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大秦帝國風雲錄 作者:猛子(連載中)

 
rufh1234 2010-10-27 09:53: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9 26521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37
第291章 大渠就是我們的未來

  寶鼎把案几上的地圖鋪開。

  這是長沙郡的地形圖,其中包括位於長沙西部的秦國黔中郡、東部的楚國九江郡和南部南嶺一帶的地形。這個時代的地圖當然不能和幾百年後的地圖相比,但山川城池還是標註得相當清晰。

  寶鼎接著又打開一張黃紙,把這張黃紙鋪在地圖的下首。趙高仔細一看,黃紙上是手繪的地圖,非常簡略,不過也可以清晰看到上面有大海、山川等標識。

  趙高疑惑地望著寶鼎。

  “這是西南地形。”寶鼎笑道,“我繪製得並不準確,但告訴我的人也只說了個大概。西南地形基本如此。”寶鼎前世做營銷,走南闖北,看地圖是經常的事,久而久之,這大江南北的山川地貌也就清晰刻在腦海裡。

  “你看……”寶鼎手指地圖,“這是我們現在所處的長沙郡。”

  “在長沙郡的西面是武陵山和雪峰山,夜郎國和我們隔山相望。在長沙郡的東面是幕阜山、九嶺山和羅霄山,楚國的九江郡和我們隔山對峙。”

  “在長沙郡的南面就是南嶺,地勢險要。百越諸族憑藉這道天險,隔斷了與中土的聯繫。”

  “長沙郡地勢好,北面是大江,東西南三面是大山,山川環抱,水系發達,土地肥沃,是個可以與南陽相媲美的好地方。”寶鼎說道,“當年楚國定都於郢(ying),湘水兩岸的土地可以說是楚國賴以生存的根基,只不過隨著楚國丟失荊宛,被迫遷都淮水之後,這裡由昔日的京畿要地變成了西南邊陲,於是迅速沒落,再不復昔日的繁華和富庶。”

  這個時代的長沙郡在地理位置上叫江南,兩千多年後這地方稱之為長瀏盆地,的確是個好地方。

  南陽位於南陽盆地,南郡位於江漢平原,長沙位於長瀏盆地,這三塊地方由北而南一字排列,大江和漢水、湘江把它們連到一塊。當年楚國最強盛時期就是因為佔據了這三塊富庶之地,可惜如今都落在了秦國手裡,雖然現在楚國還佔據著江淮和江東之利,但失去了這三塊地方,無論是在戰略上還是在財賦上,楚國都不是秦國的對手了。

  趙高對此當然比較清楚。他和大多數官員一樣,認為楚國至死不會放棄江南,畢竟這塊地方的戰略位置太重要,但結果出人意外,不知是楚國太背運還是武烈侯的運氣太好,江南竟然輕鬆地落入了武烈侯手裡。

  “江南變成楚國的西部邊陲之後,人口流失非常嚴重,如果不是因為這裡土地肥沃,糧食產量尚可,估計早就荒涼了。”寶鼎繼續說道,“我正是看中了這塊地方的諸多便利條件,才想到轉徙災民於長沙。以我的估猜,湘水兩岸的大片土地足夠養活江南楚人和轉徙而來的百萬災民,但我需要更多,我不僅需要安置這些災民,還要利用這些災民大量墾荒土地,以便增加江南的糧食產出。這些多餘的糧食和充足的人口,足夠保證我開拓西南。”

  趙高暗自嘆息。西南策略的前景的確美好,但現在的關鍵問題是,如何度過眼前的難關?安置災民、墾荒、到產出糧食,至少需要一年,在這一年裡,武烈侯拿什麼養活百萬災民?糧食才是至關重要的事情,沒有糧食,其他一切想法都是虛無的東西,毫無意義。

  “我們遠征西南,實際上就是攻打南嶺以南的百越諸族,佔據這一片廣袤的土地。”

  寶鼎的手指在黃紙上繞了一圈。

  “我們做個假設,假如我帶著幾十萬軍隊遠征西南,這一路上不但要翻山越嶺,還要對付百越諸族、凶禽猛獸和可怕的瘴氣,在沒有糧草供應的情況下,其死亡之慘重可想而知。楚國幾百年都沒有做成的事,我能完成嗎?”

  趙高面露苦色,心想西南策略本來就沒有成功的可能,但你信誓旦旦,而咸陽又巴不得把你趕出中原,於是形勢就到了這一步,現在可謂騎虎難下了。

  “我們還有時間,足夠的時間。”趙高安慰道,“你曾說過,西南策略少則一年,多則三五年,必能成功。”

  “你依舊對我有信心?”寶鼎笑著問道。

  “當然。”趙高毫不猶豫地點頭。現在不是信心的問題,也不是西南策略能否成功的問題,而是轉徙江南的百萬災民必須救活的問題。把這百萬人救活了,武烈侯在江南的實力將空前暴漲,再加上南陽、南郡對武烈侯的支持,未來將大有可為。

  “你所看到的不過是一塊江南之地,百萬人口而已,你並沒有看到開拓西南對未來發展的重要性。”

  寶鼎一句話就說中了趙高的心思。

  趙高尷尬而笑,“武烈侯還是執意要遠征西南?”

  “我最初以為得到夜郎人的幫助,遠征大軍最起碼可以越過南嶺,拿到離水(灕江)和潭水(柳江)這一帶的大片土地,但現在看來,夜郎人幫助我們遠征西南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南嶺以南的蠻荒之情遠遠超過我的預料。在那等惡劣的情況下,遠征軍深入西南,基本上等於送死。”

  趙高聽到這句話頓時鬆了口氣,僥倖,武烈侯還算清醒,沒有拿人命當兒戲。

  “那麼,武烈侯打算何時開始遠征?”

  “我要先開鑿一條大渠。”寶鼎平靜地說道。

  趙高這時從地圖上已經基本上估猜到了武烈侯開鑿大渠的意思,那就是把南方幾條大河連成一片,利用水路,把江南的糧草運過南嶺,幫助大軍遠征西南。

  “先打通糧道?”趙高問道。

  寶鼎鄭重點頭,“糧道不通,西南遠征必定失敗。”

  “武烈侯在拿出西南策略之前,曾說最多需要五年時間就能完成開拓西南的大業。”趙高問道,“武烈侯是不是早就想到了要在西南開鑿大渠,先行打通糧道?”

  寶鼎沒有回答。

  說實話,他在擬制西南策略的時候,雖然想到過歷史上秦軍遠征西南屢遭敗局,屠睢甚至戰死南嶺,但他始終沒有把史祿主持修建的靈渠和秦始皇開闢西南三郡的功績聯想到一起。

  在他的印象裡,屠睢統率的五十萬大軍遠征西南,經過數年鏖戰,直到史祿修建了靈渠,解決了糧草運輸的問題後,遠征才取得了最後的勝利。其後始皇帝再次征發大軍攻打西南,在短短時間內便非常順利地開闢了象、桂林和南海三郡。。既然秦軍第二次遠征西南開闢的是廣西一帶,那麼顯而易見,第一次遠征開闢的就是福建、廣東一帶。

  正是因為秦軍第二次遠征西南毫不費力,他才想到了提前打西南,提前開闢象、桂林和南海三郡,由此才制定了西南策略。

  但等到他到了長沙,等到莊翼把長沙郡的地圖拿給他,他才霍然發現,自己對歷史上西南遠征的理解完全錯了。

  歷史上大秦的兩次西南遠征並不是針對西南兩個不同區域的征伐,而是對同一區域的兩次攻擊。

  第一次打西南,屠睢統率的五十萬大軍分五路南下,其中打福建的一路勝利了,而打廣東、廣西的都失敗了。總結原因,就是糧草運輸不便,於是修建了靈渠。

  靈渠在哪?就在湘水和離水(灕江)的源頭處,也就是長沙郡西南邊陲的大山一帶,這裡屬於五嶺之一的越城嶺主峰,距離現在的桂林大概有兩百多里。這兩條江的源頭距離很近,靈渠把這兩條江連到了一起,事實上就是把長江水系和珠江水系連通了,這樣大江南北的糧草就可以沿水路一直運到南方的大海邊上。

  靈渠修通了,秦國馬上再一次征發大軍攻打西南。這顯然是因為西南遠征軍在過去的幾年裡損耗太大,兵力不夠,於是徵兵補充軍隊。這次秦軍得到了糧草支援,攻擊順利,一兩年就完成了開拓西南的大業。

  歷史書籍中,在兩個不同的年份裡記載了秦軍征伐西南的事情,假如不仔細推敲,不把修建靈渠的原因和靈渠的位置搞清楚,必然會造成始皇帝曾兩次征伐西南不同地區的錯誤。其實這是同一征伐過程中的兩次攻擊,一次攻擊在修建靈渠之前,打敗了,一次攻擊在修建靈渠之後,勢如破竹。

  寶鼎對歷史的錯誤理解導致他錯誤地認為開闢西南三郡很容易,等到他看到地圖,確定了南嶺的真實位置,知道了湘水和離水的源頭,他才發現自己的策略出現了致命的錯誤。僥倖的是,他在獻策的時候留下了退路,一年不行就三五年,這給他贏得了挽回錯誤的時間。

  =

  “你知道南嶺的位置嗎?”寶鼎問道。

  趙高望向地圖,手指在長沙郡的南部邊陲劃了一條線,“大概就在這一塊吧?”

  寶鼎搖搖頭。趙高是這個時代的人,他不知道南嶺的具體位置很正常,但寶鼎穿越而來,前世還走南闖北,竟然也錯誤地把五嶺當作了南嶺。正是這個地理認識上的錯誤,導致他錯誤地理解了歷史,錯誤地制定了西南策略。

  南嶺在哪?南嶺是一道橫亙中土南部的大山脈,起自雲南雲嶺,東入貴州為苗嶺,再東經兩廣和湖南、江西、福建等省邊界而東達於海,其間大小山嶺不計其數。

  五嶺的位置就在南嶺山脈一線的東部,主要集中在今天的廣東北部。我們現在所知道的大庾、騎田、都龐、萌渚、越城五嶺,其實就是當年秦軍征伐西南的進軍路線。當時並沒有五嶺這一說法,而是把這道天然險阻統稱為南嶺。所謂的嶺南,就是指南嶺的南部地區。

  越城嶺的位置在這個時代叫老山界,它和都龐嶺相鄰,兩嶺之間有天然谷地,現在叫湘桂谷地。今天通過湘桂谷地的鐵路和秦始皇時代所建的靈渠就是並列而行。

  寶鼎到了長沙,看到這個時代的地圖,聽到這個時代長沙人對南嶺的描述之後,他才知道當年屠睢攻打西南的主戰場應該就在湘桂谷地一帶,因為這個地方是最合適的南下之路,由此也就知道靈渠修建對大秦遠征西南的決定性意義,更知道了大秦征伐西南的兩次攻擊戰果為什麼會截然不同。

  寶鼎遠征西南的策略是先拿下廣西,繼而再拿下廣東和福建。這是基於對歷史上遠征西南的錯誤理解,他把大秦西南遠征理解為對兩個不同區域的攻擊。現在他知道了,他的策略其實就是歷史上大秦西南遠征之策,只要他突破了湘桂谷地,建起連同南北水系的糧道,他就能在最短時間內拿到開拓西南的功業。

  歷史上大秦西南遠征走了彎路,先是五十萬大軍全面攻擊,結果打了三四年,損兵折將,勞民傷財,一無所獲,然後總結經驗,這才意識到糧草運輸是根本性問題,於是不惜代價開鑿靈渠,前後又花了五年時間。等到靈渠修建好了,西南之戰勢如破竹,擋者披靡。然而,這場戰爭嚴重損耗了大秦國力,最終把大秦推上了絕路。

  這時候大秦其實還是轉機,只要趙陀率西南大軍北上救援,必定可以挽救大秦,但趙陀不但沒有北上救援,反而斷絕了五嶺要隘,就此徹底葬送了大秦。

  可以這麼說,大秦帝國是徹底敗在西南策略上,無論是用人還是用兵,都犯了致命性錯誤,假如……可惜歷史沒有假如。

  寶鼎穿越而來,如今就在南嶺腳下,如今就是西南遠征軍的統率,如今正在實施西南策略,假如他成功了,沒有再像歷史上的大秦西南遠征一樣走彎路,那他勢必可以改寫大秦帝國的歷史。

  寶鼎很興奮,很激動,唯一讓他憂心忡忡的就是咸陽的態度。咸陽現在一門心思統一中土,一門心思遏制他,無意幫助他開拓西南。沒有足夠的錢糧,寶鼎拿什麼開拓西南?拿什麼去改變歷史,改變帝國的命運?

  =

  “南嶺很大,很長。”寶鼎的手在地圖和黃紙之間劃了長長一道,“你所說的位置,不過是我們攻擊嶺南的五條主要進軍路線而已。將來,這片山嶺我們可以稱之為五嶺。”

  趙高眉頭微皺,“五路南下?”

  “暫時不考慮。”寶鼎說道,“當務之急是開鑿大渠。”

  “在哪開鑿?”

  “在這裡。”寶鼎手指地圖上的西南位置,“邶(bei)陽,始安嶺。當地人把這裡老山界。”(邶陽,在今湖南零陵西南處。)

  趙高面色微變,“武烈侯,這裡可是崇山峻嶺。”

  “這裡既是湘水的發源地,也是離水的源頭。”寶鼎笑道,“兩水之源一個在老山界的東北,一個在老山界的西南,相距不過一百多里。如果把它們打通,那我大江南北的糧草就可以經此渠南下,一直運到大海之濱。”

  “武烈侯,這裡是崇山峻嶺。”趙高再一次提醒道。

  “不……”寶鼎搖頭,“這裡是夾在兩山之間的谷地,雖然山林眾多,但地勢並沒有你想像的那樣險峻,完全有條件開鑿大渠。”

  趙高驚訝地望著寶鼎,“武烈侯怎麼知道那裡是一塊谷地?聽何人所說?”

  其實沒有人告訴寶鼎有關老山界的地形,在他的前世也沒有去過靈渠,但他前世有個同學是桂林人,湘桂谷地和靈渠的事情就是聽這位同學所說。

  “我們可以去看一看。”寶鼎笑道,“不管怎麼說,攻打西南首先要解決糧草運輸的問題,而要解決糧草運輸的問題只能從水路想辦法。既然要從水路想辦法,那當然就要設法把湘水和離水打通,將兩水連為一體。”

  趙高當即搖頭,“武烈侯,那裡是百越人的盤駐地,非常危險。”

  寶鼎搖搖手,“你馬上安排一下,我們盡快趕過去,順便巡視一下方鎮災民的安置情況。”

  趙高無奈答應了一聲,接著小心翼翼地說道,“開鑿大渠耗費的人力物力和財力非常驚人。武烈侯想必也知道鄭國渠的事,當年呂不韋罷黜出京,耗費財力修建鄭國渠也是他的罪狀之一。武烈侯,我們哪來的錢財開鑿大渠?”

  寶鼎沉默不語。

  “武烈侯,咸陽絕不會支持你在西南開鑿大渠,即便開鑿大渠的目的是為了開拓西南。”趙高的語氣顯得很沮喪。

  寶鼎目露苦色,暗自嘆息。自己都在幹什麼?大秦當前的任務是統一中土,自己應該為統一中土而竭盡全力,但現在自己在幹什麼?拯救河北災民,開闢西南戰場,如今甚至要開鑿大渠,自己現在所做的一切和咸陽的策略根本就是背道而馳,不要說咸陽不支持,恐怕就連那些追隨自己的部下們也不支持,長此以往,恐怕要眾叛親離了。

  旋即寶鼎又想到帝國十五年的命運,想到僅有五年的後戰國時期無情地吞噬了千千萬萬的蒼生,他頓時下了決心,不管用什麼辦法,自己都必須開鑿靈渠,開闢西南,徹底改變帝國的命運。

  “大渠關係到大秦的生死存亡。”寶鼎斷然說道,“我即便粉身碎骨,也決不退縮。”

  “武烈侯,事實上我們根本沒有能力去創造這樣的奇蹟。”

  寶鼎搖頭,“事實上,西南就是我們的未來,大渠就是我們的未來。”

  趙高啞然無語。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37
第292章 絕不屈服

  武烈侯以匪夷所思的手段和速度攻佔江南,極大地緩解了糧食危機。接著巴蜀商賈在隗氏和琴氏的努力遊說下,終於與蓼園巨賈達成了買糧協議,巴蜀商賈手中的私糧順江而下,進一步緩解了糧食危機。跟著就是金秋時節,中土除了河北和中原部分地區糧食嚴重欠收甚至顆粒不收外,其他地區都開始了秋糧收割。大秦的關中、巴蜀、荊宛,包括剛剛攻佔的江南,糧食都獲得了豐收,這進一步緩解了糧食危機。

  武烈侯親自給蓼園巨賈寫信,請他們想盡一切辦法在各地收購秋糧,同時加快土地收購的步伐,並利用公私合營作坊的機會,果斷從一些非壟斷工商領域退出,把有限的資金全部用到土地的收購上。大秦統一的進程越來越快,東方諸國已經無力阻止,統一後大秦為恢復中土元氣,重農抑商是必然國策,所以留給巨賈們轉移財富的時間已經不多了,為此武烈侯反覆囑咐,務必高瞻遠矚,務必防患於未然,務必從長遠出發早作萬全準備。

  從未來考慮,武烈侯建議巨賈們盡快到江南收購和墾荒土地。中原雖然是中土的腹地,繁華富庶,但因為人口眾多,土地和人口的矛盾比較突出,而且在未來一段時間戰事頻繁,災難不斷,難以獲得大量財富,相比起來,江南的條件得天獨厚,尤其這次人口大遷移,一定程度上將促進江南的發展,所以到江南來必能創造奇蹟。

  蓼園巨賈們對武烈侯的西南策略普遍不抱希望,但武烈侯成功轉徙河北災民於江南,成功拯救了百萬無辜生靈,卻是創造了一個空前絕後的奇蹟。這一奇蹟震撼了整個中土,東方諸國都在拭目以待,都想知道武烈侯能否把這一奇蹟延續下去。轉徙災民只是第一步,讓災民在江南平安地生存下去才是至關重要的一步,這一步成功了才算創造了一個完整的奇蹟。

  東方諸國都在等待著江南崩潰的一刻,而蓼園巨賈們卻從這半個奇蹟裡,從武烈侯的書信裡看到了西南的未來。他們的利益和武烈侯的利益緊緊捆在一起,武烈侯倒了,他們將失去支撐,未來必定被咸陽吞噬。巨賈們畢竟不是普通人,大多也是遠見卓識之輩,此刻就算對西南策略不抱希望,也不得不全力支持武烈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是常識。

  把蓼園巨賈們請到江南,讓他們在江南土地上進行投入,既可以轉移和增加他們的財富,也可以促進江南的發展,但短期內這一效益無從體現。此策很明顯可以增加江南的可耕土地,增加江南的糧食產量,不過這需要時間,沒有一兩年的時間看不到成果。

  然而,此策帶給了江南希望,這種可以預見的希望加上近期糧食危機的有效緩解,讓江南的軍政官長們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而這種鬆懈帶來的後果就是大家對遠征西南產生了抵制情緒,這種情緒從軍政官長們開始,迅速蔓延到了軍隊,接著就連方鎮裡的災民都不願意打仗了,他們寧願忍饑挨餓艱難度日,也不願意看到自己的親人在歷盡磨難之後還要遠征,還要死在遙遠的西南戰場上。

  =

  這段時間,武烈侯巡視了十八方鎮,又深入老山界勘探地形。除了趙高,所有人都以為武烈侯要遠征西南了,大家的情緒很低沉。

  武烈侯把行轅遷到了龐城(今湖南衡陽),很明顯,武烈侯要發動遠徵了。

  武烈侯從老山界返回龐城行轅,召開了龐城行轅的第一次議事。

  莊翼稟報了長沙郡最新形勢,朱英稟報了災民安置情況,蓋聶稟報了有關方鎮和河北軍的事務,曝布稟報了各軍的最新部署和遠征西南的準備情況。

  接著趙高詳細說了一下咸陽對繼續實施西南策略的態度以及給予的諸多政策,其中財賦支持的嚴重不足成為趙高講述的重點。

  趙高這番話代表了西南策略的未來。現在咸陽不重視,但也不反對,西南策略算是擱置了。

  西南策略實施到這一步,成績有目共睹,但這是在大秦極度困難下的情況下以舉國之力完成的。秦王政和大秦王國因此獲得了崇高的聲譽,武烈侯更是成為天下矚目的顯赫人物,然而,大秦國力畢竟有限,大秦當前的國策是統一中土,大秦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傾盡國力去開拓西南蠻荒之地。

  咸陽的西南策略到此基本上算是完成了,咸陽無意再繼續下去,最多也就是把好人做到底,幫助轉徙江南的災民熬過最困難的一年,然後就靠他們自力更生了。但武烈侯的西南策略卻要繼續,咸陽不會說西南策略結束了,而是要逼著他繼續進行,以此來困住武烈侯,把他對咸陽的威脅降到最低。

  江南的軍政官長們同樣要把西南策略繼續下去。他們的利益和武烈侯的利益牢固一體,假如武烈侯被困在西南,他們也就永無出頭之日,但現實問題是,當前不是遠征的最佳時機,條件不具備,倉促遠征只會導致失敗,必須先固本,先把江南的所有問題解決了,然後再考慮遠征西南。

  魏起在議事上把江南面臨的諸多難題一一擺了出來。

  首先就是要全力防備楚國的反攻。目前秦楚兩國的談判還在繼續,雙方還沒有締結新盟約,楚國隨時都有可能反攻江南。

  其次就是糧道不暢。楚國水師控制了洞庭一線,水路斷絕,現在糧食只能繞道黔中,從陸路運抵長沙,途中消耗太大。在糧食極度緊張的情況下,假如水路暢通,糧食由大江轉入湘水,直接運到龐城供應給十八方鎮,那將大大減少運送途中的損耗。

  其三,目前的糧食僅夠方鎮災民維持基本生存,沒有多餘的糧食用來打仗。不要說遠征西南,就算楚軍反攻,秦軍也無力抵禦。

  其四,目前方鎮災民也罷,軍隊也罷,士氣低沉,大家以維持生存為第一要務,沒有打仗的意願。這種情況下,江南危機重重,旦夕不保,遠征顯然不切實際,即便強行南下也是必敗無疑。

  魏起說完之後,帳內氣氛壓抑,大家都望著神色平靜的武烈侯,等待著他的決斷。如果武烈侯堅決要發動遠征,怎麼辦?

  =

  寶鼎高踞上座,沉默不語。

  事情的發展在他預料之內。自己在江南的處境就像秦王政在咸陽的處境,當大家利益一致的時候,上下可以齊心,但一旦利益訴求出現了嚴重分歧,即便是君臣之間也會針鋒相對,甚至血腥廝殺。今日自己身不由己,被形勢和利益的洪流所衝擊,不得不隨波逐流,不得不調證策略,不得不走上一條完全違背自己意志的路,但這條路一旦走下去,自己可能就此失去對未來的主導。

  不,我絕不能屈服,絕不。

  帳內的氣氛越來越凝重,幾乎讓人窒息了。

  寶鼎忽然嘆了口氣,說道:“西南蠻荒之地,即便拿到了,又有多大意義?”

  帳內氣氛頓時一鬆,眾人高懸的心驟然放下。武烈侯終歸是武烈侯,他絕不會犯這種荒誕的錯誤。

  “但拿不到西南,我就被困在了這裡。”寶鼎的目光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你們也是一樣。”

  眾人互相看看,臉上都露出一絲笑意。

  至此,武烈侯實施西南策略的真正目的總算出來了。遠征西南?有意義嗎?中土的財富在大河南北,當年楚國為什麼積極進取中原而不是遠征西南?其中的利益輕重一目瞭然。武烈侯實施西南策略的真正目的就是轉徙災民,藉機遠走江南,然後據江稱霸。今日楚國飽受重創,壽春的政局更是混亂不堪,正是攻打它的最佳時機。以武烈侯的天縱之才,怎會錯過如此機遇?

  “你們可有對策?”寶鼎問道。

  “靜待良機。”魏起說道。

  “機會不會從天而降,機會更不會給那些沒有準備的人。”寶鼎笑道,“你們可以看到中原局勢,趙國還能支撐多久?趙國滅亡,中土統一之勢已經不可避免,齊楚燕三國又能支撐多久?我們有多少時間靜待良機的出現?”

  眾人的好心情轉眼就被這句話打擊得灰飛煙滅。形勢很嚴峻,趙國除非出現奇蹟,否則敗亡再即。趙國亡了,齊楚即便聯手,也無法阻擋秦國橫掃中土的腳步。中土混亂,諸侯混戰,武烈侯尚有據江稱霸的機會,但中土一旦統一,武烈侯再想據江稱霸,那就是痴心妄想了。

  寶鼎看看眾人,攤開雙手,無奈說道,“我們沒有時間,現在沒有,將來也沒有,所以我們不要把目光總是盯著中土,盯著江東,而是要放得更長遠一些,放到整個天下去。”

  “我堅信大秦會統一中土,我和大王曾定下了十年之約,這件事你們都知道。”寶鼎鄭重說道,“我絕不會放棄我和大王的十年之約,我更不會放棄統一大業,所以我奉勸你們一句,放棄一切不合實際的想法。我們現在和將來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大秦的統一,都是為了帝國的未來,都是為了讓中土蒼生過上安寧的日子。”

  大帳內再一次陷入沉默。軍政官長們的臉色雖然還是異常沉重,但每個人都是各懷心思。寶鼎這句斬釘截鐵的話給了他們很大的衝擊,眼前的武烈侯的確有野心,但他的野心不是稱王稱霸,而是吞併六國統一中土,建立一個空前絕後的大秦國。

  “遠征西南不過是統一中土的一個步驟而已。”寶鼎的神情逐漸嚴肅,“我不會長期待在西南,我更不會據江稱霸。我的家在北疆,我的戰場在大漠,我的志向是在未來的南北戰爭中獲得最後的勝利。”

  南北戰爭?中土和大漠的戰爭?中土人和大漠北虜人的戰爭?眾人吃驚地望著武烈侯,心神再一次遭到狂暴的衝擊。

  “中土為什麼要統一?中土為什麼在十年內就必須統一?”寶鼎手指北方,冷聲說道,“你們或許不瞭解大漠,不知道匈奴人正在幹什麼?今天我告訴你們,匈奴人正在統一大漠,匈奴人的千軍萬馬正在橫掃萬里疆域,很快,他們將統一大漠,然後幾十萬上百萬匈奴人將越過長城,殺進中土。”

  眾人暗自駭然。

  “請問諸位,現在中土諸侯混戰,一盤散沙,我們拿什麼去抵禦匈奴人的攻擊?”寶鼎用力揮動手臂,厲聲說道,“中土必將遭到一場驚天浩劫,千千萬萬的蒼生將在匈奴人的馬蹄下死於非命,這就是我們的未來,中土的未來。”

  眾人垂首無語。大帳內迴蕩著武烈侯的咆哮。這就是天之驕子與普通人的區別,天之驕子考慮的是天下之大利,而普通人考慮的則是自家之小利,這其中的差距太大了。

  “沒有人可以阻止大秦統一中土的步伐,更沒有人可以阻止我統一中土的決心。”寶鼎怒視眾人,幾乎是放聲狂吼,“沒有,現在沒有,將來也沒有。未來的中土是我大秦的中土,未來的天下是我大秦的天下。”

  寶鼎猛地站了起來,衝著站在身後的東方無畏用力一揮手,“把地圖打開。”

  東方無畏和另外一個銳士手忙腳亂地展開了一幅天下地形圖。在這幅地圖上,大漠佔據了三分之一,中土佔據了三分之二,而西南非常清晰地繪製在地圖下方。

  寶鼎站到地圖前,長劍厲嘯而出。眾人神色微變,非常緊張地望著寶鼎手裡的長劍。

  “你們知道西南蠻荒之地對中土統一的意義嗎?知道西南蠻荒之地在未來南北戰爭中的意義嗎?”

  烈日秋霜緩緩指向地圖。

  “大漠、長城、大河、大江、南嶺。”寶鼎的劍由上而下,聲音異常冷森。

  “未來我們將和匈奴人在長城、大河一線激戰,若想取勝,首先決定於中土的統一。中土能否實現最終的統一,則決定於我們能否完全控制大江和南嶺。”

  “楚國佔據了大江南北,與南嶺百越相通。當我們擊敗了楚國,佔據了大江南北,楚人是否就此被我們征服?不,楚人還有一條退路,他們可以越過南嶺,憑藉南嶺天險與我們繼續對抗。”

  “如果我們不能佔據嶺南這大片的區域,那麼可以想像,未來我們將面臨兩線作戰的窘境。”

  寶鼎手裡的烈日秋霜指向長城,又指向南嶺,“兩條戰線,兩條距離中原數千里的長線,這將損耗我大秦多少國力?剛剛統一後的中土滿目瘡痍,百廢待興,但匈奴人從大漠呼嘯而來,我們不能不戰,這關係到中土的生死存亡,傾盡國力也要誓死一戰,但同時南嶺戰線又無法放棄,楚人和關東諸國的叛逆們肯定要反攻,百越諸族為了自身的存亡也會全力相助。請問,大秦國力可以支撐兩線作戰嗎?可以支持這兩場曠日持久的大戰嗎?”

  “我可以斷言,絕無可能,大秦國力絕無可能支撐兩線作戰,剛剛統一的中土將因為這場曠日持久的大戰而崩潰,中土將就此陷入浩劫,無數的人將死在這場浩劫裡,中土將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創,而我們也都會被這場浩劫席捲而去,屍骨無存。”

  長劍倒捲而回。

  寶鼎望著帳內眾人,厲聲問道,“現在,還有人說遠征西南沒有意義嗎?”

  帳內一片死寂。

  寶鼎猛地舉起長劍,一劍將案几劈為兩截,“再若阻撓遠征,有如此案。”

  眾人駭然變色。

  寶鼎穩定了一下情緒,繼續說道,“遠征西南,我們最大的難題不是百越諸族,也不是山川險阻,而是糧食。”

  “魏中軍剛才所說的困難都是事實,倉促遠征必敗無疑,但我要問你們,就算糧食的問題解決了,就算我們把遠征的時間推遲到兩年甚至三年以後,我們是否有絕對的把握獲得遠征的勝利?”

  沒有人回答,這個答案很明顯,無需回答。

  “遠征西南最大的困難到底是什麼?”

  寶鼎停了一下,自己說出了答案,“最大的困難是糧草運輸。糧草運輸問題不解決,大軍得不到糧草的持續供應,我們就不可能取得勝利。”

  “運輸問題怎麼解決?”寶鼎問道,“我們的糧草如何越過南嶺險阻?”

  還是沒有人回答,沒有人能夠想出辦法。

  寶鼎衝著東方無畏招招手。東方無畏心領神會,馬上換了一幅地圖。

  眾人凝神一看正是長沙郡的地形圖,不過補充了南嶺以南的地形,大山河流標註清晰。

  “解決糧草運輸問題的辦法很簡單。”寶鼎手指地圖上的老山界,“在這裡開鑿一條大渠,把湘水和離水連成一體,如此糧草可順流而下,一直運到大海之濱。”

  “我要開鑿一條大渠,馬上開鑿。”

  眾皆楞然,目瞪口呆。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37
第293章 見招拆招

  在崇山峻嶺開鑿大渠的困難遠遠超過了長途遠征,無論是投入的人力財力還是耗費的時間都讓人難以想像。

  最近幾十年裡,大秦完成了兩個大型水利工程,一個是西蜀的都江堰,一個是關中的鄭國渠。都江堰根治了西蜀的水患,把西蜀變成了名副其實的糧倉。鄭國渠改善了關中的灌溉條件,增加了關中的可耕土地和糧食產量。但無論是都江堰還是鄭國渠,秦國在修建它們的時候就像當年在北疆修建數千里長城一樣,傾盡了國力。這種國力的損耗非常驚人,需要一定時間的恢復,而在恢復期內,王國肯定要面對內外危機的重壓。

  長城幫助大秦抵禦了北虜人,都江堰和鄭國渠幫助大秦增強了國力,那麼今日武烈侯要開鑿的大渠呢?它能幫助大秦增強國力嗎?它能幫助大秦開拓西南嗎?

  帳內的江南軍政官長們絕大部分都是第一次聽到武烈侯對天下大勢的分析,第一次聽到南北戰爭和中土統一的關係,他們不得不承認,武烈侯高屋建瓴、高瞻遠矚,對未來天下形勢的判斷非常有說服力。

  北虜一直是中土的威脅,幾百上千年了,但從犬戎攻滅鎬京迫使周王東遷開始,北虜對中土的威脅驟然增大,尤其是三家分晉之後,中土北方三個諸侯國秦趙燕就和北虜頻繁作戰,最後實在是難以承受兩線作戰的痛苦,不得不傾盡國力修建長城。長城的作用很明顯,自從有了長城,秦趙燕三國在中土爭霸戰中盡顯梟雄本色,先後獨領風騷,但有一個事實也不容置疑,即便有了長城,大漠上的匈奴人、東胡人還是牽制了秦趙燕三國很大一部分力量。

  最近兩年,北部邊疆的形勢再度惡化,秦趙燕三國再度與北虜激烈交鋒。趙國丟掉了長城防線,燕國也在遼東屢戰屢敗,秦國雖然守住了長城,但其主力卻被匈奴人拖在了北疆。然而,中土諸國只顧自相殘殺,尤其是關東諸國,在自身生存遭遇重大危機的情況下,根本無暇顧及來自大漠上的敵人。

  今天突然聽到武烈侯對天下大勢的分析,大家才驀然驚醒,現在危及到自身生存的最大敵人不是來自中土,而是來自大漠。北虜人已經殺到了家門口,而中土人竟然茫然不知,或者說是故意視而不見,任由中土的生存危機一步步擴大。

  但是,中土的生存危機目前僅僅停留在對未來的分析上,不管是第一次霍然驚醒的軍政官長們,還是早已知道此事的蓼園核心層,他們在今日身陷危機的情況下,首先考慮的是如何化解現在的危機,而不是去重視未來的危機。將來的事將來再說,水來土掩,兵來將擋,憂患意識不能沒有,但不能因為憂患就杞人憂天,不顧眼前的現實去做一些超越自己能力的事情。

  武烈侯要做的事,不管是遠征西南還是開鑿大渠,都超越了現實,超越了自身能力,其失敗是必然,而這種失敗對武烈侯是一種毀滅性打擊,對所有追隨武烈侯的人也同樣如此。

  =

  大帳陷入長時間的沉默,氣氛再度變得異常壓抑。

  寶鼎背負雙手,面對地圖,心情非常沉重。他知道歷史,他知道南北戰場是一場持久的戰爭,是一次次影響到中土歷史的戰爭,他當然無力去改變這種大歷史,但他希望自己的努力可以改變帝國的命運,可以拯救千千萬萬的蒼生,所以他現在必須做一些事,即使這些事看起來驚世駭俗甚至根本沒有完成的可能,但他還是要堅持去做,即便由此而失敗,他也無怨無悔。

  軍政官長們望著他單薄而挺直的背影,清晰地感受到從這具身體裡透射出來的堅毅和執著。武烈侯再一次瘋狂,今日的計策比當日決定轉徙災民更瘋狂,是不是繼續跟著他一起瘋狂?

  蓋聶、荊軻,朱英、莊翼,還有幾位同樣來自河北和江南的官員們,被武烈侯的才智和瘋狂所深深震撼。武烈侯的傳奇故事對於他們來說也算是耳熟能詳,但聽故事和親聲經歷完全是兩回事。這一次他們親身經歷了,他們全程參加了奇蹟的創造,他們和那些曾經與武烈侯一起出生入死的人一樣,已經被這位年輕的封君所折服。

  然而,這一刻他們才發現,他們直到此刻才算看到了真正的武烈侯,一位站在巔峰俯瞰天下的武烈侯。這樣的人,讓他們自嘆不如,讓他們高山仰止。

  誰能看清這個時代?誰能推動這個時代的發展?誰能決定這個時代前進的方向?唯有天道而已,但今天他們竟然看到了一個可以與天道相抗衡的人。

  武烈侯對天下大勢的分析有相當的說服力,與之相對應的對策也堪稱完美。雖然這一切都是基於分析,基於推測,但假若它變成了現實呢?假如匈奴人統一了大漠,幾十萬上百萬北虜殺進中土呢?所以中土必須盡快統一,而佔據西南,不管是對於中土的統一還是對於可能存在的未來的南北大戰,都是必須要做的,甚至可能是至關重要的一個步驟,關係到中土存亡的關鍵所在。

  蓋聶站了起來,在眾人驚訝和不安的目光中,緩緩說道,“我曾數次深入大漠,我在長城一線與匈奴人屢次作戰,我對北虜的瞭解超過了在坐諸位,我可以證明一件事,那就是匈奴人的實力遠遠超過了我們的想像,匈奴人統一大漠的速度也遠遠超過了我們的預料。”

  停了一下,他又說道,“趙國的大將軍李牧曾在長城重創匈奴人,追殺千里,但很快,匈奴人又捲土重來了。如今他們更是佔據了陰山長城,對中土形成了直接威脅。代北大地震之後,假如秦軍沒有急速北上擋住匈奴人南下的腳步,我可以肯定地說,現在匈奴人已經殺進了河北。”

  蓋聶說到這裡嘆了口氣,“當今世上,有多少人像武烈侯一樣清醒地認識到匈奴人的強大?像武烈侯一樣清晰地看到正在逼近中土的危機?”說到這裡他衝著武烈侯深施一禮,“我願追隨武烈侯誅殺北虜,矢志不渝。”

  蓋聶這句話一說,帳內眾人不禁暗自苦嘆。蓋聶的支持最為關鍵,無論是開鑿大渠還是遠征西南,實際上都要靠十八方鎮的災民。十八方鎮的災民如今突然就變成了決定蓼園命運的一股強大實力,這種變化讓大多數人一時難以接受。

  短短幾個月時間,武烈侯把一盤散沙的轉徙災民打造成了一股足以改變中土命運的強大力量,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但其中的一系列變化歷歷在目,不相信都不行。

  武烈侯可以翻雲覆雨,也能化腐朽為神奇,奇蹟或許就是這樣創造的。

  =

  蓋聶之後,南山子、朱英、荊軻和莊翼等河北、江南官員都表示支持武烈侯的決策。

  這倒不是因為他們都像蓋聶一樣深刻理解天下大勢和中土危機,而是這時候必須義無反顧地支持武烈侯,現在開鑿大渠和遠征西南就是“投名狀”,是贏得武烈侯信任的最好機會。

  蓼園一系的軍政官長們當然要追隨武烈侯一起“瘋狂”,這裡面沒有選擇的餘地。

  如此一來,以魏起為首的楚系官員不得不服從。現在熊氏外戚非常需要武烈侯的幫助,這位盟友的態度不但直接影響到大秦的王統,也直接決定了楚系熊氏的未來。

  遠征西南的決策終於獲得了江南軍政官長們的一致支持。

  遠征西南的前提是開鑿大渠,打通南下的糧道,而開鑿大渠的前提是把當前江南所面臨的危機全部解決,贏得一個相當穩定的局面。

  江南當前的危機有三個,一是糧食不足,二是楚國的反攻,三是咸陽的遏制。

  糧食不足的危機最少要延續一年,在未來的一年裡,武烈侯必須獲得足夠的糧食以維持十八方鎮的需求,如此才能保證墾荒土地和開鑿大渠。

  “咸陽明年肯定要打趙國,咸陽所能給我們的糧食只會減少,不會增加。”魏起說到這裡,目光轉向了蓋聶。秦軍在河北全力攻打趙國,江南的這些趙人是否會有所異動?

  蓋聶當然知道魏起眼神裡所蘊含的意思,他目露苦色,轉頭望向南山子。

  南山子很平靜,他早在出塞的時候就聽武烈侯說過南北戰爭和中土統一的事,這次他又聽到了佔據西南對未來中土的重要性,考慮到趙國和楚國的急劇衰落以及兩國政局的混亂,他已經接受了趙國即將敗亡的殘酷事實,由此也接受了武烈侯的大一統觀念。

  “天要滅趙,人力豈能挽救?”南山子黯然長嘆,“你修習劍道幾十年,難道還沒有窺破天機?”

  蓋聶目露悲色,低聲說道,“所以我離開了。僥倖的是,我遇到了武烈侯,找到了救世之路。”

  南山子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想安慰兩句,卻感覺心痛徹骨。亡國之痛啊。

  寶鼎看看南山子,又看看蓋聶,忽然想到了趙儀。我也很僥倖,或許天意如此,竟然讓我到了江南,再不用去打邯鄲了。

  寶鼎一直在想,假如他親自指揮大軍攻克邯鄲,趙儀還會待在自己身邊嗎?南山子還會留在蓼園嗎?趙高的心裡會不會產生報復之念?好了,現在他不用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可以全心全意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滅趙的功績的確大,但他拿到了卻會帶來一系列的麻煩,倒不如把這個大功勞送給公子扶蘇,送給老秦人。

  “糧食始終是我們的要害。”寶鼎對蓋聶說道,“大師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

  “只要能維持最基本的生存,我可以保證十八方鎮的穩定。”蓋聶的語氣異常堅定。

  荊軻遲疑了一下,接過蓋聶的話說道,“武烈侯,開鑿大渠是個苦力活,糧食如果嚴重缺乏,庶民只靠一天一頓稀粥和野菜充飢,那恐怕……”

  “恐怕怎樣?”寶鼎問道。

  “恐怕要死人。”荊軻說道,“死很多人。”

  寶鼎心裡一驚,驀然想到了埋在長城腳下的無數枯骨。“大家都想想辦法,群策群力嘛。”寶鼎抬頭望向帳內的官員們,大聲說道。

  開鑿大渠的財物消耗和救助災民的財物消耗完全是兩個概念,僅靠江南一地的糧食肯定不夠,而巴蜀、荊宛、中原的支援也有限,咸陽會嚴格***,以便把主要財力集中於攻打趙國。

  “武烈侯,大秦的國力畢竟有限啊。”朱英這時開口說道,“以目前大秦的國力無法在攻打河北、守護北疆的同時再在南嶺開鑿一條大渠,所以我們若想獲得更多的糧食,只能從其他諸侯國想辦法。”

  寶鼎眼前頓時一亮,“先生的意思是,盡快與楚國達成盟約,從楚國獲得糧食?”

  “大秦與楚國締結新盟約的條件主要是三個,割讓長沙郡,給轉徙江南的災民提供一定數量的糧食,還有就是少師的真實身份。”朱英說道,“現在楚國承認了少師是春申君之後,但正是因為李太后答應了這個條件,導致壽春政局急驟惡化,新盟約也遲遲無法締結。”

  “公子負芻當然不想締結盟約,秦楚的敵對關係維持得越長,壽春的局勢就越亂,對李太后和楚王悍就越不利。咸陽也是一樣,咸陽正準備攻打趙國,楚國政局越亂對中原越有利,但對江南就非常不利了。”

  “秦楚不能締結盟約,導致我們不但無法及時從楚國獲得糧食支援,還導致楚國水師一直***著洞庭水道,這嚴重影響了我們的水路運輸。大渠一旦開始動工,糧食和其他各種物資的需求量猛增,假如洞庭水路不能暢通無阻,勢必影響江南局勢。”

  寶鼎微笑點頭,心裡已經做出了決定。他不是沒想過要盡快促成秦楚締結新盟約,但這裡牽扯到一個關鍵性問題,楚國政局到底怎麼走?

  咸陽基本上接受了武烈侯對楚國的謀劃,想方設法混亂楚國局勢,激化李太后和楚國貴族之間的矛盾,挑起熊氏兄弟自相殘殺,讓公子負芻篡奪王位。目前壽春的局勢對公子負芻非常有利,只要壽春繼續混亂下去,秦國對楚國保持重壓,那麼楚國的貴族們考慮到自身利益,必然有更多人開始反對李太后和楚王悍,一旦李太后和楚王悍眾叛親離,公子負芻就可以發動兵變篡奪王位了。

  但這需要一段時間,武烈侯缺少的就是時間,偏偏此刻朱英突然建議武烈侯盡快締結盟約,很顯然,公子負芻把春申君從墳墓裡挖出來“鞭屍”的背叛之舉激怒了春申君舊部。

  當初讓春申君殘餘勢力扶植公子負芻篡奪王位的計策就是武烈侯拿出來的,南山子、黃依和朱英等人也竭盡全力去做了,但公子負芻卻在關鍵時刻背叛了他們。

  當然,公子負芻以誣陷春申君來打擊李太后之舉可能並非出自他的本意,驅趕和***春申君舊部可能也不是他想幹的事,但在集團整體利益面前,他個人利益無疑不在考慮之列,他只能服從整體利益。

  楚國承認了黃依是春申君之後的真實身份,然後黃依嫁給武烈侯,那麼將來公子負芻篡奪王位,天下人都知道是秦人幫助他登上王位,他就是秦人的傀儡,試問他在楚國還有威信嗎?楚國上上下下還能齊心協力一致抗秦嗎?公子負芻所在的利益集團當然不能接受,所以公子負芻必然要背叛春申君,驅趕和***春申君舊部。

  這也是武烈侯的策略,其目的是獲得春申君舊部的力量,為將來滅楚後穩定大江南北局勢做準備,同時進一步激化楚國內部的矛盾,混亂壽春局勢,誰知公子負芻比他想像的厲害,一不做,二不休,為避免將來的麻煩,乾脆背叛春申君,而且背叛的非常徹底,連“鞭屍”的事情都做出來了。

  公子負芻的凌厲反擊當然對他篡奪王位有好處,但他的反擊破壞了武烈侯的全盤計畫。按現在的壽春政局走下去,公子負芻很快就能做楚王,而且威信不錯,至於楚國國策在那些主戰派貴族的控制下顯然是對秦國不利,所以武烈侯一直在考慮對策。

  今天朱英這話的意思是暗示武烈侯要打擊公子負芻了,只有打擊公子負芻,支持李太后和楚王悍,在壽春維持一個兩強對峙的局面,才是對秦國或者說對現在的江南最有利。

  “大師可否去一趟壽春?”寶鼎抬頭望向南山子,問道。

  “我不想看到那個無恥的小人。”南山子憤然說道。

  寶鼎搖手,笑道,“你有辦法見到李太后嗎?”

  南山子臉色微變,隨即心領神會,撫鬚笑道,“我當然見不到李太后,但有人可以見到李太后。”接著他低聲問道,“這麼說,陽文君要官復原職了?”

  “陽文君此刻應該在中原與昌平君談判。”寶鼎笑道,“他能否官復原職,就看昌平君的手段了。”

  “好計。”南山子讚道,“這一巴掌定能把那個無恥之徒打得暈頭轉向。”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37
第294章 武烈侯的困局

  南山子火速趕赴壽春。寶鼎則給公子扶蘇、昌平君寫了封信,把江南局勢和自己新的西南策略詳細告之,請他們調整談判策略,進而推動楚國政局的變化。

  接著,他把修改後的遠征西南之策上奏咸陽,同時給秦王政寫了封私人書信,把西南策略的實施提高到了關係到中土和大秦存亡的新高度,試圖以此來說服秦王政,贏得咸陽的支持。

  寶鼎在全力解決江南危機的同時,又指揮水師繼續與楚國樓船對峙,兩萬步軍則部署於洞庭和湘水交匯之處,阻御楚人攻擊長沙。

  荊軻和熊庸則率三萬軍隊進入老山界,佔據湘桂谷地,然後沿著離水(灕江)***百里,掃清老山界一帶的百越人,為開鑿大渠做好前期準備。

  墨者馬骕、姜平帶著一幫墨家子弟深入湘桂谷地勘察地形,擬制開鑿大渠的具體方案。為了確保他們的安全,寶鼎命令東方無畏帶著兩百黑鷹銳士貼身保護。

  蓋聶則帶著十八方鎮的民眾開始墾荒拓地,在南嶺之下建設新家園。

  魏起則安排護軍府的一幫掾吏奔赴各地籌措糧食。現在江南嚴重缺乏的不是金銀絹帛,而是糧食,賴以維持生存和發展的糧食。

  江南局勢在武烈侯和各級軍政官長們的努力下,逐漸走上正軌。

  也就在這個時候,蓼園巨賈們陸續趕到了長沙。寶鼎在長沙城相迎,親自向他們闡述修改後的西南策略。

  新的西南策略主要包括三個部分,一是墾荒,利用轉徙而來的百萬人口,增加江南的土地和糧食產量;二是開鑿大渠,把湘水和離水連為一體,連通大江水系和西南水系,繼而貫通南嶺;三是遠征西南。

  這三個步驟的前兩個步驟都需要巨賈們的財力支持。此策耗費驚人,即便咸陽支持,但考慮到大秦當前最為急迫的是統一中土,所以咸陽最多也就給予政策上的支持,財力上的支持肯定有限。

  西南策略投入大,但看不到利益。未來就算大秦統一了中土,西南終究還是邊陲,還是蠻荒之地,只有無止盡的投入,沒有利益產出。無利可圖的事情誰會幹?秦王政和咸陽中樞從統一後的天下大勢出發,當然會意識到西南的重要性,但重視程度有多高?無論是從哪個角度出發,秦王政和咸陽中樞所能給予的重視都有限,由此可以想像西南策略在實施過程中的難度。

  蓼園巨賈們在過去兩年裡收穫巨大,但付出的代價也非常驚人。

  武烈侯與關東合縱軍交戰,大秦本土巨賈在錢糧上全力支持。武烈侯攻佔中原,還是依靠這些巨賈們的錢糧支持。武烈侯南下攻打楚國,軍資還是出自這些巨賈。而這次中原危機的解決,更是把巨賈們的私庫徹底掏空。

  但武烈侯給予的回報非常豐厚,巨賈們以糧食和各種物資贏得了武烈侯的信任,贏得了土地、作坊、莊園、金銀珠寶等各種財富,贏得了壟斷之下的鹽鐵之利,尤其贏得了蓼園在諸多領域的新技藝。大家一起在中土牧羊,一起剪羊毛,一起擄掠中土財富。

  這一次武烈侯再創奇蹟,在解決中原危機的基礎上又拯救了百萬災民,武烈侯的西南策略算是完成了,後期的投入應該不大了。至於遠征西南,巨賈們根本沒放在心上,遠征西南事實上就是武烈侯的“畫餅充饑”之策,那是一個徹頭徹尾的***。

  然而,讓巨賈們目瞪口呆的是,他們在長沙看到的依舊是“瘋狂”的武烈侯,他不但拿出了一個新的西南策略,而且還是一個只“燒錢”不產出的策略。這次武烈侯終於露出“獰猙”嘴臉,舉起血腥屠刀,要痛宰他們了。

  武烈侯當真要做“天下第一劫匪”搶劫他們?當然不會,搶劫他們的財富就等於搶劫他自己的財富,哪有自己搶劫自己的道理?

  武烈侯還是一如既往,和他們做交易,不過這一次的交易做得更大而已。

  逐利是商賈的本性,就算商賈中不乏有遠見卓識之輩,但他們的遠見卓識也是用在“逐利”之上。

  中土最大的敵人是大漠上的匈奴人,未來必定會爆發聲勢浩大的南北戰爭,戰爭耗費驚人,這就給了商賈“逐利”的機會。大秦的國力有限,現在正在打統一戰爭,未來還要與匈奴人進行南北戰爭,這等大規模和頻繁的戰爭顯然讓大秦無力支撐,於是這時候會出現兩種情況,一種是在國庫窮竭的情況下,君王和王國大肆擄掠民眾財富,民眾的財富會在一夜間化作烏有,還有一種情況則正好相反,是調集民眾財富,以賒貸等方式整合全部國力,以舉國之力進行戰爭。

  這兩種不同政策造成的後果是權力和財富再分配的不同。第一種政策顯然對君主和王國有利,戰爭打贏了,君王和王國可以迅速恢復元氣,而第二種政策則讓君主和王國在戰爭後陷入財賦崩潰的窘境,不得不依靠長期賒貸來慢慢恢復元氣。在這個過程中,民眾越來越富,而君主和王國始終拮据,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對君主和王國十分不利,最終將演變為君主和王國在權利上的嚴重損失。

  很明顯,大秦面對未來嚴峻的局勢,必將採取第一種政策,名義上稱之為“重農抑商”,實際上就是擄掠民眾財富,否則大秦沒辦法支撐未來的大規模的頻繁戰爭,但這種政策顯然是“竭澤而漁”的短視之策。

  打劫是一次性的,打劫的財富用完之後怎麼辦?再去打劫?被打劫的人因為“重農抑商”的政策已經一窮二白了,還怎麼打劫?官營壟斷在一定時間內的確可以讓財富增長,但它的弊端也非常明顯。戰爭結束了,王國和民眾都變窮了,貧窮導致消費驟減,而消費的持續減少則讓工商業持續萎縮,由此導致財富持續減少,如此週而復始,惡性循環,最終國窮民窮,王國崩潰。

  春秋戰國六百餘年,諸侯爭霸兼併,戰爭密集而殘酷,從理論上來說,諸侯國早就崩潰了,但他們竟然持續了六百餘年,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實施了農商並重的國策。計然、白圭、呂不韋都推崇“以商富國”,但這個“以商富國”是建立在“重農”的基礎上。各諸侯國變法無論成功失敗,最終都走上了“農商並重”之路,這才是諸侯國一代代把爭霸局面維持下來的重要原因之一。

  武烈侯穿越而來,這方面的歷史經驗還是較為豐富,所以他堅持“無為而治”,堅持農商並重的策略,為實現這一策略,他首先必須改變中土的局勢,以便緩和甚至化解帝國統一後所面臨的嚴重危機。

  就今日中土局勢來說,如果大秦提前佔據西南,那麼統一後就避免了兩線作戰的窘境,帝國的國力就足以支撐南北戰爭。如此一來,帝國的危機也就不至於非常嚴重,而帝國危機的緩和顯然有利於緩解朝堂上的激烈矛盾,這種寬鬆的政局同時也有利於帝國在統一後所進行的權力和財富再分配。假如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能夠讓各方都滿意,那麼保證這一分配方案的國策肯定會讓各方都獲得一定利益,如此武烈侯的拯救帝國的夢想也就實現了。

  =

  武烈侯重新認識到了西南策略的重要性,這段時間他把所有精力都放了這一策略對未來帝國命運所產生的巨大影響的研究上,所以他在這一次的長沙議事上做出了精闢而詳細的闡述。

  江南的軍政官長和這些參加議事的蓼園巨賈們,也因此對西南策略的重大意義有了深刻認識,並把西南策略放到了一個足以影響到自己未來利益的全新高度上。

  去年在中原的時候,武烈侯和軍政官長們、巨賈們也就如何確保未來利益做過商討,當時武烈侯拿出來的策略是“以退為進”,把財富轉移到土地上,以逃避重農抑商之策對財富的擄掠。這一策略顯然很被動,而且依照武烈侯的設想,本利益集團至少需要花費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長時間才能擺脫這種被動局面,重新改變本利益集團在權利和財富再分配中的不利地位。

  而今日武烈侯拿出的西南策略卻是一個主動策略,一個主動控制中土大勢發展,繼而影響未來帝國的局勢,改變未來帝國國策,在未來帝國的權力和財富再分配中贏得有利地位的策略。

  當然,這一策略的不確定性也是非常明顯,風險無限大。西南策略投入驚人,沒有直接收益,而這一策略的回報純粹是一種預期,這種預期隨時都有可能被形勢的不確定性發展打得粉碎,也就是說,本利益集團在西南策略上的巨大投入隨時都有可能化作烏有。

  說白了,武烈侯是又一次“畫餅充饑”,只不過這一次誘惑的對象由災民變成了本利益集團。如今武烈侯以自己的強勢迫使本利益集團接受了西南策略,西南策略肯定要實施,現在武烈侯要做的就是說服本利益集團在西南策略上進行投入。指望咸陽在財力上支持西南策略根本不現實,只能靠自己,而回報就是未來的預期。以巨額錢財去投資預期利益,這個風險太恐怖了,即便這些中土富可敵國的巨賈們也是心驚膽顫,忐忑不安,無法馬上做出決斷。

  這場決定本利益集團未來命運,決定未來帝國命運的討論整整持續了半個月,蓼園各方的爭論非常激烈。

  期間昌文君和甘羅趕到了長沙。公子扶蘇和昌平君的“私人特使”章邯也趕到了長沙。昌平君在看到新的西南策略後,知道武烈侯暫時不會遠征西南了,斷然留下了章邯和麃(biao)浚兩位大將,但他擔心武烈侯因此產生誤解,另外他對新的西南策略也有自己的看法,於是讓章邯代表自己趕赴江南當面向武烈侯做出解釋。

  昌文君、昌平君和甘羅對武烈侯的這一策略都抱著慎重態度,因為風險太大了,一旦此策失敗,本利益集團必定分崩離析。

  =

  咸陽也陷入了激烈爭論。

  秦王政和咸陽的中樞大員們被武烈侯的這一“宏偉”策略所震驚,它的實施嚴重影響到了大秦國策。

  按照武烈侯所奏,這一策略至少需要五年,其財力耗費大約是大秦目前十年賦稅收入的總和,而為此征發的徭役更是一個恐怖的數字。

  當年修建鄭國渠已經讓大秦“深受其害”,呂不韋自主持修建鄭國渠之後,國力損耗嚴重,大秦更是因此完全停止了對外戰爭,面對關東合縱軍的攻擊差點丟掉了函谷關。前車之鑑歷歷在目,大秦豈能重蹈覆轍?更重要的是,開鑿南嶺大渠,遠征西南,對大秦的現在和未來到底有什麼好處?

  當然,武烈侯在奏章中也說了,這一策略的實施,咸陽只要在政策上支持即可,然而,問題的關鍵就在這裡,政策上支持意味著國策的改變,這正是咸陽所無法容忍的事。說到底,西南策略就是武烈侯拿來干涉朝政的工具。

  反對一方把此策駁斥得體無完膚,就差沒有公開指責武烈侯陰謀害國了。

  支持一方則以大秦耗盡國力修建長城、都江堰和鄭國渠為例。當年昭襄王修長城、修都江堰,秦王政修建鄭國渠,朝堂上也幾乎是一片反對之聲,但事實證明,這三大決策都是正確的,它們幫助大秦一步步走向了強大。

  大秦的未來是統一中土,是征服天下,是開創一個前所未有的大時代,而這一點武烈侯在奏章中表述得很清楚,所以西南策略對大秦的未來至關重要。

  另外,此策有個讓反對法都不得不承認的優勢,武烈侯不要咸陽的財賦支持,也不要咸陽在全國範圍內征發徭役,而是調用大秦巨賈們的財富和征發剛剛轉徙江南百萬災民實施此策。

  巨賈們的財富也屬於大秦國力的一部分,尤其巨賈私庫裡的糧食布帛和其他各種物資更直接關係到秦軍在統一戰場上的勝負,所以武烈侯的這一策略肯定損耗了大秦國力,也影響到了大秦的統一戰爭,但這些財富的大部分目前只有武烈侯才有可能調用,如果支持武烈侯把這些財富消耗在西南策略上,可以嚴重消耗武烈侯的實力,這也算是遏制了武烈侯實力的發展。

  咸陽遏制武烈侯的辦法不過是把武烈侯從中原趕到西南,而現在武烈侯卻利用西南策略把自己“囚禁”在西南,如此好事,咸陽豈能錯過?

  =

  咸陽在爭論,長沙也在爭論,而武烈侯的奏章更是從長沙頻繁送到咸陽,寫給秦王政的私人書信也是每日一封。

  武烈侯的目的就是一個,贏得秦王政和咸陽中樞的支持,沒有他們的支持,沒有咸陽在政策上的支持,長沙的爭論不可能有結果,西南策略也就無從實施。

  秦王政的這個決策太難下了。

  秦王政從接觸武烈侯開始,武烈侯就是一個大一統理論的狂熱支持者,無論是出塞還是征戰中原,包括目前到西南,武烈侯的所作所為,其一系列瘋狂的舉措,都是為了大一統。這一點就連武烈侯的朝堂對手都不否認,但正是因為這種瘋狂,一種近乎失去理智的不擇手段的瘋狂,讓武烈侯肆無忌憚地干涉朝政,為此甚至不惜與秦王政正面“對決”,而這讓秦王政和他的親信們不得不去遏制他,不得不設法把武烈侯對大秦國祚可能產生的威脅降到最低。

  支持不支持這一策略?支持的話,可以進一步遏制武烈侯,但代價是損耗大秦國力,延緩大秦統一中土的步伐。不支持的話,以武烈侯的“瘋狂”,不知道他下一步會幹什麼?假如他做出了更瘋狂的事,咸陽的損失恐怕更大。

  秦王政首先調整了對楚國的外事策略,支持李太后和楚王悍,幫助他們對抗以公子負芻為首的反對勢力,並要求公子扶蘇和昌平君在中原做出實際舉措,在軍事上打擊楚國的主戰派,確保李太后和楚王悍實際控制楚國政局,從而盡快締結新盟約,以楚國的錢糧來支援江南。

  接著他又下令,請駟車庶長公子豹、治粟內史馮去疾日夜兼程趕赴長沙,與武烈侯詳細商討西南策略實施的可能性。

  秦王政的這兩個舉措顯然說明他傾向於武烈侯,有意支持武烈侯實施西南策略。

  秦王政的這一態度在咸陽引起了很大的反響。御史大夫公子騰考慮再三,向秦王政進言,如果時機合適,可以讓公子扶蘇去一趟江南。現在武烈侯說服巨賈的難度非常大,巨賈們需要看到咸陽的政策,而咸陽則希望首先得到巨賈們的承諾才去考慮政策上的扶持,這使得局面陷入僵持。讓公子扶蘇在適當時機去江南,不但可以給武烈侯以支持,也可以幫助咸陽主動打破目前的僵局。

  秦王政猶豫良久,採納了這一建議。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37
第295章 逼迫

  趙儀從夜郎國返回,陪同她一起趕赴夜郎的大匠琴唐和琴玥也回來了,一起抵達長沙的還有琴氏家主隗清。

  武烈侯聞訊,親自出城迎接。

  趙儀清瘦了很多,長途跋涉讓她看上去非常疲憊。看到寶鼎,她第一句話就問河北災民的情況。幾個月來,讓她最為牽腸掛肚的就是自己的國人,同時也擔心寶鼎被這場災難擊垮。雖然回來的路上她已經從巴蜀人那裡知道武烈侯再一次創造了奇蹟,但此刻她還是迫不及待地想從寶鼎的嘴裡聽到最真實的消息。

  “如你所願。”寶鼎笑道,“但這僅僅是個開始,未來的路還很長,也很艱難。”

  趙儀高懸的心總算放下,她輕輕偎進寶鼎的懷裡,低聲說道,“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一直陪著你。”

  “慢慢會好起來的。”寶鼎說道,“只要度過目下這段最困難的時期,形勢很快就會好轉。”接著他也有些急切地問道,“此行如何?”

  趙儀面露苦色,“琴家姐姐雖然全力以赴,但還是未能如願。不過夜郎人也沒有一口拒絕,夜郎王特意派出使者隨我們趕到江南,要與你詳細商談。”

  寶鼎眼裡頓時掠過一絲不快。夜郎人實際上就是一口拒絕了,只不過不敢直接得罪大秦,於是以談判為藉口故意拖延。

  大匠琴唐與寶鼎寒暄之後,目露愧色,“武烈侯,此行未能完成你的囑託……”

  寶鼎搖搖手,打斷了他的話,“大匠辛苦了,此行能帶來夜郎王的使者,已經難能可貴。接下來我有更重要的事託付於你,請大匠先休息幾天。”然後他用力握了握琴唐的手,一語雙關地說道,“大匠,未來幾年你恐怕沒有休息的日子了。”

  琴唐的眼裡馬上露出興奮之色,武烈侯又要研製什麼新東西了?

  隗清望著寶鼎,也是一臉歉疚,她雖然以最快速度趕到了夜郎國,但終究還是未能說服夜郎人幫助大秦遠征西南。

  “姐姐來得非常及時。”寶鼎笑道,“有關夜郎人的事,姐姐無須擔心,它已經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隗清疑惑不解,難道武烈侯放棄遠征西南了?假如他放棄遠征西南倒是明智之舉,畢竟遠征的勝算太小,沒有必要冒那種無謂的風險。

  “你不是安慰我吧?”隗清笑道。

  “現在局勢變了。”寶鼎不動聲色地說道,“我現在非常需要姐姐的支持。”

  隗清笑而不語,她可不會輕易做出承諾。

  =

  當天晚上,寶鼎在行轅約見隗清和琴唐。

  隗清和琴唐已經從琴珪那裡瞭解到了江南最新局勢和有關西南策略的爭論,也估猜到了寶鼎急於召見他們的原因。

  “你們能給我一個答覆嗎?”寶鼎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隗清黛眉微皺,說道:“武烈侯,當務之急是解決糧食危機。在糧食危機沒有妥善解決的情況下,江南沒有能力做其他的事。”

  “糧食危機正在解決。”寶鼎說道,“解決的辦法就是與楚國共同承擔救助災民之責。”接著他把自己的謀劃大致說了一下,大秦轉而支持李太后和楚王悍,讓楚國政局陷入兩強對峙的局面,從而迫使李太后和楚王悍建立新盟約,給江南以持續的糧食支援。

  “此策是否持久?李太后和楚王悍是否有能力抗衡那些圖謀更換王統的楚國貴族?”琴唐毫不客氣地問道,“李太后和楚王悍最大的弱點就是武力不足,一旦壽春局勢失控,勢必會連累江南。另外,現在大秦是從中原和江南兩個方向威脅壽春,公子負芻在沒有絕對把握的情況下,肯定不敢動。但大秦要打趙國,估計就在明年某個時候,中原軍隊只要進入河北戰場,壽春受到的威脅就會降到最低,那時公子負芻十有***要動手。如果他錯過這個機會,等到大秦攻佔了河北,實力更強大了,他還敢發動內訌弒君篡位,從而拱手送給秦國一個滅亡楚國的機會嗎?”

  “江南的糧食危機只會持續到明年秋收之後。”寶鼎說道,“我只要把這段最艱難的時期度過去就行了。至於咸陽何時攻打趙國,要取決於河北局勢的發展。以目前的局勢來說,秦國急於打趙國的後果就是迫使趙燕齊合縱,這對秦國不利。”

  “我知道齊國有攻打趙國的圖謀,假如能誘使齊國攻打趙國,那麼趙燕齊的合縱將不復存在。等到趙齊兩國打得兩敗俱傷之際,我大秦出兵河北,將勢如破竹。”

  “為了誘使齊國攻打趙國,我的計策就是公開實施西南策略,在南嶺開鑿大渠,從而讓齊國做出錯誤的判斷,跳進我大秦的陷阱。”

  “我大秦滅了趙國,基本上算是確立了一統天下的絕對優勢,這時候就算楚國的公子負芻弒君篡位,他也不得不面對現實,與秦國繼續保持盟約,以圖在秦齊楚三國鼎立的局面下恢復元氣,所以,不出意外的話,我還是可以狠狠‘敲詐’一下公子負芻,迫使他繼續向我江南提供糧食援助。”

  隗清和琴唐暗自震驚,面對武烈侯這一連串的謀劃,兩人有一種窒息之感。

  “我知道你的圖謀了。”琴唐撫鬚說道,“現在大王急於攻打趙國,而攻趙連續兩次失敗,導致此仗大王必須贏得勝利,所以大王患得患失。你所獻之策正好可以幫助大王贏得攻趙大戰的勝利,同時又兌現了你三年滅趙的諾言。大王為了確保此仗勝利,就必須答應你的西南策略,在南嶺開鑿大渠,做出以舉國之力開拓西南的假象,從而讓齊人上當受騙,誘使齊人跳進陷阱,讓齊人先打趙國,以便讓大秦漁翁得利。”

  寶鼎微笑點頭。

  “大秦滅趙,確立了天下一統的優勢,這時候開拓西南的重要性驟然突出。”琴唐繼續說道,“一旦秦軍佔據西南,就可以在嶺南方向對楚國形成重大威脅,牢牢牽制楚國。楚國隨即陷入中原、江南和嶺南的三面夾擊之中,動彈不得,如此一來,秦軍可以放手攻齊。齊國滅了,則楚旦夕可亡,於是天下一統。”

  “大王和咸陽一旦認識到了開拓西南的重要性,必然會繼續支持西南策略的實施,以確保秦軍佔據西南,加快統一中土的步伐。”

  琴唐望著寶鼎,搖頭嘆道,“武烈侯竟然利用局勢的發展,迫使咸陽持續支持西南策略的實施,把一件不可能的事變成了可能,這太不可思議了。”

  “大匠繆讚了。”寶鼎笑道,“我說過,西南策略和中原局勢密不可分,只要著眼於中原局勢的發展,必定可以確保西南策略的成功。”

  “大秦滅趙,吞併河北和代北兩地,需要一個消化吸收的過程,這需要四五年的時間,而這個時間正好可以讓我完成開拓西南的大業。”

  寶鼎望著隗清和琴唐兩人,再一次問道,“你們現在能給我一個答覆嗎?”

  隗清和琴唐互相看了一眼,沉默不語。

  武烈侯需要的是巨賈們的巨額投入,而這個投入的回報只是一種對未來利益的預期。

  未來如何得到回報?首先大秦必須在最短時間內統一中土,中土統一了,百廢待興,商機蓬髮,巨賈們才會財源滾滾。其次就是大秦的國策要對商賈有利,也就是繼續實施農商並重之策,而不是重農抑商,甚至為了擄掠財富直接消滅商賈。

  武烈侯和本利益集團必須在統一大業中獲得功勛,然後才能在統一後的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中獲得有利地位,只有這樣才能確保拿到未來利益。現在武烈侯被趕出了中原,但他把公子扶蘇扶了上去,讓公子扶蘇博取滅趙的功勛,而他自己則到江南博取開拓西南的功勛。只要把這兩個功勛拿到手,本利益集團基本上贏得了統一中土的大部分功勞,如此在未來的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中也就理所當然地贏得了有利地位。

  然而,非大智大勇者,誰願意把所有賭注壓在一條蠻荒之地的大渠上?

  “未來?未來是多少年?十年?還是二十年?或者更長?”隗清神色凝重,強烈的窒息感讓她的呼吸變得非常粗重。這是一次豪賭,賭輸了,則家破人亡,一無所有。

  寶鼎淡然說道,“這個時間不會太長,我和大王有十年之約。”

  “武烈侯,你能不能給我們一點考慮的時間?”琴唐懇求道,“我們剛剛從夜郎國回來,需要休息一下,更需要仔細權衡這其中的得失。”

  寶鼎搖頭,“我沒有時間了,今天你們必須給我一個答覆。”

  琴唐苦嘆,“武烈侯,那是在崇山峻嶺之間開鑿一條大渠,一百多里長的大渠,其耗費之巨遠遠超過了一場大戰,更超出了我們的承受能力。”

  “以琴氏一家之力或許不夠,但如果集蓼園十幾家巨賈之力,則必能成功。”

  琴唐給他逼得無路可退,不得不哀求道,“武烈侯,你只要馬兒跑,卻不讓馬兒吃草,那馬支撐不了多久,必定會力竭而死。”

  “拿下中原,你們收穫頗豐。”寶鼎面無表情地說道,“拿下趙國,你們的收穫同樣巨大。”

  “趙國還有什麼?趙國很快就是一片廢墟了。”琴唐沒好氣地說道。

  “還有齊國,楚國。”寶鼎誘惑道,“即便是遙遠北陲的燕國,只要你們願意多跑幾步,也會有不少的收穫。”

  “問題的關鍵是,你現在在江南,在南嶺開鑿大渠。”琴唐忿然說道,“沒有你,我們拿什麼去搶?”

  “你只要答覆我,我就能讓大王和咸陽給予你們足夠多的補償。”寶鼎繼續誘惑道,“當然,你們也不要指望我獅子大開口,那會激怒大王和咸陽。我們細水長流,慢慢來,我唯一可以保證的是,在中土統一之前,我可以把你們在大渠上的投入全部歸還。至於未來利益的預期,那就算利息吧。不要小瞧這利息,這些利息之巨可遠遠超過你們付出的本金。”

  這句話讓隗清忽然意識到武烈侯今天“逼迫”琴氏的目的。現在江南和咸陽陷入了僵持,江南這邊要咸陽的政策,而咸陽卻要江南先說服巨賈,武烈侯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只有以強勢手段先逼迫巨賈“低頭”。

  “琴氏唯武烈侯馬首是瞻。”隗清咬咬牙,斷然說道。

  寶鼎面露喜色,暗暗鬆了口氣。

  琴唐卻是大吃一驚,正想勸阻,忽然看到隗清遞過來一個眼色,旋即心領神會,把嘴巴閉上了。

  “但我有一個小小的條件。”隗清繼續說道。

  寶鼎笑笑,說道,“如果咸陽不給政策,我也不會讓你們盲目投入。”

  隗清躬身致謝,“請武烈侯務必諒解我琴氏的難處。”

  “我理解,這畢竟是關係到家族存亡的大事,的確需要小心謹慎。”停了一下,寶鼎又說道,“隗氏大兄那邊,你要說清楚,請他在朝堂上據理力爭。這時候千萬不能退,退一步則麻煩無窮。攻趙這一仗大王輸不起,正因為大王輸不起,我們在討價還價的時候才有更大的餘地。”

  隗清想了片刻,默默點頭。

  =

  琴氏家主抵達長沙的第一天就宣佈琴氏鼎力支持武烈侯,願意傾盡家財幫助武烈侯開鑿南嶺大渠。

  緊接著,烏氏、卓氏和墨家也宣佈支持武烈侯。

  蓼園系的其他巨賈們無奈之下不得不接受事實。他們本想找琴氏家主質詢一下,但隗清拒而不見,跑到十八方鎮去了。張氏、白氏、孔氏、猗頓氏和卞氏等大小巨賈無計可施,在武烈侯的逼迫下,也只好宣佈傾盡所有財力支持西南策略的實施。

  巨賈們的承諾有了,接下來就是與江南軍政官員具體商談。開鑿大渠需要的是糧食和各種物資,咸陽給一部分,江南自籌一部分,剩下的則由巨賈們承擔。

  與此同時,駟車庶長公子豹、治粟內史馮去疾也抵達長沙,他們代表咸陽與江南官員就西南策略進行了一系列商討。

  很快,一個開鑿大渠的初步實施方案拿出來了。武烈侯馬上急報咸陽。

  咸陽還是爭論激烈。武烈侯集商賈之財開鑿大渠,而咸陽則給予商賈們各方面的優惠政策,並用未來吞併諸侯國的戰利品做為其補償的一部分,事實上這還是花王國的錢修大渠。

  爭論到最後,在秦王政的強勢干涉下,對立雙方互相妥協。

  咸陽當前急迫任務是攻打趙國。如果不是要解決中原危機,這一仗已經開始打了。現在這一仗推遲到明年,但正因為推遲了,把握性也小了。武烈侯為了讓咸陽支持他在西南開鑿大渠,同時也為了改變楚國政局以便從楚國獲得糧食援助,他主動獻策,建議延緩攻擊時間,先以開鑿南嶺大渠為陷阱,誘騙齊人上當,讓齊人先攻趙,然後坐收漁翁之利,如此則勝算大增。

  咸陽採納了這一計策。既然採納了,就不得不支持武烈侯開鑿大渠。開鑿大渠耗時長,而開始的時候主要都是做準備工作,耗費還不是太大,所以反對西南策略的一方提出了條件,假如河北大戰打贏了,滅了趙國,接下來迅速爆發了秦齊大戰、秦楚大戰,那麼開鑿大渠一事就必須停下來,浪費就浪費了。開渠耗費國力,統一戰爭更要傾盡國力,兩者不可能同時進行,必須有所取捨,而取誰舍誰一目瞭然。

  秦王政理所當然支持這一建議,這導致支持武烈侯的大臣們也不得不讓步,只有先把趙國打下來再說了。滅趙之後,假如齊國、楚國聯手反擊,形勢由不得秦國控制,中原陷入混戰,那西南的大渠當然不能再挖了。

  =

  在咸陽同意武烈侯開鑿大渠的同時,秦國趕赴齊國、楚國的使者也出發了。這一次使者們的任務不僅僅是連橫結盟,還要正式向兩國通報開鑿南嶺大渠的事,並請兩國在各方面給予適當的支援,比如延請治水大師和石匠,比如在糧食和一些物資上的支持。

  就在使者們離開咸陽的時候,公子扶蘇和昌平君指揮中原大軍突然猛攻楚國的相城和項縣,這導致楚國的局勢進一步緊張,而這種緊張局勢迫使以公子負芻為首的一幫楚國貴族不得不暫時隱忍,以穩定壽春的政局。這時候內訌,純粹是自取敗亡。

  李太后和楚王悍在陽文君的支持下,果斷出手,罷黜了令尹夏侯屈無諸。屈無諸在主政的短短時間內,先丟長沙郡,接著又遲遲未能與秦國重建盟約,導致秦軍再一次攻打淮南,這種情況下,他當然要承擔責任。接著又罷免了楚國上柱國景纓。楚軍屢戰屢敗,他這位大軍統率當然難辭其咎。

  陽文君再度出任令尹,而大司馬昭公則兼領大將軍,李太后和楚王悍由此迅速扭轉了局面,但依舊未能控制朝政。

  昌平君和陽文君相會於陳,秦楚兩國重建盟約。

  楚國水師撤離洞庭水域。長沙郡割讓給秦國,楚國向江南提供一定數量的糧食。至此,江南的糧食危機基本緩解。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38
第296章 尋找史祿

  冬天到了。江南的冬天因為空氣潮濕,寒風刺骨,非常冷,相比起來,北方的冬天雖然溫度更低,但因為空氣乾燥,給人的感覺要好得多。

  十八方鎮的河北人在江南的第一個冬天異常艱苦,在缺衣少糧的情況下,一邊墾荒播種希望,一邊在風雪中煎熬。唯一讓他們感到溫暖的是,拯救他們的武烈侯然諾守信,和他們在蠻荒之地同甘共苦。

  武烈侯為了穩定十八方鎮的人心,不但把行轅搬到了最荒涼的邶(bei)陽,把軍隊駐紮在南嶺之下,還一次次巡視諸鎮,甚至和庶民一起墾荒拓地,然而,無論武烈侯付出多大的努力,都無法遏制河北人的思鄉之情。

  這場大災難在秦國以舉國之力的救助下,沒有出現餓殍遍野、生靈塗炭的慘狀,但秦國不是大善人,“仁義”的背後帶著濃厚的功利。

  秦國利用這場大災難,以最小的代價實現了百萬人口的大遷徙,而且還是把最強勁對手的子民轉徙到另外一個對手的土地上。趙國為此損失了百萬人口,楚國為此損失了江南之地和大量的糧食,秦國卻保住了中原,贏得了“仁義”之名,並奪取了江南之地,開始實施進軍西南的大計。

  這場大災難最大的受益者就是秦國,而百萬災民卻是災難的直接承擔者。

  他們留在河北的命運肯定是死亡。今年河北大部分地區顆粒不收,明年就算風調雨順,那也要等到秋水之後才有糧食,而更嚴重的問題是,誰賜予他們播種的種子?在長達一年多的時間裡,災民們沒有賴以維生的糧食,所以他們只有逃荒。秦國救了他們,但條件是轉徙江南,替秦國開疆拓土。他們沒有選擇,只有順從。從此他們離開了自己的家園,離開了自己的王國,他們成了秦國的庶民,他們將在江南開闢自己的新家園。

  河北人想家,強烈的思想之情讓他們情緒低沉,但江南距離河北有兩千多里,中間有大河和大江兩道無法踰越的險阻,他們根本沒辦法重返家園。

  武烈侯所能做的就是安慰他們,鼓勵他們,竭盡所能讓他們吃飽穿暖,想方設法讓他們看到希望,看到未來。

  然而,未來十個月,也就是到明年的秋收之前,這段時間的糧食供應成了決定方鎮存亡的關鍵。武烈侯為此絞盡腦汁,江南官員們也是殫精竭慮。

  武烈侯派出使者,趕赴壽春,公開與楚國令尹陽文君建立聯繫,以督促楚國按照新盟約,持續向江南供應一定數量的糧食。

  武烈侯又請琴氏、猗頓氏、卞氏發動所有力量,不惜代價從楚國秘密購買糧食。南山子也趕赴南墨,發動南墨子弟暗中籌措糧食。黃依和春申君的舊部們也調用一切關係從楚國籌糧。

  派遣到巴蜀、荊宛和中原等地籌糧的江南掾吏們也使出了渾身解數,蓼園巨賈們更是不惜冒著遭到咸陽打擊的危險暗中哄抬糧價以收購更多糧食。

  墨家不可能再次發動義捐,鉅子蒲溪子只能派遣更多的墨家子弟去江南幫助墾荒和開渠。

  軍隊也調動起來了。按照武烈侯的命令,江南水師會同大江南北的漁民,向江河湖泊發動“捕魚大戰”;江南步軍則與南嶺一帶的獵戶配合,向深山老林發動“狩獵大戰”。總而言之,要不惜一切代價,確保十八方鎮在未來十個月裡每天有一頓稀粥,這是維持生存的最低要求。

  =

  新年之前,武烈侯召集江南軍政官長們議事。

  大帳裡的氣氛很沉重,官長們愁眉不展,焦慮不安。

  江南的困難太多了。糧食嚴重不足,後期維持難度大。布帛鹽鐵鍋碗等生活用品需求量大,但目前供應不足。農具也是嚴重不足。十八方鎮的災民現在都住在臨時搭建的草棚裡,幾十人甚至上百人擠在一起,這不是長久之計,必須盡快解決。還有疾病的問題。醫匠太少,懂得醫術的一些墨家子弟基本上沒有休息時間,必須請來更多的醫匠。

  另外,北方和南方種植的穀物不一樣,河北一般種植黍、稷,而江南種稻。十八方鎮墾荒種稻,不但牽涉到學習耕種水稻的技藝問題,還牽涉到灌溉水利的修建問題。這個問題非常嚴重,如果不能很好解決,必然影響到明年的收成。

  這個時代農作物一年兩熟制在中土大部分地區已經普及。比如中原是冬天種小麥,夏收之後再種秋收的其他穀類作物,而江淮一帶的水稻也是兩熟。戰國時代,趙齊韓魏楚五國之所以富裕,原因就在如此。秦國之所以要東征,要逐鹿中原,原因也在如此。

  江南也是種水稻為主,一年兩熟,這其中牽扯到耕作方式、施肥技術、灌溉技術等等。糧食產量和這些農耕技術有直接關係。讓河北人到江南種水稻,幾個月就掌握相關技術,顯然有一定的難度,再加上土地是新開墾的,灌溉、施肥、農具都跟不上,確保一年兩熟,確保糧食收成,基本上不可能。

  莊翼、朱英等人從實際出發,建議今年種一季水稻。考慮到墾荒和耕種的難度,兩人又建議今年在開渠一事上只做準備工作,把人力物力和財力全部集中到十八方鎮,從而確保百萬人口的生存。

  這個建議得到了大部分江南官員的支持。很明顯,大家對開渠一事非常謹慎,不想在墾荒的同時再開渠,以免顧此失彼,兩頭都失敗。

  “武烈侯,咸陽近期肯定要攻打趙國。”朱英言辭懇切地說道,“不出意外的話,咸陽決策一下,開渠必定停止,那麼,這條渠是否繼續開鑿,我們誰都不知道。假如趙國敗亡,形勢發生劇變,這條大渠的開鑿可能會無限期擱置。這一擱置,我們在開渠一事上的投入就全部浪費了。”

  寶鼎苦笑點頭,看看眾人,問道,“你們的看法都是這如此?”

  “武烈侯,形勢發展到這一步,首要之務當然是確保十八方鎮的生存。”蓋聶也是誠懇說道,“武烈侯,只有把人救活了,大渠才有人力開鑿,遠征西南才有勝算啊。”

  寶鼎想了一下,轉頭望向大匠琴唐和墨者馬骕、姜平。

  “你們需要多長時間才能拿出開鑿大渠的具體辦法?”

  “武烈侯,這種事急不來,必須從長計議,確保萬無一失。”琴唐鄭重說道,“老山界地形複雜,開鑿建渠的難度極大。我們和一些水師、石匠實地勘察之後,至今毫無頭緒。以我看,未來一年,我們能拿出開鑿大渠的具體辦法就非常不錯了。”

  寶鼎臉色微變,眼神頓時冷肅。

  琴唐無奈搖頭,“武烈侯,我不是故意拖延。在這樣險峻的大山裡開渠,可以說是空前的創舉。這與在平原上開渠完全是兩回事,兩者之間的難度有天壤之別。我們的水師沒有這方面的經驗,我甚至可以說整個中土的水師都沒有這方面的經驗。”

  寶鼎不耐煩地搖搖手,打斷了琴唐的“訴苦”。

  琴唐從不干無利可圖的事,像這種只“燒錢”不“生錢”的事,他從骨子裡就牴觸,根本沒有積極性。倒不是說琴唐故意和武烈侯作對,而是他的觀點和武烈侯的想法出入太大,兩者無法協調,當然也談不上齊心協力了。墨家也是一樣,也不能認同武烈侯的想法。開渠是勞民傷財的事,現在十八方鎮飢腸轆轆,當然要先解決吃飯的問題,等到吃飽喝足有力氣了,然後再談開渠。既然無法說服武烈侯,那就只好陽奉陰違、消極對待了,拖一陣子是一陣子吧。

  看到武烈侯十分不滿,馬骕馬上說道,“我們雖然短期內拿不出開鑿大渠的具體辦法,但這並不影響前期的準備工作。我們首先要修路,要打通湘桂谷地,這樣才能把開渠所需要的各種物資源源不斷地運進老山界。這條路要從邶陽修起,沿著湘水而上到老山界,然後打通湘桂谷地,與離水源頭相接,直達始安(桂林),全程大約四百里。”

  始安是百越人的一個堡寨。熊庸和荊軻率軍越過老山界之後,向前***了一百餘里,然後攻佔了此寨。

  寶鼎無話可說了。開鑿大渠之前當然要打通湘桂谷地,要修路,而在大山裡修路,人多沒有用,只能一座山一座嶺地慢慢往前開,四百里的大道需要多長時間,可想而知。在路沒有修好之前,進行大規模的開鑿也是不現實的事。

  =

  深夜,寶鼎一個人坐在偏帳裡,望著鋪在案几上的地圖,陷入沉思。

  這條渠開鑿的難度有多大,耗費了多少人力和財力,歷史沒有記載。寶鼎只記得始皇帝統一後就征發五十萬大軍遠征西南,打了三四年,毫無進展,最後竟然連統率屠睢都戰死了。其後就開始開鑿大渠,而在大渠開鑿期間,南方的戰一直在打。大渠開鑿完了,始皇帝再一次征發大軍補充了遠征軍,迅速完成了對西南的征發,開闢了象、桂林和南海三郡。這個時間歷史有記載,是在大秦統一中土七八年之後。如此倒推,這條大渠的修建前後至少花費了四五年。

  修建大渠的耗費肯定是個龐大的數字,但它僅僅是整個遠征西南耗費的一部分。

  大秦統一後以五十萬大軍難下打西南,打了三四年,這個一個耗費。然後開鑿大渠,這是一個耗費。同時間內,西南戰場不可能停戰,南嶺一線肯定長期駐軍並有小規模的戰鬥,如此又是一筆耗費。大渠開鑿完了,大秦征發大量士卒補充西南戰場,進行遠征大戰。假如這時候遠征軍還是五十萬,南下開闢象、桂林和南海三郡,其耗費又是一筆驚人數字。

  打仗不僅僅只有軍隊的用度,還要征發數倍於軍隊的民夫,僅軍隊和民夫的糧食消耗就無法想像了。西南距離中原數千里之遙,中原的糧食運到南嶺,運到大海邊上,其途中的消耗就超過了前線實際用量。如果再加上武器、布帛等等耗費,我們可以算一算,遠征西南因此耗去了大秦多少國力?

  西南三郡乃蠻荒之地,基本上沒有戰利品,大秦只有“投入”沒有“產出”,可以想像,這七八年的“投入”給帝國帶來了多大的傷害。所以寶鼎一直認為,大秦的敗亡和其在南疆、北疆的兩線作戰有直接關係。

  假如大秦統一後沒有遠征西南,沒有那七八年的戰爭所造成的巨大耗費,帝國是不是會因此避免早早亡國的命運?答案雖然沒有,但希望顯然很大。寶鼎的西南策略就是因此而產生。西南還是打,但因為有歷史做借鑑,那麼可以創造條件,現在就打,力爭以最小代價贏取西南疆土,如此就改變了歷史,改變了統一後的帝國命運。

  依據歷史教訓,先修大渠,先打通大江水系和嶺南水系,先把糧道貫通,然後再遠征作戰,這不但節約了時間,也節約了大量的錢財。近幾年大秦可以“敲詐”楚國的糧食,可以利用兩次大饑荒的機會轉徙人口到南嶺一帶,這樣在開鑿大渠的時候既節省了財力又解決了人力,事實上等於大大減少了對大秦自身國力的消耗,所以這是一個完全可行的方案。

  然而,反對者太多了,對此策不抱信心的人也太多了,這讓寶鼎感覺困難重重。

  =

  趙高抱著一疊文卷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

  寶鼎從沉思中驚醒,抬頭看了他一眼,問道,“還不去休息?”

  趙高沒有說話,坐到寶鼎的對面,看著他疲憊不堪的面孔,小聲勸道,“有些事急不來,欲速則不達。”

  “我沒有時間。”寶鼎嘆道。

  “但人命更重要。”趙高苦笑道,“你既然救了他們,就不能半途而廢。”

  寶鼎微微皺眉,“最近又死了多少人?”

  “初步估算,最近一段時間至少死了兩三萬人。”

  “有這麼多?”寶鼎非常吃驚,“為什麼還有這麼多人死亡?”

  “有餓死的,有病死的,有凍死的,還有水土不服導致的……”趙高搖搖頭,黯然苦嘆,“武烈侯,十八方鎮的情況非常惡劣,當務之急是幫助他們熬過這個冬天。”

  寶鼎沉默良久,問道,“始安那邊情況怎麼樣?”

  “熊庸和荊軻來信說,百越人的反擊不足為慮,擔心的就是糧草武器供應不上。”趙高說道,“百越人在老山界神出鬼沒,頻繁襲擊我們的送糧隊伍,如果有一條可以直達始安的大道,可以幫助我們迅速扭轉在南嶺的不利形勢。”

  寶鼎輕輕點頭,“你對今天的議事有什麼看法?”

  “武烈侯和他們所處的位置不同,所以武烈侯深謀遠慮,而他們考慮更多的是眼前利益,這無可厚非。”趙高說道,“我擔心的是,中原局勢一旦發生劇變,咸陽是否會繼續支持武烈侯的西南策略。”

  “你擔心齊楚兩國為了確立三足鼎立之勢,不得不聯手與我大秦抗衡嗎?”

  “對。我大秦一旦拿下趙國,即便齊楚聯手,咸陽也會無所畏懼,必定乘勝攻擊。中原陷入混戰,西南策略還有實施的可能?”

  寶鼎望著他,笑道,“所以,你對此策也沒有信心?”

  趙高面露尷尬之色,遲疑了一下,還是忍不住說道,“趙國一旦滅亡,武烈侯認為僅靠齊國就能阻止我大秦統一中土的步伐?”

  寶鼎沉吟良久,忽然問道,“如果老天要阻止呢?”

  老天?趙高旋即想到武烈侯在中原救災時所說的話,不禁疑惑問道,“難道……明年中土還有一場大災?”

  “我不知道。”寶鼎說道,“但假如明年中土還有大災,還有大饑荒,而且大饑荒再一次影響到秦趙齊三國,你說局勢將如何變化?”

  趙高忐忑無語。假如明年再度爆發大饑荒,那中土諸國都將面臨危機,雖然中原混戰不可能爆發了,但江南會受到大饑荒的影響,而咸陽顯然也不會下令停止實施西南策略,相反,咸陽有可能再一次轉徙災民於江南,以確保中原。

  “我們必須加快開鑿大渠的速度。”寶鼎嘆道,“假如明年再一次爆發大饑荒,江南湧入大量災民,那時我們怎麼辦?”

  “但是……”趙高欲言又止。假如沒有大饑荒呢?總不能拿這種毫無根據的假設來做為決策的基礎吧?

  寶鼎大搖其頭,“江南就這麼大,糧食也就這麼多,救不了更多人,我們只有到嶺南去找一條活路。舍此以外,別無他途。”

  趙高想到武烈侯所創造的一系列奇蹟,對他的這種預測忽然信了三分。武烈侯畢竟不是普通人,或許他就精通占卜之術,否則他何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說到大饑荒?

  “我們需要找一個技藝高超的水師。”趙高說道。

  寶鼎當即想到了史祿。到哪去找史祿?史祿是什麼地方的人?如今又在何處?大秦統一三四年後,史祿主持開鑿靈渠,那時候他是監御史,也就是一郡的最高監察大員。由此倒推,現在的史祿應該在大秦的某個府署裡任職。

  “你在咸陽的時候,是否聽說過一個叫史祿的人?”寶鼎忽然問道。

  趙高愣了一下,“我不認識水師。”

  “這個人不是水師,而是一位官吏。”

  趙高想了很久,搖搖頭,“沒有聽說過,咸陽史氏也沒有一個叫祿的人。”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38
第297章 史祿其人

  史氏也是古老姓氏之一,出自黃帝時期的史皇倉頡,還有說法出自西周初年與太公、周公、召公並稱“四聖”的太史史佚。秦國史氏也是大家族,屬於本土老秦人。趙高雖然自小在咸陽長大,又在宮內出任尚書,對朝野內外的事情知道很多,但對史氏未必一清二楚。

  寶鼎沒有放棄,追問道,“你肯定史氏沒有一個叫祿的人?”

  趙高點頭,“我在咸陽宮的時候,有一位同僚就是出自史氏,與我相處不錯,所以史氏在朝為官的人我都知道他們的名字。我可以肯定,史氏沒有一個叫祿的人。史氏以研究史學見長,歷代子弟大多出任大秦史官,怎麼可能有子弟研習治水之道?武烈侯,你是不是記錯了?是誰向你***的這個人?”

  寶鼎笑著搖搖手,沒有直接答覆,“你打算在哪尋找技藝高超的水師?”

  “中土水師本來就少,大秦更是缺乏,但自李冰受募於大秦,治水於蜀之後,大秦水師也就聞名中土,而其中佼佼者無一例外出自李氏門下。”趙高說道,“還有一位聲名顯赫的水師就是韓人鄭國。呂不韋請來韓國水師鄭國修建洛涇大渠,大渠未成,罪名先至,鄭國因此下獄。好在大王英明,依舊重要鄭國,不過鄭國年紀已大,再加上韓國已被我大秦所滅,其心憤懣,未必願意再度出山。我們所能請到的,也就是他的弟子而已。”

  寶鼎微微點頭,忽然想到史祿可能不是姓史。在先秦的歷史記載中,官職名和名字常常連在一起,比如尉僚的本意是官職國尉,名字叫僚,但自大唐重修歷史之後,尉僚就成了一個人名。史祿也是如此。史載始皇帝“使監祿鑿渠運糧”,這個監就是監御史。史祿這個名字也是自大唐之後才見於史籍。但不管怎麼說,這個監御史祿肯定擅長治水之道,否則始皇帝不可能派他去主持開鑿靈渠。

  “這樣吧,馬上在蜀中李氏一門和鄭國門下尋找一個叫祿的水師。”寶鼎說道,“此事要快,不能再耽擱了。”

  趙高很疑惑,“武烈侯,南嶺開渠在中土算是空前創舉,必須請一位真才實學的水師前來主持。這個叫祿的水師我從未聽說,聲名不顯,是否合適?”

  “去找,馬上找到他。”寶鼎無意解釋,揮手說道,“我親自給丞相和御史寫信,請他們也幫忙找一找。”丞相總揆百官,御史糾察百官,這兩位大臣對大秦官僚最為熟悉,請他們幫忙肯定事半功倍。

  新年悄然來臨。

  除夕之夜,行轅裡很熱鬧。今年江南的大部分官員都無法回家團聚,寶鼎把他們請到了行轅,一起過新年。

  趙儀和黃依做為女主人,忙裡忙外。公子嬰、王離則代表武烈侯在行轅外迎接各路大員。

  宴席很簡樸,一些平時養尊處優、錦衣玉食的官員勉為其難地吃了幾口,隨即放下箸子,開始閒談風月,話題逐漸轉向中土形勢的發展。

  寶鼎高踞上座,和身邊的公子嬰低聲交談。

  趙儀和黃依坐在一起,竊竊私語。這兩人同病相憐,見面之後很快就以姐妹相稱,相處得非常融洽,無話不談。黃依年紀大,又常年奔走於四海,其閱歷和見識都遠遠超過趙儀,性格更是堅強果斷,所以相處一段時間後,趙儀對這位姐姐倒是越來越依賴了。

  寶鼎本打算在年前迎娶黃依,但遠在南陽的母親不同意,說這樣太委屈了黃依。黃依可是春申君的後人,雖然春申君已經沒落於楚國,但他名震中土,輝煌一時的黃氏如今就留下這麼一個血脈,婚事豈能草率?白氏給了寶鼎兩個選擇,要麼回南陽,風風光光地迎娶黃依,要麼等到冠禮之後,一次性娶兩位嬌妻。寶鼎選擇了後者,他現在根本沒時間返回南陽,要做的事太多了。

  宴席上的喧鬧聲越來越大。楚系和江南系官員因為在很多事情上意見相左,雙方爭論激烈,魏起甚至坐到了朱英的對面,和他唇槍舌劍針鋒相對。

  爭論的焦點就是今年大秦能否攻克邯鄲。這和江南局勢的發展有直接關係,更關係到官員們的切身利益,所以產生爭論也在情理之中。

  寶鼎聽到他們的爭論,思緒漸漸陷入歷史的洪流。歷史上今年秦國攻打趙國,但遭到了李牧的頑強阻擊,雙方戰局膠著,接下來李牧死於秦國的反間計,然後秦軍勢如破竹,在第二年的春天攻佔了邯鄲。

  在這場戰役的後面有個記載,“大飢”。這場大饑荒的範圍有多大,延續的時間有多長,死了多少人,歷史沒有記載。但從接下來的歷史分析,這場大饑荒應該比較嚴重,首先齊魏兩國對中土局勢的變化沒有做出任何對策,其次,秦國直到兩年後才以“荊軻刺秦”為藉口,北上攻燕。

  當然了,秦國休戰兩年才北上打燕國,這完全可以理解為策略上的需要,但齊魏兩國為何在趙國生死存亡之刻不予救援?秦趙兩國前後打了一年時間,秦國的消耗非常大,這時候齊國為什麼不乘機出擊?當時魏國還佔有中原大部,魏國為什麼也是見死不救?齊國和魏國到底出了什麼事,竟然在這個關係到自身存亡的關鍵時刻不但對趙國的敗亡置若罔聞,甚至白白葬送了一個反攻河北的最佳機會?

  齊國也罷,魏國也罷,其大王不可能昏庸到如此地步,他們的大臣們也不可能如此短視,唯一的解釋就是齊、魏兩國發生了足以導致他們無法救援趙國的大事,而這件大事應該就是天災。

  以此為基礎進行推測,那麼這次大饑荒波及的範圍就在河北、中原和山東,趙齊魏三國都是深受其害。趙國因此亡國,齊魏兩國因此遭到重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趙國被秦軍摧毀。

  目前中土局勢和原來的歷史軌跡不一樣了,佔據中原大部的魏國提前滅亡了,但這場大災難如果還是爆發的話,那麼河北、中原和山東還是要受災,餓殍遍野也是完全可以預見。

  寶鼎嘆了口氣。第一場大災難主要集中在河北,受災人口百萬左右,還有竭盡全力救助的可能,但第二場大災難波及範圍太廣,受災人口太多,誰也無力拯救。想到可能發生的淒慘一幕,寶鼎心如重鉛。

  “今年,秦軍真的要打趙國?”趙儀的聲音在寶鼎的耳邊響起。

  寶鼎望著趙儀那雙悲傷的眼睛,無奈點頭。

  “趙國還能堅持下去嗎?”趙儀又問道。

  寶鼎低下頭,沉默不語。趙儀黯然垂首。黃依輕輕挽住她,不知如何勸慰。

  “叔父,我想去中原。”公子嬰突然說道。

  寶鼎轉頭看了他一眼,伸手拍拍他的後背,“我也有同樣的想法。過完年,我就送你去中原,不過,你要答應我幾件事。”

  “請叔父吩咐。”

  “此去中原,你要聽扶蘇的話。”

  “因為他是未來的儲君嗎?”

  “因為我擔心你控制不了自己。”寶鼎低聲說道,“我知道你想見到自己的父親,你可能為此絞盡腦汁,甚至以身赴險,但我告訴你,這是不可能的事。”

  公子嬰的神情頓時頹喪,一雙眼睛悄然濕潤。

  “叔父,我長這麼大,從來沒有見過父親。”

  “我也沒有,我也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

  “可他還活著。”

  “你這輩子不可能再見到他。”寶鼎嘆道,“邯鄲滅亡之刻,也就是你父親離開人世之時。”

  公子嬰終於忍不住,淚珠滾了下來,哽咽說哀求道,“叔父為何如此殘忍?你既然能救無數的人,為什麼就不能救我的父親。”

  寶鼎心神顫慄,啞然無語。良久,寶鼎伸手把公子嬰摟住,黯然說道,“等你再長大一點,你就知道叔父不是不想救你父親,而是不能救你父親。”

  “我一直以為叔父是位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公子嬰一把抹去眼淚,牙關緊咬,神色變得異常堅毅。

  面對公子嬰的嘲諷,寶鼎只能無奈搖頭,“如果你不能答應我,你就留在我身邊,不要去中原。”

  “我答應叔父,我去中原後,一切聽扶蘇的安排。”

  公子嬰決心要去中原,什麼條件他都會答應。

  “還有,你要拜淳于越為師,和扶蘇一起學習。”

  秦齊締結了新盟約之後,齊王建和國相後勝倒是信守承諾,把秦國所要的大賢和名匠如數送到了中原。大賢有個性,追求***,怎甘心做秦齊兩國博弈的犧牲品?所以很多人被齊國強行送到中原後,調頭就跑。昌平君手段犀利,牢牢控制了這些人的家眷,迫使他們不得不放棄逃跑的念頭,老老實實待在中原為秦國效力。

  淳于越被秦王召為客卿,出任中原大學府祭酒一職,全權負責把中原重新打造成中土的學術文化中心。

  公子扶蘇則遵照武烈侯的囑咐,上奏秦王,拜淳于越為師。

  “我的師傅是公子非。”公子嬰不滿地說道。

  “我的師傅也是公子非。”寶鼎笑道,“但如果機會合適,我會去中原,拜淳于越為師。”

  這句話足見寶鼎對淳于越的推崇。公子嬰悶聲不吭地點了一下頭。

  丞相隗狀和御史大夫公子騰接到武烈侯的書信後,疑惑之餘也是非常重視,馬上派人查找,結果在國司空府找到一個叫陳祿的屬吏,此人來自韓國,是鄭國的弟子,曾參與了鄭國渠的開鑿,後來便留在主掌工程建設的國司空府,專門負責水利工程建設。

  咸陽的消息火速反饋到江南。

  趙高看完陳祿的履歷後,當即找到大匠琴唐。

  陳祿是鄭國的弟子,而鄭國現為秦王客卿,是關東系的重要人物。趙高和琴唐都很奇怪,不知道武烈侯為什麼點名要關東系的官員到西南主持修渠工程。

  “這個人不合適。”趙高直截了當地說道,“武烈侯顯然不知道他是關東人。蜀中李氏沒有合適水師嗎?如果李氏有人的話,大匠可親自向武烈侯***。”

  琴唐稍加沉吟後,問道,“這是誰向武烈侯***的?既然***,就指名道姓嘛,為什麼要這樣藏頭露尾,讓武烈侯一番好找?”

  “武烈侯沒有說。”趙高微微皺眉,“你懷疑武烈侯另有用意?”

  “你說呢?”琴唐笑道,“這事透著一股詭異。武烈侯是什麼人?這明顯就是故意為之。”

  趙高想了一下,想不通,不禁苦笑搖頭,“武烈侯這是什麼意思?拱手把修渠的功勞讓給關東人?”

  “你認為這條大渠修得好嗎?”琴唐笑著問道。

  “不知道。”趙高直言不諱地說道,“武烈侯做事向來如此,看似驚險萬分,毫無希望,但每一次他都成功了。誰敢說這次他就不能把大渠修起來?”

  琴唐手撫長鬚,哈哈一笑,“你曾隨武烈侯到老山界跑了很多趟,你自己說說,就那樣險峻的地形,如何開渠?這條渠要翻山越嶺才能把湘水和離水連在一起,但我問你,你有辦法讓滔滔河水翻山越嶺嗎?”

  “我不是水師。”趙高聽出來琴唐話裡的意思,口氣不禁有些冷淡。這位大匠也不是水師,在修渠一事上純粹是個外行,但他的性格顯然太過高傲,有些自以為是。你做不來的事,並不代表其他人也做不來。怪不得武烈侯要臨陣換帥,如果讓你繼續主持開渠,恐怕這渠永遠都修不成。

  “我希望大匠***一位水師。”趙高鄭重說道,“蜀中李氏肯定有這方面的傑出子弟。”

  “我已經從李氏請了幾位水師,他們也到老山界看過了。”琴唐搖頭道,“他們雖然沒有完全否定,但一致認為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趙高暗自冷笑,眼裡更是掠過一絲怒氣。看樣子,指望巴蜀人修渠是絕無可能,只能指望這個關東人陳祿了。還是武烈侯看得準確,在這個關鍵時刻,某些人唯利是圖的本色暴露無遺。

  “大匠,假如這個陳祿把大渠修成了,嘿嘿……”趙高沒有繼續說下去,但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琴唐笑了起來,臉上露出嘲諷之色,口氣更是不屑,“你把那個陳祿請來,我倒想看看,他如何讓河水逆流,讓大船飛過老山界。”

  趙高陰陰一笑,轉身就走。

  行轅裡,寶鼎看完陳祿的履歷,眉頭深皺。

  他和趙高的看法一樣,指望關東系的人幫助自己開鑿大渠,那未免有些異想天開。歷史上大秦統一後,關東人佔據朝堂,控制朝政,這才有了聲勢浩大、曠日持久的西南大戰,由此才有了陳祿開鑿南嶺大渠的偉業。

  現在形勢不一樣,自己這位封君和關東人矛盾激烈,關東人正在想方設法把自己禁錮在江南,假如讓咸陽派一位關東人來主持開渠大渠,其結果可想而知。

  這個陳祿當真就是歷史上開鑿靈渠的那個監御史祿?

  “大秦就沒有第二個叫祿的官吏?”寶鼎抱著一絲僥倖問道。

  趙高把手上的一疊文卷遞給寶鼎,“這是咸陽送來的,大秦有三個叫祿的官吏,履歷都在這裡,但其中符合條件的只有陳祿。”

  寶鼎接過文卷大致翻了一下,苦笑搖頭,“請大匠想想辦法,盡快從巴蜀李氏請水師過來。另外請墨家也幫幫忙。”

  “武烈侯,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了。”趙高指著案几上的文卷說道,“就請陳祿來,而且要求陳祿把當年修建鄭國渠的水師和工匠全部帶到江南來。”

  寶鼎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你和大匠談過了?”

  “唯利是圖的井底之蛙。”趙高冷笑道,“武烈侯曾說過,人不能太貪婪,太貪婪必遭橫禍。”

  寶鼎臉色驟冷。

  “楚系熊氏被趕出咸陽,武烈侯到了江南,而隗狀獨領相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趙高陰惻惻地笑道,“巴蜀人崛起了,暴發了,看不清東南西北了。如果換做是我,我也會囂張起來,目空一切。”

  寶鼎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我找個機會和琴氏家主談談。”

  “的確應該談談了。”趙高說道,“西南策略的成敗,決定於蓼園巨賈的支持,而蓼園巨賈以琴氏的實力最為強悍,巨賈以琴氏馬首是瞻,如果琴氏和武烈侯產生對抗,後果不堪設想。”

  寶鼎不禁想到了秦王政和隗狀之間的親密關係,想到了咸陽宮的那位王夫人和隗清的親密關係,假如秦王政在王統一事上做出決斷,然後把巴蜀人拉過去,和楚系熊氏緩和矛盾,接著聯起手來對付自己,那形勢就極度惡劣了。

  寶鼎背心一涼,暗自打了個冷戰。有必要利用這件事和關東人緩和關係了,以免風雲突變的時候有個後退之路。

  “馬上給我的師傅寫封信,請他出面舉薦陳祿。”

  “郎中令馮劫?”

  寶鼎鄭重點頭,“我到了西南,有些關係就不能繼續疏遠了。”

  趙高想了一下,說道,“是不是派個人跑一趟咸陽?”

  “先看看馮氏的反應。”寶鼎說道,“如果馮氏願意合作,我再派人回咸陽。”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38
第298章 咸陽和江南

  馮劫突然舉薦陳祿去江南負責開鑿南嶺大渠。

  用關東人開鑿大渠的好處顯而易見。開渠是武烈侯西南策略的核心,此事如果由關東人負責,可以讓咸陽控制西南策略的實施,咸陽將因此取得西南戰場的主動權,更重要的是,咸陽可以利用陳祿進一步遏制武烈侯。

  郎中令馮劫的舉薦在朝堂上引起了震動,這是關東人第一次公開向武烈侯“叫板”,而且還是隸屬於對立派系之間的一對師生之間的公開較量。

  丞相隗狀和御史大夫公子騰直到此刻才意識到武烈侯先前的查詢有問題,這不是單純的找一個叫祿的擅長治水之術的官吏,而是在此事的背後隱藏著讓人極度不安的秘密。

  是誰向武烈侯***的陳祿?武烈侯既然知道陳祿其人,為什麼還要請丞相和御史大夫進行查詢?現在馮劫公開舉薦陳祿,公開與武烈侯“對抗”,這中間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

  秦王政也是心懷疑惑,朝議之後馬上召見馮劫詢問。

  馮劫倒是理直氣壯。西南策略耗費巨大,一旦武烈侯懷有異心,藉著修渠拓疆之名秘密發展實力,為將來據江稱霸做準備,那後果不堪設想。此次南嶺開渠,集結了秦楚兩國之力,其一年的錢糧消耗達到一個驚人數字,假如武烈侯把這些錢糧用在擴建軍隊蓄積武力上,對咸陽的威脅之大可想而知。

  蒙嘉提出了反對意見。我們今年要打趙國。趙國拿下來了,我們的對手就是齊國。齊國實力強悍,秦齊之間必有一番惡戰。這種情況下,西南策略的實施必定推遲,南嶺開渠也將擱置,所以我們現在有必要與武烈侯翻臉嗎?

  馮劫當即予以駁斥。武烈侯屢屢創造奇蹟,去年他能成功轉徙百萬災民,誰敢說今年他就不能在江南秘密籌建二十萬甚至三十萬大軍?假如武烈侯手上有了一支龐大的軍隊,那距離他據江稱霸還遠嗎?到了那個時候,咸陽還有精力去打齊國?

  武烈侯有翻雲覆雨的本事,給他一年時間,他會創造出你根本不敢想像的奇蹟,所以,咸陽必須有所舉措,必須派出監御史,監察江南的一舉一動,同時讓這個監御史負責開鑿大渠,然後利用開鑿大渠的錢糧消耗,防止武烈侯在江南秘密發展自己的實力,從而有效遏制武烈侯實力的膨脹。

  秦王政心有所動。

  蒙嘉還是勸阻。江南現在完全在武烈侯的控制之下,咸陽此刻派一個監御史過去主持開鑿大渠,等於告訴武烈侯,我不相信你,我要奪你的大權,這不是公開挑釁嗎?這有助於大秦內部的團結嗎?

  “去年武烈侯向大王挑釁,要與大王對決。今年大王為什麼就不能挑釁武烈侯,逼著他讓步,從而把去年的損失補回來。”馮劫質問道。

  蒙嘉頓時無語。馮劫把此事引到了大王和武烈侯之間的矛盾上,故意把事情鬧大,他就不好再阻止了,再阻止秦王政就不高興了。

  太尉尉僚也覺得此事要慎重,畢竟即將開始的攻趙大戰關係到大秦的統一大業,此刻內部的穩定及其重要,而武烈侯實力強勁,盟友眾多,咸陽這時候與他陷入對峙,激化矛盾,對即將開始的攻趙大戰沒有任何好處。尉僚因此懇求秦王政,召集中樞大臣仔細商議一下,如果反對者太多,此議還是暫時擱置為好。

  秦王政採納了尉僚的建議,連夜召開中樞議事。

  西南策略的重要性眾所皆知,武烈侯已經在奏章中闡述得非常透徹,咸陽為此派一位監御史過去,監察西南策略的實施,完全合情合理。

  中樞大臣們都沒有異議。

  無論是丞相隗狀還是御史大夫公子騰,在此事上都無法提出反對意見。其實他們也沒有打算反對。武烈侯顯然是知道此事,否則不會讓他們查詢陳祿,而從今日朝堂上發生的變故來看,武烈侯讓他們查詢陳祿的目的明顯就是一種暗示。正是因為這種暗示,他們對馮劫的突然“發難”都沒有做出強烈反應。

  武烈侯的用意何在?這背後的秘密是什麼?以讓出江南的部分權力來緩和與秦王政的關係?或者,以此來打消秦王政對他的戒備,讓秦王政和咸陽不再懷疑他圖謀利用西南策略發展實力據江稱霸?又或者,這一切都是武烈侯新謀劃的一部分,他的西南策略其實是一個陷阱,然後誘惑關東人跳進去,陷入萬劫不復之地,他卻乘機從江南脫身而去?

  隗狀和公子騰百思不得其解,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武烈侯既然知道此事,又向他們發出了暗示,那他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靜觀其變。

  秦王政看到中樞一致通過,心情很好,正準備下令以陳祿為江南監御史,誰知馮劫再次奏請,他認為陳祿一個人過去沒有用,江南被武烈侯所控制,陳祿勢單力薄,在江南根本打不開局面,必須帶一幫人過去,把當年修建鄭國渠的官員、水師和工匠全部帶過去。

  “既然負責開鑿大渠,那就要全盤控制,從上到下,都要如臂指使,只有這樣才能打開局面,完成大渠的開鑿,完成西南策略的實施,不致於辜負大王所托。”

  秦王政的臉色頓時陰沉。雖然他對馮劫決心幫助自己找回面子的做法很欣賞,對馮劫一門心思遏制武烈侯的舉措也很支持,但凡事都有度,武烈侯至今尚未在江南完全立足,咸陽就迫不及待削弱他的權力,這明顯就是蓄意挑事,蓄意要激化咸陽和江南之間的矛盾。

  中樞大臣中的宗室、楚系和老秦人也是神情冷峻,尤其駟車庶長公子豹,更是按捺不住,勃然大怒,“馮郎中,你乾脆一腳把武烈侯踢回南陽算了。”

  馮劫嘿嘿一笑,“武烈侯離開江南,那十八方鎮的災民怎麼辦?你去江南帶著他們墾荒耕地?”

  公子豹氣得兩眼圓睜,指著馮劫就想罵。公子騰眼明手快,一把把他拉住,附耳低聲說道,“武烈侯早有安排,我們靜觀其變。”

  公子豹將信將疑,旋即想到武烈侯的手段,當即也是“嘿嘿”冷笑,你關東人想死,我就幫你們一把。他馬上改弦易轍,立即請奏,“西南策略關係到大秦未來,而南嶺開渠更是關係到大秦的統一大業,所以臣極力贊成馮郎中的奏議。”

  公子豹的態度突然間來了個顛覆,不但讓秦王政感覺不安,就連關東人也是暗自忐忑。頓弱是怎麼死的?所有人都懷疑頓弱的死和武烈侯有關,但因為任何證據,只能把懷疑藏在心裡。這次的事情和去年一樣,也是從咸陽派人去牽制武烈侯,結果會如何?南嶺是百越人的盤駐地,以武烈侯的手段,如果要殺人,有無數的辦法嫁禍於百越。現在去江南和武烈侯對抗,其實就是去找死。

  秦王政也想到了這個可能,但正因為如此,秦王政斷然決定採納馮劫的奏議。如果這次派去的人又死了,那就絕對不是巧合,而是武烈侯故意為之,這背後的事情就複雜了。

  =

  咸陽在焦慮不安中等待著武烈侯的反應。

  武烈侯很快上奏,對咸陽派出監御史陳祿到江南主持開渠一事表示了熱烈歡迎,對咸陽在江南困難重重之刻給予的大力支持更是感激涕零。武烈侯在給秦王政的私人書信中,不但表達了對秦王政的感激之情,還懇求秦王政授予監御史陳祿更大的權限,以便求得朝堂各方勢力之間的團結,讓西南策略的實施能夠得到大秦上下全方位的支持。

  武烈侯的這種反應出乎所有人的預料,這太反常了,完全不合乎情理,太反常了就說明有問題,但問題出在哪?武烈侯到底想幹什麼?

  從秦王政到中樞大臣們,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轉到了風起雲湧的中土局勢。

  秦國先是以舉國之力拯救無辜蒼生,接著借助頓弱之死逼迫齊國放棄了攻打中原,保證了中原的穩定,接著又以重兵威脅楚國京都,乘機奪取了江南,並迫使楚國重新締結了盟約,逼著楚國與秦國一起拯救轉徙南下的災民。

  秦國在中原的一連串勝利讓它威震四海,而趙燕齊楚四國在秦國的威壓下危機四伏,當關東諸國認為秦國要乘勢出擊之時,卻從咸陽傳出一個驚人消息,秦國竟然以舉國之力開拓西南,實施西南策略。

  當初秦國在呂不韋主政期間,不是積極開拓中原,而是以休養生息、蓄積實力為藉口,耗盡國力開鑿關中的洛涇大渠。秦王政親征後,此事成了呂不韋的重大罪名,遭到口誅筆伐,秦王政甚至在一怒之下,要把關東人全部趕出西秦,而理由就是關東人為了阻止秦國攻打中原,故意以開鑿大渠來消耗秦國國力,所以這是一個陰謀。

  秦國和秦王政有前車之鑑,怎麼可能重蹈覆轍?

  西南策略明顯就是一個錯誤的戰略,秦國當務之急是吞併關東諸侯,統一中土,而不是去遙遠的南疆開闢蠻荒之地。蠻荒之地有什麼?啥都沒有,除了損耗大秦國力外,一無是處,就算秦王政好大喜功,也不至於昏庸到如此地步,況且他還有前車之鑑,所以,此事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陷阱,欺騙關東諸侯的陷阱,另一個就是秦王政和武烈侯的矛盾激化了,咸陽政局混亂,從而產生了這麼一個不可思議的策略。

  關東諸侯國因此反應不一。趙國當然是高興了,不但成功的把一場大災難轉嫁給了秦國和楚國,還迫使秦國政局動盪,導致秦國做出了一個錯誤的決策。假如秦國真的以舉國之力來開拓西南,那趙國無疑將贏得喘息的時機。

  齊國本來就在“連橫”還是“合縱”一事上鬥爭激烈。現在秦國這個策略一出,齊國不敢打趙國了。假如這是秦人的陷阱,故意誘惑齊國與趙國打個兩敗俱傷,那齊國可不願意睜著眼睛跳陷阱,所以攻趙一事暫時擱置,靜觀秦國政局的變化。

  楚國也很高興。中原局勢如果沒有大的變化,那楚國就有了恢復元氣的時間。至於幫助秦國開拓西南,楚國則把它當作了捆綁秦國的最佳良機。現在李太后和楚王悍因為在與楚國貴族的對抗中處於不利地位,他們迫切需要秦國這位強悍的盟友,所以這筆錢糧他們願意出,權當交了“保護費”。這筆“保護費”對秦國實施西南策略至關重要,沒有這筆“保護費”,秦國的西南策略必然出問題,甚至半途而廢,所以這筆錢糧把兩國捆綁到了一起,這讓楚人暗自鬆了一口氣,暫時可以不用擔心秦國這頭凶殘的虎狼動輒翻臉了。

  綜合各諸侯國的情況來看,秦國借助西南策略誘騙齊國先行攻打趙國的謀劃行不通了,只有自己先打,而自己先打就面臨趙燕齊三國合縱抗秦的局面,河北大戰有可能陷入曠日持久的僵持狀態,這對秦國來說非常不利。

  河北大戰在最早的謀劃中,是讓趙齊兩國先打個兩敗俱傷。趙國本來就奄奄一息,經此重創基本上不堪一擊,這時候秦軍南北夾擊,可以說是輕鬆自如,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拿下邯鄲。正是考慮到攻打趙國的耗費可能比較少,所以這也成了咸陽同意實施西南策略的理由之一。

  但齊國不是瞎子,不會輕易上當。齊國不上當,先前的謀劃失去實施的基礎,那秦國就不得不以舉國之力去打河北,如此一來,西南策略就必然停止實施。

  武烈侯顯然不想停止實施西南策略。咸陽不給錢糧,他還有楚國的錢糧,還有巨賈們的支持,西南策略還是可以繼續實施,但咸陽一旦下令停止,那巨賈們就找到了拒絕支持的理由,而楚國也就有了停止供應錢糧的理由,所以武烈侯這時候把關東人拉進西南策略的整體利益之中,其目的就一目瞭然了。

  關東人參與西南策略,瓜分西南策略的既得利益,其好處太大,尤其在遏制武烈侯方面佔據了主動。關東人掌控了大渠的開鑿,說停就可以停,而武烈侯若想盡快完成大渠的開鑿,就必須與關東人妥協,在***上做出重大讓步。

  說白了就是一句話,武烈侯利用與馮劫的師生關係,向關東人伸出了“橄欖枝”。西南策略也罷,開渠也罷,都不是武烈侯的目的所在,武烈侯的目的是與關東人在***上進行妥協,從而為他自己謀取利益,也就是說,他不想長期禁錮於“江南”,他打算用西南策略的利益來換取與關東人的結盟,繼而重返中原。

  武烈侯和秦王政有三年之約,假如這三年之約沒有完成,他即便沒有被秦王政趕回北疆,也會被秦王政長期禁錮於江南。

  從這一點可以看出,所謂武烈侯打算在江南發展實力然後據江稱霸之說根本就是無稽之談,所謂武烈侯與楚系熊氏建立牢固盟然後聯手控制王統的說法也是很不靠譜。武烈侯就是武烈侯,武烈侯是宗室,是老嬴家的人,不論他在朝堂上如何翻雲覆雨,他最終目的還是要保住老嬴家的江山,要為老嬴家強國富國。

  秦王政陷入反思之中,他不得不重新審視武烈侯在過去的兩年裡所做的一切。

  關東人積極做出回應。最早把武烈侯從北疆弄出來就是關東人的主意,雙方最早的合作還是非常愉快,只不過隨著局勢的發展,隨著華陽太后對武烈侯不遺餘力的扶植,雙方的關係迅速惡化。現在楚系熊氏在秦王政和武烈侯的內外夾擊下,其中堅人物都被趕出了咸陽,熊氏外戚現在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沒落,他們把東山再起的希望寄託在對王統的控制上,而王統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此事一旦處置不慎足以導致王國的敗亡,所以關東人現在迫切需要***武烈侯與楚系熊氏的聯盟,把武烈侯從對手變成盟友。

  武烈侯主動伸出“橄欖枝”,他們當然願意化解彼此間的矛盾,繼而徹底擊垮熊氏外戚,最終牢牢控制在王統。

  至於公子豹、公子騰、隗狀和王綰這些宗室、楚系、老秦人的中堅人物,則對武烈侯這一招歎為觀止。他們和武烈侯都是同一個利益集團裡的人,他們當然不會懷疑武烈侯會背叛自己的利益集團。

  在他們的眼裡,此策是武烈侯為了重返中原而設下的一個佈局,開鑿南嶺大渠正是這個佈局的關鍵。

  咸陽同意實施西南策略的真正目的是借此機會永久禁錮武烈侯,誰知武烈侯棋高一著,整個西南策略竟然自始至終都是一個陷阱。

  武烈侯在中原救助災民,轉徙災民,最終借此機會迫使秦王政在王統一事上做出了讓步。到了江南,武烈侯又借助新的西南策略要開鑿大渠,而開鑿大渠正是他藉機重返中原的開始。如此謀劃,堪稱驚豔。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38
第299章 災難再臨

  不管咸陽各方怎樣揣測武烈侯的心思,也不管他們拿出了怎樣的對策,最終結果都一樣,陳祿及其所屬掾吏以最快速度趕赴江南。

  臨行前,秦王政特意召見了陳祿,尉僚、蒙嘉和馮劫都陪侍一側,君臣四人把眼前的形勢做了詳細述說,囑咐陳祿務必小心謹慎,千萬不要與武烈侯正面衝突,另外就是與咸陽保持密切聯繫,把武烈侯在江南的一舉一動隨時稟報中樞。

  陳祿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一夜間名震大秦。從默默無聞到聲名顯赫,這是人人夢寐以求的事,但對陳祿來說,這是噩夢的開始。秦王和武烈侯的矛盾已經公開化,此刻自己被咸陽宮送到江南,事實上就是處在風口浪尖上,性命危在旦夕不說,稍一不慎還會引發大秦政局的激烈震盪。

  陳祿非常惶恐,離京前去辭別師傅鄭國,向鄭國求教。

  鄭國雖然年事已高,但依舊位居大秦客卿,參與國政,對此事當然極其關注,尤其此事還直接關係到自己得意門生的生死存亡。

  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郎中令馮劫,而馮劫又是武烈侯的師傅,這對師生之間的關係撲朔迷離,外人很難知道真相,而鄭國卻多少瞭解一些。

  鄭國是韓人,馮氏也是韓人,關東系中的韓人自成***。

  咸陽朝堂上的韓人在夏太后時期最為強盛。夏太后來自韓國,夏太后的親生兒子就是孝文王子楚。子楚被呂不韋救回咸陽之後,夏太后為他迎娶了韓國公主,生下了公子成蛟。

  子楚因為華陽太后而上位,楚系熊氏因此迅速崛起。在儲君的爭奪上,華陽太后佔據了絕對上風,先是把嬴政母子從趙國接回,藉著以嬴政為儲君。但夏太后、公子成蛟和韓系對於熊氏外戚來說,始終是個威脅,所以便有了公子成蛟的屯留兵變,夏太后的韓系勢力因此遭到血洗。

  屯留就在上黨,馮氏也在上黨,公子成蛟和馮氏同是韓系,所以屯留兵變和馮氏肯定有直接關係。

  秦王政調兵平叛,長安君成蛟兵敗逃亡趙國,參與兵變的軍政官員包括士卒都遭到***,屯留的三十萬無辜庶民更是被憤怒的秦王政遷徙到隴西臨洮墾荒戍邊。然而,馮氏卻得以倖免,秦王政對馮氏更是予以重用,這其中的原因不難揣測。

  今日的關東系中,馮氏勢力僅次於蒙氏,咸陽韓人理所當然依附於馮氏而生存。

  鄭國是呂不韋請來開鑿洛涇大渠的大賢,在熊氏外戚推翻呂不韋的時候,鄭國和他主持修建的洛涇大渠首當其衝,成為熊氏外戚打擊呂不韋的工具。按道理,鄭國絕無存活的可能,但馮氏這時候出面了。在馮氏的努力下,秦王政不但赦免了鄭國,還依舊授以客卿之位予以重用,由此可見鄭國和馮氏之間的親密關係。

  鄭國親自跑去找馮劫詢問,馮劫只說了一句話,“武烈侯來信,點名索要陳祿,於是我就做了個順水人情。”

  這句話大有文章,內中含意耐人尋味。所以當陳祿求教鄭國的時候,鄭國把這句話原封不動地告訴了他。

  陳祿當即愣然,這與他的揣測差了十萬八千里,原來真相竟然是武烈侯親自點名要他。武烈侯為什麼要我去江南主持開鑿南嶺大渠?武烈侯為什麼不自己開口要我,卻要通過馮氏在咸陽掀起一場軒然***?

  陳祿想了半天,茫然不解,躬身再問,“請師傅指教。”

  “武烈侯的權勢大不大?”鄭國問道。

  武烈侯的權勢當然大,大秦唯一擁有一郡之地的封君,其背後有宗室、有老秦人的絕對支持,現在熊氏外戚和他結盟,巴蜀人更是在他的幫助下代替熊氏問鼎相府。武烈侯屢創奇蹟,和他背後這些勢力的支持有直接關係。去年武烈侯和秦王“對決”,最終還是逼得秦王在王統一事上做出了讓步,由此可見武烈侯的強悍權勢。

  “武烈侯的權勢很大。”陳祿鄭重點頭道。

  “大王試圖把武烈侯禁錮於江南,你覺得武烈侯會束手就縛嗎?”鄭國又問。

  陳祿毫不猶豫地搖頭。

  武烈侯轉徙災民於江南,制定西南策略,看上去是畫地為牢,但此事哪有這麼簡單?就算武烈侯打算束手就縛,自困於江南,他背後的那些勢力會無動於衷?大家的利益捆綁在一起,武烈侯的衰落對他們來說根本無法容忍。說白了,形勢到了這一步,武烈侯已經身不由己,決定他命運的不是他自己的意志,而是他所在整個利益集團的意志。

  “但是,我看不到武烈侯離開江南的跡象。”陳祿疑惑地說道,“我去江南,和他離開江南,有直接關係嗎?”

  鄭國微微點頭,“我不得不佩服武烈侯,他的眼光異常獨到,他的謀略更是讓人驚嘆。他之所以選中你,不是因為你是一名水師,而是因為你是關東系中的韓人,是馮氏的親信。”

  陳祿想了一下,忐忑問道,“可我終究是關東人,是武烈侯的對手。”

  “現在不是了。”鄭國撫鬚笑道,“你記住,你現在不是武烈侯的對手,而是他的盟友。馮氏因為你到江南主持開鑿南嶺大渠,而把自身的利益與武烈侯的利益捆到了一起。”

  陳祿有些明白了。他是馮氏***的人,如果他修渠成功,對馮氏來說是個了不得的功勛。武烈侯把此功勛送給馮氏,當然是向馮氏示好。馮氏是秦王政的親信,又是關東系的中堅,假如武烈侯與馮氏結為同盟,對武烈侯的好處可想而知。

  “馮氏又能得到什麼?”陳祿想不通。武烈侯寫信給馮劫索要自己,表明了結盟的意向,馮劫則心領神會,馬上在咸陽掀起風雨,但馮劫從中又能得到什麼?

  “熊氏外戚離開了中樞,按道理,代替熊氏外戚掌控朝政的應該是誰?”鄭國問道。

  陳祿霍然醒悟。熊氏外戚離開了咸陽,按道理掌控朝政的應該是關東人,但武烈侯利用中土形勢巧妙佈局,硬是把熊氏外戚的一隻腳留在了咸陽,昌平君至今還是大秦第一丞相,如此一來,左丞相隗狀名為副相,實際上獨攬相勸,楚系中的巴蜀隗氏由此代替熊氏繼續掌控著朝政。

  秦王政和關東人好不容易熬到華陽太后去世了,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打壓熊氏外戚,結果熊氏外戚是被趕走了,但大王和關東人卻一無所獲,好處都給武烈侯搶去了。

  秦王政當然不能容忍這種局面,但問題是現在老秦人掌控軍隊,宗室迅速崛起,巴蜀人正在替代熊氏外戚,秦王政和關東人想在朝堂上隻手遮天,太難了。當然,秦王政可以非常霸道地控制朝政,但後果難以預料。

  昭襄王執政的後期就是一個鮮活的例子。宣太后死了,穰侯等四大權貴也給趕走了,接著把武安君白起也給殺了,結果如何?昭襄王是大權獨攬了,但前線兵敗如山倒,朝政一片混亂,直到他死,大秦也沒有恢復元氣。

  秦王政當然不想重蹈覆轍,他必須利用自己的智慧尋找一條持續發展之路,而最終他可能與武烈侯妥協。看看過去名震天下的四大公子,從孟嘗君、平原君、信陵君到春申君,都是各自王國的強勢權臣,都和各自王國的歷任大王矛盾激烈,但當雙方互相妥協的時候,則王國興旺,反之,當雙方針鋒相對,彼此掣肘之時,王國則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

  秦王政和武烈侯這對兄弟也要走這條路,兩人始終是對手,但必要的時候肯定合作,不過關東人做為秦王政非常依賴的左膀右臂,他們始終是武烈侯的對手。既然是對手,武烈侯就會利用一切機會進行打擊,朝堂上的一些關鍵位置,他要想盡一切辦法搶到手。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關東人想主宰丞相府,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馮氏在關東系中實力最為龐大,距離丞相府最近,假如馮氏能和武烈侯結盟,那麼不難想像,馮氏遲早有一天會主宰丞相府。

  陳祿屬於那種技術性官員,對複雜的朝政有一種本能的畏懼,也不敢涉足太深,畢竟權力博弈血腥而殘忍,沒有大智慧的人一旦捲進去十有***都是屍骨無存。陳祿對此事背後的秘密有所瞭解後,旋即知道自己到江南應該如何與武烈侯相處了,很簡單,全方位合作,竭盡全力開渠大渠,完成西南策略,其他的不要去幹涉,也不是他這種人可以干涉的。

  “師傅在開鑿南嶺大渠一事上可有指教?”

  鄭國沉吟良久,問道,“你對武烈侯的西南策略怎麼看?”

  “武烈侯的闡述非常精闢,高屋建瓴,讓我對天下大勢有了一種全新的認識。”陳祿老老實實地說道,“我個人非常支持這一策略,雖然此策的實施困難重重,但一旦成功,它對未來中土的發展和穩定將起到難以估量的作用。”

  鄭國連連點頭,目露欣賞之色,“那麼,你對開鑿南嶺大渠有什麼想法?”

  “這條大渠的開鑿不同於鴻溝,也不同於都江堰和洛涇大渠。”陳祿說道,“鴻溝和都江堰同時具備了航運和灌溉之能,洛涇大渠的主要作用則是灌溉,而這條南嶺大渠則完全是用作航運,所以在設計上有相當大的難度。”

  “你先去實地勘探一下,把詳細地形描繪出來。”鄭國鄭重說道,“我會在咸陽召集水師給你出謀劃策。”

  “師傅,假如武烈侯的這一設想完全行不通呢?”陳祿擔心地問道。

  “那你就老老實實地告訴武烈侯,請武烈侯想辦法善後。”鄭國嘆道,“修渠關係到王國興亡,不行就是不行,沒有妥協的餘地。”

  =

  武烈侯對咸陽的“幫助”熱烈歡迎,江南的軍政官員們也是暗自高興。

  在南嶺開鑿大渠實在是太難了,出力不討好也就罷了,就怕失敗導致災禍從天而降,那真是欲哭無淚。現在好了,咸陽親自派人來修渠,雖然擺明了是奪武烈侯的大權,遏制武烈侯,但江南官員對此不屑一顧。隨便派個監御史就能奪武烈侯的大權,當武烈侯是泥巴捏的?

  陳祿還沒到任,江南的官員們就已經把他當作開渠失敗的替罪羊了,都在考慮如何利用手中的權限把陳祿置於死地。在他們眼裡,咸陽這一招純粹就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為了奪武烈侯的大權而白白賠上了一大批官員的性命。

  陳祿就在江南官員們的熱切“期待”下到了邶陽行轅。

  武烈侯對他很重視,親自出轅門十里相迎。這讓江南官員哭笑不得,感覺武烈侯做“戲”也做得太過份了,殺人之前也沒有必要這樣“內疚”吧?

  兩人相見,陳祿大禮相拜,言辭間非常恭敬。

  寶鼎仔細打量陳祿。這位監御史祿大約四十多歲,身材削瘦,膚色較黑,顴骨高聳,眼窩深陷,一把稀疏的鬍鬚,看上去更像山野間的老叟,而不是一位身居朝堂的水師。歷史上他的名氣並不大,和李冰更不能相提並論,但實際上他主持開鑿的靈渠與長城、都江堰並列為先秦三大工程,只不過因為史籍記載太少,就連靈渠都聲名不顯,更不要說這位主持開鑿靈渠的監御史祿了。

  寶鼎與陳祿同車而行,相談甚歡。

  陳祿有一種強烈的感覺,感覺武烈侯對他格外看重,這種看重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發自內心。陳祿不確定自己的感覺是否準確,也不知道武烈侯為何如此看重自己,但最起碼他心裡的惶恐漸漸消散,對此次江南之行與武烈侯的合作也漸漸有了幾分信心。

  “馮郎中來了三次信。”寶鼎忽然說道,“馮郎中對你非常器重,認為你有絕對把握完成南嶺大渠的開鑿。”

  陳祿心裡一沉,臉上的笑容頓時有些僵硬。這明顯就是武烈侯的暗示,武烈侯和馮劫這對師生的“交易”能否成功,就看自己能否完成南嶺大渠的開鑿。

  “你有什麼要求,現在就說。”寶鼎笑道,“我可以鄭重告訴你一句話,我對你有絕對信心,你肯定能完成南嶺大渠的開鑿,對此我沒有任何懷疑,所以,你不要有什麼顧慮,你想要什麼,現在就告訴我,我全部滿足你。”

  陳祿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沒有退路,既然來了,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也不得不闖一闖。

  “我需要江南官員的全力配合。”陳祿遲疑了一下,又說道,“大王既然讓我主持開鑿大渠,那我希望武烈侯給予我完整的權限,不要掣肘我。”

  陳祿的直言不諱讓寶鼎略感驚訝,他沒有想到這個監御史祿竟然是個“直腸子”,說話不帶轉彎的。

  “如你所願。”寶鼎二話不說,一口答應。

  在行轅議事上,武烈侯把鎮秦王劍轉授監御史陳祿,並警告江南官員,如有不予配合,陽奉陰違,甚至暗中掣肘者,嚴懲不貸。

  武烈侯的這一做法贏得了江南官員的一致支持。還是武烈侯的做法高明,將來大渠修不成,責任都是監御史陳祿的,和武烈侯沒有關係了。

  武烈侯把開鑿大渠一事全部交給了陳祿,轉而親自負責十八方鎮的墾荒和耕種,江南隨即掀起了全力發展農耕的大潮。

  =

  秦王政從陳祿這件事中意識到武烈侯雖然沒有據江稱霸的意思,但也沒有長期待在江南的想法,相反,他迫不及待地打算重返中原。

  武烈侯重返中原的目的是什麼?當然是搶佔滅趙的功勛,繼而進一步鞏固和發展自身的實力。

  秦王政不想讓武烈侯重返中原,更不想讓武烈侯佔據滅趙的功勛,於是果斷下令,按照預定計策,開始攻打趙國。

  這一年的五月,王翦奉咸陽之名,在太原集結了二十萬大軍,準備越過太行山殺進河北。

  與此同時,公子扶蘇和昌平君熊啟遵照咸陽的命令,在中原徵召了十萬地方軍,加上中原十萬常備軍,以二十萬的總兵力做好了北上攻擊的準備。

  中原秦軍的集結立即引起了趙齊楚三國的反應。

  趙國第一時間派出使者向燕齊兩國求援。李牧則集結大軍嚴陣以待。

  齊國火速調集五都大軍於長城一線,楚國則調集兩淮軍隊陳兵邊境。

  中原局勢驟然緊張。

  就在這緊張得令人窒息的氣氛中,中原連續兩個月不下雨,旱情逐漸嚴重,接著河北也出現了旱情,齊國東北部地區包括京畿臨淄也出現了旱情。

  公子扶蘇和昌平君上奏咸陽,擔心旱情加劇導致大災,一旦中原秋糧欠收甚至顆粒不收,那問題就嚴重了。

  秦王政不予考慮。咸陽中樞也認為旱災有助於秦軍攻佔邯鄲,建議秦王政即刻展開攻擊。

  七月,王翦率軍過太行,出井陘,與李牧激戰於河北宜安。楊端和率軍出河內,於漳水一線猛攻趙國長城。

  秦趙再一次在河北展開了生死決戰。

  齊燕兩國預感到今年河北可能再次遭受大災,趙國國祚岌岌可危,於是兩國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合縱,全力救助。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38
第300章 重大變故

  河北戰場陷入僵局。

  時間很快進入九月,大河南北因為旱情極度惡化,加上秦趙大戰,秦趙齊三國都無力救災,導致災情空前嚴重,大片大片的土地顆粒無收,大饑荒如狂飆一般席捲河北、中原和山東等地。

  趙燕齊三國咬牙堅持,秦國則是騎虎難下,進退失據。

  九月,秦王政下令,咸陽停止向江南提供錢糧物資,所有錢糧全部轉運河北戰場,用於支撐河北大戰。

  江南大豐收。

  在武烈侯、江南官員和江南庶民的共同努力下,十八方鎮近百萬人口終於收穫了糧食,擺脫了生存危機。

  邶陽行轅,武烈侯和軍政官長們神情輕鬆,熱烈討論江南的下一步發展,對河北大戰和大河南北的大饑荒,都選擇了迴避。

  秦軍在河北戰場進退維谷,大戰陷入曠日持久的僵持之態,這時候雙方拼的就是消耗,咸陽當然需要拿出整個王國的財賦以做支撐。這一點江南官員們都理解。其實江南早在河北大戰開始的時候就一直在等待這道命令了,好在咸陽也考慮到了江南的實際情況,並沒有在江南秋糧收割之前停止糧食救助。

  現在江南的糧食可以自給自足,維持江南人的生存。另外在墨家子弟的指導下,庶民們在田間地頭種植了大量的菽(豆)等其他糧食作物,這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糧食的不足。同時,江南的家禽魚類等養殖、桑麻等種植也進行得如火如荼。

  十八方鎮在武烈侯的號召下,打算在今年冬季掀起新一輪的墾荒高潮。這個時代的江南之地就是後世的長瀏平原,湘水兩岸的土地非常肥沃,墾荒一年成果喜人,所有人都為之歡欣鼓舞,尤其是十八方鎮的庶民,對未來更是充滿了希望。

  江南雖然地處蠻荒,但相比中原,這裡沒有戰爭,沒有繁重的苛捐雜稅,也沒有永無止境的徭役征發,十八方鎮的庶民感覺從地獄到了天堂,在經過一番痛苦的生死掙扎後,他們竟然奇蹟般地找到了一塊樂土。

  武烈侯成為他們心中的神靈,武烈侯叫他們幹什麼,他們就干什麼。武烈侯叫他們再接再厲,繼續墾荒,爭取明年種兩季稻穀,徹底擺脫飢餓的威脅。

  在各方的支持和配合下,這大半年的投入還是非常可觀。

  巨賈們能拿出的糧食畢竟有限,他們的投入主要是錢財和各類物資,比如墾荒耕種用的農具,興修水利和道路的器械,養殖和種植方面的扶持,鹽鐵藥材等生活用具的配送,另外就是幫助十八方鎮的庶民搭建了大量的棚屋,基本上保證每家每戶有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

  巴蜀、荊宛和中原三地除了給江南提供一定數量的糧食,在各類物資的援助上則非常有限,畢竟他們要全力支持河北戰場。

  楚國的援助則至關重要,不但支援糧食布帛,還支援各類墾荒農耕和工程建設用物資。

  楚國擔心武烈侯把他們的援助用在了擴建軍隊上,為此壽春還特意派出使者與武烈侯進行商談,要求派人全程監察。武烈侯一口答應,而且主動邀請壽春方面派出高級大員到江南來監察,同時也提出了一個要求,希望楚國能給予農耕種植水利等技術上的支援。壽春也沒有拒絕,當即派出近百名工師工匠到江南進行援助。

  李太后和楚王悍以楚國的誠意贏得了武烈侯的好感,再加上以陽文君等一幫堅持與秦國連橫結盟的貴族們的支持,他們在壽春政局中逐漸佔據了上風,這又進一步促進了楚國對江南的援助。

  咸陽的命令下達後,江南失去的僅僅是巴蜀、荊宛和中原的援助,而這部分援助在江南整個投入中只佔到一小部分,並不影響西南策略的實施。其實西南策略的財賦後盾,除了武烈侯自己封地的收入外,主要是蓼園巨賈的投入和楚國的援助。

  楚國援助的關鍵部分不是兩國簽定盟約中所規定的糧食物資數量,而是兩國簽定的商貿協定。依據這個協定,大秦巨賈可以用錢財到楚國購買江南所需的全部物資,當然,糧食和武器等物資不在此限,主要是指墾荒農耕和水利工程用物資。

  有了這個協定,大秦就可以用巨賈們的錢財換購楚國的物資。金銀珠寶代替不了糧食布帛,糧食布帛等物資才是一個王國的國力所在。大秦試圖利用西南策略的實施來持續消耗楚國的國力,而楚國對秦人的險惡用心當然一清二楚,他們將計就計,也利用對西南策略的援助來消耗秦國。西南策略所需龐大,楚國的援助畢竟有限,主要還是靠秦國的投入,楚國則試圖利用自己的援助把秦國牢牢拖在西南策略上,繼而持續消耗大秦的國力。

  呂不韋主持修建的洛涇大渠就是一個例子。這個策略最早來自韓人鄭國。後來秦人說這是韓人的陰謀,以誘惑秦人修建洛涇大渠來消耗秦國國力,阻止秦國攻打中原。

  現在秦人自己拿出一個西南策略,要開拓西南蠻荒之地,要在南嶺開鑿大渠,這本身就是一個嚴重消耗國力的事,假如楚國能用最小代價讓秦國持續實施西南策略,讓秦人在南嶺開鑿大渠,那必定可以嚴重消耗大秦國力,這對楚國顯然有利,最起碼可以給楚國贏得恢復元氣的時間。

  正是得益於楚國的援助,江南不但在十八方鎮的墾荒耕種上取得了成功,在開鑿大渠一事上也取得了飛速進展。

  陳祿到了江南後,在武烈侯的全力支持下,全身心投入到大渠的建設上,除了打通湘桂谷地的道路外,就是著手進行開渠的準備工作,主要是器械和物資的囤積,而最重要的工作則是勘探地形,設計開鑿方案。

  南嶺大渠的作用就是航運,航運最關鍵的就是連通湘水和離水。有水就能同船,這事說起來並不複雜,如果是在平原開鑿,那當然簡單,但在南嶺這種地形,那就複雜了。

  陳祿經過數個月的勘探,幾乎踏遍了老山界,最終拿出了一個既簡單又實用的方案,那就是利用湘桂谷地的地勢落差,引湘入離,就是把湘水引入離水,繼而連通兩條大江。這是南嶺大渠最為關鍵的部分,這個思路不能拿出來,誰也不知道這條大渠如何開鑿。

  既然是引湘入離,把湘水引入離水,那首先就要分流湘水,把湘水的一部分引入離水,於是在湘水上游鑄造鏵嘴。鏵嘴用大石砌成,銳削如鏵犁。鏵嘴將湘水上游之水一分為二,三分入離,七分歸湘。

  “三分入離”由南渠承擔。南渠就是人工開鑿的運河了,在湘水故道的南側,引湘水而下,途中與始安水、靈河、大榕水相接,最後流進離水。

  “七分歸湘”則有北渠承擔。北渠也是人工開鑿的運河,在湘水故道的北側。因為湘水上游已經築壩斷流,所以必須在湘江故道的北側開鑿一條北渠,把運河和湘水連為一體。

  鏵嘴分流,南渠入離,北渠入湘,這個工程的主體構架就出來了。

  接下來的問題又來了,大河有枯水季節,也有山洪暴發的時候,如何確保水源的正常?

  陳祿提出修築大小天平石堤。

  天平石堤就是攔水堤壩。這個堤壩呈“人”字形,左為大天平石堤,右為小天平石堤。

  大天平石堤伸向東岸,與北渠口相接。小天平石堤伸向西岸,與南渠口相接。鏵嘴就位於這道“人”子形石堤的前端

  天平石堤的頂部當然要低於兩側的河岸,這樣當枯水季節的時候,可以攔截全部江水進入大渠,反之,當洪水氾濫的時候,洪水可以越過堤壩,直接洩進湘水故道。

  最後一個問題就是航運了。運河開鑿好了,如何保證航道的暢通和船隻的運行?

  陳祿提出建“陡門”和船閘以提高水位、束水通舟,其中陡門多達四十多處,而船閘則主要修建於河道較淺,水流較急的地方。

  這一方案奏報咸陽後,得到了鄭國等一幫水師的贊同,於是南嶺大渠進入了正式開鑿階段。

  陳祿的大渠設計簡單實用,而且完全推翻了前期由江南所做的財賦預算。按照這一設計進行開鑿,不但可以大大節約人力物力和財力,更重要的是節約了時間。以陳祿的估算,只要人力物力和財力得以保障,兩年多時間就可以完成這條大渠的開鑿。

  歷史上這條渠的開鑿前後花了五年時間,扣除論證準備階段,實際大概花費了三四年時間。現在江南已經為此準備了將近一年時間,再加上兩年多時間的開鑿,基本上和歷史相符。

  寶鼎為此高興萬分,特意為陳祿請功,親自向秦王政討要官爵。官暫時是不能升了,爵則連升三級。至於陳祿的屬下水師和工匠,也是獎賞豐厚。

  江南官員們在欽佩之餘也很高興。現在他們已經放棄置陳祿於死地的想法了。這位監御史不是來奪權的,而是跑來開渠的,事實證明陳祿對武烈侯沒有任何威脅,相反,陳祿自始至終唯武烈侯馬首是瞻,事事請示,唯恐出了差錯,而開鑿方案拿出來之後,西南策略的成功基本上是板上釘釘的事,大家都有好處,都能受益,那對陳祿的看法當然是徹底顛覆了,就連一直排斥陳祿的大匠琴唐現在也是和陳祿兄弟相稱了。

  正當江南準備甩開膀子大干一場的時候,大河南北再度爆發大災。好在此刻江南已經步入正軌,所有危機全部解除,這場大災事實上已經無法影響到江南,所以大家不以為意,不過武烈侯的威望卻再一次得到提高,因為他早在去年的時候就預言今年大河一帶還要爆發大災,結果真的給他說中了。

  去年秦趙大戰沒有爆發,中土諸國也只有秦楚之間產生了一些局部衝突,所以武烈侯還有辦法救助河北百萬災民,如今就算武烈侯還在中原,也一籌莫展了。今年大災涉及的區域更大,而河北大戰又加劇了大災的嚴重程度,大饑荒正在爆發,受災三國的人口加在一起有幾百萬甚至上千萬,這時候不要說武烈侯沒有救助之力,就算天神降臨恐怕也是愛莫能助。

  武烈侯擔心這個噩耗衝擊到十八方鎮的庶民,下令封鎖了消息。南山子、蓋聶和卓文等趙人雖然擔心故國,但他們能力有限,毫無辦法。趙國三年內遭受三場大災,國力遭到致命重創,敗亡已經是旦夕之間的事。這時候不是秦人要滅趙國,而是天要滅趙國,人力根本沒有挽救的可能。

  武烈侯對河北大戰漠然視之,絕口不提,其他人當然不會自找沒趣。

  在武烈侯的鼓動下,江南官員經過數日的商討,決定利用這個冬天繼續墾荒,同時征發徭役,先行開鑿南渠和北渠,南嶺大渠由此正式進入開鑿階段。

  朱英則奉命趕赴壽春,與楚國令尹陽文君進行商談,確保楚國在這個冬天能夠按照約定繼續向江南提供各種物資。現在趙燕齊三國合縱抗秦,而齊國又受災,不出意外的話,齊國肯定要向楚國求助。大家都是花錢買,就看楚國願意把糧食等各種物資賣給誰了。

  武烈侯請朱英警告壽春,河北大戰的結果不言而喻,雖然秦國可能因此耗盡國力,但趙燕齊三國敗局已定,即便這一仗雙方打得兩敗俱傷,不過以秦國的強大,馬上就能捲土重來,最終滅亡的必定是趙燕齊。楚國最好是遵守兩國的盟約,如果暗中幫助趙燕齊抗秦,江南將毫不猶豫地展開攻擊,把楚國拖進生死存亡之戰。

  朱英猶豫良久,問道,“武烈侯,你必須考慮到楚王現在所承受的重壓,如果江南逼得太狠……“

  寶鼎笑笑,反問道,“在你看來,李太后和楚王悍還能支撐多久?”

  朱英暗自吃驚,“這要看咸陽支持到何時?”

  “趙國滅了,齊國受到重創,楚國就是咸陽的下一個目標,你說楚王悍還能支撐多久?”

  朱英霍然醒悟。秦國要打楚國,首先就要混亂壽春的局勢,那麼幫助公子負芻篡奪王位當然是最好的辦法。

  “武烈侯難道不考慮一下正在開鑿的南嶺大渠?”

  “兩年時間而已。”寶鼎笑道,“咸陽一年滅趙,一年穩定河北,第三年必然南下攻楚。我只要再全力支持楚王悍兩年時間,我就能修好大渠。大渠一旦修好,我隨時可以開拓西南,何必急在這一刻?”

  “武烈侯打算橫掃江東?”朱英急忙問道。

  “我是有這樣的想法,但就怕咸陽不給我這樣的機會。”寶鼎笑著搖搖頭,目露無奈之色。

  大渠修好了,江南也穩定了,接下來就是武烈侯收穫果實,發展實力的時候,試問咸陽會讓武烈侯如願以償嗎?顯然這是不可能的事,除非秦王政睡著了。

  正當江南擬好冬季發展之策的時候,昌文君熊熾日夜兼程,風塵僕仆地趕到了邶陽行轅。他是代表秦王政而來。

  秦王政和咸陽中樞陷入了空前危機。

  這一仗已經沒辦法打了。

  趙國人沒有退路了,再退就是亡國,正好大災來臨,飢民們蜂擁趕到前線,誓死衛國。現在大河被封鎖,逃荒的路被徹底斷絕,飢民怎麼辦?趙王遍告全國,到前線去打仗,只有誓死衛國才能獲得維生的糧食。趙國的糧食從何而來?齊燕兩國動用了儲備,不惜一切代價予以救助。不僅如此,齊國也鼓動本國飢民去趙國打仗,凡是願意到趙國打仗的,其家眷就能獲得救濟。就這一道命令,齊國至少有十幾萬青壯趕赴河北戰場。

  燕國的軍隊也進入了河北戰場。太子丹終於說服了燕王喜,帶著兩萬精銳趕赴河北作戰。

  趙國和齊國巧妙地利用了這場大災,把不利因素轉化為有利條件,其戰鬥力不但沒有衰減,反而暴漲。

  據王翦、楊端和報訊,現在的河北戰場上,合縱軍的總兵力至少在百萬以上,雖然很多合縱軍的士卒羸(lei)弱不堪,但狗急了還跳牆,何況這些飢腸轆轆的災民。在無懼於死亡的情況下,在國破家亡的危難時刻,這些人所爆發出來的戰鬥力極其驚人。

  李牧指揮大軍在南北兩線發動了反攻。他只能反攻,他沒有糧食維持百萬人的大軍,他只能利用反攻來消耗生命,消耗敵人。

  在趙人“瘋狂”的攻擊下,秦軍只能築壘堅守,但損失越來越大,這樣持續消耗下去,最終只有撤退。

  與此同時,中原形勢急劇惡化。中原大軍一分為三,一部分攻打趙國,一部分與齊軍對峙,一部分鎮懾楚國。二十萬大軍需要消耗錢糧,偏偏中原今年大範圍受災,在救災不力的情況下,大饑荒終於爆發,很多地方的飢民在韓魏叛逆的鼓動下,開始暴動造反,中原陷入混亂。

  公子扶蘇和昌平君急奏咸陽,請求撤離河北戰場,調集大軍鎮壓叛亂,先行穩定中原。此刻假如齊楚兩國乘機攻打中原,中原勢必危在旦夕。

  這一仗顯然不能再打了,但咸陽中樞咬牙堅持,秦王政更是不為所動。

  武烈侯早在去年就警告咸陽和中原,預測今年還有大災,請務必重視,提前做好應對措施,但咸陽和中原置若罔聞,結果形勢到了今天果然危險到了極致。

  咸陽中樞無奈之下,有意請武烈侯重返中原,但秦王政拒絕了。隨著形勢的惡化,中樞大臣們再度提議請武烈侯到中原主持大局,這次甚至連馮劫、馮去疾等關東系大員都極力贊成了。秦王政迫於無奈,問計於武烈侯。如果武烈侯主動提出重返中原,他可以藉機限制武烈侯的權力。

  誰知武烈侯只是簡簡單單做了回覆,以離間計誅殺李牧即可,根本不提重返中原的事,相反,他在回覆中興致勃勃地談到了江南局勢的好轉,言辭間透漏出完成西南策略的決心。

  秦王政大為生氣。你當趙人是白痴啊?李牧也罷,郭開也罷,包括趙王在內,趙國上上下下現在是空前團結。這是什麼時候?秦軍都打到家門口了,而家裡又一無所有,這時候再鬧內訌,純粹是找死。

  當河北和中原形勢愈發惡化之後,秦王政終於無計可施,通過後宮夫人之手,向熊氏施加重壓,迫使熊氏出面逼迫武烈侯重返中原。他必須要武烈侯主動奏請重返中原,他才能最大程度地限制武烈侯的權力。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rufh1234

LV:7 大臣

追蹤
  • 51

    主題

  • 7456

    回文

  • 1

    粉絲

.*:★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