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大秦帝國風雲錄 作者:猛子(連載中)

 
rufh1234 2010-10-27 09:53: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9 26518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34
第281章 價值幾何?

  武烈侯大獲全勝。

  他利用中原的危局逼迫秦王政在王統一事上做出讓步,又利用秦王政在王統上的讓步,逼迫楚系熊氏在朝堂上的領軍人物昌平君離開咸陽。為了讓楚系熊氏能夠接受他的條件,他又讓公子扶蘇坐鎮中原,讓楚系和他的力量進一步結合,讓雙方的聯盟更加穩固,如此公子扶蘇在得到兩系力量共同擁戴的同時,楚系實力也得以完整保存,為將來東山再起打下了堅實基礎。

  秦王政未能控制中原,也未能遏制武烈侯,但他如果接受武烈侯的“幫助”,他就成功地把熊氏主要力量趕出了中原,從而得以進一步鞏固他的王權,進一步掌控朝政,他和武烈侯“對決”失敗的損失將因為熊氏外戚的“沒落”而得以挽回。

  武烈侯此策把咸陽各方利益全部考慮到了,各方都有損失,但各方都有收穫,只不過損失各有大小,收穫各有多少而已。

  接下來,就是秦王政的決策了,就是他是否願意在王統一事上做出讓步,是否願意接受武烈侯的“幫助”,雖然這個“幫助”帶有“要挾”的性質,但它無疑是當前解決咸陽和中原危機的最好策略。

  秦王政心不甘情不願。他失敗了,而且敗得很慘,基本上沒有還手之力,這讓他高傲的心無法接受。

  秦王政可以拒絕武烈侯的“幫助”,但如此一來,損失最大的就是他,而熊氏外戚將因為秦王政的“無情”,毅然與武烈侯結下牢固聯盟。大秦兩個最龐大的政治勢力如果內外聯手,齊心協力對付秦王政,那秦王政的未來將非常艱難。

  當然,秦王政也不是沒有還手之力,他只要把老秦人拉過來,把本土軍功貴族變成自己的親信,他就可以為所欲為,但是,他必須首先為武安君平反,否則老秦人不會相信他。前車之鑑後事之師,老秦人被壓制打擊了幾十年,血淋淋的教訓,此時還有誰敢忠誠於大秦的王?當年昭襄王用什麼理由誅殺武安君?不聽話而已,不聽話我就殺你,如此荒謬的理由就把功勛蓋世的武安君殺了。當大王誅殺功臣就像宰殺牲畜一樣隨心所欲的時侯,還有誰敢相信自己的大王?

  秦王政認同武烈侯的策略,但心理上卻無法接受失敗,無法低下自己高傲的頭顱向武烈侯認輸。

  秦王政的親信大臣整體失語

  武烈侯這一招可謂致命。現在把公子扶蘇送出京城,讓他坐鎮中原,實際上就是確保公子扶蘇拿到滅趙的功績。

  攻滅趙國的功績,要遠遠大於攻佔中原。滅韓魏,拿中原,不過是在統一大業上佔據了明顯優勢。中原是四戰之地,群敵環伺,利弊各佔一半,比如這次的大災難,與齊國一觸即發的戰爭,就是一個鮮明例證,這說明拿到中原未必就能統一中土。相反,滅了趙國,拿到河北,中原的安全隨即得到保障,東方齊楚燕三國陷入被秦國分割包圍、各個擊破的絕境,大秦統一中土基本成為定局。所以公子扶蘇如果拿到滅趙的功績,再加上宗室和楚系外戚的全力擁戴,不出意外的話,儲君之位基本上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公子扶蘇做了儲君,成為大秦未來的大王,成為中土未來的君主,那麼必定會牢牢記住當初反對他坐鎮中原的大臣。等他登基做了大王,第一個要清洗的對象就是這些大臣,試問此刻秦王政的親信們誰敢開口反對?

  秦王政詢問他們的意見,尉繚、蒙嘉、馮劫、馮去疾、茅焦等人都把嘴巴閉上了,以集體沉默告訴秦王政,此事他們沒有反對的資格。

  公子扶蘇是秦王長子,不滿十歲,沒有能力坐鎮一方,正是因為他沒有能力,所以才要大臣輔佐,而右丞相昌平君熊啟做為扶蘇的舅舅,是最理想的輔佐人選。秦王政正愁著沒辦法驅趕昌平君,現在有了這麼個好藉口,怎肯放棄?至於公子扶蘇是不是未來的儲君,何時做未來的儲君,都是無法確定的事,可以暫時不考慮,先考慮把昌平君趕走,這可以有效遏制和打擊熊氏外戚,進一步鞏固王權,控制朝政,這才是秦王政最為迫切的事。

  秦王政不好責斥他們,但他此刻又非常需要聽到各種不同的意見,於是連夜召見了駟車庶長公子豹和御史大夫公子騰。

  這兩位宗室大臣都接到了武烈侯的密信。武烈侯在信中直言不諱,秦王主政十年,至今不立儲君,這成為大秦的一個致命隱患。過去宮裡還有華陽太后,秦王即使發生了意外,還有華陽太后掌控全局。如今華陽太后不在了,假如秦王出事,大秦因為沒有儲君,必將陷入混亂。立儲不是秦王的事,而是整個王族的是,是老嬴家的事,是關係到國祚存亡的大事,所以做為宗室大臣,現在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勸諫秦王立儲。

  武烈侯在信中告訴他們,不論熊氏是否願意為了立儲而主動退出咸陽,宗室大臣都必須在此刻拿出有利於老嬴家的策略。讓公子扶蘇到中原,符合整個宗室利益,勢在必行,務必成功。如果熊氏堅決不願退出咸陽,那麼必要的時侯將動用非常手段。

  公子豹和公子騰完全同意武烈侯在立儲一事上的態度,所以當秦王召見他們後,兩人竭盡所能,把武烈侯在立儲一事上的想法進行了詳盡的闡述。當然,他們不會告訴秦王這是武烈侯的主意,以免讓秦王政丟了面子。

  “武烈侯是否歡迎扶蘇去中原?”秦王政試探著問了一句。

  公子豹撫鬚笑道,“武烈侯絕不會為難扶蘇,相反,他肯定會在離開中原前,把所有的事情安排好,確保扶蘇在最短時間內穩定中原,解決中原的危機。”

  秦王政想了片刻,又問道,“在你們看來,何時攻打趙國最為合適?”

  “扶蘇坐鎮中原,昌平君輔佐,可以確保秦楚兩國維持長久的盟約,這對攻打趙國非常有利。”公子騰說道,“至於何時攻打中原,臣認為咸陽要聽取扶蘇的意見。扶蘇既然坐鎮中原,當然對山東的形勢最為熟悉,他建議何時打,那就何時展開攻擊。”

  秦王臉色微沉。貴公子騰這話太明顯了,擺明了就是讓公子扶蘇率軍攻打趙國,一定要讓公子扶蘇拿到滅趙的功勛。

  公子豹看到秦王政面露不滿之色,當即壯著膽子說道,“大王十三歲繼承王統,親政也有十年了,但大王至今不立後,也不立儲君,這對王國來說,意味著什麼?大秦的臣民為此惶恐不安,因為他們看不到未來的希望?儲君代表的不僅僅是王統的延續,更是一個王國的希望所在啊。”

  公子騰急忙衝著公子豹連使眼色,示意他不要說了。公子豹說的還算婉轉,而武烈侯在給他們的信中就說得非常直白。秦王政為了獨攬至高無上的權柄,為了最大程度地集中王權,甚至連儲君都不要了。儲君的存在是為了延續王統,所以儲君肯定擁有一定的權力,也擁有一定的實力,而這都對大王的絕對集權形成了阻礙。秦王政不立儲,事實上就是為了絕對集權。

  這話當然不能當著秦王政的面說出來,激怒秦王政沒有任何好處,只能想方設法讓秦王政意識到集權的阻力太大,意識到國祚的穩定和延續遠比君主集權更重要,從而讓秦王政改變主意,盡快立儲。

  “你們是不是想告訴寡人,攻趙之戰要放在武烈侯完成西南策略之後?”

  公子豹望著神情冷峻的秦王,嘆了口氣,“大王,你心裡其實很清楚,到底是誰要公子扶蘇去中原?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為什麼在王統一事上屢次向你進言?他是想告訴你,他忠誠於你,忠誠於老嬴家,他沒有二心。”

  “大王,兄弟鬩牆的教訓太多了。”公子騰也嘆道,“該信任的時侯還是要信任,尤其在兄弟向大王一次次證明自己的忠誠後,大王還有什麼理由懷疑他?難道一定把他逼得走投無路,逼得鋌而走險,從而證明他是個十惡不赦之徒?”

  秦王政冷哼一聲,怒目而視。

  公子寶鼎和公子騰也豁出去了,毫無懼色,與秦王政從容對視。

  秦王政沒有考慮過多時間,中原形勢也不允許他拖延。僅僅一天之後,秦王政下令,任命公子扶蘇為特使,急赴中原。右丞相昌平君熊啟隨行輔佐。

  這是一個震驚咸陽的命令。年少的公子扶蘇坐鎮中原,這等於告訴天下人,秦王政對公子扶蘇青睞有加,有意讓他到中原立功,以便名正言順地登上儲君之位。大秦人終於看到了儲君的出現,雖然公子扶蘇現在還不是儲君,但沒有人懷疑他就是未來的大秦君王。

  位高權重的昌平君離開了咸陽。當然,他還是右丞相,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不過是個掛名的右丞相,熊氏外戚在華陽太后過世之後,不可避免地走向了下坡路。秦王政不敢在此刻罷免昌平君,以免背上薄情寡義的罵名。

  左丞相隗狀全面主掌大秦政事,事實上他就是大秦的相國。

  秦王政的命令十萬火急送抵中原。

  中原正是惶恐之刻。災民轉徙還在繼續,韓魏兩國的叛逆還在攻擊,而秦王政和武烈侯的“對決”隨著頓弱的死亡進入了關鍵時刻,更可怕的是,齊秦兩國的盟約在頓弱死後瀕臨破裂,齊國軍隊由此進入臨戰狀態,大戰一觸即發。

  就在這個危急關頭,咸陽終於做出了一個英明決策,派大王的長子公子扶蘇坐鎮中原。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大王要確立王統了,公子扶蘇到中原來建功立業就是為登上儲君之位做準備。中原軍政官長們和大大小小的官吏們在震驚和意外之餘,欣喜若狂,低落的士氣頓時高漲,中原的頹喪之勢就此一掃而盡。

  武烈侯走了,未來儲君公子扶蘇來了,咸陽要不惜一切代價穩定中原,中原的危機很快就會過去,中原將穩如磐石、固若金湯。

  武烈侯接到這個消息的時侯,正在大野澤與齊國國相後勝緊急會晤。

  頓弱和秦國使團在齊國境內被伏擊而死的噩耗傳到大梁,武烈侯在第一時間急書齊國臨淄,要求約見齊國使者,具體商談此事,而齊國也在第一時間約見武烈侯。雙方不謀而合,武烈侯和齊國的國相後勝幾乎在同一時間趕赴兩國邊境。

  武烈侯在大野澤第一個見到的人不是後勝,而是端木泓。

  寶鼎對端木泓非常熱情,親自到帳外迎接。

  “你讓我很被動。”寶鼎請端木泓坐下後,笑著說道。

  “我希望武烈侯早日重返中原。”端木泓一語雙關地說道。

  寶鼎笑得很開心,連連點頭,“我可以給你一個明確的承諾,我會盡快返回。”

  “武烈侯如何處置這次危機?”

  “臨淄總要給我一個交待。”寶鼎笑道,“如果臨淄非要打一仗,我願意奉陪,正好藉機留在中原。”

  “國相親自來了,武烈侯總要給國相一個面子。”端木泓笑道,“只要條件不過分,齊秦兩國的盟約必定可以繼續下去。”

  “我的條件很簡單。”寶鼎說道,“以人換人。”

  端木泓楞住了,“以人換人?武烈侯,請明示。”

  “頓子乃大賢,為我大王所倚重。”寶鼎說道,“如今頓子歸天,我家大王等若失去了左膀右臂。齊國如想繼續盟約,最起碼要給我家大王接上失去的臂膀。”

  端木泓還是沒有聽懂,一臉疑惑,“武烈侯想以太子為質任?”

  寶鼎搖手,“我可不想幫你家國相解決這個大麻煩。我要的是大賢,齊王所倚重的大賢。”

  端木泓吃驚地望著寶鼎,以為自己聽錯了。在他看來,秦國肯定要藉機敲詐一筆,比如城池和錢財。後勝之所以派他先來探口風,就是想知道秦國的底限是什麼,但出乎端木泓的意外,寶鼎不要錢財,也不要城池,竟然要大賢。這是什麼意思?還有如此便宜的事?

  “武烈侯不是戲言。”端木泓將信將疑地說道。

  寶鼎搖頭,笑著把案几上的一份文卷遞給端木泓,“我要的人,都在這裡。”

  端木泓急忙接到手上打開,越看越是心驚。這份名單囊括了稷下學宮所有的名士,可以說是把稷下學宮一鍋端了。還有享譽齊國的能工巧匠,包括著名的樂師名伶。林林總總,至少有兩百多人。秦國如果把這兩百多人要走了,那麼這兩百多人的子弟門徒也會隨之離開,保守估計至少超過一萬人,而這一萬多人可以說是齊國最寶貴的財富,齊國如果缺了他們,其國力將遭到重創。

  好厲害的武烈侯,好可怕的武烈侯,殺人不用刀啊。端木泓暗自苦嘆。他緩緩合上文卷,沉思良久,艱難說道,“武烈侯,這絕無可能。”

  “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寶鼎手指文卷,斬釘截鐵,“如果齊國不同意,我正好可以留在中原,指揮秦軍與你們決一死戰。”

  端木泓苦笑無語。武烈侯已經把災民轉徙到大江南北,趙齊兩國借助災民混亂中原的陰謀已經失敗,現在秦國完全有能力與齊國決戰,而齊國打得贏嗎?端木泓認為,在趙國受災,楚國受創,齊國左右兩個盟友都無力相助的情況下,齊國沒有勝算。

  齊王建和相國後勝在此事上還是保持著清醒的頭腦。齊國不是不敢打,而是不能打。這一仗打輸了,東方諸國必陷絕境。這一仗打得兩敗俱傷,趙國在失去強力支援的情況下,馬上就會敗亡。趙國一亡,齊楚燕三國不堪設想。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以不變應萬變,把秦軍主力拖在中原,給趙楚兩國贏得足夠的喘息時間。只待趙楚養好了傷口,三家聯手,足以對抗秦國。

  “這違背了我們當初的約定。”

  “你到梁囿見我,不過是想探查我在中原的佈局。”寶鼎笑道,“我告訴你了,據實相告,所以你才有機會實施你們的計策。”

  “你需要齊秦盟約,也需要借刀殺人。”端木泓急切說道,“我們各取其利而已,但你現在的做法明顯就是趁火打劫。”

  “你正是因為得到了我的保證,所以才敢動手。”寶鼎不動聲色地說道,“但我並沒有向你保證,這不是我的將計就計之策。”

  端木泓搖頭,“武烈侯,齊國不是不敢與你決戰,只是覺得沒有必要打得兩敗俱傷而已。如果打得兩敗俱傷,對於相國來說,同樣可以達到目的。”

  “代價不一樣,後果也不一樣。”寶鼎笑道,“你我打得兩敗俱傷了,齊國還能在東方稱霸嗎。”

  “武烈侯必須考慮到齊國的利益。”

  “秦國的臉面就不要了?”寶鼎質問道。

  “但你的這個條件和擊敗齊國有什麼區別?”

  “當然有區別。”寶鼎說道,“我擊敗齊國,可能要屠殺十萬齊軍將士,而現在,我只需要兩百七十二人。這兩者之間的價值有天壤之別。”

  “在我看來,這兩百七十二人的價值遠遠超過了十萬將士。”

  “在你看來?”寶鼎笑道,“那麼,在齊王看來,在你們相國看來,還有在你們齊國的權貴眼裡,這兩百七十二人價值幾何?”

  端木泓頓時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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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後勝的雄心壯志

  端木泓匆忙離去。

  武烈侯忙中偷閒,泛舟大野澤,輕鬆了一天。

  他並不擔心齊國。齊王建和齊相後勝面對秦國開出的優厚條件,沒有理由不答應。他擔心的是咸陽,假如秦王政反對公子扶蘇出鎮地方,或者昌平君熊啟拒絕離開咸陽,那他就不得不動用黑衣力量,在咸陽做些事情以確保扶蘇主掌中原。

  此策不僅僅關係到中原的安危,還關係到他本人是否實際控制中原,更關係到未來帝國的命運,但困擾他的最大難題是時間。他現在***無術,沒有足夠時間處理中原危機,而先期南下的魏起、曝布等人已經數次催促他盡快南下。如今百萬災民湧入大江南北,東南局勢危如累卵,急需他南下主持大局。

  好在齊國方面已經證實秦人把河北災民轉徙南下了,而中原災情在中原軍民的共同努力下已經得到有效控制,考慮到中原並未形成混亂,齊國不具備攻擊條件,所以臨淄也是急於處置當前危機。國相後勝以最快速度趕到長城邊境的大野澤,與武烈侯緊急會晤,可見齊國議和決心之大。

  後勝很快抵達大野澤。這位國相四十多歲,中等身材,雖然不是很胖但肚腩較大,一張圓圓的臉上看不到絲毫笑容,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更是透出一股冷肅,上位者的傲慢和威嚴在他身上表現得淋漓盡致。

  寶鼎對他並不客氣,禮節性的寒暄之後,便直接質問齊國的處理辦法。

  後勝說,經過初步調查,可以認定這是韓魏兩國的逃亡貴族所為,目的是挑起齊秦兩國的戰爭。齊國在此事上負有重大責任,願意為此向秦國道歉,並做出相應補償。

  “如何補償?”寶鼎追問。

  “其一,緝捕凶手,驅趕潛藏在齊國境內的韓魏逃亡貴族。”後勝說道,“其二,以萬金補償秦國。”

  寶鼎大笑,“相國並無誠意,我大秦不能接受。”

  “何謂誠意?”

  寶鼎當即開出了一系列條件。兩國聯手,徹底剿殺韓魏叛逆,如果齊國繼續收留這些叛逆,等同於違反盟約。齊國割讓五座城池做為對秦國的賠償。齊國以五萬金撫卹頓弱和使團其他死難人員。

  後勝冷笑,目射寒光,“齊國不是楚國。”

  “我希望你拒絕。”寶鼎笑道,“這是咸陽的條件,如果不是咸陽逼著我談判,我早就指揮大軍殺向齊國了。”

  “齊國願意與秦國決一死戰。”

  “那你來幹什麼?”寶鼎嘲諷道,“我被咸陽所逼,相國呢?相國也是被臨淄逼迫而來?假如相國也是被逼而來,那我們兩人的使命現在就算結束了,相國可以馬上返回臨淄,而我則馬上發動攻擊。”

  “武烈侯可曾聽說驕兵必敗。”

  “我聽說過很多次了。”寶鼎笑道,“但幸運的是,我每次都贏了。齊國和楚國相比,不過多了四十年的養精蓄銳,多了一道長城而已。四十年不打仗,國力是強了,軍隊是多了,但從將軍到士卒,人人缺乏戰鬥經驗,這樣一支軍隊碰到我們大秦的虎狼之師,還有有多大的勝算?至於長城,在我眼里根本不堪一擊。茹毛飲血的匈奴人都能越過長城殺進我中土,我大秦的虎狼之師還破不了你長城?”

  後勝微微眯起眼睛,手撫長鬚,忽然問道,“你有糧食嗎?”

  “不錯,這是我的要害。”寶鼎臉色一冷,陰森森地問道,“你吃過人嗎?兩條腿的人?”

  後勝臉色微變,眼裡霎時掠過一絲懼意。

  “我只要越過長城,殺進你齊國境內,我的糧食問題就能解決。”寶鼎冷笑道,“即便是吃人,我也要吃齊國的人。”

  兩人你望著我,我望著你,四目對視。寶鼎殺氣凜冽,而後勝逐漸招架不住,強烈的窒息感讓他冷汗層生,頭暈目眩。四十年不打仗,四十年沒有殺人,四十年沒有聞過血腥,這就是齊國致命的要害。現在這個要害在後勝的身上表露無遺,他根本抵擋不住武烈侯的殺氣。

  跟隨他而來的官吏們也是心驚膽顫,一個個垂首不語,大氣都不敢出。

  秦國的武烈侯果然如傳言所說,殘忍而血腥,竟然在這個場合下,公開揚言,他要靠吃人來解決糧食短缺的問題。碰到這麼一個瘋子,齊國還有招架之力?

  不過後勝很快就冷靜下來。端木泓已經把武烈侯的底限拿到了,而武烈侯的底限遠遠超過了他的預料,不要說他求之不得,就是齊王建和臨淄的權貴們也會毫不猶豫地答應。現在的問題是,武烈侯很快就要離開中原,如果不能搶在武烈侯離開之前完成談判,那齊國的麻煩很大,兩國極有可能爆發大戰。

  “齊國有四十年的積蓄,有幾十萬軍隊,有堅固的千里長城,這就是齊國的優勢。”後勝皮笑肉不笑,冷聲說道,“我以前沒有吃過人,並不代表我以後就不吃人。”

  寶鼎微笑點頭,主動退讓,“相國好魄力。既然如此,你拿出誠意來。如果你的誠意可以被咸陽接受,那就是齊國之福。”

  後勝沉吟良久,問道,“我想知道,武烈侯的誠意是什麼?”

  “如果我拿出誠意了,你有把握說服臨淄?”

  “只要我能接受,臨淄就能接受。”

  寶鼎不再多話,衝著趙高揮揮手。趙高急步上前,把手裡的文卷恭敬遞上。

  寶鼎的時間太緊張,而後勝也不想拖下去,以免夜長夢多,畢竟陰謀是他策劃的,他心裡或多或少有些發虛。

  第二天,兩人達成約定。約定內容主要有三點,聯合剿殺韓魏叛逆,齊國出三萬金以撫卹秦國的死難人員,齊國無償援助秦國兩百七十二名賢才巧匠,以幫助秦國盡快穩定中原。

  兩人各自急奏京都,焦急等待回覆。

  咸陽令書火速送達大野澤,寶鼎看到秦王政終於在王統上做出讓步,而昌平君熊啟也毅然離開咸陽,到中原輔佐公子扶蘇,當即高興萬分。最關鍵的一步終於成功了,公子扶蘇在通向儲君的位置上邁出了第一步,寶鼎也在改變歷史、改變帝國命運的道路上第一次看到了曙光。

  雖然這抹曙光並不耀眼奪目,但好歹給了寶鼎希望,知道他選擇的這條路即便艱難萬分,還是有成功的可能。相比前段時間各種危機撲面而至給寶鼎帶來的壓力和絕望,這個喜訊已是異常寶貴了。

  這時從南陽傳來一個噩耗,韓非病逝了。寶鼎的好心情轉眼消散。某種意義上,他改變了韓非的命運,沒有讓韓非成為***的犧牲品,但這並沒能延續韓非的生命,也沒有給他一個幸福的晚年,韓非最終還是死在痛苦之中。

  如果韓非像歷史上一樣死在咸陽的***鬥爭中,他在臨死前最起碼還抱著一絲希望,因為他的故國還在,然而,此刻韓非卻是死在對故國敗亡的痛苦中,他心如死灰,在絕望中撒手塵寰。

  寶鼎覺得自己做錯了,早知韓非死得如此痛苦,倒不如任由他成為***鬥爭的犧牲品,那時的韓非之死與他的故國或多或少都有牽連,他也算死得其所,死得心安理得,不至於像現在一樣,死不瞑目。

  臨淄十萬火急回覆後勝,同意議和約定。

  秦國使團在齊國境內遭到伏擊,全軍覆沒,此事讓齊國政局發生了劇變,齊王建和太子睿之間的矛盾驟然激化。

  齊王建認為這是太子睿干的,太子睿在朝內激進勢力的幫助下,迫不及待地要奪權。太子睿則怒不可遏,他被對手嫁禍了,但他沒有證據,只能忍氣吞聲背黑鍋,伺機反撲。父子兩人雖然不至於因此反目,齊王建更不至於因此罷黜太子,但齊王建不再信任太子,也不會授予他更大的權力,他要維持當前的政局,確保齊國的穩定,確保齊國的國祚,所以,只要秦國提出的條件不讓齊國蒙羞,他都會答應。

  後勝在關鍵時刻挽救了齊國。他在最短時間內與秦國的武烈侯達成了對齊國有利的約定,算是保全了齊國的臉面,也給緊張的齊國政局贏得了緩和的時間。

  咸陽的回覆也非常快,秦王政下令,同意議和約定,與齊國恢復盟約,並請武烈侯在離開中原之前務必緩解當前危機。

  咸陽的情況和臨淄基本一樣,政局劇變,不宜開戰,還是先穩下來再說。從這個目標出發,只要齊國提出的條件不至於讓秦國丟了面子,咸陽也會答應。

  寶鼎和後勝連夜簽訂了約定,重修盟約,一場突如其來的巨變就因為兩國有共同需要,轉眼消彌於無形。

  雙方握手言和,寶鼎和後勝也從對手變成了朋友,言談甚歡。

  寶鼎利用這個機會,主動與後勝建立親密關係。後勝心領神會,自然也不想錯過這個難得的機會。

  深夜,兩人獨處軍帳,在謹慎的試探中,開始深入交談。

  這次危機的緣由是後勝需要維持自己在齊國的權勢,為此他要打擊以太子睿為首的激進勢力。現在他借助武烈侯的“幫助”實現了這一目的。武烈侯之所以幫助他,目的很明顯,秦國需要齊秦盟約。

  後勝最初的謀劃並不想把秦國使團一鍋端了,因為這個後果無法預料,稍一不慎就會滿盤皆輸,但是,武烈侯幫助他的條件卻偏偏是置秦國使團於死地。考慮到武烈侯實際掌控中原,齊秦戰爭是否爆發實際上由武烈侯說了算,所以後勝沒有選擇,只能鋌而走險。

  後勝在危機爆發後,第一時間趕赴邊境會晤武烈侯,其實心裡十分忐忑。雖然端木泓告訴他,武烈侯馬上就要離開中原,目前中原完全不具備發動攻擊的條件,但誰敢說,這不是武烈侯蓄意挑起戰爭的計謀?

  最終後勝還是如願以償,在這場危機中謀取到了最大利益。為了感謝武烈侯遵守諾言,後勝必須對武烈侯有所回報,而回報的內容很簡單,那就是幫助武烈侯增長實力,讓他盡快重返中原。

  這次危機背後的秘密把兩人的利益捆綁到了一起。齊秦必須維持長久盟約,後勝才能確保自己的權勢。如何維持長久盟約?除了中土大勢和兩國政局的變化等諸多因素外,人還是其中最最關鍵的因素。對於後勝來說,只有他和武烈侯保持長期的密切合作,才能確保兩國的長久盟約,為此武烈侯必須留在中原,這是雙方維持長久盟約的基礎。

  秦國野心勃勃要統一中土,這是天下皆知的事,所以秦王遲早都要派大軍攻打齊國。武烈侯離開中原,秦王派自己的親信代替他,那麼兩國的盟約還能維持多久?兩國一開戰,堅持與秦結盟的保守勢力必遭重創,後勝首當其衝,倒台是必然的事。

  “武烈侯何時離開中原?”後勝最關心的就是這件事。

  “齊秦兩國的危機已經圓滿解決。”寶鼎說道,“我馬上就會離開。你回到臨淄的時候,估計我也到了南陽。”

  後勝微微皺眉,“武烈侯可知秦王派誰來掌控中原?”

  “大王長子公子扶蘇。”寶鼎笑道,“輔佐他的是右丞相昌平君熊啟。”

  後勝面色一僵,半晌無語。

  秦王至今未立儲君,如今突然派公子扶蘇出鎮中原,這個意思太明顯了。公子扶蘇肯定是未來的儲君,讓未來的儲君出鎮中原,事實上就是為他積累軍功。軍功從何而來?當然是打趙國,打齊國了。至於楚國,肯定暫時不會考慮,相反,還要盡力拉攏,因為公子扶蘇的外公就是楚國的大權貴陽文君。

  “秦王此刻逼你去西南,其目的昭然若揭。”後勝一語雙關地問道,“你去西南幹什麼?”

  寶鼎笑了起來,“高唐君,難道你想讓我撕毀盟約?”

  後勝搖搖手,“武烈侯對未來的中土局勢有什麼看法?”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三國鼎足而立。”寶鼎正色說道,“楚國地處中土東南,疆域遼闊,有淮水和大江兩道天險,易守難攻。楚國為抵禦秦國,必定全力結盟於齊,以為犄角之勢。但齊國沒有山川之險,僅靠長城和大河,難以阻擋我大秦的攻擊。好在東北還有燕國,可以給齊國以有力支援。假若齊楚燕三國合縱,聯手抗秦,則中土必定三足鼎立。燕國雖然不在鼎足之列,但它偏據東北,對河北、中原形成了重大威脅,直接決定了中土鼎足之勢。”

  “在武烈侯的眼裡,趙國已是咸陽的囊中之物?”

  “或許也是你齊國的囊中之物。”寶鼎笑道,“你和太子睿對中土大勢的看法不一樣。你認為齊國應該乘機奪取趙國,進一步壯大齊國的實力,而太子睿過於低估了齊國的實力,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要以保趙抗秦來維持齊國的國祚。很多齊人說你保守,膽小怯戰,孰不知,那些表面上看上去非常激進的人,才是真正的保守。”

  後勝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笑容。顯然,寶鼎說中了他的心事。

  位高權重者,哪一個不想在有生之年幹一番大事業,功成名就,名垂青史?後勝也是如此。齊國休養生息四十年,不是為了守護國祚,而是為了報仇雪恨,為了開疆拓土,為了爭霸中土,這才是齊國休養生息四十年的真正目的。

  齊國最大的仇人是誰?不是秦國,而是趙國和燕國。正是這兩個鄰國,在四十多年前的合縱攻齊大戰中,充當了策劃者和急先鋒的作用。樂毅帶著以這兩國大軍為主力的合縱聯軍差點把齊國滅了。此仇不報,何以面對先祖?何以讓當年死難的齊人瞑目於九泉之下?

  齊國要發展,就要開疆拓土,而從今日的形勢分析,開疆拓土最好的目標就是趙國。秦趙大戰,趙國被打慘了,如今又連遭大劫,奄奄一息,此時不打趙國,更待何時?拿下趙國,拓展實力,將來才能與秦國爭霸,才能在三足鼎立的大勢中確立優勢。

  相反,如果按照太子睿等激進勢力的策略,齊國保護趙國,與秦國作戰,最終必定與秦國打得兩敗俱傷。秦齊兩國打得不能動彈了,趙楚兩國乘機恢復元氣,然後呢?然後齊國得到了什麼?什麼也沒有得到,反而把四十年的積累打得一乾二淨,將來反而要仰趙楚之鼻息,看別人的臉色過日子。這叫什麼策略?這不是亡國之策嗎?休養生息了四十年的齊國,竟然失去了爭霸天下的勇氣,只知道一門心思守住自家的國門,這還叫激進?這是最可悲的保守之策了。

  齊國要打趙國,首要條件是什麼?當然是秦齊楚三國結盟,然後與秦國搶奪趙國了。

  攻打趙國,是一場必勝的戰鬥,是報仇的戰鬥,是開疆拓土的戰鬥,是關係到齊國未來的戰鬥,然而,齊國很多人被趙燕儲三國的使者說暈了頭,竟然為了他國的安危,放棄必勝的、關係到齊國未來的戰鬥不打,傻兮兮地跑去與秦國爭奪中原,這簡直讓人啼笑皆非。

  “中原離不開武烈侯。”後勝說道。

  寶鼎微笑點頭,“我希望能盡快回來,然後和高唐君一起,開創中土的未來。”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34
第283章 渾身解數

  武烈侯公子寶鼎和高唐君後勝談得非常投機,兩人從中土未來形勢的發展談到治國策略,又從治國策略談到軍政財等具體政策,東西方兩個大國的大權貴通過這次全方位的交流各有收穫。

  後勝對秦國這位年輕封君傳奇般的故事一直抱著懷疑態度,但經過這次接觸,他不得不承認,武烈侯確如傳言所說是一位罕見的天才。

  重新認識了武烈侯,切身感受到了武烈侯的才能,後勝更加堅定了與秦國結盟的決心。

  有一點後勝和武烈侯的看法一樣,那就是齊***隊的戰鬥力乏善可陳。齊***隊有實力,但缺乏實戰經驗,而秦軍不但有實力,更有豐富的作戰經驗,這使得雙方的戰鬥力有一定的差距,正是這種差距導致齊國沒有戰勝秦國的信心。

  後勝之所以要結盟秦國,攻打趙國,其實就是想利用攻打趙國的機會,讓齊軍獲得實戰經驗。趙國雖然兩次擊敗秦國,但損失巨大,如今更是奄奄一息。此刻齊***隊打趙國,不但有必勝的把握,還可以在鍛鍊軍隊的同時,報仇雪恨,拓展土地,增強實力,一舉多得。等到齊軍拿下了趙國,軍隊也獲得了寶貴的實戰經驗,再與秦國決戰中原,那勝算就大大增加了。

  可惜的是,後勝這種穩健策略雖然得到了齊王建的認可,但遭到了以太子睿為首的部分宗室貴族、以孫氏為主的軍功貴族,還有以稷下大賢為主的士卿貴族們的一致反對。他們認為,秦國現在很強大,齊國雖然休養生息四十年,但最多只能與其抗衡,不足以擊敗它,所以當前齊國最現實的策略就是聯合趙楚燕三國合縱抗秦,集四國之力先把秦國擊敗,然後齊國就可以稱霸中土了。

  這個策略和後勝的策略其實都是建立在齊國實力尚且不足的基礎上,但一個策略是聯合東方諸國先行擊敗最大的對手秦國,而另一個策略則是結盟強秦,先行吞併趙國以最快速度拓展自身實力。

  在結果沒有出來之前,誰也不敢保證自己的策略絕對正確,然而朝堂上的權力鬥爭和策略上的分歧導致對立派系之間根本不存在妥協的可能,於是齊國政局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混亂。

  在混亂中,後勝贏得了先機,齊國的策略將再一次由“合縱”轉向“連橫”,而這正是秦國所迫切需要的局面。

  武烈侯使出渾身解數,終於把逐漸偏離的歷史軌跡再一次拉上了既定軌道,拉上了有利於大秦統一中土的歷史軌道。

  有些歷史必須改變,比如公子扶蘇要成為儲君,比如要打擊咸陽的關東勢力,遏製法家士卿在朝堂上的影響力,但有些歷史卻不能改變,比如統一進程。假如統一進程偏離了,中土統一可能因此而延誤,未來的中土將如何對抗北方的匈奴人?中土若想在南北戰爭中佔據優勢,甚至想在匈奴人統一大漠之前擊敗他們,那麼中土的統一就是先決條件,所以公子寶鼎面對的是前所未有的挑戰。僥倖的是,到目前為止,公子寶鼎尚沒有讓統一的歷史軌跡偏離太多,但也沒有讓足以改變帝國命運的歷史軌跡偏離到理想狀態。

  寶鼎急於見到公子扶蘇和昌平君,更急於南下,而後勝也急於返回臨淄,所以兩人談了一夜,確定了彼此合作的思路之後,馬上握手告別。至於具體細節上的談判,兩人都不再關心,僅僅約定了下一次談判的時間和地點,便先後離開了大野澤。

  寶鼎把談判結果一邊上奏咸陽,一邊急告中原軍政官長,並請他們火速趕赴梁囿行轅。

  公子扶蘇和昌平君熊啟日夜兼程趕到中原。臨行前秦王政特意囑咐,路上不要耽擱,以最快速度趕到中原與武烈侯進行交接。

  扶蘇畢竟年少,第一次離京出鎮中原,難免忐忑不安。好在舅祖父昌平君隨行輔佐,其實真正到中原主事的是昌平君,而他不過是個擺設,但他這個“擺設”至關重要,完全改變了咸陽政局。

  路上昌平君把他出鎮中原的前因後果做了詳細說明。不管公子扶蘇是否明白,昌平君只要扶蘇牢牢記住,他到中原就是收取人心,就是撈取功績,就是為登上儲君之位做準備,所以,能否保證中原的穩定直接決定了他的未來。

  “母親囑咐我,到了中原,凡事都要聽從你的安排。”扶蘇雖然不能說是少不更事,但他的心智決定了他現在根本不可能有自己的主見,他只能依靠昌平君。

  昌平君望著眼前稚嫩的小臉,暗自苦笑。武烈侯太厲害了,竟然想到讓九歲的扶蘇出鎮中原。此行直接關係到扶蘇的未來,熊氏的未來,其實就算宮內的夫人不找他商量,他也會毫不猶豫地離開咸陽,竭盡全力輔佐扶蘇。他沒有選擇,在未來利益和現實利益之間,他理所當然選擇未來利益。武烈侯此招一出,他根本沒有招架之力,只有被動接受。

  “你當真願意聽我的?”昌平君問道,“如果你有自己的想法呢?如果你的想法和我的安排有衝突呢?”

  扶蘇目露不安之色,不知如何回答。

  昌平君笑著搖搖手,“我離開咸陽後,很多人也將陸續調離內廷和中樞府署。相信要不了多久,我的話在咸陽就沒有份量了。”

  扶蘇無法理解。舅祖父是大秦的右丞相,雖然陪同自己坐鎮中原,但始終還是大秦的第一丞相,如此重臣,怎能說話沒有份量?

  昌平君覺得有必要做一番解釋,讓年少的扶蘇知道熊氏外戚正在迅速沒落,而能否重新崛起,希望就在扶蘇身上。熊氏外戚迅速沒落,宮內夫人沒有成為王后,扶蘇距離儲君還有一段距離,所以此刻熊氏若想把現有實力保存下來,必須與武烈侯結下牢固聯盟。只有與武烈侯聯手,才能與咸陽的大王抗衡,否則未來一片黯淡。

  “我要聽武烈侯的話。”扶蘇大概聽懂了昌平君的意思,但他不能理解的是,武烈侯馬上就要離開中原了,既然武烈侯離開了,中原當然就是昌平君說了算,為什麼還要聽武烈侯的話?難道這位聲名顯赫的叔父比大秦第一丞相昌平君還要厲害?

  昌平君欣慰地點點頭,“你一定要牢記,一定要記在心裡。”昌平君囑咐道,“在你成為大秦儲君之前,一定要聽你叔父的話。他叫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否則……”

  扶蘇看到昌平君神情嚴肅,頓時緊張起來。

  “否則你將一無所有,你的母親和我熊氏都將變得異常艱難。”

  扶蘇理解不了,但他聽到昌平君這句話之後,感覺武烈侯甚至比自己的父王還厲害,心裡不禁大為恐懼。

  扶蘇本來對武烈侯很崇拜,現在因為昌平君的一番“說教”,對武烈侯又很畏懼,他就是帶著這種複雜的情緒在梁囿行轅見到了公子寶鼎。

  歡迎儀式很簡單,寶鼎帶著中原軍政官長們拜見了公子扶蘇和右丞相昌平君熊啟,然後簡要介紹了中原形勢,把秦齊談判的結果大概說了一下,而後續談判將由公子扶蘇和昌平君熊啟負責。

  宴席結束後,寶鼎連夜與公子扶蘇做交接。

  “叔父打算何時離開中原?”

  “明天早上我就南下。”寶鼎說道,“東南局勢非常危急,我必須馬上趕過去。”

  “叔父可有什麼交待?”

  “救災依舊是當前中原最重要的事情。”寶鼎說道,“秋收之後,中原形勢會有所緩解,但我在這裡必須告誡你們。”寶鼎抬頭望向昌平君熊啟,鄭重說道,“未來一年,中原要竭盡全力發展農耕,確保明年的收成。秋收後,要大力修繕水利,大力普及新農具,要想方設法讓農夫們學習新的耕作技藝,總之,一切都要圍繞著糧食,糧食是重中之重。”

  寶鼎對農耕的重視大出昌平君的預料,他猶豫良久,問道,“是為了攻打趙國嗎?”

  寶鼎搖頭,“是為了防患於未然。”

  “何患?”

  “天災。”寶鼎說道,“如果明年再來一場大災,不要說攻打趙國,我們或許連中原都保不住。”

  公子扶蘇大為吃驚,“叔父精通占卜之術?”

  昌平君心裡也是暗自驚凜,他倒不認為這是武烈侯的危言聳聽,而是想到假若明年再來一場大災難,扶蘇把中原丟了,其後果之嚴重可想而知。昌平君頓時重視起來,對武烈侯的憂患意識也是大為欽佩。武烈侯顯然也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過日子。形勢發展到這一步,他與咸陽的矛盾已經激烈化了,稍有不慎就是滿盤皆輸之局,有這種防範措施也在情理之中。

  “我會一邊全力發展農耕,一邊做好攻趙的準備。”昌平君說道。

  “不,全力發展農耕。”寶鼎斷然揮手,“秋收之後,中原的軍隊除少量人馬鎮戍邊境外,其餘軍隊全部投入墾荒,以增加可耕中種土地,增產糧食。”

  昌平君眉頭緊皺,“咸陽已經決定明年打趙國,中原當然要提前做好準備。”

  “咸陽對形勢過於樂觀了。”寶鼎搖頭道,“明年我們有代北戰場和西南戰場,如果再打趙國,那就是同時開闢三個戰場,可能嗎?秦國哪來的糧食和物資?其次,齊國對中原虎視眈眈,對趙國更有吞併之心,恐怕我們還沒有開始攻趙,齊國的軍隊就已經逼近邯鄲了。其三,開闢西南戰場必然與楚國再次交惡,雙方一旦翻臉成仇,中原後方不穩,如何北上攻趙?”

  昌平君想了片刻,嘆道,“秦國只看到趙國的孱弱,卻忽略了齊國也有覬覦(ji/yu)趙國之心。怪不得齊國急於議和,原來它想打趙國,以便迅速增強自身的實力。”

  “我已上奏咸陽,建議咸陽暫緩攻擊趙國,先行恢復中原的元氣,蓄積實力。”寶鼎說道,“等到齊國和趙國打起來了,我們也坐山觀虎鬥。只待雙方兩敗俱傷,我們的機會就來了。”

  “齊國不是積極合縱嗎?”昌平君疑惑地問道,“臨淄難道改變策略了?”

  “臨淄現在左右為難、進退失據。”寶鼎笑道,“如果堅持合縱之策,它現在就要單獨與秦國作戰,它的損失太大;反之,它如果堅持連橫之策,反倒有機會乘著趙國奄奄一息拿下河北。兩相權衡,當然以連橫為上策。目前我大秦在西南和代北作戰,暫時無力攻趙,正是齊國殺進河北的最好機會。”

  昌平君已經心領神會,笑著問道,“是不是在關鍵時刻幫趙國一把?”

  寶鼎點頭,“我與趙國的郭氏已經建立聯繫。我走了之後,你們與郭氏繼續保持聯繫,必要的時候暗中支援趙國,利用趙國來消耗齊國。時機成熟,我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重創齊國,輕而易舉地拿下河北。所以,未來一年你們不要想著打趙國,而是全力穩定中原,發展農耕,囤積糧食,蓄積實力,將來只要畢其功於一役,戰績必定顯赫。”

  昌平君認同了寶鼎的建議。接下來寶鼎把中原巨賈和中原工商業的情況做了介紹。目前中原的工商業正在進行公私合營的嘗試,同時官府還在引導商賈們把錢財和人力逐漸投向土地,這也是大力發展農耕,提高賦稅的措施之一。

  “中原能否穩定,決定於三個方面,一是庶民之心,所以要重視農耕,嚴禁加賦增稅,更不能肆無忌憚地征發徭役;其次是商賈之心,所以要保護工商業,保護商賈們的私利,但考慮到糧食的重要性,將來的國策肯定是重農抑商,為此我們要未雨綢繆,盡快引導商賈重返土地;其三就是士人之心,而能否得到中原士人之心,直接關係到公子未來的發展。”

  公子扶蘇抬頭望著寶鼎,用心聆聽。這一刻,他對這位年輕的叔父只有崇拜,心裡的畏懼早已不翼而飛。

  “你牢記一句話。”寶鼎說道,“得士人之心者,得天下。”

  “叔父是要我善待從齊國而來的士人嗎?”

  “不是善待。”寶鼎說道,“你要尊重他們,敬仰他們,利用他們的學識和影響力把中原大學府建設好,而中原大學府將會幫助你獲得士人之心。”

  “叔父,我記住了。”扶蘇恭敬說道。

  “齊國有位大賢叫淳于越。”寶鼎繼續說道,“他的祖上就是名震天下的淳于髡(kun)。這位淳于先生現為齊國太子之師,是稷下學宮的泰斗。我利用這次機會把他請到了中原,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奏請你父王,拜淳于越為師傅。”

  扶蘇一口答應。

  “接下來的談判會比較艱難。”寶鼎說道,“我所要的兩百七十二人可以說是齊國最寶貴的財富,齊國當然知道失去他們的後果,所以齊國肯定要設法拖延。”

  “中原若想迅速穩定,中原大學府若想迅速展現它的影響力,這兩百七十二人是關鍵,尤其那些稷下學宮的大賢,更是至關重要,所以在談判的時候,我們可以做一定程度的讓步。只要把這兩百二十七人盡快請到中原,接下來主動權就在我們手上。”

  昌平君笑著點點頭,“武烈侯請放心,我會想盡一切辦法,在年底之前把這兩百七十二人全部請到中原。”接著他話題一轉,“武烈侯,你到江南打長沙,撕毀了秦楚盟約,楚國肯定會找上門來。請問可有應對之策?”

  寶鼎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問道,“你認識公子負芻嗎?”

  昌平君搖搖頭,“不認識。”

  “你很快就認識他了。”寶鼎笑道,“不出意外的話,他很快就是楚國的大王。”

  昌平君目露驚訝之色,“願聞其詳。”

  寶鼎也不隱瞞,把自己的一系列謀劃和盤托出。這個謀劃他曾以書信詳告秦王政,但秦王政考慮到機密,並沒有告訴中樞大臣。

  昌平君越聽越是心驚,對武烈侯的手段更是暗自驚怖。

  “我帶著百萬災民南下打長沙,撕毀盟約,表面上看對陽文君和公子負芻不利,但實際上它在混亂了楚國局勢的同時,也把陽文君和公子負芻逼得走投無路。”寶鼎說道,“他們只有兩條路,一是被李太后和楚王乘機打下去,一是聯手***控政局,置李太后和楚王於死地。”

  “弒君篡位?”昌平君失聲驚呼。

  “楚國大亂,迫切需要秦國的盟約。”寶鼎笑道,“公子和昌平君只要處置得當,不但可以扶植公子負芻上位,還能為秦國贏得一個忠實盟友,這對未來的統一大業非常有幫助。”

  昌平君沉默無語。公子扶蘇卻是大感興趣,連連詢問,寶鼎則不厭其煩地教授他如何巧妙利用楚國政局的變化,在重建盟約的過程中謀取最大利益。

  “我要從中原調兩位裨將南下。”寶鼎說道,“一位是章邯,一位是麃(biao)浚。昌平君可有意見?”

  章邯是昌平君的女婿,麃浚是麃公的兒子,如果留在中原當然對昌平君有幫助。昌平君遲疑良久,面露苦色,“你一定要章邯嗎?”

  “希望昌平君能體諒我的難處。”

  昌平君苦笑。你為何不能體諒一下我的難處?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35
第284章 生死與共

  武烈侯帶著護軍府掾吏和五千虎烈軍將士縱馬飛馳,日夜兼程趕赴南陽。

  沿途之上,南下災民的隊伍日漸稀薄,災民洪流已經沖離中原,這讓寶鼎暗自鬆了口氣,但想到未來一段時間自己要想方設法保證他們的生存,心情又是異常沉重,百萬人的生死就像一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進入南陽,轉入大道,寶鼎看到災民成群結隊,拖家帶口,艱難行進,但他們神色平靜,眼裡滿含著希望,他們知道在遙遠的南方,有一塊可以讓他們逃離死亡,可以讓他們繼續活下去的神秘樂土。

  一路上,隨處可見南陽地方軍將士在維持秩序。大道上的一個個驛站就是臨時救濟點,地方官吏和臨時征發的庶民們盡心竭力,給災民們提供食物、飲水、藥物和歇息之處。

  “武烈侯回來了。”

  將士們激動地高聲歡呼,地方官吏們紛紛上前迎接,庶民們則跪在道路兩旁翹首以待,期待著看一眼聲名顯赫的封君,而災民們更是匍匐在地,對這位拯救他們的君侯頂禮膜拜,很多人痛哭流涕,磕頭如搗。

  “武烈侯,武烈侯……”歡呼聲此起彼伏,越來越大,漸漸如滾滾驚雷,響徹天地。

  局面轉瞬失控,災民們從各個方向蜂擁而至,他們要感謝武烈侯的救命之恩,想親眼看一看這位拯救他們的封君,但他們更想問一問,他們的希望在哪,他們要走到哪一天才能停下來,他們何時才能返回自己的家園。

  虎烈將士緊張起來,號角聲衝天而起。

  荊軻、遏雲和東方無畏也是全力戒備,墨者劍士和黑鷹銳士更是把武烈侯團團圍住,唯恐出現意外。

  寶鼎情緒激動,眼眶濕潤了,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即便因此而死,也是死得其所。

  “傳令將士們,稍安勿躁,不要驚擾災民。”寶鼎對東方無畏大聲下令道,“黑鷹銳士前方開道,好言勸慰,不要有任何粗暴舉動。”

  命令層層傳遞,但災民卻是呼嘯而至,歡呼聲震耳欲聾,大道因此完全堵塞,寸步難行,那些地方官員更是陷在洶湧的人潮裡,辨不清東南西北。

  寶鼎苦笑搖頭,“怎麼會這樣?”

  荊軻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笑容,“你的傳奇就是最大的號召力。”

  “那些人都造了什麼謠言?”寶鼎連連搖頭,意識到趙國為了把災民趕出河北,中原人為了把災民轉徙南下,不顧一切的大造謠言,而自己就是謠言的中心。

  災民聚攏而來,人山人海,他們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情,只是聲嘶力竭地叫著吼著,“武烈侯,武烈侯……”

  “怎麼辦?”趙高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可怕的場面,那驚雷般的吶喊聲就像千斤巨錘一下下砸在他的心上,讓他驚恐不安,大汗淋漓,“武烈侯,必須盡快衝出去,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寶鼎搖搖頭,果斷揮手,“都給我閃開。”

  荊軻、遏雲、東方無畏大吃一驚,趙高更是失聲驚呼,“武烈侯,萬萬不可。”

  這時唐仰的叫聲從後方遠遠傳來,“武烈侯,王離、烏重號角傳訊,災民正在衝撞戰陣,形勢萬分危急。”

  “給我閃開。”寶鼎急了,手中馬鞭狠狠抽向擋在前面的東方無畏,“快點閃開,只要讓災民見到我,形勢即可緩解。”

  “武烈侯,絕無可能。”東方無畏夷然不懼,厲聲叫道,“除非你殺了我。”

  “你個痴兒,我再不出去,虎烈軍迫不得已就要殺人了,你知不知道?”寶鼎情急之下,扯著嗓子叫了起來,“你想看到這裡血流成河,屍橫遍野嗎?你要陷我於不義之地?”

  東方無畏楞了片刻,但想到自身職責所在,還是沒有動彈。

  忽然,荊軻騰身下馬,兩步衝到了寶鼎的馬前,一把抓住了馬轡(pei)。這個動作讓眾人霎時醒悟過來。此刻武烈侯必須面對災民,為了確保武烈侯的安全,近身扈從只有捨命相護了。

  遏雲二話不說,飛身下馬,與荊軻並肩而立,抓住了另一邊馬轡。

  東方無畏苦笑搖頭,振臂狂呼,“銳士,前方開道。墨家劍士,請左右列陣,誓死護衛武烈侯。”這種情況下,武技高強的墨者劍士遠比全副武裝的黑鷹銳士更具戰鬥力。

  黑鷹銳士、墨者劍士紛紛下馬,急速列陣,瞬間把武烈侯護在中央。

  東方無畏猛地舉起鐵盾,長劍“嗆啷”出鞘,“長史,你左我右,盾劍相護。”

  趙高俯身解下掛在戰馬上的鐵盾,同時右手拔劍,口中低叱一聲,戰馬急速貼近了寶鼎。

  “幹什麼?”寶鼎看看兩人,冷笑道,“打仗嗎?”

  “武烈侯,事關重大,你必須聽我的。”東方無畏怒目而視,大聲叫道,“你的生死不僅僅關係到這些虎烈將士,更關係到百萬生靈,我不能不這麼做。如果你要懲罰我,那就到江陵再說,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寶鼎氣往上撞,厲聲吼道,“給我退下。”

  東方無畏理都不理,催馬貼上寶鼎,然後衝著前方高聲喊道,“先生,荊卿,我們走……”

  寶鼎氣得面紅耳赤,舉起馬鞭就要抽過去。

  “武烈侯……”趙高哀求道,“職責所在,請武烈侯寬容。”

  寶鼎深深吸了一口氣,強壓怒火,“我命令你們,把盾劍收起來,給我掌旗。如果有人行刺,你們就拿自己的身體保護我。”

  東方無畏毫不猶豫,收起盾劍,戰馬卻貼得更緊了。

  在震耳欲聾的歡呼聲裡,武烈侯出現了。

  一隊銳士前方開道,兩人牽馬,兩位掌旗跟隨兩側,兩隊劍士左右跟進。武烈侯全身甲冑,手中馬鞭高高舉起,在空中連連揮動。

  “武烈侯,武烈侯……”

  歡呼聲霎時突掀狂瀾,驚天動地,這一瞬間天地都為之顫抖。

  寶鼎熱淚盈眶,他猛地高舉雙手,聲嘶力竭地叫了起來,“我以生命發誓,我們一起南下!我們患難與共!我們生死與共!”

  他的叫喊聲淹沒在地動山搖般的歡呼聲裡,但荊軻聽到了,遏雲聽到了,銳士和劍士們聽到了,他們熱血沸騰,用盡全身的力氣吼了出來,“我以生命發誓,我們一起南下!我們患難與共!我們生死與共!”

  趙高揮動戰旗,命令身後的虎烈將士們把武烈侯的誓言傳遞四方。

  誓言聲聲傳遞,如層層大浪,在空中掀起陣陣驚天波瀾。

  “我以生命發誓,我們一起南下!我們患難與共!我們生死與共!”

  武烈侯的誓言席捲大地,猛地衝擊著災民們的心靈。上天拋棄了他們,王國拋棄了他們,大王拋棄了他們,但武烈侯拯救了他們,武烈侯以生命發誓,與他們生死與共。武烈侯賜予了他們生命,武烈侯給了他們希望,武烈侯就是他們心中的上天。

  這一刻,災民們爆發了,他們身體裡的血液沸騰了,他們放聲狂呼,他們在大道上飛奔,他們要追隨自己的上天,他們要追求自己的希望。

  人流開始湧動,如咆哮洪水,滾滾而下。

  銳士在人潮中奔跑,荊軻和遏雲牽著戰馬在奔跑,虎烈騎軍如同漂浮在洪流中的巨舟,在波濤的推動下揚帆前進。

  洪流越來越龐大,災民越來越多,沒有人願意放開自己的希望,所有人都在吶喊中匯入洶湧澎湃的南下大潮,於是大道上形成了波瀾壯闊的一幕,天上的雲在飛,空中的歡呼聲在飛,地上的洪流在飛,生命在此刻匯聚,一起飛向心中的樂土。

  “跟著我……緊緊跟著我……隨我殺出一條活路……”

  寶鼎嘶啞的吼聲迴蕩在天地之間,猛烈衝擊著蒼茫天穹。

  災民們的恐懼隨著武烈侯的出現,隨著武烈侯的誓言而煙消雲散,南下轉徙的速度驟然加快。

  寶鼎想早日趕到江陵,想離開這股滔滔洪流,但這股洪流每時每刻都在擴展,他們緊緊裹挾著自己的希望,他們不願意離開自己的希望,寶鼎和虎烈將士無奈之下只好與災民一起南下。

  拖延在中原的災民聽到這個消息,再不猶豫,甩開大步,日夜追趕。已經抵達荊宛的災民聽到這個消息,心裡的恐懼一掃而盡,飛速趕赴大江。而追隨武烈侯的災民更是越來越多,短短數天內,竟然聚集了幾十萬人,轉徙南下的隊伍綿延幾十里而不絕。

  武烈侯在焦慮中抵達宛城。進城是絕無可能,就連會見南陽官員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昌文君熊熾帶著守相兩府官員在黑鷹銳士的保護下,大汗淋漓地擠到了路邊一座小山坡上,總算看見了風塵僕僕的武烈侯。

  山坡下的大道上,災民洪流洶湧而過,所有經過山坡的災民看到武烈侯的大纛,都知道他就在山坡上看著他們,無不激動地縱聲吶喊,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沒有一刻停息。

  昌文君和兩府官員被眼前這聲勢浩大的一幕所震驚,第一次認識到武烈侯已經擁有了驚人的影響力和號召力,但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從當前形勢看,這顯然不是一件好事,因為西南策略在很多官員的眼裡不過是個權宜之策,甚至可以說是個***,其主要目的不是救助災民,而是轉嫁災難。武烈侯為了把災民騙到江南,動用了一切非常手段,現在災民擁戴他,是因為武烈侯給了他們希望,一旦這個希望破裂,後果可想而知,憤怒的災民不但切齒痛恨武烈侯,更會大量死亡,而這種恐怖的死亡將給武烈侯的聲譽帶來致命打擊,他極有可能就此一蹶不振,永遠困於西南。

  昌文君和兩府官員拜見了武烈侯,詳細稟報了東南局勢。救助和轉徙災民是東南目前最重要的任務,雖然準備充分,但對災民的數量和轉徙速度估計不足,再加上災民本身對南下非常恐懼,而東南庶民對這些災民也非常排斥,導致東南局勢一度危急,很多地方甚至出現了衝突,造成了人員死傷。

  “糧食還能維持多久?”這是寶鼎最關心的問題。

  “南陽的糧食還能維持大半個月。”昌文君說道,“好在墨家正在各地發動義捐,募捐的糧食和物資正在源源不斷運到東南,樂觀估計,應該可以維持到秋收。”

  “巴蜀的糧食呢?是否已經運抵江陵?”寶鼎追問道。

  巴蜀的糧食不僅僅用來救助災民,還要用來攻打長沙和遠征西南,所以它直接關係到西南策略的成功與否。

  “巴蜀正在全力運送。”昌文君稍加遲疑後又說道,“巴蜀商賈大都存有餘糧,雖然我們派人多次聯繫和商討,但他們不斷加價,並且乘機囤糧,導致糧價飛漲。”

  寶鼎臉色頓沉,冷聲問道,“琴氏家主還在咸陽?”

  昌文君搖搖頭,沒有說話。

  “隗氏已經位極人臣了,還想怎麼樣?”寶鼎的聲音愈發冷森,“我憎惡貪得無厭的人。”

  昌文君急忙搖手,“西南策略是否如你所願,關鍵在於巴蜀的支持。”

  熊熾心裡很清楚,這次武烈侯在與秦王政的對決中雖然全面勝出,但武烈侯並沒有拿到任何好處,好處都給熊氏和隗氏了。熊氏在王統上贏得了先機,隗氏則獨攬相權,巴蜀人算是崛起了。武烈侯冒著生命危險與秦王政對決,事後又非常慷慨地把勝果給了熊氏和隗氏,都是為了實施西南策略。假如西南策略失敗,熊氏當然有所損失,但隗氏卻是毫髮不傷,相反還能從中獲益,所以巴蜀人在這個關鍵時刻可能會逼迫武烈侯給予他們更多的好處,而這顯然觸犯了武烈侯的底限。

  昌文君這句話讓寶鼎更為惱怒,他不屑地撇撇嘴,發出一聲冷笑。

  “守相已經先期南下江陵,我也要馬上離開,南陽就完全託付給昌文君了。”寶鼎躬身為禮。他是南陽的封君,甘羅是南陽的守相,這兩人都跑去西南了,把南陽這一大攤子事都丟給了昌文君,於情於理都要表示一下謝意。

  “熊氏更要感謝武烈侯。”昌文君言辭懇切地說道。

  年前他接受了武烈侯的勸諫,留在了東南,而昌平君現在也到了中原,雖然兩人都是輔佐角色,但實際上卻掌控地方大局,熊氏外戚等於把自身的實力由京都轉到了地方,這完全符合急流勇退、韜光養晦的策略。

  從表明上看,隨著華陽太后的薨亡,熊氏外戚急劇沒落,而罪魁禍首就是武烈侯。正是武烈侯的一系列謀劃,把昌平君和昌文君先後趕出了咸陽,但咸陽中樞都知道,武烈侯這一系列舉措事實上是保存了熊氏外戚的實力。只要熊氏外戚實力依舊,那麼未來無論是確立王統還是重返中樞,熊氏都能進退自如。

  熊氏外戚當然不想輕易離開咸陽,但武烈侯太厲害,威逼利誘,利用華陽太后的辭世和公子扶蘇的出鎮中原,硬是把熊氏外戚拉出了咸陽。既然離開了中樞,熊氏外戚也不得不接受事實。昌平君和昌文君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這一放下來,再抬頭看看局勢,眼前豁然開朗,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所以不管是昌平君還是昌文君,現在都無意與武烈侯對抗。合作則雙贏,既然如此,當然全力合作。至於將來是不是反目成仇,那不是現在要考慮的問題。

  昌文君的這句話就是對武烈侯的承諾,在武烈侯經略西南之際,熊氏會調集中原和東南兩地的全部力量予以支持。

  白氏帶著趙儀和溥溥也趕到了城外。

  寶鼎跪別母親。白氏手指山坡下的災民,問道,“你聽到了自己的誓言嗎?”

  寶鼎鄭重點頭。

  “你要實現自己的誓言,你要救活他們。”白氏神情嚴肅,語氣決絕,“如果你違背了自己的誓言,你就不要回來了,我不想看到自己的兒子變成殺人屠夫。”

  寶鼎呆了一下,然後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兒子謹遵母親之命。”

  趙儀跪在寶鼎身邊,淚如雨下。

  寶鼎握住趙儀的手,對白氏說道,“母親,我要帶她一起走。”

  白氏眼圈突然紅了,顫抖著聲音說道,“你沒有信心?”

  “母親,西南之行,缺了她不行。”

  白氏驀然醒悟,“你要她去夜郎?”

  “西南之戰,我必須得到夜郎人的幫助才有勝算。”寶鼎苦笑道,“我曾寄希望於琴氏家主,但她……”寶鼎搖搖頭,望向趙儀,“我現在只能指望她了。”

  “她從未去過夜郎。”白氏有些慌亂了,“即便你要她去夜郎,也必須有琴氏家主相陪。”

  “她至今還在咸陽。”寶鼎嘆道,“有大匠陪同,我估計也能達到目的。”

  白氏上前把趙儀摟進懷裡,又是心疼又是擔心,“你真狠,竟然連自己的妻子都不放過。”

  寶鼎垂首無語。

  “母親,我願意去。”趙儀哭道,“為了救活我的國人,我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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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殺出一條活路

  一輛豪華的紫檀馬車行進在大道上,左右甲士扈從,前後則是滾滾人潮。

  馬車裡,趙儀偎在寶鼎的懷裡,無聲流淚。

  “師傅臨終前,可有遺言?”寶鼎神色黯然地問道。韓非的死始終讓他不能釋懷。沒有完成對師傅的諾言,也沒有贏得師傅的諒解,讓師傅在痛苦和絕望中死去,這讓寶鼎愧疚之餘更有一種負罪感,他總覺得是韓非的死和自己有莫大的關係。

  趙儀搖頭,“師傅聽說河北災民轉徙南下,聽說這都是你的主意,病情陡然加重。”趙儀望著寶鼎,哽咽說道,“師傅死得很痛苦,他認為你要置無辜生靈於死地,所以……”

  “師傅不相信我。”寶鼎嘆道,“他不相信我可以拯救百萬生靈。”

  “你真的可以拯救他們?”趙儀忐忑不安地問道。

  “你也不相信我?”

  趙儀伸手摟住寶鼎的脖子,緊緊貼著寶鼎的臉頰,淚水簌簌而下,“我相信,我一直都相信,謝謝,謝謝你拯救他們……”

  “我一個人的力量非常有限。”一種深深的疲憊感從寶鼎的心裡湧出,讓他說話的聲音變得低啞而無力,“我需要你的幫助,更需要大家的齊心協力。我希望自己能創造奇蹟,希望上天能眷顧我們,眷顧這些可憐的芸芸眾生。”

  趙儀極力穩定了一下情緒,低聲說道,“我現在趕去夜郎國,還來得及嗎?”

  “時間雖然緊了點,但應該還來得及。”寶鼎再度想到了隗清,不禁無奈嘆息,“如果琴氏家主能陪你一起去夜郎國,成功的把握很大,可惜……”

  “你需要夜郎國的什麼幫助?”趙儀問道,“你不是說,有大匠相陪,應該也能達到目的嗎?再說,琴玥也會陪我一起去夜郎。”

  “我們對西南一無所知,對西南的百越諸族也是非常陌生,但夜郎國瞭解西南,熟悉西南百越諸族,所以能否贏得與夜郎國的合作,直接關係到我們西南遠征的成敗。”寶鼎望著趙儀,苦笑道,“此趟夜郎之行至關重要,如果琴氏家主能親自趕赴夜郎,以她與夜郎王室的親密關係,應該可以說服夜郎王與我們大秦進行全面合作,我甚至希望夜郎國能派出軍隊,與我們一起遠征西南。”

  趙儀非常吃驚。說服夜郎國參與西南遠征的難度太大了,不要說她本人了,即便是大匠和琴玥也無力做到,只有琴氏家主才能勝任。

  隗清出自隗氏嫡脈,又是琴氏家主,隗氏和琴氏是巴蜀力量的代表,而巴蜀則是大秦楚系勢力的一部分。現在她又深得武烈侯的信任,是蓼園的核心人物,並因此在短短時間內把琴氏打造成了中土第一巨賈。今日的隗清擁有龐大背景,富可敵國,其權勢之大可想而知。這樣的人物才有資格代表大秦國,也只有這樣的人物才能對夜郎國形成威懾,繼而在兩國的合作談判中掌握主動。沒有這種居高臨下的威懾,根本沒辦法迫使夜郎國參與西南遠征。

  “既然琴家姐姐對拯救災民如此重要,你為什麼不對她說清楚,請她先期趕赴夜郎?”

  “你知道她和咸陽宮的關係。”寶鼎嘆道,“華陽太后沒有進陵之前,她的確無法離開咸陽。我可以理解她的難處。”

  “但這關係到百萬生靈的存亡。”趙儀更關心自己國人的生死,言辭間當即露出不滿。

  “對她來說,琴氏的利益高於一切。”寶鼎感覺胸口一陣窒悶,不禁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事在人為,或許我們還有機會。”

  趙儀輕輕靠在寶鼎的肩膀上,心亂如麻,不知如何安慰他。遠征西南在她看來並不現實,那畢竟是個遙遠而陌生的蠻荒之地,對解決災民的生存似乎沒有直接幫助。當前最急迫的事情是渡江南下,把一部分災民分流到楚國的長沙,以緩解東南郡縣的重壓。雖然這樣做肯定會導致大量災民的死亡,但總比所有人都死於非命要好。

  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寶鼎也沒有能力拯救百萬災民,在趙儀看來,寶鼎如果能救活一半災民,那已經是奇蹟了。

  宛城南下一千里就是楚國舊都郢,現在這座古都改名江陵,是南郡首府所在。

  魏起、甘羅、曝布、熊庸和東南部分軍政官長,還有大匠琴唐、墨者馬骕、姜平等人出城三十里迎接武烈侯。

  寶鼎一邊與眾人寒暄,一邊從大家憔悴不堪的臉上看到了惶恐和焦慮,心裡不由地異常沉重,看樣子,東南形勢遠比自己想像的惡劣。

  在臨時軍帳裡,魏起和甘羅先後向寶鼎詳細稟報了東南局勢。

  西南策略的第一個步驟就是轉徙災民,把災民從大河轉徙到大江,距離兩千餘里。雖然上至咸陽,下至護軍府和中原、東南兩地的郡縣,對此事的難度都做了充分的估計,但面對洶湧而至的災民大潮,大家還是有一種被“淹沒”的感覺,大秦這位巨人也遭受到了一次可怕的衝擊。

  在這種情況下,西南策略的核心已經被絕大多數官吏自動地放棄了。

  西南策略的核心是拯救災民,而終極目的是利用這些災民開拓西南,但事實上這是一種妄想,大秦沒有能力做到,所以很多人認為,西南策略就是一個騙局,其真正的目的是轉嫁災難。咸陽和武烈侯竭盡全力轉徙災民,是想保住中原,同時把導致百萬生靈死亡的責任推給楚國。如果不轉嫁災難,大秦不但要丟失中原,還要承擔餓死無辜生靈的罵名,因此付出這種驚人的代價還是值得的。

  “我們已經調用了大江南北的所有船隻,還有半數水軍戰船,正在日夜不停地向江南運送災民。”魏起神色凝重,大概因為過度疲勞,他的嗓音有些嘶啞,“但是,運送速度還是太慢,遠遠達不到我們的要求,這導致江陵一線的局勢越來越緊張。”

  “墨家正在組織人力日夜趕製渡江巨筏,以增加運送力量。”甘羅接著魏起的話說道,“現在出現了新問題。隨著災民的增多,各種弊端全部爆發,糧食不夠,疾病橫行,人心慌亂,謠言滿天飛,別有用心的人更是利用這個機會唆使和鼓動災民拒絕渡江,甚至暗中搶劫殺戮,蓄意鬧事。”

  寶鼎抱著雙手坐在案几後面,始終保持沉默。

  “武烈侯,當務之急是加快運送速度,把更多的災民轉移到江南,否則江陵危矣,東南危矣。”魏起繼續說道,“為了防止災民暴亂,我只好把軍隊全部集結在江陵一線,以防萬一。”

  寶鼎微微皺眉,“也就是說,我們還沒有把軍隊部署到江南,更沒有做好攻打長沙的準備?”

  魏起苦笑,“武烈侯,我們的兵力嚴重不足,只能確保東南穩定,根本沒有多餘兵力去打長沙。”

  “另外,糧食也嚴重不足。”甘羅連連搖頭,“目前的糧食只能維持災民的基本生存。為了最大程度的節約糧食,現在就連軍隊都是一天一餐,這種情況下,我們根本沒有實力攻打長沙。”

  寶鼎笑笑,搖搖頭,“我很失望,非常失望。”

  帳內頓時鴉雀無聲,軍帳官長們一個個垂首不語。

  “我在中原就對你們說過,西南策略是死裡求生之策。”寶鼎的語氣逐漸冷森,“我們沒有足夠的軍隊,也沒有足夠的糧食,但我們背負著拯救百萬生靈的責任,這時候怎麼辦?等死嗎?”

  “抬起你們的頭!”寶鼎一拳砸到了案几上,“都給我把頭抬起來!”

  官長們駭然心驚,齊齊抬頭望向寶鼎。

  寶鼎緩緩站起來,手指北方,“匈奴人有什麼?告訴我,匈奴人有什麼?”寶鼎厲聲咆哮,“匈奴人什麼都沒有,只有頑強的求生意志,為了活著,他們南下中土,他們燒殺擄掠,為了充飢,他們吃人肉,喝人血。”

  “現在我們也要找一條活路,我們應該怎麼做?哀求咸陽給我們軍隊?哀求大王給我們糧食?哀求上蒼賜給我們奇蹟?絕無可能。咸陽不會給我們軍隊,大王不會給我們糧食,上蒼更不會賜給我們奇蹟。”

  “我們還有什麼?”寶鼎用力拍打著自己的胸膛,“我們只有這副臭皮囊,只有求生的意志。現在我們和山林裡的野獸有什麼區別?我們和大漠上的匈奴人有什麼區別?我們和野獸一樣,和匈奴人一樣,要生存,要活下去,所以我們要去戰鬥,要去燒殺擄掠,即便是人吃人,也要殺出一條活路。”

  寶鼎的聲音在大帳裡陣陣迴蕩,猛烈地衝擊著官長們的心靈。

  “沒有求死的勇氣,也就沒有活著的意義。”寶鼎揮動著手臂,大聲吼道,“我不要懦夫,也不要膽小如鼠之輩,我只要勇士,敢於直面死亡的勇士。怕死的都給我滾,不怕死的就留下,隨我一起渡江作戰,給我殺出一條活路。”

  曝布、熊庸等人齊齊跪倒,轟然發誓,“願與武烈侯生死與共。”

  魏起、甘羅等人則是暗自苦嘆,這就是武烈侯,瘋狂的武烈侯,而武烈侯之所以迅速崛起,就在於他的瘋狂。沒辦法,大家都在一條船上,既然武烈侯要瘋狂,那也只有隨之一起瘋狂,是生是死,聽天由命了。

  “傳我命令,大軍即刻渡江,以最快速度攻擊長沙。”寶鼎毫不猶豫,斷然下令。

  “告訴災民們,隨我一起渡江作戰,殺出一條活路。”

  武烈侯來了,驚天一吼,一切都變了,把人變成了野獸。其實仔細一想,無論是武烈侯還是災民,都沒有退路,要想活著,就得像野獸一樣去廝殺。只有殺戮,只有以命換命,只有人吃人,才能贏得生存的機會。這是生存法則,這個法則本來就血腥而殘忍。

  一夜之間,江陵的氣氛變了,哀鴻遍野變成了殺氣騰騰,無助等死的人變成了咆哮的野獸。

  軍隊動了,一支支軍隊火速開赴渡口,“到江南去,到江南殺出一條活路”,震耳欲聾的吼聲震撼了天地。

  大秦將士的熱血沸騰了,災民們的求生意志也再一次被點燃,軍民們的目標同時指向了江南,指向了那塊可以帶給他們一條活路的神秘土地。

  渡江的速度驟然加快,渡江的人群更是鋪天蓋地。

  深夜,行轅裡燈火輝煌,軍政官長們聚集在一起,商討攻打長沙之策。此時此刻,再沒有人去關心軍隊的數量、糧食的多少以及東南所面臨的緊張局勢了。

  攻擊,殺戮,就像匈奴人一樣去燒殺擄掠,那所有的難題,所有的矛盾都能解決。

  人終究是要死的,無辜庶民終究要在這場災難中付出慘重的代價,即便集整個中土之力去拯救這場災難,也無法避免大量生靈的死亡。反正都要死,反正都要付出慘重的代價,為何不在死亡之前來一次最後的瘋狂?

  荊軻悄悄走近被官長們圍在中間的寶鼎,附耳說了兩句。寶鼎面露驚喜之色,匆忙隨著荊軻走進了偏帳。

  偏帳裡站著一位中年人,竹冠布衣,樸實無華,從容自如。

  “這位就是趙國蓋聶。”荊軻恭敬介紹。

  蓋聶微微躬身,兩眼緊緊盯著武烈侯,彷彿要洞穿他的內心。

  寶鼎仔細打量著蓋聶。自從來到這個世界,蓋聶的大名就在他的耳畔不斷響起,對這位名震天下的劍道大師,寶鼎可謂仰慕已久。

  “大師從河北而來?”寶鼎伸手相請,一邊撩衣坐下,一邊笑著揶揄道,“大師打算取我頸上人頭?”

  蓋聶目露悲色,“天災人禍,不得不背井離鄉,南下求生。”

  寶鼎詫異地看著他,“大師也要背井離鄉?”劍道大師蓋聶,那是何等人物?竟然在大災之下無力求生?匪夷所思的事。

  荊軻嘆了口氣,“聶兄一生追求劍道真諦,從不依附於權貴,家中一貧如洗。”

  這話寶鼎卻是不信。據黑冰所報,蓋聶雖然住茅廬,耕薄田,但門下弟子眾多,折交下交的權貴更是不知凡幾,家中即便一貧如洗,那也不過是隱者大賢的一種錘煉方式而已。以他的身份地位,河北大災尚不至於逼得他背井離鄉南下求生。不出意外的話,蓋聶名為逃荒,實為救助災民。以他的實力,關鍵時刻揭竿而起,帶著災民發動暴亂還是綽綽有餘。以暴制暴,也算救世之道。

  “大師既然來了,那必定有話要說。”寶鼎不想浪費時間,直言不諱地說道,“請大師指教。”

  蓋聶稍加沉吟,問道,“武烈侯轉徙災民,是殺人還是救人?”

  寶鼎冷笑。他現在很反感某些所謂的大賢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口氣與他說話。大賢有名無實、誇誇其談、釣名沽譽的多了,如果不是蓋聶,寶鼎甚至連見都不想見。

  荊軻感覺到寶鼎的不滿,目露懇求之色。他欠蓋聶的,所以當蓋聶找來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寶鼎根本不想回答這種廢話,正想反唇相譏,忽然看到荊軻的懇求之色,心中忽然一軟,想到蓋聶終究還是為了災民而來,設身處地從蓋聶的角度想一想,也不能怪蓋聶口氣不善。

  “如果我不轉徙災民,中原就會亂,中原一亂,災民活不下去,中原人也會死傷無數。”寶鼎嘆道,“我如果什麼都不做,在這場災難中死去的無辜生靈將不計其數。請問,難道大師忍心看到中原人為河北人陪葬?”

  蓋聶臉色微變,半晌無語。他是趙人,是河北人,他一門心思想著救助自己的同胞,自然也就忽略了他人的苦難。寶鼎這句話讓他啞口無言。

  “武烈侯轉徙災民於江南,豈不是讓楚人為河北人陪葬?”

  “中原多少人?江南多少人?”寶鼎問道。

  “中原人現在是秦國子民,所以你要救他們,而江南人是楚人,所以就該死,是嗎?”

  寶鼎眉頭微皺,“我的話你聽不懂?這麼說吧,河北災民進入中原,如果我什麼都不做,中原至少有兩三百萬人為他們陪葬。我把河北災民轉徙江南,因為江南人口稀薄,更沒有齊國這樣的強敵隨時會殺進來,那麼最多也只有四五十萬人為他們陪葬。請問,如果你處在我的位置上,你作何選擇?”

  蓋聶再度無語。

  “武烈侯把災民轉徙江南之後,任由他們自生自滅?”

  “江南之地廣袤,除了大江一線人口較多外,其南部都是蠻荒之地,居住的都是百越諸族。”寶鼎耐心地解釋道,“江南南部人口少,土地肥沃。我們把災民遷徙過去後,大力墾荒,一年之後這些災民就能自給自足。”

  “一年之後?”蓋聶苦笑,“那麼在這一年裡,災民怎麼活?”

  “一部分墾荒,一部分繼續南下作戰。”寶鼎說道,“以戰養戰,這就是生存之道。”

  “以戰養戰?”蓋聶長嘆,“最後能活下來多少?”

  “我是人,不是神。”寶鼎冷聲說道,“我只能竭盡所能,救一個算一個。如果你有更好的辦法救活更多的人,我可以無條件接受。”

  蓋聶沉思良久,苦嘆道,“這真的可以救活他們?”

  寶鼎沒有回答。他有信心救活災民。

  當年秦王政在長安君兵變後,把上黨屯留之地三十萬庶民遷徙到隴西的臨洮,這次遷徙成功了。統一後,始皇帝又曾在中原遷徙數十萬人口到北疆的河套,到西南邊陲,也成功了。一百多年後,漢武帝再一次遷徙數十萬人口到河套,同樣成功了。

  遷徙雖然付出的代價很大,但最終還是會成功,這總比讓無辜生靈活活餓死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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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在瘋狂中翩翩起舞

  一場災難改變了一切。

  人在老天面前就如同草芥蟻螻,沒有絲毫抵抗力。蓋聶算是人中之龍,劍技無敵於天下,但災難來臨,一樣難以倖免。未來是什麼?他和所有災民的想法如出一轍,未來就是活著,至於王國和家園,在他們眼裡都是天上的浮雲。

  寶鼎描繪了他們的未來,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歷經磨難活下來的人,將在一塊受到上蒼眷顧的神秘土地上安居樂業。

  “渡江吧。”寶鼎最後說道,“只有渡江南下才能找到一條活路。大江以北,乃至大河南北,都受到了上天的詛咒,災難、戰爭、疾病和貧窮如同千斤枷鎖捆住了所有的生靈,痛苦將一代代永無止境地延續。這世上唯一的樂土就在西南蠻荒,就在那些還沒有遭到上天詛咒的地方。只有在那裡,芸芸眾生才能找到安寧和幸福。”

  蓋聶面對武烈侯的坦誠,不得不接受殘酷的事實。上天震怒,降下災難懲罰蒼生,妄想平安度過絕無可能,河北人肯定要付出代價,而河北人妄想把自己的生存建立在他人的死亡上,也是絕無可能。度過災難的唯一辦法就是自力更生,就是殺出一條活路。武烈侯給他們指引了一條活路,並且義無反顧地帶著他們與上天做殊死搏鬥,這已經難能可貴了。

  “武烈侯,除了帶著災民渡江南下,我還能做些什麼?”蓋聶真心誠意地問道。此時此刻,選擇與武烈侯合作,才能救助更多無辜的蒼生。

  寶鼎沉吟不語。他現在的確需要像蓋聶這樣的人把災民組織起來,把百萬災民的力量最大程度地發揮出來,這樣才能令行禁止,才能如臂指使,才能以最快速度最高效率實施西南策略,如此才能挽救更多生命。

  看到寶鼎猶豫不決,蓋聶拱手說道,“武烈侯曾發誓,要與災民患難與共,生死與共。我也是個災民,我願與武烈侯同生共死,所以請武烈侯相信我,只要我能做到,即便赴蹈湯火也在所不辭。”

  寶鼎的目光轉向荊軻。荊軻鄭重點頭,“大師就是為此事而來,請武烈侯成全。”

  寶鼎考慮良久,問道,“像大師這樣,毅然拋棄家園,與災民同生共死,在災民中深孚眾望的人有多少?”

  蓋聶撫鬚嘆道,“很多,我認識的很多朋友都和災民在一起。”

  寶鼎再次望向荊軻,“張良也在嗎?”

  “他沒來找我。”荊軻說道,“不過我可以肯定,他就藏在災民中,竭盡全力拯救災民。”

  寶鼎又想了一下,終於下了決心,把趙高請了過來,叫趙高把大江南北的形勢、西南策略,還有當前急需解決的一系列問題做了一番詳細解說。

  蓋聶一邊凝視細聽,一邊頗為感慨。這些都是最高機密,但武烈侯毫不猶豫,全盤相告,可見其救助災民的誠意。如果武烈侯沒有救人之心,何必大費周章與自己虛於委蛇?傳言不可信,眼見才為實,武烈侯果非常人。

  “你現在應該知道我急需什麼了。”寶鼎待趙高說完之後,神色凝重的對蓋聶說道,“現在我必須以最快速度奪取長沙郡,然後必須以最快速度在長沙郡安置災民。我需要災民聽從指揮,遵從命令;需要災民們齊心協力,與我同舟共濟;更需要他們在安置地點積極自救,搭建茅廬,墾荒種地,想方設法活下去。”

  “我們現有的糧食非常有限,無法維持到秋收之後,所以必須拿下長沙郡以補充糧食。”寶鼎繼續說道,“秋收之後,巴蜀和東南兩地的糧食就能及時補充過來,長沙本地也能擠出一部分糧食,但這些糧食還是有限,滿足百萬災民的需要,所以,我們必須開闢西南戰場,繼續向南攻擊,以戰養戰。”

  蓋聶聽到這裡,沉重的心情已有所緩解,臉上的悲慼之色也漸漸變淡。

  按照這個策略實施,長沙的楚人不會因此而遭受劫難,最多也就是和災民過一段飢寒交迫的艱難日子,而南下的災民至少可以活下來一半,唯一面臨死亡威脅的就是遠征大軍。西南戰場必須開闢,大軍必須南下遠征,他們的離去事實上就是讓留守的人活下來,否則大家都得餓死。

  真正要殺出一條活路的是這支遠征大軍。遠征西南是開疆拓土,開疆拓土的功績非常大,咸陽更是開出了豐厚的報酬,他們即便戰死在遠征戰場上,也能給家人留下一筆不菲的財富。

  “武烈侯,你需要多少軍隊?”蓋聶問道。

  “越多越好。”寶鼎苦笑道,“你不要怨我,我只能先救老弱婦孺,尤其是孩子,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變成食物。當然,墾荒也需要勞力,所以每家每戶可以留一個勞力。”

  “何時募兵建軍?”蓋聶追問。

  “渡江的同時。”寶鼎說道,“災民乘船渡江,給我們贏得了建軍的時機。每渡江五萬人則建一鎮,每鎮青壯建軍,保護老弱婦孺。”

  蓋聶吃驚地望著武烈侯。他萬萬沒想到,武烈侯高明如斯。災民從中原呼嘯南下,如滾滾洪流,氣勢驚人,根本不存在分流的可能,至於募兵建軍,更是想都不用想。但渡江南下把這些難題全部解決了。

  乘船渡江,災民全部被拆分。到了對岸,災民形成不了洪流,只能任由秦軍擺佈。五萬人一方鎮,五萬手無寸鐵的災民,只要五百全副武裝的秦兵就能徹底控制他們,生殺予奪,如此一來,百萬災民就被秦軍分割了,他們就像待宰的羔羊,毫無反抗之力,只能任由驅使。

  “武烈侯之才當真是神鬼莫測。”蓋聶驚嘆道,“怪不得你要南下,你要渡大江,原來都是為了這一刻。”

  寶鼎以手撫額,一臉的無奈,眼中更是露出深深的疲憊。

  “混亂意味著死亡,只有把災民組織起來,讓他們遵從命令,才能最大程度地避免死亡。”寶鼎說道,“長沙郡是我們的希望之地,我們的目標是奪取長沙的控制權,安置災民,而不是把長沙變成廢墟,把轉徙變成浩劫,讓更多的人死於非命。”

  “但是……”寶鼎口氣一轉,憂心忡忡地說道,“目前我們距離這個目標還很遠,災民隨時可能失控,而你的到來,可以幫助我們有效解決這個危機。”

  “請武烈侯吩咐。”蓋聶當即拱手為禮,“蓋聶必當竭盡所能。”

  “你有多少人?有多少親信子弟?有多少通曉事理可堪大用的門徒?”

  “隨我一起南下的有兩百多人。”蓋聶毫不猶豫地說道,“其中有我的家人,有我的弟子,還有我的至交好友。另外我還可以在最短時間內聯繫到很多朋友,他們都像我一樣,因為不願意捨棄這些無辜災民而義無反顧地拋棄了家園。”

  寶面露喜色,用力一揮手,“召集他們,告訴他們西南策略,然後把他們分派到各鎮出任統率,請他們配合各鎮的墨家子弟,在最短時間內把我們的全部計策告訴災民,務必讓每一個災民知道自己所面臨的艱難處境,知道自己的生存之路在哪,知道自己的希望在哪。”

  蓋聶懷疑自己聽錯了,難以置信地望著武烈侯。

  荊軻和趙高也是大吃一驚,不可思議地望著武烈侯。

  “現在各鎮的墨家子弟都來自大秦,河北人不相信他們,這可以理解。”寶鼎泰然自若地繼續說道,“但你們不一樣,你們是河北人,你們不離不棄地跟著他們一起南下逃荒,你們在災民中深孚眾望,他們信任你們,同樣的話從你們的嘴裡說出來,效果大相逕庭。”

  “武烈侯,這可是機密。”蓋聶說道,“這等機密一旦洩露,後果不堪設想。”

  寶鼎搖搖頭,正色問道,“你來找我幹什麼?不就是想知道生存之路在哪,想知道希望在哪嗎?現在我把機密告訴你了,你知道自己應該如何生存了,知道希望在哪了,所以你的態度變了,你願意放棄所有的仇怨,全心全意配合我,幫助我。既然你在知道機密後馬上就信心大增,馬上就轉變了態度,那麼可以想像,當所有的災民都知道這個機密後,都知道自己的生存之路應該怎麼走,都知道自己的希望在哪後,他們會怎麼做?”

  蓋聶楞然,久久無語,目光中的敬佩之色越來越濃。瘋狂的武烈侯,瘋狂的舉措,但誰敢說他的瘋狂是錯誤的?

  荊軻和趙高本想勸阻,但聽到寶鼎的話,一時間竟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我發過誓,我要和災民患難與共,要和他們生死與共。”寶鼎的聲音稍稍有些激動,“什麼叫患難與共?什麼叫生死與共?信任,他們信任我,我就要信任他們,他們把自己的生命交給我,我就要對他們的生命負責,我就應該告訴他們如何去生存,如何去戰鬥,如何去找到自己的希望。”

  “機密?這也叫機密?”寶鼎冷笑道,“對於我們來說,這是機密,但對於災民來說,這不叫機密,這是他們生存的權力。把權力還給他們,讓他們自己去選擇生存之路。”

  “災民們也是人,他們和我們一樣擁有智慧,他們勤勞,誠懇,善良,堅強……為了生存,他們會爆發出無窮的力量。”

  寶鼎用力揮動著手臂,大聲說道,“歷史是他們創造的,奇蹟也是他們創造的,相信他們,他們會給我們一個輝煌的未來。”

  蓋聶俯身跪拜,對眼前這位年輕的封君心悅誠服。有勇氣出手拯救百萬災民,這本身就要非凡的勇氣,或者說需要一種失去理智的瘋狂,但武烈侯不但瘋狂,更具理智,這大概就是武烈侯屢創奇蹟的原因吧。

  “要快,要不分晝夜去辦這件事。”寶鼎囑咐道,“你既然承諾了,我就指望你了。我們能否以最快速度佔據長沙,能否以最快速度安置災民,能否在最短時間內開赴西南作戰,能否拯救更多人的生命,就看我們能否在這短短時間裡給災民們指明一條生存之路,給予他們未來的希望。”

  蓋聶神色決絕,一口答應,當即拜別武烈侯。

  寶鼎送他出了軍帳,猶豫了一下,從懷裡掏出了那面金質黑鷹令牌。

  蓋聶雖然不認識,但看到荊軻和趙高臉上的吃驚之色,自然知道這面令牌的份量,心裡頓時忐忑,接還是不接?

  “此事不僅僅關係到西南策略成功與否,更關係到百萬災民的生死。”寶鼎說道,“我希望你能暫時做我的客卿,我授你最大權限,這可以確保我們的計策順利實施。”說著寶鼎把金牌遞了過去,“你接下這面金牌,我就授權你組建河北軍,由你出任河北軍統率,讓荊軻做你的裨將,如何?”

  蓋聶駭然心驚,目瞪口呆。這個衝擊太大了,武烈侯的氣魄也未免過於驚人,僅僅見了一次面,短暫地交談了幾句,武烈侯竟然就信任自己,願意與自己共同承擔拯救災民的重任。

  荊軻和趙高更是面面相覷,一臉的震驚之色。武烈侯是不是太瘋狂了?是不是太霸道了?如此大事,也不經商議就擅自做主,獨斷專橫,部屬們心裡怎麼想?一旦失敗了,或者出現不可挽回的錯誤,那結果可是不堪設想。

  寶鼎目光炯炯地望著蓋聶,目露挑釁之色。敢不敢接?

  蓋聶的心終於亂了。自從劍道大成以來,他就心如止水,但今天武烈侯卻把一塊大石頭扔進了他的心湖,濺起衝天大浪。這是怎樣的一塊大石頭?百萬人的生死啊。只有迎接挑戰才能贏得突破。蓋聶畢竟是一代大師,他僅僅遲疑了片刻,便堅決地接過了金牌。

  寶鼎長長吁了一口氣。有蓋聶相助,西南策略總算有了些勝算。以蓋聶在河北的聲望,以他強大武技做保證,災民在絕望之刻會毫無保留地信任他,會遵從他的命令,如此不管是攻打長沙安置災民,還是組建河北軍南下遠征,應該都比較順利。上天眷顧。

  “擬寫奏章,連夜稟報咸陽。”寶鼎對趙高說道,“先去大帳,把大師的事情說一下,然後我陪大師與眾位官長見面,共議大計。”

  =

  蓋聶是名震天下的劍道大師,荊軻是聲名顯赫的大劍客,兩人都是武烈侯的客卿,臨危受命擔此大任沒有問題,反正是死馬當活馬醫,行險一搏了。

  武烈侯的決定破天荒地得到了軍政官長們的一致擁護,無論是魏起還是甘羅,都沒有提出任何異議。

  事實是殘酷的,對渡江之後的事情,大秦的這些官長們都沒有信心,即便武烈侯有破釜沉舟的決心,他們也誓死追隨,但那純粹是沒有退路之下的一種無奈選擇,是死是活博一把了,心裡還是徹底放棄。看到密密麻麻像蟻群一樣的災民,看到空空如也的糧倉,誰敢說自己可以拯救生靈?除了瘋狂的武烈侯。

  從制定西南策略開始,武烈侯就在瘋狂中翩翩起舞,根本無視事實。今日也是一樣,把突然出現的蓋聶當作了救命稻草,授權他組建河北軍,看上去西南策略似乎正在走上正軌,但飢腸轆轆的災民現在就像餓極了野獸,一旦爆發,誰能控制?

  雙方共商大計,擬定詳細部署。曝布和熊庸即刻渡江,率軍殺進長沙。蓋聶和荊軻召集人手,隨後渡江,配合先期趕到江南的軍政官員一邊組建方鎮,一邊組建河北軍。

  方鎮事實上就是災民營,但因為有了管理機構,災民在得到更多保障的同時也能發揮他們的群體作用。進入西南後,災民就以方鎮為單位進行安置,墾荒屯田,生產自救。另一方面,方鎮還能為軍隊提供兵源。

  先建方鎮,把災民組織起來,把混亂的形勢扭轉為有序的局面,最大程度地發揮災民的力量。方鎮組建好了,就可以組建軍隊,利用青壯災民去開疆拓土,在進一步分流災民的同時也讓他們自己去創造未來。

  寶鼎親自把蓋聶和荊軻送出了軍營。

  荊軻心情很複雜。像他這樣的人在人世間拚搏,說到底還是為了功名。荊軻有名聲,但沒有功績,原因很簡單,寒門出身的賢才,又有幾個人能得到君王的賞識做一番大事?像蘇秦、蘇代兄弟那樣一門顯貴的例子,在中土空前絕後,所以寒門賢才大都以依附權貴而生存。權貴沽名釣譽的多,幹事的少,招攬客卿還多時候就是為了裝飾門面。這世上,賢才鬱鬱不得志的何其之多?荊軻也是如此。廉頗、李牧無一不是翻雲覆雨的人物,但荊軻在他們的眼裡,最多也就是個值得信任的貼身護衛而已,從來不會給荊軻一展抱負的機會。

  武烈侯對荊軻卻是另眼相待,短短幾個月之後,就讓荊軻獨當一面,給他展示才能的機會。如此大氣魄的權貴,也算是當世罕見了。

  “武烈侯,我不在你身邊,你要注意安全,多多保重。”荊軻低聲說道。

  “我身邊還有無畏,還有銳士,你不要擔心。”寶鼎笑道,“前幾天送走了遏雲先生,今天又把你送走了。你們都是大才,值此危難之刻,務必竭盡所能去拯救蒼生,否則豈不辜負了一身所學?”

  荊軻想說什麼,但覺得都是廢話,把事情做好了,把人救活了,這就是對武烈侯最好的回報。

  “臨行前,我有件事託付你。”寶鼎說道,“找到張良。他才智出眾,可以給你很大助力。”

  “你要見他嗎?”荊軻問道。

  寶鼎想了一下,微微點頭,“如果他願意的話,就帶他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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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過江龍

  楚國密切關注中原局勢。

  中原亂了,楚國反攻的機會也就來了,為了能在第一時間配合齊國發動攻擊,楚國悄悄集結軍隊,部署於淮水北岸。

  然而,中原形勢突然急轉直下。河北災民雖然如預料的那樣蜂擁南下,但他們並沒有在中原停留,而是如狂飆一般向大江一線席捲而去。

  楚國最初沒有反應過來,幸災樂禍地看著災民衝進南陽,衝向南郡。秦國混亂的地方越多,失控的局面越大,對楚國反攻就越是有利。直到災民紛紛聚集於江陵,人數越來越龐大,而中原緊張局面明顯緩解的時候,楚國才驀然意識到危機來了,秦國卑鄙無恥,竟然把自身的災難轉嫁到了楚國的江南之地。

  這時齊國十萬火急書告壽春所有真相,齊國迫於中原局勢的變化,不得不放棄攻擊中原之策。楚國驚呼上當,但為時已晚,江陵一帶的災民已經開始渡江南下,秦國水師更是順流而下,***了楚國水軍的攻擊之路,而楚國淮南、江東一帶的步軍此刻都部署在淮水兩岸,根本來不及去救援千里之外的長沙郡。

  楚國尚未拿出解決江南危機的策略,中原秦軍卻開始了大規模的集結,其主力在鴻溝一線、睢水一線做出了威脅態勢,這導致楚國局勢驟然緊張,更不敢隨意抽調軍隊去支援長沙了。

  陽文君熊岳奉楚王之命,日夜兼程趕赴大梁,與坐鎮中原的秦公子扶蘇,丞相昌平君熊啟緊急商談。

  此刻楚國以臨武君景纓、項君項燕為首的軍中統率們向李太后和楚王連續施壓,堅決要求派軍隊趕赴長沙郡進行支援,以解決突然爆發的江南危機。令尹夏侯屈無諸迫於軍中統率們的壓力,也不再堅持“中立”了,毅然站到了主戰派一方。

  李太后和楚王在呼嘯而來的危機面前幾乎窒息了。這時候他們考慮的不是江南危機,而是壽春危機,楚國貴族們正在聯手***控政局,楚國的王統岌岌可危。此刻假如抽調主力大軍去支援長沙,壽春勢必被淮北軍所控制,楚王危矣;反之,置江南危機於不顧,任由災民肆虐長沙,長沙郡必定落入秦國之手。一年內,楚國連續兩次遭到秦國的攻擊,大片國土丟失,李太后和楚王的威信勢必遭到重創。一個無能懦弱沒有威信的大王,在國難當頭、國祚風雨飄零之刻,還能在王位上堅持多久?

  李太后考慮再三,斷然決定“壯士斷腕”,寧願放棄江南之地,也絕不會放棄王位。國土丟失了,損失的不過是大王的威信,而王位丟失了,那就連性命都沒了。

  李太后的決策遭到了大多數楚國貴族的反對。一切根源都來源於李園的合縱之策,假如沒有李園的合縱,楚軍就不會遭遇方城大敗,楚國國力就不會損耗慘重,而楚人更不會遭到秦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凌辱,國土更不會接二連三地丟失。李氏外戚應該為今日楚國的困境承擔所有責任。

  這一次李太后絕不退讓,表現得極度強勢。

  李太后有她堅持的道理。災民渡江進入江南,長沙郡首當其衝,江南肯定要遭遇一場空前劫難,即便派軍隊過去,最多也就是阻擋秦軍的攻擊,但現在的問題是,秦軍會不會趁火打劫?江南在災民的肆虐下餓殍遍野,死屍遍地,秦軍即便趁火打劫,拿到手的也就是一塊“死地”,沒有大量的投入和數年的時間,根本恢復不了。就目前秦國的現狀來說,咸陽願意背上這個大包袱?如果咸陽沒有被貪婪矇蔽了心智,秦國現在就不會奪取江南,而是等到江南恢復之後。

  秦國不打長沙,不奪江南,那麼楚國遭受的就是一場災難,被無恥的秦國用卑鄙手段轉嫁而來的災難,如此一來,楚國不但沒有丟失國土,反而可以借此機會激起楚人對秦國的仇恨,而對年少楚王的威信來說,損失也是非常有限。

  李太后的堅持和強硬導致壽春矛盾進一步激化,尤其那些封地在江南一帶的楚國貴族,更是切齒痛恨,憤怒之下竟然叫囂著要驅趕李氏外戚。李太后毫不手軟,一天之內把十幾個貴族官員趕出了朝堂。她對李園的死本來就怒氣衝天,正愁著找不到報復的機會,這下正好,一幫不知死活的貴族送上門了,總算出了一口惡氣。

  壽春政局的混亂讓江南之地的楚國官員無所適從。江南危機遲早都要讓朝堂上的激烈矛盾來一次大爆發,現在李太后是驅趕貴族,下一步可能就是血腥***,而地方官員肯定會遭到牽連。

  江南爆發危機,江南官員們都要承擔責任,一個跑不掉,他們是朝堂鬥爭的第一批犧牲品,腦袋保住的可能性並不大。既然大難將至,大劫難逃,那還留在這裡幹什麼?等死啊?如其給災民“吃”了,或者做了權力博弈的犧牲品,倒不如在危機沒有爆發之前,帶著財富遠走高飛。

  當官員們還在謀劃著如何逃亡的時候,江南一帶的閒居貴族和巨賈富豪們已經開始大逃亡了。

  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災民衝進江南,那是何等恐怖的一件事?災民就像洪水,就像蝗蟲,所過之處,必定寸草不留,不要說財富保不住了,就連一身肉估計都會變成災民肚子裡的食物,所以逃跑是唯一的求生之策。

  恐慌就像瘟疫,瞬間傳遍江南,而偏偏就在這個時候,謠言四起,什麼災民已經全部渡江正呼嘯衝來,什麼幾十萬秦軍正在渡江,很快就要席捲江南……江南亂了,不管是貴人、富人,還是底層士人,甚至包括一些貧窮的庶民,都以最快的速度加入到逃亡的洪流。

  =

  武烈侯公子寶鼎渡江。

  這是一個讓人難忘的時刻,災民忘不了,官員和將士們忘不了,武烈侯也忘不了。

  武烈侯大張旗鼓地渡江,他想以此來鼓動士氣,以此來激勵軍民加快渡江速度,以此來兌現與災民同生死共患難的諾言。

  他的目的達到了,大江南北的歡呼聲連成了一片,災民們陷入瘋狂,聲嘶力竭地叫喊。這一刻,武烈侯就是他們信仰的神靈,武烈侯就是他們心中的天。

  渡江之後,武烈侯火速趕到高蔡。此刻曝布和熊庸已經率軍攻克無假關,殺向了長沙。

  “這麼快就拿下了無假關?”寶鼎又驚又喜,難以置信。

  無假關位於汨羅水和湘水交匯之處,是南下長沙的重要關隘。突破了無假關,則長沙無險可守,半個長沙郡算是到手了。

  魏起連連點頭,“武烈侯,長沙亂了,江南人正在蜂擁逃亡。我大軍殺到無假關的時候,楚軍一觸即潰,我們毫不費力拿下了關隘。”

  “楚人的水師呢?在洞庭沒有看到他們的水師?”

  “看到了,不過楚人的水師成了貴族官僚們的逃亡工具,一箭未發便揚帆而去。”

  寶鼎笑了起來,“上天眷顧。命令各軍,齊頭並進,沿著湘水一路攻城拔寨,迅速拿下長沙郡。”

  首戰告捷,大軍勢如破竹,大家都很興奮,話題不知不覺就轉到了災民安置上。若要順利安置災民,首先要對長沙的情況瞭如指掌,最好能得到原長沙楚國官員的幫助。寶鼎不禁想到了黃依和南山子。不出意外的話,自己很快就能見到他們。這次江南不戰而亂,和他們的努力肯定有直接關係,但這樣還不夠,自己需要他們做得更多。

  寶鼎派人把宗越請了過來,“你馬上找到南山子或者少師,給我傳遞一個訊息。”

  “請武烈侯吩咐。”宗越恭敬回道。他這位客卿如今在蓼園的地位非常高,基本上代替武烈侯指揮和控制三支秘兵,早已成為武烈侯極其倚重的心腹之一。

  “我需要熟悉江南的楚國官員。”寶鼎說道,“告訴他們,請他們務必給我物色一批合適人選,否則長沙的恢復和災民的安置會給我們帶來無法想像的麻煩,這必將延誤我們遠征西南的時間。”

  宗越當即點頭,“我即刻派人潛入長沙。”

  “咸陽方面可有什麼消息?”

  “渡江以後因為聯繫不便,這幾天我還沒有收到咸陽和中原方面的消息。”宗越說道,“不過武烈侯放心,如果有特殊情況發生,蒼頭和趙信,還有中原的人,都在第一時間把消息送過來。”

  寶鼎微微皺眉,“有沒有琴氏家主的最新消息?她還在咸陽嗎?”

  “她已經離開咸陽,南下巴蜀了。”宗越說道,“這是我昨天接到的消息,是琴氏少主通過蓼園秘兵以最快速度送過來的。”

  寶鼎緊皺的眉頭頓時舒展,“這是什麼時候的事?琴氏家主離京多久了?”

  “至少有二十多天了。”宗越說道,“據說,華陽太后進陵後,她便火速離開了京城。”

  “二十多天?”寶鼎又驚又喜,“為什麼消息這麼慢?你難道不知道我一直在關注這件事?”

  宗越尷尬不已,心裡覺得冤枉。他還真的不知道武烈侯一直在關注琴氏家主何時離京的事。武烈侯為什麼關注琴氏家主?這與西南策略有什麼直接關係?

  宗越也是蓼園核心秘密的知情者之一,但他並不直接參與武烈侯的決策,而武烈侯也不可能把決策背後的所有東西都告訴親信,畢竟局勢在不停地變,具體計策也要隨之而變,不確定的因素太多,有些事即便說了也做不到。比如他勸請隗清不待華陽太后進陵就南下巴蜀,隗清就不予理睬。

  寶鼎注意到宗越的尷尬,旋即意識到宗越對琴氏家主在西南策略裡的重要性並不知情,於是簡單地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一遍,“遠征西南,如果能得到夜郎國的鼎力相助,勢必事半功倍,成功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宗越恍然大悟,他直到此刻才知道巴蜀隗氏、琴氏和夜郎國王室之間的世代姻親關係。正是因為有這種關係,寶鼎才對隗清寄予了厚望。

  “這麼說,如果沒有琴氏家主出面,僅靠公主、大匠和琴玥三人可能無法說服夜郎國。”宗越擔憂地說道,“琴氏家主二十多天前就離京了,消息卻在今天才到,這足以說明消息延誤的原因出在琴氏家主身上。”

  寶鼎神色微凜,“難道她不想把夜郎國扯進來?”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宗越不以為然地撇撇嘴,“武烈侯,你想想,假如武烈侯拿下了西南全部土地,那夜郎國豈不成了插在大秦西南邊陲的一根鐵釘?即便武烈侯暫時無意消滅夜郎國,但咸陽的大王呢?咸陽的大王會容忍一個蠻荒小國虎視眈眈地盯著自己的後背?”

  寶鼎的臉色當即就變了,“公主此行,豈不危險重重?”

  宗越笑著搖搖手,“武烈侯關心則亂。事情沒有你想像的嚴重,夜郎國即使不願意出手相助,但也絕不會為難公主。你以為夜郎王有膽子得罪大秦?”

  寶鼎陷入沉思。他把這件事看得太簡單了,他一門心思只想到自己,想到如何去拯救災民,倒是忘記了從夜郎國的角度設身處地的為夜郎人想一想。如此聲勢浩大的轉徙,如此大張旗鼓地開拓西南,如此瘋狂地征發百越諸族,對夜郎人來說,可謂是巨大的生存威脅。

  在寶鼎的記憶裡,大秦一朝沒有吞食夜郎國,夜郎國的滅亡應該是在漢朝。太史公的《史記》裡還有專門篇幅介紹夜郎國,夜郎自大的成語就是出自《史記》。由此推測,夜郎國應該在太史公之後滅亡。但這一記載並不能說明始皇帝沒有吞食夜郎國之心,只不過因為帝國隨著他的死去而崩潰,始皇帝的這一願望沒有實現而已。

  “在你看來,即便琴氏家主趕赴夜郎國,也未必能說服夜郎王幫助我們開拓西南,是嗎?”寶鼎問道。

  宗越鄭重點頭,“如果我是夜郎王,我肯定不願意。事實很明顯,大秦越強大,對夜郎國的威脅就越大。這不是藩屬關係或者姻親關係就能解決的問題,這關係到夜郎國的生死存亡,容不得絲毫閃失。”

  寶鼎想了片刻,又問道,“那我用什麼條件做為交換,才能贏得夜郎人的幫助?”

  宗越笑了起來,“武烈侯既然知道答案,何必再考問於我?”

  寶鼎眉頭深皺,在大帳裡徘徊良久,最終還是下了決心,“我寫封密信,你馬上派人追上公主。我這次務必要說服夜郎王出手相助。遠征西南如果缺少了夜郎人的幫助,我們即便成功了,付出的代價恐怕也極其慘重。”

  宗越遲疑了一下,問道,“武烈侯是否打算吞併夜郎國?”

  “這是遲早的事。”寶鼎說道,“就算我不打,咸陽也要打。就算我這一代人不打,下一代人還是要打。”

  “既然如此,武烈侯是不是要先行稟奏咸陽?”

  “時間來不及了。”寶鼎搖手道,“等我拿下長沙,我再稟奏咸陽有關夜郎國的事。那時箭已上弦,不得不發,咸陽也只能答應。”

  宗越不再說話,馬上伺侯寶鼎擬寫密信。

  =

  這天夜裡,蓋聶和荊軻飛馬趕到行轅,向武烈侯稟報組建方鎮和軍隊等諸多事情。

  方鎮組建順利,目前已建十五方鎮。每鎮災民情緒穩定,在各自的營地裡等待南下的命令。武烈侯的西南策略已經通過各種渠道傳遍了各個方鎮,災民們終於看到了生存下去的希望,雖然目前的處境異常艱難,前景也並不明朗,但他們最起碼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知道了自己之所以轉徙兩千多里長途跋涉渡江南下的原因,也知道了自己命運的走向和未來的目標。

  人有了目標,就像在黑暗中看到一點亮光,然後便有了希望,便有了信心和勇氣,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

  軍隊組建也比較順利。每鎮的青壯為了自己親人的生存,為了保護他老弱婦孺,毫不猶豫地參加了軍隊。

  “災民渡江還在繼續,但江陵一帶的災民已經不多了,估計再有幾天就能把災民全部運過大江。”

  這句話讓寶鼎一直高懸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不論將來如何,他總算保住了中原,保住了東南,接下來就是全心全意不惜一切代價拯救災民,不用再去擔心大江北岸的無辜生靈。

  “最近因為飢餓、疾病或者其他原因死亡的災民多不多?”寶鼎問道。

  “粗略估計了一下,渡河期間,大江南北死去的災民大概有三四萬人。”荊軻嘆道,“主要是老人和孩子,他們的身體太過孱弱,經不起這等可怕的折磨。”

  寶鼎黯然嘆息,“糧食還能保持供應嗎?”

  “一天一頓稀粥還是可以保證。”荊軻回道,“災民們聽說公主親自去巴蜀籌糧,大家都非常感激。”

  巴蜀的糧食現在就是救命之物啊。寶鼎不禁想到了隗清,你既然回到了巴蜀,就算刮地三尺也要給我弄來糧食,否則我支撐不下去了。

  “長沙那邊戰事如何?”蓋聶問道,“我可以隨時把軍隊拉上去,十萬,二十萬,武烈侯你要多少,我就給多少。現在災民要生存,要糧食,我們迫不及待要殺進長沙,不能再等了。”

  “武烈侯,何時給我們武器?”荊軻問道。

  寶鼎沉吟不語。

  “武烈侯,你說過,我們要生死與共。”蓋聶大聲說道,“此時此刻,我們相信你,你更要相信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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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河北人的野心

  寶鼎搖頭,“這不是我們是否彼此信任的問題,而是我們是否有能力控制局勢。”寶鼎看看蓋聶,又看看荊軻,“我至今沒有把握控制局勢,你們可以嗎?假如糧食供應不上,或者災民安置出現意外,其結果可想而知,到了那個時候,你們有把握控制局勢?有把握保證災民不會因為飢餓和恐懼而崩潰?”

  蓋聶和荊軻面面相覷,頹然無語。兩人的確有才華,但有才華並不代表就有統率大軍和治理一方的能力,即便有這種能力,還有經驗、視野和大局觀等各方面的差距。武烈侯一句話就說到要害,讓兩人的“雄心”瞬間受挫。

  武烈侯在這方面有天賦,比如利用渡江之便利,把一盤散沙的百萬災民在最短時間內組織了起來,這就是神來之筆。方鎮是一種軍民結合的組織機構。武烈侯獨創的這種轉徙制度可謂別出心裁,極富創意。其實方鎮換一個名稱就叫“邊疆建設兵團”。武烈侯穿越前曾讀過這方面的書籍,所以從轉徙、墾荒再到拓邊,這一系列謀劃自然就讓他想到了前世的“邊疆建設兵團”。

  把未來的一些制度拿到這個時代,因地制宜地巧妙使用,對這個時代如果有幫助,那就是好制度。

  寶鼎再一次向蓋聶和荊軻詳細闡述建立“方鎮”的原因、用途和意義,還有它的重大使命。“方鎮”不是權宜之策,而是大秦要長期堅持的一項拓邊、戍邊和發展邊陲的策略,為此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方鎮制度都不會發生變化。

  “當務之急是什麼?”寶鼎說道,“是穩定,只有穩定才能讓災民看到希望,消除恐懼,然後他們才會遵從命令,才不會在生死關頭突然崩潰。”

  “組建軍隊的目的是什麼?就是為了穩定災民,讓災民們感到安全。”

  “河北軍當前的使命是什麼?就是激發災民的聰明才智,調動災民拿出最大力量去克服一切困難進行自救。”

  “災民在轉徙途中會遇到重重困難,在安置過程中會遇到重重阻力,在生產自救中更需要軍隊的幫助。未來一段時間,河北軍不是打仗,而是竭盡全力救助他們的同胞,救助他們的親人,以最大程度地減少死亡。”

  蓋聶和荊軻凝神細聽,恭敬受教。

  “災民穩定了,局勢就控制住了。局勢控制住了,我們才能一步步、有條不紊的快速實施預定計策,才能爭取到最有利的條件去救活更多的人。”

  寶鼎說到這裡嘆了口氣,“你們可以想像一下,假如我現在給你們配置武器,你們有多大的把握讓災民們嚴格遵從命令?你們其實根本一分把握也沒有。在飢餓和死亡面前,任何人都會失去理智,都會變成窮凶極惡的野獸,最終還是會在瘋狂中失去生命。”

  大道理的確是這樣,但面對江南的具體情況,河北軍還是要配置一部分武器。長沙郡雖然亂了,但還有大量官員沒有逃亡,還有很多軍隊、庶民在戍守自己的城池和鄉村。他們也要生存,他們更不想成為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災難的犧牲品,所以江南的仗還有得打,武烈侯需要更多的軍隊。其次,災民進入了一個敵對的王國,安全失去了保障,僅靠虛弱的身體和手中的棍棒無法保證安全,所以守護方鎮的軍隊必須獲得武器。

  寶鼎考慮良久,讓趙高請來了魏起和甘羅,幾個人共議此事。

  蓋聶和荊軻堅持每鎮配備兩千人的武器,但魏起和甘羅擔心災民失去控制,堅決不同意。

  “我大軍主力正在前方戰場作戰,武器消耗很大,我必須先保證主力大軍的需要。”魏起也不隱瞞蓋聶和荊軻,把現有武器儲備總量及預計消耗數量做了一番解說,“目前我最多只能給你們三千兵力的武器配備。”

  三千兵力?現在一個方鎮就有兩千到三千不等的兵力,這點武器杯水車薪,太少了。

  蓋聶十分不滿,當即反駁。

  目前秦軍主力由一萬虎烈軍、一萬巴蜀軍、兩萬東南軍,兩萬樓船水師和三千黔中地方軍組成。現在兩萬樓船軍一部分在洞庭一帶與楚國水師對峙,一部分和三千黔中地方軍正在大江南北運送災民,同時進行監護。虎烈軍一部則跟隨武烈侯行動。

  殺進江南腹地的只有三萬五千步騎,這樣的兵力能夠迅速南下無假關,本身就是個奇蹟,這和楚人對形勢的錯誤判斷有關。等到楚人摸清了秦軍的實力,接下來的仗就難打了,不管是長沙城還是其他主要城池,都會據城死守,固守待援。

  楚國的主力都在淮水一線,雖然距離長沙郡較遠,但他們肯定要西進救援。一旦秦軍未能在楚國援兵趕來之前拿下長沙郡的主要城池,奪取足夠的糧食和物資,那麼拿什麼去抵擋楚軍的反攻?到了那時還能指望災民遵從命令?

  “從我們渡過沅水攻擊無假關開始,到楚國援軍抵達長沙郡,最多一個月時間。”蓋聶最後說道,“請問魏中軍,你有把握在一個月內攻佔長沙全境,拿下全部的城池?”

  魏起啞口無言。

  魏起和大多數官員一樣,對西南策略根本沒有信心,但因為武烈侯信誓旦旦,而且武烈侯也沒有退路,他只能捨命相陪。目前的局面看上去對秦軍有利,但這只是表明假象,一旦楚人展開反擊,秦軍就擋不住了,原因很簡單,秦軍有百萬災民這個大包袱,吃飯的問題都解決不掉,更不要說打仗了。

  魏起的想法就是堅持一天算一天,等到堅持不住,災民崩潰,形勢大亂了,武烈侯也只有承認失敗,撤回江北。不過那時候撤回去,武烈侯雖然聲譽受損,但他曾經陪著災民共度患難是事實,他也向天下人證明他的確努力了,只是無力回天而已,這樣一來武烈侯不致於陷入極度被動,好歹贏得了一些主動權,還可以在東南繼續堅持下去。

  魏起的想法其實就是大多數官員的想法,這種想法導致他們現在很消極,也很悲觀。可以想像,魏起抱著這種態度,抱著必敗無疑的態度去實施西南策略,當然不會想方設法去激起災民的求生意志,去借助災民的力量創造奇蹟。

  “大師說的很有道理。”甘羅先是肯定蓋聶對形勢的分析,接著話鋒一轉,質問道,“但大師知道咸陽對西南策略的態度嗎?武烈侯在中原的時候,雖然實際掌控軍政大權,但咸陽只給他協調權,而不授予他統兵權。這次咸陽改了,讓武烈侯做為西南策略的執行者,授予其軍政大權的同時還給了他完整的統兵權。你知道統兵權意味著什麼嗎?”

  蓋聶和荊軻當然知道。武烈侯手裡的軍隊越多,尤其他親手組建的軍隊越多,他對實力就越強悍,而他對咸陽的威脅也就越大。既然他對咸陽的威脅非常大,咸陽還會讓他回去嗎?毫無疑問,武烈侯很可能就此留在了西南,從此遠離咸陽,遠離大秦中樞。

  荊軻嗤之以鼻,認為甘羅拿出的這個理由簡直就是荒謬。

  “武烈侯的西南策略如果失敗了,他還能回咸陽?”荊軻冷笑道,“對於武烈侯來說,他根本沒有退路,他只有完成了西南策略,讓自身的實力進一步發展,他才能與咸陽正面抗衡,否則將來恐怕連性命都保不住。”

  這話說得太直白了,不要說蓋聶、魏起等人臉色難看,就連寶鼎都神色不善。現在荊軻手中權力大了,有了展示才能的機會,他的性情好像也開始在變,變得像他的劍一樣犀利無比,極具威脅性。

  接下來荊軻說的話,讓帳內眾人無不失色。

  “西南策略成功了,武烈侯實力強悍了,他還有必要回咸陽?直接打江東,打楚國,佔據整個大江的南部,進可以爭霸中土,退可以據江稱王。”

  寶鼎以手覆面,暗自苦笑。荊軻就是荊軻,這種話也只有他敢說。

  這時候說出這種叛逆之言,明顯就是把寶鼎架在火上烤,逼著他全力以赴了。蓋聶望了荊軻一樣,目露讚許之色。

  魏起、甘羅和趙高三人則是面面相覷,張口結舌。他們也曾懷疑武烈侯之所以拿出西南策略,目的是在西南發展,然後伺機滅楚,據江東而稱王,但這種想法只能放在心裡,畢竟現實很殘酷,西南策略成功的希望很小,誰知荊軻為了救助災民,竟然口不擇言,直接道破天機,瞬間就把武烈侯和眾人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趙高忽然笑了起來,手指荊軻說道,“荊卿胡言亂語了。帳內就我們幾個人,權當笑話吧。”

  這當然是笑話,這要是傳出去,變成流言,那武烈侯就完了,不過荊軻顯然不是胡言亂語,他這句話明顯就是威脅。

  寶鼎放下覆面的手,正襟危坐,一言不發。

  他對魏起等人的消極做法已經不滿,這也是他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把組建方鎮和河北軍隊的事全部託付給蓋聶和荊軻的原因之一。讓河北人自己救自己,這其中的危險性可想而知,但寶鼎沒辦法,他只能行險一搏,賭一把了。只是讓他感到意外的是,蓋聶和荊軻竟然如此急著要武器,急著把軍隊拉進戰場,由此可見,荊軻那句話不是無的放矢,它代表著一部分河北人的真實想法。

  河北人當然不相信秦人會真心誠意地救活他們,在他們眼裡,西南策略的主要目的也是秦人轉嫁災難之舉,而武烈侯的“仁義”也值得懷疑。退一步說,就算武烈侯有心救人,但他一個人的力量畢竟有限,他同樣受制於咸陽,受制於自己的手下,假如咸陽和他的手下都不想救人,武烈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西南策略必定失敗,百萬災民最終難逃一死。

  好在關鍵時刻,武烈侯把主動權交給了他們。方鎮一建,軍隊一拉,河北人有組織了,一盤散沙集中到了一起,主動權隨即到手。河北人從恐懼和無助中擺脫出來,於是“雄心壯志”也來了。亂世出英雄,做英雄夢的人總是很多,當前就是好機會,可以先借助武烈侯的力量生存下來,然後在大江南北開創一番偉業。

  在任何一個王國裡,像武烈侯這樣的封君和大王的矛盾都很激烈,過去的孟嘗君、平原君和信陵君都是如此,尤其是孟嘗君,最後更是在自己的封地形成了一個***的小王國。從這一點來估猜,武烈侯的西南策略就頗為複雜了。難道僅僅是為了救人以博得“仁義”美名?這話鬼都不相信。既然救人的背後另有目的,那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武烈侯意圖在西南割據稱霸。

  西南乃蠻荒之地,稱霸條件先天不足,但江東是個好地方,無論是過去的吳、越,還是現在的楚,都曾在中土稱霸。無疑,假如武烈侯意圖稱霸,那西南立足是第一步,佔據江東就是第二步。

  揭開了西南策略的謎底,河北人的目標也就很明確了,要生存就牢牢拉住武烈侯,拉住了武烈侯,就可以把武烈侯一步步推向割據稱霸的方向,然後生存的問題解決了,權力和財富的問題也就解決了,更重要的是,他們的英雄夢可以實現了,可以在有生之年幹一番大事業,在歷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當然,實現這種夢想的前提是先在西南生存下來,也就是幫助武烈侯完成西南策略,而第一步就是利用武烈侯給予的主動權,把自己壯大起來。只有自己壯大了,有實力了,才能一直把握主動,才有實現夢想的可能。

  荊軻一句話透露出許許多多的訊息,寶鼎馬上察覺到了河北人的“野心”,魏起、甘羅和趙高也察覺到了。

  河北人的這種“野心”對寶鼎有好處,無論是實現西南策略還是將來滅楚,都有好處。這是個大爭之世,有本事有能力的人只要找到展露才學的大舞台,那麼什麼奇蹟都有可能發生。當年三家分晉,田氏代齊就是奇蹟;當年吳、越這種偏居江東的小國先後稱霸,也是奇蹟;當年樂毅統率合縱軍橫掃齊國,差點把齊國國祚給滅了,這更是奇蹟。誰敢說這一批逃脫老天懲罰的河北人就不能創造奇蹟?

  魏起、甘羅和趙高則憂心忡忡,對西南策略的前景更是不抱信心了。武烈侯把主動權交給河北人,等於搬石頭砸自己的腳,看樣子失敗已經是在所難免,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武烈侯在渡江後迅速把一盤散沙的河北人組織起來了,河北人成了禍亂江南的一頭猛虎,這必將給楚國以沉重打擊。

  魏起做出了讓步,答應給河北人配備五千兵力的武器。

  蓋聶和荊軻據理力爭,要求至少給兩萬人的武器配置。蓋聶承諾,只要給我們兩萬人的武器配置,我馬上帶一萬人趕赴長沙戰場。

  “武烈侯是西南戰場的統率,此事由武烈侯說了算,武烈侯說給多少就是多少。”荊軻不願意再和魏起討價還價,直接把矛盾交給了寶鼎。

  寶鼎仔細權衡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賭一把。不論這些河北“精英人士”打算怎麼做,最終都要贏得河北災民的支持,沒有這些災民的支持,他們什麼也幹不了,什麼也幹不成,所以在未來一年裡,河北人肯定不敢背叛自己,畢竟糧食控制在自己手上。一年多後,中土第二次大饑荒來臨,更多的人將遷徙而來,那時候西南局勢又變了,河北人最終還是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給他們兩萬人的武器配置。”寶鼎望著魏起說道,“馬上把武器給他們,一刻也不許延誤。”

  蓋聶和荊軻大喜,俯身***。

  魏起、甘羅吃驚地望著武烈侯,欲言又止。趙高衝著他們悄悄使了個眼色。兩人心領神會。不再在這件事上設置障礙。

  “不要急著上戰場。”寶鼎對蓋聶說道,“先把災民全部運過江,把方鎮全部建好。軍隊要開始訓練,沒有武器的士卒可以自制木棍、木盾。墨家子弟遍佈方鎮,要虛心向他們請教攻防之術。”

  “武烈侯,時間緊張,我們應該以最開速度殺進長沙。”荊軻有些急不可待了。

  “我知道時間緊張,但我剛才說過,災民一定要穩定,如果亂哄哄地衝進長沙,反而壞事。”寶鼎搖手道,“欲速則不達,不要急,千萬不要急。”

  幾個人商議了一些細節之後,蓋聶和荊軻匆忙辭別。寶鼎再一次把他們送到軍營之外。

  “你們給我一個準確答案。”寶鼎對兩人說道,“大概有多少方鎮?”

  “十八個方鎮。”蓋聶說道,“再過兩三天,災民就能全部渡江,到時我就把十八個方鎮的詳細情況稟報於你。”

  “最多能招募多少軍隊?”寶鼎追問道。

  “假如遠征西南,我們把十五歲以上的少年和六十歲以下的老者全部召進軍隊,以便最大程度減少留守人員的話,那至少可以集結三十萬軍隊,其中十萬人可以做主力,其他人可以為大軍運送糧草輜重。”

  寶鼎鬆了口氣,這個數字超過了他的預料,遠征西南還是大有勝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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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9章 風雲變幻

  武烈侯率軍渡過沅水,由無假關進入長沙,沿著湘水急速南下。

  這一帶河流湖泊眾多,為加快災民的南下速度,武烈侯命令蓋聶與墨家弟子配合,馬上在大小河流上架設浮橋。

  就在這時,曝布急報,大軍攻擊長沙受阻,急需大型攻城器械和援軍。

  幾乎在同一時間,宗越急報,駐紮於夏(武漢)的楚國西線水師主力溯江而上,直撲洞庭而來。另有一支由楚國水師和步軍組成的軍隊則沿漢水北上,正從雲夢澤方向直殺南郡腹地。

  行轅裡的氣氛驟然緊張起來,魏起和甘羅等官員急忙懇求武烈侯,不要再顧及災民的性命,趕快把災民放進長沙郡,先把江南的局勢徹底搞亂再說。這是生死攸關的時刻,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從容佈置,更無法同時兼顧河北災民和長沙楚人的死活,只能亂中取勝了。

  寶鼎當即予以否決。江南局勢一亂,長沙楚人必定為生存而死戰,如此一來災民也就亂了,災民的安置也就難以實現,西南策略必定以失敗而告終。此策從轉徙到攻佔江南,從安置災民到遠征西南,環環相扣,任何一個環節出錯,都會半途而廢,所以江南局勢不能亂,亂了就代表失敗,沒有勝利的可能。

  寶鼎命令曝布和熊庸以主力包圍長沙,圍而不攻,等待後援。同時把虎烈騎軍化整為零,以屯為單位,掃蕩湘水東西兩岸,大量擄掠糧草和其他各種物資。這種事虎烈軍早在年初攻打楚國的時候就干過一次,將士們有經驗,熟門熟路。

  “你馬上返回南陽。”寶鼎對甘羅說道,“你的主要任務是轉徙災民,這個任務你已經完成了,也應該返回南陽坐鎮了。”

  甘羅沒有猶豫,一口答應。雖然他現在非常擔心武烈侯,對西南策略的前景非常悲觀,但正因為如此,他更應該急速返回南陽坐鎮,調集東南地區的全部力量,給武烈侯以有力支持。

  “楚軍攻打南郡,其意圖很明顯,要逼著我們撤出江南。”寶鼎手指地圖說道,“你返回南陽後,調集地方軍予以阻擊,確保秋收的安全。”

  秋收意義重大,直接關係到西南策略的實施,無論如何不能出意外。甘羅鄭重做出承諾,“災民已經渡江南下進入長沙郡,因此楚軍的主要目標是長沙,而不是東南。武烈侯,東南局勢你不要***心,我會把它處理好。”

  “凡事多與昌文君商量。”寶鼎囑咐道,“公子扶蘇出鎮中原是楚系在王統一事上的重大進步,但距離公子扶蘇登上儲君的目標還很遙遠。公子扶蘇要想成為儲君,前提必須是拿到滅趙的功勛,而滅趙的前提是穩固中原局勢。中原局勢如何穩固?當然是聯合楚國遏制齊國。如何才能迫使楚國與我大秦緊密結盟?當然是讓楚國的局勢持續混亂。”

  甘羅對武烈侯有關楚國的謀劃非常清楚,但謀劃歸謀劃,楚國的局勢是否如武烈侯所預料的那樣發展,誰也不知道。

  “我已經給公子扶蘇和昌平君寫了一封信,請他們把中原主力全部調到東南一線,給淮南以重壓,迫使楚軍主力無法支援江南。”寶鼎繼續說道,“但中原五大軍的統率除了楊端和,其他人未必遵從公子扶蘇和昌平君的命令。”

  甘羅苦笑搖頭,“武烈侯已經離開中原,不宜插手中原事務,更不宜與中原五大軍統率保持密切聯繫,以免給咸陽抓到把柄。”

  “所以我想請你跑一趟中原,與司馬鋅、桓齮、王賁見個面,請他們在未來一段時間與昌平君保持合作,持續威脅楚國,把楚軍主力牽制在淮水一線。”寶鼎嘆道,“你自己要注意一點,找個合適的藉口,務必小心。”

  甘羅答應了,小心翼翼地勸道,“武烈侯,人難勝天,如果事不可為,還是及早返回南陽為好。”

  “希望還是很大。”寶鼎輕輕搖手,笑著說道,“我最擔心的不是楚國的援軍,而是西南的百越。我們對百越一無所知,面對這樣一個陌生的對手,我頗為忐忑。”

  甘羅暗自嘆息,知道寶鼎心意已決,再勸也是枉然。

  =

  蓋聶和荊軻稟報武烈侯,所有渡江災民整編為十八方鎮,各鎮災民情緒穩定,對生存抱著極大的信心。

  寶鼎當即下令,十八方鎮依次越過無假關,趕赴長沙城。

  僅僅數天之後,長沙城外便連營數十里,將長沙城圍得水洩不通。寶鼎射書城內,給城內守軍三天時間,三天內若不投降,勢必血洗長沙城。

  當天晚上,長沙城就派出使者匆忙趕到秦軍大營。使者是長沙郡守的長史,而陪同使者前來的正是南山子。

  魏起與那位戰戰兢兢的長史進行談判,寶鼎與南山子卻在偏帳敘話。

  南山子和黃依返回楚國後,南山子隨即以最快速度召集了一批春申君的舊部,在公開了黃依真實身份的同時,商議如何為春申君翻案。為春申君翻案的目的就是為了他們自己的未來。黃依給了他們兩條路,要麼遙遙無期地等待下去,要麼與秦人合作,依靠秦人的力量更換楚國王統,把公子負芻推上大王之位,然後以此功勛贏得權勢和財富。

  春申君的舊部們總算盼到了出頭之日,當然毫不猶豫地選擇支持公子負芻。於是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利用河北災民轉徙江南的機會,混亂江南局勢,一旦楚國丟掉了長沙郡,和秦國再次反目成仇,壽春就亂了,而公子負芻的機會也就來了。

  南山子和黃依帶著一批春申君的舊部火速趕到長沙郡,一方面利用各種關係與長沙郡大小官員建立聯繫,一方面大肆造謠,混亂長沙局勢。

  “你南下的速度並不快,甚至可以說是非常慢。”南山子搖頭道,“以我的預料,你應該在半個月前就包圍長沙,怎麼拖延到現在?難道中途出了什麼變故?”

  “一切都很正常。”寶鼎笑道,“我的速度雖然慢,但我把南下的災民整合起來了,並且形成了一定的實力,這可以讓接下來的事情變得簡單而高效。”

  “這的確不可思議。”南山子目露敬佩之色,“我原以為災民們會一擁而入,像蝗蟲一樣四處吞噬,但令人吃驚的是,你竟然把他們變成了一支令行禁止的百萬大軍,這實在是匪夷所思的事。”

  “長沙守軍是不是非常恐懼?”寶鼎問道,“他們打算何時投降?”

  “長沙城內不過數千守軍,投降是唯一的選擇。”南山子手撫長鬚,不屑地說道,“你知道壽春如何處置江南危機的嗎?沒有對策,至今沒有任何對策。聽說李太后和楚王打算放棄長沙,任由江南楚人自生自滅,而景纓、昭公等人極力反對,要求出兵救援。令尹屈無諸雖然並不反對出兵救援長沙,但考慮到淮南的緊張局勢,他也無意傾盡全力。壽春的朝堂之爭導致長沙無所適從,官員們更是人人自危,紛紛逃亡。”

  寶鼎笑了起來,“這種情況下肯定守不住長沙,守不住長沙官員們就逃脫不了罪責,為了保命他們也只有逃亡。長沙太守莊翼沒有逃?”

  “莊翼是一郡之守,他往哪逃?”南山子冷笑道,“莊氏一向與陽文君走得近,兩家還有姻親關係。現在陽文君在壽春的日子難過,莊氏也受到打壓,這時候莊翼如果棄長沙而逃,必死無疑。”

  “你認識他?”寶鼎問道。

  “認識二十多年了,他的一位側室就是出自南墨,當年是我的弟子。”

  “他可參與殺害春申君?”

  “他沒有參與,他也沒有資格參與。”南山子說道,“他在莊氏是旁支,因為才智高絕,李氏外戚有心拉攏他,這才有幸坐上了一郡之守的位置。”

  “這麼說,他和李氏外戚的關係很親近?”寶鼎驚訝地問道。

  “李園一死,李氏外戚遭受重創,像他這種牆頭草,當然要見風使舵。”南山子鄙夷地說道,“現在李太后不願意救援長沙,而莊氏又受到壓制,他也算走投無路,只有投降。此次他請我出面談判,無非是想保住性命,保住財富,當然,他也想保住長沙的子民,畢竟沒有人願意看到生靈塗炭。”

  “只要他投降就行,什麼條件都可以答應。”寶鼎說道,“他在江南待了多少年?是否對長沙郡瞭如指掌?”

  “莊翼做了五年的長沙太守,對這塊地方當然熟悉,不過想讓他真心誠意地幫助你,恐怕要付出一點代價。”南山子笑道,“武烈侯若想讓西南策略順利實施,必須得到楚人的幫助。我向你舉薦兩個人,一個是當年春申君的客卿朱英,一個就是這位長沙太守莊翼。”

  朱英?寶鼎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人,急忙問道,“朱英現在在哪?”

  “就在少師的身邊。”南山子說道,“當年我雖然救出了她,但並沒有撫養她,我也沒有那個精力和時間。把她撫養成人,並教授她一身本事的就是朱英。”

  “春申君做了二十五年的令尹,一直待在他身邊,給他出謀劃策的也是這個朱英。春申君非常信任他,但最後……”南山子說到這裡嘆了一口氣,“朱英曾數次勸說春申君及早殺了李園,以絕後患,但春申君沒有採納朱英的意見。考烈王駕崩,春申君要去奔喪,朱英拚命阻止,但春申君執意不從,結果他真的死在了李園的手上。”

  “這個人值得信任嗎?”寶鼎問道。

  “長沙有今日局面,都是出自他的謀劃。”南山子鄭重說道,“他知道很多秘密,包括黃依嫁進蓼園的事。”

  寶鼎微微皺眉,“你能給我一個準確答覆嗎?”

  南山子沉吟半晌,緩緩說道,“他始終是楚人,就像我始終是趙人一樣,很多時候肯定要為自己的王國著想,所以,我認為武烈侯對他的態度就像對我一樣,可以信任,但一旦牽扯到王國的存亡,那就不可信任。”

  寶鼎輕輕頷首,表示理解,“此地事了,你打算去哪?回趙國?”

  南山子黯然長嘆,“暫時不回去了,還是先把這裡的人救活吧。我能幹些什麼?”

  “你認識蓋聶嗎?”寶鼎忽然問道。

  南山子臉色微變,“他要殺你?”

  寶鼎笑了起來,連連搖手,“他就在我這裡,現為河北軍的統率。”

  河北軍?南山子愈發驚訝,哪來的河北軍?蓋聶怎麼又成了河北軍的統率?

  “他在哪?我要立即見到他。”南山子急不可耐地站了起來。

  寶鼎衝著東方無畏招招手,示意他給南山子帶路,“等下你和蓋聶一起來,我們繼續談。”

  南山子答應一聲,跟著東方無畏匆忙而去。

  =

  魏起與長沙城的使者基本談妥之後,武烈侯這才出面與對方仔細交談了一番。

  第三天,長沙太守莊翼獻城投降。

  寶鼎對莊翼倒是非常重視,把他請到行轅,把西南策略詳細告之。拿下長沙依舊沒有解決百萬災民的生存問題,江南危機只能說是暫時緩解,若想徹底解決危機,拯救河北災民和江南楚人,最終的出路還是遠征西南。

  “武烈侯難道不考慮一下壽春方面的反撲?”莊翼對寶鼎的整體謀劃非常敬佩,但對其無視壽春卻大為不解。

  “壽春不會派出大軍。”寶鼎的語氣非常肯定。他把中原複雜的局勢,把壽春複雜的權力博弈做了一番解說,“假如你是李太后,你知道現在秦軍帶著百萬災民攻佔了長沙郡,但此刻秦齊兩國重新締結了盟約,中原秦軍正對淮南虎視眈眈,尤其嚴重的是,一大幫楚國貴族暗中聯手,正打算更換王統,你還會考慮去解決江南危機嗎?”

  更換王統?弒君篡位?莊翼的臉色當即就變了。這是秦人的陰謀?壽春方面的危機當真到了如此可怕的地步?聯想到年初秦軍攻楚,兵臨京都,接著李園被刺,楚國以土地換取秦國的撤軍,而令尹陽文君被迫下台,這一連串事件的背後確實有可能隱藏著不為人知的陰謀。

  “我不相信。”莊翼搖頭道。

  “你馬上就會看到事實。”寶鼎笑道。

  “但楚國水師正在逼近長沙,這也是事實。”

  “你馬上就會看到這支水師調頭而去。”

  面對武烈侯的自信,莊翼只能拭目以待。

  現在不管楚軍是否反撲,江南局勢必須從混亂中迅速扭轉,而莊翼成了關鍵人物,他繼續擔任長沙太守,負責以最快速度招降所有負隅頑抗的城池,安撫那些陷於恐懼中的官員和庶民,同時幫助武烈侯確定河北災民的安置地點,並組織人力物力把十八方鎮的災民迅速轉移到安置地點。

  =

  秦軍挾帶百萬災民席捲江南的消息傳到了壽春。

  這個消息等於把李太后和楚王悍的僥倖心理徹底擊碎。現在秦軍攻擊江南已經變成了事實,是放棄江南之地還是救援長沙?壽春的爭論愈發激烈。

  就在這個時候,陽文君從中原返回,帶回一個讓壽春陷入更大混亂的消息。

  陽文君和秦人的談判隨著秦軍殺進長沙而破裂,但陽文君不能放棄,他必須阻止秦人的攻擊。

  公子扶蘇和昌平君給了他三個議和條件,其一,割讓長沙郡;其二,長沙郡有百萬災民要救濟,所以未來一年,楚國要無償援助秦國一定數量的糧食和其他各種物資;其三,武烈侯要迎娶春申君的後人,而春申君的這位後人就是楚國的少師殘月,所以現在壽春必須給少師殘月正名,正式承認她的身份。

  第一個條件壽春只有接受,江南之地已經給秦國搶走了,而且秦國還把百萬災民帶了進去,因此楚國不論從軍事上還是從財賦上,都無力奪回江南,即便奪回來了也無力救濟災民,最終還是一無所有,所以倒不如現在把這個大包袱扔給秦國。

  第二個條件不接受也得接受。秦國蠻不講理,他把災民轉到了江南,卻要楚國承擔一部分救濟之責,但不答應的後果很嚴重,秦國一旦把災民趕進江東,那形勢對楚國來說就更加惡劣了。

  第三個條件事實上就是逼著李太后和楚王悍給春申君平反。少師殘月是不是春申君的後人,其實無關緊要,秦國說她是春申君的後人,那她就是春申君的後人,誰敢說不是?秦國的目的是什麼?就是利用這件事進一步激化楚國內部的矛盾,打擊李太后和李氏外戚的威信,幫助公子負芻贏得篡位的機會。

  李太后和楚王悍要想扭轉危機就必須與秦國議和,但朝堂上的部分大臣堅決反對。

  李太后有心議和,派使者飛赴中原,先承認少師殘月是春申君的後人,並承諾只待雙方重新締結盟約,就盡快給春申君平反。

  誰知大禍突然從天而降。

  壽春突傳謠言,春申君陰謀篡國,先令李園之妹懷孕,然後把李園之妹送於考烈王。楚王悍就是春申君與李太后的兒子。李園誅殺春申君,正是要隱瞞這個秘密。現在李園死了,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都不在了,於是李太后就要給春申君平反了。

  壽春政局驟然間風雲變幻,山雨欲來。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37
第290章 開鑿一條大渠

  這個謠言很明顯是針對李太后和當今楚王,而同時也把春申君一案變成了鐵案,想翻是絕無可能了。

  公子負芻和那些決心更替王統的楚國貴族們終於露出了真面目,要和李太后正面對決了。

  謠言一經傳遞,首先在軍中引起強烈反應,將士們人心浮動,各軍統率對李太后和楚王的信任更是大打折扣。

  接著謠言在坊間演變成各種版本,這些不同的版本隨著商販走卒迅速傳遍淮水南北,然後像長了翅膀一樣飛到了江東吳越。地方郡縣的官員們馬上預感到壽春要出事了,楚國的政局即將迎來一場可怕的“大地震”。此刻“站隊”很重要,一旦站錯了隊,那必定是滅頂之災,於是各地對壽春的命令陽奉陰違,靜觀局勢的發展。

  李太后和楚王悍遭到了楚國貴族的“迎頭痛擊”,一時進退失據,束手無策。

  李氏外戚勢力當然不甘失敗,馬上展開了凌厲反擊,他們積極尋求與春申君舊部合作,試圖利用春申君舊部的力量反擊對手。

  春申君的舊部們本來對公子負芻還抱著希望,哪想到局勢變化會如此之快,突然間公子負芻就背叛了春申君,毫不猶豫地把春申君從墳墓裡挖出來“鞭屍”,利用早已化成白骨的春申君來打擊李太后和楚王悍。

  此刻春申君舊部還敢與李氏外戚合作嗎?合作就等於坐實了“謠言”,以公子負芻為首的楚國貴族們馬上就會舉起屠刀。當年以李園為首的李氏外戚已經把春申君滅族了,把春申君的勢力徹底擊倒,這次春申君又被拉出來“鞭屍”,而其殘餘勢力再無生路,只有逃之夭夭,以最快速度逃離楚國。

  =

  黑冰秘兵把這個消息第一時間送到了武烈侯手上。

  武烈侯心情很複雜。目前壽春政局和他的謀劃以及他在背後的推波助瀾有直接關係,但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公子負芻和那些決心攫取楚國權柄的貴族們竟然無恥到了極致,竟然把死去多年的春申君挖出來“鞭屍”。

  這個謠言事實上經不起推敲。

  春申君死的時候已經八十多歲了,當今楚王只有十幾歲。兩者年齡相減,不難發現當今楚王如果是春申君的私生子,那春申君可謂神人,竟然在年近七十歲的時候還能生子。另外,王室對入宮為大王嬪妃的女子有一套繁瑣的認證程序,其中當然包括查驗是否受孕,假如李園之妹進宮前有身孕,絕對無從隱瞞。

  然而,謠言是“智者”所傳,受到欺騙和愚弄的民眾只會以訛傳訛,哪裡還會明辨是非?

  歷史上有關春申君的記載比較多,有的說他和兒子一起在吳地造反,結果給殺了。太史公則直接說春申君陰謀篡國,楚王悍就是他和李太后的私生子。事實真相如何已經不可靠。

  春申君在任期間屢屢對外用兵,說他“窮兵黷武”當然不對,畢竟他每次合縱出兵都是為了楚國的存亡,但正因為春申君的過度用兵,給楚國的國力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損失。春申君主政楚國二十五年,沒有讓楚國的國力增強,反而讓楚國積貧積弱,並留下了“李氏外戚”這個最終導致楚國敗亡的禍根,這是他的責任,所以楚人怨恨他。劉邦等楚人統一中土建立大漢王朝後,不給春申君“平反”,不給他一個公正的評價,原因恐怕就在如此。

  公子負芻為什麼要以“鞭屍”春申君來打擊李太后?這是一箭雙鵰之策。春申君和他的殘餘勢力既然不能給他帶來任何幫助,那當然“榨乾吃盡”,一則可以討好當年那些陰謀誅殺春申君的楚國貴族,二則可以把春申君殘餘勢力對他的威脅徹底剷除。

  =

  武烈侯先把這個消息告訴了黃依。

  拿下長沙後,黃依就到了武烈侯的行轅。兩人再見面,並沒有什麼激情纏綿,相反,黃依因為背叛楚國幫助秦人攻佔江南之地而愧疚不安,強烈的負罪感讓她非常痛苦。寶鼎則因為壓力太大,全身心投在西南策略的實施上,每日通宵達旦處理公務,除了見面之刻表達了一下對黃依的感激之情外,然後就直接無視了。

  當寶鼎把此事告訴黃依之後,黃依難以置信,接著面色蒼白,怒氣不可遏止地爆發了。她淚如雨下,發瘋般地詛咒公子負芻,詛咒楚國的貴族,甚至詛咒楚國,先前因為背叛楚國的負罪感在這一瞬間蕩然無存。

  寶鼎把黃依抱在懷裡,不知如何安慰。他覺得很荒謬,在春申君這件事上,歷史竟然奇蹟般地在回到了原定軌跡上。假如自己沒有因為形勢的需要以聯姻的方式強行奪走黃依,公子負芻是不是還會把春申君從墳墓裡挖出來“鞭屍”?應該不會,黃依和春申君的殘餘勢力對他奪取王位還是有幫助。只是如今形勢發展到這一步,公子負芻的“真面目”算是暴露了,不管是黃依還是春申君的舊部,跟在這樣一位君主的後面,其前途估計也非常慘淡,一旦利用價值沒有了,公子負芻肯定會迫於貴族們的強大壓力,把春申君的殘餘勢力連根拔除。

  “謝謝你。”黃依逐漸冷靜下來,她哽咽說道,“你是對的,你看透了那些無恥之徒的真面目,而我卻一直對他們抱著希望。假如我沒有聽你的,我和黃氏的最後一點力量肯定會被他們吃得一乾二淨。”

  “公子負芻的做法可以理解。”寶鼎嘆道,“春申君所能給予他的幫助非常有限,而陽文君的勢力卻直接決定了他是否可以篡奪王位。這兩者孰輕孰重,一目瞭然。當初我要娶你進蓼園,也是抱著私心,但有一點我還是堅持,如果你要報仇,你要還春申君一個清白,那只有滅亡楚國。成者為王敗者為寇,誰是最後的嬴家,誰就有權力書寫歷史。”

  黃依擦拭了一把淚水,神色堅毅,“此生此世,矢志滅楚。”

  寶鼎微微點頭,“當務之急是把春申君的那些舊部趕快撤到江南,否則他們有滅頂之災。”

  “我馬上就去救他們。”

  “不,你哪裡都不要去,就待在我身邊。”寶鼎說道,“這件事請南山子和朱英去辦,我會鼎力相助。”

  =

  當夜,諸軍統率、護軍府和長沙府主要官員齊聚行轅。

  寶鼎第一次向大家正式介紹黃依,然後向眾人通報了壽春方面的消息。

  帳內眾人反應不一。南山子、朱英當然是怒不可遏,破口大罵。莊翼則是大為吃驚,心中最後一絲期待就此破滅。壽春政局血雨腥風,沒有人再會顧及江南,長沙已經被壽春徹底放棄。魏起、曝布等人則是喜形於色。這個消息對他們來說可謂驚天之喜,楚國內部大亂,楚軍主力短期內不可能反撲江南,至於已經趕到洞庭一帶的楚國水師馬上就會調頭,他們肯定要趕赴九江一線,密切關注壽春局勢。現在京都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

  蓋聶和荊軻總算鬆了一口氣,至此他們才算真正看到了生存的希望。武烈侯有天縱之才,但武烈侯的運氣更是令人驚嘆。假如說武烈侯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這未免太玄乎,這一切其實都要歸結於武烈侯的西南策略,正是西南策略的實施,導致楚國局勢乃至中土局勢發生了一連串不可思議的變化,而這些變化到今天為止終於讓轉徙兩千餘里的災民獲得了寶貴的生存機會。

  “壽春暫時無力顧及江南,楚軍主力短期內也不會反攻長沙,所以我們贏得了足夠的時間。”寶鼎說道,“現在大家不要把注意力放在防備楚軍的攻擊上,而是竭盡全力拿下整個江南,穩定長沙,安置災民,準備遠征西南。”

  武烈侯做出了決策,眾人則集中商討具體對策。

  南山子全權負責打探楚國方面的消息,當前重任是救助春申君舊部,同時密切關注壽春局勢。

  莊翼負責招撫江南各地,全力穩定長沙郡。

  曝布和熊庸率步騎大軍捕殺叛逆,圍剿盜賊,並配合水師盡快打通水路,以便從大江水道運輸糧草和物資。

  蓋聶、荊軻、遏雲和朱英則負責安置十八鎮災民。災民的安置地點主要集中在湘水上游的大片區域,也就是長沙郡南部的零陵、龐、鄙等地。湘水上游有大片的未開發的蠻荒之地,這些地方有楚人,也有百越諸族。這一次災民的安置地點就集中在此,未來,他們將是西南遠征軍的大後方。

  武烈侯的重任則是向咸陽要錢要糧。

  打下長沙,糧食勉強可以維持,但維持不了多久,所以武烈侯必須以今日戰果向咸陽討要錢糧,以保證轉徙災民的生存和即將開始的西南遠征。

  =

  咸陽對武烈侯在西南戰場上獲得的勝利並不感到高興,因為西南策略讓咸陽失去了很多,而咸陽在朝政上受制於武烈侯更是讓秦王政和中樞大臣們非常不滿,但唯一讓他們興奮的是,他們終於找到機會把武烈侯拖在西南那個蠻荒之地了。

  秦王政最初支持西南策略是因為趙國把災難轉嫁給了中原,只有此策才能挽救中原。等到武烈侯利用中原危機逼著他做出讓步之後,秦王政就不再支持西南策略了,因為西南策略除了可以轉嫁災難於楚國外,對秦國沒有任何好處,目前中原都尚未穩定,中土更未統一,武烈侯卻要耗費國力去開拓西南蠻荒,根本就是不合實際的妄想,是捨本逐末之舉。

  武烈侯為什麼執意開拓西南?秦王政在王統一事上被迫做出讓步後,明白了武烈侯的心思。武烈侯試圖在江南打出一片天地,而百萬災民一旦救活,就是他的龐大實力,有了這支願意為他賣命的大軍,將來整個大江以南都有可能變成他的地盤,之後武烈侯據江稱霸乃是必然之事。

  秦王政要防患於未然,要把武烈侯的野心扼殺在萌芽之中。

  他和咸陽中樞官員並不認為武烈侯有能力攻佔江南。試想百萬災民一擁而下,江南大亂,首先楚國就要反擊,要力保江南,其次江南人會拚死反擊,再次江南成了廢墟,武烈侯即便拿到江南,又有什麼意義?

  然而,局勢的發展讓秦王政和中樞大臣們目瞪口呆。

  武烈侯利用災民渡江的機會,以方鎮之策把一盤散沙的災民組織了起來。與此同時,楚國政局大亂,直接放棄了江南。武烈侯以智慧和運氣贏得了江南之地,不費吹灰之力便在江南站住了腳。

  這時候武烈侯報捷咸陽,咸陽如何應對?很簡單,全力支持,讓武烈侯從此陷在西南那個蠻荒之地動彈不得。

  武烈侯要開闢西南戰場,支持;武烈侯要錢要糧要武器,當然調撥,但大秦國力有限,不可能把全部國力放在開拓西南一事上。大秦當前的國策是統一中土,國力要放在中原、河北和北疆戰場,所以能給予西南的支持非常有限。武烈侯要政策,可以,授予全權處置之大權。

  咸陽如此慷慨,目的只有一個,你在西南怎麼折騰都行,折騰得越激烈越好,只要你不干涉朝政,不影響國策,不延誤大秦的統一進程就行。

  =

  武烈侯接到咸陽的令書,全無喜色。

  咸陽對武烈侯可謂鼎力支持,要政策給政策,要權力給權力,要錢糧給錢糧,但仔細一看,咸陽根本不是支持,而是要置武烈侯於死地。

  實施西南策略,開拓西南,其實最重要的就是財賦支持,沒有足夠的錢糧,這一策略基本上不存在完成的可能。

  武烈侯開闢西南戰場,遠征西南,用的是以戰養戰之策,但這只是權宜之計,某種程度上其實就是欺騙,既欺騙咸陽,也欺騙災民。

  西南本是蠻荒之地,百越諸族非常窮困,沒有精銳的軍隊,也沒有犀利的武器。幾十萬軍隊南下作戰,打什麼仗?吃什麼?喝什麼?在沒有後方糧草輜重的支援下,遠征軍孤軍深入,純粹是找死。他們不是被百越人打死的,而是活活餓死的。

  在北方大漠到處都是草原,北虜人靠遊牧維持生存,養著成千上萬的牲畜,所以在北方打仗,以戰養戰當然可行,但南方蠻荒卻是綿延起伏的崇山峻嶺,百越諸族靠漁獵、種植,甚至採摘山果維持最基本的生存,很多人窮得連第二天的食物都沒有著落,這種情況下,如何以戰養戰?

  武烈侯的遠征西南之策實際上就是虛擬出一個美麗果實,咸陽為了得到這顆果實,當然會同意西南策略,於是災民轉徙和攻打江南就可以實現。等到江南拿到手了,距離“果實”很近了,武烈侯再誘惑咸陽給錢給糧。只要有錢糧,即便打不到海邊,南下幾百里上千里還是可以,反正咸陽不知道西南到底有多大,矇混一時算一時。

  武烈侯的這種僥倖心理隨著他來到江南,對長沙郡的情況有所瞭解後徹底碎裂。

  有一個事實天下人都知道,楚國在江南立國幾百年,自始至終就沒有越過南嶺天險去開拓西南,原因是什麼?是因為西南都是蠻荒之地?是因為百越諸族非常強悍?是因為楚人愛好和平?都不是,是因為楚國的國力無法支撐大軍遠征作戰,楚國的軍隊過了南嶺之後就面臨糧草無法運輸的問題,為此他們不得不放棄開拓西南。(南嶺由越城嶺、都龐嶺、萌渚嶺、騎田嶺和大庾嶺五條主要山嶺所組成,故又稱五嶺。廣義的南嶺還包括苗兒山、海洋山、九嶷山、香花嶺、瑤山、九連山等。)

  歷史上秦國統一中土後,馬上由屠睢、任囂、趙陀等人統率五十萬大軍分三路南下開拓西南之地,結果屢攻不克,屠睢甚至戰死於南嶺。直到秦王政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秦國解決了西南戰場的糧草運輸問題,這才再一次調集大軍進行西南作戰,成功開闢了象、桂林和南海三郡。

  也就是說,秦國是以舉國之力開拓西南,前後征戰七八年才完成了這一開疆拓土的大業,而付出的代價就是亡國,帝國在佔據西南五六年之後便轟然傾覆。

  武烈侯不是不知道這段歷史,但他一門心思要救人,為了救人而想到開闢西南。沒有開闢西南這個誘人的“果實”,就沒有人支持他撕毀與楚國的盟約,渡江攻打江南,為此,他有意識地忽略了開拓西南的困難,自欺欺人,把西南策略說得天花亂墜。

  咸陽不但要把他趕到西南,還要把他困在西南,於是自願“上當受騙”。而他的下屬們和追隨者們除了一部分盲目崇拜他的以外,大部分人也不相信西南策略會成功,趙高就是其中一個。

  趙高把咸陽令書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然後長長嘆了口氣,“武烈侯,當務之急,還是想辦法籌集糧食吧。”

  寶鼎搖頭,“當務之急,是馬上開鑿一條大渠。”

  大渠?趙高吃驚地望著寶鼎,一時轉不過彎來,開渠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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