李自成贊同,乃下令有獻太子二王者,皆賞萬金,封伯爵,有敢藏匿者,皆夷族。

  劉宗敏、牛金星出告示:「仰明朝文武百官,俱於次旦入朝。先具腳色手本,青衣小帽,赴府報名,願回籍者,聽其自便。願服官者,量才擢用。抗違不出者,罪大辟。藏匿之家,一去連坐,禁民間諱自成等字。」

  他們差人赴五府六部,並各衙門,令長班俱將本官報名。

  ……

  京師二日而陷,皇帝死社稷之事,若霹靂驚雷,飛快的傳向四面八方。

  惠安伯張慶臻聞城陷,盡散財物與親戚,置酒一家聚飲,積薪四圍,全家燔死。宣城伯衛時春聞變,閤家赴井死,無一存者。順天府知事陳貞達自盡。

  長洲生員許琰,聞京師之變,悲號欲絕,遍體書「崇禎聖上」四字,絕粒七日而死。

  聞京師陷,永寧侯王鬥領眾將狂奔入宣府鎮,此時李邦華、朱之馮、衛景瑗、蔡懋德等皆聚於鎮城。他們原以為京師堅固,可以堅守到都護府出兵,現在一切指望落了空,遂皆有殉國之志。

  宣府鎮鎮守太監杜勳原要自縊殉主,只是白綾已經設好了,他多次上下,最終還是不敢自盡,他哀嚎一聲:「不,咱家不能死,宣府鎮的百姓不能沒有我。」他大聲嚎哭,身邊小太監也是哭聲一片。

  王鬥到時,一百多位官紳學子已經聚在李邦華府前,他們皆都隨李邦華前往鎮城吉安會館祭拜過文天祥,李邦華已經留下了絕命詩:「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今日騎箕天上去,兒孫百代仰芳名。」

  大同巡撫衛景瑗前來時,也對母親留下遺言:「母年八十餘矣,當自為計。兒,國大臣,不可以不死。」

  餘者各人,皆有題閣。

  王鬥看去,他們中許多人自己認識,許多人不認識。認識之人,李邦華、朱之馮、衛景瑗、蔡懋德、馬國璽、吳植,甚至還有原部下,令吏馮大昌也在人群中。不認識之人,一樣個個神情堅定,充滿抉然。

  見王鬥過來,李邦華大禮拜施,他知道王鬥要說什麼,說道:「主辱臣死,臣之分也,夫復何辭?今大明有永寧侯在,庶可無憾已矣。」

  他說道:「老夫世受國恩,卻愧無半策可匡時難,唯有微軀可報主恩。永寧侯,便請讓我盡此忠孝大節,為心中道義而死吧。」

  王鬥看向朱之馮,這個剛硬的老頭道:「主憂臣辱,我等不能匡救,貽禍至此,惟有一死以報國家。宣府鎮有君在,馮,無憂耳。」

  蔡懋德向王鬥深施一禮,他抬起頭,柔弱的身軀滿是毅然:「堂堂丈夫,聖賢為徒,矢死靡他。」

  王鬥看向馬國璽,這個以前在王鬥心中圓滑的兵備說道:「忠孝夙稟,國璽不可以不死。」

  延慶州知州吳植對王鬥深施一禮,默然無言。

  王鬥最後看向令吏馮大昌,這個王鬥以前的部下猛然大禮拜下,說道:「侯爺大恩,大昌唯有來世再報!」

  他們一百多人整理衣冠,異口同聲道:「吾等深受國恩,當殉節明志,以盡大道!」

  府邸內外早準備好了柴草火油,然後僕從點燃了柴堆,火光慢慢燃起,最後整個府邸變成熊熊烈火,李邦華等人哈哈大笑,他們相互而拜,說道:「請。」

  「請。」

  他們神情從容,就那樣走入烈火之中,他們家人親屬全部在外拜下,嗚咽哽咽。

  王鬥身後各人靜默一片,王鬥緩緩閉上眼睛,他嘆道:「唉,我的儒學學院都空了。」

  他的眼淚不可抑止的湧了出來。

  啊,這個偉大的朝代,這個偉大的文明,怎能不讓我懷念。她便有千般不是,這樣那樣缺點,然那閃爍的光芒仍讓人不能自己。這個皇朝是如此讓人心碎痛惜,追思嚮往。

  她是如此的優雅,華美的衣冠,優雅的禮儀,明亡後就再未有之,優雅純粹的漢文化就此斷絕矣。

  她的忠臣義士是如此之多,甲申國變殉節官員士子越千人,戰死殉國追諡可考者越八千,如此大規模殉節之人,明後朝代不再有之,亦不會再有。

  她是如此頑強,大義凜然、壯烈殉國、從容就義,就算亡國後抵抗時間亦如此之久,反抗如此之劇烈。

  她的文明是多麼璀璨啊,多麼令人難忘。

  啊,我會永遠記著她。

  這些捨生取義之人,我不會妨礙他們,我會尊重他們的選擇。

  我能做的,就是懷念他們,因此記住他們。

  對著熊熊燃燒的府邸,王鬥深深施禮。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6-6-23 02:06
第777章 刑具

  (感謝獅王爭霸、16o61712111o171等書友的打賞。又,書友們討論很熱烈啊,其實若我沒寫上一章,很多人對明末士大夫的印象只有水太涼吧?呵呵。關於生與死的問題,完本時我會仔細說說。)

  三月十九日,大行皇帝遺體裝入棺木後,暫停於東華門外的施茶庵內,有幾僧誦經,老太監幾個,王承恩一棺,亦在其旁。百官莫敢往哭。惟襄城伯李國禎,與兵部郎成德、主事劉養貞,撫棺大慟。

  當日,李自成大賞宮女,跟隨的權將軍,制將軍等每人三十個,牛金星、宋獻策等六政府文官,也每人賞了三五個。眾將還亂入人家,望京城高門大第,即入據之,內劉宗敏據田宏第,李過據周奎第。

  二十日,劉宗敏等除張貼選官告示外,又嚴明殺戮之禁,如有淫掠民間者,立行凌遲。

  流賊初入時,官員縉紳恐以冠裳賈禍,悉毀進賢冠,到二十日,見大順選官報名,個個笑口頓開。又因冠帽已毀,只得去梨園戲班中尋覓戲冠,每冠花費三四兩銀子。

  流賊初入城,百姓人人驚恐疑懼,然見大順軍很快遍城張貼,告示明令:大軍秋毫無犯,敢有擄掠民財者,凌遲處死,一顆慌亂的心就安定了不少。

  正好當日下午有四個順兵搶掠正陽門一家綢緞鋪,立時被活剮於市,手足還釘在前門的左柵欄上。百姓們一顆驚恐觀望的心就全部安定下來,人人讚頌大順真乃仁義之師,怪不得能得了天下。他們也放心大膽的開門營業,百姓上街,一片詳和。

  對這日的李自成等人來說,他們還做了很多事情,如派人招降薊鎮的楊國柱,此時在山海關的總兵劉肇基、吳三桂等人。對他們都許以優厚待遇,如楊國柱是薊北侯,許以封公。東平伯劉肇基許以封侯。聽說吳三桂兵馬眾多,更許父子皆封侯的條件。

  又派他們的老熟人,早先投降的定西伯唐通攜他的詔書,慰勞銀三萬兩,還找來吳三桂的父親吳襄親筆書寫勸降書信,然後前往薊鎮,山海關等地,然後東邊的事就了了。

  在李自成等人的想法中,楊國柱、吳三桂等人再強也有限,畢竟順軍擊敗的明將太多了,個個號稱十萬、二十萬兵馬,也不過如此,所以他們根本就不以為意,或許只有王鬥會讓他們印象深刻些。

  招降的目的只是希望不戰而屈人之兵,畢竟能不動刀兵就不動刀兵,果然他們不識抬舉,定會像這剛陷的京師一樣,浩蕩大順兵馬逼過去,將他們個個碾為齏粉。

  不過李自成等相信在這天下大勢面前,楊國柱、吳三桂等人自會認清形勢,不會做那雞蛋碰石頭的蠢事。而且自己給的條件夠優越了,他們不會不識抬舉,所以東面的事情就這樣了。

  似乎李自成等忘了一幫人,那就是關外的滿清軍隊,也許他腦子里根本就沒這個概念。他身邊的謀士文臣也個個出身卑微,最高學歷只有舉人,一樣缺乏統攬全局的眼光,也沒有一個人注意到東北面那處所在。

  所以就算歷史上李自成與吳三桂在一片石大戰時,仍未想到過這個問題,直到清軍出現的那一剎那,他才恍然大悟,原來世上還有這麼一幫人,有一種叫韃子的生物。

  這種生物根基深厚,早早設立了國家,體制完備,還是真正的職業軍隊與武士,情況完全不同於他以往遇到的任何一個對手。所以懵裡懵懂下,一打就被打得潰敗。

  然後千里逃竄,一直被死咬不放,為了活命,拋棄陝西基業,拋棄更久經營的湖廣基業,又不惜將南明防線衝擊個七零八碎,就是翻不了身。幾千年歷史中,若論目光最短淺者,李自成等自認第一,沒人敢說第二。

  當然,眼下他意氣風,認為京東事不過爾爾,他主要將目光放到西面的宣府鎮那方。

  崇禎十四年正月的洛陽大戰,給李自成等人的印象太深刻的,所以對待王鬥這個人物,李自成等人會謹慎些。

  他們商議後,決定還是先派出使者招降,王鬥現在是侯爵,給他國公的待遇,如果還不滿足,封王也可以商量!果然還不識抬舉,介時盡起大順兵馬,西攻宣府!

  他宣府再堅固,有京師堅固?大順所下明朝城池,哪個又不堅固?他兵馬再強,畢竟人少,自己盡起大軍,他又如何抵抗?介時攻下宣府,正好順著宣府而下,席捲山西,陝西,然後四川、甘肅。

  所以京師周邊的殘明勢力就此議定,然眼下幾個煩惱是李自成等人迫切需要解決的。

  一是大索京師,始終不得太子、二王、皇后等人,他們認為太子等人是逃出京城了,只是逃向何方有幾個可能。

  一是東逃,逃向楊國柱、吳三桂等人所在,正好唐通前往招降,介時讓他們交出太子與二王便是。

  二是西逃,逃向王鬥部所在,這事情有點麻煩,王鬥若降還好,若不降,到時只能動用刀兵了。

  三是南逃,逃往江南,果真如此,這事情就麻煩多了,極有可能又出現一個南宋。畢竟順軍不習水戰,江南河網密佈也讓他們頭疼,當年他們不是沒打過南方主意,結果被洶湧的長江水嚇回了河南。

  這是一大煩惱。

  又一煩惱便是金錢。

  曾幾何時,當年的闖軍是不稀罕金銀的,他們最重視的是騾馬,便是所獲金錢,也多用於間細諸事。然今時不同往日,要建國稱帝了,自然需要大批銀錢花用。

  打入京師了,將士也需要犒賞,而且大順兵馬太多了,光北上的就足足有五十萬人。

  這些人都需要賞賜,需要的金銀數更是海量。

  若要對宣府山西用兵,同樣需要的糧餉也是海量。

  這一切,都需要銀子。

  曾經,李自成北上京師,他是不擔心金錢的,除了他認為京師為大明帝都,國庫中自然有大量的銀錢外,他還聽到一個皇室秘聞。

  不論古今中外,皇室秘聞都是草民津津樂道的對象,普通田間地頭的鄉民議論皇帝挑穀子用金扁擔,白面饅頭吃一個扔一個。高級一些文人士子,官員軍將則議論另一個事。

  比如他們竊竊私語,繪聲繪色的描繪宮中有鎮庫金,光積年不用者就有三千七百萬錠,一錠就有五百兩,上面皆鐫有永樂字樣,以此來非議這些年皇帝的加派。

  果然金銀如此之多的話,一匹騾子載兩錠銀子一千兩,就意味著需要用一千八百五十萬匹騾馬才能載完。也就是說,不止整個大明,便是秦漢唐宋明所有馬匹相加,都不知能不能拉完這些金銀。

  或許只有低智商與別有用心的人才會相信這種傳言,李自成等人半信半疑,但料想皇宮中所藏金銀較多是肯定的事,結果他們挖地三尺,毛也沒一根。

  他們最後所獲統計,皇宮現存黃金十七萬兩,白銀十三萬兩,國庫現存白銀二十萬兩。

  皇帝的身家比他李自成窮了多少倍。

  這事情就難辦了。

  ……

  二十一日,洶湧的報名人潮湧向承天門,這些原明朝的官員,現在個個赤膽忠心要為大順效力。因為很多人起得早,承天門未開,他們就乾脆坐在台階上等待。

  待門一開,他們就爭先恐後往內擠去,惟恐去遲一步,自己的名額就被別人頂了。看他們擠成一團,毫無秩序,守門的長班不由揮棍打逐,讓他們老實點。

  然後在午門前的五鳳樓中他們報了名,就個個匍匐在午門外聽點。

  他們亦服飾各異,有穿本等吉服的,也有青衣小帽的,然不論他們或是平日老成者,或是儇巧者,或是負文名才名者,或是嘵嘵利口者,或是昂昂負氣者,現在個個縮低眉,植立有如木偶。

  還有人削成僧的打扮,或是帕作病,意圖博取同情,種種醜態,筆不盡繪。

  那些順軍守門士卒指著他們哈哈大笑,各種言語侮謔,他們也不敢出聲。

  一天下來,大順方面也不給他們吃的喝的,他們相互安慰,說道:「肚雖飢餓,心甚安樂。」

  這天,內閣大臣陳演與成國公朱純臣打扮整齊,他們是來勸進的,不料卻連午門都進不入。

  近午,王德化忽然從午門出來,他直接走到低眉匍匐的兵部尚書張縉彥面前,在旁人目瞪口呆的眼神中,猛然一記重重的耳光打在張縉彥臉上,打得他腦袋嗡嗡,眼前金星直冒。

  然後王德化指著張縉彥咆哮罵他誤國。

  旁邊的順軍士卒笑得打跌,因為王德化已為大順方面所用,張縉彥雖被毆打不敢出聲。他心中屈辱,只是想:「你王德化這麼忠義,為何不學王承恩一樣殉國殉主?還不是一樣降了流賊?」

  當然,他只敢心裡這樣想,面上仍然低眉縮,一聲也不敢出。

  二十二日,主事劉養貞於午門外叩頭,請誅誤國奸臣張縉彥、魏藻德、陳演,李自成道:「先朝時何不言?」將他斥之走。

  而在當日,李自成忽得朱書,上寫:「成國公朱純臣提督內外諸軍事,夾輔東宮。」又有墨書一行:「百官俱赴東宮行在。」上面有皇帝的大印,卻是蓋在未崩之時,以朱書諭內閣,托成國公朱純臣輔太子。

  原來當時內臣持朱諭至內閣,閣臣已散,就置在幾上,文武群臣,無人知者,現在為李自成所得。

  李自成看著這墨詔朱諭,想想太子一直不見,莫非?

  他立命誅殺朱純臣,籍其家,同時又押解勳衛武職官員二百多人,全部斬於平則門外。

  當日,在劉宗敏佔據的府邸當中,他圍著一圈東西打轉,眼前各名鐵梨花、呂公絛、紅繡鞋等等,都是讓人毛骨悚然的刑具,看得他非常滿意。

  還有新制的夾桚,以鐵釘相連,夾木俱有棱,看上去很厲害的樣子,皆是入京新造。

  劉宗敏摸了摸夾桚,他喃喃道:「不知新夾棍威力如何,還是要找人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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