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末邊軍一小兵 作者:老白牛(已完成)

 
bigsing 2010-8-6 13:16:4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99 4072645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6-5-15 22:10
第十卷此心安處是吾鄉 第728章 甲五號
       
  五月初三日,甲五號防線。

  在靖邊軍贊畫的規劃下,潼關城外遠望溝、禁溝、西塬三處分別被設為甲乙丙三條防線。

  遠望溝長有二十多里,除了崾嶮地形,有各類大小道路緩地約十八處,這些需要防守的路面,從北往南,分別被標為甲一號,甲二號,甲三號不等,每號分兵布守,責任到人。

  孫傳庭對遠望溝防線寄於厚望,一共投入新軍一萬人,三鎮營兵也大多佈防此處,在他計劃中,能守住此處,阻擋流賊進入南塬最好。便是遠望溝守不住,野外還可退守禁溝,禁溝守不住,還有西塬。

  當然,西塬是最後底線,決不能讓流賊繞到西門,潼關必須有立體防線,不能孤城一座。

  陝西新軍六個營,前、後、左、右、中、與輜重營,此時防守甲五號防線的,便是新軍左營一個千總,因為此路略寬,可能是流賊重點攻擊處之一,還有陝西總兵高傑麾下一遊擊協守。

  腹地官兵吃空餉現象更為嚴重,那游擊雖說有一個遊兵營,一營實數不過千人,營中火器隊與殺手隊編伍也不全。

  大明軍伍編制最初火器兵佔一成,弓箭兵佔三成,洪武二十六年曾有規定,每一百戶兵,分銃手一十名、刀牌手二十名、弓箭手三十名、長槍手四十名。

  但因為射箭是個技術活,對身體各方面要求很高,弓箭製造也不容易,加上火器興起,因此明軍中火器比例越來越高,一些車營、輜重營,火器兵編制甚至在一半以上。

  戚家軍分火器隊、殺手隊編法也在明軍各鎮普遍實行。陝西這邊的編伍,火器隊每隊十二人,內中就有鳥銃手十人,但因為鳥銃質量不佳,這些鳥銃手,多成了三眼銃手。

  弓箭兵的比例也在軍中下降。因為少操練,短兵餉的緣故,能用強弓者越少。也因為少保養,各營弓箭普遍疲軟無力,射出的箭矢,對披甲兵威脅不大,所以越來越多的弓箭兵喜歡使用火箭。

  該營也是如此,原本殺手隊含隊總在內,一隊應該有弓箭手五人。火箭手二人,現在已經反過來了,營中能用強弓的,怕只有該游擊百多個家丁。

  營內一般長槍手兼弓箭手,大棒手兼弓箭手,現在也越來越多人喜歡用钂鈀,因為钂鈀遠可放火箭,近也可持之殺敵。

  這當然讓編制變得一團糟。雖現新軍單兵作戰能力不如營兵,但假以時日。他們的作用還是會慢慢讓位於新軍。

  天色慢慢明亮,喧囂聲漸起,嘹喨的起床號鼓中,守夜的軍士熄滅火把,打著哈欠與部中各人換班,還有人拖著幾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上了塬去。

  昨晚該死的流賊偷襲甲五號防線。不過他們一些倒霉的踩中了鐵蒺藜,更有倒霉的踩中了埋下的地雷,守夜的軍士,就聽他們哀嚎了大半夜方死,有些恐懼的同時又頗為解恨。

  陝西三邊與蒙古人長年的鬥爭中廣泛使用地雷。現還多使用觸髮式地雷,用燧石作為發火裝置,人踩上去,滑輪帶動燧石打轉摩擦產生火花,然後引燃引信,最後爆炸。

  此時地雷威力不是很大,往往炸不死人,但炸得人半身不遂是肯定的。這些倒是協守營兵的傑作,埋地雷,放火箭,他們可是好手,就見那些守夜營兵喜滋滋的拖著屍體上塬。

  為鼓勵將士奮勇殺敵,孫督立下了豐厚的賞賜,這幾具屍體,可讓他們得到賞銀不少。

  可不說能夜襲的,更是賊營中的精銳,至少是馬兵等級,不是精銳,晚上怎麼看得見?

  這樣的軍功,是營兵們最喜歡的,這不,昨晚偷襲的那股流賊中了地雷後,餘者立時嚇跑回去,防線安然無恙,還留下了一些首級腦袋,真是輕鬆又安全。

  只可惜地雷價格昂貴,加工複雜,只能小範圍使用。

  喧囂中,一道道紅色的細流從各營地帳篷中流出,塬上炊事車云集,飯菜的香味飄蕩,甲五號防線的新軍們忙著吃飯,大餅加肉湯,還有大鍋的蔬菜,甚至有採購自宣府鎮的肉瓷罐。

  這肉瓷罐可是好東西,內中畜肉早用鹽與各類調料切塊拌勻,稍稍一煎炸,就是濃厚的香味蔓延開來。

  對士兵們來說,這樣的早飯極為豐盛,不過很多人卻食不甘味。

  昨日起,對面的賊兵就越聚越多,看樣子今天要打仗了。雖說新軍各營也操練了幾個月,但就要面臨大戰惡戰,很多人還是心下如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的不安。

  今早這餐飯,不會是自己最後一餐吧?

  看他們樣子,旁邊一同吃飯的營兵們不免心中有些優越感。

  新軍待遇好,又受寵愛,多少讓各鎮營兵心下嫉妒,往日他們行軍作戰在外,都是吃飧飯與雜餅,最多配上一點點硬鹽塊與醋干罷了,還經常連這些都吃不到,若這些天的伙食哪有吃過?

  豐盛的飯菜讓各人滿意,卻是沾新軍們的光了,不免心理不平衡,此時抓到機會,都是竊竊私語的嘲笑。

  不過話是這樣說,看對面流賊那麼多,以前也沒見過,讓他們多少有些惴惴。

  但比起新軍們,他們至少人人見過血,打過很多仗,多少有些鄙視的資格。

  「沒見過血,操練得再好,也是新兵蛋子。」

  看著那些惶恐不安的新軍們,策馬從塬上過來的韓鎧徽若有所思的想到。

  雖對防線滿意,但新軍畢竟是初次打仗,還有很多習慣逃跑的營兵一同協守,因此孫傳庭有些不放心,令僱傭軍們負責監戰。

  一營靖邊軍,除掛游擊職的黃蔚領二總甲等軍援助巡撫馮師孔守商州外,兩部乙等軍,各負責監督一部分防線,餘下的二總甲等軍隨在孫傳庭身邊。

  還有一千總的驃騎兵與獵騎兵作為遊兵,隨時出現在各處作戰。

  不過在吳爭春的建議下,營中獵騎兵,還是散入各處防線伺機,用來射殺賊軍頭目。

  靖邊軍中的獵騎兵,前身便是各部的神射手,此時雖都裝備了馬匹,擁有了騎銃,各人至少馬上還有兩桿的手銃,但其實原來的步戰長銃還在。

  因此他們可以散入各防線,專門射殺賊軍重要人物。

  不過他們行動自由,不必專門待在一個地方。

  兩部乙等軍要監督二十多里防線,各總任務都很重,韓鎧徽這總靖邊軍,就要負責監督甲四號、甲五號兩處,不過韓鎧徽主要負責甲五號,那副把總領了兩隊兵負責甲四號。

  他們的駐紮地,也是附近塬上一個小屯堡,作息條件比待在野外為好。

  他們也早早吃過,此時總部贊畫、撫慰、鎮撫等人隨在韓鎧徽身邊,還有一伍護衛,兩個鎮撫兵跟著,所到之處,吃飯的新軍們都投來敬畏的目光,很多人還站起來問好,而且露出安心的神情。

  對面流賊雖多,但有教官們在,各人就不怕了。

  走到甲五號前,韓鎧徽下了馬來,負責防守的新軍千總與營兵游擊慌忙迎上來,眼前這把總雖然英武帥氣,就像一個小白臉,而且年輕,不過二十三、四歲,官職也不大,但他可是靖邊軍的把總。

  新軍千總與營兵游擊都知道能在靖邊軍居高位者,個個都不簡單,就是隨便一個甲長都不能小看。

  他們私下也打聽了,眼前這位韓把總,可是打過鬆山血戰與征戰塞外的人物,不論東奴北虜,都是兇殘無比,能打贏還活下來又陞官,可見韓把總不簡單。

  而且他們還知道韓把總有後台的,不但娶了京營總兵符大人的侄女,還是白虎軍鐘大人的義弟,這等人物已經超越了能嫉妒的層次,彼此雙方不在同一個層次上。

  左營新軍千總姓楊,對韓鎧徽頗為崇拜,詢問的,多是韓鎧徽往日作戰之事,特別對松山那場大戰充滿興趣。

  那游擊姓高,感興趣的,卻是宣府鎮的事情,他也有小心思,希望巴結上韓把總,未來移民到宣府鎮去,特別家人先送走。

  陝西雖好,但似乎將家人送入宣府鎮或都護府更好。

  往日是小兵時,韓鎧徽生活很簡單,一陞官,特別成為把總,又援助陝西后,讓他感覺人生複雜起來,太多人拉攏巴結了,很多人看他長得帥氣,更不斷介紹家中女兒侄女,讓韓鎧徽不厭其煩。

  他已經娶了符家小娘子,哪還看得上別人?特別符小娘子還過來兩個貼身侍女作為通房大丫頭,三個如狼似虎的女人,他已經應付不過來了。

  這高游擊也是一樣,明裡暗裡,就向他推銷他家的三個女兒,五個侄女,韓鎧徽已經有點怕見他了。

  此時見高游擊似乎又要說什麼,韓鎧徽掏出一盒煙,順手分給楊千總與高游擊一根煙,說道:「到塬坡看看。」

  韓鎧徽雖然不吸煙,不過發現身上帶一盒煙還是不錯的,果然這高游擊想說什麼話已經忘了,他接過煙,驚喜地說道:「是大把總牌小煙卷,韓爺豪氣。」

  現在吸煙的風氣在大明北地很普遍,特別宣府鎮卷煙廠更是聞名遐邇,分別生產大煙卷與小煙卷,那大煙卷就是永寧侯爺親命名的云煙,屬於巡撫,總督,部司長,伯侯檔次人物享用的對象。

  小煙卷適用的群體多些,分別有軍士牌、老甲長、大把總、高千總、威武將軍等牌子層次,但就算如此,最普通的軍士牌小煙卷,高游擊都不敢說天天買。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6-5-26 14:08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6-5-15 22:10
第729章 掌號第三聲
       
  潼關已經有不少商隊到達,駐紮在西門關廂外,內中就有不少宣府鎮的商隊。宣府鎮到陝西的商隊已經打通,雖然沿途不太平,然少有敢對宣府鎮商隊動手的匪賊,就算有一些不長眼的傢伙,也擋不住護送鏢局的武力。

  他們販賣的商貨多種多樣,特別出售的小煙卷,飽受陝西上下的歡迎,此時崇禎帝雖然還在嚴厲禁煙,其實禁令只是一紙空文,百姓該種還是種。

  宣府鎮的做法是對煙業征以重稅,高游擊倒很歡迎永寧侯爺的做法,堵不如疏,禁這東西向來是沒用的。

  當然,煙業的利潤讓人眼紅,不過外地商人卻摸不透宣府鎮小煙卷的製法,只知道那邊煙廠用一種卷煙器,好像是小木棍與帆布的搭配,來自永寧侯爺的發明。

  而且一個煙廠一月起碼可以生產小煙捲過萬支,別的就不知了。

  高游擊前些天咬牙買了一盒「老甲長」,視若珍藏,偶爾才抽上一根,此時看到手上竟是大把總牌小煙卷,心中高興,心想這些靖邊軍真是闊綽。

  在周邊人羨慕眼神中,楊千總與高游擊拿出火摺子給自己點上火,然後隨在韓鎧徽身後,往塬坡地走去。

  塬端路口處擺著兩門的佛狼機小炮,兩邊是矮牆,隨著道路往下走去,不時可見路邊塬坡梯崖上一道道矮牆,此時一些換防後的守軍在巡邏,人數並不多。

  對面塬上動靜一見便知,流賊進攻時,大股守軍再進入不晚。

  下方一些路口兩端同樣有矮牆,前方擺著一些拒馬,空出的位置。將放置虎蹲炮之用。梯崖上的矮牆後,則內有一筐筐的小石頭,作為防守石雨之用。

  新軍前來潼關,其實帶了五十門大將軍炮,一百門中小佛郎機炮,二十門臼炮。還有眾多的虎蹲炮,及大量萬人敵,毒彈、灰彈、火箭等犀利武器。

  虎蹲炮輕便,重不到四十斤,一人就可以扛著走,而且威力還很大,一次可發射五錢重的小鉛子或小石子一百枚,上方再用一個重三十兩的大鉛彈或大石彈壓頂。

  這樣的火器,放置在小路上最便利不過。

  陝西新軍炮營還受靖邊軍炮官訓練。使用藥包與定裝散彈,裝填速度比以前不知快了多少倍。

  當然,絲綢藥包等秘訣靖邊軍是不會透露的。

  比起大砲來,虎蹲炮在山嶽、森林、水田地域還是很有優勢的。

  當然虎蹲炮散熱不佳的毛病很難改變,虎蹲炮還過輕,發射時炮頭需用兩隻鐵爪架起,二爪各有孔,用尺餘長鐵釺釘入孔後可固定地面。這抑制了上跳問題。但也使得發射角度很難再調節,利弊之處難以說清。

  依僱傭軍贊畫們的估計。流賊攻打的前些波勢,一般是使用飢民,對他們使用萬人敵、毒彈灰彈、火箭、虎蹲炮子等過於浪費了,等到他們動用步卒,甚至馬兵老營時,再使用這些犀利的武器不遲。

  目前除了鳥銃弓箭外。守軍可用小石頭投擲,那些飢民沒什麼防護力,被碗口大的石頭投在身上頭上,不死也要去半條命。

  戰鬥激烈時,守軍撤往上幾道防線也可干脆利落。留在矮牆後的一筐筐石頭,流賊想搬走就搬走好了。

  韓鎧徽仔細巡察著防線,楊千總與高游擊跟在身後,對這種毒辣的防線都是佩服。

  聽說這種法子又是來自永寧侯爺,二人也對宣府鎮那邊宣傳王侯爺為聖人降世說法,從開始的半信半疑變得現在有些相信,不然的話,方方面面,那永寧侯爺怎麼可能懂得這麼多?

  不過看著防線同時,看對面塬上流賊越來越多,看樣子今天要打仗了,高游擊還是有些不放心:「韓把總,您說,遠望溝守得住嗎?」

  韓鎧徽輕鬆的道:「高將軍放心吧,除非我們想撤,否則流賊將在這溝前流盡他們的血。」

  ……

  韓鎧徽巡視自己防線時,孫傳庭也從潼關城出來,最後巡視一遍防線,看對面塬上態勢,流賊今日就要進攻了,不最後看一遍,豈能放心?

  在二總靖邊軍甲等兵,還有眾多官將簇擁下,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來。

  他們從北往南跑,看到處井井有條,孫傳庭滿意的點了點頭。

  經過一個叫楊家莊的小屯堡,吳爭春早向孫傳庭解說,這裡是附近多條防線的醫治救護之所,主要負責遠望溝中到北端。往南去一個叫東營堡的堡子,則是負責遠望溝中到南端的軍士醫療救護。

  畢竟二堡內盡有水井與房屋,軍士受傷了,當然比擺在野外帳篷,窩鋪內救治為佳。

  而受傷軍士的救治,也盡由僱傭軍醫士們在指揮,僱傭軍醫士極多,光營部就有醫士一隊五十人,每總每部,還各有醫士不等,陝西當地軍伍當然比不上。

  雖然孫傳庭練新軍時,也大規模招募郎中充為軍醫,但人數上遠遠不如,而且就算有些醫士醫術高明,但他們在軍事的救護上,也是遠遠不如靖邊軍的醫士們。

  畢竟那是靖邊軍多年醫護經驗的總結,形成非常詳細的條例。比如醫治箭傷該如何,醫治銃傷該如何,醫治前要怎麼準備,該如何清潔身體與傷口,靖邊軍中都有詳細的規定。

  甚至包紮傷口的布條,都規定必須使用高溫蒸煮,然後在陽光下暴曬乾燥才能使用,一些刀具器械,也同樣必須高溫消毒,平常專門放置在同樣經過消毒的盒子中。

  種種手段,讓人歎為觀止,前幾日一些哨騎受傷時,陝西醫士就有參觀靖邊軍軍醫們的醫治救護,看他們使用酒精擦拭傷口血塊時,很多人都覺大開眼界,有如在面前打開一塊新的天地。

  眾人聽說宣府鎮軍事學院已經有一門新的學說,軍醫學,都心中嚮往。希望前去學習一番。

  所以沒說的,新軍各營醫士,都由靖邊軍醫士們在指揮,除此外,還有很多當地的軍戶民夫作為跑腿,搬傷員。抬擔架。

  對此次的戰事,營部醫官更詳細的規劃了,該準備多少物資傷藥,多少繃帶,多少擔架,甚至敵軍屍體該如何處理,要準備多少棺木等等,都有詳細的計劃。

  高傑、鄭家棟、牛成虎三位總兵也隨在孫傳庭身邊,聽著吳爭春的不斷介紹。他們眼中閃過複雜的神情。

  他們領軍到達潼關後,突然發覺自己沒事幹了,那些靖邊軍將一切都安排好了,自己等著打仗就好。

  看著眼前的防線,他們也明白了靖邊軍為什麼聞名遐邇,準備得這麼充分,這麼詳盡,豈又能不接連打勝仗?

  特別這個醫療救護系統。若往日自家受傷軍士能得到如此精心的治療,又豈不下力氣打死仗?

  看著吳爭春等人。高傑眼中莫名光芒閃動,靖邊軍對他來說已經超越了嫉妒的層次,那營兵馬到了陝西后,一切都讓他覺得新奇。

  不說別的,就是該營靖邊軍的搭配,就讓他有耳目一新的感覺。區區一營兵馬。可騎戰,可步戰,內中各兵種應有盡有,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他們營中只作揖不下跪的規定。鄭家棟與牛成虎覺得靖邊軍士卒不知尊卑體統,高傑卻感慨永寧侯王斗對人心的把握。

  他敏銳的覺得,靖邊軍內尊卑很嚴,那些見了上官,只作揖不下跪的軍士,卻是因為他們人人擁有勳階,有戰功榮耀在身,所以享受了相應的尊榮待遇,免了下跪,就是其一。

  沒有勳階的人,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這自然激勵了將士們去努力奮戰,希望能獲得不下跪的資格,畢竟沒有幾個人喜歡見了別人動不動就下跪叩頭的。

  而且除了這種榮耀,獲得功勛牌,還有大量的物資實利在內,更是激奮人心。

  高傑性氣乖張,難以節制,卻不得不對王斗佩服,想起當年自己初見王斗時,他不過是區區一位游擊,現在的成就,已經是自己望塵莫及了。

  這讓他感慨,王鬥不說本事,就是官運自己也無法比。

  不過與鄭家棟、牛成虎等人一樣,眼見新軍取代他們舊軍的趨勢浪潮不可制止,高傑等人嫉妒同時,也是心中惶恐茫然,自己該何去何從?

  孫傳庭等人到了塬的南端,此處地勢平緩,遠望溝需要防守的號位十八處,此處就佔了八處,很多地方甚至可以看到溝底。那些溝的底部還很寬,普遍寬在一里多,甚至到二里。

  趙榮晟領一部兵力在這裡監督作戰,塬上也擺了二十門大將軍炮,二十門臼炮也佈置在這。

  與靖邊軍贊畫們看法一樣,孫傳庭認為此處會是流賊重點進攻之處,畢竟兩塬坡平緩寬闊,可以容得下很多兵馬,就是溝的底部,流賊一樣會彙集很多人馬在這。

  所以此處用火炮轟擊,最理想不過。

  孫傳庭五十門大將軍炮,除了陶家莊佈置十門,余處佈置二十門,剩下的二十門,盡數佈置在這。

  當然,與陶家莊炮位一樣,塬上火炮轟打的都是對面塬地,想打中彎彎曲曲,有時肉眼都看不清的小道,對炮手的要求太高了,只是浪費彈藥。

  而且就算轟打對面塬地,有時效果可能都不會很好,因為那種台階錯落,又夾著溝谷沖涮的地勢,使塬頂大多看上去只露出一條小塊,對炮手要求一樣高。

  放在南端這邊更不可能了,兩塬間離得更遠,大將軍佛郎機炮都打不到對面塬面,對面塬地勢還比這邊略高,所以靖邊軍贊畫的建議,是集中火力轟打溝底。

  聘請來的靖邊軍炮官們,甚至已經測好了高低位置,火炮到溝底的距離,到時賊軍精銳過來,炮手依著單位轟打便是,實心砲彈、毒煙灰彈如雨而下,定然令流賊苦不堪言。

  他們也只能幹挨打,兩塬間距離太遠了,賊人就是有紅夷大砲都打不到這邊。

  孫傳庭終於完全放下心來,如此佈置,現新軍雖出關無力,然守關肯定沒問題。

  他看對面一片喧鬧,似乎塬上黑壓壓都是人頭,便是塬邊也聚了很多流賊馬兵,對著這邊指指點點,看來他們離發起攻勢不遠,孫傳庭深吸一口氣,猛然傳令:「令掌號第三聲,各兵集結,進入防線!」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6-5-15 22:11
第730章 傾瀉
       
  明軍號鼓,吹喇叭為掌號,第一次是頭號,讓人收拾行李,做取飯食。再遲半個時辰,又吹第二次喇叭,要人吃飯,收拾出門。吹第三次喇叭,就要起身,進入防線或是準備行軍。

  早前中軍已經吹了兩次喇叭,此時再吹,立時塬邊一片軍官的叫嚷聲:「集結,進入防線」,號手們此起彼伏的回應,一陣緊張的氣氛蔓延開來。

  甲五號防線這邊士兵紛紛拋下飯碗,依甲隊集合列隊。與靖邊軍略有不同,他們隊官也有旗,卻是背旗一面,身方二尺五寸,斜角用邊,旗杆長三尺六寸。

  他們平日訓練也以陣列為多,所以一集合,看上去營伍較為森嚴,只有那些營兵的隊列顯得亂糟糟的。

  當然,在這些營兵們眼中,新軍的隊列只是銀樣蠟槍頭罷了,自己打仗的時候,他們還在吃奶呢,自然不服。

  各人不約而同的神情,就是要打仗了,臉上均現出緊張的神色,不分新軍與舊兵。

  看這二千兵集合完畢,楊千總與高游擊深吸一口氣,回頭看向身後的靖邊軍監督把總韓鎧徽,韓鎧徽揮揮手,高游擊大吼一聲:「進入防線!」

  他越廚代庖,把楊千總的活也幹了,還補充了一句:「兄弟們好好幹,殺光流賊!」

  立時他麾下的營兵,提著自己的武器,吼叫著從路口斜坡躍入塬坡,個個氣勢如虹。

  看他們樣子,楊千總沒說什麼,只是道:「佈防吧。」

  他麾下士卒齊喝一聲,依著甲隊防線,紛紛下塬。

  別部軍伍同樣如此。在一片「進入防線」聲音中,南塬上的明軍士卒,如洪流傾瀉而下,紅色衣甲浪潮,嘩嘩的腳步聲音,激起塵土混雜一起。鐵馬金戈的氣勢蔓延開來。

  對面塬上喧鬧聲更大,一股股闖軍馬隊奔騰,為更好指揮遠望溝戰事,孫傳庭將帥旗立在塬邊,身後二里是一個叫城北寨的堡子,就在遠望溝的中段,很容易兼顧整條溝壑防線。

  他取出自己心愛的千里鏡,向對面塬上眺望,只見黑壓壓的人潮。正不斷向塬邊移來,靠北段衣甲黃色,靠南段衣甲紅色,卻是流賊後營與右營的兵馬。

  他們號鼓與叫喊聲不絕,旗幟飄揚,似乎長二十里塬地都是他們人馬,不說高傑等人色變,就是孫傳庭都倒吸了一口冷氣。下意識看了看身旁的吳爭春等人。

  看靖邊軍將領還是一副平靜的樣子,孫傳庭略略放下心來。他沉聲道:「令督戰隊進入。」

  ……

  甲五號守軍已經各就各位,他們這邊有好多道矮牆,以第一道矮牆最為重要,面前一大片斜波,一條小道上了坡來,到梯崖前。就順著梯崖北面蜿蜒上升,一直到百多步後的第二道梯崖矮牆前。

  這第一道梯崖不但前有壕溝,斜坡上還分佈著一些高低不等的土崖小坡,通行不便,所以想要上塬。最好還是走道路,這就處於矮牆上守軍火力威脅範圍之內。

  當然,流賊中若有什麼爬山高手,或許可以避開道路,一直逼到第二道梯崖矮牆前。

  此外第一道梯崖上方,坡塬近旁還有一道梯崖,高有一丈,三道梯崖就形成一個相夾路口。

  第一道矮牆內有新軍一個把總守護,一百桿鳥銃,他們銃兵穿紅色棉甲,槍兵卻著臂手與鑲鐵棉甲,還配有鐵盔。

  這種裝備不同普通兵士的紅色齊腰甲,紅纓氈帽,卻是此處重要,以部中精銳槍兵守護。

  該道矮牆還有二百多人營兵協守,同樣一個把總的兵力。

  陝西營兵三百人或四百人為一司,一個把總本應有三、四百人的兵力,然本司不過二百多人,卻是吃空餉的緣故。

  他們分別有三眼銃數十桿,鳥銃十餘桿,還有弓箭五十餘把,弓箭手缺失人數達到一半,不過火箭手人數大大增多,達到百餘人,他們手上持的也多是钂鈀。

  這些營兵的盔甲就各異了,有鐵盔有氈帽,有長罩甲也有短罩甲,甚至有人穿老古董的明甲,甲片露在外面,有些鐵片看上去鏽斑陸離的,上面的紅漆都要掉光了。

  不論新軍還是營兵,到了自己防線後,就忙著裝填自己彈藥,整理自己器械,各矮牆後的軍官們也是來回監督。

  他們知道等會那些督標營的靖邊軍會來監戰檢查,這些人在訓練的時候就冷面無情,更不用說現在打仗的時候了,被他們抓到錯處,極可能有掉腦袋的危險。

  果然,很快靖邊軍督戰隊就來了,身旁還跟著高游擊營中一些巡視旗,個個板著臉,神情嚴肅。

  大明各營其實並沒有專門的鎮撫兵,他們監督檢查的人馬稱之為巡視旗,一般臨戰各將派出自己家丁帶上巡視旗號巡邏。

  韓鎧徽在甲五號有兩隊兵,一隊兵監戰,一隊兵作為預備隊,來到第一道矮牆有一甲人,他們一一檢查各兵彈藥器械情況,一絲不苟,讓不論新軍還是營兵都提著一顆心。

  還有大嗓門的鎮撫在一遍一遍高喊,傳達作戰軍律:「……敢有臨陣退縮、對敵先退者,皆斬!一人退,斬其人,全甲退,全甲俱斬!各甲俱退,全隊皆斬!至把總、領兵將領諸官,照此一體連坐!……若甲長不退兵退,陣亡甲長從厚優恤,余兵皆斬。若各甲退致隊長陣亡者,厚恤其隊長之家,隊下甲長俱斬!……」

  嚴厲的聲音在眾人耳邊迴蕩,襯映著對面塬上黑壓壓逼來的流賊人馬,氣氛似乎要窒息一般。

  嚴厲的鎮撫們喊完,是語音溫和但煽動性極強的撫慰官聲音:「秦軍兄弟們,流賊來了,他們禍害完河南、湖廣,又要來禍害我們陝西了。這些流賊所到之處雞犬不留,若讓他們進入陝西。定會像河南、湖廣一樣成為一塊白地。他們定會牽走你們家的牛,吃光你們家的羊,將你們家人全部裹脅帶走,就像對面的難民一樣,最後被逼去填壕攻城,死後連一塊墳頭都沒有!」

  營兵們還好。新軍臉上皆現出憤怒的神情,不像流賊初興時那麼好騙,很多人已經瞭解這些流寇的本質,特別賊首的本質。

  他們不是活不下去,而是做賊做習慣了,習慣了不勞而獲的擄掠生涯,不願意安心下來安安份份的刨土當農民。

  像大小賊寇,官府哪次沒有招安過?赦免過?然他們卻降而復叛多少次了?

  如果說各賊第一次造反還情有可原,可能是活不下去。但到最後,已經是他們的野心與慾望在作怪,不單是活不下去要造反的問題。

  便如羅汝才公然說自己就喜歡做賊,做賊就是好!

  這些流賊假仁假義,打著各種名號,其實只是讓原本活得下去的人活不下去!

  闖賊還可笑的說闖王來了不納糧,不納糧,流賊兵馬動不動號稱百萬。怎麼養活?孫督臣養活自己這些新軍都那麼困難,對面所謂的老鄉李自成何德何能。可以養活治下那麼多軍民百姓?

  他只有一個辦法,搶!他已經搶光了河南,搶光了湖廣,現在又想來陝西搶掠,讓自己剛有希望的小日子破滅,讓自己的家人妻小遭殃?決不答應!

  隨著撫慰官的鼓動聲音。越來越多的新軍眼中射出熊熊怒火,驀然塬上傳出一個高亢的聲音:「決不讓流賊進入陝西,殺光流賊!」

  「殺光流賊!」

  這個聲音頓時引起塬上塬下的呼應咆哮,不單甲五號,遠望溝二十多里長的防線上。所有新軍戰士都揮舞起自己的兵器,聲嘶力竭的喊叫,他們憤怒的吼聲,引得對面行進中的流賊都是一窒。

  震天呼喊中,那高亢的聲音又在大喊:「我秦軍威武!」

  「威武!威武!」

  一時間,所有戰士都在狂熱吼叫,這一刻,沒人再害怕,那雄壯的聲音更震動天際!

  「開炮!」

  一聲尖利的喇叭聲響起,猛然炮聲大作,「轟轟」聲音中,大股的白煙冒起,陶家莊炮位,還有餘處一些可以開炮的大將軍炮開火,一顆顆鐵彈呼嘯出膛,惡狠狠的砸向對面塬地。

  立時那方大片大片煙塵騰起,泥屑飛揚,甚至一些炮子落入人群中,帶起大團的橫飛肢體。

  對面流賊已經人群密集,雖然臨塬邊高低錯落,一些炮子射在梯崖上,射在溝壑上,但還是不斷有炮子打中聚集的人群,打得他們人仰馬翻。

  特別陶家莊炮位,這方兩塬相距不過一百多步,安放在東門上的火炮,不斷轟打對面塬地,打得那方聚集的流賊紛紛逃竄,喊叫著散亂不得聚兵。

  孫傳庭密切關注著對面動靜,火炮的威力非同小可,就算不是紅夷大砲,只要能打中對面塬地的大將軍炮子,都給對面流賊帶去難以想像的壓力。

  特別出於軍心與監督上的考慮,流賊將步營佈置在前方塬邊,這些人都至少有著號衣,上書各營番號標記,算是正規軍,後方才是僅裹頭巾的飢兵長矛森林,這些炮子給流賊的實質傷害更大。

  不過流賊畢竟更多,他們也作出反應,塬邊的賊兵散得更開,利用地形保護自己,後面的飢兵也被催促加快步伐,使得那人群在對面鋪得更滿更多。

  對面塬地已經被人潮擠滿,還有那密密的旗幟與兵器,黑壓壓的在視覺上讓人窒息,猛然對面大鼓敲響,所有賊兵一齊吶喊,那聲音甚至蓋過了火炮的聲音。

  密密麻麻的賊兵湧出,這些賊兵皆是衣衫襤褸,僅裹頭巾,拿的也多是長矛,他們分開步卒陣列,一股股從後方冒出。

  他們吼叫著,吶喊著,臉上滿是扭曲狂熱神情,順著塬間小道往下衝鋒。

  一時間,塬坡上滿是他們的身影,他們滾滾而下,有若洪流傾瀉。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6-5-16 16:41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6-5-16 14:54
第731章 擋住

  看流賊出動,猛然喇叭號鼓聲音從塬上傳下,甲五號防線上,那督戰的靖邊軍甲長一揮手,緊盯著他的第一道矮牆新軍把總與營兵把總立時緊張的傳下命令:「各就各位,準備作戰!」

  「鳥銃手預備!」

  眾新軍營兵紛紛來到矮牆邊,將手中鳥銃架在矮牆上,不光這裡,二十多里的防線上,都響起了軍官們此起彼落的暴喝聲音,各防線銃兵紛紛將鳥銃架落,金屬的嘩嘩聲響動一片。

  甲五號第一道矮牆有新軍銃手一百,他們分三層射擊,隨同第一層的還有營兵火器隊鳥銃手十餘人。他們將鳥銃架好後,個個用火摺子將火繩點燃,軍官們最後確認他們的火器情況。

  他們依在矮牆後,看對面流賊正滾滾而下,他們裹著黃色的頭巾,人潮從塬坡上傾瀉而下時,不由讓人想起黃河之水,壺口瀑布,那種吞沒一切的洪流讓人人色變。

  就算那些營兵自稱打老了仗,此時也個個臉色蒼白如紙,要不是有靖邊軍督戰隊在,他們中有些人可能就要逃跑了。

  營兵把總與新軍把總緊張地注視著敵人,他們看看對面,又看看那督戰的靖邊軍甲長,看他面沉似水,神情只是一動不動。

  巨大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漫天的塵土中,對面順著塬坡小道往下衝鋒的流賊已經下到溝中,人潮似乎消失了一些,然後他們又突然在斜波上出現,他們吼叫著,吶喊著,順著上坡小道,就向梯崖邊湧來。

  他們人數實在太多了。粗粗估計,往甲五號這邊湧來的流賊人數就超過兩千,是守護第一道矮牆明軍總人數的五倍,這還是地形不便不好展開兵力,否則多十倍,二十倍只是等閒。

  斜波上已滿是他們的身影。區區一條小道不能容納他們的密度,人潮就往道路兩邊的斜坡蔓延。

  眾人也看清了他們的神情,個個神情扭曲,充滿狂熱,看這些饑兵猙獰的樣子,不論新軍營兵,個個心跳得厲害,各人握著鳥銃的手青筋暴露,只是緊張待命。

  那督戰的靖邊軍甲長仍然沉著。那營兵把總與新軍把總神情著急,但他們不敢妄動,否則該甲長就可將他們斬殺當場。

  近了,更近了,兩邊塬坡上已滿是流賊的身影,他們將道路塞得滿滿的,由於人數太多,他們甚至隊伍前方在塬坡這邊。後方則還在對面塬坡上。

  眾人也看得更清楚,衝來的流賊大部分是面黃肌瘦的饑兵。僅裹頭巾,拿的也多是長矛棍棒,內中少量拿著刀盾的老賊,還有後面跟著一些督戰的步卒。

  督戰的靖邊軍甲長仍然不動,不但是他,塬坡上督戰的靖邊軍沒有一個人下令開火。此時火炮暫時停止轟擊,整個遠望溝二十多里的防線上一片靜悄悄的。

  潮水般逼來的流賊讓眾人身上一陣冷一陣熱,眼見流賊就要湧到梯崖邊,眾人承受力快要達到極限,那營兵把總與新軍把總就要咬碎牙齒的時候。督戰的靖邊軍甲長猛然喝道:「射擊!」

  眾銃兵同時扣動板機,他們吼叫著開火,將心中壓力隨火繩落下而噴發。火種點燃了火門內的引藥,火光與濃煙冒出,然後引藥又點燃銃管內的火藥,爆出更凌厲的火光與煙霧,匯成一片震耳欲聾的銃響聲。

  濃密的白煙從甲五號防線上騰起,隨後又與臨近防線騰起的煙霧相連,最後遠望溝十八個防線都騰起了濃密的煙霧,白霧籠罩一片,將這二十多里的塬坡覆蓋。

  一片的火銃轟鳴,陣陣撕心裂肺的慘叫,隨著火鐃的齊射,甲五號的第一道矮牆前,潮水般湧來的流賊浪潮頓時一滯,前方的饑民流賊如同被割下的麥禾翻倒一大片。

  他們撲倒在地,發出沉重的肉體落地聲。

  「射擊!」

  第一層銃兵退下,第二層銃兵上前,繼續向前方噴發硝煙,不過營兵火器隊沒有鳥銃手再向前,因為他們只有十幾人,那些三眼銃手還沒輪到他們開火。

  他們退下後,裝彈也是用身上的火藥罐鉛子袋,他們使用的鳥銃還是舊制,銃口大小不一,管壁厚薄不一,不但有質量的隱患,還不能使用定裝紙筒彈藥。

  「射擊!」

  矮牆前滿是煙霧,第三層銃兵再次上前,衝前方慌亂的人群齊射開火,斜坡上饑兵哭嚎一片,精良鳥銃的齊射威力連清兵都擋不了,更不用說這些才被裹脅不久的饑民了。

  中彈的饑兵在地上翻滾著,嚎叫著,銃彈打中他們的身體,打爛了他們的骨骼與內臟,給他們帶來痛不欲生的感覺。

  新軍加上營兵雖然開火的鳥銃只有一百多桿,很多人也是初次作戰,但道路與斜坡上的流賊太多了,每次火銃射擊,鮮有不中者。特別那些中彈的人多還是各隊伍中最悍勇之人,他們衝在最前,死得也最快。

  鳥銃打中他們,穿透力不強的鉛子在他們體內變形翻轉,將內中很多東西撕裂擊碎,甚至還有亂七八糟的鉛彈碎片四處飛濺,形成恐怖的創傷力。

  看這些中彈人等腸穿肚爛的慘樣,看他們在地上爬動喊叫掙扎,殘酷的景象立時將饑兵們凶悍的氣勢化為烏有,很多人喊叫著就向後逃去。他們參戰前大部分只是普通的百姓,圍觀起哄還可以,哪見得了真章?伍中悍勇之人一死,他們血勇之氣瞬間消失。

  看這些人逃跑,拿著刀盾的老賊拚命鎮壓,後方的饑兵也在步卒威脅下衝來,他們在斜坡上密密麻麻擠成一片,甚至有人立足不穩,從斜坡上滾下去,撞翻了一大堆人。

  看斜坡上混亂一片,督戰的靖邊軍甲長趁機又喝道:「放箭!」

  又是一陣箭矢的呼嘯,斜坡上的饑兵又倒下一大片,矮牆後的營兵弓箭手對他們用力射出一波波箭矢。他們使用的弓箭雖然弓力不強,但對付沒有披甲的饑兵卻是足夠。

  特別營兵們使用的多是以箭速著稱的小稍弓,還有一些開元弓,短時間內,箭雨似乎就覆蓋了矮牆前的斜坡範圍。

  這些箭矢中還夾著更多的濃煙軌跡,第一道矮牆防線有弓箭手五十餘人。但有火箭手卻達一百多人。他們都配有钂鈀,在钂鈀正鋒上綁著火繩,就見他們取出箭壺中的火箭,架在钂鈀股間,瞄準敵人,然後引線湊向火繩,點燃後鬆手,箭矢就飛射而去。

  雖然他們火箭速度沒有弓箭快,但不需要費力。架在钂鈀上瞄準也方便,有若使用弓弩。就算因質量問題一些火箭有亂飛的毛病,但斜坡小道上流賊饑兵人數眾多,同樣少有不中者。

  在火藥推動下的箭矢力道極猛,箭力可以達到力弓的標準,只要被火箭射中,強大的力道都會帶著這些人翻滾出去,他們撞翻了身後的人。帶著他們從斜坡上滾下,引起更大的混亂。

  「投石!」

  雨點般的石頭扔下。斜坡小道上的饑兵更如無頭蒼蠅般亂竄嚎叫。

  ……

  「流賊擋住了?」

  甲五號塬上,傳令兵源源不斷將塬坡戰事情況傳來,負責這邊防守的新軍千總與營兵游擊喜形於色,韓鎧徽則很平靜,這只是流賊初次進攻,那些饑民毫無攻擊力。而己方……

  不說精良的鳥銃火器等,就說那些防守工事,那些梯崖矮牆壕溝,就不是普通的饑民爬得上,攻得上。加上這種塬坡小道地形。手拿長矛棍棒的饑兵只能擠在路上挨打,能擋住才是正常,否則遠望溝防線就白設了。

  不過這只是第一波,流賊出動的也是最粗淺的饑民,潼關戰事才剛開始,仗,有得打。

  他傳令:「不能光防守靜待流賊退卻,防線槍兵需伺機出戰,主動將流賊驅逐,給賊以強大壓力!」

  ……

  城北寨塬邊,孫傳庭立在帥旗邊,他手中千里鏡一直看著對面塬地,偶爾看看下邊塬坡情形,看下方火銃響成一片,煙霧騰騰,偶爾硝煙夾有血腥味傳到鼻中。

  流水般的傳令兵過來,向孫傳庭稟報各處防線情形,孫傳庭神情不動,甲一到甲十號戰況在他意料之中。

  流賊最擅長的就是人海戰術,但這種地形防線,他們最大的優勢施展不開,自己新軍也不是易與之輩,各防線流賊被擋在第一道矮牆之前,這是最正常不過。

  他關心的是遠望溝南端的甲十一號防線到甲十八號防線的戰事情況,那邊溝底寬闊,普遍寬在一里多,甚至到二里,流賊兵力可以展開,讓他有些憂心。

  他聽那邊火炮火銃聲響成一片,傳令兵也來報:「流賊甚眾,然我師炮火猛轟,流賊傷亡慘重。」

  ……

  淒厲的呼嘯中,一顆幾斤重的鐵球重重砸在地上,激起老大的一團塵土。然後鐵球再次飛起,劈頭蓋臉撞入一群身穿紅色號衣的步卒中,所到之處血肉殘肢橫飛,在這方列陣的右營一個哨隊嚇得一哄而散。

  代字營、南頭塬等地塬面溝底佈滿了闖軍右營兵馬,這邊處於遠望溝南端,溝壑落差平緩,溝底寬闊,所以負責這邊戰事的右營制將軍劉希堯在這裡佈置了大量的人馬。

  進攻開始時,沿甲十一號防線到十八號防線,每個防線劉希堯佈置的進攻人數都達到萬人,意圖用人海戰術堆死守護塬坡的明軍。

  進攻開始前明軍並沒有動靜,劉希堯得以從容安排兵馬,他沿著寬闊的溝底,佈置了一個又一個軍陣,當然饑兵在當,押陣監督的步卒在後。不料戰事剛一開始,明軍就猛轟溝底軍陣,特別他們不理前方的饑兵,專打後方的步卒,讓右營的闖軍苦不堪言。

  早在設立遠望溝防線時,靖邊軍的炮官就測好了這邊的高低位置,設在塬坡上的火炮依著單位轟打便是,準確度驚人。

  佛狼機火炮的射速又是出名的快,炮彈呼嘯中,雨點般的炮子落在各步卒軍陣內,血肉橫飛。斷手斷腳,每次炮彈落下,總會引起極大的騷動。還有大量的毒煙、灰彈過來,造成的混亂並不比實心炮彈差。

  其實這邊佈置的火炮不算太多,塬上不過二十門大將軍炮,二十門臼炮。還分散在各防線上。但這個時代火炮的威赫力太大了,能站著從容挨炮的軍隊,都是意志力非常堅定的精銳,顯然闖軍並不算意志堅定的軍隊。

  所以就算塬上火炮實際並沒有給右營闖軍造成多大傷亡,但那種挨炮的恐懼卻引起了很多軍陣的騷動,每次炮彈落下,感覺會挨炮的闖軍士卒總是撒丫子就跑,不論他是軍官還是士兵。

  流賊的人海戰術之所以犀利,是因為有大量的老賊步卒在後方驅趕、監督、彈壓裹脅來的饑民。讓他們以血肉之軀消耗敵手的銃彈箭矢,消耗他們的有生力量,等到差不多時,再主力精銳上。

  但此時在後方驅趕彈壓的步卒自顧不暇,哪裡顧得上監督前方的饑兵?而那些饑兵大部分都是一輩子沒見過戰場的普通饑民百姓,就算戰前因老賊的煽動威脅而激起一些血勇之氣,但這股氣來得快,去得更快。往往只需一陣排槍,衝在前方的悍勇之人被打死打傷。他們立馬又變回膽小怕事的小老百姓。

  放在往時,這時伍中的老賊就要拚命彈壓,驅趕他們向前,但此時後陣步卒自己都混亂一片,又如何監督?

  因火炮緣故,攻打南溝的右營闖軍還比別處更慘。畢竟鳥銃就算犀利,但也只能打前方的饑兵,後方監督的步卒大致是安全的。他們可以在後面愜意的驅趕彈壓前方的饑民,但在這邊,他們卻要忍受饑兵所沒有的待遇:挨炮!

  炮彈呼嘯的聲音一波接一波。還有石灰毒霧瀰漫,站在塬坡上右營制將軍劉希堯看著下方戰場,不由臉色鐵青。

  前方的饑兵被明軍幾輪排槍打成潰兵還好,但後方押陣的步卒也在火炮轟擊下變成狼奔豕突,毫無組織的烏合之眾,這是他忍受不了的。身為原左革五營將領,原想在這場戰事好好表現自己,進攻前也精心組織,未想戰鬥一開始,這場自己寄於厚望的進攻就變成一場鬧劇。

  塬上,趙榮晟收回千里鏡,下方人潮如蟻,流賊初看起來聲勢浩大,但在炮火猛轟後,明顯可看出處處混亂,不論甲十一到甲十八號哪個防線戰場上。

  這樣的戰果在趙榮晟意料之中,崇禎十三年他曾隨軍南征過,當時他還是個普通的槍兵,那時他就知道,要討流賊,殺死前方多少饑民都沒用,要打就打後方的步卒,甚至老營。

  看著下方黑壓壓的人潮,他傳令道:「繼續炮轟,猛打後方的步賊,傳令各防線槍兵出戰,給賊以重挫!」

  「開炮!」

  塬上的大將軍炮繼續發出凌厲的火焰,震耳欲聾的炮聲中,濃濃的白煙匯合鳥銃激發的硝煙,籠罩了這一片的溝塬。

  ……

  五月三日這天,舉國關注的潼關戰事於遠望溝長達二十多里的防線上拉開帷幕。從空中看去,整個遠望溝都被瀰漫的煙霧籠罩,透過煙霧,若隱若現是下方如蟻的人海。

  人海從塬上傾瀉下溝,如洪水似要瀰漫上塬,但他們被塬坡間各處防線勞勞擋住,洶湧的潮水被堅固的堤壩消弭。

  就在遠望溝這邊闖軍猛烈進攻,明軍頑強抵抗的同時,兩千多騎闖軍馬隊從金陡關前出發,嘗試可否窺探,甚至攻打潼關的東北兩面。

  此時闖軍早控制牛頭塬,從金陡關到東城門的五里天險卻對他們如履平地,兩千多騎馬隊奔馳在官道上,轟隆隆的蹄聲有若奔雷。他們一直奔到遠望溝前,過了溝不遠就是麒麟山,因為城牆與東門樓就建在山上,所以這端的遠望溝並沒有設置矮牆防線。

  二千闖騎在遠望溝前略一停留,看前方城牆順著山勢蜿蜒,東面「迎恩門」在麒麟山上更若虎踞龍盤,坡下不遠就是濤濤黃河之水。

  領軍的老營果毅將軍有些猶豫,他曾在牛頭塬上遠遠看過潼關東面情形,此時近距離觀之,更覺得東門的險峻。

  最後他一揮手,一哨總一咬牙,領一隊兵五十騎奔出。他們衝下遠望溝,順著官道又奔上塬面溝頂。

  上溝後他們分為兩部分,一部分順著官道奔向「迎恩門」前的「天險樓」箭樓。一部分往南,沿麒麟山下溝邊緩坡小道,看能不能繞到潼關的南門去。

  但他們剛奔下溝,城牆上就冒出密密的人頭。他們剛一上溝靠近麒麟山,就聽山上轟隆隆聲響,大量的滾木擂石從城牆扔下。這邊的高度連城牆與山坡算上超過十丈,滾木擂石順著山坡滾落的力道難以想像,滾下時還激起大量的塵土碎石,就像泥石流一般。

  轟隆隆聲響中,就聽人馬慘叫嘶鳴不斷,不時有闖騎被砸中帶到,這麼高的距離。這麼強的力道,只要人馬被滾木擂石砸到帶到,就是筋斷骨折,吐血身亡的下場。

  特別往遠望溝邊繞道去南的那十幾騎,因為溝旁山邊道路狹窄,能閃避的空間極小,巨大的、雕琢成圓形的擂石從城牆山坡上衝下來時,直接就將他們砸進遠望溝內。

  那老營果毅將軍就親眼看到一騎被擂石砸中。就見他們人馬直接騰空而起,驚叫著往邊摔入溝內。那馬匹在半空中還「律律」嘶叫著。那騎兵也淒厲的嚎叫,這邊遠望溝還又高又深,良久眾人才聽到人馬落地的沉悶聲音。

  不單這騎,飛揚的塵土中,雨點般滾木擂石落下,就見繞道去南的那十幾騎。一個接一個被砸入溝內,無一倖免,看得這方人馬個個臉色大變,默然無語。

  往東門去的那些闖騎也沒好到哪去,官道挨著山邊牆根而行。蜿蜒往上,一直到箭樓甕城之前。對守軍而言,這些順著官道奔來的流賊都在他們的火力打擊範圍之內,甚至在滾木擂石的攻擊範圍之內。

  如雨般的滾木擂石扔來,慘叫連連,一個接一個闖騎被砸中,餘下的看到頭頂塵土飛揚,密集的滾木或擂石不斷呼嘯而來,他們或是慌忙拔馬回跑,甚至慌不擇路,衝下官道邊的陡峭山坡,往黃河岸邊衝去。

  那老營果毅將軍臉色鐵青看著,這次窺探損失慘重,轉眼他就損失了三十幾騎,不比饑民,這種騎兵每死一個,都足以讓老營上下心疼無比。

  收回殘兵,老營果毅將軍環顧左右,每個軍官都是避開他的眼睛,事實很明顯,這種地形試探毫無意義,他們可不想白白送死。

  再聽遠處官道傳來傷兵們的嚎叫呻吟聲,淒慘無比,讓人聽了心煩意亂,眾人只當沒聽到,他們可不敢提議去救,否則說不定就將自己折進去。

  那老營果毅將軍想起自己的軍令,最後心一橫,又點了一個部總,讓他領兩隊兵從坡下黃河岸邊走,看能否窺探北水關、北關情形防務,甚至看能不能繞到西門去。

  那部總暗叫倒霉,他張了張嘴,有心反對,但看這果毅將軍森寒的目光,卻也不敢違抗命令。

  方才情形他也看個正著,所以領兩隊兵出發後,剛順官道衝下遠望溝,一上溝,他立時領眾騎離開官道,盡量往黃河岸邊走。

  這邊黃河岸地倒也寬闊,只不過到麒麟山與黃河水相夾之處時,這邊能走的河攤地不過數十步,就算他們盡量沿著河水邊走,但這部總領著眾騎剛一靠近,城牆山坡上如雨般的滾木擂石落來,還是有數騎慘叫著被砸翻在地。

  同時那方的箭樓城牆如雨般箭矢射來,還有爆豆般的火銃聲響起,那老營果毅將軍看得很清楚,這瞬間那部總就損失了三成的人馬。

  然後那部總率餘下的騎兵衝入拐角,消失不見,那老營果毅將軍焦急等待著,他聽那方排銃陣陣,還夾著火炮的聲音。

  良久過後,忽然麒麟山與黃河相夾之處又傳來爆豆般的火銃聲響,然後一騎浴血衝出,拚命往己方陣線逃來。但沒逃幾步,馬上騎士就滾落在地,那馬匹也雙腳一軟,「律律」的嘶鳴起來。

  那老營果毅將軍臉色陰沉無比,全軍覆沒,這輪的試探竟比第一輪還慘。

  他有些明白為何歷來攻打潼關,總要從遠望溝、禁溝處進攻,此次闖王攻打潼關,主力也是放在遠望溝陶家莊的南段處,就東北面這種地形,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光用滾木擂石就能讓人寸步難行。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6-5-16 14:55
第732章 血溝

  甲五號第一道矮牆前,那些饑兵已經亂成一團,在守軍鳥銃、弓箭、投石、三眼銃等打擊下,他們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們到處亂竄,然後在彈丸箭矢的呼嘯中,不時有人尖叫倒下。

  很多人如無頭蒼蠅般亂跑,只想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藏,因為斜坡上分佈著一些高低不等的土崖小坡,大致可以躲避彈丸箭矢投石,所以非常多人趴在崖坡下,他們抱著頭,一動也不敢動。

  面對這種情況,饑兵中拿著刀盾的老賊也無能為力,他們還是矮牆後守軍的重點打擊對象,更是急忙找地方躲藏,不敢稍加動彈。

  大隊的步卒則擠在饑兵們的後面,因地形緣故,有些人甚至排在溝對面的塬坡上,就算他們拚命在後方催促驅趕,也對前方的戰事起不了絲毫作用。

  放眼望去,整個遠望溝防線皆是如此,流賊這場聲勢浩大的攻勢成為一場鬧劇。在這種地形下使用傳統的饑兵在前,步卒在後戰術,使得流賊的進攻對守軍毫無威脅之力。

  饑兵們拿的都是長矛棍棒,沒有絲毫的遠程攻擊能力,他們中就算有人勇敢的衝到近前,但面前的梯崖至少高有一丈,有的甚至高達二、三丈,加上梯崖上的矮牆,梯崖下的壕溝,手中的棍棒長矛能起什麼作用?

  爬不上,打不到,他們只能成為矮牆上守軍們鳥銃弓箭投石的靶子。

  他們中一些老賊多持刀盾,一樣沒有遠程攻擊能力,大隊的監督步卒倒有弓箭火器什麼,但他們都擠在最後面,一樣發揮不了作用。

  所以流賊這次攻勢大大失算,他們引以為傲的人海戰術。使用人命去填對方陣地,卻在這種地形下施展不開,他們人數再多,也發揮不了絲毫優勢。

  各防線前的饑兵狼奔豕突,沒人知道該如何是好,而守軍們也緊張心情盡去。他們瞄準眼前敵人,有若打靶似的將他們個個打翻在地。

  甲五號前的斜坡小道上已滿是橫七豎八的敵人屍體,各屍身下的鮮血汨汨流淌,在慢慢升高的氣溫中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看著眼前混亂的局面,督戰的靖邊軍甲長知道槍兵出戰的時機已到,火器雖利,但要使敵人真正膽寒,還得靠近距離搏擊,否則對方總會有輕蔑僥倖心理。

  正好這時他得到塬上的指令。立時他看向那新軍把總,喝令道:「槍兵預備,隨時準備出戰!」

  戰場情形那新軍把總都看在眼中,他知道一場大勝就在眼前,他氣息急促,重重一點頭,暴喝一聲:「長槍兵預備!」

  「虎!」

  矮牆內所有長槍兵暴喝一聲,他們頓了頓自己槍桿。個個感覺熱血沸騰起來。

  他們都是部中最精銳的槍兵,個個配有鐵盔。臂手與鑲鐵棉甲,卻只看著部內鳥銃兵大顯神通,自己最多向牆下流賊扔些石頭,早不甘寂寞,渴望出戰了。

  此時終於接到出擊命令,個個興奮。心情忐忑又激動,他們按照軍官們命令,以伍為單位快速排列起來。

  「出擊!」

  終於那督戰的靖邊軍甲長一揮手,新軍把總立時暴喝一聲。

  「萬勝!」

  首先一伍槍兵嚎叫著從矮牆預留的豁口處衝了出去,餘下緊隨其後。

  他們以伍為單位。使用的是小三才戰陣,每伍中,各伍伍長最前,為正兵。兩側各一個槍兵,保護伍長,並在適當時機進攻。還有兩個槍兵居尾,為策應,為預備,並隨時增援任意方向。

  陝西新軍接照靖邊軍操典訓練,不論出戰防守都有條例,這種山地戰同樣如此。特別督戰的還是靖邊軍精銳老兵,立時他找到了最適合此時的戰術:以伍為單位的小三才陣。

  槍兵們衝出矮牆,面前就是密密麻麻的流賊饑兵,他們正混亂一團,有的人在跑,有的人在喊,有的人要逃跑,有的人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還有後方的饑兵在流賊步卒驅使下正拚命擠來。

  一條不寬的小道,還有邊上的斜坡上,到處是人影,還有地上的屍體,鮮血,掙扎呻吟的傷員,瀰漫的硝煙味與血腥味,構成一幕荒誕與殘酷的戰場景象。

  突然出現的槍兵戰士也引起了一片極度詫異的驚恐尖叫,原本外面的饑兵雖然慌亂,但只要躲避牆上守軍的打擊便可,多少還有些心理上的安慰,猛然要面對近距離的血腥搏殺,對他們的心理震撼難以想像的大。

  出戰的槍兵順著小道衝下,他們漲紅著臉,吼叫著,手中的長槍斜指著敵人,他們心情遠沒有外表看上去那樣從容,雖然訓練久了,但沒有和敵人面對面搏戰過,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

  但看著眼前慌亂的敵人,他們不免有了些心理優勢,不用怕,因為眼前的流賊更怕。

  戰場形勢也容不得他們多想,很快,第一伍衝出的槍兵就迎面撞上一群正驚恐慌亂的饑兵。

  那伍長對上的是一個年近中年的流賊饑兵,看他滿臉恐懼,手中拿著長矛,似乎想逃跑,又想迎戰。還沒等他想好,那伍長已經順著小道衝下,他腳下帶著煙塵,手中長矛帶著寒光,猛然刺入他的咽喉。

  沉重的力道讓矛尖透喉而出,然後一攪,一抽,一股血霧冒出,那中年饑兵睜大眼睛,他捂著自己咽喉,跪倒在地,鮮血不斷從他指間湧出。他劇烈哆嗦著,慢慢他眼睛浮現死亡的灰色,臨死前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伍長右側是個年輕的槍兵,他對上的是一個拿著棍棒的年輕饑兵,這饑兵很年輕,可能只有十六七歲,比他的年紀還小。看這饑兵驚恐的眼神,這槍兵略一猶豫,或許眼前這人只是被裹脅的可憐人,並不是主動從賊。

  只是戰場容不得憐憫。在戰鬥時他不能留情,所以這槍兵略一猶豫,手中長槍還是堅定刺出。在他刺穿那饑兵的心臟時,心中一個什麼障礙也被他刺穿了,這一刻,他不再是菜鳥新兵。而是成為一個真正見了血的老兵。

  越來越多的槍兵衝出矮牆,他們本能的按照操典散開,以伍為單位形成一個橫陣,注意不讓任何一個伍過於突前,然後匯成一片長槍的洪流,沿著小道,斜坡,衝擊而下。

  他們的出擊成為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比起弓箭火器。面對面搏戰更加的血腥殘酷,也需要更大的勇氣。出戰的槍兵雖然只有一百,外間的流賊佔了絕對優勢,但慌亂一團,毫無組織的他們哪是這些槍兵的一戰之合?

  他們刺擊著,手中的長矛不斷刺穿敵人的身體,鮮血狂飆,耳中聽到的儘是噗哧噗哧的長槍入肉聲。還有被刺中人等淒厲無比的嚎叫。被長矛刺中的感覺決不比中了銃彈好多少,特別被刺破內臟後。那種痛苦真是生不如死。

  恐慌蔓延開來,終於,那些饑兵崩潰了,任何的彈壓都無法阻擋他們逃跑的腳步,他們驚天慘叫著,拚命往山坡下逃去。

  恐懼讓他們忘了一切。任何敢阻擋他們逃跑的都是敵人,就算平日自己畏懼的步卒老兵,此時都毫不猶豫的將他們打倒在地,然後從他們身上踏過去。那些彈壓監督的步卒無力回天,機靈的人回頭就跑。免得被裹脅進混亂的人群。慢了半拍的人很快被捲入浪花中,等待他們是身不由己的命運。

  崩潰只在瞬間,斜坡上哀嚎一片,無數人如無頭蒼蠅般亂竄,不知多少人為搶得逃跑的通道相互殘殺,也不知多少人在逃跑的時候失足滾落,然後撞翻下面的人,引起更大的擁擠混亂。

  在槍兵的衝擊下,甲五號前所有的流賊都在逃跑,他們跑得漫山遍野,有的人逃過溝去後,見小道上塞滿人,就拚命爬山,希望能從塬坡上爬回塬頂。有的人則從溝的上下兩端逃跑,希望能逃得生天。

  但多數人還是擠在山道上,特別溝中密密麻麻擠滿人,只是道路就這麼狹窄,溝也不寬,越來越多的人擠成一團,他們你推我趕,有的人僥倖逃了,有的人則被擠推在地,淒厲的哭叫中,也不知道當場踏死了多少人。

  矮牆前的守軍看得目瞪口呆,流賊就這樣敗了,還敗得這樣讓人心驚,用兵敗如山倒來形容他們最合適不過。還是那督戰的靖邊軍甲長鎮定,他傳令那營兵把總,讓守護防線的營兵殺手隊立時出擊,隨同擴大戰果。

  那些營兵看著眼前戰情早躍躍欲試,按捺不住,得令後個個嚎叫衝出,比起新軍槍兵,他們顯得亂蓬蓬沒有組織性,不過倒也氣勢如虹,他們的加入,也增加了那些饑兵的恐慌……

  這樣潰敗的情形不單發生在甲五號,別處防線一樣傳來流賊潰逃時的驚恐哭叫聲,最後整個遠望溝防線都似乎佈滿這種哭嚎哀喊的聲音,那哭叫聲甚至形成聲浪,可謂驚心動魄。

  對面塬上安靜一片,所有闖營人馬都不敢相信地看著眼前大敗,這樣情形是他們意想不到的,他們甚至不知該如何反應。

  鼓點聲響起,喊殺聲震天,越多的官兵從塬坡上衝下,隨同前方的守軍對那些逃跑的饑兵進行追擊砍殺,他們追著潰兵上坡,一直衝殺到塬坡上去。

  ……

  歡呼聲終於落下,那督戰的靖邊軍甲長在新軍把總,還有營兵把總陪同下走出矮牆防線,他看向對面塬上,那邊傳來陣陣鳴金聲音,流賊大隊人馬正在退卻。

  看情形,經過這場大敗,至少流賊今天是不會再進攻了。

  而方纔那場追擊戰,要不是塬頂密佈著闖營的弓箭手與火器手,追兵們甚至會追到對面塬上去,不過有眼下的戰果已是足夠。

  他看了看四周,一些新軍正在嘔吐,不過更多的人一邊打掃戰場,一邊則和旁人興高采烈的討論戰事。他笑了笑,經過今天這場戰事,新軍中顯然會有很多人成為合格的老兵。

  他正要往坡下看,腳步聲響起,一行軍官從道上走來,卻是把總韓鎧徽,還有負責甲五號防務的新軍千總與營兵游擊等人。

  他連忙施禮,韓鎧徽微微回禮,讓他帶眾人繼續打掃戰場,他則與高游擊與楊千總繼續往道下走去。

  這邊斜坡上與小道上佈滿屍體,有些屍體呈現著猙獰的形狀,看他們身上的傷口,顯然是被火銃打死,或是被長矛刺死,這二者都讓他們死前經歷了難以想像的痛苦。越往下走去,屍體越多,坡上到處是鮮血,一些黃土地表都被浸泡成沼澤之地,暗褐色的血液在陽光下發著難聞的味道。

  快走到溝邊時,忽然韓鎧徽腳步頓了頓,耳邊傳來高游擊嘖嘖的稱奇聲:「夠慘的。」

  然後聽楊千總有些低沉的道:「是啊……」

  就見前方屍體層層疊疊,順著溝邊小道一直蔓延到對面塬坡上,很多屍體腸穿肚爛,內臟什麼流滿一地,顯然都是被活活踩死,甚至有的屍體頭顱都被踩成破碎的西瓜狀。一些保持較完整的死者臉容上,還殘留著無比的恐懼與痛苦。

  而在那溝中,原本是有些溝水,但溝水並不多,畢竟天氣乾旱。但此時裡面有若紅色的池塘水潭,積得很多屍體都浸泡漂浮起來,甚至上游不斷有血水湧來,帶著一些屍體往溝下流去。

  死者流出的血液彙集,已經讓遠望溝水成為一條洶湧的血溝。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6-5-17 09:24
第733章 改變

  五月三日這場慘敗後,一整天闖營都沒有動靜,第二天他們同樣沒有進攻。

  不過四日這天一早,守軍還是發現有大量闖營人馬逼來,正當他們戒備時,卻發現這些流賊意圖並不是進攻,而是修路。

  大量饑民被他們驅趕著,被逼來到遠望溝前,然後這些饑民揮舞著鋤頭鐵鍬,擔著土箕,拚命拓寬道路。原本狹窄的,只能走一兩人的小道,被他們拓寬成幾丈寬,甚至十幾丈寬的大道,同時可以通行很多人馬。

  不單如此,道路兩旁的塬坡上許多台面也被他們拓寬拓平,使得上面可以擺下更多兵馬。粗粗估計,每個台面可容納站立的人數至少按千人計算。

  流賊這是要幹什麼?

  塬這邊的明軍密切注視著對方的動靜,城北寨附近的塬上,孫傳庭等人也陷入沉思。

  三日這場戰事後,孫傳庭立時召集陝地各官將,還有靖邊軍各將在麒麟山總督行轅議事,商議闖營大敗後可能的應對。

  眾人認為經過這場大敗後,流賊陣營可能會改變戰術,畢竟這種地形防線,他們優勢兵力擺不開,來再多的人也是無濟於事。

  粗粗估計,三日的這場戰事流賊死傷人數就超過萬人,就算闖營不在意死人,但不管怎麼說,至少要起些作用吧?所以改變戰術實為必然,就不知他們怎麼改。

  靖邊軍這邊的態度是認為雙方可能會進入消耗戰,流賊若再次進攻,應該會以擁有遠程攻擊力量的闖營步卒為主,間中夾著一些饑民為肉盾,高傑、鄭家棟、牛成虎等陝西官將也贊同靖邊軍們的意見。

  不過眾人心氣很高,並不畏懼流賊與自己進入消耗戰。潼關防線牢不可破,眼下遠望溝防線已讓敵人傷亡慘重了,退一萬步說,就算流賊攻過遠望溝,進入麟趾塬,還有禁溝防線。

  這邊的溝更高更深。黃土壁立,能走的平緩之處極少,更有配套的十二連城防線,再配合上南門,下南門,水南門,石門關等潼關城池防務,將流賊勞勞擋在南原上實為必然。

  潼關的地勢也注定流賊只能強攻二溝,在三日的攻勢中。闖騎不是沒從金陡關入,從黃土巷坡逼到潼關城東面,但結果是他們留下一百多騎狼狽退走,從此不敢再入東門一步。

  商議的結果讓眾人軍心大定,對守住潼關充滿信心。

  此時流賊果然有大動作了,孫傳庭舉著千里鏡看了良久,看對面人群如蟻,忙忙碌碌個不停。還有很多兵馬來回奔跑,他放下千里鏡。喃喃道:「闖賊變聰明了。」

  溫士彥撫鬚道:「孫督所言極是,昨日流賊那場攻勢,他們大股兵馬一蜂而來,這樣的地勢怎麼擺得開……擠成一團不說,被擊潰後更相互踩踏,結果死傷慘重。看來他們是吸取教訓了。」

  眾人點頭,對面情形看得很清楚,流賊大修道路,將很多台塬拓寬,別的不說。就說斜對面那條道路,兩邊可能會拓寬台塬就有十個。每個台塬站一千人馬,流賊能投入的兵力就達一萬。

  然後他們分十波攻擊,一個台塬一波,源源不斷……

  這不比昨日那場攻勢,流賊大股人馬一窩蜂下來,道路能不能擠下另說,這溝溝壑壑,塬上塬下,光爬這些山坡已經消耗了不少體力,要再次攻擊也得等這些人退完。

  然眼下他們拓寬道路台塬,就可以在塬坡上聚兵,這節省了體力,合理安排了兵力,更可以前者退走後者攻擊,使用他們最擅長的波次進攻,間接達到人海戰術的目的。

  就算每波攻擊人數比昨日少,但想必到時守軍壓力一樣很大。

  吳爭春又舉起千里鏡眺望一會,說道:「估計流賊明日就會進攻,孫督,遠望溝的防線務必再次加強,昨日未用的虎蹲炮、萬人敵、毒彈灰彈等今日必須安置入防線內。」

  孫傳庭揚了揚那粗又高的眉毛,哈哈一笑,說道:「吳將軍所言極是,流賊若是進攻,定然投入步卒,這些虎蹲炮,萬人敵,火箭等就可派上用場……此次流賊勢大,也多虧有都護府諸君參謀軍務,本督才可以高枕無憂。」

  旁邊高尋微笑著,沒有說話,不過眼望對面的流賊,他眼中閃過一絲熱切,吳爭春則正容道:「孫督過譽了,這是末將等的本份。」

  孫傳庭再次打個哈哈,來援的靖邊軍眾將中,只有吳爭春與溫士彥最讓他喜歡,溫士彥會說話,吳爭春則老實本份。餘者高尋骨子裡孤傲,李正經等人不分尊卑,其實都讓他內心不喜。

  他們這邊說話,高傑、鄭家棟、牛成虎等陝西官將一旁聽著,新軍崛起,又有靖邊軍的加入,他們這些老式營兵只能在旁干聽,已經被排斥在決策層之外,個個神情都有些無趣。

  不過看看身形挺得筆直,個個充滿昂揚之氣的靖邊軍官,他們眼中又現出無奈,不能比。

  密集的闖營人馬在對面修路,看他們將各山路挖寬拓深,不管這路能派上什麼用場,未來兩溝百姓來往倒是方便了。

  孫傳庭自然不會眼睜睜看著流賊修路,任由他們動靜,雖然火炮轟打對面塬地很難,闖營也很聰明,大多選擇溝兩端離得遠,這邊火炮打不到的地方拓路,塬坡上還密佈了大量的弓箭手防護。

  不過在孫傳庭下令下,還是有一些大將軍炮開火,同時也派出一些小股兵馬前去騷擾,遠遠的打冷槍,干擾流賊佈局。

  不過小股兵馬騷擾改變不了大局,這種大規模的戰役最終靠的還是雙方的硬實力,在數萬饑民的忙活下,對面塬坡上還是一條條道路被拓寬,一個個台面被拓平,轉眼就地形大變。

  孫傳庭只能感慨流賊人多力量大,不過他也有底線。就是闖營修路,就只能修對面的塬坡小道,若他們修修修還要修過溝來,就會遭到己方的雷霆打擊。

  同時這邊也加緊防務,大量的明軍來來往往,將大量的虎蹲炮。萬人敵,毒彈灰彈等運入矮牆防線內。

  一時遠望溝上又佈滿緊張的備戰氣氛,對面如蟻似的人群一直忙到傍晚方才罷休,然後夜幕降臨,遠望溝兩端都點起了大量的火把,將整個溝地照得一片通明,從空中看下去,夜晚有若後世的江邊燈景。

  雙方都怕對方夜襲,然後雙方都非常戒備。在溝邊小道上密佈了大量的鐵蒺藜拒馬,使得彼此想要夜襲幾乎不可能。

  特別明軍這邊還埋了大量的地雷,讓流賊的偷營騷擾現象絕跡,他們可捨不得將自己的馬兵精銳白白折損,沒有夜盲症,能夜襲的都是他們軍中精銳。

  ……

  五月五日,甲五號,第一道矮牆防線。

  一大早這邊的守軍又忙碌起來。搬運彈藥,檢查武器。擦抹鳥銃長槍等,比起前兩天,他們多了不少新的器械,如各種萬人敵,還有大捆的火箭,「一窩蜂」、「火龍箭」等等。都是三十發裝。

  還有一些守城的器械,比如撞竿,扥叉,這是考慮到流賊可能會動用一些短梯木板,到時用這些東西將他們的短梯撞翻。

  這些器械給了守軍們很大的信心。比起兩天前,他們的精氣神也有了很大的提高,顯然前日那場大捷給了他們巨大的自信心。

  在他們前方的斜坡小道上,原本堆積如山的屍體器械什麼已被清除乾淨,現在天氣越發炎熱,任何一具屍體的殘留都可能引起瘟疫,所以這些屍體必須處理乾淨,深挖掩埋。

  由於屍體太多,忙於後勤的民夫們一直忙了一天才將屍體處理乾淨,不過土坡上還殘留著一塊塊暗紅色的血跡,訴說著當日的殘酷,而且就算到了現在,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股什麼怪味。

  守軍們忙碌中又帶著期待,昨日流賊一天沒有動靜,只是修路拓台,看來今天會進攻了。

  此時他們對面塬坡也地形大變,一條寬達幾丈的大道赫然擺在眼前,沿著對面坡地一直盤旋上塬。

  在大道的兩邊還布著十幾個頗大的台面,每個台面能擺下的人馬至少在七百到一千五,看來像前日那種流賊潰敗,然後大部自我踩踏而死的好事不會再出現了。

  對面一些流賊馬隊奔來,守溝的賊兵開始將各道上的鐵蒺藜拒馬什麼收走,然後流賊馬隊越來越多,看樣子,流賊今日果然要進攻了,甲五號官兵們期待中又帶著緊張,希望今日又能有一場大捷。

  對面喧鬧聲更大,忽然一連串的號鼓響起,然後就見連綿不盡的旗幟飄揚起來,流賊大隊人馬在離遠望溝二、三里外紮營,看來他們集合完畢,又開始進攻了。

  蹄聲如雷,越多的闖軍馬隊奔來,個個身形矯健,騎術嫻熟,這是他們的老營為他們大隊人馬押住陣腳。

  隨後又是悠長的號鼓聲音,就見黑壓壓的人潮再次向塬邊移來,看那浪濤似的人海,不任是誰都要長吸一口冷氣。比起別的軍馬,流賊有一點是他們永遠比不了的,那就是他們的兵馬似乎總是無窮無盡。

  無邊的人潮,無邊的旗幟向遠望溝逼來,人潮踏在地面激起的塵土鋪天蓋地,那巨大的腳步聲似乎讓整個地面都會顫動。

  就算有了前日大捷的信心,甲五號的守軍們仍然臉色大變,該死的流賊,怎麼殺都殺不完。

  他們在軍官的命令下緊張準備著,眼見流賊離塬溝越近,塬上中軍喇叭聲響起,各靖邊軍督戰隊也進入各防線內。

  甲五號第一道矮牆後的守軍戒備著,聽得腳步聲響,卻見來的不僅有那一甲監督的靖邊軍,還有負責整個甲五號戰事的靖邊軍把總韓鎧徽。總部的贊畫、撫慰、鎮撫伴在他身邊,還有己方的楊千總、高游擊等人,個個神情嚴肅。

  不但如此,守軍們還發現一些戴著帽兒盔,身穿精良長罩甲的精銳戰士進入矮牆內,他們持著長銃,個個神情冷厲彪悍。

  守軍們知道,這是靖邊軍內的獵騎兵,每個人都配有長銃與較長銃,馬上步下都可開戰,射術非常精湛,都是神射手。

  這些大人物都下來了,顯然今日的戰情確實非同小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6-5-17 09:32
第734章 掩護

  韓鎧徽進入矮牆,他目光往四周巡弋一番,點了點頭,顯然對矮牆內的防務滿意,然後他看向對面塬地,神情凝重下來。

  新軍楊千總站在他的右邊,看著對面黑壓壓的人潮,他的雙拳慢慢握緊,鬆開,握緊,又鬆開,最後他堅定地道:「流賊雖多,今日我們仍會大勝!」

  站在韓鎧徽左邊的營兵高游擊嗯了一聲,他神情一樣堅定,不過放在矮牆上的手卻不由自主有些哆嗦。

  人海似的闖營大隊人馬越來越靠近塬溝,雷鳴般的轟鳴響起,塬上濃煙滾滾,這邊的火炮再次開炮,一股股煙塵在對面塬上騰起,夾著一些泥土血霧。

  不過甲五號這邊的塬溝兩端離得較遠,距離超過兩里,火炮轟打不到,流賊在對面塬面上從容不迫的整兵,然後喧嘩聲中源源不斷進入下方的道路,進入道路兩邊的台塬上。

  道路與台面都經過拓寬,他們速度顯得很快,韓鎧徽密切關注著,他看流賊在台面上擺了十個陣面,這些陣面由半坡開始,在道路兩側各有五個,每個陣面約有千人左右。

  韓鎧徽舉著千里鏡細看,每個台面上的賊兵步卒饑民都有,似乎步卒的數量更多一些。而且步卒中至少有一半的弓箭手,火器手,餘下刀盾手,還有一些冷兵器手,一些人手上好像還抓著鐵鉤什麼。

  那些饑民則大多扛著土袋,部分抬著短梯,木板,手上大多沒有武器。

  顯然流賊吸取了教訓,投入了更多的遠程力量壓制己方火力,然後以饑民為人肉盾牌。刀盾兵押陣,伺機突破。

  韓鎧徽看最下邊兩個陣面人數更厚,內中的弓箭手火器手更多,顯然是為了防止潰敗後,己方追著他們潰兵上塬。

  韓鎧徽猛地放下千里鏡:「此次流賊來者不善,我等戰術需要調整。待會聽我吩咐,若流賊以饑民為盾,則用弓箭輪射,待賊步卒衝上,再用鳥銃排射,火箭覆蓋敵方弓手。若流賊步卒衝到近前,鳥銃未力,用三眼銃轟擊,最後用萬人敵。」

  楊千總與高游擊沒有韓鎧徽看得清楚。不過也隱約看到對面一些佈置,聽韓鎧徽這樣說,連忙將他的話傳下去。

  對面人潮越來越密,又一刻鐘後,猛然對面塬地傳來號鼓的聲音,天地間似乎一靜,隨後喧嘩聲大起,一個台面的流賊開始離開陣地。從塬間道路下來,餘者九個陣面流賊仍然不動。

  韓鎧徽千里鏡眺望著。這波流賊估計有千人左右,兩頭是步賊,饑民們夾在中間,他們從道路下來時較為沉默,不像前日那樣驚天動地的吼叫,不過給人壓力一樣不小。

  他將目光望向余處。除了甲五號對面的流賊,陣陣號鼓聲中,源源不斷有流賊從各處塬坡台面上下來,就算他們壓縮了兵力,然滾滾而下的洶湧人潮仍然讓人望之咋舌。

  他又看向對面。那波流賊仍然順著山路下來,由於道路拓整過,他們速度顯得快一些,行軍隊伍也更為粗壯。

  千里鏡中這些人衣甲為黃色,仍然是流賊後營兵馬,大部分戴著紅纓氈帽,穿著布制的黃色罩甲短號衣,號衣上有著番號。隊伍後有一桿掌旅的旗幟,相當於明軍中的千總,看來對今日的進攻,流賊確是下了本錢。

  很快他們下到遠望溝底,然後在塵土與腳步聲中,一個個過了溝來。

  讓人意外的是,他們不再是直挺挺衝上來,而是貓著腰,躡手躡腳的,很注意藉著斜坡各處高低不等的土崖小坡掩護自己。而且在離矮牆約七十步後停了下來,貓著身子,沿著小道往兩邊斜坡上散開。

  隨著上來的人越多,他們往兩邊散開的人越多,而且部分人還藉著地勢的掩護,繼續貓著腰,從斜坡上往第一道矮牆後百多步的第二道梯崖矮牆前摸去,同樣在距離矮牆六七十步外停下。

  韓鎧徽看著他們動作,流賊果然聰明了許多,其實闖營常年打仗,戰略上不好說,但在戰術認知上確有獨到之處。

  守軍們依在矮牆後,看下方滿坡的流賊,緊張等待著上官命令。

  韓鎧徽看幾十步外賊兵不斷呼喝佈置,在眾多步卒分散到斜坡各處後,一些扛著土包的饑民被從道路後方推上來。

  這些饑民滿臉緊張,他們後面跟著一些監督的刀盾手,這些刀盾手一邊驅趕他們上前,一邊咆哮什麼。又似乎許下什麼諾言,比如死戰不逃者,活下來就可以像他們一樣成為步卒。

  那些饑民被煽動起來,又退無可退,個個神情變成扭曲猙獰,韓鎧徽心中一歎,本是尋常百姓人家,奈何被賊裹脅。

  他說道:「都注意了,弓箭手預備!」

  「弓箭手預備!」

  高游擊連忙將他的話傳了下去。

  第一道矮牆後有營兵弓手五十餘人,火箭手一百多人,立時有弓手火箭手五十人上前,弓手取箭搭在弓上,火箭手則將钂鈀正鋒上綁著的火繩點燃,同樣從箭壺中取出火箭搭在钂鈀股間。

  下方流賊也似乎佈置完畢,猛然他們發一聲喊,就見一群饑民從道間直衝上來,他們扛著土包,以隊為單位,沖了一隊又一隊,他們吼叫著,對著矮牆前的壕溝直衝而來。

  看著這些最低等的饑兵直愣愣衝上來,韓鎧徽搖了搖頭,他沉聲道:「預備……」

  第一層的弓手緩緩將弓身拉開,弓胎嘎吱嘎吱的響動,那些火箭手也瞄準敵人,將箭身緩緩向後拉,钂鈀緩緩向前移,引線越來越湊向火繩。

  那些饑民仍狂叫著衝來,很快,他們就衝入四十步。

  「放!」

  一片弓弦的振動,還有火箭的呼嘯,二十多個饑民就撲倒在地,有些人直接從坡上滾下去。

  第一層弓手退下。第二層上前。

  「放!」

  又有近三十個饑民發出慘嚎,一個饑民更被射中面部,他捂著臉容大聲慘叫。

  第三層弓手火箭手又發動一次齊射,更多的饑民滾落路上,坡上,撕裂空氣的尖嘯中。一個饑兵更被一隻帶著煙火軌跡的火箭射飛出去,他在半空中飛了兩米,然後從斜坡上一路滾落。

  火箭除了射速略差,準頭有些不理想外,就沒有別的毛病,特別不像弓手那樣需要訓練個幾年。

  如果火藥推動力強,那力道更不用說。

  「弓箭手自由射擊……」

  猛然下面一聲喊,斜坡上密密的流賊弓箭手站立起來,他們前方直射。後方拋射,弓弦的響動中,一片的箭矢就呼嘯過來。

  悶哼聲響起,矮牆後守軍有人受傷,雖然那方離這邊略遠,流賊也很少有強弓,但腹地官兵披甲率不高,特別鐵甲的裝備率不高。敵方的箭矢不論直射還是拋射,對他們都頗有威脅之力。

  流賊快速射了幾輪。箭羽傾瀉中,矮牆後弓手火箭手的射擊頻率大減,那些抬著短梯木板的饑兵趁機上前,一些流賊刀盾手也接在饑兵後面,舉著盾牌開始逼近。

  「注意隱蔽,大火箭。將他們弓手壓下去,火銃手準備!」

  韓鎧徽一把將當頭落下的一根箭矢拍飛,高聲吩咐道,他看矮牆後的營兵有些慌亂,倒是那些新軍還算鎮定。就算有人中箭也是緊咬著牙齒,一聲不響。

  一些醫士及助手出現,將受傷的人等抬扶走醫治,那些新軍銃手則依著吩咐,開始將自己鳥銃架在矮牆之上。

  靠著前方饑民肉盾,還有後方弓手掩護,越多的流賊刀盾手逼來,一邊將那些未把土包扔到壕溝就跑的饑民砍翻在地。

  他們弓箭手也從斜坡起來,開始走近掩護,他們不斷向矮牆射箭,斜坡上空佈滿劃破空氣的尖嘯。

  紛飛箭矢中,忽然矮牆上爆起一連串耀眼的火光,大股大股濃密的白煙騰起,呼嘯聲中,一根根帶著煙火軌跡的利箭從矮牆後尖鳴而出,它們在空中利嘯著,拖著長長的白色尾巴,劈頭蓋臉向斜坡上的流賊弓箭手撲去。

  卻是矮牆後的守軍點燃了一窩蜂、火龍箭等大火箭,這些火箭一打就是三十發,就算下邊的流賊弓箭手是守軍的倍數,但矮牆後守軍不過點燃十筒火箭,局勢立時翻盤。

  嗚嗚呼嘯聲不停,矮牆後的守軍緊接著又發射兩****火箭,一根根火箭從箭筒中鑽出,它們帶著火焰,帶著輕煙,不斷劃向天空,肉眼可見的白煙很快覆蓋了這一片的矮牆範圍。

  只片刻間他們就發射了上千隻的箭矢,雖然不是直射,但在火藥的推動下,這些火箭仍然相當於強弓重箭的拋射力道,密集的箭矢當頭落下,斜坡上的流賊弓箭手慘叫一片,不時有人被射中,從斜坡上滾下去。

  見流賊弓箭手一下被壓制住,韓鎧徽暗暗點頭,火箭威力不錯,特別覆蓋性非常好,只可惜箭矢製作不容易,特別消耗太大,防線上雖然還有不少火箭,但戰事不是一日兩日就可結束,必須省著點用。

  流賊弓箭手亂成一團,不過趁先前那個機會,抬著短梯木板的饑兵,還有跟在後面的步卒已經靠上來。也因為先前流賊弓箭手的壓制,不少的饑民衝到矮牆前,紛紛將扛著的土包扔到壕溝中。

  「火銃手預備!」

  對這些饑民韓鎧徽倒不在意,他只看著那些抬著短梯木板的饑兵,還有跟在他們後面的步卒們。先前的火箭覆蓋也有一些箭矢落向他們,但這些賊兵個個舉著盾牌,火箭並沒有對他們形成威脅。

  「預備!」

  眼見那些饑兵步卒越來越近,猛然他們發一聲喊,喊叫著狂衝上來,韓鎧徽厲聲道:「放!」

  矮牆後的銃手猛烈齊射,洶湧的硝煙噴出膛口……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6-5-17 10:02
第735章 紅眼

  韓鎧徽預估的萬人敵等後手並沒派上用場,東路火器的殺傷力及震撼力比想像中大,步卒們表現也不比前日的饑民好多少,甚至在惜命這點上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中了矮牆後守軍三次排射後,他們不出所料亂成一團。

  支援的他們弓箭手火器手又被矮牆後大火箭壓制,無法提供有力援助,看矮牆後槍兵又有殺出來的趨勢,領兵的掌旅吸取前日教訓,果斷下令撤退,此波流賊的攻勢就有些虎頭蛇尾的結束。

  不過這只是惡戰的開始,這波流賊剛退,矮牆後的守軍甚至沒來得及打掃戰場,那波流賊沿著道路撤到對面塬面後,流賊在塬坡上十個陣面中,又有一個陣面在喝令中從道路衝下,繼續對防線展開進攻。

  然後這波流賊剛退,又有一波流賊下來,他們踏著戰友的屍體不斷前進,根本沒有給守軍片刻的喘息時間。

  這天流賊足足對甲五號攻了十波,一直到太陽快要落山才收兵回營,矮牆前方已經血流成河,刺人的血腥味瀰漫。

  矮牆後的守軍也從開始的振奮到瘋狂,到最後陷入麻木。流賊的攻擊每次時間並不長,但頻率高,強度大,往往前波剛去,後波又來,守軍們甚至沒來得及打掃戰場,抬去屍體,又要開始迎接戰鬥。

  特別他們每次的進攻時間間隔太短,讓人精神高度緊張,特別體力承受不了。反觀對面流賊,各陣面只需攻一次,然後一天都輪不到他們,他們在兵力上佔了絕對優勢,只是這種地形擺不開罷了。

  守護第一道矮牆的守軍們。這天就在不斷殺人,不斷搏鬥中渡過,身體與精神上都達到極限。

  第二天上午,韓鎧徽就不得不將甲五號別處矮牆的守軍調來換防。到了第三天下午,孫傳庭也不得不將禁溝、西塬等處的新軍調來與遠望溝的守軍輪換。

  短短幾天時間,陝西新軍已經找不到新兵。每天鮮血與瘋狂都在這條不寬的塬溝上上演,而每天流賊也至少發動十波的進攻,生命在不斷消耗,特別在流賊那邊,人的性命在他們眼裡更為輕賤。

  最後雙方都殺紅了眼,傷亡越發擴大,但不管怎麼打,遠望溝防線仍然屹立。

  ……

  五天後。

  崇禎十六年五月初十日,甲五號防線。下午。

  滿坡的屍體,到處是殘破的旗幟器械,灼熱的陽光暴曬在黃土上,熱騰騰的讓人全身難受。空氣中充滿濃烈的硝煙味與血腥味,在猛烈的陽光下散發著陣陣令人作嘔的怪味。

  「轟」的一聲巨響,一門虎蹲炮發出雷鳴般的吼聲,大股凌厲的硝煙與火光中,百多個拇指粗的鐵丸爭先恐後噴出。這些五錢重的彈丸橫掃出去,飛揚的泥土碎屑中就夾著一片片血霧。

  淒厲的慘叫中。十多個巡山營的步卒連滾帶爬的跑了回去,還有些人留在地上打滾,無一例外的,他們身上都出現一個個血洞,傷口觸目驚心,他們滾在地上。一邊發著難以形容的痛苦聲音。

  「上前!」

  押陣的老營兵發出憤怒的咆哮。

  斜坡上的步卒猶豫著,擁擠著,未等眾人動作,相夾路口的三道梯崖上又探出黑沉沉的銃口,就聽爆豆般的鳥銃聲響起。崖上白霧騰騰,坡上的步卒又齊唰唰倒下一片。

  中彈的士兵滾落在地,他們捂著傷口,發出慘絕人寰的嚎叫。

  「將他們火器壓下去!」

  押陣的老營兵怒吼著,一邊將幾個意圖逃跑的弓手砍翻在地。

  慌亂遲疑中,忽然人群中又是一陣驚叫,卻是幾個圓滾滾的東西從矮牆內拋了出來。

  「萬人敵!」

  眾人驚恐的尖叫中,這些東西落在斜坡中,就聽一聲一聲炸響,大股大股的濃煙騰起,夾著些淒厲的嚎叫,一些躲避不及的步卒被炸得血肉模糊。不但這個路口,各矮牆處雨點般的萬人敵拋出,巨響聲陣陣,坡上道下的巡山營官兵被炸得鬼哭狼嚎。

  被炸中的人翻滾在地,他們鮮血淋漓的,一邊大叫,一邊拚命的掙扎爬動。

  餘下的人再也抑止不住內心的恐懼,嚎叫著就往山下奔去。

  「不准後退!」

  一個穿著黃色棉甲的老營兵還想阻止眾人潰敗,忽然一聲鳥銃的轟響,他的胸口激射出一股血霧,他整個人向後飛去,從斜坡上一直滾落,卻是被矮牆後一個靖邊軍獵騎兵擊中。

  鳥銃一聲聲響,一個又一個意圖阻止的老營兵被擊倒在地,餘下的老營兵再也不敢阻擋,正好有槍兵吼叫著從矮牆內殺出,領兵的掌旅趁機喊道:「撤退,全部撤退……」

  立時巡山營士卒潮水般的潰退下去,也宣告他們今日對甲五號的第七次進攻失敗……

  那巡山營掌旅領著殘兵垂頭喪氣上了源坡,各台面上坐著巡山營士卒,上面搭著草廠,遮擋住越來越猛烈的陽光。一些廝養在走動,抬來一桶桶的水。已經快五月中,放在後世的陽曆,就是六月多快七月,臨近伏夏。氣溫已經越來越高,沒有草廠遮擋陽光,沒有飲水補充水份,誰又能在炎日下呆立那麼久?

  不過要獲取草廠飲水,也要看各營掌械司磨的本事,要獲得糧草,主芻們更要使出渾身的解數。老營對外營的供應不可能面面俱到,還要靠他們自己爭取,本質上闖營是個弱肉強食的地方。

  士卒們在草廠下麻木坐著,看這些潰兵上來,也只是默默地看著他們,殘酷的戰事已經磨滅他們的一切激情。

  靠近塬頂的台面上立著一桿坐纛大旗,大旗邊聚著一些略顯精銳的士卒,老胡與孔三站在大旗下,邊上一個神情彪悍的年輕人,卻是二人的親將八條。

  那掌旅來到老胡面前,他欲言又止,神情有些羞愧:「胡爺……」

  老胡擺了擺手:「什麼也別說,帶弟兄們去歇息吧。」

  孔三遞過去一個水壺,裡面放了些鹽,可以很好地補充人體流失的鹽份,那掌旅接過了,咕隆咕隆喝了半壺,精神才好一些。

  他神情疲憊的領著殘兵上了塬頂去,營務掌械在那邊搭了個營地,巡山營生火造飯就在那裡,比起台面這邊,營地中也可以讓士兵們更好的休息。

  一些監戰的老營兵也上了塬頂去,那哨總經過時,還恨恨的看了老胡他們一眼。

  老胡看這些老營兵垂頭喪氣的,他們這隊人也少了很多,不由有些興災樂禍:「這次老營損失很大啊,怕死了有十幾人吧?」

  他看孔三只是沉默地看著下邊,左右偷望了一眼,低聲道:「怎麼樣,還打嗎?」

  孔三看下面溝中硝煙瀰漫,到處是火炮與火銃的聲音,喊殺聲不絕,他沉聲道:「打,準備下一波吧!」

  老胡歎了口氣,嘟嚕道:「這日子什麼時候是頭啊。」

  遠望溝守軍的堅決出乎各人意料之外,其實守溝的兵力在闖營各人看來並不多,新軍加營兵差不多兩萬人。而此次闖營攻打潼關,連饑民什麼算上,總兵力有三十萬人,差不多是明軍的十倍多。就算加上防守禁溝,潼關的明軍,穩打穩多十倍的兵力還是有的。

  只是這種讓人惱火的地形,惡毒的防線,再多的兵力也發揮不出來,勉強要堆人數,就是三日的那場慘敗經歷。所以經過那場慘敗後,闖營改變了作戰方案,以步卒為主,饑民為輔,加上一些老營作為監督。

  這種方案的改變就是戰鬥核心轉移到十五萬外營步卒身上,核心的老營不能動,最多作為督戰隊存在,饑民辦不上用場,惡仗硬仗只能步營頂著上。地形險惡,守軍堅決,各種犀利武器倍出,所以各步營打得很辛苦,特別勝利遙遙無期讓人沮喪。

  巡山營今日是第二次參戰,前兩日他們也曾攻打過甲五號,並曾經一度攻破第二道防線,逼到第三道矮牆前面,當時引起很大的轟動,連很多老營將官都注意到他的存在。

  當然,事情的結果是巡山營傷亡慘重,特別營中和老胡等不對付的軍官士兵消耗完畢,所以今日又輪到他後多少有些應付了事。

  但其實就算認真打也很難打進對面塬坡那些防線,那日巡山營以巨大的代價攻入第二道矮牆,但隨後守軍組織槍兵反襲衝鋒,又將失去的據點奪了回來。他們在矮牆內外反覆拚殺,當時那種血腥的拉鋸戰老胡現在想想仍然膽寒不已。

  特別讓人害怕的是那些陝西的新軍,個個悍不畏死,凶悍無比。

  其實他們人數並不多,各營現在也知道了,明軍在遠望溝分了十幾處防守之地,每處差不多千人,內新軍一半,然後又有三或五道矮牆防線。也就是說,每個防守之處新軍不過四五百、五六百人,分到各矮牆上更少。

  反觀這邊,每處對應的總有四五千,五六千兵力,連饑民什麼算上達萬人。就算地形所限不能一擁而上,但每波次千人進攻,源源不斷的車輪戰……各營伍都言,換成對面只有營兵防守的話,他們早打過溝去了,可惜。

  闖營意圖與對方拼人命,拼消耗,消耗他們的兵力,打垮他們的意志。現在看來,各方面期望遙遙無期,有沒有消耗到守軍兵力不知,己方源源不斷被消耗倒是真的。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6-5-17 10:14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6-5-17 21:13
謝謝大家的支持
       
  小兵復更,看到有書友說老牛怎麼不說話,本來我是打算到大結局時再說,看到書友有疑問,就提前發上來。

  其實另一方面我是不知該怎麼說,可能當初寫小兵的時候也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一本書寫寫寫,竟寫了六年,內中還有四年是斷更的,這任何話語都……反正就感謝很多書友仍然不離不棄,讓我歡喜小兵魅力的同時也覺得慚愧,吾這個作者不稱職啊。

  六年,一個漫長的時光,小孩都可以打醬油了,就是起點的情況都發生很大的變化,本人的編輯也都換了好幾茬,現在還有熟悉感的就一個銳利。

  跟書友分享一下寫作時的狀態,初很有激情,寫著寫著就煩了,然後累了,累極了就不想動了,真的一動都不想動。然久了不動又覺得捨不得,書友的期盼是一部分,發上去的小說畢竟是自己心血的結晶,物質上的收穫是有,更多是精神上的財富,還有那種理想與憧憬在裡面。可能很多寫歷史文的作者都有這種感覺,不單是為了物質上的收穫,更享受精神與理念上的昇華。

  但接著寫不久又煩了,又累了,然後又重複了,又悔恨,又思念了……

  別人不知道,我發現自己有嚴重的強迫症及拖延症,強迫症時,每寫一段都要反覆修改個七八遍,直到讓自己筋疲力盡。拖延症時,動都不想動,什麼都不想看,什麼都不想理,只想懶洋洋的。

  唉,希望以後能改變這些惡習。

  至於大家關心的小兵完本更新問題,我已經下了決心了,本月一定會完本!這段因果該了結了。

  小兵完本後也會發新書,這書去年初就佔了書名,去年七月也簽了約,合同也早就寄到,但一直到現在也沒有發,唉。

  這裡也說一下新書,類似小兵一樣的嚴謹歷史穿越文,講的是明末到南明階段的事,主角和王鬥一樣,也是力挽狂瀾的角色,阻擋了揚州等地的悲劇。

  為了這本書,我專門去考察了山東、河南、江蘇、安徽、山西、河北、北京、內蒙古等多個省市地區的地理、地形、人文、水土等情況,重點是明鳳陽府與淮安府,當然順便旅遊一下。

  我國的大好河山真是令人賞心悅目啊,希望以後能去陝西,甘肅等地玩玩。

  這裡說下新書書名和內容提要,反正書名早佔了,不怕被別人搶去。

  續南明

  內容提要:

  「皇明混一海宇,超三代而軼漢唐,際天極地,罔不臣妾……」

  大明宣德六年,鄭和第七次率艦隊出使西洋,曾自豪在《天妃靈應之記》碑如此宣示,此時大明國力如日中天。

  然時間到了崇禎末年,大廈將傾,帝國將亡,亂世來臨的陰影,籠罩每個百姓心頭。

  胡虜橫行,流寇肆虐,天災人禍,餓殍遍野,文明就要毀滅,前方看不到希望。自五胡亂華,蒙元入寇,中華又將步入黑暗無底之深淵。也就在這崇禎十四年秋,一個後世的靈魂,意外來到大明,在淮北那片奄奄一息的飢民中……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6-5-18 09:10
第十卷此心安處是吾鄉 第736章 煉獄

  各營每次進攻回來,每波折損個一二成,甚至二三成兵力很正常。而且對面的防線自成體系,又相互連接,有時打到激烈之處,他們二三道矮牆守軍趕出來支援,他們槍兵集體衝鋒,己方不小心損失過半常有的事。不少營伍傍晚收兵回營後,對營中的傷亡都覺觸目驚心。

  戰事慘烈,各營損失很大,戰情茫然,看不到得勝的希望,很多營伍怨氣沖天,老營除加強鎮壓外,只得答應將近期一些表現良好的饑兵補充到他們營中去。

  巡山營也是如此,前兩日的戰事後,他們營中也補充了不少人馬,總兵力從四千擴充到五千。今日過後,怕至少又得補充一千的兵力,只是新人越多,這營伍的戰鬥力反而越為低下。

  「自己人太強也不是好事。」

  老胡心中咕嚕了一句,他知道對面的新軍是靖邊軍操練出來,雖然只是東施貨,但以新成之軍,就能將三十萬流賊勞勞擋在溝前也足以讓人自豪。只是戰事這樣膠著,對自己這些細作來說是種煎熬,每次進攻,也總讓他有一種自相殘殺的感覺。

  算了,隨便混混,老胡都不知道現在自己存在意義是什麼,臥底有什麼價值,反正得過且過就是。

  他正要安排下一波人馬進攻,忽然腳步聲響起,一個凶利的大漢從塬上怒氣沖沖下來,身邊跟著幾個彪悍的老營兵。卻是督戰的後營田部總,今天下午轉到這邊來,監督巡山營對甲五號的進攻。

  眾人都是看去,老胡目光一轉,呵呵笑道:「原來是田爺,什麼事下來了?」

  那田部總一揮手:「少跟老子來這一套。」他目光看向老胡。語氣轉為森然:「胡天德,為何這次又大敗而歸?你幾次三番,畏戰避戰,損兵折將,該當何罪?」

  「我避你媽個毛啊!」

  老胡猛然咆哮起來,他神情猙獰嚇人。如欲噬人而食:「知道這二十幾里溝誰第一個攻入矮牆嗎?是我!知道是誰被制將軍召入營中,親口誇讚勇冠三軍嗎,是我!老子血戰沙場,奮勇拚搏,鞠躬盡瘁,馬革裹屍……你個小人,躲在塬上一箭不敢發,反來說我,我操你媽!」

  老胡一連串暴風驟雨似的怒罵。罵得田部總張口結舌,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二人也算當時打糧結下的梁子,雖事後圓過,但都彼此懷恨在心。田部總調來監戰後,也一直對老胡橫眉毛瞪眼睛,讓老胡極為不滿,加上戰事繁悶,此時就不客氣發作出來。

  「敢這樣說本部總。老子砍了你!」

  田部總哪被人這樣罵過,他掛不住臉色。惱羞成怒下,一把就抽出自己的佩刀。

  老胡反應極快,猛的也將自己腰刀抽出來:「要砍老子,老子先砍了你!」

  嗆啷嗆啷聲不絕,老胡身邊的孔三等人紛紛拔出自己兵器,台面上的士卒也嘩的一聲舉起鳥銃。果斷對準田部總等人。帶著弓箭的弓手飛快的從弓壺中取出弓箭,紛紛張弓撘箭。

  看他們個個刀出鞘,箭上弦,田部總身邊的老營兵嚇得趕快拔出自己兵刃,戒備地指向各人。氣氛一下降到冰點。就算這炎熱的陽光下也讓人全身幽暗陰冷,沒有絲毫暖意。

  似乎發現這邊發生什麼事,塬坡上幾個台面的巡山營士卒嘩然起來,一些軍官更是紛紛趕上來。

  田部總這才驚醒發生了什麼事情,詫異巡山營反應這麼大同時,也驚懼自己的勢單力薄,更憤恨老胡等人竟敢對自己拔刀。他又驚又怒,不敢相信地道:「姓胡的,你幹什麼,你要造反嗎?」

  孔三冷冷道:「田部總,是非曲直黑白,本都尉認為還是向制將軍稟報為好,由他來主持公道!」

  田部總臉色鐵青,他嘿嘿冷笑,眼中噴著怒火:「好,很好,非常好。」

  他眼中露出強烈的怨毒之意,他身邊的老營兵則面面相覷,這事玩脫了,若鬧到制將軍那邊去,各人怕得不到什麼好結果。

  今日這事擺明了田部總沒理,巡山營的悍勇有目共睹,你有私怨私下搞搞可以,鬧大了則擺不上台面。

  搞不好這事還會引爆外營與老營間的矛盾,這些日戰事不順,各外營早怨氣沖天,特別對老營不滿,看這些士卒眼中噴出的怒火就知道。果真如此,各人罪就大了。

  他們趕緊給田部總使眼色,希望他找個台階下,但田部總只是死死盯著老胡,心中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恥辱感。他是老營啊,為什麼要向這個毛賊低頭?打糧那次已經低過了,還要再次低頭嗎?不,他不甘心。

  老胡也是冷冷看著他,忽然他哈哈一笑,還刀入鞘,獰笑道:「田復魁,你說我畏戰避戰?老子這就親自去監戰,你敢跟來嗎?」

  田部總一愣,孔三也是看向老胡,老胡對他一點頭,孔三立時明白他的意思,他眼皮微垂,低聲道:「你自己小心。」

  隨後又看向八條:「八條,保護好胡爺。」

  八條用力一點頭,冷厲的目光掃了田部總一眼。

  田部總騎虎難下,老實說,他並不想去面對那些新軍,但看老胡那戲謔的目光,又覺胸口憋悶的厲害。他死死盯著老胡,彷彿要將他生吞活剝一樣,最後他一咬牙,嘶聲道:「好,就看你姓胡的有什麼本事。」

  ……

  大隊人馬沿著山道往塬溝趕去,毒辣辣的太陽猛曬在黃土上,讓人煩悶難當,身上的衣甲一會就被浸的透濕。這鬼天氣,曬得到處冒白煙,人都要被烤糊了。

  這樣的天氣很容易中暑暈厥,過度脫水,或得某種疫病,守軍購入大量的靖邊軍避暑藥丸與解暑藥丸還好,闖營這邊則每天都有人死在難耐的高溫之下。

  烈日下眾人只覺頭暈目眩,似乎隨時都要暈倒,但沒人敢說話,他們順著山道趕下,腳步轟然,激起大股塵土。

  這波攻打的巡山營士卒有六百多人,連上饑民,有一千一百多,內還有老胡帶的一百精銳馬隊銃兵。

  巡山營非等閒之輩,內有馬兵一千人,不過說是馬隊,稱為騎騾步兵更合適。只有三百騎擁有戰馬,算是巡山營的核心,也算老胡等人的親兵馬隊,編有弓刀手一百,銃兵二百,此次攻戰,老胡親帶了一百銃兵出來。

  這波人馬還有田部總率領的五十個老營兵,闖營中的部總相當明軍內的把總,一般有二三百的人馬。田部總麾下有五隊騎兵,每隊五十人,就有二百五十騎,每人雙馬,還都是戰馬,實力確實是外營不能比。

  不過此次監戰他只帶了五十人出來,不是他們不想多帶,而是人帶多了到時坡中擠不下。

  他們也沒有騎馬,各人需到對面塬坡去監戰,這種地形不能騎馬。

  隊伍沉默往下走,氣氛壓抑,他們前方是刀盾手冷兵器手,中間是饑民,後方是弓手火器手,還有老胡領的馬隊親衛銃手,田部總領著老營兵走在最後。

  他看溝中處處硝煙騰起,顯然別處防線激戰正烈,不時還聽到火炮的呼嘯聲,從這邊看,也可以看到對面塬坡守軍嚴陣以待的樣子。想到將要面臨的殘酷戰事,田部總不由心中發緊,一種難言的恐懼湧上心頭,似乎有什麼不好的事將要發生一般。

  他又看了看前方,那個讓他痛恨的身影正輕鬆走著,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一邊還和身邊親將說著什麼,看得他怨毒同時又帶著恨恨。

  很快隊伍就到了溝底,前方的隊伍變得遲疑擁擠,還傳來有人嘔吐哭嚎的聲音,老營兵咆哮催促著,但到這邊道路變窄,又沒有別的通道可走,除非前方的人過完,田部總等也只得在後邊乾著急。

  很快田部總知道前方的人為何遲疑猶豫了,面前一條血溝,不知是溝水還是人血澎湃,一直蔓延到人的腰部。一些屍體殘留浸泡在裡面,具具被血水泡得發漲發白,溝兩邊的黃土與野草一片深黑,顯然都是被血水染成這樣。

  濃烈的血腥味從溝中傳來,讓人腹中陣陣反胃,特別上了坡後,一股強烈的死屍惡臭味就撲面而來,讓人眼睛都睜不開。到處是折斷的刀矛與破損的盾牌,姿勢各異的屍體在斜坡小道上到處都是。

  他們就這樣在陽光下暴曬著,橫七豎八的,睜著死魚似的雙眼,身上散發股股中人欲吐的味道。一些殘留的器械在火焰中燃燒著,此情此景,恍若進入修羅煉獄一般。

  死的人太多了,而闖營的攻擊密度也太高了,每次守軍只來得及將己方出擊的,可能受傷死亡的戰友扶回收回,然後粗粗打掃。具體收羅戰場屍體,那要等傍晚徹底結束後,由民夫們來收拾,他們經常打著火把忙到半夜。

  流賊每波攻擊總要在矮牆防線前死個幾百人,特別內中饑民幾乎要死上一半,然後一天下來,甚至幾波下來,就是眼前的這種殘酷畫面。屍體上流出的血,將坡上的泥土都染紅了。

  一些饑民嚎哭起來,他們似乎預見自己的命運,遲疑著不肯進,全靠身邊步卒鞭打催促。很多步卒一樣沉默不語,他們不比饑民好到哪去,他們承受力一樣到了極限。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6-5-26 11:04 編輯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igsing

LV:6 爵士

追蹤
  • 5

    主題

  • 1197

    回文

  • 1

    粉絲

開心就好!!
開心就好!!
開心就好!!
開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