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大秦帝國風雲錄 作者:猛子(連載中)

 
rufh1234 2010-10-27 09:53: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9 26523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30
第251章 趙高要來了

  深秋,咸陽蓼園大執事趙信到了大梁。

  武烈侯公子寶鼎一直密切注視著咸陽的動靜,相關秘辛都是來自於黑衣。蒼頭雖然主掌紫府,統率黑冰,但黑冰台是對外秘密機構,蒼頭可以把其它諸侯國的消息通報武烈侯,卻無法給他提供詳盡的國內朝堂上的秘密。

  離開咸陽之前,武烈侯曾與南山子、趙儀、趙信、宗越等人把潛伏黑衣做了重新部署,以便更好地刺探咸陽消息。近一年來,黑衣運轉順利,趙信為此付出了大量心血,而宗越卻把所有精力放在打造蓼園秘兵一事上。

  黑衣主要潛伏在咸陽,黑冰主要對外,而蓼園秘兵則是利用巨賈們的商貿渠道在所有能觸及的區域打探消息,其秘兵就是從巨賈們的身邊進行挖掘,在打探收集各地消息的同時也對這些巨賈及其下屬們進行嚴密監控。

  武烈侯連夜召見趙信,聽取了趙信對最近一段時間咸陽政局的變化及其背後所隱藏的一些秘密。這次武烈侯叫趙信親自趕到大梁來,就是想知道這些內幕,從而對咸陽局勢做出正確判斷,保證下一步的謀劃不會出現致命錯誤。

  這一次咸陽中樞的人事調整因為楚系外戚的主動“退讓”,給了宗室、關東人和老秦人在中樞佔據更多位置的機會。

  咸陽中樞的實際人數大約為二十人左右,左右丞相和御史大夫是三公,三公以下有大將軍、國尉和護軍中尉,再往下就是中央十五個府署的官長,從奉常、太僕到內史、主爵中尉總共十五個一等上卿,還有就是主掌王室事務的駟車庶長。這些文武公卿大員構成了大秦中樞。

  依照大秦律,丞相掌相權,御史大夫掌監察權,國尉掌軍事行政權,大將軍是軍隊統率,治粟內史和少府卿掌王國和王室財政權,這些權力囊括了大秦的軍政財三大權力系統,而大秦的大王總揆權柄,掌王權,事實上大王的主要職責就是與中樞大員制定國策,然後命令和監督中樞大員執行國策。所以中樞大員尤其是丞相、國尉和御史大夫,既是國策的制定者,又是國策的執行者,其位置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御史大夫昌文君熊熾主動請辭,由此引發了一系列的中樞人事調整。宗室是這次人事調整最大的贏家,公子騰出任御史大夫,公子成出任內史,再加上護軍中尉公子寶鼎,駟車庶長公子豹,宗室大臣在二十二個中樞大員中佔據四席,其中御史大夫、護軍中尉和駟車庶長都是份量極重的位置,由此導致宗室在中樞中的話語權大大增加。

  老秦人這次收穫很大,常年鎮戍西陲的隴西李異軍突起,李瑤從一個邊軍統率一步躍升為主掌王宮警衛的衛尉卿。此事一度在咸陽成為熱門話題,誰都可以估猜到這其中隱含著複雜的博弈。雖然隴西李與巴蜀隗氏是姻親,這次又由老太后親自提拔,但沒有人把隴西李劃到楚人一系。隴西李終歸是本土老秦人,長期受到壓制,此次能異軍突起進入中樞,背後肯定有權力交易,楚系和老秦人在某些事上肯定做出了妥協。

  果然,在老太后的干涉下,楚系接連讓出了少府卿和主爵中尉卿這兩個重要的中樞大員的位置,還把執掌一定人事權的中大夫令的位置也讓了出來,而接替這三個位置的都是老秦人。雖然關東人在這次人事調整中也拿到了兩個中樞位置,也是楚系讓出來的,但與宗室、老秦人的收穫相比,那就差了太多。

  由此證實楚系不但與老秦人有交易,與宗室也有交易,而交易的內容是什麼也就呼之慾出了。

  楚系需要什麼?王統,楚系需要控制王統。一旦楚系控制了王統,今天失去的,都將在明天拿回,而且還會有加倍的收穫。

  秦王和他的近侍大臣們難道會束手就縛?當然不會。

  “從咸陽宮傳出消息。”趙信說道,“秦王拿出了你出塞之前呈奏的變革奏章,打算改組內廷,加強內廷權力,同時改國尉為太尉,太尉與三公並列。”

  寶鼎沒有任何驚訝之色,反而笑了起來。他就估猜到秦王政要拿出自己出塞前的變革方案,以加強內廷權力來削弱中樞權力,繼而破壞老太后與宗室、老秦人聯手控制中樞決策的謀劃。

  改組內廷,權重內廷,以秦王政現在的威信和當前朝堂格局,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改國尉為太尉,提高太尉的位置,倒是一個切實可行的辦法。太尉凌駕於上將軍和護軍中尉之上,有助於秦王政控制軍權。

  “太后的身體怎麼樣?”寶鼎問道。

  “臨行前我特意找到鬼醫橘奴,具體問了一下。”趙信回道,“據鬼醫的說法,太后的身體狀況不容樂觀。太后能支撐到現在已是奇蹟,但說不清哪天就突然走了。鬼醫說,冬春和秋冬交接之際是最為危險的時期,太后若有不測,極有可能在這兩個時間段。”

  寶鼎的神色頓時凝重。現在就是秋冬交接之際,而距離明年的冬春交接之際也不過只有一個冬天的時間。當然了,假如老太后能活到明年的秋冬或者更長,那就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了,但寶鼎意識到必須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華陽太后薨亡,咸陽宮就是秦王政說一不二了,而從歷史上來看,秦王政的執政風格非常強勢,執政觀念非常鮮明,在他執政的中後期,他堅定地推行“君主至上、中央集權”制度,把“法治”推到了極限,實際上變成了“人治”,他一個人說了算。“君主至上、中央集權”其實說到底就是“人治”,“以法治國”的基本原則已經被君王集權破壞殆盡,這也是帝國在始皇帝死後轟然傾覆的原因之一。

  寶鼎若想阻止帝國實施“中央集權”,首先就要利用現有的大秦律法阻止秦王政和他的追隨者變革國策,並在此基礎上把國策引向有利於本利益集團的方向,但秦王政的性格決定了他的執政風格,他會以非常強硬的姿態修改律法,集中權柄,所以阻止秦王政的唯一辦法就是在中樞中掌握更多的位置,以形成一股強大的反對力量,同時以武力為後盾,對秦王政形成威脅,繼而迫使他不得不做出讓步。

  目前中樞大員的構成中,以寶鼎為首的利益集團佔據了大多數,但老太后一旦薨亡,楚系外戚遭到打擊之後,本利益集團是否依舊能夠保持對中樞的控制?在地方勢力上也存在著同樣的難題。在軍事上,常備軍的數量依舊不足,本利益集團尚無法對咸陽構成強有力的武力威脅。

  寶鼎思考良久,不禁暗自嘆息。中樞也罷,地方勢力也罷,軍隊也罷,本利益集團都沒有佔據足夠的優勢,而構成本利益集團的各個派系,在秦王政強悍的威逼之下,是否還能夠保持目前的默契?是否還能夠聯手對抗王權?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不過秦王政的“君主至上、中央集權”之策不可能一蹴而就,秦王政還需要時間控制中樞,集權策略的實施更要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所以寶鼎還有足夠的時間進行佈局,而佈局能否成功的關鍵就是統一戰爭。戰爭打贏了,那麼寶鼎和本利益集團不但可以獲得權力和財富,更能在此過程中一步步完成佈局,從而控制中樞,阻止秦王政集權於一身。

  趙信看到寶鼎陷入沉思,也就沒有繼續說話,不過他明顯有心事,目光有些游離不安。

  寶鼎注意到趙信的神情有異,於是笑著問道,“有什麼事瞞著我?”

  “沒有沒有。”趙信急忙搖手。

  寶鼎略略皺眉,沒有繼續追問,“我叫你密切觀察左丞相隗狀,這麼長時間以來,你可有什麼發現?”

  趙信遲疑稍許,正色說道,“武烈侯,以我的判斷,這個隗狀心機過於深沉,未來可能對蓼園不利。”

  “有何憑據?”

  “楚系外戚一旦被趕出咸陽,隗狀會倒向誰?當然是大王,大王才能給予他想要的一切。隗狀要做右丞相,甚至想做相國,獨掌相權,那麼除了大王還有誰能給他這一切?”

  寶鼎笑而不語。趙信地位不高,遠離咸陽權力中樞,他對咸陽未來政局的推測也只能到這一步。

  隗狀代表的是隗氏,隗氏代表的是巴蜀人的利益,而巴蜀人是楚系的一個支脈。當前已定的佈局是,楚系外戚一旦遭到了秦王政猛烈的打擊,不得不退出咸陽的時侯,楚系的殘餘力量將由隗氏繼承。隗氏繼承了楚系的殘餘力量,那麼隗氏的利益也將隨之改變。但是,老太后和熊氏顯然對這個佈局不放心,或者說對巴蜀人和隗氏沒有信心,於是他們借助這次由寶鼎發起的對咸陽的“攻擊”,果斷實施“以退為進”之策,開始有步驟地撤出中樞,先行保存實力,並且把權力轉交給宗室和老秦人。

  這是老太后的佈局,這個佈局事實上就是進一步拓展寶鼎的實力,讓秦王政和寶鼎迅速進入對峙狀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在老太后的佈局中,楚系就是“漁翁”。

  秦王政和寶鼎的矛盾一旦激化,兩虎相爭不下的時侯,秦王政必然求助於楚系外戚。如此一來,楚系外戚在外部寶鼎的施壓和內部秦王政的妥協下,順利控制王統,就此大局已定,楚系外戚再度復出。

  楚系外戚的利益在未來,在未來的秦國大王身上。楚系外戚不會相信秦王政的承諾,因此楚系復出後,勢必要維持兩虎相爭的局面,在秦王政和寶鼎的爭鬥中獲取利益,為未來東山再起全面控制大秦權柄做準備。

  老太后的佈局偏離了本利益集團的整體佈局,按照老太后的思路走下去,寶鼎根本沒辦法控制未來局勢的走向。老太后或許被秦王政的表現欺騙了,她並不真正瞭解秦王政,但寶鼎瞭解,寶鼎知道秦王政一旦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確立了王統,贏得了楚系外戚的支持,那麼他接下來要做的事就是以雷霆手段斬殺自己,徹底剷除其實施集權的阻礙。

  寶鼎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他必須自始至終控制局勢的發展,所以他一定要配合秦王政打擊楚系外戚,把老太后的佈局完全摧毀,然後在自己的控制下重新打造一個新楚系,把楚系的力量全部拉到蓼園,這樣他的實力就更為龐大,足以操控政局了。

  不過如此一來,隗氏和巴蜀人在整體佈局中的力量就薄弱了,這隨即成為一個變數,假如隗氏和巴蜀人由此生怨,整體倒向秦王政,那對蓼園的打擊就大了。雖然現在琴氏和隴西李已經被蓼園整體利益所牽制,但隗氏如果在寶鼎尚未完成佈局的時侯倒戈一擊,秦王政肯定有辦法拉攏琴氏和隴西李,接下來的局面就會迅速失控。

  寶鼎正是因為對隗氏的擔心,所以才特別關注隗氏的動靜。在他的謀劃中,假如隗氏真的要倒戈,那對不起,他就要先下手為強。殺死一個右丞相隗狀對他而言輕而易舉,但失去這麼一個丞相公,對他的整體佈局影響太大。

  趙信看到寶鼎笑而不語,心裡未免忐忑,畢竟這句話說得不合時宜,這種大事還輪不到他來做出有傾向性的判斷。

  “那麼你有什麼打算?”寶鼎問道。

  趙信猶豫了片刻,一狠心,壯著膽子做了個斬殺的手勢。

  寶鼎還是微笑,“理由呢?”

  “懷疑就是理由。”

  “莫須有。”寶鼎笑了起來,“這個理由不好。”

  “武烈侯的意思呢?”

  “刺殺政敵是下下之策。”寶鼎笑道,“一般來說,政敵遭遇刺殺,即使不是對手殺的,別人也會認定是對手干的,所以擊敗政敵的最佳手段不是用陰謀刺殺,而是用陽謀光明正大地置其於死地。再說,我現在的敵人也不是隗氏,而是另有其人。”

  趙信神色微凝,等待寶鼎繼續說下去,誰知寶鼎轉移了話題,“趙高還好嗎?”

  一提到趙高,趙信的眼裡立即掠過一絲憂色。寶鼎敏銳地察覺到了趙信眼神的變化,立即預感到趙高出問題了。

  “他還好。”趙信嘆了口氣,“但他辜負了武烈侯的信任,至今沒有贏得大王的重視。雖然這段時間他也陸續給我傳遞了一些機密,但這些機密……”趙信搖搖頭,一臉失望,顯然這些機密的價值太低,沒什麼作用。

  寶鼎想了一下,說道,“我現在幫不上忙。我這時候伸手的話,他可能會被直接趕出王宮。”

  “他倒是希望被趕出王宮。”趙信再度嘆氣,“中車府令雖然算是大王的近侍,但這樣一個位置,即便贏得了大王的信任,又有多大機會一展抱負,為大王所賞識?沒有機會展露才學,也就沒有機會立功陞遷,如果十年二十年後,他還是一個中車府令,他還能幫助武烈侯做什麼?”

  寶鼎霍然心驚,驀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自己竟然忽略了趙高的雄心壯志,或者說隱藏在趙高身體裡的野心。歷史上的趙高一輩子待在秦王政的身邊,官職小,地位低,距離中樞遙不可及,但就是這麼一個小人物,在始皇帝死後,翻雲覆雨,瞬間顛覆了帝國,由此足以證明趙高的野心和他的才華一樣驚世駭俗。

  讓這麼一個人物韜光養晦忍辱負重,待在秦王政身邊做“臥底”,顯然是一種錯誤的選擇。

  自己從出塞開始到現在,屢見功勛,跟在自己後面的人全部陞官加爵了,但趙高呢?趙高還是中車府令,這對一個才華出眾且雄心勃勃的年輕人來說,實在是一個打擊,而追隨自己建功立業對他而言更是一種無法抗拒的誘惑。

  寶鼎苦笑,搖搖頭,也嘆了口氣。自己被歷史套牢了,孰不知歷史正在自己的推動下一步步改變,趙高的命運遲早都要隨之而變,他不會有機會重演沙丘之謀了,再把這樣一個人物放在秦王政身邊純粹就是一種浪費。

  “這是我的失誤。”寶鼎說道,“我馬上叫趙高來,到我身邊來,給我做長史,你看如何?”

  趙信狂喜,心花怒放。他一直為趙高的事焦慮不安。趙高在王宮待得很不快活,非常憂鬱。王宮是什麼地方?王宮裡的官吏都是些什麼人物?他一個隱宮出身的極度落魄的外國王族後裔在王宮裡的處境可想而知,不得志也就罷了,關鍵是受到歧視,那才是對人最大的折磨。趙高的憂鬱讓趙信心痛,他曾暗示趙高,可以找武烈侯想想辦法,但趙高一口拒絕了。武烈侯對他有恩,予以重託,但他沒有完成,無顏以對,無法開口說去追隨武烈侯。

  “謝謝,謝謝武烈侯。”趙信激動地語無倫次,翻身跪下大禮拜謝。

  寶鼎急忙把他拉了起來,“這件事我考慮欠妥。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

  “我,我實在沒臉說啊。”趙信羞愧不已。

  “你是公主的叔父,這層關係雖然見不得光,但事實存在,我們終究是一家人。”寶鼎拍拍趙信的胳膊,安慰道,“以後要是有事,你不好對我開口,可以委託公主。你不好說,公主還不好說嗎?”

  趙信連連點頭答應,感激涕零。武烈侯的長史,那可是武烈侯的絕對親信。

  武烈侯的身邊至今沒有長史,相府、護軍府都沒有設長史,其最大的原因就是武烈侯目前找不到一個既有才華又值得信任而身份又非常合適進出內外府的親信。武烈侯的內府有個最大的秘密,那就是趙儀,而趙高正好是趙儀的堂兄,僅此一點,趙高就合適做武烈侯的長史,參與蓼園的所有決策。

  寶鼎想到自己即將與趙高共謀天下,不禁感嘆萬分。趙高,一個摧毀帝國,一個被歷史所唾棄的人,將如何創造新的歷史?

  =

  熊庸也回到了大梁。

  熊庸在咸陽待了一個多月,覲見了老太后,拜見了大王,又在右丞相熊啟府上與一些重要的熊氏宗族見面,算是正式被熊氏核心所接納,成為熊氏下一代的中堅人物。

  在老太后的親自過問下,熊庸與南陽楊氏聯姻。楊氏是熊氏的忠實盟友,在南陽、南郡都有相當實力,而楊端和更是楚系在軍方的最高級別統率。這場聯姻看上去很普通,不過是楚系內部的政治需要,但深知其中內幕的人卻一眼看出來,這是老太后打算保住楊端和,保住楚系在軍中的力量。原因無他,熊庸是武烈侯親自挑選的楚系盟友,楚系若想在老太后歸天后,繼續在軍中佔據一席之地,那就必須贏得武烈侯的首肯。

  中原要建十萬常備軍,這事一度在咸陽引起了各方激烈的爭論,但最終大家形成了共識,各方若想在未來贏得更多的權力和財富,最便捷的也是代價最小的方式就是開疆拓土,在統一戰場上取得更大的戰果。

  這個觀點武烈侯已經不止一次在不同的場合做過精彩闡述,這次總算為咸陽所接受,而原因就是武烈侯在攻佔中原後,毫不客氣地向咸陽索要權力和財富,武烈侯的實力驟然暴漲。這對咸陽的刺激太大了,從秦王政到中央府署官員們都深切感受到了這一點。當年穰侯魏冉和武安君白起就是這麼幹的,現在輪到武烈侯公子寶鼎了,其他人如果再不積極謀劃未來利益,那等到武烈侯拿下所有的東方諸侯國,一切都太遲了,只有仰望武烈侯任其宰割了。

  觀點統一了,十萬常備軍的建設也就通過了,但為了爭取在十萬常備軍中佔據一席之地,以便在未來的統一戰場上建立功勛,各方勢力隨即展開了一番激烈爭搶。

  熊庸與南陽楊氏聯姻,不過是老太后加強軍中力量的一個小小舉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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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2章 畏懼

  熊庸沒有直接趕赴梁囿行轅,而是第一時間拜會了正在大梁籌辦中原大學府的魏起。

  南郡的學府教育在大秦一向聲名顯赫,楚系熊氏子弟和很多親信官員年輕時都曾就學於南郡學府。這倒不是南郡郡守魏起的功勞,而是南郡本為楚國京畿之地,今日南郡治府江陵就是原楚國國都郢(ying),南郡學府就是原來的楚國學府。有這樣雄厚的底子,南郡的學府教育當然出眾。

  大秦學府教育向來是以吏為師,各級官員就是各級學府士子的師傅,但在南郡學府裡,除了官員教授士子外,還有當初被秦人俘虜最後不得不留在學府任教的很多楚國官員和博士。另外南郡的私學也頗為興盛,這也是從楚國繼承而來。

  魏起在南郡為官十幾年,對學府教育一直很重視,尤其對私學很看重。他在文化學術上的觀點與武烈侯基本一致,都提倡百家爭鳴的學術發展策略,尊重和推崇諸子百家的學術,尤其對農家等實用型學術更為關注。

  正是因為魏起有學府教育的豐富經驗和對百家爭鳴學術策略的認同,武烈侯才上奏咸陽,極力舉薦魏起負責籌辦中原大學府。

  熊庸見到魏起後,把咸陽之行大概說了一下。

  “有沒有回家的感覺?”魏起笑著問道。

  熊庸苦笑。他沒有回家的感覺,相反,他很痛苦,甚至很憤怒,他從被章邯“出賣”給武烈侯開始就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對自己命運的掌控,尤其這次咸陽之行,這種感覺非常強烈,強烈到他恨不得拋下一切逃進深山老林。他的身體裡流淌著“叛逆”的血液,他叛逆了十幾年,結果如同南柯一夢,醒來時發現自己依舊被牢牢禁錮在熊氏的大院裡。

  魏起的眼裡掠過一絲不屑。他瞧不起熊庸,倒不是因為熊庸的庶子身份,而是因為熊庸的叛逆性格。一個人獨立特行可以理解,誰沒有性格?但逃離熊氏,逃避熊氏子弟所應該承擔的責任,那就是懦弱。一個生性懦弱的人永遠都扶不起來。魏起不知道武烈侯看重了熊庸哪一點,竟然如此看重熊庸,把他推到了熊氏下一代中堅的高位上。站得高也就意味著摔得慘。熊庸已經到了這種高度,魏起即使不認同他,也不得不全力扶植,以免他真的“摔”倒了,連累了整個熊氏。

  “有沒有見到楊家的女兒?”魏起又問道。

  熊庸搖搖頭,神色漠然。

  魏起有些不高興了,臉上的笑容慢慢散去,語氣也漸漸嚴肅起來,“你不滿意太后的安排?”

  熊庸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你如果有自己喜歡的女人,那就儘管帶回家,家裡不會幹涉。”魏起說道,“但楊家的女兒是正妻,這一點不可更改。”

  熊庸意識到自己的表現惹惱了魏起,但他無所謂,他冷漠地看了一眼魏起,冷哂道,“我有女人,也有孩子,但家裡自始至終就沒有問過我。既然不問我,根本無視我的存在,我又何必自作多情?”

  魏起冷眼看著他,臉色十分難看,良久,魏起說道,“你回家了,就要依家裡的規矩來。”

  熊庸嗤之以鼻,不予理睬。

  魏起怒氣上湧,忍不住就想厲聲責叱,但話到嘴邊,他又忍住了。現在這小子有用,得小心哄著,像這種無關緊要的事,不勞熊氏出面,武烈侯自會關注,到時候就由不得這個逆子任性妄為了。

  “你父親的身體還好嗎?”魏起轉移了話題。

  昌文君熊熾辭去御史大夫,回家做逍遙君侯了。這次熊氏做出的最大犧牲就是讓出一個三公的位置,而昌文君成了這場權力博弈的犧牲品。昌文君被迫回家,始作俑者就是武烈侯,而武烈侯給他的回報就是把熊庸培植為熊氏下一代的領軍人物。

  這一點咸陽各方勢力從老太后和秦王政先後召見熊庸便猜出了端倪,但熊庸的“底子”太差了,即便武烈侯幫助他建下顯赫功勛,他也無法在老太后、昌平君兩代熊氏領軍人物之後繼承下楚系這份龐大的“家業”。

  武烈侯需要的正是咸陽對熊庸的“輕視”,而老太后和昌平君也配合默契,擺出一副不惜代價扶植熊庸的姿態,但“姿態”太高恰好證明熊氏對下一代領軍人物嚴重缺乏信心。咸陽也罷,楚系核心外成員也罷,因此“中計”。

  昌平君和昌文君還在,楚系外戚正當盛年的一代人還在掌控著大秦朝政,而熊庸這個下一代事實上是一個擺在明處的“暗棋”。一旦老太后薨亡,楚系外戚遭到秦王政的瘋狂打擊,不得不退出咸陽,那麼熊庸這個擺在明處的“暗棋”就能發揮至關重要的作用。之所以擺在明處,是給楚系豎一桿大旗,楚系遭到打擊後,其殘餘力量有個投奔的地方。之所以叫“暗棋”,是因為熊庸身處以武烈侯為首的利益團體的核心,他將借助武烈侯和這個利益團體的力量捲土重來。

  也就是說,楚系外戚“以退為進”的策略假如失敗,退下去了卻上不來,以昌平君為首的一代熊氏顯貴給徹底打下去了,那就要靠熊庸這個下一代的熊氏領軍人物東山再起了。

  魏起不是熊氏的核心成員,他不知道熊氏與武烈侯、隗氏、老秦王氏已經結盟,四方勢力已經結成了一個利益集團,假如他知道這個秘密,他對熊庸的看法就完全不一樣了。

  魏起看到熊庸不說話,不禁目露嘲諷之色,揶揄道,“你是不是沒給他好臉色,讓他心情更差?”

  昌文君正當盛年,卻因為權力博弈不得不退出朝堂,遠離中樞,其心情之惡劣可想而知。雖然扶植熊庸是對他隱退的回報,但熊庸明顯就是扶不起來的人,而父子關係又幾近決裂,在魏起看來,昌文君現在恐怕連自殺的心都有了。

  熊庸冷笑,“他的心情差不差,和我有什麼關係?”

  魏起眼中掠過一絲怒色,對熊庸愈發失望。話不投機半句多,他也懶得和這樣的“逆子”閒話家常了,於是直接問道,“你今天來有什麼事?”言下之意如果你沒帶什麼口訊,那就趁早滾蛋吧,眼不見心不煩。

  熊庸略略皺眉,沉吟稍許,然後低聲說道,“昌平君的女兒在南陽宛城。”

  魏起心裡頓時一沉。咸陽都知道老太后曾經想與武烈侯聯姻,而對象就是昌平君的女兒熊閔。這事因為老太后病重而擱置了,但武烈侯卻與熊閔處得很好,熊閔甚至經常留宿於蓼園。武烈侯就國南陽,熊閔也跟隨而至。現在熊庸忽然提到熊閔,是不是老太后有意再建聯姻?

  魏起正在琢磨這事,熊庸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他大吃一驚,“武烈侯書告太后與昌平君,他要代南陽郡守章邯向熊氏提親,並由武烈侯的母親出面為媒。”

  魏起臉上的表情不停地變化著,終於,他一巴掌拍到案几上,厲聲叫道,“欺人太甚!武烈侯竟敢如此羞辱熊氏!”

  熊庸冷眼而視,目露鄙夷之色,不緊不慢地說道,“太后和昌平君都同意了。”

  魏起驀然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望著熊庸,以為自己聽錯了,但熊庸臉上那淡淡的帶著幾分嘲諷的笑容說明他沒有聽錯。“豈有此理!”魏起勃然大怒,咬牙切齒,再度一巴掌拍到案几上,“豈有此理!熊氏難道沒落如斯!”

  “熊氏高貴嗎?了不起嗎?”熊庸冷笑道,“你看看韓國、魏國的王族,看看中原顯貴,現在他們高貴嗎?還是人中龍鳳嗎?”

  魏起強忍怒氣,兩眼微眯,狠狠地盯著熊庸,心裡卻急劇盤算著,試圖查探這樁匪夷所思的聯姻背後所隱藏的秘密。

  “昌平君請你為媒,親自操辦這件事。”

  “我想知道理由?”魏起實在猜不透這裡面的玄機,不得不開口問道。

  熊庸暗自好笑。理由?哪來的理由?這不過是武烈侯對熊閔的一個承諾而已。不過武烈侯也的確了得,竟然在此刻向老太后提出懇求,說白了就是得了便宜又賣乖。老太后竟然就答應了,這其中當然有對熊閔的溺愛,但借助此事,把武烈侯和章邯之間的關係明朗化,讓秦王政丟個大臉,也是老太后的目的之一。

  熊庸搖搖頭,向魏起攤開雙手,做了個無奈的手勢,“我也很想知道。”

  “章邯的背後到底是誰?”魏起急切問道。

  老太后和昌文君都答應了這樁聯姻,那麼足以說明章邯的背景遠比看上去的複雜。章邯異軍突起的原因一直是個秘密,但在大部分人看來,章邯和甘羅一樣,都是秦王政派來箝制武烈侯的。甘羅在楚系是個邊緣人物,而章邯無疑屬於關東人一系,但舉薦他的卻是宗室,這使得他的背景撲朔迷離。其實真正知道章邯背景的人寥寥無幾。

  “現在你還看不出來?”

  “章邯是武烈侯的人?”魏起實在想不通,當初武烈侯怎麼會看上名不見經傳的章邯?還有,武烈侯為什麼如此看重章邯,竟然要親自出面為章邯與熊氏聯姻?這裡面又有什麼秘密?

  這個秘密知道的人就更少了,誰會想到熊閔竟然愛上了章邯?而知道武烈侯為什麼看重章邯的人,這世上除了武烈侯自己,再有沒有第二個人了,這也是讓所有人百思不得其解最後思路被引上歧途的重要原因。

  魏起想來想去,還是無法容忍這樁讓熊氏蒙羞的聯姻。就算章邯是武烈侯的親信,哪又怎樣?章邯出身太低,與熊氏這種豪門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不行,我要親自問問昌平君。”

  熊庸笑笑,說道,“武烈侯的意思是,新年後就舉行大婚,太后答應了,所以你的時間不多了。”

  “我要知道理由。”魏起怒聲說道,“我不能接受這樁婚姻。”

  熊庸低聲嘆息,遲疑了一下,他對魏起說道,“我父親對我說過一句話。”

  “什麼話?”

  “我父親說,武烈侯曾告訴他,假若有一天大秦陷入浩劫,有能力力挽狂瀾的就是章邯。”

  魏起吃驚地望著熊庸,再度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武烈侯的天賦人所皆知,他的才華更是驚世駭俗,這樣一個天才大權貴竟然給一個籍籍無名的人做出如此高的評價,由此可見他對章邯的器重,也由此可以預測到章邯的未來。

  原來如此。魏起暗自鬆了一口氣。怪不得老太后和昌平君都答應了這門婚事,看來武烈侯對章邯的品評才是關鍵。豪門聯姻有森嚴的規矩,但並不反對以聯姻的方式招攬大賢,假如章邯的才能如武烈侯所說,那麼勉強也可以聯姻。

  其實武烈侯敢於在此刻提出聯姻,主要還是為未來幫助熊庸重建楚系,並牢牢控制楚系做準備。熊庸和章邯是生死兄弟,如果加上聯姻關係變成親戚,那麼章邯不但可以幫助熊庸重建楚系,更能在楚系中佔據重要的一席。武烈侯已經贏得了章邯的忠誠,那麼將來他可以通過章邯來控制楚系,這才是武烈侯最終目的所在。老太后和昌平君的最終目的是贏得王統,拿到王統的控制權,為此需要武烈侯的幫助,他們完全沒有必要在這件對自己有利的小事上設置障礙。

  熊庸看到魏起臉色逐漸緩和,怒氣漸止,忍不住又暗自腹謗了幾句,對魏起和所謂的豪門權貴更是鄙夷,孰不知他自己正是其中的一員。

  “還有一件事。”熊庸說道,“昌平君雖然沒有明說,但意思很清楚,他希望你放棄回京的打算。”

  魏起剛剛緩和的臉色又難看起來,一雙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一直以來,為了能回京任職,為了能進入咸陽中樞,他十分努力,如今好不容易等到機會,結果卻依舊一場空。為什麼?就因為我不是熊氏直系子弟?錯過這次機會,回京的希望更渺茫了。老太后一旦不在,楚系外戚即使沒有受到打擊也會遭到壓制,陞遷之路基本斷絕。

  熊庸望著他那雙憤怒而絕望的眼睛,心裡倒是湧出了幾分同情。魏起醉心於權力,斷絕他的陞遷之路對他的打擊太大,也不怪魏起反應激烈。

  “昌平君說,機會不好。”熊庸打算安慰他幾句,以排解一下他鬱積在心裡的憤怒,“老太后的身體每況愈下,咸陽政局又非常緊張,在王統沒有確立的情況下,楚系的前景不容樂觀。此次我父親主動隱退,熊氏陸續從中樞退出,都是楚系未雨綢繆之策。”

  魏起掙扎良久,終於從激憤中擺脫出來,想到自己前途黑暗,心中痛楚難過,忍不住黯然長嘆,“示敵以弱,並不是正確的策略。”

  “這是以退為進。”

  “已經弱了,再給狂風暴雨狠狠打擊一下,還怎麼進?拿什麼進?”

  “關鍵在王統。”

  “武烈侯是什麼人?他的承諾可以相信?”魏起冷笑,“假如這是大王和武烈侯聯手算計熊氏,後果不堪設想。”

  “熊氏從來就沒有把希望寄託在武烈侯身上。”熊庸平靜地說道,“自己掌控命運才能百戰不殆。我們示敵以弱,武烈侯鋒芒畢露,一退一進,大王如何選擇?”

  “你以為大王在武烈侯的步步進逼下,最終不得不求助於熊氏,不得不在王統一事上向熊氏做出妥協?”

  熊庸點點頭,“事情就是這樣。”

  魏起搖頭苦笑,“我真的不明白,你們憑什麼認定武烈侯會在十年內統一中土。”

  “九年。”熊庸更正道,“就剩下九年了。”

  “九年?可能嗎?”

  熊庸想了一下,搖搖頭,“我也不相信,但問題是,這重要嗎?”

  魏起愣了片刻,驀然醒悟,對老太后的佈局突然有了全新的認識,“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咸陽說,兩虎相爭必有一傷。”熊庸嘆道,“但對於熊氏來說,卻沒有九年時間了。”

  “我留在中原。”魏起收拾心情,斷然說道,“只要能挑起兩虎惡鬥,熊氏必能如願以償拿到王統。王統到手,未來盡在掌控之中。”

  熊庸坐在那裡沒有說話,思緒一時有些亂。無論是咸陽的昌平君還是今日坐在對面的魏起,對老太后的佈局都非常自信,但武烈侯對楚系的未來卻非常悲觀。當日在蓼園初見武烈侯,武烈侯就直言不諱地說過,要自己養精蓄銳準備重建楚系,由此來推斷,當老太后薨亡之後,楚系的前景恐怕極其黯淡。

  武烈侯為什麼有這種判斷?熊庸在沒有見到秦王政的時侯,百思不得其解,這次他在咸陽覲見了秦王政之後,被秦王政的無上威嚴所震懾,在體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畏懼感的同時,他總算理解了武烈侯心裡的擔憂。如此強勢的大王,一旦以“捨我其誰”的氣勢發動“攻擊”,恐怕即便是武烈侯也難以抵禦。由此他想到了昭襄王,當年昭襄王在宣太后病逝不久便以雷霆手段重創楚系,把以穰侯魏冉為首的“四大顯貴”全部趕出了咸陽,最後連武安君白起都死在他的手上。這就是大王的“威力”,大王一旦發威,必定天崩地裂,擋者披靡。

  “你在想什麼?”魏起看到熊庸神思恍惚,不禁疑惑地問道。

  “我想到了大王。”熊庸說道,“你有多長時間沒有覲見大王了?”

  “很多年了。”魏起忽然來了興趣,接著問道,“這次見到大王,你有什麼感受。”

  熊庸想了半天,吐出兩個字,“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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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因勢利導

  熊庸把對秦王政的畏懼也告訴了寶鼎。

  寶鼎坐在案几後面,陷入沉思。他現在靜坐沉思的時間越來越多。

  進入中原之後,除了要窮盡心思對付咸陽外,還要投入巨大精力應對東方局勢。韓魏兩國提前滅亡,秦國已經確立橫掃中土的優勢,這迫使趙齊楚燕四國不得不聯手抗秦。歷史改變了,形勢也變了,未來的統一大戰怎麼打,未來的統一之路怎麼走,對寶鼎來說是一個前所未有的挑戰。

  他是天才嗎?他不是天才,不過佔了穿越的便宜而已。現在這種優勢越來越少,接下來就要靠他自己的努力在這個時代開創一番事業了。前世他夢想做個人上人,今世已經成為現實,老天眷顧他,給了他一次重生的機會,也給了他一個高起點,做大事更容易了,但他有沒有能力做大事,創一番偉業?

  寶鼎有個本能的想法,今世若想功成名就,在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最大的對手就是秦王政。歷史上秦王政自華陽太后薨亡便強勢崛起,在其後二十多年的執政時間裡牢牢控制著中樞,決定著大秦國策的走向。他把“君主集權”發揮到了極致,但物極必反,他親手創造的輝煌又被他親手葬送。寶鼎認為自己這一生要做的事就是壓制秦王政。這是一個匪夷所思的任務。

  臣子壓制君王,撇開違背禮法不說,單從實力上來判斷,就是一件絕無可能的事,除非這位臣子的實力已經凌駕於君王至上,但在這個時代,臣子實力凌駕於君王之上卻是屢見不鮮。在這個大爭之世,從春秋到戰國,從三家分晉到田氏代齊,臣子把所有能幹的事都幹了,包括弒君自立,都幹了。

  政治決定了時代特色,而時代特色又影響著政治走向。在這樣一個特殊的年代,寶鼎認為自己可以在實力允許的基礎上為所欲為。只有自己想不到的,沒有自己做不到的,只要想到就一定可以做到。不就是遏制秦王政對絕對權力的攫取慾望嗎?為什麼秦王政拿到了絕對權力?因為他沒有對手。現在自己要做他的對手,那麼一切就變得簡單了。

  要做秦王政的對手就需要比秦王政更為龐大的實力。拿下中原是積累實力的第一步,拿下趙國可以讓寶鼎的實力再度飛躍,但與此同時,隨著秦軍在統一戰場上高奏凱歌,秦王政的個人威信也是突飛猛漲,形勢對寶鼎來說非常不樂觀。

  秦王政讓熊庸感覺畏懼,那足以說明秦王政在秦軍拿下中原後氣勢更為強悍,對權力的慾望也更為強烈。

  “你打算何時完婚?”寶鼎忽然問道。

  熊庸沒想到寶鼎沉思一番後,竟然關心起他的私事,不禁莞爾笑道,“武烈侯打算何時迎娶公主?”

  “我要到加冠禮之後。”寶鼎一本正經地說道,“你都二十好幾了,也不怪太后如此急切。”

  熊庸興味索然地搖搖頭,“我無所謂,早一點遲一點都行。”

  “那就早一點,如何?”寶鼎問道。

  熊庸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有心推諉,但看到寶鼎神情嚴肅,話到了嘴邊竟然說不出來了。自攻克大梁後,熊庸對寶鼎也是心生懼意,這種感覺不僅他有,軍中一些老將同樣如此。寶鼎僅僅利用大河之水便拿下了大梁,不曾浪費一兵一卒,這太神奇了。神奇的戰績代表寶鼎具有無所不能的力量,是一位無可匹敵的強者。面對高不可攀的強者,普通人當然畏懼,而從心底湧出的無力感更是讓人頹喪。

  熊庸無奈點頭。

  “過年前,先把家裡的女人娶了。”寶鼎說道,“雖然不過是個儀式,但對於女人來說,尤其是給你生了孩子的女人來說,很重要。”

  熊庸心裡泛起一股暖意,衝著寶鼎躬身致謝。

  “年後就大婚。”寶鼎說道,“你在前,章邯在後,正月裡把婚禮辦了。”停了一下,他又說道,“你父親肯定會來,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父親能長居南陽。”

  “長居南陽?”熊庸略感吃驚,一時沒有理解寶鼎的意思。

  “既然隱退,那就遠離朝堂,留在咸陽反而會引來無數麻煩。”寶鼎說道,“年後你要進軍隊,章邯也要進軍隊。你們都隨我在中原,那南陽就無須守、相分治。我會上奏咸陽,由甘羅出任南陽守相,兼領兩府。還有魏起,既然他打算留下來,那當然在中原負責建設大學府。至於南郡郡守的人選,我相信太后和昌平君會有妥善安排。”

  “我們都在中原,無力顧及南陽和南郡,但兩郡事務繁忙,尤其農耕、工商等方面的合作將在明年全面展開,急切需要一位德高望重的人坐鎮宛城,以便協調兩地諸府。你父親是最合適的人選。我想盡力說服他,同時也希望你能與他握手言和,幫我把他留下來。”

  寶鼎避重就輕,沒有說明留下昌文君熊熾的真實原因,但熊庸估猜到寶鼎是為了自己能夠以最快的速度得到楚系的認可。

  其實熊庸只猜對了一半,還有一半的原因是寶鼎擔心秦王政在老太后過世後以雷霆手段控制地方郡縣,把南陽和南郡搶去了。楚系一旦失去對自己根基之地的控制,接下來不但楚系地方官員會遭到打擊,寶鼎也將陷入很大的被動。他在南陽和南郡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假如秦王政把這個兩個郡縣的控制權搶去了,蓼園的損失之大可想而知。

  在老太后沒有辭世之前,把昌文君熊熾請到南陽,利用他的楚系力量進一步鞏固南陽和南郡,然後再由他與寶鼎在中原遙相呼應,那秦王政再想下手就頗為困難了。地方上有像昌文君這樣的顯貴在背後操控地方局面,地方上的楚系官員肯定會抱成一團,不至於因為老太后的辭世而驚慌失措,任由咸陽摧枯拉朽乘虛而入。

  熊氏雖然在為老太后辭世之後的政局做準備,但熊氏盲目自大,自視甚高,除了有限的幾個人對未來局勢有比較清醒的認識外,很多熊氏子弟至今還沒有任何危機感,甚至還有人抱怨老太后,認為她在死之前應該多拉一些熊氏子弟上位,而不是一味忍讓妥協以至於讓咸陽壓制熊氏子弟。

  “我試試看吧。”熊庸對自己父親當年的寡情薄義始終耿耿於懷,他不想與這位父親有過多接觸,所以勉為其難地敷衍了一句。

  “不是試試看,而是要盡最大的努力。”寶鼎加重了語氣,“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太后隨時可能離開人世,我們必須加快佈局的速度,否則後果難料。”

  熊庸覺得寶鼎過於小心了,正想辨駁兩句,忽然想起秦王政那雙凌厲的眼睛和那股令人畏懼的霸氣,心中暗自驚凜,武烈侯是不是同樣畏懼大王?否則何至於一直對大王警惕萬分?

  “你想在中原新軍裡出任何職?”寶鼎轉移了話題。

  熊庸遲疑不語。他在南部軍裡是軍侯,到了南陽做郡尉,這已經升了一大級。這次在中原戰場上立下大功,爵升左庶長,按照這個爵位,可以出任軍中的都尉或者裨將。都尉和裨將都是統軍將率,但以爵分級,爵高的裨將甚至可以出任軍隊副統率。

  中原建十萬常備軍,這在大秦歷史上是首次,所有各方勢力對軍中將率的位置爭搶得十分厲害,大家都想在未來的統一大戰中分得戰績,而戰績意味著權力和財富,因此任何人都不想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熊庸是熊氏直系子弟,按道理可以獲得一個統軍將率的位置,但楚系好不容易有這麼一個擴大軍中勢力的機會,當然想儘可能多搶一個位置。熊庸現在是南陽郡尉,如果武烈侯要把他放進軍隊,這個名額理所當然由武烈侯解決,楚系因此可以多佔一個重要位置。

  熊庸不知道武烈侯這句話的意思,不敢亂接。這句話接好了,楚系可能在新軍裡就多了一個高級將率。

  這次兵制變革上至國防策略下至軍隊編制,都有很大的變化,尤其是常備軍的擴建和常備軍軍隊編制的變革,更是讓武將們欣喜若狂。不要小看新軍一個將率的位置,即便是軍侯,現在的爵位也高達八級公乘爵,這在過去是想都不敢想的事。職業軍人和兼職軍人的待遇果然有天壤之別。

  中原常備軍十萬,置左右前後中五軍。每大軍設正副統率。大軍下轄左右兩軍,左右正副裨將為統率。每軍下轄五部,每部轄五曲。每部設正副都尉,每曲設正副軍侯。

  都尉是高級武官職的最低一等,爵位一般是九等五大夫爵或者十等左庶長爵。在大秦軍隊的原編制裡,都尉一般統領一萬大軍左右,所以軍中武將能做到都尉一級那就相當不錯了,一般回到地方上至少也是個郡尉。

  現在武烈侯奏請咸陽擴建常備軍,修改常備軍編制,取消了二五百主這一級,如此一軍就有了十個正副都尉,十軍就是一百個正副都尉。以大秦的軍力,目前傾盡國力大概可以出動五十萬左右的軍隊,滿打滿算也就五十多個都尉。但常備軍一擴建,編制一改,僅中原十萬大軍就有一百個都尉,這對大秦官僚來說意味著什麼?陞官加爵的機會啊,到哪找這樣好的機會?錯過這個機會,再想陞官加爵就要靠實打實的戰績了。

  不過這是建軍隊,而且還是職業軍隊,進入常備軍的前提必須是精銳,是在戰場上打過仗流過血的人。對武將的要求就更高了,必須要有一定的功勛積累,否則連入選的資格都沒有。這個條件非常有利於那些長期遭到壓制的中下級武官,而那些文官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機會擦肩而過了。不過他們也不是沒有陞官加爵的機會。大秦拿下中原,建三個郡,需要大量官員,這些官員就是從咸陽和各地臨時徵調和提拔的。所以說,只要秦軍在統一戰場上不斷取得勝利,不斷開闢新郡縣,那麼無論是武將還是文官,不論是武夫還是士子,都有陞官加爵改變命運的機會。

  武烈侯是兵制改革的始作俑者,為了讓這項改革得以實現,可謂殫精竭慮絞盡腦汁,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讓咸陽中樞廷議通過。這件事看上去武烈侯在政治上獲勝了,但其實功勞卻給秦王政和咸陽中樞搶去了。現在到各大軍營去聽聽將士們的議論,有誰知道這是武烈侯的獻策?除了極少數知道內情的統率外,其他將士都高呼大王萬歲,都把這一功勞記在了秦王政的頭上。的確,最終把利益送給將士們的是秦王,大家當然唸著秦王的恩德,把秦王像神一樣的供奉著。

  秦王政對此當然一清二楚。無論武烈侯在中原幹出多大的成績,一大半功勞都是秦王的。秦王吃肉,中樞大臣們啃骨頭,輪到武烈侯也就剩下一口湯了。這就是現實,武烈侯也無力改變,所以目前他還不具備與秦王政抗衡的實力,他未來的路還非常漫長。

  “如果你沒有想好的啊,我的建議是,到我的護軍府任職。”寶鼎看到熊庸遲疑不語,於是主動說道,“護軍府一萬騎軍是秦軍精銳中的精銳,將來在戰場上必定大有做為。曝布是虎烈軍的統率,你和烏重為副,你看如何?”

  熊庸略顯驚色。武烈侯的意圖很明顯,要不遺餘力地幫他建功。由此也看得出來,武烈侯對熊氏的未來很不看好,竟然連新軍都不讓他去了。秦王政要打擊楚系外戚,當然不會放過軍中的楚系將領。此舉很大程度上其實就是保護熊庸,以免熊庸受到波及。武烈侯和護軍府對秦王政來說很重要,這畢竟關係到統一大業,只要秦王政不對武烈侯下手,那麼熊庸自然安全。

  “感謝武烈侯的信任。”熊庸一口答應下來。進虎烈軍,在武烈侯的麾下作戰,現在恐怕是很多年輕將領的夢想。熊庸也不例外,他本性不喜歡在權力場上勾心鬥角,他更喜歡在戰場上酣暢淋漓地浴血廝殺。

  “咸陽對新軍各級將率的任命已經下來了?”

  “還沒有。”寶鼎笑道,“這是一塊大肥肉,各方都要去搶,這次連宗室也忍不住出手了,所以咸陽無法分得公平,年前估計很難把名單定下來。”

  “武烈侯最近是不是接到了很多咸陽人的書信?”熊庸笑道。

  “我也擺不平,都是大人物,我也不好得罪。”寶鼎笑道,“你目標太大,就不要摻合了。你現在的處境讓咸陽很難辦,給你位置太高了不好,低了更不好,高不成低不就,所以乾脆不要摻合,到護軍府任職吧,這樣也好給咸陽騰出一個裨將的名額。”

  熊庸笑了起來,打趣道,“武烈侯這是向咸陽示好?”

  “咸陽在救助代北災民一事上沒有設置任何障礙,我也要投桃報李啊。”寶鼎揶揄道,“否則有人就要指責我貪得無厭了。”

  “章邯這次是不是可以出任一軍統率?”

  “我把他安排在司馬鋅的帳下統領一軍。”寶鼎搖頭道,“咸陽很多人不服,認為章邯在不到一年時間內連升數級,已經是不可思議了,現在竟然要在新軍裡出任裨將獨自統率大軍,聞所未聞之事。聽說有侍御史為了這事上奏彈劾章邯,但被大王駁回了。”

  “武烈侯,我在咸陽曾聽到一個傳聞。”熊庸說道,“有人說,武烈侯之所以要擴建十萬常備軍,目的是為了讓軍隊長期購買由私家作坊打造的盔甲武器和縫製的戰袍衣飾,他們說這些私營作坊背後的主子就是武烈侯,所以武烈侯有假公濟私,中飽私囊,把大秦國庫的錢財搬到蓼園私庫的嫌疑。”

  寶鼎失聲而笑,“這些人的消息很靈通嘛,連這種事都打聽的一清二楚。”

  熊庸臉色微變,“武烈侯,這種傳言對你十分不利。”

  “這有什麼不利的,這是好事啊。”寶鼎笑道,“如果有人說我武烈侯大公無私,清正廉潔,那才是對我大大的不利。”

  熊庸吃驚地望著他,沒有聽懂這句話的真假。

  “你慢慢就明白了。”寶鼎無意解釋,“其實你也知道,在蓼園下面有很多巨商富賈,他們和我的關係非常密切。這次打中原,初期如果沒有他們的支持,我拿什麼打?現在中原打下來了,我當然要還他們的人情,要儘量讓他們賺錢。他們賺到錢了,其實也就等於我賺錢了。但凡事都有個度,凡事都要因勢利導,現在賺錢的行當未必代表將來還能繼續賺錢,所以很多時候我要給他們指一條路。咸陽有些人只看表明不看實質,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卻不仔細想想眼睛看不到的地方,結果必然得出錯誤的結論,但這種誤解對我有好處。”

  熊庸愈發疑惑,想了半天才問道,“大王會不會誤會?”

  “當然不會。”寶鼎笑道,“有些事,我會原原本本地告訴大王。只有彼此瞭解,才會彼此信任。”

  大王信任你?熊庸更加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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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荊軻求助

  冬天來臨,寒風呼嘯。

  趙國大將軍李牧的特使荊軻匆匆趕到大梁拜會武烈侯公子寶鼎。

  趙國的局勢就如先前所推測,代北災民在得到糧食和藥物的緊急援助後,度過了災後最可怕的一段時間,災民們活下來了,而趙國在最困難的情況下守住了代北和雁門兩個郡,勉強保住了王國的北疆,但隨著冬天的來臨,代北的形勢並沒有任何起色,邯鄲為了救助災民和進行恢復建設,不得不投入大量的財力和物力,由此導致趙國的財賦狀況急劇惡化,邯鄲朝堂上的矛盾也因此白熱化。

  相國郭開和大將軍李牧從代北大地震開始,政見上便有了根本性分歧。郭開要放棄代北,舍小存大,以放棄代北來贏得王國的生存;李牧要堅守代北,不論代北出現何種狀況,都要不捨不棄,以此來凝聚民心,誓死衛國。將相之間的矛盾公開化,將相因此失和,而持不同政見的文武大臣們追隨兩人之後,逐漸形成兩大派系,邯鄲的權力爭鬥也進入高潮。

  不論朝堂上的文武大臣們如何明爭暗鬥,代北的冬天到了,風雪正在將臨,擺在邯鄲君臣面前最殘酷的現實是,必須想辦法幫助代北的災民度過嚴冬。

  齊燕楚三國的救援物資雖然有多有少,但三國本著道義和盟約,還是搶在嚴冬之前把援助送到了趙國。燕國距離代北最近,在李牧的干涉下,救援物資直接送往災區,而齊楚兩國的救援物質卻被邯鄲毫不猶豫地扣留了。

  趙王、相國郭開、副相春平君和部分大臣取得了一致意見,考慮到目前中土局勢和邯鄲財賦現狀,重建代北事實上根本不可能,所以趙王親自書告李牧,希望他從實際出發,趁早把代北災民整體撤到河北。災民的安置邯鄲已有周全考慮,一部分進軍隊,一部分做隨軍民夫,還有一部分老弱則就近在各郡縣的作坊裡幹活。邯鄲承諾,絕不讓代北人餓死在河北。

  李牧堅決拒絕。代北人大部分不是漢人,而是以半遊牧半農耕為主的北虜諸族,包括樓煩、林胡、白狄等大小十幾種,他們一代代棲息在代北廣袤的山川草場,代北就是他們的家。現在僅僅因為一場地震,邯鄲就逼著他們離開家園,遷徙河北,這怎麼可能?這道命令一旦公開,代北軍裡的北虜將士肯定人心惶惶,最終有可能導致這些將士整體潰逃。他們逃回了代北老家,為了逃避邯鄲的追殺,必然要帶著族人投奔匈奴或者秦國。邯鄲此舉無疑是罔顧大局,置趙國存亡於不顧,李牧是萬萬不能答應。為此他親自趕到邯鄲,向大王和朝中大臣詳細解說其中的利害關係。

  但是,邯鄲已經不信任李牧了。

  秦國的武烈侯公子寶鼎憑什麼答應無償救助代北?他又拿什麼說服了咸陽允許他把糧食和藥物送到代北?秦國已經因此獲得了道義上的讚美,秦王政更是因此成為仁義之君。這或許可以做為一種解釋,秦國和秦王政在用糧食和物資換取“仁義”之名,同時離間趙國君臣,置李牧於死地,為秦國攻打趙國掃清障礙。

  這就是公開的離間計。李牧在說服趙王與秦國議和尋求援助的時侯,已經把秦國的“離間”之意說明了。趙王和相國郭開等大臣也同意這種見解。當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公開的離間計的時侯,它還有離間的作用嗎?當然有,若想讓這個公開的離間計失去作用,趙王和邯鄲的權貴們必須絕對信任李牧的忠誠,而李牧本人更要對趙國和趙王絕對忠誠。

  但問題的關鍵是,誰敢保證李牧的忠誠?誰敢保證趙王和邯鄲權貴們絕對信任李牧?邯鄲和代北的矛盾由來已久,積怨甚深,彼此的信任本來就十分有限,現在當趙國需要他們彼此絕對信任的時侯,這種信任從何而來?

  邯鄲知道這是離間計,偏偏又無法信任李牧的忠誠,這導致彼此間的隔閡更深,信任度更低。邯鄲曾派使者趕赴咸陽議和,但被咸陽拒絕了,咸陽只接受李牧與武烈侯之間的和約,也就是說,在咸陽眼裡,趙國只有李牧有資格與秦國談判。李牧是趙國的武安君,和他同一級別的是秦國的武烈侯,所以這兩個人代表秦趙兩國議和足矣。

  咸陽這種無視邯鄲的輕蔑態度深深刺激了趙王和邯鄲權貴,也是邯鄲決意扣留救援物資,放棄代北,遏制李牧實力發展的直接原因。

  李牧在邯鄲一無所獲,不得以再派荊軻急赴中原求助。

  寶鼎看完李牧的書信,又聽完荊軻的講述,最終只能報以苦笑,“荊卿,我在簽訂和約之前已經對你說過,我只能盡最大的努力幫助代北維持到初冬。原因你也知道,我剛剛拿下中原,我要在中原常駐十萬到二十萬大軍以平定叛亂,維持穩定。這麼多的軍隊需要糧食和衣物,其數量之龐大相信你也清楚。”

  荊軻只是抱著一絲希望而來,聽到寶鼎這句話,他雖然非常失望,但也在預料之中。他搖了搖頭,黯然苦嘆。

  “秦國給代北的救助,全部出自中原。”寶鼎繼續說道,“一部分是巨商富賈們的囤積所有,這屬於個人捐贈。還有一部分由官府調撥,基本上都是此次大戰的繳獲所得。我能拿出來的都拿出來了,粗略估計,僅糧食就足夠三十萬人吃一個月。”

  “武烈侯的慷慨必將得到代北人的厚報。”荊軻無言以對,羞愧不安。

  此次代北大地震,實際運到災區的救助物資基本上來自秦國,燕國的支援很少,邯鄲也就像征性地調撥了一些糧食,不過邯鄲隨後就把齊楚兩國的援助物資全部扣留了,這直接導致代北人無法度過嚴冬。秦國實際救助代北的就是武烈侯,而咸陽不出一粒糧食就獲得了“仁義”的美名,某種程度上咸陽是在乘機消耗武烈侯的實力。這一點李牧當然清楚,寶鼎才是真正的“仁義”,此刻再度向他求助,確實是強人所難。

  像代北大地震這樣的災難,僅靠一個中原地區的力量實施救援,肯定是力不從心,所以李牧在信中暗示,希望武烈侯能說服咸陽從關西調撥一些糧食衣物予以支援。

  “我有我的難處。”寶鼎說道,“咸陽像邯鄲一樣複雜。幾個月來,我與咸陽不斷妥協,做了很大讓步,我已經沒有再次讓步的餘地了,所以,請你回報李牧,我實在是無能為力。”

  荊軻咬咬牙,突然翻身跪倒,悲聲哀求,“代北正在下雪,代北人飢寒交迫,生命垂危。請武烈侯務必施以援手,救救代北數十萬無辜生靈。”

  “荊卿快起來。”寶鼎急忙俯身攙扶,“我能力有限,你即使逼我,我也是愛莫能助啊。”

  荊軻堅決不起來,他一把推開寶鼎,以頭磕地,“咚咚”作響。寶鼎再度把他抱住,看到他額頭滲血,心中不禁一軟,脫口問道,“李牧是否還有讓步的餘地?”

  荊軻愣了一下,意識到寶鼎終於鬆口,心中頓時狂喜,急切問道,“請武烈侯明言?”

  寶鼎請荊軻坐好,自己則負手在帳內來回走了幾步,整理好思路,然後說道,“中原實在是拿不出糧食了,正如李牧所說,現在唯一能拿出糧食的大概也只有關西了。關西有糧食儲備,如果大王同意救助的話,倒是能解代北的燃眉之急。”

  “計將何出?”

  “我給李牧兩個選擇,留人還是留地。”

  荊軻疑惑不解,“武烈侯能解釋一下嗎?”

  “如果李牧要留人,那就拿地換糧食,把雁門郡送給秦國。反之,如果李牧要留地,那就讓災民即刻南下太原。災民到了太原,肯定能得到咸陽的救助。”

  荊軻吃驚地望著寶鼎,心中驟感窒息。

  這兩個條件中的任何一個對李牧來說都無力承擔。留人就要割地,這和邯鄲的要求差不多。代北軍主力來自雲中、雁門和代北三郡。如今雲中給匈奴人搶去了,雲中人退到了雁門和代北。如果再把雁門給秦國,那三郡的人都擠在大地震之後的代地廢墟上,試問還有多少人會忠誠於趙國?無疑,災民第一個要投奔的對象就是秦國。代北人全部逃到秦國,保全了性命,那麼代北軍還會為趙國作戰嗎?當然不會了。

  留地就要放人。此策等同於前策,代北人大部分逃往秦國,代北之地實際上也就成了秦國的囊中之物。不過此策唯一可取之處是基本上滿足了李牧的意願,既把代北人救活了,又把代北之地保住了。至於代北軍的軍心問題,那只能暫時放一放,這個冬天肯定是顧及不上了。

  荊軻想了片刻。李牧走投無路了,只能在武烈侯提出的兩個計策中選擇一個,這是毋庸置疑的事。

  “武烈侯傾向於何策?”

  “無論割地還是放人,對李牧都不利。”寶鼎說道,“既然都不利,那倒不如割地存人,先把手裡的軍隊穩住,這才是至關重要的一點。如果代北軍潰散,李牧拿什麼與邯鄲對峙?”

  放人就等於亂軍,而軍隊是李牧的本錢,所以人絕不能放,那自然就是割地存人了,但李牧敢向邯鄲提出割地換糧的奏議?本來他和邯鄲的矛盾就已經激化了,現在為了代北那塊廢墟之地,李牧竟然要割讓國土,那等同於賣國,豈不正好給了邯鄲殺人的藉口?

  李牧不能拿出割地存人的奏議,而邯鄲卻在逼他放棄代北,於是,這裡面可以活動的範圍就大了。比如說,李牧在表明上答應放棄代北,把代北人都集中到代郡一地,背地裡卻與武烈侯做交易,把雁門郡完整地交給秦國,以此來換取糧食。

  此事必須做得機密,李牧和武烈侯必須要有默契,否則李牧完了,那麼,是武烈侯先行撕毀和約,兵進雁門,還是李牧先答應邯鄲的要求,從雁門撤人?

  “武烈侯是先行還是後進?”荊軻問道。

  “對我來說無所謂,我肯定可以拿到雁門。”寶鼎說道,“但對李牧來說就不一樣了。他先撤,等於向邯鄲低頭,可以改善他和邯鄲的關係,但如果等到秦軍兵臨城下了再倉惶後撤,邯鄲就可以誣陷他裡通外國。”

  荊軻對寶鼎大為敬佩。武烈侯光明磊落,當世傳奇。他和李牧是敵人,但為了救助代北災民,他竟然一次次為李牧排憂解難,一次次為李牧的利益殫精竭力。這樣的人,才真正擔當得起“仁義”兩個字。

  “那你對咸陽怎麼說?”

  “我要是對咸陽說了,那李牧丟掉的就不僅僅是雁門,連代郡都保不住。”寶鼎笑道,“你以為咸陽會錯過這樣的機會?”

  荊軻不解地望著寶鼎。

  “李牧從雁門撤人,匈奴人難道一無所知?難道匈奴人就不想趁此機會佔據整個代北?”

  荊軻略一思索,旋即恍然大悟。

  代北三郡,雲中在西,雁門在中,而代郡位於東方,與燕國的上谷郡接壤。目前匈奴人正在雲中一線虎視眈眈地盯著雁門。李牧一旦從雁門撤出,匈奴人勢必隨後殺進。

  匈奴人的大軍聚集在雲中大黑河一線,縱馬飛馳兩天就能殺進雁門郡。秦軍要先從晉陽趕到注句要塞,再從注句要塞直殺雁門治府善無城,這樣在時間上就落後於匈奴,也就是說,就算李牧暗中幫忙,把城池交給秦軍,秦軍和匈奴人也要展開一場激戰。

  秦國為了在代北立足,必然要佔據雁門,要不惜代價擊敗匈奴人,這樣他們就需要得到代北災民的幫助。李牧現在只能靠秦軍阻擊匈奴人了,否則他連代郡都守不住,於是他會默許代北災民幫助秦軍。代地災民太多,先期又受了秦國的救助,這時候看到秦國人進了雁門,必然大量投奔以尋求食物。

  如此一來,秦軍殺進了代北,對趙國和匈奴人形成了更大範圍內的夾擊,由此進一步確立了戰略上的優勢。李牧則守住了代北最後一塊地方。而代北災民獲得了生存的機會,他們在幫助秦軍的同時也幫助了自己,他們得到了秦國的救助,也守住了自己的家園。

  這是有利於各方的一個計策,而武烈侯只要把這個計策告訴太原的上將軍王翦即可,剩下就是王翦的事了,拿下雁門郡挺進代北的功勞將由老秦人獨佔。但武烈侯如果把這個計策告訴咸陽,那殺進代北的恐怕不是三萬北疆軍,而是北部軍的全部主力。調集整個北部軍主力就要緊急徵調北部郡縣軍隊,此策的機密性隨即蕩然無存,而結果和武烈侯所要達到的目標也截然不同。

  “武烈侯好計策。”荊軻激動地說道,“我連夜返回邯鄲,請大將軍定奪。”

  “李牧讓步的餘地有多大?”寶鼎再一次問到同樣的問題,“時間緊張,假如你有把握,確定李牧能接受此策,我將以最快速度密告上將軍王翦,請他即刻做好進入雁門郡與匈奴人作戰的準備。”

  “臨行前大將軍曾說過,他只求代北人能夠活下去,即便要他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寶鼎笑了起來,“如此甚好。請告訴大將軍,此事宜早不宜遲。只要年前秦軍擊敗了匈奴人,代北可定。”

  荊軻躬身致謝,“代北事了,我就辭別大將軍,到中原來為武烈侯效命。”

  “荊卿言重了。”寶鼎笑道,“我願與荊卿一起共創大業。”

  “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荊軻說道,“聽說有人要刺殺你,新年前後你務必要注意安全。”

  寶鼎笑著點點頭,“我也聽說了。韓魏兩國有不少流亡貴族招攬了一些任俠死士,發誓要取我的人頭。我身邊衛士如雲,還有墨者劍客,想殺我恐怕很難啊。”停了一下,他問道,“策劃者是不是張良?”

  “黑冰當真無所不在。”荊軻感嘆道,“既然你連主謀者都一清二楚,想必也早已有了對策。”

  “楚國項氏的實力在淮河以北還是非常強大,張良和張耳等人有項氏的幫助,實力不容小覷。”寶鼎皺眉道,“殺我或許不易,但殺我的手下還是綽綽有餘。張良這個人謀略出眾,極其不好對付。”

  “武烈侯曾有機會殺了他。”

  寶鼎沒有說話。自己何嘗不想殺張良,但時機未到。張良矢志復國,窮盡大半生的精力謀劃了一場場驚心動魄的刺殺,這樣的人,在別人看來必欲殺之而後快,但在自己看來,卻是大有作用。將來利用好了,可是一把鋒利的“暗器”。

  “張良從沒給我殺他的機會。”寶鼎說道,“過去殺不了他,將來想殺他就更難了。”

  荊軻略略皺眉,正想說話,寶鼎卻搖手阻止了,“你不是刺客,我也絕不允許你做刺客。你我從見面的那一刻開始,我的命運因你而改變,而你的命運也將因我而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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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入代作戰

  寶鼎送走了荊軻,急召桓齮、司馬鋅、王賁到行轅議事。

  王賁的軍營距離梁囿較遠,直到深夜時分才抵達行轅。此刻寶鼎已經把琴唐請到了大帳,與桓齮、司馬鋅、曝布等人共商代北戰局。

  寶鼎把代北局勢簡要說了一下。目前邯鄲已經決定放棄代北,李牧竭盡所能也就只能守住代郡一地,所以秦國獲得了進軍代北,佔據雁門的最佳機會。秦軍進入代北,必然與匈奴人作戰,但時值嚴冬,北部軍將士大部歸鄉,真正能即刻投入戰場作戰的只有離石要塞的三萬北疆軍。

  雖然咸陽已經同意北疆常備軍的人數由三萬增加到五萬,但增加的兩萬常備軍分佈在北地和隴西兩郡,太原和上郡兩地還是原先的三萬軍隊。以三萬軍隊進入代北作戰,而且還是在冰天雪地的惡劣環境裡作戰,其勝算有多大可想而知。

  寶鼎當然相信上將軍王翦有出眾的謀略和豐富的作戰經驗,但三萬北疆軍的武力畢竟有限,一旦此仗打敗了,讓匈奴人佔據雁門,接下來北虜大軍必定直殺代郡。代郡幾乎是一片廢墟,代人又缺衣少糧,根本無力抵禦。匈奴人佔據了整個代北,對中土來說就是一場噩夢了。

  這事不要寶鼎說,幾位將軍都清楚。假若讓匈奴人佔據了代北,匈奴人對秦國的北疆就形成了東西夾擊之勢,而對趙國來說因為有太行山之險,尚可暫保河北無虞,但匈奴人一旦在代北立足,縱馬南下,河北也就危險了。

  “武烈侯是否奏報咸陽?”王賁當即問道。奏報咸陽,咸陽獲悉邯鄲決意放棄代北,勢必傾盡全力北上作戰,這其實對秦國有利。王賁不想爭什麼“仁義”的虛名,他要的是戰績。

  寶鼎搖搖頭,“必須把代郡留給李牧。”

  “武烈侯何必行婦人之仁?”王賁不屑一顧,手指地圖說道,“我們拿下代北,河北的代北軍必定軍心潰散,這非常有利於我們明年攻打河北。武烈侯難道不想早點拿下邯鄲?”

  “我不是不想儘早拿下邯鄲,而是條件不允許。”寶鼎無奈苦笑,“我大軍傾盡全力北上,時間上來不及,集結軍隊、調集糧草和徵調民夫都需要時間,但代北的大雪不給我們時間,代北的災情更不給我們時間。代北人一旦知道我們要趁火打劫北上攻擊,局勢勢必驟然失控。李牧回天乏術,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匈奴人橫掃代北,只能任由代北人投奔單于庭。匈奴人拿到了雁門和代郡,陳兵注句要塞,威脅太原,我們還有機會拿下代北?”

  “武烈侯是不是過於誇大了匈奴人的武力?”王賁無法拒絕全取代北的誘惑,對寶鼎的擔心很是不以為然。

  “去年出塞作戰,我們佔據了天時地利和人和,所以才屢戰屢捷。”寶鼎正色告誡王賁,“此次戰局對我十分不利,匈奴人佔盡優勢,我們只要得到李牧的配合,才能在局面上有所扭轉,由此才能拿到三分勝算。我請問大上造,你瞭解陰山南北的匈奴人嗎?你瞭解匈奴新任左賢王及其帳下所有左方諸王嗎?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我們不瞭解對手,怎敢妄言必勝?”

  “為了防止匈奴人拿到代北,我們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出兵雁門。”寶鼎繼續說道,“至於為什麼一定要把代郡留給李牧,原因很簡單,明年我並不想打河北,我還需要李牧坐鎮河北與我們對峙。”

  “為什麼?”王賁吃驚地問道。

  “這是咸陽政局的需要。”寶鼎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假如代北人撤過太行山,進入河北,李牧手上的軍隊會更多,反而不利於我們打河北。我們留下代郡給李牧,既可以把代人留下,又可以進一步挑起李牧和邯鄲之間的矛盾,這其實是有利於我們打河北。等到我們打河北的時侯,先打代郡一樣可以起到打擊代北軍士氣的作用。”

  王賁認為寶鼎的理由有些牽強,代北人現在飢寒交迫,撤過太行山的可能性太小了。他本想出言反駁,據理力爭,但旋即想到寶鼎肯定有其它方面的考慮,那句“咸陽政局的需要”其實才是寶鼎決意避開咸陽冒險一搏的真正原因。

  王賁暗自嘆息,不再說話。老父年事已高,老秦人又剛剛復出,此刻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在代北戰場上還是謹慎再謹慎為好,根本沒必要冒險。然而,武烈侯在中原戰場上的勝利讓王賁底氣不足。武烈侯既然能在中原創造奇蹟,想必在代北也能創造奇蹟。

  “能夠緊急入代作戰的只有三萬北疆軍。”王賁嘆道,“倉促之間,太原、上黨等地可供徵調的民夫大概也只夠給三萬軍隊運送糧草輜重。”

  “這個我已經考慮到了。”寶鼎手指桓齮與司馬鋅等人說道,“我們商量了一下,決定以最快速度給上將軍運送一批最新打造的武器,虎烈軍以護送這批武器為由,日夜兼程北上,隨上將年入代作戰。”

  王賁濃眉微聳,又驚又喜,“虎烈軍全部北上?”

  “一萬騎全部北上。”寶鼎說道,“我以急奏咸陽,請大王允許虎烈軍押運這批重要武器北上。這批武器不但式樣新穎,而且其中大部分是由炒鋼百煉而成的環首刀。這關係到王國機密,押送途中不容出現任何問題。”

  “炒鋼?”王賁望向琴唐,失聲驚呼,“炒鋼冶煉成功了?”

  “成功了。”琴唐撫鬚笑道,“目前雖然只有白水大作坊可煉,產量較少,但在過去的三個多月裡,我們還是打造了大量武器,其中環首刀就有一萬五千多把。”

  “有這麼多?”王賁難以置信。之前他從寶鼎這裡曾聽說過炒鋼與環首刀的事,從炒鋼、百煉鋼技術的研發到轉為武器需要很長時間,短則一兩年,長則五六年,誰知琴唐和白水大作坊的工匠們竟然創造了奇蹟,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便打造出了鋒利的環首刀。

  “這要感謝武烈侯。”琴唐笑道,“武烈侯把韓魏兩國所有煉鐵和打鐵工匠全部送到了南陽,讓白水大作坊一夜之間便得到了數千名中土頂尖的能工巧匠,因此我們才創造了一個奇蹟。”

  王賁終於知道寶鼎為何要在代北冒險一搏了,他把中土最精銳的配備著中土最犀利武器的騎軍全部送到了代北戰場。代北戰場上的匈奴人佔著兵力上的優勢,而秦軍將士佔著武器上的優勢,雙方武力在可以正面一搏的情況下,老將軍王翦的謀略和作戰經驗便成為致勝的關鍵了。

  “如此一來,此仗至少有五成勝算。”王賁興奮地說道。當初他在河南戰場上就曾在馬蹬的幫助下充分發揮了騎軍的威力,橫掃河南北虜。現在老父手上的騎軍不但配有馬蹬,連弩,還有被武烈侯稱之為中土第一刀的環首刀,還有配合環首刀所用的鉤鑲等各種適合馬步軍使用的長短武器,如此強悍武力,不論馬上步下,當可擋者披靡。

  旋即他又大為遺憾。可惜自己在中原,無法參加這一場與匈奴人的正面對抗,只能羨慕老父、羌瘣(hui)和曝布等人在風雪之中酣暢淋漓地痛宰北虜了。當他的目光掃過寶鼎,看到寶鼎的眼裡也有遺憾之色,心情頓時又好了些。寶鼎不惜代價革新冶煉和鍛鍊技術,一門心思打造新式武器,本想在中原戰場上讓虎烈軍大放光彩,在自己的戰績薄上填上厚厚一筆,誰知人算不如天算,虎烈軍竟然帶著新武器入代作戰,白白便宜了王翦。

  與武烈侯的遺憾比起來,王賁這點遺憾就不值一提了。

  “武烈侯是不是也想入代作戰?”王賁揶揄道。

  寶鼎笑著點點頭,“請大上造指點迷津,給我一個北上之策?”

  王賁哈哈一笑,“武烈侯要是北上,必定轟動中土。姑且不說邯鄲和匈奴人作何反應,就是咸陽也會一眼看穿你的心思。到了那個時侯,代北局勢勢必失控,我大軍必將失去進軍代北的最佳機會。武烈侯,你還是不要枉費心機了,安安心心坐鎮中原吧。”

  “你千萬不要離開中原。”桓齮擔心寶鼎口不對心,嘴上說一套,背後做一套,接著王賁的話頭鄭重告誡寶鼎,“中原尚未穩固,新軍也尚未建成,韓魏逃亡叛逆蠢蠢欲動,齊楚兩國也是虎視眈眈,這時候你離開中原,極有可能引發一連串的禍患。”

  寶鼎搖搖手,示意眾人放心,他不會做出此等幼稚之舉。

  “既然大家一致同意對入代作戰,那就給上將軍寫信,請他最後決策。”寶鼎說道,“假若上將軍在接到書信後的第一時間拿出決策,那麼他至少有十天左右的時間做攻擊準備,這足以讓離石要塞的北疆軍急速趕到秦趙邊境。”

  “李牧那邊會否出問題?”司馬鋅皺眉說道,“假如他遲遲不願退出注句要塞,延誤我們入代的時間,或者有意把匈奴人引進雁門,讓匈奴人與我們打個兩敗俱傷,那形勢對我們就愈發不利了。”

  “不要對李牧抱有幻想。”寶鼎冷笑道,“我們和李牧始終是誓不兩立的敵人,而李牧這次肯定要借刀殺人,借匈奴這把刀來殺我們。我們和匈奴人為了爭奪代北的控制權只有以死相搏。虎狼相鬥,非死即傷,但最終的贏家不是我們,也不是匈奴人,而是李牧。李牧借此一戰消耗了我們和匈奴人的實力,給趙國贏得了寶貴的喘息時間。這才是李牧讓荊軻趕赴中原,向我透漏邯鄲決意放棄代北的真正目的。”

  桓齮、司馬鋅等人連連點頭,目露欽佩之色。武烈侯最可怕的地方就是他的智慧,不論何時何地,他都非常冷靜,能透過重重迷霧看到實質,能在紛繁複雜的局勢中找到突破點。這次李牧以雁門為誘餌,試圖一箭多雕,而武烈侯將計就計,斷然決定趁此機會入代作戰,確立秦軍在中土大勢中的戰略優勢。

  王賁隨即擬寫書信,寶鼎與桓齮、司馬鋅聯合署名。這封信由宗越負責送出,蓼園秘兵通過商貿渠道十萬火急送往太原。

  當夜,寶鼎與曝布急召虎烈軍軍侯級以上武官,部署北上護送武器的任務。馬上就要過年了,虎烈軍的將士們兜裡有錢,都在尋思著如何過一個富足的新年,根本沒想到突然有任務,而且還是長途跋涉趕赴太原,心裡難免有怨言。不就是護送一批武器嘛,有必要如此興師動眾?

  “如果僅僅是護送武器,我會在新年之前調動軍隊?”寶鼎知道這些軍官們雖然一個個答應地響亮,但其實心裡並不痛快,為此有必要做出暗示,讓軍官們提前做好打仗的準備。

  寶鼎這句話一說,軍官們的表情頓時不一樣了。武烈侯是什麼人物?他會為了護送一批武器調用全部的虎烈軍?聯想到代北大地震,北方形勢對秦軍有利,不難推測到大軍有可能乘著風雪交加之際入代作戰。

  有仗打那就完全不一樣了,軍官們的表情即刻精彩,對此次太原之行充滿了期待。

  “臨行前,我只囑咐你們一句話。”寶鼎的目光從眾人的臉上一一掃過,最後鄭重說道,“都給我活著回來。”

  代北的仗打定了。軍官們激動不已,轟然應諾。

  寶鼎親自把將軍官們送出轅門,然後與曝布、熊庸和烏重依依道別。

  “很遺憾,你的婚禮要推遲了。”寶鼎拍拍熊庸的胳膊,笑著說道,“早點回來,回來就完婚。”

  “武烈侯還是關心一下公主吧。”熊庸打趣道,“公主跟你到了南陽,結果大半年沒看到人,估計在白水河畔已經望眼欲穿了。”

  寶鼎想到趙儀,心裡湧出一絲歉意,但更多的卻是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趙國滅亡之後,趙儀還會快樂,還會笑嗎?他搖搖頭,不再想趙儀,抬手指向曝布和烏重說道,“你們兩個不要以為他是熊氏貴胄就把他當個寶,想著一定要把他完好無損地帶回來。我警告你們,千萬不要這麼想,這是對他的侮辱,也是對虎烈軍極度不負責任的行為。”

  曝布和烏重互相看了一眼,眼裡流露出一絲無奈。武烈侯說得輕鬆,這熊庸要是死在代北戰場,對武烈侯的未來佈局可是個致命打擊,所以兩人不惜代價也要確保熊庸的安全。

  熊庸則是對寶鼎感激不盡。他不再是過去的大頭庸夫了,貴胄身份就像一個牢籠困住了他,讓他極度痛恨。他一直是靠自己的真本事打天下,但現在沒人相信他有真本事。得不到袍澤的認可和信任,在戰場上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不但危害自己的性命,也危及到了袍澤的性命。

  “從這一刻開始,放棄你們心裡那種愚蠢的想法。”寶鼎神情很嚴肅,衝著曝布和烏重厲聲說道,“你們現在也是大秦新貴,也算是新一代軍功貴族,十年二十年之後,當你們的下一代長大之後,也會像他一樣被普通人視之為貴胄,所以,不要把他當個寶,他就是熊庸,他就是大頭庸夫,就是你們的袍澤兄弟,他可以為你們而死。”

  曝布和烏重再度對視,兩人微微頷首,領會到了武烈侯的苦心。這一仗不同於中原,這是在代北作戰,和去年的出塞作戰一模一樣,隨時都有生命危險,因此將士們要齊心協力,袍澤們要絕對信任,只有眾志成城才能戰無不克。

  兩人躬身受教,拋開了心裡那點芥蒂,真正接受了熊庸。

  “還有一件事。”寶鼎轉目望向深邃的黑暗,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有一個人,我要託付給你們。”

  “王離嗎?”烏重想當然地說道,“武烈侯放心,王離長年跟我們在一起,他就是虎烈軍的一部分,他的安全絕對不會有問題。”這次入代作戰,王翦、王離祖孫齊上陣,假若王離陣亡,對王翦勢必造成打擊,影響到戰局發展,所以烏重才有這種想當然的念頭。

  “我擔心王離幹什麼?”寶鼎笑著搖搖手,“那小子我都管不了,你們就更不要想了。隨他去吧,讓他殺個痛快。”

  烏重有些尷尬,不好意思地問道,“到底是誰啊?哪家的子弟?”

  “趙高。”

  趙高?曝布驀然想起了那個從黑暗裡走出來的英氣勃勃的年輕人。烏重和熊庸則是面面相覷,一臉茫然。趙高是誰?

  “他要來中原?”曝布問道。

  寶鼎點點頭,“我身邊需要一個人了。”

  曝布笑了起來,“運氣不錯,人還未到,武烈侯就給他了一個天大的機會。”

  “人人都有機會,但只有把握住機會的人才能脫穎而出。”寶鼎說道,“我把他託付給你了。”

  “給他安排一個什麼軍職?”

  “不要安排了,就叫他帶著三百黑鷹銳士跟在你後面。”寶鼎說道,“他是第一次上戰場,你要多教教他,就像當初你教我一樣。”

  曝布微笑致禮,“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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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回家

  曝布率軍急馳洛陽。

  南陽守相甘羅奉命把宛城武庫的武器包括所有最新打造的武器,還有很多物資全部運往太原。運輸車隊的大型輜重車多達千部,幾乎把宛城及其附近城池的輜重車一掃而盡。

  三川、潁川和碭郡三地郡府在接到武烈侯的命令後,也各自向太原緊急運送兩百車的糧草武器。

  中原在年前突然向太原集中運送大量的糧草輜重,還特意安排護軍府的虎烈軍全程押送,當即驚動了咸陽。秦王政和中樞大臣馬上預感到武烈侯和老秦人在為攻打代北做準備,從武烈侯如此急切向太原運送糧草輜重,甚至把虎烈軍全部派往太原的舉動來看,這一仗估計在年後就要展開。

  秦王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武烈侯的請求,允許虎烈軍押糧北上。這道命令剛剛送出去,武烈侯的書信就到了。

  這是一封私人信件。寶鼎在書信中分析了代北局勢,認為年後代北災區將迎來最為艱難的一段時間,而雲中大黑河一線的匈奴人絕不會錯過這樣的機會,必定要發動攻擊。雁門首當其衝。代北主力都在河北戰場,雁門防禦薄弱,代郡更是不堪一擊,所以匈奴人一戰而定的把握很大。

  代北絕不能給匈奴人拿去,這關係到整個中土的安危。李牧對此很清楚。當匈奴人發動攻擊的時侯,李牧十有八九要從注句要塞撤軍,把秦軍放進代北,讓秦軍和匈奴人打個兩敗俱傷,以便趙國從中漁利。

  有鑑於此,寶鼎懇求秦王政給予上將軍王翦更大的支持,並請咸陽在年前向太原運送糧草輜重,為年後的入代作戰做好充分準備。

  如果北方軍入代作戰,秦軍將面臨兩線作戰的重壓。為此,寶鼎懇求秦王政務必在年前確定中原常備軍所有中高級武官的人選,以便年後中原常備軍就能建立起來,並迅速進入臨戰狀態,以應對中原戰場上的突發變故。

  從中原戰場來說,當前最大的敵人就是齊國。

  趙國已經焦頭爛額自顧不暇,可以不予考慮。楚國在中原遭遇重創,為贖買戰俘又耗盡儲備,近兩年無力再戰,暫時也無須考慮。但趙楚兩國為了自身安全,必然積極合縱於齊,鼓動齊國威脅甚至攻擊中原。

  齊國國內局勢在君王后薨亡近一年時間後基本穩定,但由於中土形勢的變化對其非常不利,秦齊兩國已經形成直接對峙態勢,兩國之間遲早都要爆發一場東西方之間的決戰,所以齊國國內已經形成了合縱抗秦的共識。另外趙楚燕三國的使者自始至終就待在臨淄,不遺餘力地進行合縱結盟的遊說,而秦國使者在臨淄的連橫之舉卻遭到了趙楚燕三國的聯手阻擊,更有兩位秦國使者先後遭到刺殺。雖然刺殺失敗,兩位使者有驚無險地逃過了劫難,但秦國連橫不利卻是不爭的事實。

  秦齊之間的戰爭已經不可避免,東西方兩大強國肯定有一場決戰,而決戰的時間不會太遲,極有可能在滅趙之前。

  這場決戰假如秦國打贏了,趙國必定滅亡,反之,假如秦國打輸了,那不但中原難保,滅趙也成為不可能之事,所以,中原常備軍不但要盡快建立,還要迅速形成戰鬥力。

  寶鼎對中原的情況也是非常擔憂,最擔憂的就是韓魏兩國的叛逆。

  韓魏兩國的逃亡貴族主要集中在楚國的陳和彭城,齊國薛郡的曲阜和趙國的邯鄲。其中韓國的橫陽君在陳得到楚國的幫助,聚集了一批人馬,漸成氣候。魏國的寧陵君在齊國薛郡召集了大量逃亡魏人,已經建立起一支萬人規模的軍隊。

  假如韓魏兩國的叛逆在東方諸國的支持下頻繁騷擾邊境諸鎮,刺殺秦國官員,策反暴民鬧事,阻截往來商道,必將混亂中原局勢,給中原帶來深重危機,給合縱諸國帶來反擊的機會。

  寶鼎在書信的最後闡述了代北戰場、中原戰場和整個中土局勢的密切關係。

  秦軍入代,在代北立足,不但在大漠和中土之間的南北戰場上首先確立了戰略優勢,更對中土的河北戰場形成了有力牽制,可以讓中原秦軍無後顧之憂,放開手腳攻擊齊楚兩國,所以,入代作戰關係到整個統一大業,務必要全力以赴。

  咸陽必須要做好兩線作戰的準備。秦軍入代,與匈奴激戰,必定給東方諸國以可乘之機。假如王翦未能在最短時間控制代北局勢,與匈奴陷入長期作戰的窘境,那麼中原必定迎來秦齊決戰,是以中原常備軍的建立已經迫在眉睫,不能再拖延下去。

  秦王政考慮良久,毅然決定給寶鼎以絕對支持。他緊急召集中樞大臣,以非常強硬的姿態,在半天之內確定了中原常備軍的全部中高級武官人選,其中老秦人拿到了三個軍,而關東人和楚系各佔一軍,老秦人在中原常備軍中佔據了絕對優勢。

  =

  寶鼎接到秦王書信的時侯,已經回到了南陽。

  中原常備軍的事終於告一段落。常備軍五個軍,蒙武、馮毋擇為後軍正副統率,楊端和為前軍統率。司馬鋅領中軍統率,桓齮和王賁分領左右軍統率。各軍統率確定,麾下各級武官紛紛赴任,常備軍就算正式成立了。

  寶鼎放下了一切公務,在蓼園陪著母親白氏、妹妹溥溥和趙儀過了兩天無憂無慮的日子。

  白氏對他的私生活非常關心。拿下中原,滅了韓魏,兩國王宮美女如雲,而秦王毫不吝嗇,拿著這些美女大加賞賜。寶鼎把秦王賞賜的美女全部送回了蓼園,一個也沒留。白氏頗為不安,不知道兒子為什麼對美女不感興趣,難道就喜歡趙儀一個?傳宗接代和寵愛自己的女人沒有直接關係,以寶鼎的身份和年紀,應該有孩子了。

  這件事不但白氏疑惑,就連寶鼎身邊的文武官員也是大為不解。

  當白氏問起此事的時侯,寶鼎唯有苦笑。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對女人失去了興趣,前世他也不是什麼道德楷模,他也像大部分年輕人一樣幻想著左擁右抱過著荒淫無度的生活,在他剛剛踏足這個世界的時侯,也曾為有機會娶一屋子女兒而興奮,但隨著進入權力中樞,隨著激烈的權力博弈,他發現自己已經沉迷於權力,沉迷於操控這個世界的命運。他全身心投入其中,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這上面,以至於讓他對權力之外的事情完全沒有興趣。

  寶鼎自我審視,覺得自己的性格還是過於內向了,甚至有些偏執,當關注某件事的時侯就會失去平常心,給自己的壓力太大,常常搞得魂不守舍。比如前世在愛情這件事上,他就失去了平常心,慾望太大,期望太高,結果害人害己害了一家人。這件事給了他沉重打擊,感覺對不起學姐,對不起親人,重生之後還是放不下,忘不掉。或許是因為傷害太深的緣故,他在今世刻意迴避男女之間的事,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權力上,結果因為性格緣故,他從一個極端又走到了另外一個極端,現在變得連他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

  今日的我還是原來的我嗎?答案是否定的,今日的我完全是個陌生人。

  “是不是因為公主?”白氏看到兒子那張憔悴的臉和越來越深邃就像無底黑洞一般看不到任何感情的眼神,白氏感覺兒子正在遠離自己,她的心有些莫名的痛。她想起了父親武安君。位高權重的武安君也有這樣一雙眼睛,那種眼神深深銘刻在白氏的心裡,至今想起來還是令人黯然魂傷。難道兒子也要像老父一樣,走上那條不歸路?

  寶鼎搖搖頭,“母親,我沒有精力,兒子能力有限,現在連吃飯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哪有時間找女人睡覺?”

  “有那麼忙?”白氏將信將疑。在她的印象裡,老父武安君當年確實是忙得連吃飯睡覺的時間都沒有,至於和家人坐在一起閒聊吃飯簡直就是一種奢望。這個世上的人都希望做人上人,要位高權重,豈不知到了那個位置,人生除了權力也就一無所有了。寶鼎情況特殊,弱冠之年就位極人臣,結果小小年紀便失去了自己的人生。

  “我實際上是中原軍政官長。”寶鼎笑道,“你說我每天要處理多少事?”

  “大王是一國君主,他比你要忙得多吧?”白氏反詰道,“但你看看他有多少孩子?”

  “每個人的性格不一樣,能力也不一樣。”寶鼎耐心解釋道,“大王是神,他有無窮精力,他即使做錯了也無人可以懲罰他,但我不行,我只是個普通人,我每天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唯恐出錯以至萬劫不復。”

  這句話說到了白氏要害之處。她經歷過“萬劫不復”的苦難,那種苦難不是用痛苦就可以形容的。她想像得到兒子現在的心情,不是高處不勝寒,而是伴君如伴虎。兒子的處境她當然清楚,他本人和蓼園要想平平安安,所付出的代價極其驚人,遠不是一般人所能想像和理解。

  “你是不是擔心公主的秘密洩露了?”白氏嘆了口氣,問道。

  “這不過是原因之一。”寶鼎說道,“一旦讓對手獲悉這個秘密,即便是大王心裡有數,也無力袒護,所以,無論是將來還是現在,能夠進入蓼園的女人必須絕對可靠,否則……”

  白氏暗自嘆息。兒子長大了,成熟了,已經不用自己操心了。就憑兒子這種謹小慎微的態度和近乎殘酷的自律,蓼園的未來就不會太差。兒孫總有滿堂的一天,也不必急在這一時。

  趙儀越長越漂亮,高貴而雅緻,但眉宇間的憂鬱也越來越濃。故國家事糾纏在一起,即使躲在深閨之中,也依舊無從逃避。和過去一樣,她還是喜歡靜靜地依偎在寶鼎身邊,漫步在花前月下,只不過這一刻的心境卻是迥然不同了。

  寶鼎更加沉默,無時無刻不在思考。趙儀更加憂鬱,心裡的苦悶無處傾訴,只能一個人默默地承受。

  “母親想孩子了。”寶鼎忽然說道,“我們是不是先給她生一個?”

  趙儀玉臉一紅,低下頭,輕輕“嗯”了一聲。

  “你是不是也想?”寶鼎戲謔道。

  趙儀羞赧不已,微微扭動了一下嬌軀,“母親說,蓼園太冷清了。”

  寶鼎搖搖頭,“我喜歡安靜的蓼園。”

  趙儀自然聽出這句話的意思,心神顫慄,挽著寶鼎的手突然加了幾分力氣,好似生怕寶鼎從手裡溜走了。

  “熊閔出嫁了,蓼園又少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大美女。”寶鼎笑道,“但章邯常年征戰在外,以後你可以經常請她到蓼園小住。”

  趙儀微微點頭,“你不在的時侯,琴家姐姐經常來。母親非常喜歡她。”

  “怎麼?你嫉妒她了?”寶鼎笑了起來。

  趙儀不自然地擠出一絲笑容,小聲說道,“母親真的很喜歡她。”

  寶鼎轉頭看看趙儀,意識到這裡有問題,“琴家姐姐是不是也關心蓼園的子嗣?”

  趙儀低頭不語。

  寶鼎頓時便明白了,伸手將趙儀抱進懷裡,湊到她耳邊問道,“你是否希望蓼園多幾個女人?”

  趙儀偎在寶鼎的懷裡連連搖頭。

  寶鼎大笑,“琴家姐姐的心思你應該知道,她一定受了某人的重託,不得不說些違心的話,做些違心的事。你不要對她有所芥蒂,她是個好女人,你還是像過去一樣,把她當姐姐,真心對待她。”

  趙儀遲疑了片刻,小聲問道,“是太后嗎?”

  “也許是未來的太后。”

  未來的太后?趙儀驀然想到一個空谷幽蘭般的高雅女人,頓時吃驚地抬起頭,“是她?”

  “我大致猜一下而已,你不要這麼驚訝。”寶鼎笑道,“楚國的某個大權貴或許也會想到聯姻,如果由他出面托情琴家姐姐,她迫於熊氏的壓力,也不得不影響一下我們蓼園的內府。另外,隗氏大兄也或許有這樣的想法。總而言之,你不要操心了,這輩子我就你一個女人,不管你信不信,總之我現在只有你一個女人。在我們沒有大婚之前,總有人會盯著蓼園未來主母的位置,這樣的事未來兩年還會出現。”

  就算寶鼎這句話是欺騙趙儀,趙儀此刻也是心花怒放,她漲紅著一張玉臉,嬌羞說道,“母親現在天天盼著有孫子。”

  寶鼎知道玉人心動,但未來的一年無論是咸陽還是中原,以至於整個中土,都充滿著無法預測的變數,他必須小心謹慎,步步設防,一步都不能出錯,而在趙國沒有滅亡之前,趙儀是潛藏在蓼園內部一個巨大的麻煩,無論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趙儀,都不能有孩子。

  =

  兩天後,武烈侯回到宛城的消息終於傳開,登門拜見之士隨即絡繹不絕。

  寶鼎特意留出整個晚上的時間招待琴氏家主隗清。隗清依然風華絕代,美得令人窒息,但寶鼎經過中原大戰之後,心理上更加成熟,而身心更是沉醉於權力博弈之中,對隗清這等罕見絕色已經可以做到心如止水了。

  今年琴氏在財富上可謂收穫巨豐,而這一切都是拜武烈侯所賜,但琴氏在中原大戰前期對武烈侯的援助也可謂破釜沉舟,完全是傾其所有,做出了豪賭的姿態。隗清的魄力驚人,回報同樣驚人。中土一幫巨賈們私下估計琴氏的財富今年至少翻了兩番,隱約已經成為中土第一巨賈。

  寶鼎回到南陽公開露面的第一天就以最高規格招待琴氏,事實上也從側面驗證了巨賈們的猜測,今日的琴氏已經與往日不可同日而語了。

  寶鼎給了琴氏足夠面子,隗清當然清楚寶鼎背後的意思。

  隗清告辭離開的時侯,寶鼎牽著趙儀的手一路相送。隗清看他們非常親密,笑著揶揄了兩句。寶鼎不動聲色地問道,“姐姐是否在年前趕回咸陽?”

  “等我回來的時侯,武烈侯恐怕已經離開蓼園了。”隗清笑著問道,“武烈侯是否有口訊托我帶給大兄?”

  寶鼎搖搖頭。

  “武烈侯相信我嗎?”隗清又問道。

  寶鼎毫不猶豫地重重點頭,“我曾把性命託付給姐姐,當然對姐姐絕對信任。”

  “那你就相信我大兄。”隗清笑道,“武烈侯能做到嗎?”

  寶鼎望著隗清。隗清神色從容,眼神清澈,笑靨如花。寶鼎遲疑了稍許,“這是姐姐的承諾?”

  “我的承諾。”

  寶鼎面露笑容,輕輕頷首,“這我就放心了。”

  三人舉步再行,寶鼎繼續說道,“此次回咸陽,請你告訴她,我答應過的事,我一定會做到,請她不要著急,也不要再為難你。有些事你可以做,但有些事你知道如果做了就會觸及到我的底線,所以該拒絕的時侯,你要拒絕。”

  隗清臉色微變,玉頰霎時湧上一片紅暈,眼裡更是掠過一絲尷尬和不安。

  “老太后的身體每況愈下。”隗清忐忑說道。

  “天冷了,老人的身體難免反覆。”寶鼎說道,“冬春交接之際才是一道難以踰越的坎。”

  隗清臉色再變,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不要急著回來。”寶鼎笑容盡斂,神情漸漸嚴肅,“請你告訴她,不管咸陽發生了什麼,也不管熊氏的境遇如何,請她務必冷靜,不要有任何異常舉動,否則我幫不了她。”

  “你確定?”隗清緊張地問道。

  “以不變應萬變。”寶鼎湊到隗清的耳畔,以低不可聞的聲音說道,“明年中原局勢緊張,這可以有效緩解熊氏的重壓,但大王驅逐熊氏的決心非常大,無人可以阻止,所以此事目前不可為。”

  隗清心亂如麻,脫口說道,“你總要給她一些期盼。”

  “等到大王打算對付我的時侯,大事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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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施壓

  昌文君熊熾抵達南陽。

  他不僅代表熊氏來參加熊閔的婚禮,還負有使命,那就是受秦王政和中樞委託,巡察南陽在使用新農具之後的農耕情況和冶鐵技藝取得突破後對相關後續行業的推動作用。

  公子寶鼎、甘羅、魏起、章邯等權貴士卿全程陪同,大匠琴唐、墨者姜平、馬骕和一些南陽巨賈隨行講解。

  寶鼎在過去的大半年裡一直關注著新農具的使用和推廣。從南陽和南郡兩地的***情況來看,新農具的使用一定程度上節省了人力,但因為新農具數量有限,目前尚不能滿足繁忙的農耕需要,在製造和推廣上還需要得到咸陽的大力扶持。

  目前還看不到新農具對提高農作物產量的作用,而新的耕種技藝要因地制宜,不存在一蹴而就的可能,所以大家的共識是,在未來一段時間,提高農作物產量的最好辦法就是增加可耕種土地,把節約出來的人力拿去墾荒拓地。

  為了讓各地都能盡快使用新農具,咸陽和各地郡縣的官作坊也要開始新農具的製造,所以新農具的製造方法要馬上奏報咸陽,由咸陽統一安排。

  獨輪車與新農具比較起來,發展速度非常快,不但南陽和南郡兩地的商賈積極製造和使用,就連巴蜀也正在迅速推廣之中。這種新型運輸工具的好處非常多,官府、商賈、農夫們無不對它情有獨鍾。

  冶鐵技藝屬於王國機密,目前白水冶煉作坊和兵器製造作坊都處在衛兵的嚴密保護下。按照寶鼎的意思,明年舞陽、新鄭、大梁、洛陽等地的冶鐵作坊不但要擴建,還要運用新技藝。以這樣的發展速度來測算,估計再有個兩年左右的時間,大秦軍隊就能全部用上以炒鋼為原料打造的新兵器。

  一番綜合巡察之後,昌文君熊熾和文武官員們都很高興。無論對王國還是對地方郡縣來說,賦稅收入是重中之重。農耕發展了可以增加田租,工商發展了可以增加商稅。武烈侯到南陽實施了一系列創新,在短短時間內便增加了南陽和南郡兩地的賦稅。未來只要將這些創新深入推廣,並迅速推廣到所有郡縣,那麼王國的賦稅收入必定有所增加,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

  然而,寶鼎並不高興,相反,他很失望。

  寶鼎的失望雖然沒有擺在臉上,但巡察期間他沉默寡言,眾人或多或少都感覺到武烈侯對這大半年來的成績相當不滿意。

  幾天的巡察結束後,昌文君草擬奏章,然後請公子寶鼎與甘羅、魏起等人共議,看看是否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寶鼎始終保持沉默。昌文君實在忍不住了,主動問道:“武烈侯有何看法?”

  寶鼎搖頭苦笑,“我沒有看法,就依此上奏吧。”

  “上奏的事可以放一放,我不著急,咸陽更不著急。”熊熾撫鬚笑道,“不過武烈侯顯然對兩郡所取得的成績並不滿意,我想知道原因何在。”

  甘羅聽到這話有些緊張。這大半年來,章邯和魏起基本上都在中原,實際主持兩郡軍政事務的是甘羅。武烈侯對兩郡事務不滿意,對他的影響太大了,或許他將就此失去武烈侯的信任。

  “對這個成績,我非常滿意。”寶鼎搖手笑道,“守相的功勞有目共睹,昌文君在奏章中也大加讚賞,在此我不再贅述,但從這個成績裡可以看到,未來不容樂觀。”

  甘羅頓時鬆了口氣,不過寶鼎的話讓他非常疑惑,於是迫不及待地問道,“請武烈侯明示。”

  “我曾在中原與商賈們就統一後他們的出路問題做過討論,其中的內容想必大家都略知一二。”寶鼎說道,“統一後大秦面臨的問題很多很複雜,但根本性的問題就是土地和人口。假如大秦有辦法用現有的土地養活逐漸增加的人口,並且糧食有所盈餘,那麼就有條件發展工商業,否則,重農抑商之策就難以改變,賦稅的持續增加就更難了。”

  “我們目前所做的一切努力證明在未來一段時間裡,我們無法讓糧食畝產有根本性的飛躍。糧食不夠,甚至緊張,方方面面都會受到重大影響,從國力、國策到我們個人的利益都會受到嚴重制約。”

  眾人沒想到武烈侯擔憂的是糧食,一時不禁面面相覷。雖然大家都知道糧食的重要性,但在坐眾人除了寶鼎外,誰也不知道糧食的多寡直接決定了未來帝國的興亡。

  武烈侯繼續解釋。

  糧食畝產不能增加怎麼辦?當然是墾荒,增加土地數量。

  土地是有限的,而土地又分可持續耕、不可持續耕和貧瘠等各種等級。中土各諸侯國為了強國爭霸,幾百年來一直在想辦法墾荒拓地增加糧食,所以中土可供墾荒的地方已經微乎其微了。

  統一後,不打仗了,黎民休養生息,人口猛增,糧食的問題會變得異常突出,這時候,為了增加糧食,為了墾荒以便開拓更多的田地,帝國唯一的辦法就是勞師遠征,就是開疆拓邊,就是向更遠的地方發動攻擊,以掠奪更多的土地。

  仗一打,而且還是勞師遠征的開疆拓土之戰,其耗費的錢財之多可想而知,於是帝國就要加賦課稅,就要頻繁徵調徭役,這必然會激化官民之間的矛盾,必然會把土地和人口的矛盾無***地擴大。

  “等到有一天普羅大眾不堪重負了,只要一聲驚雷。”寶鼎張開雙手,做了個爆炸的手勢,嘴裡發出“砰”一聲響,“王國可能瞬間傾覆。”

  “諸位可能認為我誇大其詞。”寶鼎說道,“但大家想一想,統一後的帝國和今日的大秦王國是一回事嗎?我們統一中土,迅速兼併了東方六國的土地,但是否迅速贏得了六國民心?沒有。”

  “我們若要把東方六國的普羅大眾變成大秦人,需要多長時間?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或者更長?以我看,至少需要兩代人的時間。在這之前,在沒有征服六國民心之前,如果我們肆無忌憚地壓榨六國民眾,把他們逼得走投無路了,讓他們忍無可忍了,最終必然揭竿而起,舉旗造反。”

  屋內陷入沉默,氣氛很壓抑。

  寶鼎低著頭,想著心事。他想到了歷史上大秦帝國的南征北伐。南征也罷,北伐也罷,始皇帝的目的就是開疆拓土,就是掠奪更多的土地。掠奪土地的目的是為了獲取糧食,這就像匈奴人擄奪草場一樣,是為了獲得更多的牲畜。糧食和牲畜關係到生存,生存永遠是人類的終極目標,哪個時代都一樣。

  昌文君熊熾望著低頭沉思的寶鼎,無聲嘆息。這個年輕人高瞻遠矚,又憂國憂民,他現在就在為統一之後的帝國謀劃著生存大計,但現實是殘酷的,沒有實力拿什麼去實現抱負和理想?

  “農耕的發展需要時間。”熊熾說道,“現在我們有新農具,又在不遺餘力地興修水利,再加上耕作方法的不斷推陳出新,那麼只要天下一統,百姓安居樂業,相信糧食畝產必將逐步增加。”

  “武烈侯當然知道農耕的發展需要時間。”魏起嘆道,“武烈侯真正擔心的不是糧食畝產何時才有根本性的飛躍,而是憂慮咸陽在增加糧食的策略上走向錯誤的方向,一個可能導致亡國的方向。假如咸陽急功近利,不是把重點放在與民休養、發展農耕,提高糧食畝產上,而是實施以增加土地來增加糧食的簡單辦法,下令軍隊勞師遠征,開疆拓土,那未來的形勢就對中土非常不利了。”

  又是國策問題。熊熾不滿地瞪了魏起一眼。老夫為此已經離開朝堂,主動隱退了,你還不滿足?國策由誰指定?不是大王,而是主掌朝政的某個利益集團。現在武烈侯走得就是這條路,但熊氏隨時都有可能遭到致命的打擊,而老秦人的主要力量在軍隊,宗室目前勢單力薄尚不足以直接干涉到朝政,那麼可以想像,一旦老太后不在了,秦王政在咸陽宮說一不二,那些緊緊追隨他的關東人將全面控制朝政,國策將由關東人說了算。

  魏起淡然輕笑,似乎窺透了昌文君的心思,接下來一句話直接戳中要害。

  “誰控制朝政,誰就控制國策。”魏起說道,“從未來來說,即使我們控制不了朝政,至少也要控制王統。”一朝天子一朝臣,控制王統就是控制未來,這是一勞永逸的好辦法。

  寶鼎抬起頭,目光從面如止水的昌文君緩緩轉向神色冷峻的魏起,然後又望向甘羅。甘羅不敢與寶鼎對視,目光迅速移開,眼裡更是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慌。

  甘羅終究是楚人,長時間在楚系的根基之地主持軍政,當然要與熊氏建立良好的關係,這樣才能出成績,完成任務。只是甘羅總是這樣腳踩兩條船,在***上做騎牆派,最終不會有好下場。

  章邯不待寶鼎的目光望過來,馬上開口說話,“王統的事還是放一放。目前我們在朝堂上沒有絕對優勢,這件事不能做。”

  章邯已經是左更爵的一軍統率了,馬上又要成為熊氏的女婿,地位身份都發生了顛覆性地變化,所以寶鼎毫不猶豫地把他拉進了蓼園的核心圈子。章邯對寶鼎感恩戴德,僅僅一年多的時間,他的命運就發生了匪夷所思的轉變,這一切都拜武烈侯所賜,他只能用生命和忠誠來報答武烈侯。

  章邯這話一說,昌文君的臉色頓時難看,魏起也是十分不高興。

  “太后的身體每況愈下,熊氏裡裡外外承受著重壓。”魏起指著熊熾說道,“昌文君辭去御史大夫一職足以說明現在熊氏在咸陽的狀況。如果我們繼續退讓,後果不堪設想。”魏起轉頭望向寶鼎,躬身說道,“武烈侯,此刻如果你能做出一種姿態,在年後向大王提出王統一事,那麼必將大大緩解熊氏的重壓。”

  魏起這句話總算說到了要害,這大概也是昌文君在年前趕到南陽的重要原因,但顯然這一做法並沒有徵得太后的同意。太后身體不好,熊氏再現危機,這些熊氏子弟恐怕也不會再事事都去徵詢太后的意見了。熊氏從驅使隗清,到昌文君趕赴南陽,對武烈侯所施加的壓力越來越大。

  “你們已經錯過了確立王統的最好時機。”章邯毫不猶豫地反駁道,“如今大王在這件事上的態度非常強硬,太后屢次進諫、楚系百般努力均未成功,此刻武烈侯進諫非但於事無補,反而會加劇武烈侯與大王之間的矛盾。”

  確立王統的最佳機會就是秦王政親政的時侯,但那時候咸陽宮內有夏太后和趙太后,朝堂上有長安君和呂不韋,還有嫪毐,熊氏對手太多,根本無暇顧及王統,即使有心要拿到王統也必定會遇到重重阻礙。等到楚系把這些對手全部剷除了,秦王政羽翼已豐,老太后拿捏不住他了。

  “在我看來,現在正是最佳機會。”

  魏起還想繼續爭論下去,卻見昌文君輕輕搖手,打斷了他的話。

  “武烈侯,你的意見呢?”昌文君直接逼問寶鼎。

  寶鼎稍加沉吟,說道,“四天前,上將軍王翦率軍入代,前鋒軍已經拿下注句要塞。”

  入代?拿下注句要塞?昌文君等人無不吃驚。

  昌文君和魏起雖然都知道秦軍要打代北,但萬萬沒想到王翦已經發動了攻擊。王翦發動攻擊,咸陽的全部精力都放在戰場上,而齊楚兩國乘著秦軍攻代不敢兩線作戰之際,必定在中原戰場上有所動作,也就是說,中原局勢也危險了,武烈侯隨時都要返回大梁。假如兩個戰場同時開戰,秦軍陷入兩線作戰的窘境,那麼即便老太后突然薨亡,秦王政也無暇對熊氏痛下毒手。

  “代地受災,李牧的主力又在河北戰場,以上將軍王翦之力,恐怕年後就能全取代北。”昌文君隨即冷靜下來,問道,“武烈侯是否認為明年的中原一定有戰事?”

  “此次攻擊是迫不得已而為之。”寶鼎說道,“雲中大黑河一線的匈奴人突然攻打雁門,趙人無力抵禦,倉惶後撤。上將軍王翦得到消息,緊急調用我一萬虎烈軍和兩萬北疆軍急速入代。你知道大黑河一線有多少匈奴人嗎?”

  昌文君眉頭緊鎖,沒有說話。

  “據說匈奴人左方諸王全部集結於大黑河,不出意外的話,其軍隊人數超過十萬。”寶鼎臉色沉重,搖頭嘆道,“上將軍以三萬騎入代,擊敗匈奴人的可能性很小,不過上將軍可以在雁門拿到一些城池,從而有效阻止匈奴人,等待後續大軍的支援。”

  “那年後秦軍必有兩線作戰之憂。”魏起擔心地說道。

  “兩線作戰並不可怕。”寶鼎說道,“中原可以採取守勢,代北卻必須攻擊,我們必須擊敗匈奴人才能拿下代地,但匈奴人同樣需要代北,他們絕不會輕易認輸,所以在我看來,代北這一仗時間較長。”

  “武烈侯是擔心李牧北上,上將軍遭到趙人和匈奴人的前後夾擊嗎?”魏起問道。

  “趙人不足為慮,李牧肯定要作壁上觀以便漁翁得利。”寶鼎嘆道,“我擔心的匈奴人。假如咸陽能夠說服大月氏,請大月氏從側翼攻擊匈奴人,那代北一戰我們才有五分勝算。”

  “中原呢?”昌文君最關心的還是武烈侯,中原假若出事,那真的不敢想像。

  “中原無憂。”寶鼎說道,“但中原的仗要堅持長期打,這可以對大王和中樞形成重壓,從而緩解熊氏的危機。”

  寶鼎的意思很清楚,他寧願在戰場上想辦法,也不願意與秦王政直接爆發衝突。老太后整體謀劃的核心就是讓寶鼎和秦王政自相殘殺,但熊氏害怕失去老太后這個靠山被秦王政以雷霆手段打下去,所以變得迫不及待了。

  寶鼎要做棋秤上的對弈者,而不是棋秤上的棋子。楚系的想法也一樣,不過楚系這種迫不及待的舉措讓寶鼎意識到熊氏內心非常惶恐,而這種惶恐的原因是熊氏子弟大都因外戚的身份而掌權,本身並沒有顯赫功勛,這使得他們的“底子”過於薄弱,一旦大樹倒了,這種“底子”的小樹根本禁不起風吹雨打。

  寶鼎暗自冷笑,愈發堅定了將這幫“底子”薄弱卻狂妄自大的熊氏貴戚徹底打下去的念頭。熊氏要涅磐重生,否則無法在未來的博弈中成為蓼園強力盟友。

  這場談話最終以寶鼎的勝出而結束。寶鼎有策略,只不過策略太複雜,牽扯到的變數也太大,這讓昌文君頗為憂鬱。

  “我有個建議。”寶鼎笑道,“我覺得你應該留在南陽,這對你我雙方都有好處。”

  昌文君無奈苦笑。留在南陽?這算是對咸陽的一種暗示嗎?這種暗示又能起多大作用?

  “藉口呢?”

  “我有冠冕堂皇的藉口。”寶鼎一語雙關地說道,“或許,用不了多長時間,你就知道留在南陽的好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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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樹欲靜而風不止

  昌文君沒有馬上答覆武烈侯。

  老太后隨時可能辭世,咸陽形勢對熊氏來說並不好,樹欲靜而風不止,狂風暴雨說來就來,他哪有心思留在南陽?

  昌文君考慮良久,決定還是先與昌平君熊啟商議一下,至於熊啟是否徵詢太后或者王夫人的意見,那就是熊啟的事了。此議由武烈侯鄭重提出,可見武烈侯也曾深思熟慮,他在這個關鍵時刻懇請自己滯留南陽,其背後肯定有某種說不出口的原因。

  難道太后大限將至?太后不在了,自己和昌平君等熊氏貴胄都在咸陽,武烈侯又在中原,南陽和南郡形同虛設,假如秦王政乘勢拿下兩郡的控制權,那無論對熊氏還是對武烈侯來說,都是沉重一擊。當初熊氏為什麼沒有被昭襄王徹底擊倒?就是因為熊氏牢牢控制了南陽和南郡這兩塊根基之地。今年武烈侯為什麼在中原建下顯赫戰功?就是因為得到了南陽和南郡的傾力支持。武烈侯懇請自己留在南陽的目的可能就是為了兩郡的控制權,從而確保兩郡萬無一失。

  昌文君的心情愈發惡劣。或許是因為心情的原因,他在給咸陽的奏章中詳細敘說了武烈侯對未來大秦土地和人口問題的擔憂,絲毫不加掩飾地暗示咸陽,武烈侯有強烈的操控未來國策走向的傾向。

  武烈侯希望統一後的國策是與民休養,全力發展農耕,以一種緩慢但有效的手段穩定中土。這當然是最好的國策,咸陽也希望看到這一天,但問題的實質是,武烈侯為什麼要採用這種國策?他和他的利益集團試圖從這種國策中獲得什麼?而這個問題直接關係到君王和咸陽中樞的利益。無疑,這兩者之間的利益有直接衝突,武烈侯所希望得到的,肯定是君王和中樞不願放棄的,所以,國策是否利國利民並不重要,重要的,國策要符合君王和中樞的利益需要,凡是有利於君王和中樞利益的國策,那就是正確的國策。

  武烈侯明確拒絕熊氏在王統一事上向秦王政施壓,昌文君忿然之餘,利用這份奏章狠狠地“捅”了武烈侯一刀。

  秦王政和中樞對武烈侯最近一年來所取得的戰績欽佩不已,但對武烈侯肆無忌憚地干涉朝政卻是越來越不滿,尤其武烈侯憑藉他對局勢的精確預測和過人的天賦一次次地自行其事,甚至故意以隱瞞、脅迫、欺騙咸陽的手段來達到他個人目的,已經讓中樞忍無可忍了。

  當王翦和公孫豹突然在一個風雪之夜發動突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注句要塞,三萬騎軍如狂飆一般殺進雁門之後,咸陽這才意識到他們被武烈侯欺騙了,入代作戰事實上是武烈侯和李牧聯手操控的結果,而這一舉措直接把秦軍推入了兩線作戰的窘境,咸陽因此變得極度被動。

  秦王政勃然大怒,當即就想急書南陽,怒斥武烈侯竟然在這種關係到王國安危的大事上自作主張,這已經遠遠超出了中樞可以忍受的底線。

  尉繚、蒙嘉和馮劫等近侍大臣也是非常惱怒。中樞為什麼答應武烈侯的懇請救助代北災民?為什麼不願意趁火打劫殺進代北?原因就是擔心陷入兩線作戰的窘境。此刻中原尚未穩定,假如秦軍在代北戰場與匈奴人久戰不下,甚至陷入匈奴人和趙人前後夾擊之中,那麼趙齊楚燕四國極有可能合縱攻打中原,中原十有八九得而復失。

  尉繚等人一致認為這是李牧設下的陷阱,而武烈侯膽子更大,竟然將計就計,要打破常規,把秦軍直接推向兩線作戰的險境。現在再回頭看看過去幾個月發生的事,不難發現,武烈侯在代北大地震之後,一邊積極推進中原常備軍的建設,一邊卻以救災的名義把中原錢糧大量運送太原,目的無非是示敵以弱,成心要把合縱軍誘進中原。

  武烈侯太瘋狂了,他的瘋狂已經危害到了王國的安危。

  熊啟、隗狀、公子騰和公子豹卻在此事上高度一致,四位大臣不遺餘力地為武烈侯的舉措進行辯解,同時對尉繚等人的擔心嗤之以鼻。公子豹甚至不屑一顧地說,“合縱軍不過是烏合之眾,以武烈侯天縱之才,對付他們還不是手到擒來。”

  公子騰不像公子豹那般驕狂,他倒是表現得極為謹慎,“王翦和公孫豹以三萬騎軍入代作戰,勝算雖然不大,但最起碼可以阻止匈奴人乘機佔據代北,給我北方軍集結和入代支援贏得足夠時間。假如此仗我們稍有遲疑,那可以肯定地說,我們必將失去進軍代北的機會。讓匈奴人佔據代北,對中土來說意味著什麼,我想大家都清楚。兩害相權取其輕,這種情況下,我們寧願兩線作戰,也要阻止匈奴人佔據代北,威脅中土。”

  公子騰這話一說,秦王政心裡的怒氣才稍稍小了一些。

  在代北大地震發生後,中樞曾為是否乘勢佔據代北有過爭論,但考慮到中原剛剛拿下,中原形勢緊張,這個爭論的結果不言而喻。現在看來,不是中樞太謹慎,而是武烈侯和王翦等人太瘋狂了。他們之所以瘋狂,就是因為手裡的權力太大了。前線統率一般都有“臨機處置、便宜行事”之權,武烈侯就是憑藉這個權力打韓國,而王翦則以此權打代北,事前都沒有向咸陽透漏分毫,導致戰事開啟後,咸陽十分被動。

  既然代北已經開戰,咸陽現在只能把全部精力放在戰場上,目標很簡單,拿下代北,確保中原。咸陽被動定策,又正值新年,諸事都顯得非常倉促,而這給了趙燕齊楚四國足夠的反應時間,他們可以馬上對付中原秦軍。

  秦王政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急書武烈侯,請他盡快返回大梁,協調中原諸軍,統籌中原軍政,確保中原安全。最後,他還是忍不住,在信中大發雷霆,警告武烈侯不要恃功自傲,更不要干涉朝政。你的任務是吞併諸侯,一統中土,至於統一前後的國策走向那是咸陽要考慮的事,與你無關。

  這份措辭嚴厲的書信送達蓼園的時侯,武烈侯正在考慮甘羅的事。

  他無法確定昌文君是否滯留南陽,假如昌文君執意要返回咸陽,那他只能指望甘羅了,但甘羅值得信任嗎?在過去的一年裡,寶鼎給予了甘羅最大的信任,甘羅也的確做得不錯,但從各種消息渠道彙總來看,甘羅正在腳踩三條船,不但與熊氏的關係越來越融洽,與蒙氏也一直保持著密切關係,這給人一種在政治上騎牆,試圖左右逢源的惡劣印象。

  政治上從來就沒有騎牆,不是站在左邊,就是站在右邊。至於哪邊是對的,哪邊是錯的,其標準不是真理,而是博弈的勝負。宗越在向武烈侯稟報甘羅一系列不正常舉動的時侯,曾對其做出判斷,認為甘羅對未來做出了錯誤的預測,導致他看不到目標,無所適從。

  寶鼎一笑置之。他和甘羅從見面那一刻開始就有默契,甘羅始終保持著這份默契,但現在寶鼎不需要這份默契了,他需要甘羅給自己一個肯定的答覆。回到南陽後,寶鼎給了甘羅幾次暗示,但甘羅都沒有回應,這讓寶鼎猶豫了,打算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只好把章邯留下。既然認定老太后在世的時間不長了,那在離開南陽之前,他必須做好所有的準備,以免讓咸陽乘亂得手。

  寶鼎看完秦王的書信,暗自冷笑。昌文君這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現在朝堂上的這幫熊氏貴胄肯定要隨著老太后一起變為歷史。熊氏越是急切地想保住現有的權勢,越是傾覆得快,這是誰也無法改變的事實,而且秦王越是與自己的矛盾激烈,熊氏受到的打擊也就越大,可惜熊氏看不到未來,像老太后這樣深謀遠慮的人更少,這導致熊氏現在正在走上一條錯誤的路。

  熊氏傾覆太快對蓼園非常不利,寶鼎不得不想方設法予以挽救。咸陽宮裡的王夫人只能靠隗清從中周旋,而朝堂上的熊氏貴胄寶鼎就沒有太多的辦法了,只能寄希望於隗氏大兄能在關鍵時刻發揮作用,另外就是必須保住東南這兩個郡,這可是熊氏東山再起的本錢,也是蓼園目前的“老底”了。

  =

  傍晚時分,寶鼎和趙儀相偎著漫步於白水河畔。趙儀最近忙著幫助章邯一家準備婚事,拋頭露面的時侯多了一些,眼裡的憂鬱之色似乎也淡了不少。

  “昨天琴氏兄妹到了宛城。”趙儀低聲說道,“他們想見你一面。”

  “琴家姐姐可有書信?”

  “不曾聽說。”趙儀淺淺笑道,“琴家姐姐曾答應熊閔,要幫她準備婚事,但因為太后身體不好,把她叫回咸陽了,所以琴氏兄妹只好在年前就趕過來幫忙。”

  “婚禮可以辦得節儉一些,沒必要那麼豪華奢侈。”寶鼎笑道,“章邯沒有多少家當,這場婚禮恐怕要讓他傾家蕩產。”

  “封君女兒出嫁,當然要隆重了。”趙儀說道,“我聽琴玥說,老太后非常關心這事,有可能請大王的哪位嬪妃代她親自趕來南陽祝賀。”

  寶鼎吃了一驚,頓時停下腳步,“消息可靠?”

  “琴玥說消息是從宮裡傳出來的,應該錯不了。”趙儀說道,“以咸陽宮和熊氏的關係,昌平君嫁女,太后和大王不出面也就算了,但後宮嬪妃或者王公子總要到場恭賀,否則就太失禮了。”

  寶鼎略略皺眉,預感到王夫人和公子扶蘇極有可能趁此機會來南陽。希望隗清能夠說服王夫人,否則自己只有提前趕赴中原,不參加這場婚禮了。

  “章邯估計也知道這事。”寶鼎說道,“明天你帶著中府跑一趟。既然咸陽宮要來人,那該奢侈的地方還是要奢侈,不要丟了蓼園的臉。章邯那個人死要面子活受罪,他哪來這麼多錢裝點門面?”

  趙儀笑了起來,“昨天我已經帶著中府去過了。你放心,這點小事我會辦好的,不勞你費心。”

  “辛苦你了。”寶鼎感激地說道,“我常年在外,顧不上這個家,也沒辦法照顧母親和妹妹,蓼園裡裡外外就全靠你了。”

  趙儀抱著寶鼎的胳膊,輕輕說道,“謝謝你給我一個家,如果沒有你,我早就……”

  寶鼎伸手將趙儀抱進懷裡,“你想報答我,就答應我一件事,這輩子都不要離開我,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離開我。”

  趙儀情難自禁,淚水忍不住悄然滾落。她知道寶鼎的意思,她也知道自己無法背棄故國。每當夜深人靜的時侯,她常常問自己,當故國不在了,自己該何去何從?

  “我不會離開你,永遠都不會。”

  趙儀說出這句話之後,心結突然打開,長期困擾她的難題頓時不復存在。一生一世就和這個男人在一起,這就是自己活在人世的唯一理由。

  兩人相擁而回,到母親的房間請了安,正打算離開的時侯,白氏忽然對趙儀說道,“聽說琴家的孩子到了南陽,你明天派人請他們來一趟。我很長時間沒有看到他們了,心裡總是惦記著。”

  溥溥在一旁也叫道,“我也想玥姐姐,非常想她。”

  白氏親暱地打了她一下,“不要亂叫,她的輩份比你小,你怎能喊她姐姐?”

  寶鼎看到溥溥一臉窘迫的樣子,不禁笑了起來。

  “母親,今天我見過琴珪和琴玥兄妹了,他們說明天上午就來拜望母親。”趙儀恭敬地說道。

  “那就好。”白氏說道,“明天,把守相也請來,讓他和琴氏兄妹見個面,彼此也認識一下。對了,他這幾天都在忙什麼?我怎麼沒有看到他?”

  寶鼎略感吃驚。從母親的口氣裡聽得出來,她很喜歡甘羅,似乎視之如子侄。什麼時侯母親和甘羅的關係親密到如此地步?

  “守相到舞陽去了,母親忘記了?”

  “哦,對,對,瞧我這記性。”白氏遺憾地搖搖頭,“他何時回來?我打算讓守相與琴玥見一面,如果守相滿意的話,我就代他向琴氏提親。”

  寶鼎驚訝地望著白氏,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王離不是喜歡琴玥嗎?”寶鼎脫口而出。

  “小孩子的事,當不得真。”白氏笑道,“再說,王離喜歡琴玥,那琴玥是否喜歡他?王離過去在咸陽就是個紈褲,沾花惹草的事幹了不少,所以你不要把他說的那些玩笑話當真。還有,即使王離喜歡琴玥,你認為上將軍會答應這門親事?”

  王翦當然不會答應這門親事。與隗氏結親他還可以考慮,但與琴氏這種巨賈結親那是絕無可能。

  寶鼎笑著搖搖手,示意自己無心說錯了話,“母親怎麼想到要為守相說媒?”

  “你有時間過問自己這份家業嗎?”白氏說道,“這麼長時間以來,蓼園多虧了守相的操持才越來越興旺。那孩子非常聰明,為人也謹慎,我相信他,我想把他留在蓼園。”

  寶鼎微微皺眉,不知道母親怎麼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我本來不想過問你的事,但你長期在外,的確不瞭解他。他有他的難處,如果你設身處地為他想想,想想他甘氏曾經經歷過的苦難,你或許就能理解他的行事風格。”白氏指指趙儀,“你可以問問她,詳細瞭解一下守相,然後再做決斷。我不想看到他成為第二個甘茂。甘茂不是自己要背叛秦國,而是被逼出逃,最後走投無路,竟然活活氣死了。同樣的錯誤不要再犯,大秦始終欠了甘氏,我們要給甘氏一個正名的機會。”

  寶鼎躬身受教,“孩兒謹尊母親的教誨。”

  甘羅從舞陽回來後,寶鼎馬上把他請到了書房,直接向他詳述了未來一年各方局勢可能發生的變化。

  代北戰事估計要拖很長一段時間,而中原內憂外患肯定要一起爆發,秦軍已經無法避免兩線作戰,但秦軍在兩個戰場上都有一定的優勢,攻擊不足但防禦足矣,不足為慮,唯一擔心的是咸陽局勢。

  “老太后的時間不久了。”寶鼎正色說道,“你可以想像得到,老太后一旦薨亡,咸陽政局將要發生多大的變化,而這些變化對我們都不利,所以我們要竭盡所能延緩或者阻止這些變化的發生。”

  甘羅駭然變色。寶鼎選擇繼續信任他,這讓他很激動,但他絕沒有想到寶鼎會告訴他這些機密要事。事實上,從這一刻開始,他已經得到了寶鼎的承認,進入了蓼園的核心圈子。

  “代北和中原兩個戰場可以有效牽制咸陽宮,但這種牽制畢竟有限,假如大王一定要以雷霆手段打擊熊氏,以我們目前的力量無法阻止。”寶鼎說道,“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儘可能保存楚系的力量,尤其要牢牢控制南陽和南郡兩地。”

  寶鼎把自己的計策一一告之,“如果昌文君一定要返回咸陽,你的擔子就太重了,必要的時侯,你不得不撕下偽裝,與咸陽直接對峙。”

  甘羅神色沉重,良久問了一句,“王統的事怎麼辦?”

  “重生。”

  重生?甘羅暗自駭然,武烈侯好狠的手段,竟然要置熊氏於死地。熊氏死了,還能再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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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新年之後

  新年悄然來臨,歷史的車輪進入了秦王政一十七年。

  寶鼎接到代北消息,王翦和公孫豹在趙人“默契”的配合下,拿到了雁門重鎮善無和平城。匈奴人沒想到秦軍的速度如此之快,倉促間攻擊不利,喪失了奪取雁門的最佳機會。匈奴本想大舉進攻,利用自身的優勢將秦軍困死在幾座城池裡,但沒想到天公不作美,北方普降大雪,導致攻擊不得不停下來,這給了秦軍重新部署和徵調後續援軍的時間。

  代北的戰具體怎麼打,那是王翦的事,寶鼎關心的是如何執行與李牧的約定,給代郡提供保證災民生存的糧食和衣物。寶鼎為此急書王翦,在信中懇請王翦務必遵守約定,力爭贏得代北人心,為擊敗匈奴全取代北奠定基礎。

  王翦是否遵從約定?寶鼎沒有把握。王翦為了防備開春後遭到匈奴人和趙人的前後夾擊,在繼續救助代北人的問題上肯定有所猶豫,不敢把飢寒交迫的代北人全部喂飽以便養虎為患,自取其禍。

  寶鼎考慮良久,還是在書信中提到了“反間”之策。秦軍在代北越是全力救助災民,越是能挑起李牧與邯鄲之間的矛盾。矛盾大了,李牧還敢在今年率軍入代,收復雁門和雲中嗎?邯鄲會給他這個機會?當然不會,所以寶鼎極力遊說王翦,無論如何都要按照約定救助災民,不要在這件事上有任何猶豫。

  =

  宗越在年後向武烈侯告警,從各個渠道刺探到的消息來看,韓魏兩國的叛逆已經派遣刺客潛伏宛城,近期他們極有可能利用章邯大婚、賓客雲集的機會實施刺殺。

  蒼頭也從咸陽送來消息,潛伏於齊楚兩國的黑冰獲悉兩國軍隊統率在蘭陵秘密會晤。另據邯鄲消息,燕國太子丹於年前與趙王秘密會談,然後便急赴齊都臨淄,估計是商議合縱抗秦一事。

  寶鼎急告中原各軍統率,請他們加快整軍速度,以應對越來越緊張的局勢。又急告中原各郡太守,請他們小心防範,一旦發現有暴民密謀叛亂的跡象,則堅決予以鎮壓。

  在章邯大婚的前夕,寶鼎果然遭到刺殺,但因為防範嚴密,刺殺失敗。

  甘羅下令全城戒備,大力搜捕。

  就在這個時侯,潁川急報,新鄭爆發叛亂,幾乎在同一時間,鄢陵也爆發叛亂,韓國的橫陽君乘機率軍攻擊,拿下了鄢陵。

  鎮戍潁川的秦軍統率司馬鋅雖然有所戒備,但敵人準備充分,兩地同時起事,導致秦軍顧此失彼。

  司馬鋅在半天之內鎮壓了新鄭叛亂,然後揮軍南下,直殺鄢陵。

  =

  寶鼎命令封鎖消息,以穩定南陽民心。

  琴氏、烏氏、卓氏等巨賈和墨家的墨者聯袂趕赴蓼園拜見武烈侯,商討中原局勢。中原局勢緊張對他們來說是個壞消息,假如戰事連綿不斷,戰火在中原綿延燃燒,他們的損失可就太大了。

  “武烈侯對未來的中原局勢有何判斷?”琴氏少主琴珪急切問道。去年他在咸陽,錯過了一次鍛鍊的機會。今年隗清把他放在了中原,諸事盡數託付。琴珪本想大顯身手,誰知剛剛到了南陽,中原局勢就變了,這讓他大為忐忑,唯恐母親擔心自己的安全,又把自己叫了回去。

  寶鼎的臉色很嚴峻,他稍加沉吟之後,便把咸陽、代北和中原三地的局勢發展做了一番分析和推測。

  “代北對統一大業至關重要,咸陽對此非常清楚,所以今年咸陽要把全部精力放在代北。”

  代北局勢惡劣,西北有匈奴,東南有趙燕兩國,大家都想搶佔這塊地方,而秦軍現在就像一把尖刀插進了代北的要害之處。牽一髮而動全身,四股力量糾纏在一起,局面異常複雜。

  “代北肯定要採取攻勢,為此咸陽要集中錢糧供應代北戰場所需。”寶鼎說道,“這種形勢下,東方四國必然要打中原,以便把我大秦拖入兩線作戰的險境。以咸陽的財賦狀況,當然無力支撐兩線作戰,所以今年中原肯定要採取守勢,以中原的財賦收入來維持中原戰場所需。”

  這句話說出來之後,眾人的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中原五個郡,除了三川和南陽,其它三郡都是新近佔領的韓魏土地,在它們尚未穩定而戰事又再度開始的情況下,中原能有多少財賦收入?以中原的財賦維持中原戰事,這太困難了,除非武烈侯有辦法一戰而定,在最短時間內結束戰事,否則拖個一年半載,中原勢必活活拖垮。

  這時候大家都想到了去年的“收穫”,但這些“收穫”都被武烈侯在瞬間“揮霍”一淨,如今卻是兩手空空,一籌莫展了。

  琴唐嘆了口氣,有心埋怨武烈侯兩句,但想到武烈侯終究是“救人”,做的是“仁義”之事,如何埋怨?

  “武烈侯需要我們做些什麼?”卓文主動問道。在坐眾人裡,就算他最為感激武烈侯,為此他願意傾其所有報答武烈侯。

  “首先,你們要相信我。”寶鼎淡然笑道,“無論何時何地,你們都要絕對相信我,這樣我們才能齊心協力。”

  “其次,我剛才說過了,咸陽、代北和中原三地的局勢緊密相關,中原局勢的複雜和困難並不完全是壞事,到了關鍵時刻,它會變成好事,對我們控制整個大局的發展極其有利。”

  眾人馬上想到了咸陽,想到了病入膏肓的老太后,想到了如今正在惶恐不安中的楚系外戚。武烈侯向來高瞻遠矚、深謀遠慮,或許他去年的救災義舉正是為了造成今日中原的危局,以中原危局脅迫咸陽來謀取自身的利益。

  “再次,現在能對中原造成威脅的只有齊國,而在趙國奄奄一息、楚國傷痕纍纍的情況下,齊國會傾盡全力與秦國爭奪中原嗎?兩虎相爭,必有一傷,而另外一個也鮮血淋漓,其實這就是兩敗俱傷之局。齊國四十年中立不打仗了,現在齊國軍隊從上到下都是沒有打過仗、沒有經歷過血腥廝殺的人,就算他們兵強馬壯士氣如虹,但雄心壯志始終代替不了實戰經驗,所以,在明明知道是兩敗俱傷的情況下,他們是不是還有勇氣打一仗?即使想打,又打算出多少軍隊?這一切都是未知數,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我中原十萬常備軍傾力一戰,即使贏不了齊國,也足以把他們打得血肉模糊,肝膽俱裂。”

  甘羅聽到這裡心裡一陣窒息,緊張地問道,“武烈侯,你的意思是要和齊軍打一仗了?”

  “當然。”寶鼎笑道,“中原局勢如此緊張,如果依舊不能把齊軍引出來打一仗,那豈不白白浪費了機會?”

  眾人互相看看,俱是面無表情。今年秦軍兩線作戰,中原大軍還得不到咸陽的錢糧支撐,這種形勢下武烈侯還要與齊軍決戰,簡直是瘋了。

  “如果我們今年不能利用這個機會重創齊國,請問諸位,明年我們怎麼打趙國?”寶鼎問道。

  寶鼎與秦王有三年之約,以現在寶鼎與咸陽之間的矛盾,假如寶鼎未能在三年內滅趙,那秦王絕對會毫不留情地將其徹底打倒。寶鼎一倒,整個蓼園一系必定轟然傾覆。

  道理就是這麼個道理,不說不足以重重“敲打”這些為了守住自己的利益而畏首畏腳甚至已經心生懼意的人。

  “這一仗肯定要打,所以我的對策就是,力保春耕,同時利用各種渠道,想方設法延緩齊國的攻擊時間。”

  “武烈侯希望何時決戰?”琴唐問道。

  “力保春耕,當然是為了秋後決戰。”寶鼎笑道,“在外事上,咸陽會竭盡全力,估計出使齊國的使者馬上就要上路了,但你們知道,韓魏滅亡,齊國失去屏障,這讓齊人感受到了深重的危機,即使我們以割地來換取盟約,這個盟約也沒有維持的基礎。”

  “我們與齊國保持盟約的原因不過是想延緩齊人攻擊中原的時間,而齊人對此也是心知肚明,所以僅靠咸陽在外事上的努力遠遠不夠。我希望你們也能想想辦法,看看能否從其它渠道影響齊國的決策。”

  眾人竊竊私語,小聲議論。

  張鹿和琴珪湊在一起談了幾句,然後又與卓文商量起來。寶鼎看到張鹿似乎有想法,於是指著他說道,“你是中原大族,世代相傳,應該與齊國巨賈有密切聯繫。你認識齊國的哪些巨賈?”

  張氏是典型的官商一家。張鹿的真正身份是個地位很高的“士”,說他是巨賈的確不合適。這個時代像張氏這樣的官商大族不是少數,尤其世代傳承的貴族,對財富的攫取永無止境。

  張鹿略略猶豫了一下,恭敬說道,“以財富論,齊國田氏為最,其次便是後來居上的後氏,然後就是蘇氏、孫氏了。田氏是宗族,後氏是外戚,蘇氏和孫氏是士卿,都不可能直接營商,他們都是通過一些巨賈來獲取財富。田氏背後最大的巨賈就是中原朱氏,中原朱氏世代居於陶,其祖上就是有名的陶朱公。後氏背後最大的巨賈則是濮陽的端木氏,端木氏是衛人,其祖上就是孔子的得意門生子貢。”

  寶鼎對陶朱公和子貢當然非常熟悉,也知道他們是中原世代傳承的巨賈,只不過這兩家早就把財富轉移到齊國,所以攻克中原後,寶鼎並沒有接觸到他們。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朱氏與齊國宗室田氏關係竟然非常密切,而端木氏竟然攀附在齊國後氏這顆大樹上。

  “兩個多月前,朱氏、端木氏曾找到我和白氏,有意通過我們認識武烈侯,繼續在中原發展。畢竟中原是他們的老家,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想放棄自己的根基之地。”

  寶鼎笑著點點頭,示意可以理解,也理解張鹿和白氏不願意把他們引介給自己的原因。

  張鹿遲疑了片刻,又說道,“還有一家,也曾找到我和白氏,商議過同樣的事。“

  “誰?”寶鼎好奇地問道,“也是齊國巨賈?來自蘇氏還是來自孫氏?”

  蘇氏就是蘇秦、蘇代、蘇厲兄弟的後人。蘇秦兄弟五人,個個傑出,其中以蘇秦、蘇代最為出名。蘇秦被齊國以叛逆處死後,他的族兄蘇代,族弟蘇厲等人繼續奔走各國,以縱橫之術謀取功業,其中蘇厲更是終老於齊。孫氏則是兵家大師孫武、孫臏的後人,在齊國的地位一向很高。蘇氏和孫氏都是齊國士卿階層中的代表家族。

  在齊國的朝堂上,宗室和外戚互為對手,而士卿一分為二,以孫氏為首的官僚與宗室關係密切,以蘇氏為代表的官僚則與外戚利益相連。

  寶鼎對齊國的政局非常關注,有機會從其它渠道接觸齊國權貴當然求之不得。

  張鹿搖搖頭,“是趙國的郭氏。”

  寶鼎略感驚訝,接著便笑了起來。歷史有時候真的很神奇,即便是軌跡改了,但有些細節竟然還是發生了,沒做任何改變。

  趙國郭氏如同韓國張氏,世代大族,族中嫡脈在朝為官,庶支則在野營商,官商結合,無往而不利。郭氏在趙國朝堂上一直很有份量,在中土巨賈中則以冶鐵而出名。

  “郭氏也想在中原發展?”寶鼎問道。

  張鹿看到寶鼎笑容滿面,並沒有生氣,緊張的情緒隨即鬆弛下來,“郭氏心思太大,竟然想涉足中原冶鐵,所以當郭氏私下遊說我和白氏、孔氏的時侯,當即被我們三家一口拒絕了。”

  冶鐵關係到秦國的機密,更關係到經營這一行業的巨賈們的財富。當初寶鼎出於穩定中原的需要,不但挽救了中原巨賈們的財富,還把他們招攬到了蓼園賜予了更多的財富,中原巨賈們知恩圖報,並沒有做出背叛蓼園的事,這一點讓寶鼎很高興。

  “你找個機會,幫他們引介一下。”寶鼎說道,“我要見見他們,和他們具體談一談。”

  “武烈侯,此事要慎重。”琴唐急忙勸道,“一旦讓咸陽知道,恐怕有麻煩。”

  “我的麻煩夠多了,不在乎多這麼一點。”

  “武烈侯,此事關系重大,必須考慮到各種後果。”甘羅也勸道,“有些事,欲速則不達。”

  “合作有各種各樣的方式。你們的眼光要放得長遠一些,思路也要更為開放一些。”寶鼎笑道,“我一再強調,我們的策略要以中土統一為基礎,不要總侷限在中原,侷限在大秦。”

  眾人聽到寶鼎這麼說,知道他已經做出了決定,也不好再勸,反正以他的天才,應付這麼點小事根本不在話下。

  =

  章邯的婚禮隆重而奢華,一對有情人終成眷屬。

  寶鼎難得喝醉了。他親手改變了歷史,改變了他人命運,讓不幸的人變得幸福快樂,這種成就感讓寶鼎非常激動,他很享受這種美妙的感覺,沉醉其中難以自拔。

  第二天寶鼎親自登門拜會昌文君,想做最後一次努力,把他留在南陽。

  昌文君心裡鬥爭激烈。從咸陽傳來消息,老太后這次似乎真的不行了,本來準備到南陽參加婚禮的王夫人和公子扶蘇也不得不放棄了出京之行,而昌平君則一連數份書信督請他盡快趕回去,但偏偏在這時候,王夫人派人傳來口訊,希望昌文君能留在南陽。

  “我接到了庸夫的信。”熊熾請寶鼎坐下後,面露感激之色,“庸夫能有今天,都要感謝武烈侯給了他一次次機會。”

  寶鼎搖搖手,“我看重的是他的未來,但你呢?你是否願意在這個關鍵時刻幫他一把?”

  熊熾苦笑,“有你在,庸夫就有未來,而我顯然幫不上他了。”

  “你不要對大王抱有任何希望。”熊熾正色警告道,“你想想當初的昭襄王。宣太后去世後,昭襄王如何對待熊氏?穰侯的戰績大不大?華陽君的功勞多不多?最終如何?涇陽君和高陵君都是昭襄王的親兄弟,最終落了個什麼結局?相比起來,你和昌平君的功勞不值一提,所以你們的結局如何,還需要我刻意提醒嗎?”

  熊熾臉色陰沉,低頭不語。

  “我可以毫不避諱地告訴你,南陽和南郡一旦被大王所控制,我還可以在中原找一塊地方,但熊氏呢?熊氏需要一塊根基之地,有了這塊地方才能東山再起。”寶鼎勸道,“我實話告訴你,不論大王還是我,在中土沒有統一之前,只要彼此不觸及對方的底線,我們兄弟不會反目成仇。熊氏希望依靠我們兄弟之間的自相殘殺來贏得復出的機會是絕無可能。”

  熊熾的臉色終於變了。這句話背後的意思太明顯了,武烈侯不會在秦王政打擊熊氏這件事上插手干涉,相反,他還是可能順勢推一把,否則也就不會不遺餘力地扶持熊庸了。武烈侯扶持熊庸,不是為了與熊氏做交易,而是要重新打造一個新熊氏。

  形勢有這麼惡劣?秦王政有如此手段?

  “留下來。”寶鼎說道,“留下來,我保證熊氏還能支撐幾年,否則,最多兩年,熊氏必定徹底傾覆。”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31
 第260章 攻楚?

  武烈侯的直言相告給了熊熾以很大震動,再加上兒子熊庸在書信中的懇求,熊熾終於動搖了。

  兒子十三歲離家出走,靠自己的努力贏得了今天的成就,而他的未來直接決定了熊氏的未來以及楚系在未來朝堂上的地位,此時此刻,熊熾在利益和親情的雙重壓力下,不得不重新考慮自己的決策。

  寶鼎已經做了最後努力,熊熾是否願意留下那就要看熊氏的命運了,而從原有的歷史上來看,熊氏在老太后去世後依舊堅持了下來,直到秦軍準備攻楚之前,昌平君熊啟才被趕出了咸陽。假如在這個細節上歷史沒有發生太大偏差,熊熾極有可能選擇留下。

  從潁川傳來消息,司馬鋅在鄢陵擊敗韓國橫陽君,橫陽君敗逃楚境。秦軍隨即向楚軍淮北統率項燕發出警告,勒令他馬上交出橫陽君和韓國叛逆,否則後果自負。項燕不予理睬,調集大軍陳兵邊境,與秦軍對峙,潁川局勢緊張。

  大梁急報,魏國寧陵君率叛軍攻打方與、昌邑一線,威脅陶城。與此同時,齊軍中都、北都兵馬越過長城(齊國長城),正在薛郡曲阜一代集結,東郡和碭郡形勢惡化。

  秦王政再度急書武烈侯,督請他馬上趕赴大梁,坐鎮中原,統籌軍政,處置危機。

  寶鼎不敢怠慢,馬上告辭母親,與趙儀依依惜別,十萬火急趕赴大梁城。

  兩天後寶鼎剛剛抵達舞陽,從大梁再傳惡訊,魏人在陶城發動叛亂,正在昌邑指揮秦軍作戰的王賁不得不下令全軍後撤,抽調精銳連夜趕往陶城平叛。

  寶鼎沒有絲毫慌亂,竟然在舞陽停留了一天,巡察舞陽大鐵礦和冶鐵大作坊。

  當夜在軍帳裡,寶鼎召集主要屬吏和琴唐、馬骕、琴珪、張鹿等人商量加大鐵礦的開採量和加速擴建舞陽冶鐵大作坊。

  秦軍需要更好更多的武器,而打造武器需要炒鋼,炒鋼則來源於鐵礦石的冶煉,這牽扯到一系列的投入,要投入大量的財力物力和人力。咸陽中樞和地方郡縣肯定無能為力,只能寄希望於巨賈們的聯合。巨賈們不停地投入,從糧食到武器,用度驚人,雖然他們的收益同樣驚人,但咸陽中樞給他們的不是金銀財寶,而是賒貸協議。如此巨額賒貸,不僅僅咸陽中樞感到壓力巨大,巨賈們也是無以為繼了。

  寶鼎為了此事已經數次上奏秦王政和中樞,提出以新佔領地區的土地和作坊做為交換。土地可以產糧,作坊可以生產,這就是財富,可以讓巨賈們在得到收益的同時連續投入。

  這是個好辦法,寶鼎在拿下中原的過程中就是以土地和作坊來償還巨賈們的賒貸,但由此帶來的問題是,土地私有化的趨勢越來越明顯,工商業也面臨私人的壟斷,而這都與朝廷的國策相背離。

  秦國在土地上實施的是計口授田制,顧名思義,土地歸王國所有,王國賜予臣民土地,王國直接干涉生產,嚴禁土地買賣。這個土地買賣是指私人間的買賣,也就是說,王國反對土地私有化。在戰國時代,自變法開始,各諸侯國基本上都是實施計口授田制,原則上不允許土地私有化。

  寶鼎在中原的做法並沒有違背這一原則,他不過是做為王國一方,授田給功勛者而已,不過他授田給巨賈們的數量遠遠超過了律法的規定。這其中的超額部分就是做為償還巨賈們的賒貸,而事實上這就是官府與私人之間進行的土地買賣,它將直接影響甚至動搖國策根本。

  工商業也是如此,就像王國控制土地可以確保中央對土地財富的掠奪一樣,王國在工商業上也非常需要官營的好處,以方便王國對工商業財富的控制和掠奪。

  當前的矛盾就在這裡,大秦若要加快統一進程,就必須獲得更多的財富,但王國的賦稅有限度,不可能無限制地支撐大規模的戰爭。寶鼎的做法就是引入私人財富做為補充,以此來支撐統一大戰,但凡事有得必有失,既然王國要借助於私人財富贏取更大的利益,那麼當利益獲得之後,必然要從這塊利益中分一部分給私人,其實也就是把王國利益讓度一部分給巨商富賈。

  這個時代的巨商富賈都是攀附在某個權貴或者某個利益集團下面,把王國利益讓度給巨商富賈,實際上也就是讓度給貴族士卿們,這就牽扯到了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問題,所以秦王政和咸陽中樞在這件事上自始至終沒有鬆口,沒有做出絲毫的讓步。雖然他們默許寶鼎在中原以土地和作坊償還賒貸,但因為沒有律法做依據,寶鼎的做法實際上嚴重違法,一旦咸陽要對付寶鼎,這就是個重大罪責。

  寶鼎一直在殫精竭力改變國策,而巨賈們在獲得土地和作坊的同時,心中卻難免忐忑不安。從律法上來說,他們無權擁有如此數量的土地和作坊,這是隱患,假如有一天咸陽秋後算帳,那他們不但竹籃打水一場空,而且還會受到嚴懲,最後恐怕連性命都保不住。

  “我說過,你們要絕對相信我。”寶鼎說道,“國策的改變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它需要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而我們現在所做的就是過程。等到時機到了,條件成熟了,國策自然就會改。”

  寶鼎傳奇般的戰績給他贏得了越來越強悍的實力,像琴氏、烏氏和墨家這些蓼園老班底對他逐漸產生了一種盲目的信任,只要寶鼎要求他們做的,他們即便有顧慮,也會堅決遵從,因為他們相信寶鼎肯定能創造奇蹟。

  “在今明兩年,我希望中原十萬將士全部用上環首刀,用上那些更為鋒利的兵器,這不僅僅可以增加戰鬥力,更能讓我們的將士減少傷亡,獲得更大的生存機會。”

  寶鼎給他們下達了具體任務,而且必須完成,因為一切順利的話,明年寶鼎就要打趙國,打邯鄲,所以寶鼎給他們的時間並不寬裕。

  送走琴唐等人,寶鼎正打算休息一下,唐仰和司馬昌去而復返。

  “武烈侯,宛城消息。”唐仰匆忙說道,“守相來書,昌文君突染重病,暫時要留在南陽治病。”

  寶鼎微笑點頭。熊熾這下總算想通了,他願意留下來,也算給熊氏贏得了東山再起的機會。

  “武烈侯,大梁來信,陶城的叛亂正在平定,估計再有一兩天就能把局勢穩下來。”司馬昌神色沉重地說道,“不過,由於大軍後撤,方與和昌邑已經丟失。大上造請求支援。”

  寶鼎搖搖手,“馬上書告大上造,請他守住陶城。方與和昌邑是否丟失,無關大局,不足為慮。”

  唐仰和司馬昌互相看看,目露不解之色。

  “你們不要被中原緊張形勢的表象所迷惑。”寶鼎說道,“你們必須以整個中土大局為基礎來分析中原形勢。”

  “今年中土的關鍵不是在中原,而是在代北。秦軍能否在代北站穩腳跟,不但關係到我大秦北疆的安危,同樣關係到趙國與燕國的安危,所以趙國和燕國現在的注意力都在代北,他們的軍隊都在北部邊境嚴陣以待。”

  “代北形勢直接影響到中原,趙燕齊楚四國都想攻擊中原,把我大秦拖進兩線作戰的窘境,但趙燕兩國實力不濟,力有不逮,即便合縱也是鞭長莫及,如此真正對中原有威脅的只有齊楚兩國。楚國去年受創於中原,今年最多也就是伺機撿撿便宜,真正有實力攻打中原的只有齊國。”

  “齊國以一家之力攻擊中原,必然十分慎重,一旦敗北,被我大秦抓住機會攔腰斬斷東方四國的‘長蛇’之勢,那中土大勢將對他們極其不利。”

  “現今韓魏兩國叛逆紛紛出動,無非是想混亂中原局勢,給齊楚兩國創造進攻的機會罷了。”寶鼎說到這裡笑道,“其實,我也非常期待韓魏兩國叛逆在中原搞風搞雨,中原風雨越大,形勢愈是混亂,齊國出兵的可能就越大。”

  唐仰和司馬昌豁然省悟,武烈侯不是憂慮中原亂象叢生,而是憂慮它還不夠亂。中原緊張局面給武烈侯這麼一解釋,竟然對己方有利了。

  “武烈侯,如果齊國在春耕時出兵攻擊怎麼辦?”唐仰問道。

  “我有十萬常備軍,又在中原採取守勢,可以最大程度地減少徭役徵調。”寶鼎說道,“但齊國肯定不行,它要打進中原,不但要從各都調兵,還要徵調大量徭役,這對齊國的春耕影響太大,所以不出意外的話,齊國要打就是選擇春耕或者秋收之後。”

  “武烈侯,凡事都有意外。”司馬昌小心翼翼地提醒道,“距離秋收結束的時間太長了,誰知那時代北是個什麼狀況?齊國假如決心要打中原,恐怕等不到秋收。”

  “我也有同樣的看法。”唐仰說道,“我覺得中原這樣亂下去,韓魏叛逆這樣裡應外合地頻繁發動叛亂,齊國肯定要在近期發動攻擊。”

  寶鼎微微頷首,稍加考慮後說道,“有道理,為防患於未然,我們還是儘早做好準備。馬上書告五軍統率,請他們在十天之內趕到大梁,共議戰局。”

  “再告黑冰台,請他們加強在齊國的刺探。”

  唐仰和司馬昌急忙應諾。

  “大上造司馬鋅從鄢陵來書,徵詢武烈侯對南邊局勢的解決之策。”

  司馬昌拿出一封書信遞給寶鼎。寶鼎沒有接,直接問道,“老將軍打算怎麼辦?”

  “老將軍當然是想殺進楚國。”司馬昌再度把書信遞了過去。

  寶鼎笑了起來,一邊接過書信,一邊說道,“老將軍對我在楚國的佈局略知一二,他應該知道現在我們不能和楚國撕破臉。”

  “老將軍的意思是打一下,或許有助於楚國局勢向武烈侯所期待的方向發展。”

  寶鼎略略皺眉,急忙打開書信。司馬鋅對楚國包庇叛逆一事極其憤怒,認為有必要打一下,給楚人以嚴厲警告。另外,淮北局勢一旦緊張,兩國再度開戰,必定有助於激化壽春的矛盾,壽春一亂,對中原有百利而無一害。

  寶鼎看完信,心裡隱約感到不安。中原五軍沒有大統率,各軍官長鎮戍一方,都有自己的主張,而司馬鋅顯然是想利用這個機會殺進楚國,震懾壽春,從而達到威脅齊國的目的,延緩齊國攻打中原的時間。

  “你們兩個有什麼看法?”寶鼎問道。

  唐仰搖搖頭,表示不同意司馬鋅的建議,而司馬昌卻說道,“楚國背棄了盟約,不但包庇韓魏叛逆,還幫助他們攻打中原。此事我大秦絕不能容忍,必須給楚國一個嚴厲警告。”

  寶鼎想了一下,對司馬昌說道,“代我寫封信給大上造,請他約見項燕,限定項燕交出韓人,否則秦軍將越境攻擊。”

  唐仰吃了一驚,正想勸阻,卻見寶鼎用力一揮手,“派使者趕赴壽春,督請壽春出面干涉,向項燕施壓。告訴壽春,如果項燕不給我一個交待,我就翻臉不認人了。”

  =

  寶鼎趕到大梁的時侯,五軍統率和三郡太守都已經到了梁囿行轅。

  定陶的叛亂已經平定,但秦軍丟掉了方與和昌邑等五座城池,這令王賁非常憤怒,打算說服寶鼎,集結主力展開反擊。

  寶鼎把自己的全部策略對眾人做了一番詳細解說。

  “我們在碭郡以東丟掉幾個城池並不是壞事,而是好事。”寶鼎笑道,“如果齊國有決心攻打中原,我甚至可以放棄陶城。”

  “誘敵深入?”王賁問道。

  “當然要誘敵深入。”寶鼎說道,“要打就打他個全軍覆沒,打得他再沒有力氣威脅中原以阻礙我大軍北上滅趙。”

  “武烈侯所言有理。”楊端和讚道,“要滅趙,就先重創齊國,確保中原無憂。”

  “你們未免過於輕視楚國了。”司馬鋅說道,“齊軍在沒有楚國的全力配合下,他們會深入中原?現在項燕陳兵邊境,一下子就牽制了我們數萬軍隊,請問這時候我們還有多少軍隊與齊軍決戰?所以在我看來,若想擊敗齊軍,必須再一次重創楚國。”

  “何謂重創?”蒙武當即問道。

  “拿下陳,把這個淮北重鎮奪過來。”司馬鋅手撫長髯,傲然說道。

  眾皆側目。奪陳?陳是座堅固大城,楚國遷都陳後,曾大力修繕加固,城池更為雄偉。以目前中原十萬大軍的武力,強行攻城,攻克的希望微乎其微,其難度不亞於攻打大梁。大梁得以攻克得益於大河之水,而陳處在鴻溝之尾,四周地勢平坦,實施水攻的難度太大,再說,楚國也不會重蹈魏國丟失大梁之覆轍。

  不過,有一點司馬鋅說得對,今年齊國如果要打中原,必定與楚聯手,一主攻一策應,齊國絕不會獨自殺進中原,如此一來,寶鼎的計策就難以實現,秦軍在兵力不足的情況下,只有據城堅守,逐步後撤,給齊軍以重創也就成了一句空話。

  司馬鋅的分析是正確的,打齊就要先打楚,但秦軍如果再一次創造奇蹟,把楚國的淮北重鎮陳奪了過來,齊國還敢打中原嗎?那時齊國也不能打中原了,它只能陳兵威脅,牽制秦軍,從而向南策應楚國,向北支援趙國。齊國放棄攻打中原,明年秦軍攻趙就很麻煩,中原的安危無法保障。

  “先不要考慮奪陳,那對我們來說太難了,而且對整個戰局不利。”桓齮考慮良久,開口說道,“我們還是以武烈侯的策略為基礎,在這個基礎上加進攻楚一策。”

  桓齮隨即展開地圖,把自己的想法大概說了一遍。以對楚作戰來誘使齊軍深入,等到齊軍進來了,則火速將其包圍,一戰定勝負。

  “十萬大軍不夠。”王賁說道,“我們必須向咸陽求援,徵調更多的軍隊。”

  “我大軍雲集中原,齊楚兩國還敢打嗎?”司馬鋅問道。

  “以我們現有的兵力,的確無法實現這一策略。”楊端和說道,“中原三郡尚未穩定,中原人目前也還不能用,所以我們只能從其它郡縣調撥軍隊。”

  “齊國不敢打不是更好嗎?”蒙武忽然插話道,“齊國不敢打,我們正好以十萬主力猛攻楚國,拿下陳,然後把淮北楚軍壓迫到淮河一線,這對中原非常有利。”

  蒙武這句話讓眾人陷入沉思。

  寶鼎的策略是建立在齊國肯定要乘機攻打中原的基礎上,假如這一基礎改變了,齊國因為秦軍主力集結於中原,不敢打了,那豈不正好有助於秦國攻打楚國?楚國遭到攻擊,甚至把淮北重鎮陳給丟了,連遭重創,那壽春不但惶恐不安,到了明年秦軍攻趙的時侯,楚國肯定沒有力量反攻中原了。

  威脅中原的就是齊楚兩國,如其與齊國這頭休養生息了四十年的老虎決戰,倒不如痛打楚國這條跛腿的狼,把它徹底打倒。楚國奄奄一息了,那齊國獨木難支,即便有心想打中原,想支援趙國,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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