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末邊軍一小兵 作者:老白牛(已完成)

 
bigsing 2010-8-6 13:16:4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99 4072643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4-5-11 11:13
第十卷此心安處是吾鄉 第718章 緊急佈防
       
  與去年鐘素素剛到歸化城,眼下城池景色又大為不同,城內城外,更加熱鬧了,還興建了不少房屋,街道規劃得更為整齊,來來往往的商客不斷,一個繁華的塞外大城,在草原上豎立。

  大都護府治,就是原來古祿格等人的那片府邸,經過數月修葺,已顯出一種氣派,除了大都護治所外,四鎮總兵衙門,還有別的官將衙門,也在周邊密佈建設,便若當時的宣府鎮城一樣。

  很快的,溫方亮便進入大都護府衙門,在議事大廳內,參謀部副部長鐘調陽、鐘素素、高級贊畫秦軼、情報部長溫達興,鎮撫司主官黃仕汴,撫慰官李金佩,還有大將李光衡等人在位。

  高史銀雖是參謀部副部長,但此時遠在漠南東鎮,韓朝雖是軍政部長,作為四大將之一,一樣對軍事有著重要建議權,但二人離歸化城頗遠,只能傳去公文要他們的看法建議。

  目前二鎮也事務繁多,待諸事告定,才能每年在歸化城居住一段時間,便如大明各將官,防冬防秋駐地總是不同,特別總兵官春移某處,秋移某處,駐地往往變動。

  韓朝作為軍政部長,可不單單只是宣府鎮的總兵,孫三傑、齊天良、林道符一樣如此。還有謝一科、沈士奇、曾就義等人,正率尖哨營、忠義營、新附營到處追剿馬賊,也不能前來。

  與當時鎮城大廳一樣,龐大的廳堂內贊畫來來往往。牆上掛著巨大地圖,中間擺著巨大的沙盤,此時的沙盤,便是河南、陝西、山西、漠南的大致地形圖。

  不敢說很精確,但大致的地形河流等圖形卻是不會錯,經過情報部門多年的偵測繪製,現大明很多省份的沙盤地圖,王鬥手上都擁有。

  「各方情報彙集,流賊是要攻打陝西,因為湖廣離漠南頗遠。超過三千里路。所以情報部收到情報後,流賊大軍應該已經到,甚至過了洛陽……」

  溫達興向各方介紹手中情報:「情報得知,闖賊此次不言傾巢而出。但也拉出了大部分的兵馬。馬兵。超過四萬。步卒,更超過二十萬,以流賊的德性。每每攻掠攻城,都會裹脅飢民,最終他們兵馬有多少很難說,五十萬?一百萬?」

  溫達興搖頭:「職部不敢肯定。」

  他說道:「而且他們兵分二路,一路攻潼關,一路攻商州。內中攻潼關那路,由闖賊親領,攻商州那路,由賊將劉芳亮率領。情報部推斷,留守的賊將,應該是賊前營制將軍袁宗第……這些賊將個個打老仗,湖廣等地官兵想要趁勢收復失地,不是那麼容易,就算沒有平賊鎮搗亂也一樣……」

  左良玉吃洋柿子被毒死,這個消息,大明各地當然傳得沸沸揚揚,所聞官民都覺解氣,皆道:「賊將軍這是報應!他早該死了!」

  對左良玉與他部下平賊軍,大明上下,沒有一個人有好感。他麾下兵馬再多,又對國事起了什麼作用?唯一的作用,便是禍害百姓,禍害友軍,敗壞局勢罷了。

  事後各方討論朱仙鎮戰事,得出的結果便是,如果沒有左良玉,大明各軍就算不會大勝,也不會大敗。可說左良玉的兵馬,是造成朱仙鎮大敗的最重要原因。

  其與賀人龍一樣,皆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之輩,沒有他們,世界會更美好,大明亦不會更壞。

  果然平賊軍在湖廣煙消云散後,各方並沒有覺得不便,湖廣百姓反覺得沒了這些兵痞的禍害,自己日子好過多了。

  朝廷感覺可惜的人也少,就算平賊軍還在,兵馬也多,然此時流賊北上,令平賊軍收復失地,左良玉會不會聽令是個問題,更多的是趁機劫掠各處罷了,畢竟朝廷哪來糧餉供應他的「二十萬」大軍?

  左良玉得此機會,有此藉口,還不到處打劫?平白讓百姓遭殃,無用大害,其軍煙消云散也好。

  左良玉的死,也沒讓王鬥內心激起任何波瀾,接到情報後,淡淡哦了一聲就過了。

  此輩乃軍人之恥,武人之害,縱觀其生,沒有任何亮點,總結起來就是一個詞:垃圾!他也只配吃毒藥,賀人龍與其相比,多少還有斬首示眾,傳首各邊的價值。

  而左良玉的死,內中詳情,也只有王鬥等寥寥各人得知,以後詳情也不會公佈。就讓他遭報應的說法一直流傳下去吧,一直臭名到永遠,也多少警示別的軍閥,惡事做多了,小心如左良玉一樣報應。

  還有曹、王兵敗,朱仙鎮大戰後,情報部細細探察,各方情報彙集分析,最後吃驚的發現,投降流賊各將中,靖南伯曹變蛟的愛將楊少凡,竟然在投降行列中。

  他還頗受闖賊器重,編練了一個新軍營,使用的,便是繳獲的東路火器,可謂闖營中很有威脅的一個營伍。

  接到情報時,王鬥默然良久,想起自己初見楊少凡情形,那時王鬥就覺此人頗有城府,很有野心的一個人。

  而有野心的人,總是惜命的,因為他要留下自己的性命,來實現自己的抱負,楊少凡投賊之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似乎闖賊對楊少凡重點保護,所以他投賊消息朝廷現在還不知,曹變蛟更不知道。王鬥決定將這消息暫時隱瞞下來,他可以想像,曹變蛟得知真相後,會遭受何等沉重的打擊。

  依王鬥知道的,曹變蛟待楊少凡便若自己親弟弟一樣,在他失蹤後,一度非常的悲痛。

  當然,闖賊有新軍火器營消息,可以視情況透露一些出去,特別與都護府交好的勢力。

  此時各方情報都是敝帚自珍,王鬥當然不會當冤大頭。將情報人員冒著性命危險換來的寶貴情報,隨意散發。

  「流賊已經離潼關不遠,孫傳庭守得住嗎?」

  這是聽到情報後各將第一反應,孫傳庭在去年十一月到達西安,斬殺賀人龍後,在充足的貸款之下,立時開始招募新軍,到過年前,一共招募了二萬青壯。

  然就算有充足的教官,到現在才訓練多久?他們會有戰力嗎?

  而餘者陝西當地的官兵。他們的戰鬥力……

  數十萬流賊攻關。孫傳庭能不能守住潼關,連王鬥心中都沒有把握。而且,還有另一路攻打商州的流賊,歷史上。李自成不但破了潼關。另一路軍隊。同樣破了商州,二路大軍匯合在西安。

  不過當時孫傳庭是兵敗才被闖軍趁勢攻入,現在情況應該有所不同。特別有僱傭過去的一營靖邊軍在。

  「陝西不容有失!」

  溫方亮英俊的臉上滿是斷然的神情:「若陝西不保,山西豈能倖存?從河南攻打山西不易,但若從陝西東攻山西,處處有渡口在,冬日黃河結冰,更是處處平坦。二省一失,局勢敗壞無加,我都護府也失去了屏障!」

  「估算最壞形勢,我軍應該有援助的準備……」

  參謀部副部長鐘調陽沉穩說著,不過他臉上頗有憂色:「只是湖廣到陝西近,襄陽到潼關一千餘裡,大部分是平坦地面,兵馬易走。闖賊從三月下有了動靜,消息傳到漠南,他們兵馬早走了,現在可能都過了洛陽。就怕我等還未有動靜,潼關已經被破,畢竟我師離得太遠了,從歸化城到潼關,就不下二千里。」

  鐘素素沉吟道:「孫傳庭,應該不會這麼無能吧?末將看這人面相,不簡單的樣子……秦軍也算勁旅,就算現在野戰不能與流賊相比,然守關守城,應該沒問題。」

  她喃喃道:「人言潼關天下第一城,南依秦嶺,北臨黃河,東連函谷,稱三秦鎖鑰、四鎮咽喉、百二重關。歷來攻打潼關者,也多鎩羽而歸,一般需渡過黃河,繞過雄關,方能攻入陝西……」

  她沉吟一會,鄭重道:「大將軍,如溫將軍所言,陝西不容有失,我漠南屯田正到關鍵時刻,至少陝西、山西要挺到明年麥收時節,我靖邊軍有了糧草資本,便不懼一切大敵!」

  鐘素素也鍛鍊出來了,一番話鞭辟入裡,分析到位。

  王鬥看著沙盤沉吟:「孫傳庭應該可以守住潼關,不過為防萬一,中軍騎兵營作好準備,隨時南下支援……只是無令調兵,如同謀反,介時朝廷那邊……」

  王鬥搖了搖頭,果真如此,就算救了陝西,朝廷與皇帝怕對自己的猜忌畏懼更深了。

  鐘調陽道:「接到消息,就急向朝廷請令?」

  溫方亮搖頭道:「軍情如火啊,從歸化城到京師一千五百里,這來回需要多少天?中間朝廷還要爭論紛吵,是拖個十天還是半個月?就算朝廷同意,聖旨過來催促出兵,再到陝西……」

  他冷笑道:「到了那時,黃花菜都涼了。」

  眾人都是沉默,李光衡剛才接了王鬥命令倒很高興,現在靖邊軍各鎮都投入屯田之中,只有中軍各營倒還戒備,特別是他的騎兵營,剿滅馬賊是牛刀割雞,若能與流賊幹一仗當然更好。

  他看著沙盤狠狠道:「若是末將出擊,到時定要痛擊流賊,讓他們知道我靖邊軍厲害!」

  秦軼微笑道:「李將軍,果真如此,那形勢已經壞了,流賊已經破了潼關,兵臨西安,那時我騎兵方有用武之地。而在潼關城內城外,那種地形,再犀利的騎兵,又哪派得上用場?」

  李光衡沉吟道:「流賊云集潼關、洛陽,不若末將去包抄敵後,將他們……」

  鐘素素蹙眉道:「李大哥,軍略方面,請你不要插手!」

  她說道:「中軍騎兵營若是南下,其實已在冒險,為兵行險著。畢竟陝西非我等地盤,幾千大軍南下,加上大量的馬匹,糧草供應已經難以保證,兄弟們飽一餐飢一餐可能性很大,馬匹更有餓死可能。這還要包抄,就要跑到山西去。不說怎麼渡過黃河,就算渡過黃河,到了河南,這兄弟們吃什麼喝什麼?況且闖賊就聽任我等擺佈?到時發生什麼事誰也不明白。兵行詭道,非是長久之計,我靖邊軍講的是堂堂之戰,從不打沒把握的仗!」

  她埋怨道:「大將軍就這點家當,又豈能隨意揮霍?作為領兵將軍,我們要為兄弟們著想!再說了,區區一句包抄敵後。後勤這邊。又要做多少佈置?參謀部這邊,又要多少規劃,大量諸事,豈是易事?」

  溫方亮也淡淡道:「老李。闖賊慣會跑。就算一切如意。到時他幾萬馬兵跑了,留下幾十萬飢民,你是殺呢。還是留呢?殺了有傷天和,留,哪來的糧食安頓?當年大將軍也南下討賊,在洛陽俘虜不少降民飢兵,留在了地方,結果這些人最後都成為叛軍,內應開城,為虎作倀。我們不能被流賊牽著鼻子走,需要一勞永逸的解決對手。而要一勞永逸,就必須有糧食,將俘獲的飢民就地安頓,也是大將軍現在做的事,屯田,積糧!」

  他看著沙盤沉吟:「我等現在重心是屯田,待有了基業糧草,到時遠征河南,湖廣,也是等閒……不過流賊多在河南諸處,我師的糧道還是太長,最好他們渡過黃河,到山東,北直隸等處……介時後勤較易,千里平原的,也可以發揮我騎兵優勢,將他們馬賊殺個片騎不留,餘下飢民步卒不足為慮,又有糧食,流賊可定,只是我等需要時間……」

  被鐘素素劈頭蓋臉一陣教訓,李光衡倒不著惱,他將鐘素素當自己妹妹一樣看,雖然鐘素素還以為眾人看不出她的女兒真身,而且她說得也有道理。

  不過溫方亮也不咸不淡的教訓他,李光衡就不答應了,當下怒目回瞪幾眼,隨後心中煩躁,嘆道:「說來說去都是糧草,怎麼流賊就不愁糧草,隨隨便便就裹脅幾十萬,上百萬人?」

  眾人沉默一會,還是撫慰官李金佩道:「有道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做流氓的不畏良民。流賊畢竟是流賊,不論打著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等號,攻掠攻城只是等閒,所到之處也可席捲一空,反正說句朝廷無道,不義之財我等取之便可。」

  他嘆道:「我等畢竟是官兵,豈能如流賊作派?便若曹、王二位伯爵南下時,因缺乏糧草,軍士有搶掠行為,當時引起彈劾多少?真到缺糧之時,我等能如流賊一樣攻取州縣?果真如此,大將軍辛辛苦苦,我靖邊軍辛辛苦苦積攢的名聲,就毀於一旦了。我等畢竟是官兵,不是流賊啊。」

  李金佩為人和藹風趣,此時話語卻頗為沉重:「流賊便如一人身上之病原瘟疫,靠吸取宿主血肉過日,走到哪可以搶到哪。攻下州縣後,自然可以獲取不少糧草,糧草被奪了,百姓豈不跟隨?如此若蝗蟲席捲,隨隨便便裹脅幾十、百萬人,太簡單了。」

  他最後道:「不過流賊靠吸取宿主血肉過日,宿主死,病原亡!或許大明死的那一天,同樣是流賊完旦的那一日!」

  王鬥擺擺手,淡淡道:「如溫兄弟、鐘兄弟所言,小不忍則亂大謀,我不會被闖賊牽著鼻子走,我要一勞永逸的消滅他們!現在我們目標是屯種,積攢糧食,只需給我時間,到明年,我王鬥會解決一切問題!」

  他眼中射出森寒的光芒:「流賊,哼!總有一日,我要將闖賊,還有那些賊將抓到面前來,一個個凌遲處死,方洩我心頭之恨!」

  ……

  王鬥招各將作出了安排,密切關注潼關那邊情況,若孫傳庭力有不逮,立時救援,陝西絕對不容有失。

  而議事後不久,李邦華緊急求見,見了王鬥,他連聲道:「流賊逼近陝西,賊勢眾大,恐陝地……果真有失,還請大都護立時發兵,救萬民於水火……下官願向朝廷上奏分說,如有罪責,下官一力承擔……」

  顯然的,李邦華也聽到了消息,焦慮非常,立時趕來向勸說。

  看著這個曾經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就算遠在塞外,被朝堂遺忘,也仍然關心國事,陝西局勢與他無關,一樣關切。王鬥看了他良久。在李邦華忐忑不安時,微笑說道:「李公放心吧,本侯定不會坐視陝地不管。」

  李邦華又驚又喜,連連道:「那就好……下官謝過侯爺高義……」

  流賊逼近消息傳到山西,巡撫蔡懋德也連日召山西巡按御史汪宗文、布政使趙建極、監司毛文炳、藺剛中,又有太原知府孫康周,平陽知府張璘然等官吏議事。

  他自己決定到潼關對岸的風陵渡去,防止闖賊從這邊渡過黃河,攻打山西,同時繞道攻打陝西。又緊急傳檄總兵周遇吉、副將李云曙、副將熊通、副總兵陳尚智等前來太原商議防務。

  事後決定分區包干。防守黃河。每個重要的渡口,都委派要員專門負責。

  同時蔡懋德還向宣大總督紀世維求援,也不忘向大同巡撫衛景瑗,宣府巡撫朱之馮請求幫助。甚至歸化城的王鬥那邊。都派去告急求助的使者。

  流賊逼近。紀世維當然非常關注,蔡懋德分身乏術,只能公文往來。紀世維就緊急召大同巡撫衛景瑗。宣府巡撫朱之馮到陽和,同時商請韓朝與王朴二位總兵議事。

  王鬥早給紀世維授權,緊急之時,可以調動宣府鎮的靖邊軍人馬。

  紀世維是王鬥岳父,這是明眼人都知道的事,王朴就算是伯爵,也要給紀世維幾分臉面。況且,名義上,他這個大同總兵,是受總大總督節制的。

  ……

  崇禎十六年四月,在西安城東南靠近驪山一處連綿軍營,陝西總督孫傳庭靜靜站在一處荒山之上,眺望下面的軍營。

  他一身武將打扮,鳳翅盔,山文甲,腰上掛著寶劍,還有一袋朱漆描金的箭囊,鐵甲外罩著大紅的披風,隨風飄揚著。他靜靜看著下方,雖神情疲憊,然雙目仍然銳利而深沉,也不知此時在想什麼。

  一大幫幕僚隨他在望,也是靜靜無聲,護衛散在周邊,個個盔甲整齊,肅靜不語,帶著一股說不出的英武味道。卻是僱傭而來,暫充督標營靖邊軍人馬們,輪流擔任護衛。

  不過孫傳庭最貼身護衛,卻是一直跟隨自己的忠心長隨馬維忠,依孫傳庭之令,挑選信得過之人,日後充為孫督之親衛。

  作為僱傭軍頭領吳爭春與高尋,此時也一左一右站著,似乎孫傳庭不開口,他們亦可沉默到永遠一樣。還有贊畫溫士彥,也是微笑站在孫傳庭身旁眺望。

  下方營地殺聲震天,傳來陣陣的訓練聲,還有鳥銃鳴響的聲音,陝西新軍,正如火如荼的操練著。

  看著那方的人馬,孫傳庭的眼中,才終於露出一絲笑容,最近壓力太大了,也只有看到眼前的新軍,才讓孫傳庭覺得安慰。

  去年十一月到臘月,孫傳庭開始大規模招募新軍,每月給月餉一兩,安家銀十五兩,還承諾每兵會分給田地三十畝,更吃住在軍營中,立時陝地轟動,無數青壯年踴躍參軍。

  更因為孫傳庭效仿靖邊軍,招募新軍有家口者優先,立時陝西全省,火速成親者不少,家有兒女的人家,也樂於將女兒嫁給他們。

  畢竟這年頭有穩定軍餉、有安家銀,特別參軍後還有田地可分的軍伍可謂少之又少,除了朝廷新軍外。而朝廷新軍,在大明百姓印象中,基本不錯。

  一兩月餉也雖然少了點,但孫督承諾足額發放,又吃住在軍營中,依子弟們節省的勢頭,每月可能會省下不少,更別說還有安家銀與田地分取,所以過年前頭,兩萬新軍招募完畢,極為順利。

  倒是選拔軍官困難些,自己部下被調走,落得各鎮總兵將官埋怨是次要,主要是合格優良軍官不好找。兵痞似的將官,孫傳庭當然不會要,好在他是三邊總督,在斬殺賀人龍後,威望空前的高,最終各級官將選拔出來,新軍的架子搭起來。

  當然,如此一來,就給孫傳庭背上了沉重的負擔,糧餉,安家銀,田地開墾,盔甲器械,火器火藥,需要的錢糧是多少?就算王鬥給他貸了款,仍然讓孫傳庭覺得銀錢緊張。

  更別說,貸款是要還的,又有陝西原來的軍隊,他們就不需要糧餉了?

  所以孫傳庭在招募新軍的時候,開始瘋狂的清查歷來拖欠賦稅,他對外界宣佈:「就是欠一兩銀子,也給本督吐出來!」

  無數士紳斯文盡喪的被枷到衙門示眾,不給錢決不放回,幾個月時間內,陝西處處,可謂家家哭嚎,戶戶落淚,孫傳庭之名,可止小兒夜啼,無數人驚叫:「孫傳庭瘋了!」

  賀瘋子已經被人忘了,現在提起瘋子,人人都說孫瘋子,孫瘋子大名,早取代賀瘋子了。

  不但如此,更讓人瞠目結舌的是,孫傳庭還宣佈,今年夏稅秋糧,所有士紳一體納糧,敢拒糧抗稅者,斬,抄家!

  孫傳庭的瘋狂,讓大明上下震驚得鴉雀無聲,本來彈劾的奏疏,已經足以將他整個人淹沒,然可能是太震驚了,反讓人忘了彈劾他。

  整個陝西只是靜靜看著他,看孫傳庭最終結局是什麼。

  當然,孫傳庭敢這麼瘋狂,也是有底氣的,便是擁有一幫忠實的打手,三千強悍的靖邊軍戰士。

  他們體現了僱傭軍的優良品質,除一些超越底線之事,孫傳庭說砍人就砍人,說抄家就抄家,絕對沒有二話。

  他們還是多面手,可以充為打手不說,還可以訓練士兵,他們大多學識不錯,便是充為屯官一樣合格,充為贊畫也不錯,讓孫傳庭更明白了王鬥為何讓軍士識字。

  這不單只是容易記住條例制度,高學識兵種,優處多多啊。

  孫傳庭現在不心疼了,靖邊軍僱傭費用雖然高昂,但絕對物有所值,可惜自己不能僱傭更多。

  當然,瘋狂的同時,孫傳庭對當時王鬥說的人亡政息,利益集團話語記憶猶新,他也開始考吏員,作為新設屯堡所用。便如王鬥說的,他孫傳庭雖然得罪一大批人,將來不會有好下場,但自己的政業卻可以傳下去。

  有時孫傳庭也在想,最終自己的結局是什麼,想想失笑,就算商君那樣被車裂又如何?此時再想起,只是低吟一句:「欲與之馳騁兮,吾在刀眾中漫步。」

  這時溫士彥打斷沉默,他對孫傳庭微笑道:「孫公,新軍再練數月,基本可以一戰了。」

  對孫傳庭,溫士彥不得不佩服,他也頗有興趣,這個瘋狂的男人,最終走向何方。

  也雖然靖邊軍教官目前對陝西新軍評價很低,認為這些士兵打大仗,惡仗還不行,特別沒有老兵種子是個弱點,但不可否認他們士氣很高,在戰鬥力方面跟成熟的靖邊軍相比,也是不公平的。

  孫傳庭粗又高的眉毛一揚,哈哈一笑,對此,他一樣有著信心,自己新軍已經初步成形,裝備也不錯,唯有朝廷許諾的紅夷大砲沒到。

  主要是道路不通,湖廣與河南的道路被隔斷了,若走別的路,運送火炮,那太艱難了。孫傳庭知道流賊有一個炮營,所以暫時收集省內各大將軍炮,與新軍一樣,密切在訓練炮手。

  孫傳庭憧憬著,在新軍練成後,在一次堂堂戰鬥中,消滅流賊,還國家以太平,此時更跑到營地不遠的山頭眺望。

  他精通望氣之術,可以看出新軍陣列基本還是嚴謹的,所欠的,只是血氣,若經過一系列的磨練戰鬥,新軍可成。

  他正要說話,這時踏踏踏的緊急馬蹄聲傳來。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6-5-26 14:09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4-5-14 00:01
第719章 潼關
       
  「唏律律……」

  一匹矯健的塘馬在驛道旁揚起一溜塵土,那腰背上插著令旗的傳令兵直奔到趙榮晟與李正經面前,高聲道:「趙千總,李千總,孫督那邊發下話來,可否讓大軍行進的步伐再加快些?」

  「加個屁快啊,孫督不知道行軍條例啊,新軍一天走五十里,是最合適的,快了慢了都出問題……事前就有規定,怎麼改來改去的?行軍不是兒戲,該多少就多少,將老子的話傳過去,今天就走這麼多!」

  李老甲長揮揮手,打發走那個傳令兵,身旁的趙榮晟笑呵呵道:「老李,條例是這樣講,不過你這說話的口氣……」

  李正經不以為然:「老子一向就這麼說話……再說了,那塘馬是傻的,不會將老子的話修飾一下?」

  趙榮晟哈哈大笑起來,李正經看著趙榮晟,猛的一拍自己大腿:「我靠,剛才那塘馬營部的?叫什麼來著,他不會將老子的話原原本本傳給孫總督吧?」

  聽趙榮晟笑聲更大,李正經痛心疾首,他大聲埋怨:「我說老趙啊,你還當不當某是兄弟,也不知提醒一下?」

  趙榮晟不答應了,叫道:「我怎麼知道你麼笨啊,說話都不帶拐彎的……」

  二人鬥起嘴來,李正經曾是陳晟、鞠易武人等的老甲長,趙榮晟則是牟大昌、韓鎧徽等人的甲長,現在也都位列千總職位。

  雖說二人一個三十多歲,一個二十多歲。但相互的脾氣性格都頗合對方胃口,此次又一齊成為僱傭軍軍官援助陝西,一路上,就這樣相熟起來,而且成為了忘年交。

  不過二人都是脾氣火爆之人,時常不常的鬥嘴,此時二人策馬在一座山包之上,一些同樣策馬的護衛散落土包周邊,在下面乾燥的官道,紅色的士卒洪流。正從西邊蔓延過來。遠處渭河如帶。

  不久前流賊逼近消息傳來,孫傳庭急召陝西巡撫馮師孔、西安知府簡仁瑞、還有按察使黃絅、參政田時震、一些兵備道,又有靖邊軍僱傭軍將官吳爭春,高尋。贊畫溫士彥等人議事。

  同時孫傳庭又緊急檄傳陝西各將。新任陝西總兵高傑、固原總兵鄭家棟、臨洮總兵牛成虎、榆林總兵王定、寧夏總兵官撫民人等前來西安府。

  最後商定結果。以陝西巡撫馮師孔守商州,隨之有榆林總兵王定、寧夏總兵官撫民,餘者隨他一起防守潼關。以西安知府簡仁瑞等人負責轉運糧餉。

  消息傳來,闖賊以劉芳亮為將,麾下十萬兵馬攻打商南,商州,雖說從南陽西進不遠,大部分就是崇山峻嶺,懸崖峭壁,到商州的近千里山路,極不好走,更不要說攻打。

  所以一般從河南到陝西,多走潼關一線,特別隨有車輛輜重的。

  不過孫傳庭不敢掉以輕心,除以一省巡撫加二鎮總兵守護外,還請吳爭春派遣僱傭軍甲等兵二總,由黃蔚領之,暫充馮師孔的撫標營,作為監督與後備之用。

  黃蔚權力很大,雖是游擊銜,但撫標營的參將郝尚仁、副將孫守法、孫枝秀等人都要聽他節制。

  對此,馮師孔沒有異議,一是他不敢違背強勢總督孫傳庭之令,二是他現在知道孫傳庭督標營人馬,原來是僱傭來的靖邊軍戰士。

  靖邊軍之強,天下聞名,在陝西得失大局之間,馮師孔自然知道選擇,他雖然性子偏軟,其實也算名吏,不是不明是非之人。

  隨後,孫傳庭打發各將回鎮準備,除給他們剋期到達的時限外,就先率督標營、還有兩萬新軍奔赴潼關,先期作好防務準備,只有駐紮西安不遠的總兵高傑,率正兵營緊後一步出發。

  孫傳庭對靖邊軍印象最深的便是各方條例化,因此也在新軍中作這等嘗試。只是行軍打仗,條例化哪是那麼簡單的?識字者少,對條例軍規的理解便浮於表面,識字者少,一些基本經驗只能口口相傳。

  口口相傳,稍稍大點的敗仗,老兵種子一去,新來的兵卒就茫然無措,原來的經驗也很可能失傳,就算這些經驗是原本軍伍用鮮血與生命換來。

  所以這時名將作用非常大,因為他懂得一些基本的經驗與知識,甚至將這些知識作為家傳秘法。

  而靖邊軍的做法,是將打仗練兵作為操典,歷來的經驗教訓與條例編成教材,這樣就算士卒消耗多少,也可以源源不斷再誕生出來。

  當然,說來簡單其實也難,畢竟靖邊軍的教育,整個宣府鎮的教育,都是大明別處不能比的,現在軍中底蘊也非常深厚。比如靖邊軍中現習以為常的贊畫,孫傳庭就非常缺乏。

  文人不知兵,武人不習字,如何看沙盤,如何看地圖,如何看帳冊?如何知道謀算,如何知道規劃?除了打仗一窩蜂,就沒有辦法了。

  還有那沙盤地圖,基本的測繪人員,孫傳庭都苦於不足。他這些年苦心收羅的幕僚們,撒到陝西各處,便如大湖裡的點滴墨水,轉眼消失無蹤了,深深感覺不夠用。

  所以此次大戰謀劃,很多是依靠僱傭來的那些靖邊軍人員。

  還有行軍、紮營,糧草供給等,也多是靖邊軍中贊畫吏員們在規劃,孫傳庭雖然知兵,但與靖邊軍相比,就感覺後勤糧餉供給非常混亂,畢竟執行團體不能比,不得不安排靖邊軍人手處理。

  此次新軍行軍紮營等雜務,也由這些僱傭來的靖邊軍將官們謀劃,特別吳爭春委任趙榮晟、李正經率二部人馬督促負責。

  大明此時行軍要求不多,最大的要求就是剋期到達。此時情況,將官們在接到調兵火牌,為了不誤了限期,或是無力統協全軍,反正將官領家丁狂奔。

  出兵幾千人,跑一天,掉了三分之一人馬,跑兩天,掉了三分之二人馬,跑三天。不知還余多少人馬。

  最後按期到達。除了二、三百有馬家丁,餘者隊伍稀稀拉拉,可能十天半個月,才會相繼到達。最大的情況。極有可能三分之一人馬不知所蹤。不知從何尋找。

  這種行軍情形,當然是靖邊軍不能容忍的,他們也要求剋期到達。然這種剋期到達,基本是全員到達。就算有掉隊,有生病,有水土不服的士卒,也不會超過全軍的百分之一,而不是那種出兵三千,最後趕到只有三百。

  所以除了平日訓練,伙食供應,醫士準備,一路的行軍規劃非常重要,全程多少裡,每天該走多少裡,何處可以下營,何處有水源,何時可以起程,都有專門的安排,嚴格的執行。

  不是今天狀態好,就多走,別天狀態不好,就慢走。

  依探馬得知的流賊情況,還有前方路況,贊畫們已經規劃了,從西安到潼關三百里路,每天走五十里正好恰當,所以孫傳庭那邊要求大軍們加快步伐,要監督的二部靖邊軍催促,被李正經拒絕了。

  他與趙榮晟策馬在土包上,兩桿千總旗身後飄揚,看著士卒的洪流,從西到東不斷而過,那些士卒都是青壯,他們穿著紅色的衣甲,一色的紅纓氈帽,腳上打著行滕,穿著布鞋。

  不過銃兵穿紅色棉甲,槍兵穿紅色齊腰甲,一部分槍兵還有著臂手與鑲鐵棉甲。卻是作為槍營中的精銳士兵,臨戰時候站在前排,專選訓練時表現膽氣足,技藝高者,算是軍中壯士,他們月餉,也有一兩五錢。

  此時已過立夏,天氣轉暖,有時會下雨,但天氣總體乾燥,大隊人馬踏在官道上,激起漫天的塵土。

  看士兵們扛著自己長矛與火繩槍專心趕路,很多人滿臉風塵汗水,也顧不得擦一下,因為官道旁邊,來來往往都是奔走的馬匹,在監督指引這些人的行軍。

  「注意,後隊跟上……」

  「注意,前隊避讓輜重……」

  「注意,鼓點聲音不要落。」

  二位千總部下,各自負責一部分,指引這些新兵蛋子行進,便是各營的官將,一樣要聽從這些靖邊軍乙等軍安排。作為新式軍隊的開始,他們一樣是新人,需要從頭學起。

  作為第一次大規模持續行軍,這二萬新軍問題太多了,二位千總就看到自己各自部下,羅良佐、賴得祥、陳晟、韓鎧徽等人,個個累得不輕。

  趙榮晟看到好友羅良佐從下邊經過,他策在馬上,肥胖的身子在馬上扭動著,用他若帕瓦羅蒂般渾厚的聲線高聲道:「將士們表現不錯,來一曲軍歌,振奮一下精神。」

  鼓點軍樂伴奏下,帶著秦腔的軍歌響起,開始雜亂,慢慢變得整齊:「大漠風塵日色昏,紅旗半捲出轅門。前軍夜戰洮河北,已報生擒吐谷渾……」

  羅良佐遠遠的聲音傳來:「非常不錯,再來一首。」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軍歌的轟響中,浩浩蕩蕩的軍伍不斷從山包前經過,火紅的河流,似乎傾瀉不斷,那些陝西新軍經過土包前,看到趙榮晟與李正經二人時,無不投來敬畏的目光。

  新軍招募的多是鄉野樸實之人,天性畏官,用後世的話來說,就是怕政府。

  對督標營這些靖邊軍,他們是畏懼的,不言等級,訓練時充為教官的這些靖邊軍們,對他們非常嚴厲,動不動就打軍棍,那種害怕,數月下來,是骨子裡的。

  同時,新軍對他們又是尊敬的,雖然訓練嚴格,但平日歇息的時候,又對他們和藹可親,時不時講些新鮮話題,讓這些土裡刨食的農家子弟,知道外面的大千世界。

  讓各人有種大開眼界的感覺,原來世界這麼大,有趣之事這麼多,教官們在這些人心中,也留下學識淵博,文武雙全的印象。

  教官們有時還會請他們下下館子,吃喝一頓。家中有什麼困難,也會慷慨幫忙,所以在新軍中頗得人心。

  同時,僱傭軍的待遇,也讓他們非常羨慕,乙等軍普通小兵,每兵每月也有五圓,那銀圓可是好東西……還有他們的盔甲,他們的火銃,他們的長槍。都非常精良。

  那銃還是火石銃。不用火繩,上了銃劍,可刺又可射,每兵還有馬匹。豈不讓人羨慕?

  做人做到這個份上。真是沒話說。所以這營僱傭來的一營靖邊軍,無意中成為陝西新軍很多人的目標榜樣,他們還興起認義兄的風潮。希望找個僱傭軍們做大哥。

  一張張樸實的臉,在趙榮晟與李正經二人眼前晃動,他們投來的尊敬又畏懼的目光,成為一副副凝固的畫面,似乎永恆留存下來。

  李正經難得嘆了口氣:「他們還未練成,就要面對大戰……希望少死點人,老子……老子總覺得,這些人就像我們的兒子,實在是不願……」

  趙榮晟也難得沉默,當年他是小兵時,只想奮勇殺敵,等成為甲長,就知道肩上的責任。

  自己已經不是一個人,而要為甲中兄弟著想,軍職越高後,肩上的擔子越重,訓練陝西新軍幾個月,豈又能沒有感情?他也嘆道:「此戰只是開始,這些關中子弟,今後要打的仗不少……死的人,怕也會不少。」

  李正經道:「是啊,死的人會不少。」

  隨後他一拍自己腦袋,激得頭盔一陣的金屬作響,他罵道:「老子說這些作甚?當兵入了伍,就準備馬革裹尸的一天,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平白說這些喪氣話。」

  趙榮晟也是哈哈一笑,豪邁的道:「不錯,老李難得說句實在話,我們是軍人,打仗,就是我們的職責!死算什麼,我們靖邊軍是為天下太平而戰,隨著大將軍,旌旗指處,群丑必然灰飛煙滅。」

  李正經罵道:「是老子在說實話好不好,你是滿嘴的跑風……」

  「你才是……」

  二人又繼續鬥起嘴來,土包下的護衛聽到二人對罵聲,互視一眼,都是搖了搖頭。

  ……

  或許陝西新軍,或是大明別的軍隊,還處於當兵吃糧,拿餉作戰,上官號令階段,然靖邊軍中很多人,已經進入主動求戰時期,有著自己的理想與目標,一種使命感與責任感。

  很多人已經有一種想法,追隨大將軍,為天下太平,為這塊土地的人民更好生存而戰。

  源源的士卒向東再向東,他們浩蕩的洪流,從東望不到西,從西望不到東,一面面孫字旗幟,在風中翻滾不停……

  東端的一座原上,此時數百騎戰士,正肅然看著下方火紅色的河流經過,這些騎士個個穿著長身罩甲,罩甲上粗大的銅釘,給人以極大的壓迫力量,還有他們的八瓣帽兒鐵尖盔,在陽光下閃耀著金屬的質光。

  他們不遠處,一桿孫字大纛高高豎立原上,孫傳庭騎在一匹白馬上,他全身的盔甲,帶著弓箭與寶劍,罩著披風,正專心聽著那塘馬傳回的消息。

  他的身旁,有一些幕僚,還有一些充為贊畫的當地官員,吳爭春與高尋二將,還有營中書記官,贊畫官,鎮撫官,醫官,撫慰官等策馬在旁。

  援助陝西的僱傭軍營部規模更大,贊畫從一伍擴到一甲,醫士從二甲擴到一隊,鎮撫兵也有三甲,塘馬有二甲,他們的贊畫主官,就是從河南剛回來,又跑到陝西的溫士彥。

  此時他戴著幞頭,穿著緊身青衫,腰佩利劍,外面罩著短袖大氅,形象儒雅又帶著英氣,也在旁含笑聽著那塘馬的稟報。

  「加個屁快啊,孫督不知道行軍條例啊,新軍一天走五十里,是最合適的,快了慢了都出問題……事前就有規定,怎麼改來改去的?行軍不是兒戲,該多少就多少,將老子的話傳過去,今天就走這麼多!」

  那塘馬一板一眼將李正經的話原原本本傳達,毫不改變。

  靖邊軍選拔塘馬,首先的要求,就是古板,各方的話語,由不得自由修改。否則道道命令傳達下去,最後變成什麼意思很難說。在戰場上,這可能導致災難性的後果。

  對這塘馬來說,他的責任就是傳話,別的事不是他該考慮的,靖邊軍中要求也是先盡到自己職責,再考慮別事,所以他一字不變的將李正經的話傳了過來。

  聽了他的話,場中各人面面相覷,孫傳庭身旁的幕僚,還有那些充為贊畫的當地官員。很多人露出不悅的神情。僱傭軍到達陝西后。有意無意的將觸角伸到四面八方,已經引起很多人不滿。

  特別孫督是什麼人?他是三邊總督,你區區一個千總,就算是靖邊軍的千總。又豈能以這種口氣與上峰說話?這些靖邊軍。真是越來越飛揚跋扈了。

  高尋揚了揚眉。此時他穿著軍官的短身罩甲,下方戰裙,閃亮的鱗甲襯得他更是英武非常。不過他神情不動,沒有責備李正經的意思,身旁的吳爭春則是皺了皺眉頭。

  他是正統的靖邊軍人,李正經的話就算有道理,然這種說話語氣,有目無尊卑之嫌,還會影響到靖邊軍與孫傳庭的關係,此事可大可小,他喝道:「李正經怎麼說話的?孫督,末將這就將李千總招來訓斥。」

  孫傳庭哈哈一笑:「無妨,李千總是性情中人,本督非常欣賞,而且是本督孟浪了。軍律定下,就該嚴格執行,此事,是本督之錯,李千總有功無過。」

  溫士彥撫鬚一笑,給了孫傳庭一句馬屁:「孫督虛懷若谷,吾輩之楷模,下官佩服。」

  這話讓孫傳庭哈哈大笑,心情大悅,對李正經的芥蒂更是煙消云散,身旁眾幕僚也是大笑,氣氛又恢復了融洽。

  看著下方兵馬不斷經過,孫傳庭揚起自己馬鞭,振奮道:「按行程,再走三天,我師便可到達潼關。而且基本上是全員到達,除了寥寥掉隊,生病的士卒。此皆是吳將軍,高將軍,溫贊畫等謀劃之功。」

  吳爭春等人客氣幾句,孫傳庭的肚量與豪邁讓他們意外,不得不說,這個瘋狂的男人,還是很有人格魅力的,他很狂傲,然更多隱藏在骨子裡面。

  孫傳庭感慨地看著下方行進的隊伍,在他眼中,大軍行進井然有序,而且這種行軍效率……自己要學的還很多啊。

  看太陽慢慢西斜,下方人馬如潮,他心中那種豪情充溢胸腹,忍不住來到原邊。看到他的人馬與大纛,下方的陝西新軍都忍不住投目注來,一個渾厚的聲音響起:「注意,所有將士,向孫督臣致意!」

  「萬勝!」

  下方經過一片槍兵,所有的長槍兵戰士,都舉起手中的長矛,向原上的孫傳庭歡呼。

  「萬勝!」

  又過來一片的銃兵,一樣舉起自己的火銃歡呼。

  「萬勝!」

  又過來一片士兵,陣陣的歡呼聲迴蕩在渭河南岸的道路上空,如潮的聲浪一浪蓋過一浪。

  所有經過原下的陝西新軍們,看到孫傳庭時,都向他致意,眼中帶著崇拜與感激。孫督是他們的衣食父母,給他們分田分地,讓家人可以過上好日子,又給軍餉與安家銀,他們願意為孫督而戰。

  看著下方將士密密揮起武器,人潮湧過時,排山倒海的「萬勝」聲接連不斷。那種激情洋溢,燙得孫傳庭內心一陣陣火熱,唯有新軍才有這種激情,唯有新軍才有這種力量,非那種死水波瀾,麻木不仁的舊軍可比。

  孫傳庭不由自主揮起手,向下方的將士們致意,更引起聲浪不斷。

  他身後的幕僚們,也是感染得個個熱淚盈眶,一個幕僚喃喃道:「就是砸鍋賣鐵,也要將新軍練起來。」

  吳爭春與高尋等人也看著,營中鎮撫官道:「場面還是小了點,氣勢有些不足。」

  他身旁撫慰官道:「已經很難得了。」

  大軍從原前滾滾而過,漫長的行軍縱隊一眼望不到遠,一面面紅旗,在道路上空飛舞。西斜的太陽已經化為夕陽,溫暖的陽光撒來,給行進的隊伍,還有原上的孫傳庭,度上了一層金黃的光輝。

  這一幕,將永遠鐫刻在歷史上。

  ……

  當日臨近傍晚,大軍在渭河邊紮營,陝西新軍倣傚靖邊軍。兩萬人分為六個營伍,內中特別一個輜重營。各部還有炊事車,先期趕到紮營之地,燒水做飯,讓將士們一到達,就有熱水洗腳,熱飯供應。

  對靖邊軍來說,有條件的時候,落腳時儘量供應將士用熱水洗腳,是必要的軍律。如此雙腳血脈活絡暢通。第二天可以走得更遠。至少也保持狀態,同時還可以減少病患。

  紮營時吃到熱飯熱菜,更是必要的要求,當然。對陝西新軍。對孫傳庭與其幕僚們來說。就頗為新鮮了。不過短短幾天下來,他們亦覺得此種做法好好多多,起碼行軍幾天。掉隊落伍的人很少,生病的人更少。

  人叫馬嘶的聲音,滾滾人流前來,在靖邊軍僱傭兵們的指引下,在各自方位標旗指引下,有條不紊的下營,集結、套馬、掛車,立帳,吃飯,歇息,井然有序。

  「看看,這才是訓練有素,諸位,沒有靖邊軍指引,新軍們就是烏合之眾……」

  孫傳庭靜靜看著大軍紮營,身旁的靖邊軍各將各官已經去忙了,身旁只餘一些心腹幕僚。

  他有些出神的看著那邊通紅的天空,深沉的道:「方才你等言那李千總對本督不恭,言靖邊軍插手新軍,插手陝地越深,然不讓他們插手,我們做得好嗎?」

  他神色有些悲哀:「我們起步太晚了,我們的人才,更是太少了,方方面面都極為不足,不靠永寧侯的部下,靠誰?想要不讓別人指手劃腳,就要自身過硬,然……」

  他身後一個幕僚沉痛道:「孫公放心,他們點點滴滴,學生都記在心頭,載在案中,總會有迎頭趕上一日。」

  孫傳庭點點頭:「陝西的未來,大明的未來,還要靠諸公。不過現在練兵打仗,或是民政屯田,都與往日不同,本督苦於人才不足,聽聞永寧侯現在許可留學生……」

  他頓了頓,這留學生一詞,怎麼感覺怪怪的。

  不過王鬥總搞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出來,想想也不以為意,他道:「本督會與永寧侯協商,爭取派一批人,入宣府鎮軍事學院與民事學院,還有師範大學學習的資格。」

  眾幕僚都是用力點頭,他們雖一腔熱血,願意追隨孫公幹一番大事業,但事到臨頭,才發現區區一批幕僚,不足以統領方方面面,還需要大批實幹的基層人員,各方面的優秀人才。

  而這些人員,是他們缺乏的,靖邊軍僱傭軍到達後,越是親身接觸,瞭解越多,越感覺到彼此的差距。所以再不情願,不讓他們插手只是痴心妄想,除非自己各方面層次,提升到與宣府鎮一樣的高度。

  看幕僚們有些沮喪,孫傳庭又哈哈一笑:「有所得便有所失,沒什麼大不了的,換言之若沒有這營靖邊軍,吾等連眼下局面都沒有。」

  楊嗣昌、丁啟睿、侯恂等人都督過師,然常常調度不靈,就是因為沒有直屬的精兵。

  現督師侯恂,身居開封府內,聽說除了從陳永福那拔來數十扈從外並無一卒,現在城內便如木雕泥塑,各官將明面上對他客氣,實際誰也不當他一回事。

  自己若不是僱傭了這三千精兵,誰知道回到陝西會怎麼樣?

  會有眼下一言九鼎,一應萬從的形勢?會有兩萬新軍招募訓練,前景一片大好的局勢?孫傳庭相信,只需給自己時間,未來陝西新軍,未必不能與靖邊軍相比肩。

  看著天邊的夕陽,他熱切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領幕僚們巡視營地,各營士卒已經很快安頓下來,因為是內線行軍,不必立寨,只挖一些壕溝,還有一些緊要之處撒上鐵蒺藜,又有守夜巡弋人員。

  不過此時輜重營還在源源不斷的運輸,從西安到潼關,靖邊軍贊畫們,設立了多個屯糧地點,不單只是供應行軍隊伍。

  這些輜重部隊,也以獨輪車居多,便是那種輕車樣式,以硬木打製,有轅條,有孔位,臨敵可插上挨牌與拒槍,不過孫傳庭想方設法,在營中添了一些馬車,增加運輸能力。

  營中糧草統計預算,也由僱傭軍中的輜重隊在負責,他們精於計算。可以很好的為大軍進行統籌,必要的時候,西安知府人等,都要聽他們指揮。

  孫傳庭集合了全省的大將軍佛郎機炮,也建了一隻有五十門大將軍炮,二十門臼炮,一百門中小佛郎機炮的炮營,由聘請來的靖邊軍炮官進行訓練,此時也由牛馬拉著前來。

  孫傳庭相信可與闖賊的炮營一戰,假如他們火炮拉來的話。

  從靖邊軍分享給他的情報中。孫傳庭還驚訝的知道。闖賊竟有了一隻龐大的銃營,由原來投降的各部新軍作為骨幹,裝備的,還大部分是繳獲的東路火器。引起孫傳庭的重視。

  他向王鬥購買器械眾多。除了火器盔甲軍服外。還有很多萬人敵,毒彈、灰彈等,此時一起由輜重營運來。陝地庫存的火箭,如飛刀,飛槍,百虎齊奔等等,也一古腦的收羅來。

  孫傳庭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守住潼關。

  ……

  崇禎十六年四月十六日,孫傳庭帶著幕僚贊畫,還有僱傭軍各將,兩總的甲等軍,比大隊人馬及早半日到達潼關,這被稱為雍州第一關所處。

  他們從西門進入關城,潼關有九座城門,九大關樓,每門皆有甕城、城門、箭樓,西門由於連接西安官道,城牆前較平坦,不過也有城樓與箭樓,還有內門與外門。

  進門之時,城門前方已是熙熙攘攘,大量的運糧隊伍不斷進城,沉重的,滿栽輜重糧草的馬車與獨輪車,在輜重兵的用力拖拽下,魚貫以進。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糧草重要性不用質疑,孫傳庭等人不可能趕走糧車,讓自己先走,他們等待好久,才能夠繼續前進。

  掛游擊軍職,僱傭軍官楊虎與當地潼關守將,迎接了孫總督一行。虎爺率領的一部軍士,內中一總的獵騎兵,三總的驃騎兵,在營部命令下,先期一步趕來防守,他們還負責哨探。

  依虎爺的介紹,望遠溝對面原上,已經出現了零散的流賊哨騎。

  不過估計他們的主力人馬,至少要五到十天後,方能夠到達潼關附近。畢竟按路途,從襄陽到潼關一千多里,他們步卒一天走三十到五十里,起碼全部需要二十到三十天,才能趕到目的。

  不過流賊馬隊眾多,一些哨騎部隊,已經相續出現,虎爺這些天帶著麾下,至少殺了數十個。

  虎爺夜不收出身,麾下的獵騎兵,人人有騎銃,可以在馬上開銃,射程比馬弓遠,又個個有好馬,他們在馬上打了就跑,加之本地軍士作嚮導,神出鬼沒的,流賊哨騎對之無可奈何。

  不過流賊馬兵越來越多,虎爺這兩天已經有所收斂,他並不願白白折損麾下力量。

  對情報的重視,流賊其實比官兵還重視,而從湖廣到河南的驛站已經基本廢黜,待陝西方面得到消息,流賊大部已經在河南的道路上走得很遠。

  但畢竟是主地,已方還是有防守等方面優勢,他們的哨騎馬隊,也不可能有攻城能力,所以倒不必要擔心,但從今天開始,加緊潼關防務,卻是刻不容緩。

  孫傳庭靜靜聽著,待楊虎說完,他親切的拉起虎爺的手,讚道:「多虧楊千總,我師才能對流賊瞭如指掌。」

  虎爺不動聲色抽回手,抱拳道:「孫督過譽了,這是末將該做的。」

  隨後孫傳庭不顧身上疲睏,擺擺手止住幕僚稍稍歇息勸說,領眾人上了西門,潼關形勢,東西長,南北窄,整座城池看來既像馬鞍,又像金元寶,孫傳庭也準備從西到東、到南,巡視全城。

  他們上了西門,當地的守軍已經在戒備,城牆上到處是巡邏之人。

  眾人順著城牆往北,很快看到渭河,這一段城牆一直到北門,一直是建在渭河邊上,城牆離河岸不遠,最寬處不到一里,漲水之時,城牆便作為河堤之用。

  然後到達北關,這裡是渭河、黃河交匯處,河水更是寬闊,站在高高城牆上,見黃河浩浩蕩蕩東流,視線極為開闊,眾人皆有心胸一暢之感。

  一幕僚嘆道:「大好河山,豈能淪於流賊之手?」

  眾人皆是點頭。

  而在這裡,城牆離河岸處也更為狹窄,普遍不到一里,很多還是泥濘河攤地,流賊若攻打,在這些狹小的門前地帶,想要大規模集結是不可能的。

  城牆上的火炮,甚至可以打到河水裡去,將過來攻城的敵人,攔腰打成一段段。

  城內守軍再出擊,攻打這些城牆城門的敵人,除了往黃河裡跑,沒有別的出路。

  而且這些段的城牆普遍高在五丈多,敵軍想要爬上城牆,首先就要累個半死。

  這些地方的城門,還皆是內側走向,如同馬面的側面,攻城的馬隊衝到此處,不知不覺就緩了速度。而拐到這裡後,城上的守軍還能對他們的隊伍腰部進行有效的殺傷。

  小北門是水關,潼河穿城而過,與河水入城的南水關呼應,二水關在涵洞上都建了觀樓、箭樓,可以有效的防禦敵人從水面上攻城。

  在小北關上,已經可以看到對面的山西省,那方的風陵渡,還有風陵堆與中條山。此時黃河上一些渡船正兩岸往來,卻是潼關的守軍,與風陵渡的山西守軍呼應聯絡。

  吳爭春抽出自己的千里鏡眺望,隨之有千里鏡的人,還有孫傳庭,也紛紛抽出千里鏡,往黃河對岸張望。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6-5-16 01:10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4-5-16 00:07
第720章 二溝

  北水關閘樓宏大,潼水從這裡注入黃河,事實上,又在東西形成了一道防線,在閘樓上眾人眺望良久,特別看對面的風陵渡。

  往日那裡是熙熙攘攘之處,南來北往客商每日不斷,趕路的,候渡的,推車的,趕牲口的,坐在船上泛舟流淌的,雞鳴聞三省不是隨便說說。與大禹渡、陌底渡一樣,都是黃河有名的渡口。

  然那邊現在安靜一片,船隻南北橫馳、兩岸爭渡之景不在,只餘少量軍船過往聯絡。兩岸的守軍盤查也嚴厲起來,遇有渡船者,都會嚴格盤問,有不對者,就會扣押起來。

  與韃子一樣,流賊也喜歡用間用細,不可不防。

  吳爭春收起千里鏡,說道:「歷來西來攻打潼關者,多在關前鎩羽而歸,唯有小心他們從黃河對面繞過關城,直取關後。」

  眾人都是點頭,歷史上曹操與馬超大戰,潼關不下,曹操就從黃河對面繞過,最後奪取了潼關。

  孫傳庭撫鬚緩緩道:「公文有傳,晉撫懋德公,已緊急前來風陵渡,只需他們守住黃河,本督定可力保潼關不失。」

  對北面的防務,孫傳庭現在並不怎麼擔心,眼下黃河水位高,流賊無船不可渡河,山西巡撫蔡懋德只要看住各渡口,就可力保黃河不失。至於冬日黃河結冰,此時還早,流賊也不可能在關下等到那個時候。

  眾人繼續順著城牆往東面巡視,檯面平坦結實。鋪就的都是方石條與青磚,而且城牆還非常寬闊。西安的城牆寬是十五到十八米。厚度大於高度,潼關城牆的寬度,比西安城牆還甚。

  因為它既是城牆,又是防止黃河水漫淹關城的堤壩。

  順著牆面往東走,慢慢地勢高起來,從小北門到東面的城段,其實是依麒麟山勢高下,築成城牆。切削垛口。特別東門的「迎恩門」,箭樓與正樓都建在山坡上。

  山坡陡峭,坡下才是黃河岸地,離黃河水不過數十步。如果連坡地也算城牆的話,這段城牆高度已經超過十丈,敵軍見之,怕爬牆的勇氣都沒有。

  孫傳庭等人進入東門樓。此處城樓稱「迎恩門」,甕城稱「佔紫處」,箭樓稱「天險樓」。三間箭樓處外,五間城樓處內,形成甕城格局,這些箭樓。便如房屋牆壁開了眾多窗口,有效對守樓士兵進行掩護。

  站在天險樓看去,從西安來的官道穿過城池,沿此箭樓出,然後官道緊挨著牆根而行。順著山坡蜿蜒到山腳,又下到遠望溝。將自己的側面,完全暴露在守軍眼中。

  建在山上的城牆,上面的滾木擂石,順著山勢傾洩下來,從官道上過來的敵軍,一根滾木可以滾倒一大片。

  雄關虎踞,多指的便是潼關城池的東門樓,便如一隻猛虎蹲在麒麟山腰處。此城樓北面是黃河,從東到南是麒麟山,城牆順著山勢蜿蜒,東南面又緊鄰著遠望溝,幾乎從溝一上到原面,就是麒麟山腳。

  而這條官道一直到東門,又是從東面進關的唯一大門,別處無路可走,也是東關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由來。本關說是東門,其實也在黃河邊上,便如潼關城有三個北門一樣。

  此時樓上牆上,來來往往都是巡邏的士兵,潼關守將是潼關衛承襲第十代的指揮使張爾猷,長得身高體豐,擅長騎射,此時任潼關游擊,麾下有二千兵,內一百多家丁。

  他對孫傳庭道:「末將得知流賊逼來後,就加緊防務,盤查難民。苦於兵力不足,城外各堡,十二連城,不得顧及。幸有楊將軍驃騎,賊騎不得過遠望溝。」

  作為衛所,潼關又算是衛城,城外各堡,火路墩等,便是千百戶所所在。一些衛所兵且耕且戰,單守自己城堡還好,讓他們出去驅逐流賊哨騎,那是為難他們了。

  張爾猷雖有二千兵,其實不到,大部分還是步兵,就算派出一些有馬家丁,大多也不能與流賊的哨騎相比,他們主要是起帶路的作用,哨探主力,還是靠虎爺率領的獵騎兵與驃騎兵。

  張爾猷性情恬靜,近來骨子內傲的虎爺倒與他成了好友,不過大敵就要來臨,看張爾猷卻如沒事人似的,孫傳庭有些不喜,淡淡的嗯了一聲。

  他眺望黃河,心中尋思,從西門過來這幾關可謂佔足地利,流賊無法大量集結,已方卻可以大量射殺他們,流賊來攻,最多一些遊兵罷了,這幾關的防守,沒什麼好擔心的。

  他擺了擺手,眾人繼續往南而行,他們順著城牆往麒麟山越走越高,此時台階城牆頗有坡度,山原城樓兵營頗多,甚至有一些廟宇。石階路面,在山上四通八達,往城內看去,飛簷疊障,街巷眾多。

  潼關是一個龐大的雄關,城周就在二十多里,城池內沿著潼河兩邊,還分佈有數千畝田地,就算城池被圍,短時間內,也不會陷入彈盡糧絕的境地。

  腳下的麒麟山,更是個重要的防守地點,守護著潼關的東面與東南面,站在城牆上看去,城牆與山原融合一體,依著地勢起伏。

  而且牆下的麒麟山坡修飾得頗為奇特,不是普通山嶺山包那種斜坡,而是坡面呈台階狀,一階一階如台階般。

  這自然是為了增加山嶺的防護力,山勢呈斜坡狀,一些驍勇的敵人,可能還會一鼓作氣的衝到城牆下,然這種台階狀,每階的陡度距離還在二、三米……

  先爬上去再說吧,爬完一階還有一階,等爬到城根下,城牆的守軍,已經殺死他們多少遍了。

  而且這種形勢,云梯都無法搭。

  站在城牆上。已經可以看到山腳下緊臨高深的遠望溝,交通陝西與河南的官道在此下溝。然後又上了溝遠去。

  眾人往對面眺望,遠望溝對面,牛頭原在道路的右面高聳蔓延,臨近黃河邊是高崖,中間是黃土巷坡。然後官道上溝後從黃巷阪劈開,形成窄狹險峻的通道,數里之長,一直連接向潼關的第一關金陡關。

  看著那方。一幕僚忍不住道:「五里暗門,嚴險周固,襟帶易守,若流賊以此路來攻,我師可在牛頭原設下伏兵,定可如當時胡兵在函谷關那樣……」

  孫傳庭搖頭:「此處是易於伏兵,然闖賊沒有那麼笨!」

  溫士彥也嘆道:「下官也認為。流賊不會自金陡關來攻!……潼關東、東南、北三面,依山高築,傍水而立,我師佔盡地利,便是闖賊到了城下,又如何排兵佈陣?是以……」

  眾人異口同聲道:「他們定會越過牛頭塬。窺探遠望溝,甚至進入麟趾原……」

  高尋眺望南方,更斷然道:「復得隴,又望蜀,若攻入麟趾原。他們還會攻打禁溝,力圖繞到西城!」

  潼關之勢。便是離南數十里有秦嶺屏障,北有黃河天塹,西有華山,城池所處,其實是在一片平原上。

  但千百年來由於秦嶺溪流切割,洪水沖蝕,形成了諸多破碎零亂,溝壑縱橫的原面,對交通與用兵都是極大的障礙。平原之上挖掘壕溝,都可以阻敵之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更造就了潼關奇特的地形。

  南面的秦嶺難以翻越,北面的黃河難以度過,然後從秦嶺流向黃河的溪流,造就了眾多的溝谷。這些溝谷還多是南北走向,正好卡住了河南通向陝西的道路。

  粗粗一數,潼關境內,南北走向的溝壑就有近千條,十里長的溝壑也有十餘條,將一個平原切割得支離破碎。很多原地還高低不等,有著落差。

  溝壑處處,原高溝深、陵谷起伏,這樣的地勢,當然不好走。

  便如黃土高原,千溝萬壑,在平原上走著走著,前方好好的地面,突然出現一條深谷。除非翻過深谷,否則繞道而行,極可能要繞上幾天,望原跑死人。

  或許單人獨馬,藝高膽大者可以慢慢翻越,但有行李車馬,拉行輜重者,難道可以飛過這些不時出現的溝塹?

  有些溝谷落差甚至達到上百丈,所以就需要道路。

  函谷關其實也是這樣的地勢,稠桑原向北一直延伸到黃河岸邊,黃河由原畔流過,兩相連接,無有隙地。原上溝壑繁多,落差普遍在百丈,河邊更懸崖高聳,所以東西大道只有橫過稠桑原,別無它路。

  也正好有一條深溝可以作為通道,就造就了函谷古道的險要,站在溝下往原上看去,谷深崖絕,山高路狹,本質上,潼關、函谷關,都是黃土高原地勢的延續。

  後來黃河下切,稠桑原北端近河處有了灘地,過往行旅就可由灘地行走,不必再橫過原地,函谷關險道沒人再走,哥舒翰悲劇不再。

  潼關的優勢,除了秦嶺、黃河,也更多體現在溝谷上,最有優勢的溝谷便是兩條,一是遠望溝,一是禁溝。

  遠望溝就在潼關之下,城池東南麒麟山腳處,北接黃河,南面向秦嶺方向延伸,長達二十多里,溝長谷險,可謂守護潼關城池的一道天然屏障。

  然後遠望溝西去約五里,有一條平行溝谷,便是禁溝。

  此溝更深更長,南接秦嶺蒿岔峪口,北至潼關城南面的石門關,長達三十餘裡,深深攔住任何想從河南通向陝西的行人,讓他們只能走潼關城門。

  歷代也認識到禁溝對潼關的重要,在溝的兩面,建了眾多烽火台,每三里就修一台,還有十二座配套的城池,稱為十二連城。

  平時禁商旅,禁行人過往,還禁止砍伐溝中樹木,於是與秦嶺、潼關一起,形成了飛鳥不能踰越的堅固防線。

  兩溝之間的原地,當地人稱之為麟趾原,又稱南原,這塊位於潼關南面,長約二十多里,寬約四、五里的平坦之地,舊日多是潼關守軍屯糧種麥之所,原上也聚集了一些衛所村落。

  以軍事上的考量。守住遠望溝與禁溝,敵軍就不能潛入陝西。更不能繞到西門,潼關城池就不會被團團圍困,來自陝西腹地的援兵與糧草,就可以源源不斷的支援。

  所以二溝非常重要,與潼關蟬聯才使得城池固若金湯,故有「故守關而不守禁溝者,守猶弗守也,守禁溝而不建十二連城者。守猶未善也。市尤一室之內,杜門塞竇,以防鳥雀之入,而忘閉其牖也」的說法。

  歷史上唐將田令孜率兵十萬鎮守,黃巢偷偷越過遠望溝,又越過禁溝,繞到城的背後。才奪取潼關,直搗長安。

  李自成若想發揮人海戰術,也唯有攻入麟趾原,圍打南門,南水門,上南門等處。否則若只想攻打東門,北門等,必敗無疑。

  只是闖賊各將飽經戰陣,自己能想的,他們肯定能想到。

  眾人匆匆來到上南門。這裡仍然是麒麟山的一部分,城門稱為「凌云門」。城牆往西面過去,則是下南門「迎熏門」,還有南水關。

  以地勢來說,上南門頗險,劈開坡地為城門,便若東門一樣,不好攻打。

  下南門基本在平坦的原地上,南水關也較緩,不過南水關的城樓西段城牆,已經連接上了鳳凰山,賊軍若是渡過遠望溝,主要攻打的,應該就是下南門了。

  當然,就算攻打下南門,也不是那麼好打的,城牆高厚,有四丈之多,馬面聳立,增加了城段的防守能力,而且只攻打一個城門,也會讓闖賊龐大的兵力無用武之處。

  所以他們應該還會攻打上南門與南水關,上南門雖險,總好過打東門,南水關眼下潼河也不深,眾賊應該會踏著河水攻關。

  他們可能還會攻打禁溝,嘗試繞到城背,假如他們能先期打下遠望溝的話。

  「估計闖賊會翻越牛頭塬,過各個溝壑原面,佈兵對面原上。那方再難走,也好過走金陡關入東門,他們幾十萬兵,也才能擺得開……也才能以優勢的兵力,攻打遠望溝,攻入麟趾原後,可一面攻城,一面攻打禁溝防線……」

  高尋沉思說道。

  對面溝溝壑壑,原面塊塊,然常年村民行走,總有一些交通的小路,流賊又是人多,擴大路面不是難事……到了溝對面那塊平坦龐大的原地,也才可以使他們擺得下兵力,從容攻打過來。

  而若走金陡關入東門,那種幾里長狹窄險隘的路面,官兵太好設伏了,闖賊定會落得個哥舒翰的結果,這一點,他們想必也會想到。

  眾人都贊同高尋的看法,一幕僚道:「所以,我師第一道防線,便是遠望溝,不可使賊進入南原。」

  眼前這片南原地,視野遼闊,平坦的地面一直向南延伸到秦嶺,東西兩溝之間原地寬度也在數里,上面分佈了不少城堡村落,周邊稀稀拉拉種了一些麥子,向是潼關衛重要的屯糧之地。

  看著這個地方,孫傳庭心潮起伏,當年楊閣部設下「四正六隅十面張網」之策,闖賊被曹變蛟等逼入潼關,自己奉恩師洪承疇之令,在這南原,還有附近,設置了三重埋伏。

  闖賊中伏,於南原之戰幾乎全軍覆沒,屍積如山,最後僅以十八騎突圍出來,逃入商洛山中。

  那時闖賊惶惶如喪家之犬,沒想到幾年過去又再興起,還主動來攻打潼關了。

  他的目光看向上南門東南處約二里外的一個小堡,那堡又建在略高的一個原上,當地人稱東塬,同樣緊鄰著遠望溝,對此堡他有些印象,沉吟道:「那是陶家莊?」

  張爾猷道:「稟督臣,是的,此堡現內有守兵三百,守護從溝對面過來的一條官道。」

  從遠望溝過溝來有眾多的小道,內中還有些官道,沿著溝邊原上建了一些堡墩,守護這些要害之處。

  吳爭春道:「孫督,陶家莊地利極重,我師據之,於西處炮轟,上南門同樣發炮呼應,流賊必不能攻打上南門。反之陶家莊被賊奪取,居高臨下,窺我關內,甚至可發炮轟打。」

  孫傳庭面色嚴肅的點頭,此堡之重,他也是一眼看出。他道:「出關看看!」

  ……

  一行人旋風一樣策馬出了上南門,首先從原地奔上陶家莊堡。城堡已經年久失修了,雖城牆夯土仍然厚實高大,但處處長滿荊棘,牆根邊上,更佈滿了蕪亂的荒草叢堆。

  這堡的北面,南面,佈著一些堅硬的野棗刺,然後高低錯落的。分佈了一些麥地,內中的守軍,很多人正在塬上鋤地,他們說是士兵,其實更像農民。

  見孫傳庭等人到來,只是麻木地看著他們,沒有任何反應。

  吳爭春與高尋等搖頭。孫傳庭則是臉色鐵青,流賊就要來臨,還在鋤地?

  張爾猷神情無奈,這些衛所兵,能種地已經很好了,畢竟衛所內。也沒有糧餉供給他們,種點地,多少能養家活口。自己雖然三令五申,然生計要緊,各衛所兵將只能顧著眼前。

  當地千總得到消息。匆匆從田地趕來,他滿身的泥土。一副老村長樣子,見了孫傳庭,他跪下顫聲道:「卑職見過督……督……」

  他上下牙齒格格作響,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孫傳庭冷冷的向他看了一眼,說道:「流賊數十萬,就要逼近潼關,你等不思防守戒備,反在城外嬉戲……來人,將他斬了!」

  立時兩個護衛出來,就要將他拖起,那千總臉上死灰一片,周邊那些衛所兵仍然麻木看著,只有幾個女人哭天搶地起來,可能是這千總的家人親屬。

  孫傳庭的幕僚們淡淡看著,大敵當前,這千總不思防務,被斬是理所當然。張爾猷想要求情,還沒說話,孫傳庭已是擺手止住他的話語,還是溫士彥哈哈一笑:「大敵當前,斬將不詳,孫督不妨饒他性命。」

  吳爭春也有些憐憫地看了那千總一眼:「此為衛所多年積弊,情有可原,請孫督網開一面。」

  靖邊軍各人求情,他們的面子孫傳庭不能不給,他狠狠地看了那千總一眼:「那便責打此人二十軍棍,重打!」

  啪啪的軍棍聲與慘叫聲中,孫傳庭等人進入陶家莊內,內中典型一個難民營,象村落多過象兵營,上了城牆,西門魁星樓上,也架了一些佛郎機炮,由於照看不周,一些火炮已經生鏽了。

  不過除此之外,本堡地勢極佳,站在西城樓上,潼關城歷歷在目,甚至可以看到城內很多動靜,大半個潼關城,都在眼中,真可說居高臨下,佔足地利。

  高尋說道:「衛所兵不堪使用,盡城軍士必須盡換,還要添置守城器械,西城上,要安上一些大將軍炮。」

  孫傳庭讚許的點頭,此堡位置確實好,東門下,就是遠望溝,一條官道從南門經過,繞到東門坡下,然後沿著山坡轉折蜿蜒,最後到了溝對面的原上去。

  可說這條道路,完全處於陶家莊守軍東面與南面的威脅之下。城池西面,又可與潼關上南門呼應,不過首先,這些守堡的軍士,要盡數換了,否則流賊極有可能一鼓而下。

  眾人在東門上眺望,門前遠望溝黃土壁立,草樹雜生,向秦嶺方向蜿蜒遠去,對面是大台原,溝與原間落差約在六、七十丈,兩原間距離不一,有些在一百多步,有些則在一、二里之多。

  坡勢也不一樣,有些溝深坡陡,攀爬不易,有些較為平緩,較易通行。這些平緩的溝地,隱隱有一些小路可以行走,蜿蜒曲折的,甚至在溝下有一些麥田菜地。

  畢竟溝下比起原上較為濕潤,多少有些溝水,當然,若是發洪水,就什麼都沖沒了。

  而溝兩邊的坡地,很多地勢也若一階一階的梯田茶地,大部分是大自然鬼斧神工傑作,天然而就。少部分是人為的,當地守軍百姓在坡上開墾一些梯田,或是菜地,作為生計,還出於防務的考慮。

  這一階一階的地勢,山路在階下蜿蜒,守軍則可以在階上,對道路上的對敵軍進行側面打擊,還是層層疊疊立體的火力,有若棱堡防務一般。

  對面原地上,隱隱約約還有一些火路墩,作為十二連城的一部分體系。

  孫傳庭看了對面一陣,從腰間取出自己弓箭,卻是一把三石強弓,又取一支雕翎箭搭在弓上,拉了個滿月,嗖的一聲射出,射到了對面的原上。

  身旁幕僚們都是叫好,孫傳庭也面有得色,吳爭春也是點頭,只有高尋微笑不語。

  一幕僚高聲道:「觀此箭之勢,此處二原相距頗近,約在一百多步。我師可在東門上安放火炮,轟打對面原地,使其不得聚兵,依地勢看來,該條官道,定是闖賊力攻之所。」

  眾人都是同意,就在這時,隱隱對面傳來一些馬嘶聲,卻是幾騎在原上追逐,一騎在跑,數騎在追。然後聽到啪的一聲銃響,煙霧冒起,似乎那跑的騎士回頭一銃,後方一騎落馬,然後那數騎紛紛勒馬不敢再追。

  卻是流賊馬隊越多,對面的火路墩守軍,完全沒有能力驅趕那些窺探的流賊哨騎,全靠虎爺麾下獵騎兵與驃騎兵們,使賊騎不能進入南原窺探。

  孫傳庭哼了一聲,道:「沿溝邊看看。」

  ……

  眾人沿著遠望溝旁奔馳,依著地勢,靖邊軍的贊畫們不斷統計,此溝平緩之處多少,可以渡溝的小道有多少,防守之時,估計需要多少兵力。

  看得孫傳庭暗暗點頭,靖邊軍的參謀制度,最大程度的考慮了一切,依此打仗,就算不會大勝,也不會大敗。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6-5-16 01:10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4-5-18 01:31
第721章 銅牆鐵壁
       
  遠望溝蜿蜒向秦嶺方向蔓延,南原雖看起來平整一片,然不時會出現一些較小溝壑需要避開,還有些漢城與唐城的廢墟,都成為當地屯堡軍堡的一部分。

  眾人策馬奔到原的南端,遠望溝斜斜向西延伸,與禁溝,還有至少十數條溝壑交叉錯落,在西南處形成一片非常複雜之地。

  站在溝邊,此處溝底落差相對平緩,更多的,是那種天然梯次防禦地形,便若一大塊一大塊的梯田。

  每塊「梯田」還豎坡陡峭,幾乎都是九十度,高度從一丈、半丈到二三丈不等,這種地形,也很利於防守。

  眾人目光越過溝地,往東南方向看去,溝上方一個大原,分佈一些屯堡。再往那原東南過去幾里,過一條當地人稱為斜溝的大溝,是一片更大的原,上有代字營等衛所屯堡。

  「我師可在代字營佈置兵馬,賊若攻遠望溝此方,我師便可居高臨下,攻其後翼,亂其兵馬。」

  一幕僚提出建議。

  孫傳庭有些心動,但最終還是搖頭,在那方佈置兵馬,攻其腹背,這想法很誘人,然大戰一旦進行,那方兵馬卻很難與這方主力呼應,孤軍在外,變數太多了。

  流賊發現這只軍隊,定然不容坐視,說不定會越過斜溝,攻其側翼。若連斜溝也要防守的話,那需要兵力就太多了,還不如集中力量,專守遠望等溝。

  很快孫傳庭就作出決斷:「數日之間,遠望溝東面所有屯堡衛所盡撤。免得為賊所用。」

  「禁溝!」

  孫傳庭等人又往西而行,最後看著面前的深溝,便是名聞千古的禁溝了。

  這條長幾十里的「封鎖壕」完全阻斷東西通道,溝又深又闊,黃土壁立,雜樹野草橫生,平緩之處頗少,其與潼溝還形成的一條又長又窄的原,稱為通洛川。

  上方峁梁一個個烽火台屹立,溝底關鍵之處。還有著一個個城堡。駐兵百人到三百人不等,甚至城牆與兩邊原上火路墩相連。

  身旁幕僚讚嘆,禁溝與十二連城之險要堅固。

  孫傳庭卻皺眉良久,這些火路墩與堡壘不可謂不森嚴。然巡視陶家莊給他帶來了陰影。若還是當地衛所兵駐守。極有可能會被賊一鼓而下,所以必須通通換人。

  那方溫士彥與吳爭春等人交頭接耳,顯然也是這個意思。

  他們擔心不無道理。歷史上白光恩守禁溝與通洛川,就是被李自成一鼓擊潰,西原上的高傑還嚇得立時便逃,他們潰兵逃入南水關,被闖軍趁勢追入,潼關城破。

  城堡是否堅固,與人有著密切關係。

  果然眾人從南原西下禁溝底一堡,守堡一百多兵,竟不到十個人,還是那種老得走不動的人,問起該堡把總去哪了,那幾人只知道叩頭,歷屯代代,他們軍話也變成鄉音土語,孫傳庭聽都聽不懂。

  還是張爾猷尷尬言,那把總帶著兩個家丁,到蒿岔峪口做買賣去了,有些洛南、商州的商客會翻越秦嶺,到潼關做些營生,蒿岔峪口是許多商客所行之路,因此關口上有些店舖,那把總……

  「張爾猷,立時將此獠捕來,斬首示眾,以正軍法!」

  孫傳庭厲聲喝道,他臉色鐵青,殺氣騰騰,再也忍不住胸口怒火。

  張爾猷咬了咬下唇,拱手道:「是!」

  身旁幕僚個個神情嚴肅,吳爭春等人也不語了,陶家莊那千總還在堡邊鋤地,這把總卻擅離職守,跑到遠遠的峪口去,在這種大敵就要來臨的背景下,沒有活命的理由。

  此後孫傳庭寒著臉,一言不發,只策馬溝底行走,眾人跟隨而行。

  谷勢壁立,灌木叢藤,處處都是,若有走過函谷關的人,此時便有置身函谷古道感覺。

  不過禁溝底頗為平坦寬闊,有十餘丈左右,蜿蜒溝水緩緩流過,水邊頗有不少麥地與菜地,就算禁止在溝底開墾,生計面前,所有的禁令都是空談。

  孫傳庭冷著臉,又經過數個關卡,又有數將要掉腦袋,張爾猷也不再說什麼,自己已經三令五申,招集守官議事,強調防守之重,他們不當一回事,失去性命,也是咎由自取。

  看禁溝防備鬆弛,身邊各人卻是心情沉重,若不是實地驗看巡視一番,禁地成了通途,流賊包抄了西門,潼關將有被孤立的危險。

  很快,一行人到了溝口位置,此處溝勢突陡,禁溝水湍流直下,飛沫四濺,好似白練高掛,然後在下方形成一個深潭,潭邊綠樹成蔭,卻是本地一個有名的景緻,禁溝龍湫。

  但孫傳庭等人哪有心思看?他們從小路下了溝,到了南原的西面下方,再看那原,一片連綿山嶺似的,只有一些小道從原上西下。

  有潼溝水過來,與禁溝水匯合,形成潼河,然後流向南水關,潼河西岸不遠便是鳳凰山。有城牆從南水關延伸過來,沿著鳳凰山蜿蜒,最南端有一個樓台,厚實高大,離通洛川極近,就在潼河邊不遠。

  該樓台便是石門關,西端又有城牆與西門相連,上面還有著一個個敵台,與通洛川一起,形成了兩面的火力打擊地點。

  眾人看著潼河與那石門關,一幕僚說道:「從南原下來不易,且賊攻南水關,要小心石門關守軍攻其後腹側翼。賊攻石門關,通洛川守軍,亦可攻其側翼後腹。禁溝與石門關不失,流賊便不能抄到西門。」

  孫傳庭點頭,禁溝與石門關不失,賊兵又如何敢在關前運兵運糧?不說道路問題,就是守軍趁其不備,突然抄其背後。僥倖過去的一些賊軍,也成了無根的浮萍,這便是重要關口的作用。

  有城牆相連,從南門與西門調兵到石門關還容易,流賊想渡過潼河,拐過這個地方,面對兩翼的火力打擊,將負出慘重的代價。

  而且從通洛川西上西原,在各緊要路口還有著關口,與整個潼關一起。形成嚴密的防線。

  雖遠處有橋。眾人還是策馬過去,潼河寬在百步,此時也不深,只到人的腰側。策在馬上更淺。

  到了對岸。離河數十步就是城牆。完全處於上面守軍的打擊範圍。往南看去,眼前這谷地便是潼溝,長度與禁溝差不多。寬度則在二百多步,溝上去就是西原。

  孫傳庭等人往南行了一會,眺望一左一右的通洛川與西原,二原上皆是火路墩與城堡密佈。

  他們隨便選了一控制路口的小堡進去,讓張爾猷鬆口氣的是,該堡千總倒在關內,雖事實上他正與部下興致勃勃的打馬吊,這也是他的生財之道。

  總督突然來臨,嚇了他一身冷汗,此人還算「盡忠職守」,免於了掉腦袋的危險,不過孫傳庭一聲不響過了堡去,還是決定換了他,當地衛所兵不能用。

  過了小堡,後方是一條上原小道,蜿蜒曲折,溝溝壑壑邊滿是麥田,稀稀拉拉長勢不好。

  不知過了多久,一行人上了西原,與南原一樣的平坦廣闊原地,分佈了一些城堡村落。隨後不久眾人眼前一亮,他們看到了渭河,還有面前幾個高低落差不一的原。

  這些算是潼關城的附郭之地,各原上人煙稠密,屋舍建築,一直蔓延到西城腳下。城內建築,也是歷歷在望,西門樓,北門樓,盡在眼中,還看到了黃河。

  沿著渭河邊的大道上,行進的士卒潮流,紅色的洪流,正往潼關城不斷逼近。

  站在原邊眺望,孫傳庭深深呼了口氣,他對自己道:「自己一定會守住潼關,護住陝西!」

  ……

  當晚,孫傳庭又顧不上疲憊,在行轅內,與眾官將,眾贊畫徹夜議事。

  他的總督行轅,就設在麒麟山上,靠近上南門那邊,此處有正樓、箭樓多間,山原上,又樓台,兵營,廟宇眾多,更居高臨下,視野遼闊,作為行轅重地,再好不過。

  離凌云門不遠的一座城樓,「三軍司命」大旗高高飄揚。

  此時上下三層燈籠高照,贊畫幕僚來來往往,最頂層上,僱傭軍營部贊畫們,個個忙著掛地圖,擺沙盤,將此地部署成指揮部的樣子,底下二層,也各有司職。

  看著僱傭軍忙忙碌碌,吳爭春,高尋,溫士彥等人也是交頭接耳,孫傳庭突然有種插不上手的感覺。

  他看著贊畫們忙碌,依地圖標記,將抬來的各類沙盤不斷拼接成形,然潼關附近的地形,就出現在自己眼前,特別以今日巡視過的遠望溝,禁溝等詳盡精細,便若山川河流,濃縮在自己眼前。

  他還看吳爭春、贊畫等人,不斷的在各要緊部位作著標記,插上各類的小旗,果然形式一目瞭然,孫傳庭心想:「以後這個潼關沙盤,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聽著僱傭軍們竊竊私語,寫寫畫畫,不斷羅列出種種事項,他們規劃之詳盡,讓人瞠目結舌。

  比如守衛遠望溝,整條溝,有多少戰略要點,有多少需要守衛之處,需要建多少段護牆,每處需要兵力多少,他們該如何呼應,他們後勤該如何供給,更有排號標位,一號、二號、三號。

  甚至醫療救護,各軍官名稱,軍種構成等等,聽得人頭昏目眩。

  孫傳庭心想:「自出現靖邊軍後,這作戰形勢,與往日完全不同了。」

  他罷官這些年,收集的幕僚也算是精英,然此時只能給那些贊畫們打打下手,幹些跑腿搬運的活。

  人才的缺乏,是自己與王鬥的最大差距。

  依溫士彥收集營中贊畫的謀劃,最後交到吳爭春手中,向孫傳庭稟報的,防守潼關,事務繁多,有兩點是排在優先位置的,一,修整遠望溝防線,二,搬遷遠望溝東面所有屯堡衛所。

  贊畫們規算了當地的生活水平,可能的財產損失。遷移這些軍戶,覺得每戶補償十兩銀子為好,將他們移到南原或西原後,也可以讓他們幹些後勤方面的活,且供給口糧。

  若南原的軍戶最終要搬遷,也依此而為。

  「每戶十兩銀子?」

  孫傳庭身旁幾個親近幕僚,差點驚叫起來,打仗時堅壁清野是必要的,然向來都是官府一聲令下,百姓強制執行。哪有什麼補償?最多施一點粥。已經是大仁大義,還每戶十兩?

  只有張爾猷眼睛發亮,若軍戶們都有補償,至少這個年月他們可以安然無恙度過了。

  孫傳庭臉色難看。每戶補償十兩。統計起來不是一個小數目。自己雖然借了二百萬兩銀子,然花錢如流水,每天都有巨大的開銷。潼關之戰,又不知要打多少……

  最後他心一橫,反正已經欠了二百萬兩銀子,最多花完再借,他一擺手,沉聲道:「便依吳將軍吧。」

  吳爭春真誠的讚道:「督臣體恤百姓,末將佩服。」

  看著他那張佩服的臉,孫傳庭有心發作,卻發作不出來。

  ……

  潼關衛承襲第十代指揮使張爾猷性情恬靜,然此時卻抑止不住內心激動,作為本地守將,他的任務,當然就是奉督臣之令,率東原的軍戶百姓搬遷。

  起初他召各衛所屯堡軍官宣佈此事,眾人還半信半疑,不過等他率自己家丁,還有虎爺的騎兵,帶著一箱箱的銀圓,到了東原一個叫北頭堡的軍堡,當地一個千戶所城。

  他招齊軍戶,當場打開箱子後,露出內中層層疊疊,白花花,圓滾滾的東西,所有的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氣。

  最近不斷有賊騎在周邊窺探,傳說流賊還數十萬逼近,軍戶們都是惶恐,不知道是該堅守呢,還是投賊呢?晌午時把總回來言孫督讓軍戶搬遷,每戶都有補償,眾人都是半信半疑,會有這樣的好事?

  他們多半不願離開自己的家園,人走了,家中的房屋,周邊的麥子被流賊糟蹋了怎麼辦?窮家破戶也是自己寶貝啊,而且家園毀於一旦,以後又如何生活?

  然上官命令下來,卑微小民如何敢抗拒,不怕被抓到正法?正在猶豫間,看是不是藏到哪個溝口避避,眼前一幕,卻證明傳說的事情,竟然是真的。

  有見多識廣者還驚呼:「那是宣府鎮的銀圓。」

  眼前的銀子好奇怪,扁扁的,還圓滾滾的,每一枚外形、成色、重量看上去幾乎一致,見多識廣知道,這是宣府鎮的銀圓,目前只在省城與一些大城流通,十足十的硬通貨。

  不說銀圓,便是見過銅圓者,回來都可與鄉鄰們吹噓半天。

  遷移者,每戶就可得這十個銀圓?搬!為什麼不搬?

  有時好事也可以傳千里,在強大的銀圓攻勢下,東原的百姓們沒有絲毫抗拒之心,一個個興高采烈的接過銀圓,扶老攜幼,趕著豬羊,帶著家當,從遠望溝源源不斷渡過來。

  遷移的隊伍,浩浩蕩蕩,甚至很多不知跑到哪裡去的軍戶又跑回來了,消失很久的隱戶也相繼出現,他們拿到銀圓後,個個感激涕零,皆道:「孫督真是大仁大義。」

  拿到補償的銀圓,他們也無師自通的知道了如何感受手感,撫摸上面的花紋圖案,那種吹一口氣,聽銀圓發出的嗡嗡聲辯別真假方式,更在軍戶中快速流傳。

  督標營四處,護衛百姓安全,又負責監督,讓每戶十個銀圓,一個不少,更讓軍戶們感激。

  「孫大人公侯萬代。」

  東原的搬遷,有條不紊,人流順著溝上的小道湧向南原,然後他們看到原上孫大人的旗幟,看到了旗下的孫大人,他全身披掛,身邊眾將簇擁,如群星拱月一般,形象是那樣的高大。

  眾軍戶百姓都真誠的向大旗歡呼,很多人還一片一片的跪拜,感謝心中的守護神,慷慨仁義的孫大人,看著他們真誠的樣子,孫傳庭忽然覺得,每戶十兩銀子,也不是很多。

  他更怔怔的想:「吾輩飽讀聖賢書,也是為了百姓安樂……錢財乃身外之物也。」

  ……

  新任陝西總兵高傑約在十七日下午到達潼關,此時新軍已經全部到達,潼關城進入熱火朝天的防備準備。

  接贊畫們規劃,他們軍伍沿渭河,西原各處分佈紮營,然後一隻一隻進入關城,南原,禁溝等處,看帥營對他們的安排。

  陝西各鎮中,高傑、鄭家棟、牛成虎隨新軍防守潼關,他們正兵營,各三千到五千人不等,然後鎮內游擊級別的將官需出兵,每人一千多兵,二千多兵,甚至幾百兵不等。

  三鎮有出營兵一萬五千人左右,內中實數不可能這麼多。

  畢竟各營吃空餉,喝兵血純屬正常,當時連楊國柱等人都避免不了,腹地還更為敗壞,他們的實際總兵力,約在一萬,或一萬一千人左右,內馬步兵不等。

  因為孫傳庭有王鬥援助,算是財大氣粗,一口氣將半年的欠餉都發了,現在每月也有軍餉,因此士兵們士氣很高。

  雖然陝西境內現很多人對孫傳庭怨氣衝天,然軍隊大體是支持他的,他們也不管孫傳庭銀錢從何處來,總之有錢就好。

  不過舊軍積弊,豈是一時就可理清的?高傑算是剋期到達了,然隨他一起到的,只有一千多馬兵,數千步兵還遠遠落在後面,可能要幾天後才能到達。

  餘者各路的游、援兵,固原、臨洮二鎮兵馬,到達的時間,就需要更久了。

  對營兵們的安排,帥部的意思,是讓他們打野戰,作為遊兵,只有部分隨同新軍們防守。

  各方兵馬不斷到達,潼關城內外,駐滿了馬步軍隊,帳幕延綿,金戈鐵馬氣息蔓延,隨著探馬消息不斷傳來,流賊越發逼近,孫傳庭加緊了二溝的防線修葺。

  靖邊軍贊畫們認為,讓新軍們參與防務修築,可以累積他們的實際經驗。

  還有南原、西原、潼關城內外軍戶百姓,也不能讓他們閒著,應該讓他們知道,這場戰爭,不是與他們無關,然要注意方式方法,應該以利誘之。

  孫傳庭也豁出去了,依吳爭春等人意見,大量僱傭軍戶百姓做事,編入輜重隊,給工錢,供衣食,讓軍民們的熱情非常的高。

  二十日,孫傳庭巡視城防,從城內到城外,從南原到西原,所到之處,歡呼一片,無數人對著他的大旗歡呼:「督臣,督臣,督臣。」

  孫傳庭忽然有種熱淚盈眶的感覺,他身旁溫士彥高興的道:「軍民同心,其力斷金,潼關已是銅牆鐵壁!」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6-5-16 01:09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4-5-25 10:50
第722章 打糧
       
  遼闊的中州平原在眼前延伸,極目遠去,四下一片焦土,廛市止存頹垣。

  大約出襄陽府起,村落已空,有時出城百里竟不見一人,唯城邑還有十一二留存,近城之田,有城中人耕種以餬口。過南陽府城北上,關廂俱毀,城郭平夷,城址成一片荒草。

  特別城外無一居民者,田疇俱成蓬蒿,數百里如一,飄搖有若草原。

  亂世來臨,首先遭殃的還是普通百姓,特別居於平川之地,沒有結寨,沒有自保能力的百姓。流寇處處,土賊遍野,還有過往的兵痞惡棍,都威脅著他們的生命。

  成為白骨的人多了,他們也醒悟了,倖存者紛紛逃離,各縣僅餘的居民們,也大多覓山之高而上有平崗者結寨而居,大縣可能有數十寨,小縣不過十餘寨,自耕自給。

  他們對外界警惕無比,無論哪一方勢力都不可能得到他們好感,甚至逃入深山的民眾,避世獨居,一代代下來,渾然不知外界之事,不知有晉,何論漢唐?

  是不是有旱災,現在已經不重要,因為河南已經沒有社會組織,民眾重新被丟回了叢林,相互撕殺,弱肉強食。

  除了有自保能力的豪強大寨,現居於平川之地,只是平白吸引各方劫掠,無數土匪流寇注意罷了,土地再肥沃,田地再廣闊,又有什麼意義?

  所以沿途所見,城邑村落止存廢址。野兔逃竄,蒿草叢生,路上走幾天幾夜不見一人,太正常了。

  很多官道小路更長了數尺長的野草,田地雜草叢生,狗尾草招搖,有時連綿幾百里,不明白的人,還以為到了塞外草原。

  正是葉縣境內,昆水南岸。

  「有狼!」

  身旁一個馬兵突然驚叫。老胡一喜:「在哪裡?」

  那馬兵指去。眾人往對岸眺望,兩岸荒草連天,往日肥沃的田地,現在都長滿了野草。在對岸的草叢上。果然潛伏著數百的狼群。雙目閃爍著綠幽幽的光芒。

  這一瞬間,眾人內心一陣恍惚,這是中原。不是草原啊,現在竟成了狼群出沒之地?

  隨後老胡哈哈一笑,叫道:「有肉吃了,兄弟們,殺過岸去!」

  立時百餘馬兵歡呼大叫,在八條率領下,策馬往對岸衝去,嚇得那些狼群飛快就跑,這邊的步軍,個個看得狂聲大笑,只有一些飢民們,麻木地看著。

  孔三策馬立著,看著那些興高采烈的闖兵們,他雙目一閃,心中默默道:「流賊!」

  近四月時,李自成大軍浩浩蕩蕩北上,此時老胡與孔三剛到湖廣不久,然後又隨軍北上。到湖廣後,闖營也給了他們一個巡山營的番號,隸屬後營麾下。

  營中按隊劃分,每隊內有馬兵五十,步兵一百,還有廝養小兒三十到五十人,幹些粗活雜活,相當於小廝僕役,雜役後勤,他們四千兵力,內馬兵一千,步兵三千多,共約分為了三十隊。

  至於原來那些飢民,補充了巡山營步卒、廝養人數後,被闖營另外安置了。

  他們現在也算正規化,因為從步卒起,人人都有了一件號衣,便若後世的馬甲,後背書闖字,前方寫各營番號標記,因為隸屬後營,所以號衣色為黃。

  李闖數十萬大軍北上,意圖攻打陝西,他們當然不可能從湖廣千里運糧,除了初時一部分糧草,都是就地解決,這也是他們後勤方面的「優勢」,至於各地搶光了以後怎麼辦,這不是他們考慮的。

  所以一出湖廣,大軍一面行進,同時無數股馬步軍四出,攻掠那些不屬於己方勢力的城池寨子,裹脅曠野上到處遊蕩的流民,屬於己方勢力的寨子,一樣要出錢出糧。

  如巡山營這樣的外營,為大軍收集糧草,自然是他們的任務之一,此次便奉命出外打糧,看中的,是葉縣東北一個小寨子。

  亂世來臨,最有生命力的其實還是鄉間地主、豪強大族,他們糧多財多,不過同時又高牆深寨,內部團結無比,想攻下他們的寨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典型代表就是郟縣的臨灃寨,他們從南北朝起,沿隋、唐、宋、元、明多個朝代,世世代代在灃溪旁屹立,就算抗戰時日軍遇到這樣的寨子,也是繞道而走。

  這類寨子又稱塢堡,唯有富豪之家、宗族鄉黨、豪強大族才有能力建築,非常不好打。

  當年李自成逃到商洛山,便是靠攻打寨子過日,不過打的都是小寨子,遇到真正的豪強土霸,士紳大族的寨子,那就無可奈何了,最多強迫他們貢一些糧草便罷。

  除了這些大寨子,平川上也有一些小寨子,便是心懷僥倖者,或離大山頗遠者所建。

  故土難離,河南很多地方又是平原,想尋找深山老林不是容易的事,所以一些當地百姓,或某些流民懷著僥倖的心情,自發聚集,立了一些堡寨,在亂世中飄搖生存,時興時滅。

  葉縣算大縣,雖縣城不在,境內殘餘的百姓,一些遊蕩來的流民,還是依著昆水,湛水,立了數十個大小寨子,當中一些豪強大寨想打下不是短期內可以辦到的,但餘者的……

  特別哨馬得知,將要攻打的那個叫柳林莊的寨子,內中只數百人在結寨耕種,為首的,是一個姓楊的當地里長,聚集了附近幾個村的零散村民,還有一些流民在內。

  此寨青壯不多,寨子不大,應該很好打。

  孔三與老胡身旁,還立著一個騎著戰馬的大漢,滿眼都是凶利之色,身後同樣一些彪悍的騎士,個個穿著棉甲。頭戴氈帽,棉甲色為黃,卻是後營的老營兵。

  現闖營除了標營是老營,一色的驍騎,五營制將軍,也有自己的老營兵,外營出外打糧,五營核心自然要派出老營人馬監督。

  不比老胡的巡山營,雖是馬兵,但很多人不是騎驢。就是騎騾。要不大多是劣馬,這些老營騎的可都是好馬戰馬,還普遍一人二馬,甚至三馬。

  這一隊監督的後營老營。騎的就都是好馬。在他們身後。還有一些廝養小兒在服侍,普遍在十三、四歲,十五、六歲樣子。年紀雖小,眼中卻帶著兇殘,似乎對生死充滿冷漠。

  闖營喜歡收羅孤孩帶在營中,耳濡目染下,很多人長大後多成為骨幹流賊一員,很多頭目也喜歡認這些人為義子,如當年的孫可望,李定國等人一樣。

  初時見了狼,那大漢還一喜,結果見巡山營馬兵衝過對岸,卻一頭狼也沒打中,他皺了皺眉,不悅道:「踏地龍,時辰不早了,該去打糧了,打下柳林莊,今日還要打另一個寨,休得磨蹭。」

  這人雖只是部總的軍職,而自己是威武將軍,但他可是老營兵,老胡不敢怠慢,他笑呵呵的點頭道:「田爺說得是,時辰確是不早了,磨蹭不得。」

  他吼道:「弟兄們,全部過河,打下柳林莊,人人吃飽飯。」

  立時全營一片歡呼吼叫,眾兵雀躍,人人充滿幹勁。

  此時闖營的糧草供給,還是實行平均主義,各營打來的糧草彙集到老營,然後按人頭髮下來。若糧米多,整體生活水平就高一些,糧草少,則均短之,全營挨餓,所以各營上下,都對四出搶掠充滿熱情。

  昆水不深,巡山營吼叫著過了河,他們每隊有一面旗,營部有一面坐纛大旗,行軍時,不論馬步,皆隨著旗走。對岸仍是平原,雖然雜草密佈,不過還是好走,一營數千兵,分數路行進,還有探馬跑得遠遠的。

  闖營的軍律,不論行軍還是紮營,即發撥馬,上下左右的四路偵探,一里一撥,直至二百里外,有警即知。強大的偵察能力,也是官兵屢次三番中伏的原因。

  還有數千的飢民跟著大軍,闖營一路北上,已經裹脅了不少流民,分到巡山營的也有數千。

  老胡昂首挺胸的策著馬,回首身後「浩浩蕩蕩」的大軍,心中頗有意氣風發的感覺,往日自己不過一小兵,現在成了數千人的首領,那種成就感難以言說,要不是孔三跟在身邊,他早忘了自己是間諜。

  不過看了看身旁那老營部總,老胡眼中卻閃過嫉妒的神情,看這些人個個馬術嫻熟,騎的又都是好馬,自己雖有馬兵上千,然戰馬卻不到二百騎,就希望打了一些仗後,多賞一些馬騾下來。

  為鼓勵各營打糧,闖營還有規定,誰打來的糧草越多,他們發下來的糧米也會更多,還有別的賞賜,更激勵了各營的積極性。

  而諸營軍功賞賜中,馬騾為最上賞,弓夭鉛銃為次,金銀珠玉最下。亂世中賞馬賞騾,當然大大增加各營首領的硬實力,有實力,要獲金銀財寶只是等閒。

  沒有實力,再多的金銀一樣保不住,老胡飽經軍伍,當然明白這一點。

  他們在荒蕪的大地上行走著,沿途市鎮,都是滿目荒涼,昔日繁華村鎮,皆成瓦礫殘壁,處處雜草,欲覓一椽一瓦不得。

  途中,巡山營路過一個大寨子,為當地一個豪強所築,此時寨牆上滿是人影,個個警惕地看著寨外路過的闖兵們。

  闖營上下痛恨地主老財,但最不好打的寨子就是他們,果然在寨外粗粗一看,寨上的鄉勇武裝絲毫不差過一些州縣,弓箭鳥銃具備,甚至還裝備了火炮。

  柿子還是撿軟的捏,連那監督的老營部總都沒有下令攻寨的意思,全營直往柳林莊而去。

  終於,全營到了柳林莊前,便若一個縮小版的大安寨,寨子破破爛爛,不過寨外周邊平野上,倒是種了許多麥子,此時寨牆上,站滿了衣衫襤褸的男女,個個神情恐懼。

  老胡等人看去,這個寨子的守衛力量不怎麼樣,弓箭沒有幾把,很多人手上,拿的也是木棍,寨牆更不高,這種武裝防護土匪與普通流民還好,面對巡山營這類軍伍……

  一個寨主樣子的中年男子在喊話,希望義軍饒過他們,他們願意資助糧草。

  那老營部總冷笑一聲,資助?打下寨子,內中什麼都是自己的,先前那個豪強大寨願意資助,義軍也就順水推舟了,還會發一桿闖字大旗給他們,這個寨子……

  他說道:「踏地龍,不必囉嗦了,立刻攻寨,飢民在前,步卒馬兵在後,有後退的,全部斬了,馬兵若退,老營一樣斬了。一個小寨子,一鼓而下就是。」

  作為慣匪老營,此類戰術對他已是熟極而流,張嘴就來。

  老胡遵命,立時安排,讓那些拿了各類兵器,帶了短梯的飢民在前,又讓營中廝養雜役抬了幾筐的麵餅窩頭擺在陣前,告訴飢民們,打了勝仗,這些就用來獎賞。

  那些飢民們立時騷動起來,個個雙眼火紅,常年處於飢餓中,這些食物對他們的誘惑力是極大的。

  然後又佈置了營中弓箭手,鳥銃兵跟在後方,馬兵們又督促步兵們,開始擺開陣勢,然後一聲大鼓後,全營吶喊起來……

  一刻鐘後,柳林莊被攻破,寨牆上下,躺著一些屍體,作為寨主的當地楊姓里長被押解而來,他滿身滿臉的血,被強迫跪在眾人面前,眼中帶著無比的絕望。

  在巡山營,還有俘虜來的那些柳林莊百姓面前,那老營部總得意的宣判這楊姓里長的罪過,比如為富不仁,欺壓百姓,魚肉鄉里,抗拒義軍等等,罪無可恕,必須處死。

  那楊姓里長喃喃道:「楊某沒有欺壓百姓,楊某聚集鄉鄰,只是想讓他們活下去罷了。」

  那老營部總喝道:「義軍面前,安可狡辯,來人,砍了。」

  幾個老營兵獰笑著走上去,一邊抽出自己的兵刃,那楊姓里長靜靜跪著,他看著柳林莊百姓人群,特別一個方向,眼中飽含愧疚,隨後又喃喃道:「楊某有心無力……亂世人命若螻蟻,盛世何時來臨?」

  隨後他人頭落地,柳林莊那方先是靜默,隨後嗚咽聲四起,夾著孩童們的驚恐哭泣,一片的淒涼,老胡本來興高采烈,忽然內心有種被針刺了一下的感覺,沉默下來。

  那老營部總則是不悅,喝道:「都哭個屁啊,我等義軍為你們除去惡霸,眼看就有好日子過了,還哭?」

  「老天不長眼……」

  卻聽人群中傳出一個淒涼的聲音,那老營部總猛地睜大眼睛,厲聲道:「誰?」

  隨後見一個少女踉蹌走出,她身旁幾個婦人拉都拉她不住,她走到楊里長的屍體前,淒涼的說道:「為什麼好人不長命,我爹爹這麼好的人……」

  那老營部總喝道:「放肆,官府無道,我義軍乃替天行道……」

  那少女看著自己父親屍體,猛地看向那部總,尖叫道:「替天行道?官府無道,你們去殺害你們的官啊,你們在陝西,我們在河南,難道隔著千里欺壓你們?俺們只想好好種地,為什麼不讓我們活……」

  那老營部總喝道:「反了反了,這妖婦反了,和她爹一樣,都必須殺了。」

  那少女瘋狂大笑起來,她叫道:「你們就是流賊,再怎麼樣假仁假義還是流賊,看你們造孽的,這處處白骨,人都死光了……」

  那老營部總暴跳如雷,幾個老營兵也拔出兵刃朝這少女砍來,那少女慘叫著,淒厲的道:「……你們禍害百姓,會有報應的,你們都不得好死……」

  「……報應……不得好死……」

  最後那少女躺在父親的身上,血泊之中,她雙目圓睜,淒厲的聲音,仍在上空迴蕩。

  老胡呆呆的看著,內心緊抽,孔三轉過頭去,右手拳頭緊握,手上青筋暴露,還有巡山營的兵馬,也是目瞪口呆。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6-5-16 01:08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4-5-28 00:49
第723章 怒了
       
  那少女雖然慘死,但她臨死前的悽慘叫罵,卻讓那個老營部總面色鐵青,神情猙獰無比,在他看來,這女子死就死了,還敢詛咒自己與義軍等,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面色扭曲,森然的雙目掃過這父女屍體,還有被俘虜的柳林莊人群,從牙縫中冷冷擠出兩個字:「屠寨!」

  立時柳林莊那方一陣驚恐的尖叫,還有嬰孩的啼哭聲越發響亮起來。

  巡山營各人也是一陣騷動,他們相互看著,面面相覷,他們骨幹是原大安寨人馬,在孔三等督促下,軍紀抓得比較嚴,屠殺婦女小孩的事情從來沒幹過,最多將她們賣了。

  餘下的是小袁營收編進來的人馬,在袁時中帶領下,他們紀律也頗好,只劫財,不殺人,不擄婦女,聞聽要屠寨,他們面上也露出遲疑之色。

  只有一些雜流慣匪出身的人現出興奮的神情,終於可以大干一場了。

  看那老營部總對著自己吼叫,老胡皺了皺眉,說道:「這不太好吧?」

  似乎在宣府鎮生活過一段時間,還有娶了妻子後,老胡感覺自己內心柔軟了許多,換成以前作為兵痞的自己,他早就興高采烈的執行了。而且這部總老對他大呼小叫,也讓老胡不悅。

  「什麼?」

  那老營部總臉色更是難看,他死死盯著老胡,森然道:「姓胡的,你敢違抗本部總的命令?信不信老子一刀將你砍了!」

  「放肆!」

  看著這部總那囂張的臉,還有那肆無忌憚的話語。老胡爆發了:「田復魁,你算什麼東西,老子是威武將軍,昌義府五品大員,你區區一個八品芝麻官,也敢在這裡對老子指手劃腳?」

  老胡真的怒了,自己辛辛苦苦爬到高官的位置,難道就被這些小官呼來喝去的?果然如此,自己的奮鬥有何意義?他勃然大怒,對這老營部總就是一陣暴風驟雨似的咆哮。

  他本來長相就凶悍。此時發怒。更若一頭將要噬血的惡狼,神情猙獰嚇人,倒讓那老營部總一時呆住無語。

  孔三一手按刀,他也是冷冷道:「田部總。闖王三令五申。不得胡亂殺人。難道你要違反軍律?本都尉說不得要向制將軍稟報了。」

  「就是,這些婦孺礙著什麼事了,一定要殺了?」

  「說打地主老財。俺看到柳林莊都是些苦哈哈,哪個長得象老財的?」

  「若殺人屠寨,俺們與官兵又有什麼區別?」

  巡山營中,也傳來士兵們不滿的聲音,特別對老營的不滿,此時趁機發洩出來。

  闖營上下實行平均主義,然多少還是有分別的,比如內營一天吃三頓,外營一天吃兩頓、甚至一頓,都會讓人不滿。內營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就算這種好也很有限,然越是平均,這種好反讓人更嫉妒。

  你衣服上有兩塊補丁,而我有三塊、四塊,都會讓人不滿,你騎馬,我騎騾,更讓人憤恨。特別在很多外營看來,內營每每在坐享其成,打仗他們在先,打糧也是在他們在先,髒活累活他們幹,輕鬆的活則內營在做。

  便如此次攻寨,又是內營在後監督,為什麼你內營不去攻寨,我來監督?嫉妒的毒蛇,隨時都會產生。

  而且在巡山營中,胡爺與孔爺威望還是很高的,進入闖營後,陌生的環境,讓巡山營各人,反無意識的團結在原來當家身邊,產生一種主憂臣辱,主辱臣死的心理。

  不管怎麼說,胡爺他可是五品的威武將軍,那姓田的不過八品部總,如此大呼小叫,張口就罵,甚至威脅一刀砍了,尊卑何在,體統何在?尊嚴何在?這做人又有什麼安全感?

  不約而同的,巡山營各人,都產生了一種同仇敵愾的不滿心思。

  看巡山營騷動,那老營部總呆愣的同時更怒不可遏,反了反了,驢球子的,這些外營的瓜慫必須教訓一下,要讓他們明白,闖營中真正的話事人是什麼。

  他正要有所動作,他身旁一個親近哨總連忙勸住他。

  巡山營各人雖然不滿,但他們一些話有道理,現在不比以前了,如果說以前殺人無所謂,但那些文人加入後,嚴格了軍律,隨便殺人是要被正法的。

  他們內心再燥動,也必須強自壓制下去。

  而且這場衝突鬧大了對他們沒有好處,內營比外營貴,這只是潛規則,明面上那踏地龍是五品,田部總只是八品,又不是作戰的時候,表面上的尊卑等級,還是要維持的。

  若消息傳出,八品部總對五品威武將軍喊打喊殺,各外營聽了,會怎麼想?現闖營三十多萬軍伍,很大部分是外營,特別內有許多明軍降將在,這些人對那類尊卑看得更重。

  果然外營離心,事情鬧開,就是鬧到闖王那邊去,恐怕也會用他們的腦袋來安撫軍心。

  危急的時候,雖然老營往往拋下外營就跑,這不是沒到那個時候嘛?現在義軍種種,還是很依靠外營的,不是外營龐大的人馬,如何打糧,如何供養大軍?又如何壯大聲勢?

  所以那哨總連忙勸住自己上司。

  而這時,那老營部總也冷靜下來,意識到自己不妥,事情鬧大更不妥。

  如換臉似的,他滿面的陰云變成燦爛的笑容,裂著大嘴哈哈直笑:「是田某腦子發熱了,胡爺莫怪莫怪。你說得對,我義軍軍紀森嚴,闖王更有嚴令,殺一人者如殺吾父,淫一女者如淫吾母,本部總怎麼可能下令屠殺婦孺?」

  老胡也換了臉,哈哈大笑道:「就知道田爺在說玩笑話,知道胡某與田爺相識來,最佩服您一點是什麼?豪邁!」

  二人相視大笑,狀似親熱,不過觀二人的眼眸深處,都沒有絲毫笑意,似乎在對方眼中,彼此雙方都是死人。

  老營田部總看看天色,道:「時辰不早了,胡爺,寨中能用的全部帶走,修整一下,還要打另一個寨子。」

  老胡點點頭,對搜刮寨子,他還是有經驗的,在他命令下,巡山營立時忙開了,特別各隊的廝養,更是繁忙的主力,不斷從寨中運出糧米,種種類類,能帶走的全部帶走。

  讓他們驚喜的是,寨中還發現幾頭豬羊,引起一片的歡叫。

  柳林莊的那些倖存者們,早先逃過一劫,悲傷的聚成一堆哭泣,便是青壯也個個默然無語,此時心如刀割的看著自己家當被掃個清潔溜溜,難道老天真的瞎了眼,一點活命的機會也不給自己?

  那些老營去監督了,防止外營私藏糧草金銀,留下老胡與孔三策馬立著,還有八條站在身旁,他已經完全被二人接納,主要是通過了孔三的考驗。

  看著眼前寨子,還有周邊的地形,老胡嘖嘖道:「看這四面的田地,比大安寨的還肥。」

  孔三冷笑道:「肥有什麼用?」

  他手指猛地指向前方被攻破的柳林莊:「誰敢種,就是眼前這種結果!」

  他目光森寒冰冷:「流賊,就像蝗蟲,所過之處,不會有存活的東西,直到掠無可掠,百姓死絕。」

  八條插口道:「是啊,不過看各地土豪的塢堡,卻活得很好,看樣子多能挺到亂世結束。」

  孔三歎道:「是啊,那些寨子難打,這千里白骨,九成九,是那些沒有自保能力的普通百姓罷了。」

  他目光看著遠處,喃喃說道:「不要讓我們的家人,也如這對父女一樣……」

  ……

  巡山營挖了個大坑,將所有的屍體埋在一起,一個高高的墳堆,在曠野上靜靜立著,亂世之中,能有一個墳墓已經算好了。

  臨走之時,柳林莊剩餘青壯全部被帶走,那些婦孺自然只得跟著。寨子破了,家中又沒了男人,哪天土匪來攻怎麼辦?沒有抵抗力的婦孺,在他們眼中可是糧食,小孩更受歡迎,肉嫩。

  所以青壯被裹脅,婦孺只有跟隨的一條路,只餘下一些老得走不動的人,留在寨中自生自滅。

  她們帶著自己簡陋的包裹,踉蹌跟隨,個個目光帶著茫然,自己未來在何方?

  下午的時候,巡山營又攻破另一個寨子,然後帶著戰利品前往老營,卻是在葉縣縣城附近。

  崇禎十五年葉縣城池被李自成攻破後,就關廂俱毀,城內無一居民。

  小亂避於城,大亂避於鄉,千年經驗告訴百姓們,大亂之時,居於縣城府城更危險,不若避於鄉間,散於四野,可能還可以逃得一劫,特別在深山與一些堅固的堡寨之內。

  所以縣城已成頹垣敗壁,內中雜草叢生,成為各大小野獸的樂園,不過現在野獸也遭殃了,成為人類尋覓的食物。

  密集裹著紅巾的人頭在街巷湧動,到處搜索,一隻老鼠也不放過。

  昆水沿著兩岸,還有無數的帳篷林立,上面飄揚的旗幟,紅、黃不等,大致越往內,兵馬越精銳,最核心的,便是白幟黑纛旗,一桿巨大的白鬃大纛銀浮屠豎立。

  若溪流匯入大河,來來往往的輜重車馬,還有如蟻似的肩挑人扛身影,只往老營方向彙集,都是打糧歸來的人群,巡山營部分人押著糧草,在那隊老營兵的監督下,也入了老營去。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6-5-16 01:07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4-5-28 00:55
第724章 對比
       
  現田見秀提督諸營事,輜重糧草也是他在管理,當然,具體雜事,還是李岩、牛金星等人在負責。闖營基本上是文盲,糧草諸事,沒有他們居中協調,是管理不過來的。

  曾經闖營的糧草輜重由李闖第二任妻子邢氏負責。

  那邢氏能文能武,識文斷字,能寫會算,在第一任妻子韓金兒跟一個痞子通姦,姦夫跑了,李自成一怒之下殺了淫婦,失業加上背負人命官司投身造反大潮後,李闖就對邢氏相當寵信。

  營中一干錢糧與物資調配都劃歸她管理,結果邢氏又跟高傑通姦,還雙雙跑了。

  李自成又再娶了高迎祥侄女高氏為妻,營中輜重雖也交給她管理,但陸續有文人投靠後,文書糧草處理,慢慢還是交到他們手上,特別現在昌義府建立,有了正規化的樣子。

  不過他們獨有風格,就是平均主義的供給制度,「所掠金帛、米粟、珠貝等物俱上掌家,凡支費俱出自掌家,請食不足,則均短之」,有若後世的戰時配給制,比起明軍中的吃空餉,喝兵血較為公平,貪污糧草機會也少,更少無謂的浪費。

  除了精兵與普通兵馬區別待遇讓有些外營不滿,還有明軍降將中一些人不滿外,目前這種平均主義的供給制還是有效的。

  很多明軍降兵投過來後,就算在闖營中還是苦,但看兵將一樣待遇,大家都苦。各人就心理平衡了,特別李闖自己粗衣糲食,更起帶頭作用。

  這也是闖營越來越強的原因之一,而且他們常年累月的打仗,戰鬥力提升很快。

  最近巡山營引起老營的注意,這只新增兵馬入夥不久,然表現突出,最近打糧很勤快,今日又攻下兩個寨子,值得表揚。正好權將軍田見秀在。親切接見了巡山營總哨老胡。

  還囑咐他好好幹,按這樣發展下去,營內人馬再磨練一下,成為老營指日可待。最後讓老胡興高采烈。喜氣洋洋的回來。

  同時老胡還帶回營中五日糧草。各營糧草都是三、五日一給,特別對於外營。這也是老營控制外營的手段之一,沒有糧草。想要興風作浪,太難了。

  因為巡山營表現突出,老營獎勵了巡山營一批刀槍弓箭,一些金銀,還有五十匹戰馬,這是讓老胡最高興的事,今日打下寨子的婦孺青壯,也劃歸在巡山營營下。

  闖營早前軍律,作戰時妻子可以跟隨,但不得攜別的婦人,就算如此,也頗有弊端,有了很多府縣地盤後,這些家屬就在各地安置,新近裹脅來的災民流民,有妻室的,當然要隨在軍中。

  需要時,他們青壯編入營伍,餘者在營中做些後勤之事。

  老胡興高采烈的時候,孔三則冷眼看著四周,看不單內營,便是外營很遠的範圍,都是巡馬奔騰,五營的驍騎都是輪流休息,巡徼嚴密,他們巡邏的範圍前後左右二百里。

  逃跑者僥倖逃了十里,逃不了百里,且敢逃者皆磔之。

  到了巡山營營地,也是在一條快要乾了的小河邊,密佈了五花八門的帳篷,顏色各異,就像龐大的野營之地,闖軍的軍律是過城邑不得居城室處,全部住在野外帳篷,這讓葉縣境內,成為帳篷的海洋。

  總哨的回歸,讓巡山營一片歡喜,然後各隊分配糧草與器械,一片熱鬧。

  進入闖營後,巡山軍成了巡山營,除了軍制規定外,每隊還設了主芻、掌械、司磨等職務,分別管理各隊糧草,器械,伙食事務,驅使廝養小兒幹活。

  暫時各外營營務各營自管,不是老營不想統理他們營內糧草器械諸事,而是沒那個能力。闖軍基本上是文盲,識文斷字者太少,統計與分配糧草這麼複雜的事,不在他們的能力範圍之內。

  投效的文人,也遠遠滿足不了需求,能理清內營諸事已經很好了,外營只能放權,不能深入干涉進去。便若歷代皇權不下鄉一樣,最重要原因,人才不足。

  所以老營只定期巡查一番,看各營是不是與內營保持一致,大體上各營事務很粗糙,營伍中若有什麼師爺文書還好,若沒有,那就非常雜亂了。

  孔三現在更忙,要練兵,又要管後勤,畢竟整個巡山營,就他一個識字的。

  傍晚炊煙裊裊,巡山營營地一片吵雜,一個帳篷中,看著端上來的伙食,老胡眉頭緊鎖:「娘的,又吃這些爛貨,老子真是受夠了!」

  老胡、孔三、八條三人圍著一張小桌子坐著,一人一個粗澀的窩窩頭,還有一碗野菜湯,上面漂浮了一些油花,旁邊還有一個碗,一堆野菜草根中混了幾塊似乎是肥肉的東西。

  卻是老營獎勵了巡山營兩頭豬,就殺了一頭,犒勞全營。

  只是全營幾千人,區區一頭豬怎麼夠分?

  此時的豬本來就不比後世的肥壯,亂世中的豬更瘦了,不大量增加「原料」怎麼行?

  總算老胡等是總哨,「原料」中有幾塊讓人羨慕的肥肉,尋常軍士,能沾點油水,分到一根肉絲就好了。

  看著眼前的食物,老胡食慾全無,他現在內心很複雜,領了幾千人,做到五品的高官讓他很高興,雖然這官是賊營的。然回到現實生活,長久的一塊肉都吃不到,又讓他沮喪,覺得做官沒有意義。

  長久不沾油水,今天算吃到肉了,然看看旁邊混合的野菜草根,什麼肉味都沒了,當官當成這個樣子,真是什麼滋味都沒有。

  常常的,每當吃飯時,老胡就頗為懷念往常在宣府鎮走鏢的生活,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各類美食隨自己挑選,回家後再摟著自己的小娘子,有時來根小煙卷。

  嘖嘖,那日子舒坦的……

  再看看這個,唉,這叫什麼事。

  想想賊營中高級將領的生活水平,竟不如宣府鎮一普通百姓,老胡算明白了為什麼大家都往宣府鎮跑,那邊就算普通的人家。放在這裡。也是大財主了。

  看老胡唉聲嘆氣,孔三淡淡道:「知足吧,有吃的已經很好了,看河南多少百姓。連這個都吃不上。」

  老胡不語。只恨恨的啃著自己窩窩頭。又吃了塊無味的肥肉,繼續唉聲嘆氣,他本來對當官充滿熱情。不過如果當官就是這種鳥樣,這官不當也罷。

  孔三不緊不慢的啃著自己窩窩頭,其實他也感覺這飯真難吃,他自願出來做任務,不代表他就喜歡過低劣的生活,窩窩頭咬快了還差點噎住,到時解大手更是痛苦的事。

  吃著吃著,他也恨恨罵了聲:「都怪流賊,不事生產,只知劫掠,搞得天下越來越窮。」

  「就是。」

  老胡深有體會的說聲,自己五品高官,竟然吃窩窩頭,這帳要算在流賊頭上。

  八條倒吃得有滋有味,特別這肥肉,真好吃,胡爺與孔爺各吃一塊就不吃了,餘下的都給他吃,讓八條內心暗暗感激,二位當家的對自己真是沒話說,自己一定要報答二位當家的恩德。

  八條看上去一個很彪悍的年輕人,但做人也有自己的原則,他做刀客馬賊的時候,就給自己規定,不吃人,不掠貧苦之人,只打劫為富不仁者。

  只是現在為富不仁的傢伙都深居高牆深寨之內,他們的堡寨,經常大股的流寇對上都無可奈何,他又沒長翅膀,怎麼進去打劫?經常過著飽一頓飢一頓的苦日子,今天能吃到肉,已經很高興了。

  看二位當家吃得沒精打采,有些不明白,想想二位爺經常對他講宣府鎮的生活,講的有若天堂一般,他口中咬著肥肉,含糊不清道:「胡爺,孔爺,宣府鎮的日子,真那麼好麼?」

  老胡猛的抬起頭:「那傢伙,真不是吹的。八條,我跟你說,永寧城肥肉麵你吃過嗎?一銅圓吃兩大碗,真是色香味俱全,油水汪汪,上面再飄點蔥花……嘖嘖,那味道……河南這地方十兩銀子也買不到一碗……也沒地方買……」

  他雙目閃閃發亮:「還有鎮城的烤全羊……焦黃細嫩,再刷點醬料姜粉,嘖嘖……老子以前只能吃一條腿,現在老子敢說一整頭羊也能吃了。」

  孔三微笑道:「孔某頗為歡喜柴溝堡的燻肉,還有懷安的莜面,鎮城的白水牛頭肉,也讓人留戀。」

  老胡道:「說起鎮城,俺最喜歡南大街的白玉蜂糕。」

  孔三道:「還有油炸羔、一窩絲、拔絲葡萄……太多了,在鎮城,甚至可以吃到京師的烤鴨,山東燜燒雞,美食應有盡有啊。」

  他們一邊說,一邊不斷吞嚥口水,回味起以前在宣府鎮的生活。

  現宣府鎮富足安寧,聞名遐邇,北地富戶紛紛湧入,也因此成為天下美食集中地,除了當地美食,大江南北很多菜系都可以找到,滿足各類階層,各類百姓口味需求。

  而河南現白骨處處,賊寇遍野,大部分地方已經談不上商貿,偶爾有寨子交流的,都是回覆到以物易物的原始狀態中去,有銀子也沒地方用。

  所以普通人的安寧生活,尋常的食物,在當地人看來,都是難以想像的美食。

  八條也在其中,他聽著二位當家述說,一樣聽得口水直流,只想像宣府鎮是什麼樣子。

  他加入情報人員團隊,除了報答二位當家對他的恩德,也是經常老胡、孔三對他宣講忽悠,講訴宣府鎮的美好生活,立了功後,可到鎮內去過好日子,這讓他砰然心動。

  看看中原百姓朝不保夕,過的什麼日子,就是進了闖營也不怎麼樣。看看胡爺,五品大員,吃的穿的,聽說連宣府鎮普通工人的水平都達不到,又有什麼意思,確實不如到宣府鎮去做一普通小民。

  老胡與孔三你一言我一語,只是回味往昔生活,在鎮內不覺得,出外對比了才知道,那種富足安寧的生活多麼不容易,宣府鎮就算有缺點,現在看來一樣那麼的可愛。

  孔三算情報司的老人,經常出外做任務,每出去一次,心中信仰反越堅定。

  他沉聲道:「只有大將軍才能讓天下百姓過好日子,大將軍乃星宿下凡,聖人降世,專為百姓過好日子來。在他治下,荒漠變成桃源樂土,百姓安居樂業,富足安康,人人吃飽飯,個個吃上肉。」

  老胡道:「就是。」

  想起以前在宣府鎮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好生活,心有慼慼,心想回到宣府鎮後,一定要把好吃的全部點一遍。

  隨後孔三臉一沉,眼中射出森寒的光芒:「反觀闖賊,所到之處,膏腴之地變成屍骨棄土,除了禍害老百姓本事很高,別的就沒有了,相比之下,他給大將軍提鞋都不配!」

  老胡道:「就是,讓百姓過好日子才是有本事。讓人越過越差,越來越窮,就是禍害,掃把星。」

  他對孔三的話深深贊同,從回憶美夢中醒來,看手上只是窩窩頭,旁邊是野菜湯,豈不惱怒?自己身為五品高官,吃的儘是這類貨色,這闖賊確實不怎麼樣。

  甚至李闖與將士一樣吃穿,粗糲與眾共之,在老胡看來也是裝模作樣,尊卑等級是擺在那的,大官,就應該有大官的氣派,搞得和小兵兵一樣,成何體統?

  還天天吃窩窩頭,這是官嗎?如果皇宮搞得像茅草屋一樣,侯、伯爵與佃農流民一樣搭地窩子過日,誰願意當皇帝做高官,至少他老胡就不願意。

  有本事,讓大家都吃穿好,讓所有的將士,人人都可華衣美食,果真如此,你李闖天天酒池肉林俺老胡都沒意見。搞得到處越來越窮,各營日子越過越差,俺老胡來到世上,不是為過苦日子的。

  越想,老胡越是滿肚子的怨念,看著手中窩窩頭,他越發覺得闖營這五品高官沒什麼價值,自己辛辛苦苦往上爬,沒什麼意義。

  他想著什麼時候任務結束,回到宣府鎮,自己立的功勞應該可以過好日子了,到時自己右手摟著娘子,左手抱著兒子,看糧米滿倉,牛羊處處,太爽了。

  最好侯爺賞我一個官做,正牌的官,不是闖營這不著調的官,嗯,到時候,是什麼官呢?

  防守操守怕是難,鄉長?最低保長,少了不干,老胡心想。

  在鎮城時,周保長的滋潤生活就讓老胡很羨慕,那小日子過的,嘖嘖。

  八條對孔三的話一樣贊同,他道:「是啊,看看河南這慘樣,想安心種田的人都活不下去。」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6-5-16 01:07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4-5-28 01:04
第725章 洪流
       
  飯後,孔三依舊忙開,整理帳冊,還向老胡通報各項事務。

  他管著營中的練兵與後勤諸事,各類事務繁多,經常忙個不可開交,然老胡是個正統的文盲,這些細活就算有心也無力。他還是個懶人,不說無力,就是有力也懶得管。

  好在有孔三在,諸事都可以交給他,自己落得一身輕鬆,這點他也是學習王大將軍,有活都讓部下干,美其名曰,放權。

  聽著孔三的通報,老胡威嚴的道:「很好,你幹得不錯,繼續努力。」

  孔三淡淡抬頭看了他一眼,老胡立時換了顏色,點頭哈腰道:「孔爺辛苦了,能者多勞,呵呵。」

  孔三還向老胡通報一些人事,當日收編進的小袁營人馬,經過這些階段的觀察,一些願意親近的大小頭目,該拉攏的應該拉攏一下,該提拔的提拔一下。

  那些不對付的,應該安排些送死的任務,將他們消耗倒,他已經列了名單,就等老胡決定。

  老胡頭痛的擺擺手:「好了好了,孔爺看著安排吧。」

  他想起一事:「對了,我們巡山營鄰近紮了幾個營,那幾營總哨為人豪邁,應該交遊一下,我們營中那幾尊玉佛很不錯,孔爺讓人取來,俺老胡今晚無事,隨便去拜訪一下幾位爺。」

  多個朋友多條路,老胡還是很喜歡交朋友的,而闖營軍律雖說人不能囊一金,犯者死。但兵將,特別外營兵將,私藏金銀者不少,老胡也偷藏了一些好東西,準備日後回宣府鎮過好日子。

  有時老營也會賞賜一些金銀下來,比如今日,金銀珠玉雖然現在闖營不值錢,然不是沒有喜歡的人,所以老胡準備帶一些珠寶前去拜訪各總哨們。

  孔三點點頭,多結交一些將領。對情報之事頗有好處。特別對某些心懷不滿的將官們。

  闖營現在實行平均制度,雖然可讓將士們同心同德度過很多難關,然畢竟人性難以改變,特別對原來那些降將們。他們私下就對這種制度頗為不滿。

  現在雖然壓抑住。就不知什麼時候爆發出來。這點可以利用。

  老胡興高采烈走後,孔三默默在帳中整理文冊,由外及內。推斷闖營諸事。又書寫一些看似普通,其實儘是密語的冊子,這種密語,需要相關書籍才能開啟密碼,等閒人等,是破譯不出來的。

  良久,孔三放下筆墨,推開帳篷,外面一片黑暗,只隱隱一些火把,還有巡邏更鼓的聲音傳來。

  看著黑沉的夜空,孔三靜靜的想,在這一片黑暗的闖營中,有多少人若自己一樣默默潛伏?

  看著夜空,孔三不由自主想念家中的嬌妻,還有幾個子女,就不知道自己的任務,要做到什麼時候,何時可以見到她們?

  不過孔三堅信,自己會等到大將軍發兵的時候,一切終將過去,黑夜過後是天明。

  ……

  第二天四更,巡山營蓐食聽令,天微亮,又隨大軍出發,這日大軍到了郟縣,巡山營奉命與友營攻打名聞青史的臨灃寨。

  卻是臨灃寨當初在李闖下湖廣時,迫於形勢,承認了闖營統治,立了旗,雖然仍不讓闖兵進駐,但也算屬於李闖治下。但闖軍主力到了湖廣後,很快臨灃寨又將闖旗拔掉了,表示自己仍為大明子民。

  不過現在見闖營浩浩蕩盪開來,兵馬蔓延無邊,寨內二大姓豪強商議後,又將闖旗豎起來,但對闖營要求他們交供一千石軍糧的命令給於拒絕。

  李自成大怒,決定給寨內的豪強士紳一點顏色看看,初時令一外營進攻,二百老營押陣。

  然這臨灃寨非常不好打,此寨東高西低,周邊包括了平、沙、山、崗、窪五種地形,寨東、寨西是發源於香山的利溥、灃溪二水,北是山崗加北汝河,南還是山,這種地勢,讓人有力無處使,人海戰術,非常不容易發揮。

  臨灃寨的寨牆還非常高厚,淺紅色條石砌築的寨牆高有二丈多,配上週邊的水流,更高更深了。此寨牆上還有城樓,上面光垛口就有八百多個,論起防護硬件,比原來的郟縣縣城還得力。

  城內主要是兩大姓,相互聯姻,同宗同族,團結非常,絕對沒有內應開門的說法,富戶紛紛來投,更增加他們的財力。

  臨灃寨牆上,甚至架設了十數門佛郎機火炮,還有大量的弓箭鳥銃,都是精良的武器,所以那外營打了一天,連寨牆都沒摸到,就失敗而歸。

  第二天巡山營與兩個外營攻打臨灃寨,萬餘兵力同時進攻,主要打西寨「臨灃門」,東寨「溥濱門」,還有南寨門,甚至艱難的拉來幾門火炮助陣。

  然臨灃寨地形讓他們兵力展不開,而且寨內抵抗非常頑強,最後甚至婦女小孩齊上陣,三營闖軍傷亡上千人,還是連寨牆都爬不上去。

  李自成對這個豪強寨子也無可奈何,難道大軍全部留在這,就為了打一個土寨?好在臨灃寨派來商談之人,願意供應二百石糧草勞軍,闖營有了台階,就順水推舟而下,鬱悶的離開這個寨子。

  此後的進軍打糧,對闖營來說不是一個好的回憶,郟縣西去,一般都是狹長的河谷地,除了一些歸屬闖營勢力,一般縣城州城,盡成斷垣殘壁,已沒有居民存在。

  有了就近山林嶺崗選擇,平川的殘餘百姓盡逃亡一空,平野上空無一人,村鎮盡成廢土,連寨子都極少極少,而河谷兩側的山地各處,有建寨的,都是當地的豪強土霸,士紳大族。

  他們寨子依據地勢,易守難攻。又內部團結,財力充足,如臨灃寨一樣,個個不好惹,更不好打。

  除了攻一些小寨子,闖營基本上對大寨無可奈何,最多威脅他們供應一些糧草便罷。

  這些豪強冷漠地看著闖營在外經過,他們無所謂寨牆上豎的是闖旗還是朝廷的大旗,對他們來說,不論哪方勢力來了。都立於不敗之地。他們也不會許可哪一方勢力,進入他們的寨內。

  他們也是穩坐釣魚台,亂世過後,盛世來臨。新的朝代降臨。一切從頭開始。要治理地方,哪個官府又離得開他們?他們又是掌控一方的大族。

  闖營一路掃蕩而去,小寨弱寨紛紛遭殃。餘下真正的豪強大族屹立。那些弱小者,那些無自保百姓遭遇看在眼裡,反讓他們寨中更為團結,全寨戰鬥到最後一個人,不是隨便說說。

  ……

  四月下,李自成大軍終於離潼關不遠,逼到了陝縣門前,與河南府各地一樣,此縣村落皆空,到處止存廢址,蓬蒿連綿。

  不過讓李闖大軍喜出望外的是,縣城居然有人居住,卻是李自成大軍南下湖廣後,新任知縣李貞招民耕種,耕近城之田以為餬口。

  李自成立時下令攻城,陝縣半為甌脫,居民不滿五千,青壯更少,就算陝縣地形西、北、南都不利攻打,然闖軍密密匝匝佈於東城前,一個衝鋒,一鼓就攻上城頭,打開城門。

  巡山營也布在前陣,然還沒輪到老胡,就聽前方歡聲震天,隱隱還有城內驚恐欲絕的叫聲,然後見潮水般的驍騎從東門洶湧而入,城內更是一片哭聲連天,顯然老營兵在內中大開殺戒。

  從郟縣來,一路打糧就不順利,闖營各人已經憋了一肚子火,看來此次之戰,闖營上層有意放縱這些軍士,還含著就要逼到潼關,有殺雞儆猴的意思。

  雖李岩等文人加入後,闖營開始嚴明軍紀,然也有攻城時迎降者不殺,守一日殺十之三,二日殺十之七,三日屠之的說法,便是軍中幕僚文人,也不覺得這樣的規定有什麼不對。

  城內一片的哭聲中,還有一片的歡叫:「抓到知縣老兒了。」

  老胡探頭看去,就見城門口湧出數十個老營兵,他們七手八腳的扯著一個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而來。

  那男子頭上的官帽已經不見了,身上官服也是七零八落,他雙手被牢牢綁著,一路由各人拖扯過來,兀自不屈,一路罵聲不絕。

  隨後老胡看到後方那桿大旗動了,隨之一色驍勇的騎士,一層又一層,旗手個個舉著白纓黑緞旗,那是標營的標誌。然後還有一桿特別的大旗,旗纓似乎用馬鬃所制,旗杆旗尖,似乎用白銀所制,銀光閃閃,極為值錢,這是老胡的想法。

  然後他第一次看到李闖,一個很像色目人的中年人,一臉的絡腮鬍子,頭上戴著白色紅纓氈帽,身穿藍色舊箭服,外面罩著披風,他騎在一匹烏龍駒上,毛多而卷,行止間,腰間寶劍與描金箭囊時而露出。

  李闖身旁,還有許多同樣策馬的將領,老胡只認出一個田見秀,一個李過,別的就不認識了,軍略決策輪不到外營,老營也從來不會招他們議事,只塘馬通知下來便罷。

  同樣策馬的還有許多文人,老胡更是一個都不認識,他只雙目看著李自成,心想:「各營人馬將李闖王吹上天,現在看來,也沒有三頭六臂嘛。」

  他的身旁,孔三則比較注意觀察那方各人,默記在心。

  然後標營人馬從巡山營旁經過,在前方不遠停下,那知縣李貞已經被押解到李闖面前,他滿身滿臉的血,一見李自成的面,就對他大罵,人影綽綽,老胡這邊看不真切,不過還是極力探頭。

  這時刻間,那知縣似乎已經罵了很多句,但老胡只聽清楚一句:「……賊子,驅百姓死守者,知縣耳,妄殺何為?」

  李自成說了句什麼,那知縣極為剛烈,只是厲聲大罵,然後見李自成大怒,下令將那知縣官服脫去,倒懸在旁邊一顆樹上。那知縣被吊在樹上,仍然大罵不止,他淒厲高呼:「高皇帝有靈,我必訴上帝以殺賊!」

  李闖身邊眾人一齊大罵,一個穿著很值錢,老胡不知道是誰的文人,孔三卻知道那人乃是牛金星,聽他放聲長笑:「天心厭明,昊天上帝,已然不再眷顧明朝。」

  不過那知縣還是大罵,罵得牛金星啞口無言,罵得李闖與身旁眾人惱羞成怒,下令將那李貞舌頭割去,最後將他砍得十數段。還不解恨,下令搜索這李貞的親屬,聞聽他母親喬氏,還有他的妻室早已自盡,這才恨恨作罷。

  看那知縣慘死,老胡心中嘆道:「唉,好官總是不得好死。」

  老胡還是有自己的判斷標準的,在他看來,亂世中招民耕種,又寧死不屈者,自然是好官,剛才那種場面,換成他,早就投降了。

  孔三垂下頭,心中默默道:「英烈千古。」

  ……

  打下陝縣,也讓闖營改變了主意,原本他們打算將後勤糧草重地放在洛陽,但看看陝縣地形,似乎此處囤積糧秣更佳。而且洛陽離潼關也頗遠,有五百多里,從陝縣西去潼關,不過二百多里。

  此時李自成親領這路大軍,四萬馬兵,十五萬步兵,又裹脅了約十萬飢民,除了有部分哨馬逼到潼關前方,主力還在陝縣一線。甚至部分老營還監督一些外營與飢民四處打糧,火炮與一些車馬更落在後方。

  此外還有萬餘馬步監視開封那邊動靜,順便在開封府打糧與裹脅飢民,然後從虎牢關等地運入河南府。

  四月二十五日,李闖大軍,再次浩浩蕩蕩西進,人潮的洪流,在各官道土路上蔓延。

  陝縣西去還有靈寶、閿鄉二縣,都位於黃河邊,縣城也有百姓與縣令。不過陝縣被破後,不論官民皆逃之一空,沿途他們遭到闖軍哨馬的剿殺,百姓大部分逃入山原,只有少量逃進潼關。

  闖軍密集的人馬只是西進,有若洪流浪潮,巡山營也是浪花的一朵,不過除了初見黃河的興奮,餘下的行軍,是那樣的枯燥無味,特別進陝西這種路,怎麼說。

  到處是溝壑縱橫,支離破碎的土原、土梁、土溝聳立四方,有時兩原間看起來距離很短,走起來卻不容易,讓一些在河南與湖廣投進來的兵極不適應,深刻感受到什麼叫近在咫尺,遠在天涯。

  老胡也是極不適應的一員,他早習慣了華北大平原,河南大平原那種一馬平川的平坦,就算遇山過崗,也不會像這裡一樣,面前突然出現一條深溝,然後要繞道走個半天,這讓他一路罵罵咧咧不止。

  當然,對李自成、還有老營各將來說,陝西的道路,他們已經走習慣了,且越是鄰近潼關,他們的心越是砰砰跳。啊,故鄉啊故鄉,終於要見到你了,衣錦還鄉的期盼,終於要實現了。

  對了,見了熟人,第一句該怎麼說?

  大軍一路向西,終於,在四月下快到五月,人潮的洪流,逼到牛頭原之前,前方不遠,就是潼關第一關金陡關。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6-5-16 01:06 編輯

mk2258 發表於 2016-5-15 18:38
第726章 登塬

  對於潼關,李闖各人並不陌生,當初南塬之戰,李自成就在這裡被孫傳庭打得大敗,只餘十八騎逃入商洛山。

  潼關地形溝壑縱橫,塬面處處,很容易設置伏兵,特別從金陡關到東城門,五里通道狹窄險峻,又南依牛頭山源,大軍進入,若是中伏,那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李闖本來就是設伏的專家,對此當然小心謹慎,事前他一股股哨馬還先行主力出發,搜索潼關塬面溝壑處處。

  哨馬的回報,是在牛頭塬方面,遭到明軍哨騎的強力驅趕,李自成判斷,孫傳庭在牛頭塬一帶,定然設有伏兵,金陡關不能走。

  因此下午他的馬步大軍源源不斷通過豫陝交界的西峪古東溝石橋後,盡在離金陡關五里,牛頭塬北面、東面的平川上紮營。

  此川北臨黃河,雖有階梯似的層次塬面,然落差大致不大,近乎一個平整的大塬,適合紮營。川上塬本村落不少,此時當然人影一空。還有沿河邊的丘陵土塬也盡被控製,保證大軍飲水。

  不但如此,李自成還下令在東溝上搭橋,區區一座石橋,不能滿足大軍輜重通行需求。

  李自成的老營設在一個叫沙坡的廢寨中,算處南北兩道平緩的塬之間。紮營後,李自成就帶著一幹將領與幕僚觀看地形,他們先看了金陡關,不約而同的皺眉。

  「驢球子,這樣的險地,我們義軍進去多少死多少,萬萬不能走。」

  一個暴雷似的聲音響起,卻是劉宗敏,他與李自成一樣。戴著白色氈帽,穿著藍色箭衣,身上罩著的,就是他那件滿是血痕的披風,腰間別著雙刀。

  作為李自成的左右手,多年出生入死。什麼地形能打仗,什麼地形不能打仗,劉宗敏自然一眼看出。

  「劉爺說得是,不說從金陡關到潼關東門容易中伏,就是進了去,那方東門、北門一帶,地勢狹窄險峻,我們兵馬不能擺開,也不要談什麼攻城。」

  右營製將軍劉希堯也是說道。身為原左革五營將領,加入闖營後,被委以重用,任了製將軍,劉希堯也在多個場合力圖表現自己。

  楊少凡一樣神情凝重,這樣的地形,他的銃營同樣發揮不了水平。

  「只是這是西進的唯一官道,不走這裡。別處怕是輜重難運。」

  田見秀說道,他的職責還有負責全軍的後勤。當然要考慮輜重的通行問題。

  這條官道控製了東西交通,別處雖有路,但如後世鄉村級的道路只能交通各村,想長遠行進,通行大城,還得走專門的國道。就算走小道行得通。往往不知要繞多少冤枉路,很多路面,也不適合大股輜重通行。

  通行輜重,對路面要求很高,若要拖拉火炮。需要道路更優良了,便如坦克不能在田埂上行進一樣。

  道路對輜重的重要,闖營各人當然明白,高一功沉吟道:「不若我義軍攻佔牛頭塬,沿黃土巷坡佈置兵馬,這樣就不怕官兵設伏了。」

  高一功現在是帥標正威武將軍的軍職,管著主要的老營兵馬,算是位高權重,塬本曆史上這個職位屬於張鼐,不過當年的洛陽之戰,他已經被舜鄉軍殺死。

  眾人都往牛頭塬看去,從底下往上看,那塬就像連綿的山嶺。此塬居平川南面,過了豫陝交界的西峪古東溝,就從東往西蔓延,一直延伸到遠望溝旁邊。

  上塬小道還是很多的,馬步兵上去也容易,也算一個對策。

  不過李過說道:「潼關東南是麒麟山,山塬是城牆,城牆是山塬,腳下就是深溝,又佈局森嚴。就算過了這五里的官道,不論兵馬還是輜重,怕也很難繞過城牆到潼關的南面去。這兵馬不能擺開,攻城還是無濟於事。」

  闖營各人對潼關都很瞭解,而且他們還有源源的哨馬回報,對潼關地形佈置瞭然於心,所以怎麼看,這條路都走不通。

  劉宗敏皺眉道:「看來只能上塬了,從遠望溝衝過去,到了南塬,我義軍如潮的人馬才能擺得開。」

  田見秀深深皺眉,他不敢想像,這上塬下塬,溝壑縱橫的,會對後勤造成多少困難,特別到時火炮運來,怎麼過運望深溝?

  各將這邊商議,身旁各文人都沒有開口,這種戰術方面的佈局,不是他們的長項,隨便一闖將出來,都比他們高明,他們的優勢在於戰略,因此沒有說話,免得平白遭人輕視。

  「先到處看看。」

  李自成做了決定,一千驍騎護著他們在塬下奔馳,最後選定一個叫西北寨的廢村處上塬。

  小道雖多,唯有此處略緩,道路好走些。

  眾人順路而行,上塬小道談不上陡峭,但也蜿蜒曲折,盤旋著一彎又一彎。

  一側或是兩邊陡立的塬壁延伸著,滿是野草藤蔓交織,凹凸不齊的,偶爾點綴幾顆低矮的山棗樹與山茱萸,裸露的土壁似乎千百年就是那樣,有著一股難以形容的蒼涼感,好似沉浸了幾千年的曆史滄桑,那種厚重深深壓在人的心中。

  路面很幹燥,偶爾陣風一過,便黃塵揚起,透著一股燥熱,道路並不寬闊,很多地方狹窄得怕獨輪車都不能經過,間中還有一些破碎的衝溝橫過,使得路面更是高低不平。

  潼關這裡就是這樣,長期流水的侵蝕,加上黃土透水性強,又具沉陷性,千年來越發缺乏植被保護,就是塬坡一樣被分割得支離破碎,溝壑交錯,增加了通行的困難。

  田見秀皺著眉,尋思除非開拓或填平路面,否則輜重上塬,只得肩挑人扛,特別火炮拉不上來。

  終於一行上了塬面,面前蒼茫一片的大塬,給人一種心靈的震撼。

  這牛頭塬當地又稱為東塬。面積比起南塬還大,地勢北高南低,因受黃河穀地、遠望溝、鐵溝切裂,黃土台塬狀似牛頭得名,屬於旱塬的一部分,雖有一些屯堡。但軍民世世代代都為吃水發愁,當地向有「有女不嫁牛頭塬,吃水更比吃油難」的說法。

  田見秀內心又在發愁,他對潼關所知甚多,再加上哨騎回報,知道牛頭塬情形,雖然牛嘴下方就是奔騰不息的黃河,但其高仰的嘴巴就是喝不到水,本地居民人畜用水向靠蒿岔峪道流下的一股清流。

  眼下幹旱。峪道的水已經日漸減少,若幾十萬大軍駐紮,怎麼供應得過來?只得到深而陡的鐵溝,甚至到黃河邊去挑水、馱水,後勤供應更困難了。

  不說田見秀心思,李自成策馬塬邊,只是極目眺望。

  浩浩蕩蕩兵馬已佈滿塬下平川,無數廝養揮汗如雨。在忙著挖壕立營,各類帳篷一直蔓延到北面黃河邊上。

  往東到閿鄉的官道。還有源源不斷的大軍趕來,特別潮水般的板車、獨輪車、騾馬驢輜重隊伍不絕,馬兵奔騰,來往聯絡,一片氣勢如虹的景象。

  身旁各將傳來嘖嘖的聲音,李自成也是誌得意滿。這塬上視野就是遼闊,不說黃河,甚至渭河,二河交彙處隱隱都可以看到,李自成尋思老營該立在塬上。居高臨下,掌控全局,塬下這川面,可作為輜重的彙集之地。

  東塬大體還是平坦寬闊的,除了塬兩端,特別靠近南端鐵溝處,溝壑處處,盡多「崾嶮」地形,便是那種陡峻的深溝,或兩相對立而又陡峻的山崖,兩側坡道筆直少彎曲,陝西人以崾嶮相稱。

  李自成一行前往鐵溝邊察看時,就旁過一個崾嶮,坡度不僅陡峻,而且相當綿長,下面的深溝都成了細線。

  一行人還路過一些梁、峁,花費頗多時間。

  河水的衝刷將平原變成個個「塬」,許多溝又把「塬」分成許多「梁」,梁並不很寬,一股呈長條,但樑下的溝就較深,兩道樑上可以對歌,相見卻得下溝再上樑走上老半天。

  那「梁」上再經侵蝕又有了溝,這些溝把梁切割成了若幹段落,每個段落四周都為溝所圍繞,僅剩下一個高土堆孤獨矗立,這就是「峁」,經過這些梁、峁不是簡單的事,但鐵溝這邊溝壑縱橫,不如此到不了溝邊。

  東塬上的屯堡皆人去樓空了,只餘空空的土城牆,甚至沒到收穫季節的麥子也割走了,留下空空麥地,光禿禿橘桿。

  從哨騎傳來的消息,孫傳庭在當地實行堅壁清野,還在遠望溝西端大修防線,戒備森嚴。原本賀人龍被斬,闖營各人還一喜,隨後消息傳來,孫傳庭在當地大練新軍,此時死守潼關,非是易於之輩。

  闖營前哨已經佔據東塬上劉家窪、北頭堡等東端幾個明軍放棄的軍堡、屯堡,不過西端沿遠望溝邊一些火路墩還在官兵手上。依據火路墩,還有熟知當地的地形,他們的哨騎神出鬼沒,不斷襲擊闖營哨探馬兵,讓人頗為頭痛。

  李自成等人看過鐵溝,認為此溝雖然難行,但一可以提供一些用水,二可以在對面塬地代字營,西姚堡等處駐守兵馬,與這邊相互呼應,提供掩護,算是一處重要之地,再往遠望溝西去時,就遇到一股哨騎戰。

  卻是他們行進時,遠處一陣馬蹄聲響起,很快數十騎明軍出現在眾人視線中,他們不急不緩,大搖大擺,這方雖有千多騎,附近還有一些馬兵,他們卻絲毫也不畏懼。

  李自成等人隱隱看到他們的打扮,一色亮閃的帽兒盔,部分人持著長銃,穿著精良長罩甲。大部分人則穿著短罩甲,似乎持手銃與馬刀,有著臂手,馬匹的要害處還有一些甲片,可以護住馬匹,舉止中,隱隱都透著彪悍。

  已方馬兵前去驅趕時,他們持長銃的馬兵,竟遠遠距離五、六十步時,就在馬上開銃,打的還都是己方精銳。

  他們或是打了就跑,或仍然在馬上裝彈,己方馬兵再衝入三十步,他們持手銃的馬兵,又此起彼伏的開銃。

  闖營馬兵多習弓箭,不過有能力在馬上射箭的還是少,就是有,這騎弓威脅力也小,馬上騎戰,拚殺時頗為吃虧,那種傷亡交換比,李自成看了都直皺眉頭。

  他們手銃馬兵似乎一人還有手銃好幾把,火力猛烈,中者不死就殘,他們近戰格鬥能力也不弱,相互間還配合默契,老是找到空子,幾個人對付一個,持長銃的馬兵,時不時打個冷槍。

  他們馬匹也一色彪肥,跑得快,就算逃跑時,那些手銃兵,還時不時回頭一銃,使己方不敢追得過緊,短暫的驅逐戰中,己方就傷亡十幾人,對方似乎只受傷一人。

  要不是己方人多勢眾,這場驅逐戰可能會傷亡更大,看闖營各人神情凝重,高一功道:「這些是孫傳庭督標營的人馬,部分哨騎持長銃,部分持短銃,都可在馬上開銃,頗為強悍,好在人數較少。」

  闖營中的哨探與安排是高一功在負責,營中馬隊哨探潼關時,遇到最多時,便是這些孫傳庭督標營人馬。這些人還非常強悍,馬上長短銃都可開銃,使營中哨探畏之如虎,因此留意上了心。

  李自成也是皺著眉頭:「什麼時候,長銃可在馬上開銃了?」

  他帥標的銃營,雖也人人配上馬匹,但營中的火銃,卻沒有一桿可在馬上開銃,主要是後座力太強,一開銃,極有可能從馬上掉下來。

  他詢問銃營總哨楊少凡:「楊兄弟可知道這種在馬上騎射的長銃叫什麼?」

  楊少凡搖頭,他在明軍中很多年,除了手銃與三眼銃外,就從來沒聽過這種可在馬上射擊的長銃。不過他隱隱有一個感覺,那些可能是靖邊軍的人馬。

  聽說孫傳庭在陝西練兵,得到了宣府鎮的大力援助,難道靖邊軍也援助孫傳庭了?就不知他們出了多少兵馬,這讓他心中起了憂慮,他的銃營對上普通明軍還好,對上靖邊軍可不夠看。

  闖營各人也是皺眉,官兵中新式武器越來越多了,現在更出現了可在馬上轟射的長銃,只有劉宗敏不以為然:「怕什麼,我義軍人多勢眾,官兵區區幾件犀利的火器,改變得了大局嗎?」

  李自成想想也是,明軍幾個新軍營,使用的都是犀利的東路火器,結果還不是被己方的人海滅了?眼前這些使新式長銃的明軍哨騎,也只能騷擾,己方優勢的馬兵擁過去,他們只得後退,確實改變不了大局。

  憂慮的心情一閃而過,也就不將此事放在心上了。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5-20 00:50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6-5-15 22:09
第727章 惡毒防線
       
  一行人繼續西去,周邊不時有官兵哨騎出現,遠遠的關注著這行人。

  東塬西端靠近遠望溝有幾個屯堡,還有頗多的火路墩,此時各堡人去堡空,不過火路墩上還有守軍,這些火路墩普遍高有五丈,周有十多丈,便若一個個敵台或是小型的城堡,沒有步卒,是難以攻下的。

  因為看到先前那些犀利的哨騎,或以火路墩為據點,或逃入墩中,為防止他們在上面打冷槍,李自成一行人,都離這些火路墩遠遠的,身邊驍騎則散開戒備。

  他們站在一處塬坡上眺望,很多闖將都到過或知道遠望溝,此時看去,眼前景色讓他們目瞪口呆。

  如蟻似的人群在對面忙活著,挖壕溝,修防線,建土牆,遠望溝頗多崾嶮,很多塬坡陡峻又筆直,不過民間長期往來,還是擁有眾多過溝小道,畢竟遠望溝太長了,有二十多里,不可能都是崾嶮地形,易於過溝平緩處也不少,還有通行兩側的官道。

  然此時那些易於過溝上塬之地,約從中上坡起,道路上都築起了密密匝匝的矮牆,這些矮牆不是說只有路口處一道,而是依著坡勢路況層層疊疊分佈。

  不像後世高速公路筆直一條,此時的小路當然都是蜿蜒曲折,依坡勢彎曲有若之字形,陝地塬面結構,坡地多是那類台階勢,像一層層梯田一樣,形成良好天然的防線。

  那些梯崖一般高一丈,或是二、三丈左右,基本還是呈九十度的坡勢,很多小道就在梯崖下繞啊繞,蜿蜒的繞上塬面。

  那些矮牆就築在梯崖上,高度約到人的胸口處。守軍可以架銃射箭,或是防護己方的弓箭火器,而己方若是上坡塬攻打,則基本上處於矮牆後守軍側面火力打擊範圍內,天然佔了劣勢。

  因是小道,兵力擺不開。想從梯崖下爬上去,也不是那麼好爬的,只能擠在路上挨打。

  更因為築矮牆的緣故,對面人群就在土崖下挖土,使那些處很多成了壕溝,更難爬了。

  不單如此,因為塬面地勢,很多內有沖溝,一些小道。就從溝谷處蜿蜒上塬,道的兩旁,很多就是梁峁土包。道從下過,山包在兩邊,有若一處處關口,守軍守住兩側,便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這種沖溝小路。依著有利的地勢,守軍一樣築了許多矮牆。己方若是攻打,便要面對兩側的火力打擊。

  一些較寬的路口處,似乎還架著虎蹲炮,兩側同樣有矮牆防護,然後虎蹲炮邊上,還有拒馬。

  那些層層疊疊的矮牆。似乎相互間還可相互聯絡,李自成等人就看到一些梯崖處被土堆成斜波,方便各道防線守軍增援或是後退,他們還可依此些處反攻。

  對面坡上一片熱鬧,牆後各色旗幟招展。除了忙碌的人群,好像還有一些官兵在演練前進與後退。

  眾人往北往南的眺望,似乎遠望溝這二十多里溝處,每條可以通行的道路,都是如此安排。層層防守,每層自成體系,又互相連接,一條溝成了立體的大城,這樣的佈置,密密匝匝的防線,大軍如何過溝?

  李自成臉色鐵青,劉宗敏喃喃道:「哪個殺千刀的想出這樣的佈置……孫傳庭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惡毒了?」

  李自成心中湧起一絲後悔,潼關不好打,就算打過遠望溝去,那邊還有潼關城,南門往南處,更有禁溝天險,眾人雖然看不到,也可以想像那邊佈置不會比這麼差。

  顧君恩咬了咬下唇,力主攻打陝西,是他獻的方略,只是他猜測到闖王等人的心思,卻沒想到潼關佈置得如此險要,守軍士氣如此的高昂,死人倒無所謂,就怕關溝不好打,最後士氣下降。

  而且因為輜重緣故,義軍也不能久留潼關前,若鎩羽而歸,怕自己以後在闖王心目中地位要大大下降了。

  昌義府各大員,除了戶政府侍郎留在襄陽負責糧草,餘者都有出征,此時隨在李闖身邊,看這溝前形勢,禮政府侍郎楊永裕、丞相牛金星面無表情,卻是心中冷笑。

  特別牛金星瞥了顧君恩一眼,讓你獻計打陝西,現在知道滋味了吧,紙上談兵,趙括之輩。

  李過,劉希堯等人無語,就算從哨騎口中得知情況,然親眼見之,還是個個神情凝重。

  潼關不好打啊,事態嚴峻出乎他們意料之外,八百里秦川,富足誘人,衣錦還鄉的期盼,更讓人魂牽夢縈,只是眼前這道深溝,還有對面塬上那個潼關險城,都擋住了他們期望。

  接在劉宗敏後方,李過也是喃喃道:「就算攻過這條溝,最後要死多少人?」

  眾人仔細眺望,發現除了塬坡上的佈置,塬邊很多地方,還擺著大大小小的火炮,周邊用裝滿土的土筐護著。

  因為兩塬間相距不一,有的一百多步,有的一里多,有的二、三里,大將軍佛郎機炮有效射程不過一里多,所以那些火炮,多佈置在兩塬相距近的地方。

  看往北過去數里,對面一個小塬上,靠溝邊似乎有一個小堡,兩塬間相距不過一百多步。

  李自成問道:「那是陶家莊?」

  高一功道:「回闖王,是的,那邊有一條官道,可以直接過溝,到潼關上南門去。」

  李自成尋思若奪下陶家莊,可以居高臨下攻打上南門,只是看城堡戒備森嚴,堡上堡下,似乎都有許多火炮,加上塬坡防線,想從那邊打過去太難了。

  顧君恩越看越是咬牙切齒,這樣的地形,己方的人海優勢本來就發揮不開,從各路上過去,只能若長蛇陣那樣攻擊,加上官兵這樣的防線,更加若添油戰術,倘若攻打。傷亡慘重是肯定的。

  不過不管死多少人,他也要力勸闖王攻下潼關。

  對李自成等人來說,也是騎虎難下,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們的優勢也是人多。還不值錢,不就是死人嗎,義軍死得起。

  看著對面塬上,李自成良久不語,而那邊似乎也發現了這邊窺探的大股兵馬,有些騷動起來,一些塘馬奔馳。李自成等人不動,不說直對面沒擺火炮,就是擺了。這間兩塬面相距有二里多,他們火炮也打不到這邊。

  「我義軍的火炮,什麼時候可以到達?」

  李自成忽然問道。

  「至少要五到十天。」

  田見秀答道,他有些猶豫:「就算火炮到了,若要拉上牛頭塬……」

  「讓那些飢民修路!」

  李自成冷冷道。

  己方有人力優勢,讓他們開闊道路不是輕而易舉?五千人不行就一萬,一萬人不行就兩萬,不管怎麼說遠望溝再難打。他也要打過溝去,然後火炮拉過去。架在城下,轟打他們城牆與城門。

  一行人又策馬順著溝邊奔馳,最後到了遠望溝南端,這數里溝壑兩端落差倒頗為平緩,溝底寬闊,更頗多小道。不過層層的梯崖更多,對面矮牆更加層疊密集。

  李自成倒鬆了口氣,相比溝北端那十幾里,此處己方可擺下的攻打兵力可多些。

  他眺望對面良久,最後說道:「回去議事吧。」

  ……

  五月初一日。李自成軍隊源源不斷開上牛頭塬,他們意圖已經明確,決意從望遠溝過,而不是從金陡關入到潼關東門。

  對此孫傳庭有些失望,想想又在意料之中,闖賊各人飽經軍伍,戰術嫻熟,確實不會那麼容易中伏,也看出攻打東門各處不利,因此在黃土巷坡邊,還有牛頭塬旁佈置的伏兵已經沒有意義,孫傳庭下令撤回。

  同時金陡關的守軍也撤了,闖軍佔據牛頭塬,可以居高臨下監控這五里險道,他們還可以從塬上衝下,切斷金陡關守軍的後路,防守本關已經沒有意義。

  當日,闖營軍隊佔領了牛頭塬各處,他們還在塬北面佈置了監視兵馬,防止官兵從官道出,攻打平川上的輜重要地。

  現在事情也反過來,若官兵出,則是他們居高臨下伏擊。

  經過商議,孫傳庭將遠望溝東岸那些火路墩守軍也撤了,過溝支援不易,闖軍又源源不斷開拔過來,東岸的火路墩很快會陷入孤掌難鳴境地,不若放棄,保存有生力量。

  對孫傳庭來說,集中兵力防守遠望溝西岸更為重要。

  官兵的主動後退,被李自成宣揚為義軍的勝利,闖軍士氣更為高漲,這是闖營各人願意看到的。

  在進據牛頭塬同時,闖營還有人馬越過鐵溝,或從古東溝進,分批佔據代字營一帶塬面,他們沿途雖遭到明軍哨騎的騷擾伏攻,但畢竟人多勢眾,又馬步並進,很快佔據遠望溝東面各處要點。

  這種情形也在孫傳庭及靖邊軍各人預料中,這些地方溝壑再多,地形再複雜,闖軍畢竟人馬太多,在他們鋪天蓋地搜索下,伏兵與騷擾軍士根本無處可藏,逐步後退成為必然,這也是大規模戰役常態,雙方最終拼的是實力。

  佔據遠望溝東面各地同時,闖營密集的後勤雜役人員還大力開拓西北寨、古東溝上塬的各條鄉道,方便他們輜重的通行,從天空望下去,密集的闖軍佈滿大地。

  流賊主力到達時,孫傳庭就密切關注,眼下大戰一觸即發,他更是連日召集各將議事,巡視防線。

  讓孫傳庭欣慰的是,現在各鎮兵馬已經全部到達,新軍更在四月十六日就到了潼關,多出了十幾天修整工事的時間,在僱傭軍贊畫們的規劃下,各道防線可謂層層佈防,固若金湯。

  不過孫傳庭不敢怠慢,一天巡視個幾遍,不厭其煩的詢問各個細節,初二日,看對面塬上賊軍密集佈滿,攻溝就在眼前,入夜前,他又招集各官將議事,給眾人加油打氣。

  會議散後,被僱傭的靖邊軍各將也聚在自己的行轅內議事,卻是麒麟山上,總督行轅不遠處的一座樓台上。

  除了吳爭春、高尋,把總級別的官將都有到達,還有營部贊畫,鎮撫,撫慰諸官,濟濟一堂,眾人個個端坐,傾聽充為營部贊畫官溫士彥的匯報。

  最後又詳議各道防線的細節,確保萬無一失後,吳爭春環視眾人,黑瘦的臉上滿是堅毅:「諸君,陝西不保則山西失,山西、陝西不保則都護府屏障亡,這一切要點都在潼關。守住潼關,是萬千百姓的期盼,也是大將軍的期盼,諸君努力。」

  所有人都站起來,甲葉一片鏘鏘的聲音,齊喝道:「忠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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