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大秦帝國風雲錄 作者:猛子(連載中)

 
rufh1234 2010-10-27 09:53: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9 26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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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章 昌平君的命運

  昌文君熊熾的到來讓武烈侯頗感意外,他馬上嗅到了一股危險的味道。

  他好不容易和馮氏取得了合作意向,好不容易在關東系中打開了一道缺口,假如此刻熊氏外戚與秦王政妥協,那等於是秦王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在自己的利益集團中撕開了一道裂縫。

  熊熾顯然考慮到了武烈侯會對自己的到來產生一系列的疑慮,所以也不敢有所隱瞞,把事情的原委詳細解釋了一下,最後還是說到了自己的來意,“如果你不去中原挽救危局,昌平君肯定要成為替罪羊,王翦和楊端和也將因此受到責罰,至於公子扶蘇,理所當然要代父受過,承擔河北戰敗和中原大亂的全部責任。”

  熊熾這話隱含威脅了。當初是武烈侯逼迫秦王政把公子扶蘇放出了咸陽,讓其坐鎮中原,本意是獲取功勛,為登上儲君之位做準備,誰知現在形勢失控,尤其是接踵而來的大饑荒,讓武烈侯的中原謀劃出現了重大挫折。解鈴還需繫鈴人,此事只有武烈侯去解決。

  寶鼎神情嚴峻,沉默良久,方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緩緩說道,“我是人,不是神,我現在去中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熊熾的臉色有些難看,他重重地“哼”了一聲,不滿地說道,“早在去年大饑荒的時候,武烈侯就曾預言大河南北會爆發第二次大饑荒。既然武烈侯有此預測,當然會有所準備。你總不至於告訴我,你拿出的新的西南策略就是為了應對今日危局吧?”

  寶鼎苦笑,搖搖手,“監御史陳祿已經設計出了既簡單又實用,還能大大節約財力和時間的開渠方案。目前實施西南策略的最大障礙已經解決,不出意外的話,三年之後我就能完成西南疆土的開拓,但是,假如我現在離開,你知道後果嗎?我一旦離開,誰能保證蓼園巨賈持續投入?誰能保證楚國持續遵守協定?誰能保證江南的穩定?西南策略只要任何一個環節出現問題,必定難以為繼,甚至半途而廢,所以,我不能離開。”

  熊熾有些激憤,眼裡掠過一絲惱色。現在大河南北的局面已經不可收拾,王翦和楊端和的軍隊陷在河北戰場上,公子扶蘇和昌平君被中原危局搞得焦頭爛額,而咸陽面對日益高漲的撤軍呼聲也是一籌莫展,至今拿不出任何解決問題的辦法,如此下去,崩潰是遲早的事,而第一個崩潰的肯定是中原。

  中原現在迫切需要武烈侯,中原人更是翹首期待武烈侯拯救他們於水火之中。

  中原人對武烈侯非常尊崇。武烈侯以神奇手段滅亡了韓魏兩國,最大程度地保全了中原,讓韓魏兩國的庶民免於戰火的荼毒。其後武烈侯以諸多惠民之策穩定中原,讓中原人度過了最艱難的日子。再之後就是大災,面對天災人禍,面對呼嘯而下的河北災民,面對四周環伺的敵人,武烈侯從容應對,一一化解,自始至終沒有讓中原陷入混亂,更沒有讓中原人飽受災難的衝擊。

  武烈侯離開中原不過一年時間,中原就天翻地覆了,不但烽煙四起,局勢混亂,更有成千上萬的中原人在災難中哀嚎,在天災人禍的夾擊下伏屍荒野。這種情況下,中原人當然懷念武烈侯,當然期待武烈侯能重返中原力挽狂瀾。

  “武烈侯,中原和江南,孰重孰輕,難道你不知道?”熊熾言辭懇切地問道,“統一大業和西南策略相比,孰重孰輕,難道你掂量不出來?”

  寶鼎苦嘆。熊熾這句話說到要害了,他之所以不敢離開江南,原因其實就在如此。不管是咸陽還是江南,也不管是蓼園一系的官員還是正在南嶺開鑿大渠的水師和工匠們,始終沒有人正確認識到西南策略對未來中土的重大意義。大家雖然嘴上都支持,行動上也積極,但都是出於各種各樣的目的,真正像他一樣把西南策略放在關係到王國興衰中土存亡高度的人,可以說自始至終就沒有。

  這不能怨怪他們。寶鼎穿越而來,知道歷史軌跡的發展,為了拯救未來帝國,他當然會做出針對性的措施,而這個時代的人看不到未來,更對未來帝國的發展無從預測,所以他們無法像寶鼎一樣高瞻遠矚。像西南策略這種基本上無利可圖的事情,要求他們重視,要求他們把此策放到關係到王國興衰和中土存亡的高度上,事實上根本不可能。

  既然如此,那麼當寶鼎離開江南,西南策略的命運就無從把握了。延誤耽擱是必然的事,假如出現意外變故,半途而廢甚至就此廢棄也不是沒有可能。

  至於中原危機,寶鼎其實並不重視。

  從歷史上來看,河北戰場上,秦軍和趙軍在長期對峙之後,秦軍最終還是利用邯鄲的矛盾完成了離間計,趙王誅殺了李牧,然後趙軍兵敗如山倒,邯鄲失守,國祚敗亡。現在的局面對秦國還是有利,假如咸陽有決心放棄中原部分郡縣,把全部力量放在河北戰場上,此仗必勝。

  歷史上這場大饑荒幫助了秦國。這場大饑荒給了趙齊魏三國致命一擊,齊魏兩國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最終還是無力救援趙國,只能任由趙國敗亡。雖然如今秦國先行吞併了魏國,拿下了全部的中原,但在這場大饑荒面前,這種局部的歷史軌跡的變化對整個歷史發展的大軌跡產生不了根本性的改變作用。

  在寶鼎看來,局勢繼續發展下去,和原來的歷史軌跡基本一致。大饑荒讓大河南北人的餓殍遍野,大饑荒讓齊國遭到嚴重打擊,無法持久支援趙國。只待齊國和燕國到了無能為力的時候,合縱必然破裂,然後形勢驟然一邊倒,秦國將取得最後的完勝。

  寶鼎感到痛苦的是,他無力拯救無辜生靈,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死去。今年的大饑荒比去年嚴重,今年大河南北的形勢也比去年惡劣,在各種不利因素的聯合作用下,在這場大饑荒和決定中土命運的戰爭中死去的人應該是個非常恐怖的數字。

  寶鼎不想去中原,不想看到餓殍遍野的慘狀,更不想做個***無辜生靈的劊子手。

  熊熾滿懷期待,然而,寶鼎還是搖頭,神情非常堅決,這令熊熾心如重鉛,失望之致。

  “武烈侯,你到底需要什麼才能重返中原?”熊熾無奈說道,“你告訴我,你說給我聽聽,我們一起商量,好不好?你這樣一口回絕,能解決什麼事情?於事無補嘛。”

  寶鼎想了一下,說道,“你不要擔心中原,更不要擔心公子扶蘇和昌平君。在這裡,我可以向你做一個保證,再過幾個月,等到隆冬來臨,大饑荒爆發到極致的時候,形勢必然會發生變化,而這種變化肯定對我大秦有利。勝利最終還是我們的。大秦受到這場災難的衝擊最小,雖然目前趙齊燕三國合縱反擊異常兇猛,但你必須看到,趙齊兩國是這場災難的主要承擔者,他們堅持不了多久。”說到這裡他停了片刻,問道,“你當真以為咸陽那幫人都是酒囊飯袋,一個個尸位素餐,看不清局勢?”

  熊熾才不會上當。齊國休養生息四十年,儲備之豐厚可想而知。齊國現在之所以全力救助趙國,就是想讓趙國和秦國打個兩敗俱傷,然後好漁翁得利。秦國指望齊國後力不繼,純粹是痴心妄想,相反,秦國如果這麼想,正中齊國的下懷,齊國正指望秦國被這一仗活活拖垮呢。

  熊熾冷冷一笑,“既然如此,武烈侯為什麼不重返中原?”

  “請你相信我一次。”寶鼎苦笑道,“這場大饑荒比你想像的要嚴重。這一仗持續打下去,生靈塗炭,田地荒蕪,民不聊生,等到明年,天災演變成人禍,大饑荒會越來越嚴重,波及的範圍會越來越大,到了那個時候,被天災和戰爭拖垮的是趙國和齊國,而不是我大秦。”

  “既然如此,武烈侯有什麼理由拒絕重返中原?”熊熾緊追不放。

  “我不能離開江南。”寶鼎實話實說,“我一旦離開江南,西南策略的實施必定出現變故。”

  熊熾實在忍耐不住了,“武烈侯,西南策略不過是個權宜之計,現在局勢變了,它還有實施的必要嗎?再說了,江南現在穩定了,西南策略也開始步入正軌,即便你不在江南,這一策略也不會出現變故,你到底擔心什麼?”

  “你已經說出答案了。”寶鼎嘆道,“沒有人認識到西南策略的重大價值,這就是我不能離開江南的唯一原因。”

  熊熾氣苦,不知道說什麼好。

  “你當真不願意離開江南?”熊熾眼神凌厲,口氣也變得冷肅了。

  寶鼎面露痛苦之色,雙手緩緩掩住面孔,長長嘆息,“我很疲憊,真的很疲憊,江南已經讓我心力交瘁,我再也無法承受這樣的重壓了。”

  熊熾徹底無語,他能感受到寶鼎心裡的痛苦,他也理解寶鼎所承受的重壓,一個年輕的封君能做到這一步,已經是奇蹟了,如果繼續逼迫甚至脅迫,結果只會適得其反。

  熊熾急稟咸陽,同時急告中原,請公子扶蘇寫信給武烈侯,看看能否打動武烈侯。

  =

  昌文君熊熾的到來在江南官員中引起了震動。很明顯,咸陽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要調武烈侯去中原了。

  中原才是建功立業的大舞台,吞併趙國的驚人功勛讓所有人為之瘋狂,相比起來,江南不過是蠻荒之地,而西南策略更是水中花井中月,它能帶給大家什麼利益?如果不是武烈侯的堅持,西南策略早就壽終正寢了。

  江南官員們既興奮又激動。追隨武烈侯南下的官員們開始準備重返中原,而江南本土官員卻積極奔走,試圖追隨武烈侯北上中原。至於河北人,心情很複雜,他們當然不會離開,武烈侯也不會帶他們走,但他們更不希望武烈侯重返中原。武烈侯的離開必然影響到十八方鎮的發展,而武烈侯重返中原必然會加速趙國的敗亡,這都是河北人所不願看到的事。

  十八方鎮迅速陷入惶恐焦慮之中,很多十八方鎮的軍政官員打算組織一次萬民請願,阻止武烈侯的離開。

  南山子和蓋聶意識到問題嚴重,當即趕赴邶陽行轅,當面詢問武烈侯。

  寶鼎對近期發生的事一清二楚,但他無力阻止,他也意識到自己想留在江南的願望恐怕要落空了,身不由己啊。

  “如果我走了,誰來主持西南策略的實施?”寶鼎沒有直接回答南山子和蓋聶,而是提出了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他想過很多遍了,但答案讓他極度不安。

  歷史上大秦開拓西南之後,始皇帝遷徙五十萬人戍守。這五十萬人應該就是南下的軍隊。寶鼎提前開拓西南,並吸取歷史教訓提前開鑿南嶺大渠,那麼接下來對西南的征伐就很輕鬆,要不了許多軍隊,十幾二十萬人馬就能解決。不過西南蠻荒,若要發展就要遷徙人口,將來西南肯定有一支龐大的戍邊隊伍,而這支戍邊隊伍對未來帝國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寶鼎的西南策略從萌發到擬制,到實施,說到底就是要讓咸陽能夠實際控制這支南疆大軍,這樣將來中土腹地如果爆發戰亂,咸陽可以同時從南疆和北疆調集大軍進行戡亂,不至於重演歷史上南疆大軍背叛咸陽,割據稱霸的一幕。

  現在南疆大軍的構成已成定局,就是這批從河北遷徙而來的趙人。趙人和秦人之間的仇怨不可能因為一次救助,或者短短十幾年的光陰就能徹底化解。未來,帝國一旦深陷困境,這支南疆大軍會不會長途跋涉北上支援?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這也是寶鼎不願意離開江南的原因之一,他必須牢牢控制十八方鎮,否則將來肯定是個可怕的隱患。

  如果武烈侯走了,誰來代替武烈侯實施西南策略,控制十八方鎮?蓋聶是趙人,不可能主掌江南。魏起根本不願意留在江南。莊翼和朱英是楚人,都不能給予絕對信任。剩下可以託付的就是監御史陳祿,偏偏陳祿是韓人,又屬於關東系官員,再說他威望嚴重不足,其本人的能力也無法主政一方。

  武烈侯找不到繼任者,他就不可能離開江南,這就是他給南山子和蓋聶的答案。

  “咸陽會不會派一個人來?”南山子問道。

  “誰會來江南?”武烈侯苦笑,“這裡雖然地處邊陲,但事實上它是風口浪尖,風險太大,稍一不慎就有玉石俱焚之禍。”

  南山子和蓋聶面面相覷,心裡的危機感不約而同地驟然高漲。

  武烈侯如果走了,江南所托非人,未來必定一片黯淡。

  蓋聶想了半天,小心翼翼地問道,“假如咸陽一定要武烈侯重返中原,那麼在武烈侯看來,最終誰來代替你坐鎮江南?”

  “一個你們根本想不到的人。”寶鼎以手撫額,表情看上去非常困擾。

  “誰?”南山子好奇地問道,“誰會代替你坐鎮江南?”

  “武烈侯可以告訴我們嗎?”蓋聶也是急切問道。

  寶鼎遲疑了半天,緩緩說道,“昌平君。”

  昌平君熊啟?南山子和蓋聶互相看了一眼,兩人眼裡都是一片驚訝,但旋即恍然大悟。

  秦王政好厲害的手段,怪不得通過後宮夫人向熊氏施壓,逼迫熊氏督請武烈侯重返中原,原來這裡面竟然有如此曲折。熊氏若要保住公子扶蘇安然無恙,就必須讓武烈侯重返中原,而武烈侯這時候重返中原,肯定要熊氏在***上做出讓步。

  這是秦王政的態度。你我兄弟要妥協,而妥協的前提是,你我兄弟聯手進一步打擊熊氏外戚。熊氏外戚徹底沒落了,楚系遭受重創,秦王政隨即可以進一步控制朝政。武烈侯卻因為失去熊氏外戚的有力支援,實力有減無增。

  在寶鼎的謀劃中,的確要把老一輩熊氏外戚徹底打下去,從而扶持一個絕對可靠的新熊氏做為自己的忠誠盟友,同時以此舉贏得秦王政的好感,緩和兄弟之間的矛盾。只是時機不對,現在把昌平君貶黜到江南,正好與歷史軌跡相重合,這是寶鼎絕對不願看到的事。

  歷史上昌平君就是被貶黜到郢(ying),也就是南郡首府江陵,然後在秦軍第一次南下征楚的時候,舉兵叛亂,結果造成李信、蒙武首尾不能兼顧,被項燕擊敗。

  寶鼎把公子扶蘇和昌平君一起“請出”咸陽,算是改變了歷史,誰知突然間,形勢大變,昌平君竟然又走上了他原有的歷史軌跡,雖然這比他貶黜江陵的時間提前了好幾年,但假如寶鼎不能在此期間再一次改變昌平君的命運,那昌平君的叛亂十有***還是會發生,而且其規模可能更大,後果可能更嚴重。

  寶鼎有一種心力交瘁的感覺,秦王政的凌厲手段打亂了他的佈局,讓他一時間也是茫然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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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王子出鎮

  深夜,寶鼎獨自一人坐在湘水河畔,望著璀璨星空,思緒沉浸在一片混亂之中。

  他試圖逃避,試圖遠離塵囂,試圖在心中尋找一片安寧的樂土,但他無論如何努力,心境都無法平靜下來,中土無辜蒼生的痛苦和死亡就如同厚厚的陰霾籠罩著他的內心,讓他絕望,讓他陷入無邊黑暗。

  趙儀悄然而來,坐到寶鼎的身邊,輕輕挽住他的手臂。

  兩人相依相偎,慢慢地融入薄薄的夜靄,彷彿與天地化為一體。

  寶鼎的心漸漸安靜下來,思緒中隱約迸射出幾點光華,就如劃空而過的流星,突然照亮了黑暗,但瞬間又被黑暗所吞噬。

  “你想離開這裡嗎?”寶鼎伸手把趙儀摟進懷裡,小聲問道。

  “這裡有我的國人。”

  寶鼎無聲嘆息,“你希望我離開這裡嗎?”

  沉默良久,趙儀低聲說道,“如果你能拯救我的國人,你就離開這裡。”

  趙儀說的是“我的國人”,而不是“我的王國”,這其中的意思寶鼎當然明了。他想了片刻,無奈說道,“除非邯鄲崩裂,否則誰也救不了他們。”

  戰爭將把大饑荒所導致的災難性後果無***放大,除非戰爭結束,否則無數生靈將死於戰火和天災的雙重打擊之下。國人不存,何來的王國?今日趙國頑強抵抗大秦的攻擊,其最終結果是國、民皆亡。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存國已經是一種妄想,唯一可以拯救的也就是無辜蒼生了。

  “你曾經救了他們一次。”趙儀的淚水悄然滾下。

  “老天要懲罰他們,要吞噬無數生靈。天道神威,人力豈能勝之?”寶鼎黯然搖頭,“我已經無能為力了。”

  本來寶鼎擔心大災發生後,咸陽會再次利用轉徙的辦法,遷徙部分災民於江南,為此他做了不少應對措施,也做好了江南再一次爆發危機的準備。為了拯救更多的無辜生靈,他也豁出去了,但再一次轉徙災民的前提是中土沒有戰爭,中原局勢尚可控制。如今看來寶鼎的擔心是多餘的,咸陽無視無辜生靈的存亡,他們要踩著纍纍白骨,踩著河北和中原災民的屍體去贏得滅趙的功勛,建下顯赫功業。

  “你一定可以救他們,一定可以。”趙儀以手掩面,無聲哭泣。

  寶鼎異常痛楚,緊緊抱住了趙儀,就在此刻,一個想法驀然清晰地出現在腦海裡。

  =

  寶鼎回到行轅的時候已經是下半夜了,昌文君熊熾和中護軍魏起還在大帳裡等著他。

  “咸陽傳來噩耗。”熊熾不待寶鼎坐下,便急切說道,“老將軍王陵病故。”

  寶鼎非常吃驚,“這麼會這樣?他怎麼會突然病故?”

  “人老了,說走就走,誰能預料?”熊熾嘆道,“老將軍在此刻突然辭世,會讓前線統率們的士氣大受影響,由此河北戰場必定蒙上一層不詳陰影。”

  寶鼎呆坐在案几之後,久久無語。老將軍王陵在咸陽的影響力可想而知,他的病故是老秦人的重大損失,這時候假如王翦、公孫豹、羌廆(hui)、楊端和等人戰敗於河北,雖然秦王政的威望會受到一定程度的打擊,但也同時拱手送給了秦王政乘機奪回軍隊控制權的最佳機會。

  秦軍在河北戰場上第三次失敗,王翦等人肯定要承擔責任,他們必定重蹈桓齮、蒙武的覆轍,被秦王政輕鬆趕出軍隊。

  “武烈侯,請馬上趕赴中原主持大局。”魏起躬身懇求道,“局面對我們越來越不利,武烈侯不能猶豫了。”

  寶鼎堅決搖手,“我不能放棄江南,更不能讓西南策略半途而廢。”

  熊熾苦笑搖頭,質問道,“武烈侯,假如河北戰敗,西南策略還有實施的可能嗎?”

  “河北不會戰敗。”寶鼎說道,“我已經一而再再而三給你們分析過了,只要堅持到明年初春,形勢必定發生逆轉,趙人必敗,邯鄲必克。”

  “武烈侯,那只是你的分析,你的預測。中原形勢一旦陷入空前混亂,南北夾擊邯鄲之策隨即失敗,僅靠北部軍一路人馬,事實上無法攻克邯鄲。”

  寶鼎臉色難看,咬牙堅持,“我不會放棄江南。”

  “沒有人說要放棄江南,咸陽也沒有說。”熊熾步步緊逼,“現在我們需要的是逆轉中原危局,馬上逆轉。”

  寶鼎給他逼得沒辦法,只好先行挑明事情的嚴重性,“你要知道,我重返中原,中原就必須有人出面承擔今日危局的全部責任,昌平君首當其衝,他必定會被罷黜丞相一職。”

  熊熾和魏起互相看看,均是一臉憤怒。他們之所以步步緊逼,就是逼著武烈侯拿出態度。

  當初正是武烈侯的謀劃,加上華陽老太后的支持,昌文君第一個離開了咸陽中樞。接著又是武烈侯的謀劃,昌平君用離開咸陽中樞來換取公子扶蘇出鎮中原,從而逼迫秦王政在王統一事上做出了讓步。現在秦王政要繼續打擊熊氏外戚,要罷黜昌平君,那麼武烈侯的態度是什麼?針鋒相對是不可能,形勢不允許,只能在朝堂上想辦法,也就是繼續控制朝政,絕不能讓秦王政和關東人借此機會把持朝政,而這需要武烈侯出面,需要武烈侯和秦王政再一次“對決”,但今日武烈侯的態度顯然與熊氏外戚的要求相背離。

  “我熊氏已經沒有退路了。”熊熾冷聲質問,“武烈侯打算背棄盟約?”

  寶鼎搖搖頭,“我在離開咸陽前,曾聆聽老太后的教誨,並在老太后的榻前發誓,我會信守諾言,我會替她守護熊氏。”寶鼎望著熊熾和魏起,非常嚴肅地說道,“兩年多來,我一直遵從諾言,我們攜手合作,我們取得了不菲的成績,而如今,我們更需要彼此的信任,否則,唇亡齒寒,你熊氏倒塌了,我蓼園還能堅持多久?”

  “今日局面看似危機重重,但我說過,只要熬到明年的初春,勝利就是我們的。你們必須信任我,必須對我有信心。咸陽貶謫昌平君並不是熊氏的末日,對我們也不會造成重大打擊,所以你們有必要跳進咸陽的陷阱,給咸陽牽著鼻子走嗎?”

  熊熾和魏起當然知道這些厲害關係,但罷黜昌平君,怎麼看都是秦王政和武烈侯兄弟內外聯手設下的一個局,一個打擊熊氏外戚的陰謀,所以熊氏不能不反擊,不能繼續盲目信任武烈侯,這關係到熊氏外戚的存亡。

  “武烈侯有何對策?”熊熾不得不強忍怒氣,先聽聽武烈侯的謀劃。

  “在咸陽宮看來,若要讓公子扶蘇成為儲君,首先必須徹底打倒熊氏外戚,繼而徹底擺脫熊氏外戚對朝政的控制。這是公子扶蘇成為儲君的先決條件。其次,為防止熊氏外戚在扶蘇繼承王統後再一次崛起,再一次控制朝政,就必須利用一切機會重建朝堂上各方勢力之間的平衡,繼而在律法上徹底***外戚干政,也就是說,未來咸陽宮要進行一系列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而熊氏外戚將在這一系列的分配中逐漸失去權力和財富。”

  “咸陽宮若要按照自己的意志進行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首先就要控制朝政,讓國策符合自己的利益需要,而控制朝政的第一步就是拿到相權,拿到兩個丞相公的位置。”

  “當前兩個丞相公都來自楚系,一個熊氏,一個隗氏,這直接導致楚系控制了朝政,這顯然不符合咸陽宮的利益,更阻礙了咸陽宮按照自己的意志來重新分配權力和財富,所以,咸陽宮和楚系的矛盾非常激烈,這個矛盾如果長期得不到不解決,最終損害的是所有人的利益,大家都得不到任何好處。”

  “所謂退一步海闊天空,退一步才能重新掌握主動。因此楚系必須做出犧牲,熊氏外戚必須徹底離開中樞,如此我們才能和咸陽宮在鬥爭中進行妥協,才能重建朝堂上的勢力平衡,而重建朝堂上的勢力平衡直接關係到未來的權力和財富再分配,由此才能確保我們大家的利益,確保大家的利益不會被咸陽宮全部吞噬。”

  熊熾和魏起怒不可遏了。武烈侯這是落井下石,是要幫助秦王政徹底打倒熊氏。

  “那熊氏的利益呢?”熊熾冷笑道,“熊氏的利益就不要了?”

  “熊氏的利益在未來,在熊庸和章邯這一代。”寶鼎說道,“等到公子扶蘇做了大王,咸陽宮有了一位熊氏太后,你們還怕熊氏的利益得不到保障?”

  “熊氏現在的利益都保不住了,還指望能贏得王統?”

  “熊氏若想贏得王統的控制權,就必須馬上讓出既得利益。”寶鼎毫不客氣地說道,“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歷史上哪有長盛不衰的王國?哪有長盛不衰的世家大族?知道進退、懂得取捨才是生存之道。如果熊氏至死不願意放棄既得利益,那麼受到損害的就是大家,最終大家都一無所有。你們現在讓出一部分利益給咸陽宮和其他勢力,熊氏才能得以保存實力。實力得以保存了,才有東山再起的本錢。”

  “嘿嘿……”熊熾冷笑,“熊氏已經一退再退了,但武烈侯和咸陽宮還是步步緊逼,擺明了就是要徹底摧毀熊氏,這時候你拿這些話矇蔽我們,是不是太幼稚了?”

  “熊氏絕不能再退。”魏起斬釘截鐵。

  寶鼎並不生氣,微微一笑,“熊氏不退,咸陽政局就是死局,最終大家的利益都要受損,所以,我退一步,我留在江南,大家一起煎熬,把這段最艱難的日子熬過去,等到河北大戰塵埃落定,趙國滅亡,然後死局解開,你們和咸陽宮想怎麼鬥就怎麼鬥,我已經無能為力了。”

  “武烈侯要背棄盟約?”

  “不是我要背棄盟約,而是我已經控制不了局勢的發展。你們和咸陽宮鬥得不死不休,必將影響到統一大戰。我和秦王有十年之約,這個約定不能兌現,我就會被趕回北疆。”寶鼎攤開雙手,苦笑道,“我現在被困在江南,將來我被貶黜北疆,我的實力被無限最小化,你讓我拿什麼去兌現諾言?”

  雙方再次談崩,不歡而散。

  =

  公子扶蘇、丞相熊啟、隗狀,御史大夫公子騰、駟車庶長公子豹、郎中令馮劫和上將軍王翦、將軍桓齮、司馬鋅,南陽守相甘羅的書信像雪片一般飛到江南。

  大家都督促武烈侯急速趕赴中原,但武烈侯不為所動,不過他在給諸位同僚的書信中做了不同的解釋,而中心意思就是一個,咸陽朝堂上的僵局必須被打破,否則即便他到了中原,也是無法挽救危局。

  這個訊息不但在本利益集團中迅速傳開,也在秦王政和咸陽中樞中引起震動。武烈侯再一次干涉朝政,但這次干涉非常及時,是咸陽所迫切需要的。

  昌平君熊啟在各方的重壓之下,難以支撐。就在此刻,中原大城定陶爆發了叛亂,定陶失陷,熊氏的堅持隨著這一次沉重打擊轟然崩裂。

  熊啟最終選擇了退讓,他上奏咸陽,主動承擔了中原混亂的責任,引咎請辭。

  秦王政如願以償,馬上接受了昌平君熊啟的辭呈,將熊啟貶謫於江陵,代替武烈侯坐鎮東南,同時命令武烈侯火速趕赴中原。

  然而,武烈侯再一次拒絕,他還是那句話,我絕不放棄江南。

  武烈侯沒有像秦王政預想的那樣主動請調中原,也沒有與熊氏妥協,而是一棍子把熊氏打倒在地。武烈侯始終掌握著主動,秦王政迫於無奈,不得不下令調遣,如此一來,秦王政就不得不向武烈侯做出妥協。

  秦王政為此異常惱火。武烈侯為什麼依舊拒絕去中原?很簡單,他要那個丞相公的位置。隨著昌平君熊啟辭去丞相一職,咸陽朝堂上的僵局的確被打破了,但朝堂各方勢力如何瓜分這一利益,如何建立一種新的利益平衡,卻需要進行一番激烈的鬥爭。

  武烈侯寧死也不放棄江南,他不去中原,昌平君熊啟就不得不留在中原。熊氏遭此打擊,熊啟哪裡還有心思處置中原危機?如此中原形勢更加惡劣,中原的軍政官長們對咸陽一肚子怨氣,紛紛上奏表示強烈的不滿。

  咸陽宮當然不會放棄這個丞相公的位置。右丞相昌平君熊啟辭職,左丞相隗狀順理成章升為第一丞相,最有希望接替第二丞相的是御史大夫公子騰,其次是太尉尉僚,駟車庶長公子豹,最後就是郎中令馮劫,郎中令是九卿之首,是順位升入三公的第一上卿。另外就是秦王政的客卿了,客卿地位特殊,一躍登頂乃是司空見慣的事,過去范睢、蔡澤、呂不韋都是由客卿直接出任相國,不過現在客卿中沒有秦王政信任和推崇的大賢,能夠出任丞相的人選基本上就是那四位重臣了。

  武烈侯希望由誰出任大秦第二丞相?

  丞相隗狀、御史大夫公子騰和駟車庶長公子豹幾乎在同一時間接到了武烈侯的密信,而武烈侯所中意的第二丞相人選讓三人極度吃驚,竟然是治粟內史王綰(wan)。

  武烈侯要把老秦人推上丞相公的位置,要讓老秦人控制部分朝政,這完全可以理解,但王綰官居九卿之中的財政大臣,一躍登頂的難度太大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隗狀燒了密信,保持沉默,靜待局勢的發展。武烈侯既然要做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事,當然有一系列的謀劃,而這份密信的意思,就是希望他在關鍵時刻影響一下秦王政的決策。以目前武烈侯和熊氏外戚的緊張關係,武烈侯當然不會把如此重大的事情託付給楚系。

  公子騰是御史大夫,而右丞相、左丞相後面就是御史大夫,實際上御史大夫就是副丞相,公子騰出任第二丞相是順理成章的事,然後由郎中令馮劫出任御史大夫,秦王政再安排蒙嘉出任郎中令。這是咸陽人的一致看法。現在局勢緊張,咸陽宮不會在中樞核心做出重大調整。

  公子騰當然希望再進一步做丞相,那意味著宗室崛起,意義重大,誰知武烈侯竟然在這個關鍵時刻阻止他“登頂”,為什麼?

  公子騰想不通,但他能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因為武烈侯把攻打中原的最大功勞給了他,然後武烈侯又與熊氏外戚做了重大妥協,這才把他推上三公的位置,由此可見武烈侯阻止他“登頂”肯定有原因,而且這個原因肯定關係到他本人甚至宗室的未來。

  公子豹接到武烈侯的密信就匆忙趕到了公子騰府上,“這是怎麼回事?丞相公為什麼不是你?”公子豹覺得匪夷所思。

  公子騰把自己的分析大概說了一下。

  公子豹連連點頭,同意公子騰的分析,“那他為什麼不告訴我們原因?”

  “如果王綰出任丞相,咸陽宮能得到什麼?”公子騰問道。

  公子豹笑了起來,“最多一個上卿而已,但咸陽宮豈肯罷休?這無益於解決當前危機。”

  “如果三位宗室重臣同時舉薦王綰出任丞相,咸陽宮會不會妥協?”公子騰又問道。

  “當然要妥協。”公子豹毫不猶豫地說道,“武烈侯在中原,王翦在河北,能否攻克邯鄲,主要靠他們和前線的老秦統率,咸陽宮豈敢不答應?但如此一來,你我兩人必有一人離開中樞,咸陽宮絕不願意看到宗室大臣控制朝政。”

  “你走還是我走?”公子騰又問道。

  “肯定是你走。”公子豹手指公子騰,“你走了,就能騰出一個三公的位置,這個位置由馮劫來坐,然後蒙嘉出任郎中令,這樣咸陽宮基本上沒有吃虧。”公子豹旋即醒悟過來,“武烈侯要你出京?他要你去哪?河北?中原?還是……”

  公子豹和公子騰眼前驀然一亮,不約而同地驚呼出聲,“江南!”

  “但是昌平君熊啟貶謫江陵,出鎮東南,江南也在他的管轄範圍內,你去幹什麼?”公子豹疑惑地說道,但隨即他就想到了一種可能,臉色頓時嚴肅起來。與此同時,公子騰也想到了那種可能,神情頓時凜然。只有那種可能才會威脅到大秦,才會威脅到老嬴家的江山,所以武烈侯才會讓一位“三公”級別的宗室大臣坐鎮江南。

  “大王把熊氏外戚逼得太狠了。”公子豹長嘆搖頭“這次武烈侯又狠狠打了熊氏一記悶棍,兄弟聯手,勢不可擋啊。換做是我,我也會寢食不安,惶惶不可終日,動點心思也是情有可原。”

  公子騰雖然對不能“登頂”有些耿耿於懷,但一想到東南是熊氏的根基之地,一旦東南有變,對大秦的打擊可謂致命。從大秦的未來和老嬴家的江山考慮,他還是願意放棄“登頂”,遠鎮江南。

  “我們都不如武烈侯。”公子騰感慨說道,“老嬴家出了這麼一位天縱之才,當真是大秦之福啊。”

  =

  然而,他們還是低估了武烈侯的才智。一個丞相公的位置對武烈侯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他需要的是大秦的未來,中土的未來。

  武烈侯上奏,以王次子公子高出鎮江南,並派一位宗室大臣輔佐,確保東南的安全和西南策略的實施。

  這就是他的條件。我絕不放棄江南,即便我離開了,也要確保西南策略的繼續實施。

  王此子公子高出鎮江南,一位宗室大臣輔佐,那的確可以確保西南策略的繼續實施了,但咸陽宮和中樞大臣一眼就看出來,武烈侯這個佈局太大了,直接影響到了國策,甚至是大秦根本性的國策。

  現在王長子公子扶蘇出鎮中原,宗室大臣武烈侯輔佐。王此子公子高出鎮江南,也是宗室大臣輔佐。

  這是什麼格局?這就是分封制的格局啊。

  王子出鎮地方,建功立業,發展實力。將來統一了,疆域大了,這些王子坐鎮一方,功勛卓著,手上都有相當的實力,咸陽必然要分封。王子分封了,宗室呢?功臣呢?疆域這麼大,國力這麼強,分封諸侯也是理所當然嘛。

  這違背了大秦的國策,嚴重違背。

  不過現在武烈侯剛剛開始佈局,而且是公開佈局,咸陽宮有足夠的理由懷疑武烈侯的動機,有足夠的時間和辦法把武烈侯這一佈局扼殺在萌芽之中。

  然而,朝堂上出現了一邊倒的趨勢,絕大部分大臣同意武烈侯的奏議。

  御史大夫公子騰更是主動請纓,願意輔佐公子高,遠鎮江南。不過他也提出了條件,我御史大夫也不干了,丞相公也不去爭了,我***一個左丞相的人選總可以吧?於是他舉薦治粟內史王綰出任左丞相。

  駟車庶長公子豹、內史公子成、衛尉李瑤,主爵中尉麃(biao)公等宗室、老秦人緊隨其後,推波助瀾。

  丞相隗狀和楚系官員在這個關鍵時刻選擇了支持宗室和老秦人,於是王綰出任丞相勢不可擋。

  咸陽宮完全陷入被動,而河北和中原的局勢又日益惡化,秦王政在內憂外困之下,步履維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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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 重回宛城

  秦王政沒有過多考慮,毅然採納了武烈侯的奏議。

  秦王政下令,遣王次子公子高即刻出鎮江南。王子出鎮江南,可以確保中央控制地方,防止地方勢力坐大,斷絕強臣割據稱霸之禍,同時王子小小年紀就為國效命,建功立業,不但可以鍛鍊自身的能力,還可以維護大王的權威,另外也增強了王室的實力,有助於老嬴家對王國的掌控。

  從將來統一中土出發也有好處。咸陽宮為了集權於中央,牢牢控制王國,絕不會分封功臣,但考慮到對遙遠疆域的實際控制,可以有所折衷,可以分封有功王子。分封王子相比分封功臣,一定程度上還是可以減少分封諸侯的諸多弊端,最起碼不用擔心兒子會造老子的反。

  宗室大臣公子騰爵拜倫侯,封號武安。王子公子高不過九歲,出鎮地方當然需要大臣輔佐。由忠誠可靠的宗室大臣輔佐王子掌控地方,好處多多,而公子騰願意放棄中樞大權,陪同王子遠鎮邊陲,這份為國為王鞠躬盡瘁的心意實在令人敬佩,在爵祿上予以厚賜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王綰出任左丞相。這對王綰來說就像做夢一般,當然,他也曾幻想有朝一日“登頂”朝堂,但那也就僅僅存在於幻想當中,事實上這幾乎不可能,除非出現奇蹟,誰料想奇蹟突然就發生了,他竟然真的一躍登頂,做了大秦的丞相公。

  很久以來老秦人就想在朝堂上佔據顯赫一席,影響和控制朝政,但這個願望自始至終沒有實現,然而,在今天這樣一個根本不成熟的時機裡,老秦人竟然奇蹟般地實現了多少年的夢想,一時間他們都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武烈侯終究還是長成了一棵參天大樹,即便他遠在邊陲,也足以影響大秦國政,對此,上至咸陽宮,下至朝堂上的各方勢力,都有了深刻的切身體會。

  此次右丞相昌平君遭到罷黜,熊氏外戚再遭重創;王子公子高和宗室大臣公子騰出鎮江南,大秦國策的根基因此動搖;老秦人王綰一躍數級出任大秦丞相,咸陽宮試圖控制朝政的想法再遭失敗,大秦政局這一系列影響深遠的重大變化,其背後或明或暗都有武烈侯的影子,內中秘密雖然不為人所知,但這種實實在在的威脅還是讓咸陽深感不安。

  =

  冬十一月,武烈侯離開了江南,重返中原。

  虎烈軍在曝布和熊庸的率領下,日夜兼程,先行趕赴中原,參與中原平叛。

  魏起和部分護軍府官員暫留江南,先行輔佐公子高和武安侯公子騰熟悉江南軍政,待到明年初春,雙方正式完成交接後再北上中原與武烈侯匯合。

  莊翼和陳祿等江南軍政大員則在武烈侯臨行前的囑託下,一邊繼續穩定江南,一邊全力開鑿大渠。

  蓋聶和荊軻繼續統率十八方鎮,朱英等春申君舊部則竭力相助,他們的任務就是協助公子高和武安侯公子騰實施西南策略。

  這天,武烈侯抵達南陽宛城。甘羅率南陽守相兩府官員出城三十里相迎。

  武烈侯與眾人稍加寒暄後,隨即邀請甘羅同車而行。

  “武烈侯,王子公子高和武安侯公子騰已於三天前抵達宛城。”甘羅上車之後,馬上對寶鼎說道,“昌平君也於昨日抵達,但雙方並未見面。”

  “昌平君到了宛城?”寶鼎略感吃驚,“他竟然提前離開了中原?”旋即眉頭緊鎖,冷笑道,“他是不是擔心我和武安侯聯手對付熊氏?豈有此理,他難道不知道中原形勢危急?”

  甘羅搖搖頭,非常謹慎地說道,“武烈侯,我看他不是擔心熊氏,而是擔心王統,所以這才迫不及待地提前離開中原。”

  武烈侯再次冷笑,不屑地揮揮手,懶得再說了。熊氏迅速沒落,是形勢所然,不是人力可以挽回,就算昌平君、昌文君有天縱之才,也無法抵禦咸陽宮對他們的猛烈打擊。

  當初熊氏外戚為了在秦王政親政之後繼續獨攬權柄,先是利用屯留兵變摧毀了夏太后和長安君公子成蛟的韓系勢力,接著又利用嫪毐(lao/ai)叛亂摧毀了趙太后和呂不韋兩大勢力,幾乎把朝堂上的對手一掃而空,試想他們因此結下了多少仇怨?現在打算報仇雪恨的可不止一個秦王政,朝堂上的所有勢力都有意徹底摧毀熊氏,這種情況下,熊氏外戚若要繼續待在朝堂上,遲早都會被對手連皮帶骨頭一口吃盡。昌平君和昌文君如果足夠聰明的話,就應該和自己保持合作,以退為進,先行保存實力,假如為了眼前小利而不知進退,那就算自己想救他們也救不了。

  甘羅看到寶鼎神色不善,後面的話不敢說了,一時頗為躊躇。

  “你也有同樣的擔心?”寶鼎看了他一眼,問道。

  甘羅猶豫了一下,微微點頭,“武烈侯奏請大王,請王子公子高出鎮江南,這的確是一著妙棋。公子高要功勛,就要完成西南策略,假如公子高在西南一無所獲,丟臉的不僅僅是公子高本人,大王的臉面也十分難看,所以不出意外的話,大王會想方設法保證西南策略的順利實施。有了咸陽宮的支持,公子高應該可以拿到開拓西南的功績,如此一來,公子高在咸陽宮的地位就不會低於公子扶蘇。”

  寶鼎安靜聆聽,一言不發。

  甘羅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下寶鼎,看他神色如常,於是繼續說道,“公子扶蘇雖是長子,但他的母親是楚國公主,大王如今又正在打擊熊氏外戚,就算他拿到了滅趙的功勛,他的儲君之路也異常艱難。相比起來,公子高的母親是老秦人之後,假如公子高的功勛足以與公子扶蘇相比肩的話,公子高成為儲君的希望更大。”

  寶鼎閉上眼睛,靠在車座上,臉上露出疲憊之色。

  甘羅再度觀察了一下寶鼎,感覺到寶鼎並沒有不滿之色,於是壯著膽子接著說道,“武烈侯先是奏請咸陽宮讓公子扶蘇出鎮中原,現在又奏請咸陽宮讓公子高遠征江南邊陲,這背後所隱藏的用意至此基本明朗,朝野上下大概都能猜到武烈侯的意思。武烈侯之所以讓公子扶蘇出鎮中原,不過是為公子高出鎮江南鋪平道路。武烈侯還是秉承當初的主張,堅決讓老秦人獲得王統的控制權。未來,王統的歸屬無疑是咸陽政局的焦點所在啊。”

  “還有呢?”寶鼎閉著眼睛淡淡地問道。

  咸陽發生的事他一清二楚,無論是黑冰台還是潛伏黑衣,都給了他詳細的稟報。公子高出鎮江南,在咸陽掀起了軒然***。王統歸屬其實並不是最主要的爭論,朝堂議論的焦點還是大秦基本國策的改變。

  大秦自商鞅變法以來,遭到打擊最嚴重的就是宗室和豪門貴族,他們的特權被一點點剝奪,他們在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中所佔的比例越來越少,這也直接導致了宗室和豪門貴族的沒落,與此同時,寒門貴族和軍功貴族乘勢而起。王國在發展和強大的同時,國策也更傾向於既得利益團體,權柄也漸漸被他們所控制。

  昭襄王主政後期,這一現象達到頂點,最終引爆了兩大利益集團之間的血腥殘殺。熊氏外戚被驅趕,以武安君為首的豪門貴族遭到了重創,但寒門貴族也遭到了兇猛的反噬,損失慘重,大秦由盛轉衰,最後僅靠蔡澤、蒙驁等關東人勉強維持。

  熊氏外戚重新崛起後,咸陽矛盾更為複雜,本土老秦人包括宗室在內的利益集團與楚人、關東人等非本土利益集團的矛盾連續爆發,但歸根溯源,還是大秦基本國策的問題。大秦基本國策秉承商君的“法治”,“法治”的核心就是如何分配大秦各階層、各利益集團在權力和財富中的分配比例。因為“法治”的目的是“強國”,那麼“國”就應該佔有最多的權力和財富,如此一來,在權力和財富分配中佔有比例最高的宗室和豪門貴族理所當然成為“打擊”和“削弱”的對象。

  這就是大秦強大之後,各方勢力矛盾激烈,血腥廝殺,繼而導致政局連續動盪的重要原因。

  “國”強大了,權力和財富更多了,其原有的分配比例對“國”就不利了,於是就要修改,就要從既得利益集團的嘴裡“搶食”。誰願意把到嘴的食物再吐出來?沒辦法,只有殺。

  昭襄王主政後期就是如此,血腥殘殺,觸目驚心。昭襄王一死,熊氏外戚再度崛起,當然不滿意昭襄王所擬定的權力和財富再分配的方案,於是再殺,政局極度動盪。現在華陽太后死了,秦王政總算熬出頭了,他當然也不滿意現有權力和財富的分配,他要集權,要總揆大權於一身,於是殺戮再起。

  中央集權所對應的地方制度是郡縣制。當前中土除了秦國和趙國實施郡縣制以外,其他諸侯國都是採取郡縣和分封並存制,君權相對來說受到一定程度的削弱。中央集權下的郡縣制和君權受限下的郡縣、分封並存制,其本質核心就是對王國權力和財富的分配。

  現在秦王政面臨的最大問題就是隨著大秦在統一戰場上的不斷勝利,疆土的不斷擴大,權力和財富的不斷拓展,王國的權力和財富如何再分配。

  昭襄王時期的“兩敗俱傷”最終傷害了王國,大家都沒有從中得到任何好處,這是血淋淋的教訓。前車之鑑,後事之師,秦王政當然不敢重蹈覆轍,但大秦強大的根本原因就是得益於以“法治”為基礎的權力和財富的合理再分配,所以按照這樣一條“正確”的路走下去,隨著韓非集法家學術之大成的“法治”理論的出現,秦王政有充足的理由相信和認定“中央集權”才是唯一可以推動大秦持續發展的道路。

  關東諸侯國一個個倒在大秦的攻擊之下,這也從另一個方面證明,關東諸侯國所採取的國策是錯誤的,是無法推動王國持續發展的,由此更加堅定了秦王政和他的追隨者們對“中央集權”的推崇。

  武烈侯並不反對中央集權,但早在他第一次與秦王政討論治國之術的時候,他就說到了在統一之初就實施中央集權的諸多弊端,考慮到現實情況,他主張統一之初還是要採取以與民休養為最終目的無為而治,等到王國強大了,中土穩定了,才開始漸進式改革以集權於中央。說白了就是一個以“德”治國,以“德”征服關東六國的人心,另一個則是以“法”治國,以強權馭民,以武力征服關東六國的民眾。

  秦王政和他的追隨者們當然不能接受武烈侯的主張,所以一腳把他踢出咸陽,不允許他干涉國政。

  武烈侯卻自有干涉國政的辦法。最早把公子扶蘇請到中原坐鎮,大家都以為是武烈侯是為了“王統”。現在武烈侯又逼迫咸陽把公子高放到江南,讓公子高代替他繼續實施西南策略,這時候如果咸陽還不能從中看出武烈侯這一系列謀劃背後所隱藏的用意,那真的是睜眼瞎了。

  武烈侯不能“從上而下”改變國策,他就選擇另一條路,“由下而上”去改變國策。王子出鎮,割據一方,當分封製成為事實的時候,當中央集權受到空前阻力的時候,國策不改也得改,否則就是逼著地方造反了。

  這才是武烈侯謀劃的開始,咸陽可以毫不猶豫地將其扼殺,然而,現在形勢對咸陽十分不利,秦王政不想第三次失敗於河北戰場,他更不想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吞併趙國的機會,所以他權衡再三,只有暫時與武烈侯妥協,等到趙國滅亡,統一大局確立之後,他再和武烈侯正面對決。

  以秦王政的強勢個性,他當然不願意妥協,但朝堂上的反對聲音太大了。分封諸侯的利益之大可想而知,只要是人,最大的夢想都是做個稱霸一方的王侯。這種誘惑沒有人可以抵禦,過去不行,現在還是不行。

  過去商鞅建二十等軍功爵,斷絕了宗室和豪門貴族的分封之路,但他自己卻因為功勛爵拜封君,這就是典型的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結果,最終他被憤怒的貴族們撕成了碎片。同樣的時期事情在各諸侯國的變法之中都曾發生,所以各諸侯國雖然都曾因變法而強大,但好景不長,變法紛紛失敗,能夠堅持下來的也就是秦國。由此可見,分封制的巨大誘惑足以導致整個貴族集團的倒戈。

  今日咸陽朝堂上的貴族們就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幫助武烈侯順利實現了重開“分封”的第一步。當然,這僅僅是第一步,距離最終改變國策還是遙不可及,但就是這小小的“一步”,讓秦王政深切感受到了他的權威嚴重不足,他的權威受到了貴族們的挑戰,所以,他迫切需要贏得河北大戰的勝利,迫切需要拿下吞滅趙國的功勛,唯有耀眼奪目的功勛,才能讓他的權威無***增長,因此,他只能選擇妥協。

  =

  甘羅現在面對武烈侯的時候非常緊張,原因他知道,武烈侯的權勢越來越龐大,尤其武烈侯的才智,更是讓人感到恐懼。

  武烈侯就像對弈者中的強者,總是能看到對方的棋路,總是能提前拿出對策,然後牢牢控制局勢。這一次武烈侯為什麼能勝出,他至今找不到原因,他不知道武烈侯利用什麼辦法又在何時成功爭取到了隗氏和馮氏的支持,正是因為他們的支持,秦王政黯然敗北。

  “咸陽還有一種爭論,不少人認為公子高出鎮江南將會帶來國策的改變。”甘羅深深吸了一口氣,忐忑不安地說道,“最近,這種說法流傳很廣,很多地方都說咸陽可能要重開分封。”

  寶鼎慢慢睜開眼睛,臉上露出一絲淺淺的笑容,“你的看法呢?”

  甘羅遲疑了半晌,小聲說道,“難,很難,太難了。”

  寶鼎微笑點頭,“咸陽宮總要拿出對策平息這種無稽之談。”

  甘羅若有所思地望著寶鼎,良久嘆道,“一切都決定於河北戰場的勝負。”

  “河北戰場並無懸念。”寶鼎不以為意地搖搖手,“現在要考慮的是,戰事結束後,用什麼辦法才能拯救無辜蒼生,把這場大災難的損失降到最低。”

  甘羅略感吃驚,不知道武烈侯哪來的自信?河北大戰打到這種地步,撤退已經是唯一的辦法,難道武烈侯還有力挽狂瀾之策?

  這時,一直坐在甘羅身邊沉默不語的趙高忽然說話了,“武烈侯,你打算先見誰?昌平君還是武安侯?”

  “你說呢?”寶鼎問道。

  “還是先見昌平君吧。”趙高不假思索地說道,“東南穩定是西南策略順勢實施的前提,東南無論如何都要穩住,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寶鼎想了一下,嘆道,“就怕有人惦記著他,非要置他於死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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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此分封非彼分封

  武烈侯直接回到白水河畔的蓼園。

  寶鼎帶著趙儀和黃依拜見了母親白氏,又送了妹妹溥溥一堆禮物,一家人總算聚在一起吃上了團圓飯,不過寶鼎馬上就要趕赴中原,而中原現在是個爛攤子,白氏為此憂心忡忡,愁雲不展。

  寶鼎安慰了母親幾句,決定留下趙儀侍奉母親,自己則帶著黃依去中原。白氏當即否決。中原局勢混亂,危機四伏,她不願意看到黃依身處險境,堅決要留下黃依。寶鼎不想違背母親的意思,一口答應了。

  第二天上午,昌平君、昌文君聯袂趕到蓼園。

  熊氏沒落已成定局,秦王政和武烈侯聯手出擊,不但罷黜了昌平君丞相一職,還在東南對熊氏展開了南北夾擊。南郡的南面就是江南,江南有公子高和武安侯公子騰;南郡的北面則是南陽,南陽是武烈侯的封地。公子高年幼可以不予考慮,但武安侯公子騰和武烈侯公子寶鼎都是宗室重臣,咸陽宮以兩位宗室重臣夾擊熊氏,其打擊熊氏的決心可見一斑。

  熊啟和熊熾對寶鼎在關鍵時刻的“落井下石”極度不滿,不過事已至此,怨天尤人無濟於事,當前擺脫困局的唯一辦法就是保持與武烈侯的聯盟,耐心蟄伏,伺機東山再起。

  兩人見到寶鼎後,質詢的第一件事就是王子公子高出鎮江南的真正意圖是什麼?是爭奪王統的控制權,還是為分封做準備?

  “我不會違背自己的諾言。公子扶蘇是儲君的唯一人選,現在是,將來也是。”寶鼎笑著回答道,“公子高出鎮江南,導致分封之議捲土重來,喧囂塵上,這對咸陽宮的威脅可想而知。然而自諸侯國變法以來,以郡縣製為基礎的中央集權早已成為諸侯國的共識,分封諸侯更是被封君制所代替。我們今日所說的分封,和過去的分封諸侯已經有本質上的區別。”

  今日封君只擁有封地上的經濟特權,諸如法令、軍政等等無不遵從中央,甚至就連家裡的“大總管”,也就是封君府的“相”,都要由中央直接委派,在這種制度下,封君對中央的威脅大大減少。這也是中央集權的一種體現,也是王國權力和財富的一種有利於中央的分配方式。

  寶鼎這句話等於告訴熊氏,他既沒有爭奪王統控制權的意思,也沒有分封諸侯的想法。

  熊啟和熊熾當然不相信寶鼎這句輕描淡寫的話,不過從這句話裡可以揣測到,秦王政最終選擇妥協,可能與寶鼎對分封的理解和認識有直接關係。兩人都知道寶鼎和秦王政保持著密切的私人書信往來。寶鼎在上奏之前,肯定對秦王政詳細闡述過封君制的利弊,所以秦王政才會在分封之議席捲而來的情況下,依舊採納了寶鼎的奏議,派遣公子高遠鎮江南。

  熊啟思索良久,撫鬚說道,“武烈侯的意思是,在不改變大秦基本國策的基礎上,分封宗室和功臣?”

  “這其實就是走楚國和齊國的路子。”熊熾接著熊啟的話說道,“統一前後,大量封君封侯,君侯多了,王國的財富必然會轉入君侯的私庫,造成私家財富重於王室,而這種結果必然導致中央權力的削弱,君王之權將受到嚴重掣肘。”

  昭襄王在其主政後期,實施“固干削枝”之策,不遺餘力地打擊權貴,其直接緣由就是“私家富重於王室”。財富分配的失衡導致權力分配失衡,中央權力因此削弱,而君主受制於權臣,這讓昭襄王忍無可忍,寧願國力下降也要把權力和財富的分配權收回來,重新分配王國的權力和財富。

  華陽太后和熊氏外戚在崛起之後也想重新分配王國的權力和財富,所以不惜代價打擊對手,試圖獨攬權柄,但這一圖謀隨著秦王政親政和華陽太后的薨亡而徹底失敗。

  大秦現在的國策基本上源自昭襄王后期的主政思路,但秦王政推崇高度的中央集權,現有國策無法滿足他對權力的攫取慾望,所以他銳意改革,決心摧毀熊氏這個阻礙他攫取最大權力的障礙,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武烈侯公子寶鼎跳了出來。

  武烈侯這個封君就像過去的穰侯魏冉、華陽君熊戎、武安君白起、文信侯呂不韋、長信侯嫪毐(lao/ai)等大權貴一樣,私家財富重於王室。財富多了,權勢也就大了,對中央的威脅也就大了,中央理所當然要予以剷除。武烈侯當然不會束手就縛,於是就與中央針鋒相對,與秦王政正面對決,接下來就有了王子出鎮地方之舉。王子出鎮地方,拿到了功勛,秦王政必然就要封君封侯。王子封君封侯了,宗室封不封?功臣封不封?

  關東諸國在變法失敗後,為了平息貴族的憤怒,大量封君,其中以楚國和齊國為最,魏國的封君也是層出不窮。封君多了,王國財富轉入私庫,中央和權力自然受到削弱。武烈侯現在要做的就是同樣的事。

  這時候回頭再看,不得不佩服華陽太后的謀劃。她最早決定不遺餘力地扶持武烈侯,把武烈侯打造成秦王政的對手,是一個保護熊氏外戚的英明決策。武烈侯在她的扶持下,成了大秦歷史上封地最大的封君,由此財富劇增,實力劇增,權勢隨之暴漲。秦王政要對付熊氏外戚,要加強中央集權,那必然會損害到武烈侯的既得利益,於是這兄弟兩人必然要自相殘殺。

  寶鼎看到熊氏一點就通,不禁微笑點頭。

  “中原穩定,河北大戰取得勝利,公子扶蘇肯定要封君。”寶鼎說道,“江南穩定,西南策略得以完成,公子高、公子騰肯定也要封君。那麼,在中原和河北贏得戰績的文臣武將呢?在西南戰場上取得功勛的軍政官長們呢?你熊氏掌控東南,而東南是連通巴蜀、江南、中原和關中的樞紐,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其蘊含的財富也難以估量。當河北和西南取得了驚人戰果,咸陽要***行賞的時候,還會少了你東南熊氏?”

  熊啟和熊熾已經明白了武烈侯的用意。按此策略,只要河北和西南取得戰績,熊氏自保沒有問題,其實力也將得到最大程度的保存,將來時機合適,必定可以東山再起,但關鍵問題是,河北和西南兩個戰場都沒有取勝的絕對把握。

  河北戰場是關鍵之關鍵,河北戰場一旦敗北,中原必然充滿變數。中原一旦出現問題,秦楚盟約旦夕不保,西南戰場失去楚國的援助,必定失敗。兩個戰場都敗了,其後果可想而知,不但武烈侯會傾覆,其背後的勢力都將遭到重挫,而咸陽宮將取得全面勝利。這或許也是秦王政決定暫時妥協的原因之一吧。

  “武烈侯有把握贏得河北戰場的勝利?”熊啟擔心地問道。

  寶鼎笑著點點頭,“昌平君過於謹慎了,如果你能一直堅持下去,堅持到明年的初春,局勢必然發生逆轉,勝利唾手可得。”這是一句廢話,秦王政怎麼可能讓昌平君堅持到明年的初春。

  然而,寶鼎的信心並沒有緩解熊氏對局勢的擔憂。熊啟和熊熾互相看看,暗自嘆息,如今只有放棄矛盾,齊心協力共謀出路了。

  “我在江南的時候,曾對昌文君說過,熊氏必須暫時擱置利益之爭,這對我們雙方都有好處,可惜你們不相信我。”寶鼎毫不客氣,重重“敲打”熊氏,“我無意置你們於死地。早在我離開咸陽之前,太后就與我有共同看法,蓼園和熊氏只有聯手合作,才能遏制咸陽,取得利益最大化。如今太后雖然不在了,但我還是堅持這一觀點,並且希望贏得你們的信任。”

  熊啟和熊熾的臉色都很難看。兩位當年叱詫咸陽的權臣竟然被一位年輕的封君當面責斥,這臉上當然掛不住。

  “但咸陽宮肯定要置你們於死地。”寶鼎語出驚人,“咸陽宮只有徹底摧毀了熊氏,才能集中精力對付我,這時候如果你我還是互相掣肘,互相猜忌,其結果必定是死無葬身之地。”

  熊熾冷笑,“武烈侯,如今東南遭到南北夾擊,你讓熊氏如何信任你?”

  寶鼎也是冷笑,“如果我不對你熊氏形成南北夾擊之勢,你熊氏遲早會被咸陽宮逼得舉兵謀反。”

  熊啟和熊熾駭然變色,不約而同地睜大一雙眼睛望著寶鼎。

  “不相信是嗎?”寶鼎手指熊氏兄弟,冷森森地問道,“要不要試一試?”

  這是威脅,赤裸裸的威脅,這是逼著熊氏低頭,逼著熊氏與蓼園合作。華陽太后一走,熊氏的權勢直線下降,如今更是面臨崩潰之境,熊氏兄弟不禁產生一種兔死狐悲之感。面對這位年輕的宗室封君的直接威脅,熊氏除了低頭根本沒有其他出路。

  熊啟黯然嘆息。失去了咸陽宮的支持,在這對如虎狼一般的嬴氏兄弟的聯手打擊下,熊氏當真是走向了末路。

  “希望武烈侯信守諾言。”熊熾咬牙說道。

  “前提是熊氏必須在朝野內外鼎力相助。”寶鼎毫不退讓。

  楚系的核心是熊氏外戚,雖然現在熊氏外戚遭到了打擊,昌平君和昌文君都被趕出了咸陽,但無論是中樞還是地方,楚系的勢力依舊非常龐大。楚系從宣太后到華陽太后,苦心經營了八十餘年,早已是一棵參天大樹,即便其核心層迅速敗落,但想連根拔除,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再說,現在楚系還有王統這個救命稻草,咸陽宮內還有楚國公主,而朝堂上還有隗氏,所以不管是熊氏還是楚系其他成員,都在頑強支撐。

  “武烈侯希望得到何種助力?”熊啟問道。

  “隗氏在廟堂之上,熊氏在山野之間。”寶鼎也不客氣,斷然提出要求。

  這是***楚繫了。楚系一分為二,一部分集中於隗氏門下,一部分則隨熊氏蟄伏於東南。秦王政一直在拉攏隗氏,意圖***楚系。寶鼎的意思是將計就計,滿足秦王政的慾望,讓楚系公開***。這既可以保存楚系的力量,又可以讓熊氏暫時擺脫咸陽宮的打擊,贏得喘息的機會。如果秦王政不顧一切地追著熊氏不放,痛打“落水狗”,那以武烈侯目前的處境來說,也是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秦王政逼反熊氏,最終將熊氏連根拔除。

  其實讓隗氏代替熊氏做為楚系的核心,以此來保存楚系力量,最早也是華陽太后的謀劃之一。隗氏能成為丞相公,也是得益於華陽太后的支持。但隗氏畢竟是咸陽朝堂上的一股大勢力,所以當初秦王政極力拉攏,其目的就是想利用隗氏來掌控熊氏沒落後的楚系,而寶鼎積極與隗氏聯盟,雖然最初是出自對歷史的認知,但現在他的的確確需要幫助隗氏拓展實力,掌控楚系,以便坐穩第一丞相的位置。然而,熊氏有自己的利益訴求,熊氏必須考慮到隗氏假如在實力增加後倒戈一擊,那熊氏就完了,所以到目前為止,熊氏還不想把楚系的大部分力量交給隗氏。

  “我們不能完全相信隗氏。”熊熾當即否決。

  “事實是,你們現在不相信也得相信。”寶鼎冷聲說道,“昌平君罷黜江陵,這是熊氏迅速走向沒落的開始,楚系成員此刻都在做出選擇。可以想像,繼續追隨熊氏的人會越來越少。現在你們主動一點,隗氏或許還心存感激,但假如等到楚系成員大都投到隗氏門下,你們就被動了,而且與隗氏的矛盾可能會因此激化。”停了一下,寶鼎又說道,“尤其重要的是,現在只有隗氏才能在王統一事上影響大王的決策,而王統直接關係到熊氏的興衰存亡。這種利害關係,你們不會視而不見吧?”

  這句話戳到了熊氏的要害。當初華陽太后之所以選擇在她死後由隗氏代替熊氏掌控楚系,正是看中了隗氏與咸陽宮內楚國公主的親密關係,這種由姻親做為基礎的親密關係可以保證隗氏始終如一地支持公子扶蘇問鼎儲君。

  雙方的商談完全被寶鼎所控制,熊氏最終不得不屈服於寶鼎的脅迫。

  =

  這天下午,公子高和武安侯也到了蓼園。

  公子高對這位傳奇般的叔父非常崇拜,一直纏著寶鼎問東問西。他長這麼大還沒有離開過咸陽,這一次出鎮江南,算是脫離了樊籠,像小鳥一般***飛翔了。寶鼎給他描繪了一個誘人的未來,同時囑咐他要聽武安侯的話,要尊重江南官員,要善待十八方鎮,他的未來如何直接決定於這三股勢力的支持。

  公子高很懂事,牢牢記下了叔父的囑託。他在離開咸陽前,不管是他的父王還是母親,包括他母系家裡的舅舅們,都無一例外地告訴他,到了江南必須遵從武烈侯公子寶鼎的所有囑託,不折不扣地去完成,將來必定有一個美好的前程。誰敢說,未來的大秦君王就不是公子高?

  寶鼎向公子騰詳細介紹了江南的所有情況,尤其重點介紹了未來將幫助他完成西南策略的幾個重要的軍政官長。

  寶鼎已經在江南夯實西南策略的基礎,公子高和公子騰只要按照既定步驟走下去,三四年內必定可以完成開拓西南的大業。這份功勞之大,足以讓公子高和公子騰爵至封君。

  “叔父是不是怨怪我把一個爛攤子交給了你?”寶鼎把自己寫得一份有關實施西南策略的詳細方案遞給了公子騰,臉上露出歉疚之意,“如果我不把你拉到江南,這次你就是大秦的丞相了。”

  公子騰鄭重接過這份飽含了寶鼎心血的文卷,翻開大致看了一下,然後感慨地說道,“相比起來,我更願意到江南,畢竟西南策略關係到我大秦的未來,這份功業可以讓我青史留名。不說什麼感謝的話了,等我拿下西南,再與你舉杯共慶。”

  接著兩人談到了咸陽政局和中土局勢。寶鼎對自己這位叔父沒有任何隱瞞,把自己的想法和未來的謀劃做了一番細緻的說明。

  “如此說來,河北大戰結束之後,你和咸陽宮將面臨一場激烈的對決。”公子騰嘆了口氣,“你有把握嗎?隗氏和馮氏是否會堅持站在你這一邊?”

  寶鼎對此卻是信心十足。隗氏不用說了,隗氏只有把公子扶蘇扶上儲君之位,才能獲取最大利益。馮氏當初在韓國就是豪門貴族,上黨基本上就是馮氏的封地,所以在歷史上,大秦統一後堅持分封的除了老秦人丞相王綰就是御史大夫馮劫了,至於隗氏,不用說,肯定也是堅持分封的一員。

  分封之策若等到統一之後再去爭取,難度非常大,畢竟秦王政有統一中土之功業,權威達到了巔峰,那時候再與其對抗,難度可想而知,所以必須提前佈局,在滅趙之後就迫使咸陽宮修改國策。雖然這一次國策的修改非常有限,但這一步一旦邁開,就相當於在堅固的堤壩上鑿開了一道口子,再想阻擋洪水的衝擊就難如登天了。

  “我們必須聯合所有可以爭取到的力量。”寶鼎笑道,“昌平君和昌文君就在蓼園,武安侯是否有興趣和他們談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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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拋出去的誘餌

  武烈侯公子寶鼎、武安侯公子騰、昌平君熊啟、昌文君熊熾,外加南陽守相甘羅,長史趙高,六個人在蓼園就未來中原和東南局勢進行了長時間的商討。

  寶鼎最擔心的就是熊氏在咸陽宮的逼迫下,最後不得不鋌而走險,舉兵叛亂。

  歷史上秦王政在伐楚之前罷黜了丞相昌平君,貶謫於江陵。隨後李信、蒙武兵分兩路,率軍南下伐楚。其後昌平君舉兵叛亂,李信被迫西進平叛,結果遭到項燕的圍追堵截,大敗而歸。昌平君是否參加了這場大戰,歷史上沒有記載,但從史籍所載的慘烈戰況來推測,昌平君十有***參加了這場戰鬥,從而讓楚軍佔據了絕對優勢。

  昌平君為什麼會叛亂?從當時中土大勢來看,趙燕韓魏四國皆亡,齊楚兩國苟延殘喘,大秦統一中土已經是不可阻擋,以昌平君的才智,當然知道叛亂的後果,當他依舊選擇了謀反,可見他的確走投無路了。

  昌平君叛亂,熊氏受到連累,必定慘遭血洗,楚系更是因此遭遇重創。雖然楚系很多人可能會因此轉投隗氏門下以求生存,但那時楚系和當年如日中天的楚系已經不可同日而語,實力上沒有任何可比性,對秦王政根本形成不了威脅。

  秦王政為什麼一定要逼殺熊氏?當然是想全面控制朝政,獨攬大秦權柄,最終一言九鼎,實現中央高度集權。

  這場激烈的權力博弈早已湮滅於歷史之中,如今只能從史籍的隻言片語中去尋找當年的真相。寶鼎有歷史做依據,通過對這個時代咸陽政局的深刻認識,當然知道秦王政逼反熊氏的原因和目的,現在他要做的就是阻止這一切。

  假如如歷史一樣,讓秦王政逼反了熊氏,損失慘重的不僅是熊氏自身和楚系力量,武烈侯及其背後勢力也將遭到沉重打擊。失去了熊氏外戚這個強大的盟友,僅靠武烈侯一方勢力根本無法與咸陽宮抗衡。

  以此來推測,今日的秦王政肯定要摧毀熊氏。熊氏和武烈侯聯手,不但可以***控咸陽政局,還可以阻礙秦王政集權中央。現在熊氏因為華陽太后的薨亡導致其實力急劇下降,正是摧毀它的最佳時機。摧毀了熊氏,摧毀了熊氏和武烈侯的聯盟,武烈侯還能支撐多久?

  寶鼎苦嘆。他的出現,事實上加劇了咸陽政局的動盪,從而迫使秦王政以更快速度、更凌厲的手段去摧毀熊氏。

  寶鼎的分析讓熊氏惶恐,讓武安侯、甘羅和趙高暗自驚駭。

  東南對大秦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東南是大秦三個重要的糧食產區之一,而巴蜀的糧食又經東南轉運京畿,假如東南出事,大秦國力必遭重挫。在今日咸陽政局動盪的背景下,讓熊氏控制東南,等於讓熊氏卡住了咸陽的咽喉,這當然令咸陽宮寢食不安,無法容忍。

  好在寶鼎知道歷史,有先見之明,把自己的勢力部署於東南的南北兩端,看上去是對熊氏形成了包圍,但實際上是對熊氏形成了保護。

  這時候合作當然是雙贏的局面,然而,中原和河北局勢與東南局勢緊密相連,一旦河北戰敗,中原大亂,武烈侯遭受重創,則東南熊氏必定獨木難支,傾覆在即。

  “河北大戰是一場消耗戰,打得時間越長,對我們越有利。”寶鼎說道,“我擔心的不是河北戰局,而是正在大河南北爆發和蔓延的大饑荒。這場大饑荒讓數百萬人面臨死亡的威脅,假如我們不能拯救這些災民,不能以最快速度扭轉因大饑荒而造成的危局,那麼我們雖然在名義上消滅了趙國,但實際上卻背上了一個可怕的大包袱。這個大包袱將嚴重損耗大秦國力,給齊楚燕三國贏得喘息的時間,未來中土極有可能形成三足鼎立之局,繼而導致我們的統一大業就此止步。”

  =

  歷史上,這場大饑荒讓趙國失去國祚,讓齊魏兩國失去了救援趙國的機會,最終導致中土就此走向統一。

  秦國攻克邯鄲,佔據河北之後,隨即停下了攻伐腳步,既沒有去打中原的魏國,也沒有去打山東的齊國,而是陳兵中山,以重兵威脅燕國,這是為什麼?其後燕太子丹以荊軻刺秦,直接引發了秦燕大戰,導致燕國滅亡。

  從戰略上來說,秦國在滅趙之後,當然是兩路夾擊中原,攻滅魏國,然後再打齊國,徹底佔據大河流域。至於位於中土南北兩端的燕國和楚國,當然是最後攻擊的對象,這是毋庸置疑的事。

  那麼,秦王政為什麼放著中原的魏國和山東的齊國不打,反而勞師遠征,冒著被對手攻擊後方的危險,北上討伐燕國?這是出於何種戰略考慮?

  把這種不正常的戰略放到大饑荒的背景下去考慮,則秦王政的目的呼之而出。

  秦國拿下邯鄲的時候,大饑荒正在河北、中原和山東蔓延。趙國亡國,貴族們和災民們必定大量逃亡,逃亡的路線只有兩條,一是北上入燕,二是南下進入中原的魏國和山東的齊國。趙國的公子嘉就是北上入代,佔據代地,把趙國的國祚繼續維持了數年。當然,從路程遠近考慮,南下是首選。

  既然南下逃亡是首選,那麼很顯然,齊國和魏國在自身受災的基礎上,不得不接收大量的趙國災民,這進一步加劇了齊魏兩國的災情,讓他們的國力損耗更加嚴重。

  秦國需要時間穩定河北。一年後,秦軍北上攻打燕國,這時候的齊魏兩國是什麼情況?當然是餓殍遍野,民不聊生。秦國假如在此刻攻打魏國和齊國,勝利雖然唾手可得,但它在道義上必將受到譴責,相比起來倒不如暫時放一放,反正齊魏兩國深陷困局,危機四伏,根本不可能威脅到秦國。

  又過了一年,燕國滅,而齊魏尚未從大饑荒的打擊中緩過勁來,秦軍就呼嘯而至,王賁打魏國,李信和蒙武打楚國。這時候秦國為什麼打楚國,而不是同時攻打齊魏兩國?這顯然是考慮到楚國對齊魏兩國的援助。打楚國,把楚軍趕到大江以南,斷絕楚國對齊魏兩國的支援,切斷齊楚兩國之間的聯繫,如此則三面包圍了齊國,齊國猶如籠中困獸,必死無疑。

  現在因為秦國提前吞併了魏國,導致統一的歷史軌跡發生了偏差。

  秦國提前拿下魏國,等於在這場大饑荒中,把本應該由魏國承擔的損失轉嫁到了自己頭上。魏國在大饑荒中餓殍遍野,秦國可以視而不見,甚至可以善加利用,但現在不行了,現在等於秦國的中原郡縣在大饑荒中餓殍遍野,中原本身的災民加上南下逃亡的趙國災民,數百萬飢腸轆轆的災民必定席捲整個中原,甚至衝擊到東南郡縣,如此一來,秦國既要穩定河北,又要救災中原,那麼沒有個兩三年的緩衝時間,秦軍根本無力北上征伐,更不要說攻打齊楚兩國了。

  這種局面對武烈侯顯然不利,對武烈侯與咸陽宮的***博弈更不利。

  在戰後救災中原和河北,其困難之大可想而知,一旦中原、河北崩潰,不但讓大秦國力遭到沉重打擊,武烈侯及其背後勢力也要為此付出慘重代價。

  歷史上,秦王政在滅趙之後,權威大增,一兩年之內便掌控了朝政,先是罷黜了丞相昌平君,驅趕了熊氏,接著便解除了大將軍王翦的職務,控制了軍隊,繼而讓李信、蒙武率軍伐楚。假如沒有王賁滅魏,老秦人建功,而李信蒙武大敗於項燕,秦王政的親信勢力遭遇重挫,王翦這位老將軍也就不會再出現在戰場上了。

  現在寶鼎有絕對的把握取得河北大戰的勝利,那麼秦王政的功勛是跑不掉了。秦王政的權威大了,佔據的優勢就更明顯,這時候,武烈侯能否穩住河北和中原,則成為雙方博弈的關鍵。武烈侯輸不起,輸了則萬劫不復。

  所以,在武烈侯看來,當務之急是如何救災,用什麼辦法才能把大饑荒所造成的損失降到最低,又用何策去拯救災民們的生命。

  “旱情持續到何時,我們不知道。”昌平君熊啟嘆道,“明年的夏收肯定一無所獲。沒有夏收的糧食做支撐,秋收又從何而來?不出意外的話,這場大饑荒要延續到後年,生靈塗炭乃是必然之局,無數庶民將被這場大饑荒奪去生命。”

  眾人面面相覷,皆是一臉沉重。

  “河北不像中原,冬天來得更快,所以河北的農作物基本上是兩年三熟。”昌平君繼續說道,“可以想像,河北的災情將比中原更加嚴重。”

  “邯鄲一旦攻克,大河***解除,河北人必定渡河南下,受災最嚴重的還是我們中原。”寶鼎搖手說道,“如果我們有辦法保證明年的秋收,那麼就可以在明年冬天徹底扼殺中原的大饑荒,繼而有力緩解河北的災情。”

  話是這麼說,道理也是這麼個道理,但實施起來難度太大,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

  “在關中、河東、太原等地的糧食皆可自保的情況下,我們靠巴蜀、東南和部分中原地區的糧食是否可以保證中原災民的生存?”寶鼎問道。

  “這取決於四個條件。”熊啟想了一下,說道,“一是河北大戰盡快結束,二是咸陽堅決救災,三是旱情在明年初春之後就得以緩解,四是持續***大河,堅決不讓河北災民湧入中原。這四個條件只要一個不能滿足,中原救災必定難以為繼。”

  寶鼎想了一下,問道,“中原各地的糧倉還有糧食嗎?”

  昌平君搖頭,“現在所有糧食首先供應河北戰場。中原局勢之所以陷入混亂,就是因為咸陽無意救災,任由災民自生自滅。災民沒有活路,當然燒殺擄掠,要叛亂了。”

  “如果咸陽沒有發動河北大戰,中原局勢肯定不會像現在這樣混亂,咸陽也不會像現在這樣陷入兩難困境。”武安侯公子騰嘆道,“武烈侯雖然在大戰之前上奏勸止,預言大河南北今年還要爆發大災,但大王和中樞大臣們都認為武烈侯是故意延緩攻趙時間,根本不予理睬,結果自食惡果。”公子騰望向寶鼎,苦笑道,“以我看,如果形勢惡化,咸陽肯定要下令停止實施西南策略,逼迫楚國把救援糧食運向中原。”

  “楚國不會答應。”寶鼎說道,“相反,楚國會不遺餘力地***南嶺大渠的開鑿,以便讓我大秦雪上加霜。楚國的強硬態度會讓咸陽不敢下令停止實施西南策略,因為南嶺大渠一旦停止開鑿,楚國可能把這部分糧食轉運齊國,支援河北戰場上的合縱軍。”

  停了一下,寶鼎繼續說道,“昌平君說了四個條件,我們就按這四個條件來擬制救災之策。”

  “我到了中原後,會設法盡快結束河北大戰。其次,我會持續***大河,並在大戰的後期,把趙國災民向齊國驅趕。至於旱情何時緩解,以我的估計,明年春天肯定會下雨,所以,咸陽在我大軍佔據河北後,必須下定決心救災,必須把巴蜀、東南和中原部分地區的糧食全部用於救災。這一點至關重要,這關係到中原是否能在明年的秋收後徹底扼殺大饑荒。”

  然而,正是這個條件是最難實現的,因為咸陽一旦決定救災,全力拯救河北和中原災民,那麼可以想像,在未來兩三年內,秦軍將止步於統一戰場。

  秦王政要想獲得更大的權威,集中更多的權力於中央,那他就必須乘著這個難得的機遇橫掃其他諸侯國,他需要繼續打下去。相反,武烈侯要拯救災民,要獲取大河南北的人心,一旦他救災成功,他在中土的威望可想而知,這對咸陽宮的威脅太大了。

  秦王政是順應天時,以橫掃中土來贏得統一大業,支持他的人肯定很多。武烈侯是逆天而行,要用人力去拚殺天道,這純粹是出力不討好,生死僅有一線之隔,支持他的人肯定很少。

  兩者在決策上的利益輕重一目瞭然,不難估猜到咸陽各方勢力將做出何種選擇。

  “武烈侯已經決斷?”熊熾眉頭緊鎖,憂心忡忡地問道。

  寶鼎鄭重點頭,“我知道你們擔心什麼,所以你們看不到我的勝算。”

  “武烈侯的勝算在哪?”甘羅問道。

  “現在咸陽爭論的焦點是什麼?”寶鼎問道。

  眾人互相看看,若有所悟。現在咸陽爭論的焦點正是分封之議。咸陽爭論的“分封”是分封諸侯,是在現有“封君制”的基礎上進行顛覆性的修改,而這種修改,對貴族們有百利而無一害。目前中土的“封君制”只擁有封地上的經濟特權,一旦封君擁有封地上的“軍政”大權,那事實上就是分封諸侯了,而這正是貴族們趨之若鶩的第一目標。

  “武烈侯,分封諸侯違背了大秦基本國策。咸陽目前的這種爭論實際上沒有太大意義,咸陽宮絕不會讓步。”昌平君搖頭說道。

  “分封諸侯不過是個誘餌。在目前這種形勢下,誰敢吞食這個誘餌,誰就是咸陽宮的敵人,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寶鼎笑道,“但誘餌既然灑下去了,總會有不知死活的魚兒會上鉤,咸陽宮難道因此大開殺戒?當然不會,咸陽宮為了平息這場危及到大秦基本國策的爭論,必然在利益上做出重大讓步。”

  “大量的分封君侯?”昌平君馬上知道了武烈侯的目的所在,這之前武烈侯曾和他們討論過這個問題。

  寶鼎點頭,“對,迫使咸陽宮大量分封君侯。名義上看,咸陽宮暫時用財富保住了中央的權力,但一旦君侯的財富超過了國庫,那麼咸陽宮還能牢牢控制中央的權力嗎?”

  眾人目露恍然之色,總算明白了武烈侯的“險惡”用心。

  吞併了趙國,咸陽面臨封賞功臣的問題,咸陽宮只有大量分封君侯才能贏得貴族們的支持,但大量分封君侯的後果非常嚴重,咸陽宮不得不慎重,如此一來,在武烈侯已經拋出去的“誘餌”的巨大誘惑下,朝堂上的矛盾會驟然激烈,這時候,咸陽宮怎麼辦?是大量分封君侯以贏得貴族們的支持接著去征伐其他諸侯國,盡快完成統一大業,還是暫時停止征伐,先用雷霆手段斷絕貴族們的痴心妄想,然後再去完成統一?

  不出意外的話,咸陽宮會選擇暫停徵伐,先拿出一個可行的不會動搖大秦基本國策的封賞辦法,這關係到統一前後一系列國策的修改,牽涉面很廣,牽扯的利益更複雜,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這就給了武烈侯救災的時間。

  “還有什麼疑問?”寶鼎問道,“如果沒有疑問,我們是不是馬上據此擬制拯救之策?”

  “武烈侯,咸陽政局一旦緊張,咸陽宮可能會做出激烈反應,而熊氏必定首當其衝。”昌平君心懷忐忑,不得不提醒寶鼎,“熊氏被毀,你獨木難支,咸陽宮必定取得完勝。”

  “完勝?”寶鼎冷笑,“只要你熊氏咬牙支撐,堅決不做叛亂之舉,我必定可以扭轉局面,給咸陽宮以沉重一擊。”

  熊啟和熊熾驟感窒息。這對兄弟自相殘殺,最終還是不可避免地禍及熊氏,熊氏的未來可謂一片慘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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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中原變局

  武烈侯僅僅在宛城停留了兩天,當他和武安侯、昌平君、昌文君三人商定了未來一段時間的對策之後,隨即北上大梁。

  武安侯公子騰攜王子公子高趕赴江南,而昌平君則南下坐鎮江陵,昌文君則繼續留在南陽,兼顧中原和東南兩地。

  武烈侯公子寶鼎的北上速度相當慢,一天不過走六十里而已。到了舞陽,寶鼎滯留兩天,專門巡視鐵山和冶鐵大作坊,並與先期趕來迎接的張氏、白氏和孔氏等中原巨賈商討中原局勢。

  中原局勢已經到了難以為繼的地步,隨時都有可能崩潰。隨同武烈侯北上的琴氏、烏氏、卓氏和墨家也紛紛向武烈侯進言,請求武烈侯奏請咸陽,馬上把主力大軍撤出河北戰場,把糧食用於中原救災。中原局勢穩定與否直接關係到這些巨賈們的切身利益,好不容易盼到武烈侯重返中原,當然要不顧一切達成目的。

  琴氏如今實力龐大,朝中有丞相隗狀做為後盾,朝外有武烈侯做支撐,而琴氏的財富無論對隗狀還是對寶鼎來說,都是不可或缺的助力,所以琴氏現在牛氣衝天,大匠琴唐甚至直接威脅寶鼎,如果河北大戰再不停止,中原危機必定更趨嚴重,而巨賈們在財富銳減的情況下,不得不斷絕對西南策略的支持。

  這些年寶鼎雖然給投靠蓼園的巨賈們贏得了驚人的財富,但同時也把這些財富“搜刮一淨”,甚至把未來的財富收入都給透支使用了。目前這些巨賈們說起來都是富可敵國,但實際上都是“一窮二白”,包括琴氏亦是如此。按照咸陽給他們的優惠政策和武烈侯給予他們的承諾,這些巨額賒貸都將隨著秦軍吞併趙國而得到補償,然而,天不遂人願,這一場大饑荒給了巨賈們沉重一擊。以目前的局勢發展下去,巨賈們必定損失慘重,血本無歸。

  寶鼎對於琴氏的威脅也沒有生氣,一笑置之。琴氏對他的支持可謂不遺餘力,假如賠得一乾二淨,琴氏當真是欲哭無淚,所以他能理解此刻琴氏的惶恐。

  “給我兩個月的時間。”寶鼎淡然說道,“兩個月後,我或許可以打破河北戰場上的僵持之局。一旦我南北兩路大軍攻克邯鄲,咸陽給予你們的承諾必定全部兌現。”

  這句話讓巨賈們高懸的心總算稍稍放下了一些。雖然如今局勢對大秦非常不利,但武烈侯歷來都是在絕境中創造奇蹟,武烈侯的到來好歹給他們帶來了一線希望,這總比昌平君熊啟帶給他們的絕望要好得多。

  離開舞陽後,武烈侯的趕路速度不但沒有加快,反而更慢了。

  武烈侯重返中原的消息早已傳遍中原各地,中原上上下下都翹首以待,但武烈侯就是遲遲不至。不過武烈侯在中原威名遠颺,這個消息傳開之後,中原災民的絕望情緒稍稍有所緩解,而乘亂攻打中原的韓魏叛軍們也停止了攻擊步伐,不敢向中原腹地深入,有些叛軍甚至撤回到了邊境地帶。

  與此同時,這個消息也傳到了趙齊楚燕四國。

  楚國本來還有些想法,想乘著秦國處境艱難自顧不暇之際,暗中支援河北戰場的合縱軍。一些軍中統率甚至還謀劃著在中原大亂之後出兵收復失地。突然聽說武烈侯重返中原,從壽春到淮南前線驟然緊張,先前的那些想法也統統放棄了,老老實實地全力戍守淮南,免得在中原局勢逆轉之後,又遭到武烈侯的打擊。

  齊國也是忐忑不安,尤其當初在合縱抗秦一事上持反對意見的國相後勝等保守派大臣,乘機請奏齊王建,趁早斷絕對趙國的援助,集中力量戍守長城,以免遭到武烈侯的攻擊。武烈侯和昌平君完全不是一個層次上的對手。昌平君對中原亂局或許束手無策,但武烈侯肯定有辦法。武烈侯就是一個“瘋子”,如果以常理去揣測他,必定會遭到難以想像的打擊。

  趙國和燕國則聞到了一股死亡氣息。武烈侯重返中原,秦王政在迫於無奈的情況下把武烈侯從江南調回中原,其目的可想而知。武烈侯到了中原,對河北戰場上的秦軍來說是一個好消息,秦軍的士氣必定因此高漲,接下來的仗更難打了,趙國距離敗亡的日子似乎越來越近。

  =

  公子扶蘇和中原的軍政官長們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紛紛趕到潁川相迎。

  雙方在潁川首府新鄭相遇。公子扶蘇、公子嬰、碭郡太守公子莊等宗室,老將軍桓齮、司馬鋅,潁川太守隗藏、東郡太守王昕等中原軍政官長們出迎十里之外。

  武烈侯也不進城,下令就地紮營。

  中原軍政官長們稟報了中原最新局勢和河北戰場上的最新軍情,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岌岌可危。

  “新鄭這裡的災民非常多,這是怎麼回事?”寶鼎問道。

  “中原受災地區主要集中在大河南北區域,其中又以東郡和碭郡最為嚴重。”隗藏當即解釋道,“潁川基本上沒有受災,也沒有遭受到戰火的襲擊,所以災民紛紛逃亡到潁川一帶,而新鄭及其周邊地區因此就成了災民們的避難之地。”

  “這很危險,很危險。”寶鼎馬上想到了歷史上的新鄭叛亂。

  歷史上的新鄭叛亂距離現在還有兩年多的時間,與大饑荒之後的中原局勢有直接關係。這場叛亂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其中就包括昌平君。昌平君是不是因為新鄭叛亂而罷黜,歷史沒有記載,但那一年發生了三件大事,一是新鄭叛亂,二是昌平君貶謫,三是王翦被解除兵權。結合咸陽政局來分析,不難估猜到,新鄭爆發叛亂肯定是秦王政打擊熊氏的藉口之一。熊氏被趕出咸陽,王翦被解除兵權,外戚和老秦人先後受到重創,秦王政完全可以集權於中央,獨攬權柄。

  寶鼎心裡沒來由地湧出一絲寒意。不管是現在還是兩年後,假如新鄭還是爆發叛亂,那此事必定可以成為秦王政打擊自己的藉口,所以,新鄭這座中原重鎮,無論如何不能出事,否則後果嚴重。

  “陶城叛亂是前車之鑑,我們不能不防。”寶鼎看看眾人,嘆道,“陶城叛亂導致昌平君丟掉了丞相一職,假如新鄭也爆發叛亂,那估計我就要去西北牧羊了。”

  眾人臉色微變,都沒有說話。咸陽政局的變化讓眾人都意識到武烈侯處境艱難,不管是河北戰敗還是中原大亂,責任的最終承擔者都是武烈侯。

  秦王政現在要集權,他已經借助河北困局和中原危機打倒了昌平君,此刻他把武烈侯調到中原,擺明了就是要借此機會再把武烈侯打倒。秦王政先是打倒昌平君,再打倒武烈侯,連續擊敗兩個強大的對手,他才是真正的勝利者,到了那時河北戰敗又如何?中原大亂又如何?對於秦王政來說,這點挫折不算什麼,相比大權獨攬所獲得的利益,這點損失不值一提。

  “潁川目前有能力保證災民的生存嗎?”寶鼎問道。

  “暫時還能維持。”隗藏苦笑道,“但河北大戰如果繼續下去,再加上隆冬的來臨,我們肯定無能為力,所以……”他抬頭望著寶鼎,躬身懇求道,“如果武烈侯能想辦法從東南弄一些糧食過來,或許可以幫助災民熬過這個冬天。”

  寶鼎搖搖手,“你把事情想得簡單了。大河一旦封凍,我們拿什麼去***大河?那時河北災民必定呼嘯而下,中原受到嚴重衝擊,旦夕不保。”

  桓齮和司馬鋅互相看看,兩人均是濃眉緊皺,神色異常冷峻。中原主力都在河北戰場,僅靠十萬地方軍***大河一線,事實上絕無可能。

  “武烈侯有何對策?”桓齮問道。

  “馬上增兵河北戰場,把中原所有軍隊全部調到漳水河一線,猛攻漳水長城,以最快速度包圍邯鄲。”寶鼎用力一揮手,斷然說道,“不要再想確保中原了,如果我們戰敗於河北,中原必定難存。在中原和河北之間,我們只能選擇河北。拿下河北,則中原不失,反之,拿不下河北,則中原必失。”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麼至今拿不出決策,你們到底都在想什麼?”寶鼎的目光從公子扶蘇的臉上轉到一幫軍政官長們的身上,語氣突然嚴厲,“你們既想保住中原,又想拿下河北,患得患失,結果兩者必定皆失。沒有壯士斷腕的決心,哪來的河北大捷?”

  眾人暗自驚駭,俱是沉默不語。這個道理誰都懂,但這個決心太難下了。不管中原存亡去打河北,一旦無功而返,同樣是兩者皆失。相反,把中原力量一分為二,一部分打河北,一部分守中原,這樣即便在河北戰場上一無所獲,但最起碼可以守住大半個中原,這等於保住了大家的既得利益。君子要顧其本,守住了本錢才能生存,如果把本錢都賠進去了,那豈不連身家性命都保不住?

  武烈侯的“瘋狂”在這一刻表現得淋漓盡致。

  這樣的決策公子扶蘇不敢下,昌平君熊啟更不敢下,至於中原的軍政官長們,哪敢冒這樣的風險?其實咸陽也是一樣,咸陽在攻擊之初首先想到的就是確保中原,結果導致秦軍現在在河北戰場上進退兩難,咸陽更是被嚴峻的局勢搞得焦頭爛額,一籌莫展。說到底一句話,咸陽也罷,中原也罷,大家都不想丟掉中原,但中原災情嚴重,大饑荒愈演愈烈,如果任由形勢惡化下去,只有放棄攻打河北了。

  咸陽宮不願意承擔戰敗河北的責任,於是就想把責任推給昌平君和武烈侯,乘機把這兩個對手打倒。對咸陽宮來說,雖然沒有拿到河北,但打倒了兩個對手,控制了朝政,這也算是一個顯赫戰果。

  武烈侯一路上苦思無策,直到到了新鄭,看到漫山遍野的災民,他才突然有了對策。

  寶鼎看到眾人沉默不語,於是繼續說道,“目前的局面是一個死局,我們只有抱著放棄中原的決心,才能迅速逆轉局面。”

  “此次攻打河北,咸陽的策略是南北夾擊邯鄲。上將軍王翦的北路軍是主力,宜安一線是主攻方向。楊端和和王賁的南路軍在漳水長城一線實施佯攻,以策應宜安戰場。按照這個策略,關中、巴蜀和東南的糧食都必須送到太原,南路軍的糧食則主要由中原供應,東南只供應一小部分以作補充。”

  “正是這個策略,導致中原受災後無法及時救災,在災情嚴重後更無法實施賑濟,結果現在爆發了大饑荒,中原上百萬人面臨死亡的威脅。”

  “你們向我要糧食,我沒有。我不是神,我沒有點石成金的本事,我變不出糧食,我更不能去‘打劫’東南的糧食,所以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改變攻打河北的策略,以南路軍為攻擊主力,以漳水長城為主攻方向,如此一來,巴蜀和東南的糧食就必須轉送中原,這樣我們就有了足夠的糧食。”

  “但這些糧食是用來打仗的,不是用來救濟災民的,假如我們把糧食用來救濟災民,導致河北戰敗,那我們的罪責更嚴重。”

  “我們怎麼辦?很簡單,招募災民中的所有青壯,十五歲到六十歲的男丁,全部上河北戰場。”寶鼎冷笑道,“趙國招募災民以擴建軍隊,我們難道就不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們也招募災民擴建軍隊,不出意外的話,我們至少可以招募三十萬左右的士卒,再加上中原的十萬常備軍,十萬地方軍,我們就能以五十萬人的軍隊去攻打漳水長城。”

  “五十萬大軍能否攻克長城,包圍邯鄲?三十萬災民轉為軍隊,其他災民為軍隊運送糧草輜重,我們是不是解決了災民的生存問題?”

  大帳內鴉雀無聲,人人目瞪口呆,誰也沒想到武烈侯竟然拿出了這麼個瘋狂的策略,而這個策略偏偏一舉多得,解決了當前所有的難題,唯一的麻煩就是中原的安全怎麼辦?按照武烈侯的這個策略,中原的軍隊、災民都去河北打仗了,中原沒有鎮戍軍隊,豈不把中原拱手送給了齊國和楚國?但再一想,秦軍一旦攻克了邯鄲,滅亡了趙國,近百萬大軍一瀉而下,齊國和楚國還能守住中原?

  這就是賭博了。如果秦軍在最短時間內滅了趙國,齊楚兩國當然守不住中原,反之,如果秦軍久攻不下,在邯鄲城下耗盡了力量,那就是最悲慘的結局了。

  “叔父,中原丟了怎麼辦?”公子扶蘇忐忑問道。

  “現在中原還有什麼?大饑荒爆發,糧食顆粒無收,災民都跟我打仗去了,齊楚兩國即便奪取了中原,拿到的也就是一塊荒蕪之地。”寶鼎不屑地說道,“齊國攻打中原,必然停止支援趙國。趙國缺少齊國的支援,敗亡得更快。我倒是希望齊楚兩國攻打中原,這樣就可以在中原擊敗他們的主力,由此我們可以大大加快統一中土的步伐。”

  公子扶蘇神色驚惶,猶豫良久問道,“叔父,父王會不會答應這個策略?”

  “咸陽宮還有更好的策略嗎?”寶鼎衝著眾人揮揮手,“馬上按此策略擬定詳細的實施辦法,然後即刻執行。”

  或許是武烈侯的威信發揮了作用,也或許是眼前的危機壓得中原的軍政官長們喘不過氣來,除了公子扶蘇外,竟然沒有其他人質疑武烈侯,這個策略就這樣一致通過了。

  當天夜裡,軍政官員們經過反覆商討,拿出了具體的實施辦法。

  武烈侯下令,急奏咸陽,同時命令軍政官長們以最快速度招募災民組建軍隊,而鎮戍秦楚、秦齊邊境的軍隊則十萬火急趕赴大梁集結。

  災民們期待武烈侯拯救他們的生命,武烈侯也沒有辜負他們的期待。幾天之後,武烈侯的命令傳遍新鄭及其周邊地區,青壯入伍,老弱婦孺運送糧草輜重,大家一起渡河北上,到河北殺出一條活路。

  災民們沒有選擇,如其坐以待斃,不如去河北打仗。去年武烈侯帶著河北災民南下江南殺出了一條活路,今年武烈侯同樣可以帶著中原災民渡河北上殺出一條活路。只要跟著武烈侯,就有生存的希望。

  =

  武烈侯一聲令下,上百萬中原災民跟在他的大旗後面,向大河急速飛奔。

  與此同時,中原鎮戍軍隊棄守邊鎮,趕赴大梁集結。

  十二月上,武烈侯抵達白馬津,三十五萬新軍在桓齮、司馬鋅和蒙武的統率下,開始分發武器,整軍訓練。這三十五萬人的戰鬥力極其有限,因為武器暫時不足,至少有一半人的手裡拿的都是木棍。

  咸陽遲遲沒有答覆。武烈侯到了中原就逼迫中樞改變河北攻擊策略,這讓中樞措手不及,更令秦王政十分惱火。如果中樞同意武烈侯的奏議,那事實上等於承認自己的攻擊策略錯了,這讓秦王政和中樞無法接受。

  幾乎在同一時間,中原局勢的變化傳遞到趙齊楚三國,趙國震駭,齊國和楚國則是驚疑不安,武烈侯竟然置中原安危於不顧北上打河北,目的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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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趙國長城

  武烈侯拿出的策略看上去是一次性解決中原危機,尤其把中原災難轉嫁於河北的做法明顯可以改善中原的困局,但這一策略風險太大,一旦秦軍未能在河北戰場打破僵局,大秦極有可能丟掉中原。河北沒有拿到,中原又丟了,這個損失咸陽無法承受,所以中樞經過反覆商議,就是不敢拿出決策。

  丞相隗狀和王綰對此非常慎重,此策失敗,倒下的不僅是武烈侯,武烈侯背後的勢力都將遭遇重挫,尤其老秦人和熊氏外戚,必定首當其衝。

  隗狀和王綰因此勸諫秦王政,從大一統的長遠利益出發,大秦必須確保中原,所以還是考慮撤離河北戰場,全力救助中原為上策。此仗打了快半年了,趙齊燕三國損耗慘重,尤其趙國,奄奄一息,傾覆在即,即便給它一年時間,邯鄲也恢復不了元氣。以隗狀和王綰的預測,這場席捲大河南北的大饑荒至少要延續兩年左右的時間,時間拖得越長對趙國越不利,所以只待大秦穩定了中原,隨即可以再攻河北,那時必定可以一鼓而下,如此大秦可用最少代價贏取最大戰果。

  隗狀和王綰的建議在中樞佔據了上風,但秦王政和關東人卻不能接受。

  現在撤離河北戰場,這一仗算是無功而返,但顯然為下一次攻擊打下了良好的基礎,再加上席捲大河南北的大災難,秦王政和關東人可以找到充足的理由推卸此仗失利的責任。然而,假如形勢如此發展,他們打擊武烈侯的目的就無法實現,相反,武烈侯到了中原就迫使咸陽宮做出了撤離河北戰場的決策,這令咸陽宮顏面大失,讓秦王政和中樞的威信遭到重創。等到武烈侯緩解了中原危機,穩定了中原局勢,武烈侯的威望就更高了,咸陽宮豈肯做這種搬石頭砸自己腳的事?這不是自取其辱嗎?既然如此,把武烈侯調到中原幹什麼?拱手送給他一個大功勞?

  秦王政和關東人反覆權衡之後,最終一咬牙,決定寧願丟掉中原,也要打倒武烈侯。

  假如按照隗狀和王綰的建議,那麼武烈侯在這次決策之爭中等於重挫了咸陽的威信,接著他又拿到穩定中原的功勞,其後他還要拿到吞併趙國的功勞。一兩年之後,武烈侯及老秦人等勢力功勛蓋世,實力暴漲,必然會對咸陽宮造成重大威脅。到了那個時候,咸陽宮就很難與武烈侯抗衡了,一旦武烈侯及其所屬勢力控制了朝政,必然會以他們的利益需求來修改國策,咸陽宮不僅被動,而且王權會受到嚴重掣肘,至於中央集權的設想,基本上可以永久擱置了。

  這關係到大秦的未來,國祚的存亡,相比起來,丟掉中原一塊國土算什麼?

  “如果武烈侯攻克了漳水長城,包圍了邯鄲,打破了河北戰場上的僵局,我們怎麼辦?”

  太尉尉僚提出了一個讓眾人都不願意面對的問題。

  假如武烈侯取得了河北大戰的勝利,那對咸陽宮來說就是一場災難,一場後果遠遠超過大饑荒的災難。

  武烈侯在如此困難的情況下攻克了邯鄲,滅亡了趙國,可謂功高蓋世,咸陽宮拿什麼去抗衡武烈侯?

  當年昭襄王與武安君白起矛盾激烈,兩者公開相鬥。武安君控制了軍隊,邯鄲大戰一打就是兩年,這對大秦國力的消耗可想而知,但昭襄王在***上決不屈服,毅然殺了武安君,而付出的代價就是大秦終止了統一步伐,大秦國力倒退,在其後的三十年裡一蹶不振,直到武烈侯崛起,才在中原戰場上打開了局面,取得了突破,一掃三十年來的頹勢。

  今日河北一戰假如武烈侯打贏了,大秦將再度重演君臣對峙一幕,昭襄王和武安君打得兩敗俱傷的悲劇必將在秦王政和武烈侯之間重演。

  歷史何其的相似。

  宮內的老太后死了,熊氏外戚被趕出了咸陽,大王依靠關東人獨攬權柄,但大王未能控制軍隊,大王和以老秦人為首的軍中統率們形成對峙局面,而代表老秦人利益的武烈侯向咸陽宮提出了分封的要求。當然,武烈侯和當年的武安君一樣,沒有公開要求分封,但迫使咸陽宮修改國策以分封功臣的願望是一致的。

  分封諸侯違背了國策,但功勛蓋世的文臣武將們面對統一大勢,誰不想乘機攫取足夠的權力和財富?

  德高望重的昭襄王付出了慘重代價誅殺了功高蓋世的武安君白起,贏得了這一場事關大秦存亡的***鬥爭。今天的秦王政距離“德高望重”很遠,他的“文治武功”與他的先祖昭襄王有天壤之別,而武烈侯的戰績雖然不能和武安君白起相比,但一旦拿下河北,武烈侯的戰績也極其顯赫了,這種情況下,秦王政在與武烈侯的對抗中,就沒有他先祖昭襄王曾經擁有的巨大優勢了,所以,他的***上的“敗北”是可以預見的。

  蒙嘉、馮劫等人面面相覷,在這個問題上不敢提出自己的意見。武烈侯屢創奇蹟,誰敢說這次他就不會再創奇蹟?

  秦王政想了很久,問尉僚道,“在你看來,武烈侯的勝算有多大?”

  “我們之所以對河北大戰失去信心,是因為我們沒辦法救助中原災民,而等到大河封凍,河北災民大量湧入中原,中原局勢陷入大混亂之後,中原旦夕不保。基於這種分析,我們認為河北大戰已經沒有取勝的希望了。現在武烈侯把中原災民帶到河北戰場,利用中原災民擴建軍隊攻打邯鄲,此策不但可以有效緩解中原危局,一定程度上也可以阻止河北災民湧入中原,因為我們攻得越猛,趙人死得越多,河北災民就必然要更多地補充到戰場上,最終也就沒有多少人渡河南下逃荒了。”

  “大饑荒導致我們在的河北戰場上難以為繼,導致我們的中原岌岌可危,但武烈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把中原災民整編為軍隊投入河北戰場作戰,轉眼就把劣勢轉化為了優勢,一舉扭轉了中原和河北的困難局面。”尉僚撫鬚輕嘆,目露欽佩之色,“武烈侯既然能在短短時間內扭轉危局,當然也有辦法攻克邯鄲,所以在我看來,武烈侯至少有五成的勝算。”

  秦王政臉色微變,蒙嘉和馮劫更是暗自驚駭,沉默不語。

  “太尉可有對策?”蒙嘉問道。

  “此仗如果打輸了,我們當然可以輕鬆自如地掌控大局,但此仗給武烈侯打贏了,武烈侯的功勛和威望自不必說,而咸陽的威信必遭重挫,這是我們最不願看到的事。”尉僚抬頭望向秦王政,鄭重說道,“所以,臣的建議是,新年之後,大王便擇機趕赴中原,始終牢牢控制大局。”

  “御駕親征?”蒙嘉吃驚地問道。

  尉僚毫不猶豫地點點頭,“御駕親征。此仗假如打輸了,大王親臨中原,可以激勵將士們的士氣,可以指揮將士們不惜代價守住中原。反之,假如此仗打贏了,大王親臨前線,不但可以激勵士氣,還可以拿到滅趙的功勛,狠狠壓制武烈侯。”

  秦王政和蒙嘉、馮劫相視無語。

  這不就是“打劫”嗎?武烈侯辛辛苦苦圍住了邯鄲,勝利的果實唾手可得,突然,秦王政到了,不費吹灰之力就把果實摘走了。這事做得不地道,但舍此以外,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秦王政考慮良久,斷然揮手,“准了。”

  =

  在秦王政的強勢壓制下,丞相隗狀和王綰等大臣最終未能阻止秦王政的決定,武烈侯的攻擊策略獲得了中樞的認可。

  秦王政隨即下令,命令武烈侯即刻擴軍攻打邯鄲,巴蜀和東南的糧草武器全部轉送中原。

  秦王政又急告北部軍統率王翦,命令他築壘死守,牢牢牽制李牧和趙軍主力,以策應武烈侯在漳水長城一線的攻擊。

  很快,武烈侯再奏咸陽,懇請秦王政調集北疆軍一部火速南下上黨,出壺關,從滏口陘方向越過太行山,直殺邯鄲城。

  滏口陘距離邯鄲不過兩百餘里。當初馮氏率上黨郡投靠趙國,隨後便爆發了秦趙長平大戰,趙國就是從滏口陘向上黨運送糧草輜重。其後趙國在滏口陘修築了關隘,因為地勢險要,秦軍一直未能突破此處。

  秦王政再次採納了武烈侯的建議。他已經決定御駕親征,當然沒有必要阻擾武烈侯的攻擊之策。現在形勢變了,凡武烈侯所需要的,咸陽都無條件支持。秦王政決心已下,不惜代價也要拿下趙國,否則他功勛不足,威望不足,未來何以駕馭天下?

  秦王政下令,羌廆(hui)率三萬北疆軍火速南下上黨,從滏口陘方向攻擊邯鄲,與北線王翦、南線武烈侯形成三路夾擊之勢。

  =

  大河南北,大雪紛飛。

  武烈侯和公子扶蘇率十三萬中原主力渡河北上,直殺漳水河。

  與此同時,巴蜀、東南的糧草輜重轉送中原,白馬大營的三十五萬新軍全部配備了武器,而幾十萬老弱婦孺做為大軍的民夫,在死神來臨之前終於得到了救助,他們的生命被武烈侯從死神的手裡奪了回來。

  武烈侯命令桓齮、司馬鋅統率新軍於新年之後渡河北上進入戰場,剛剛從江南趕來的魏起等護軍府官員則全權負責組織幾十萬老弱婦孺為大軍運送糧草輜重。

  =

  秦軍南線大軍於漳水河一線佈陣。

  南部軍統率行轅位於漳水河北岸五里外的武城。這座城池實際上就是進出長城和漳水河的要隘,秦趙兩軍為爭奪武城曾數次拚殺,秦軍屢屢攻克武城,卻屢屢受阻於長城。眼見邯鄲城就在百里之外,卻可望而不可及,徒呼奈何。

  楊端和、王賁帶著各軍統率出迎三十里。聽說武烈侯重返中原後,眾將都已經在期待這一天了,如今看到武烈侯帶著五十萬大軍北上,當真是又驚又喜。無疑,有戰無不克的武烈侯,有近六十萬大軍,邯鄲城可以說是囊中之物了。

  進了行轅,楊端和、王賁向武烈侯稟報軍情。

  今夏楊端和、王賁、辛勝、馮毋擇、章邯等人率七萬大軍北上攻擊,激戰數月,卻一直受阻於漳水河,寸步難行。最近兩個月,戍守長城的趙軍統率趙蔥,齊人顏聚展開了兇猛反擊,與秦軍血戰武城。趙軍損失慘重,但秦軍也為此付出了近萬人的代價。

  “進入隆冬之後,漳水河封凍,形勢轉而對我有利。”楊端和指著地圖對眾人說道,“漳水河封凍,冰面堅硬,漳水河隨即不再成為阻礙,我攻城大兵可以直接推到長城腳下展開攻擊。”接著楊端和把大軍的大兵數量,各軍所屬位置以及攻城部署做了詳細解說。

  “目前長城守軍雖然數量眾多,但缺乏糧食、武器和防寒衣物,戰鬥力銳減。”楊端和笑道,“以我現有兵力,強行攻城損失肯定很大,但武烈侯今天帶來了十三萬大軍,新年後兩位大上造還要帶三十五萬大軍趕到戰場,不出意外的話,半個月之後,我們就可以越過長城,包圍邯鄲。”

  寶鼎笑笑,轉頭望向公子扶蘇,“你是大軍統率,你看看這一仗怎麼打?”

  大帳內霎時安靜下來,眾將的目光齊齊望向了公子扶蘇。

  寶鼎這句話提醒了眾將,公子扶蘇地位特殊,此仗過後,公子扶蘇肯定要封君,也極有可能在武烈侯的幫助下問鼎儲君。一旦公子扶蘇做了大秦的儲君,那在坐諸將的未來就和這位年輕儲君緊密聯繫到了一起。

  公子扶蘇的神色十分緊張。雖然在這之前武烈侯已經做了詳細交待,但此地就是戰場,他的話一言九鼎,直接決定了戰鬥的勝負,決定了他自己和大秦未來的命運,所以他沒有理由不緊張。

  寶鼎衝著他微微一笑,目露鼓勵之色。

  公子扶蘇站了起來,深深吸了一口氣,大聲說道,“大饑荒正在大河南北蔓延,這一形勢對敵我雙方都不利,但相比起來,我大秦形勢更為嚴峻,因為我們的對手不僅僅是趙國,還包括齊楚燕三國。此次中原集結全部力量北上,其目的就是畢其功於一役,失敗在此一舉。”

  公子扶蘇隨即把中土大勢和中原面臨的深重危機做了一番解說。中原秦軍這次是破釜沉舟了,置之死地而後生,贏了就此奠定統一大業,將士們加爵陞官,輸了可能會丟掉中原,遭遇重創。

  公子扶蘇的緊張情緒漸漸消散,一股指點江山的豪邁之情逐漸展露。寶鼎望著眼前這位慷慨激昂的少年,心裡很有一股成就感,此仗過後,就把他推上儲君之位,大秦的歷史終究還是在自己的手中一點點地改變了。

  “時間是重中之重。”公子扶蘇最後說道,“攻克長城包圍邯鄲並不難,難的是攻克邯鄲。長平大戰後,我幾十萬秦軍南北夾擊邯鄲,前後鏖戰了兩年多的時間,但最終功虧一簣,大秦因此遭受重挫,直到今天才再一次逼近邯鄲。但此次形勢對我非常不利,如果我們像上次邯鄲大戰一樣,久攻不克,其結果不堪設想,所以我們不但要在半個月內包圍邯鄲,還要在未來兩個月內攻克邯鄲。也就是說,在春耕之前,我們必須拿下邯鄲,否則,我們就沒辦法組織人力進行春耕。沒有春耕,我們就沒有秋糧。沒有秋糧,大饑荒必定要延續到下一年。可以想像一下,連續兩年的大饑荒將造成何種可怕的後果。”

  公子扶蘇漲紅著臉,用力揮動手臂,“從明天開始,我們就展開攻擊,展開最猛烈的攻擊,拿下長城,直殺邯鄲。”

  眾將轟然應諾。

  =

  大雪停了,但大戰爆發了,將近二十萬秦軍向長城發動了猛烈攻擊。

  寶鼎身先士卒,親自帶著黑鷹銳士衝殺在最前線。

  武烈侯武技高超,代北的驚天一刺一直是將士們津津樂道的傳奇故事。這次親眼看到武烈侯沖上長城,與敵人浴血廝殺,秦軍將士們的熱血沸騰了,在震耳欲聾的鼓號聲裡,一批批悍卒前赴後繼,像潮水一般衝向城牆。

  趙軍誓死捍衛長城,與秦軍以命搏命,戰況極其慘烈。

  新年就在驚天動地的廝殺中,在鮮血四射的搏鬥中悄然度過。

  新年過後,桓齮和司馬鋅兩位老將軍帶著三十五萬新軍進入了戰場。

  趙人望著城外黑壓壓的秦軍戰陣,徹底絕望了。

  這一天的戰鬥秦軍佔據了絕對上風,但趙人還是依靠自己的勇敢頑強地堅持了下來。

  入暮時分,秦軍撤出戰場,準備明天的決戰。不出意外的話,明天大軍就可以攻克長城了。

  行轅裡,公子扶蘇和公子嬰衝進了帥帳。

  寶鼎赤著上身站在大帳中間,兩位墨家醫匠正在給他清洗身上的傷口,丟棄在地上的盔甲和戰袍上沾滿了血跡,濃烈的血腥味瀰漫在冰冷的軍帳裡。

  “叔父……”兩位少年停下腳步,躬身施禮。對這位叔父,兩人崇拜到了極致,恨不得一夜長大,也跟在叔父後面衝鋒陷陣,浴血殺敵。

  寶鼎微微皺眉,問道,“何事匆忙?”

  “叔父,對面來人了。”公子扶蘇興奮地說道,“趙人堅持不住,要投降了。”

  “信使在哪?”

  “在行轅外面。”公子嬰說道,“他自稱是叔父的故交,堅持要拜見叔父。”

  “叫他來見我。”寶鼎冷笑道,“他今天才跑來見我,我倒想聽聽他給我什麼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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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 勢如破竹

  郭奉在趙高的陪同下心驚膽顫地走進了帥帳。

  帳內的血腥味讓他窒息,而高踞上座的武烈侯披著一件錦袍,正冷森森地盯著他,好似一頭擇人而噬的猛獸,殺氣凜冽。郭奉兩腿打顫,如墜冰窖,臉色霎時變得異常蒼白。

  郭奉跪倒在案几之前,大禮參拜。

  武烈侯冷“哼”一聲,手指坐在身邊的公子扶蘇,“你認識他嗎?”

  郭奉急忙點頭。自從和武烈侯達成約定後,郭氏在白氏、孔氏的幫助下,暗中把一部分財產已經轉移到了中原。武烈侯離開中原前,曾把郭氏介紹給了昌平君熊啟,而熊啟也一直與郭氏保持著聯繫,得到了邯鄲的很多機密訊息。

  郭奉又大禮拜見公子扶蘇。扶蘇倒是很驚訝,不知道這個陌生人是何種身份。熊啟與郭氏雖然保持著聯繫,但事關蓼園機密,熊啟也是非常謹慎,並沒有向扶蘇透漏分毫。

  “他的族兄就是趙國國相郭開。”趙高低聲向扶蘇介紹道。

  扶蘇更感吃驚,他萬萬沒想到趙國郭氏竟然與武烈侯是故交,這裡面所隱藏的秘密就多了。不過想到武烈侯至今還掛著秘軍統率的官職,是紫府黑冰台的官長,此事也就不以為奇了。

  寶鼎又手指站在身後的公子嬰,“這是長安君成蛟之子。”

  郭奉詫異地看了一眼公子嬰。公子嬰急切想知道父親的生死,但這種場合輪不到他出言相訊,所以神態看上去既緊張又忐忑。郭奉可以猜到武烈侯向他介紹公子嬰的意思,是以再行大禮,但並沒有說話。

  “你是代表郭氏還是代表邯鄲?”寶鼎問道。

  “郭氏。”郭奉毫不猶豫地說道,“武烈侯,我們曾有約定……”

  寶鼎伸手阻止郭奉繼續說下去,“我給你的承諾,我自會兌現。你現在告訴我,邯鄲是什麼狀況?”

  郭奉黯然苦嘆。邯鄲已經絕望。雖然李牧在宜安一線擋住了秦軍主力的攻擊,但武烈侯重返中原,短短時間內徵募五十萬大軍北上攻擊,給了邯鄲致命一擊。邯鄲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督請齊國攻打中原,但大饑荒已成狂飆之勢席捲齊國大部,尤其隨著隆冬的來臨,齊國即便動用儲備也只能勉強支撐,臨淄喪失了攻擊中原的最佳機會。

  在過去的半年多時間裡,齊國不但向趙國提供了大量的糧草武器,還有成千上萬的義士節俠趕赴河北戰場合縱抗秦,災情爆發後,齊國甚至暗中驅使十幾萬青壯災民幫助趙國抵抗秦軍。

  齊國合縱抗秦的最終目的雖然是利用趙國消耗秦軍,讓秦趙兩國打個兩敗俱傷,以便齊國從中漁利,但這一次齊國不遺餘力的幫助還是讓趙國頑強支撐到了現在,也的確達到了消耗秦趙兩國的目的,然而,天不遂人願,齊國把所有精力放在了合縱戰場上,把大量軍隊部署在秦趙齊三國的邊境之處,打算隨時攻擊河北和中原,結果忽視了這場災難的嚴重性,等到大饑荒隨著冬天的寒風席捲齊國的時候,齊國再想補救已經來不及了。

  大半年時間對趙國的支援是個驚人的數字,但齊國有四十年的儲備,臨淄上上下下都充滿著自信,期待著利用這次千載難逢的機會橫掃大河南北,重建中土霸主地位,可惜的是,過度的自信終究釀成了大禍,這場大饑荒猶如決堤洪水,突然間就摧毀了臨淄的強國之夢。

  武烈侯重返中原,徵募大軍,集結中原所有力量北上攻打邯鄲,擺出了一副寧願丟掉中原也要拿下邯鄲的架勢。這個消息在武烈侯的蓄意安排下,很快傳遍大河南北。趙人在恐懼絕望的同時,也掀起了一***逃亡的高潮。邯鄲和河北各地的貴族、官僚、富豪們紛紛逃奔齊國,而這股逃亡大潮迅速演變為一輪逃亡大風暴,河北庶民們也紛紛加入了逃亡大軍,結果趙人以死護國的信念瞬間摧毀,而齊國卻迎來了鋪天蓋地的難民。

  齊國當前的局勢可謂雪上加霜。無奈之下,齊國不得不停止了對趙國的援助,轉而集中所有力量賑濟災民,穩定郡縣,確保齊國在最短時間內度過這場災難。春耕的重要性可想而知,只要確保春耕,齊國就能在秋收後徹底擺脫大饑荒的打擊。

  齊國局勢直接影響到了趙國,邯鄲陷入絕望,趙王遷和文武大臣們不得不開始謀劃逃亡大計。往哪逃?逃到什麼地方才能求得生存,延續國祚?

  有大臣建議北上入代。代地還在趙國的控制之中,李牧手上還有代北大軍,在李牧的衛護下,趙王遷和中樞可以暫時避難於代地。只要趙王和中樞還在,李牧和軍隊還在,趙國就還有機會反攻河北。

  但是代地處在匈奴人和秦人的包圍之下,代地又是李牧的老巢。趙王和中樞入代,猶如羊入狼群,只有挨宰的份,基本上是死路一條。

  於是有大臣建議避難於齊國或者燕國。燕國地處東北陲,財賦貧瘠,人口較少,國力較差,而且其北長城外有匈奴人和東胡人,南長城外馬上就有秦人的軍隊,避難於燕國不但讓自己深陷絕境,也會連累燕國敗亡,所以,最後只剩下一個選擇,避難於齊國。

  誰料想這個計策遭到了大將軍李牧的強烈反對。李牧認為只要趙王和中樞與將士們齊心協力,以死衛國,一定能守住邯鄲,守住國祚。趙國堅持不住了,秦國又能堅持多久?退一步說,就算邯鄲守不住了,趙王和中樞也只能北上入代,退守代地。代地是趙國的國土,趙王只有堅守自己的國土,才能激勵士氣,帶著趙人奮勇作戰。避難於他國,指望他國的幫助守住國祚,事實上根本不可能,即便有一線希望,趙王所受的屈辱和趙國所付出的代價也是難以想像。

  郭奉說到這裡已是黯然垂淚。亡國之痛對任何一個人來說都難以接受,就算郭氏早有心理準備,此刻也是痛徹入骨。不過沒辦法,人都要生存,郭氏也要生存,郭氏還沒有高尚到要與趙國共存亡的地步。在亡國之刻,郭氏必需為生存而掙扎,為此郭奉到了秦軍大營拜見武烈侯,打算為郭氏謀一個最好的出路。

  “郭相國的決策是什麼?”寶鼎問道。

  邯鄲的現狀和寶鼎的估猜大致差不多,但狗急了還要跳牆,不要說亡國之刻的趙人,雖然此刻有些人想著逃命,有些人想著投降,但更多的人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只有拚個玉石俱焚,像李牧和一些熱血軍人,還有一些情***高尚的有志之士,他們在最後之刻爆發出來的力量必將給秦軍造成重大傷亡,這是寶鼎必須防備和竭力要避免的事。

  郭奉遲疑未語,目光從公子扶蘇、公子嬰和趙高的臉上迅速掃過,顯然是想和武烈侯私下商談。

  寶鼎微微搖頭,示意郭奉不要擔心,無論是公子扶蘇、公子嬰還是趙高,都是寶鼎絕對信得過的人,何況這種事牽扯到的蓼園利益有限,寶鼎也無意與郭氏做私密談判。

  “如果咸陽能保證郭氏的利益,相國願意獻城投降。”郭奉低聲說道。

  寶鼎當即搖頭,“我在離開中原前就曾對你說過,必須殺了李牧,否則我不會保證你郭氏的利益完好無損。”

  郭奉無奈嘆息,“武烈侯,形勢發展到這一步,誅殺李牧事實上根本不可能。就算我們想殺他,但殺得了嗎?現在秦軍大兵壓境,李牧手握重兵,直接決定著趙國的存亡,你可以想像一下,現在李牧的權威有多大?趙王的命令對他又有多大的作用?李牧否定了中樞決策,要堅守邯鄲,迫不得已的情況下退守代北,邯鄲可敢反抗?趙王和相國可敢堅持決策?”

  寶鼎冷笑,“你以為我會相信?李牧不死,代北大軍不散,我即便拿到了邯鄲,最後也要與李牧決戰。我並不是不敢與李牧決戰,而是我沒有足夠時間與其決戰。你知道目前大饑荒所導致的後果,不管是河北還是中原,若要盡快擺脫大饑荒對無辜生命的***,我們就必須在春耕之前結束戰鬥。目前距離春耕不足兩個月,你說我有沒有足夠時間與李牧決戰?”

  郭奉低頭不語。

  “你抬頭看著我!”寶鼎用力拍了一下案几,厲聲說道。郭奉惶恐抬頭,目露畏懼之色。

  “是打仗死得人多,還是天災死得人多?”寶鼎怒聲質問,“如果我們不盡快阻止大饑荒,讓大饑荒延續到明年,你自己想一想,河北還能剩下多少人?難道在你郭氏的眼裡,芸芸眾生的性命還比不上你家的那點財富?殺了李牧,郭氏就有拯救數百萬蒼生的功績,如此功績,咸陽豈會視而不見?”

  “武烈侯,請你給我們一點時間。”郭奉哀求道。

  寶鼎斷然搖頭,“明天我將發動全面攻擊,我六十萬大軍將向長城發動最後一擊,明天黃昏之前我肯定能拿下長城,兩天後我將包圍邯鄲。”

  “武烈侯……”郭奉跪倒在地,痛聲哀求,“武烈侯,請你給趙人一條生路。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我們根本殺不了李牧。”

  寶鼎冷笑,考慮良久後說道,“好,你回去告訴郭相國,從我包圍邯鄲那一天開始,半個月之內他必須殺了李牧,否則,後果自負。”

  郭奉再不說話,急速返回邯鄲。

  =

  當夜,寶鼎召集各軍統率,詳細部署攻擊之策。

  桓齮和司馬鋅不僅帶來了三十五萬新軍,還帶來了近五千架大型攻城器械,這樣整個長城一線僅攻城雲梯就有近八千架,可以一次性讓五萬將士同時攻城。

  天一亮,五十多萬秦軍將士全部出動,在大約十里長的戰場上展開了瘋狂攻擊。

  激戰到午時,秦軍在十幾個地方成功突破了趙軍的長城防線,各突破選鋒軍隨即向縱深***,對戍守長城的趙軍展開包圍。趙軍長城守將趙蔥、顏聚果斷下令,棄守長城,撤回邯鄲。

  黃昏時分,秦軍攻克漳水長城防線,公子扶蘇率軍連夜向邯鄲殺進。

  此刻武烈侯已經與蒙武、楊端和、王賁、辛勝、馮毋擇等人各率突擊大軍逼近了邯鄲城,章邯和蒙毅更是在邯鄲城三十里處與趙軍激烈交戰。

  =

  正月初七,秦軍殺到邯鄲城下,從東、南兩個方向逐一掃清外圍堡壘。

  邯鄲大亂,城內趙人紛紛逃亡,從北門方向直奔東陽郡。東陽郡在邯鄲以北,再往北就是中山郡。李牧的大軍就在中山和東陽兩郡的交界之處呼沱水與秦軍激烈廝殺。

  趙王遷和文武大臣連夜逃離邯鄲,暫避於東陽郡首府鄗(hao)城。

  趙王遷命令李牧分兵支援邯鄲,死守邯鄲。李牧趕到鄗城,當面勸諫趙王重返邯鄲,與邯鄲軍民據城死守。大王離開了邯鄲,邯鄲士氣低迷,還守得住嗎?李牧願意陪著趙王重返邯鄲堅守。

  趙王遷當然不會再回邯鄲。邯鄲城下有幾十萬秦軍,一旦被包圍,城內軍民拿什麼堅守?中樞大臣一致反對,相國郭開更是建議北上入代。李牧堅決反對,現在形勢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為什麼要撤離河北?

  正當趙國君臣還在為是否堅守邯鄲激烈爭論的時候,武烈侯指揮秦軍掃清了邯鄲城東南方向的所有堡壘,接著命令楊端和和王賁各率一部同時向西、北兩個方向展開攻擊,邯鄲城隨時都有可能陷入秦軍的全面包圍。

  趙王遷和中樞至死也不願重返邯鄲。就在此刻,王翦在宜安一線發動了攻擊,前線形勢異常危急。李牧無奈之下,只好返回宜安前線。

  李牧剛剛離開鄗城,趙王遷就急令邯鄲守將趙蔥和顏聚,馬上撤離邯鄲,率軍趕赴鄗城匯合。既然李牧要堅守河北,那就讓李牧堅守吧,他要帶著軍隊火速北上入代。

  然而,這個命令剛剛送到邯鄲,邯鄲城就被包圍了。北疆軍統率羌廆(hui)率軍突破了滏口陘要隘,殺到了邯鄲城下,與武烈侯順利會師,這大大加快了包圍速度。

  趙蔥和顏聚無心再守邯鄲,指揮大軍連夜突圍而逃。

  =

  正月十二,秦軍四面攻打邯鄲城。半日之內,攻克邯鄲。

  入暮之後,各軍統率齊聚行轅,興奮激動之餘,對武烈侯更是欽佩到了極致。武烈侯再一次創造了奇蹟,短短時間內不但逆轉危局,還攻克了邯鄲,基本上完成了滅趙大業。很多統率至今還陷在這種驚天逆轉中,不知道這背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個驚天逆轉背後的秘密知者甚少。說起來很簡單,就是攻擊策略的改變,而策略之所以改變,就在於武烈侯有決心放棄中原。誰願意放棄中原?咸陽中樞不願意,中原的軍政官長們更不願意,這關係到他們的切身利益,關係到大秦的興衰。

  不願意放棄中原,導致中原二十萬大軍有十三萬兵力用作鎮戍,投到河北戰場上的兵力不過區區七萬人馬,這導致河北戰場陷入僵局。

  武烈侯奉命重返中原,對於他來說,他也想守住中原,但守住中原的唯一辦法是主動出擊,以河北戰場的勝利來確保中原的安全。繼續被動防守的結局是兩者皆失。此策一般人提出來咸陽不會同意,偏偏咸陽要乘機打倒武烈侯,於是抱著寧失中原也要打倒武烈侯的決心,咸陽也就順勢改變了策略。

  其實到目前為止,在前方攻城拔寨的就是中原二十萬大軍,那三十五萬由災民組建的新軍至今一箭未發,純粹是扯著虎皮做大旗,跟在後面狐假虎威,但其威懾作用卻是發揮到了極致,徹底摧毀了趙人以死衛國的信念。

  大帳內,武烈侯站了起來,拍拍手,示意眾將安靜下來。

  現在武烈侯的威望太大了,即便是一幫老將軍對他也是心服口服。帳內頓時安靜下來,眾將都興致勃勃地望著武烈侯,等待他講解下一步的作戰部署。長城攻克了,邯鄲也拿下來了,但眾將心裡都清楚,趙國的主力大軍還在,只有擊敗了李牧,圍殲了代北軍,才算真正摧毀了趙國。

  “不要去關注中原。”寶鼎一開口,下面的統率們忍俊不禁,哄堂大笑。

  的確,在這之前,統率們最關注的就是中原,唯恐齊楚兩國抄了自己的老巢,但誰也沒想到形勢逆轉得如此之快。現在秦軍攻克了邯鄲,這個消息很快將傳遍中原,到了那個時候,就算齊楚兩國出兵攻擊,這幫統率們也無所畏懼了。我把中原讓給你如何?你只要敢進來,那接下來的雷霆一擊足以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接下來我們的目標是李牧,是李牧的代北軍。”寶鼎手指地圖,“趙王遷已經北逃,現在他可能在東陽,很快他就要逃到中山。”寶鼎的大手在地圖上的呼沱水用力一劃,“這就是我們的決戰戰場。”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39
第309章 不戰而退

  歷史上的河北大戰,就是秦軍先在南線由楊端和和羌廆(hui)包圍並攻克邯鄲,同時王翦在北線牢牢牽制了李牧的主力大軍,而趙王遷和中樞則逃亡到東陽。隨後李牧被趙王誅殺,王翦在呼沱水一線擊敗了趙國的主力大軍,與南線秦軍合圍東陽,俘虜了趙王遷,滅了趙國國祚。

  通過一些史籍記載來仔細分析這場大戰,不難發現趙軍在南線的防守兵力有限,畢竟南邊有長城,有邯鄲大城,而北線則無險可守,所以不得不屯駐重兵以堅守。秦軍歷任統率蒙驁、桓齮、蒙武和王翦都是選擇由井陘方向越過太行山,沿著呼沱水殺進河北腹地,但蒙驁因此戰死,桓齮和蒙武先後大敗,這次王翦殺進來之後,同樣被阻擋在宜安一線寸步難進。

  趙王遷和中樞逃離邯鄲暫避於東陽,緊跟在李牧後面,這一策略並無錯誤。邯鄲丟失並不意味著趙國就滅亡了。當年楚國在白起的攻擊下丟掉郢(ying)城,不得不先後遷都於陳和壽春。雖然楚國的都城因此遷移了,但實力猶存,至今還是中土大國之一。在實力不如對手的情況下,暫避鋒芒,徐圖大計是明智之策。

  趙王遷帶著中樞,李牧手中有軍隊,這兩者結合到一起,趙國就沒有滅亡。邯鄲丟失,趙軍即便戰敗於呼沱水,趙王還可以退守中山,與燕國聯手抗秦。邯鄲是重災區,而中山地處河北北部,災情並不嚴重,撤到中山對趙軍有利。另外,中山背靠代北,東北方向與燕國接壤,退可以北上代地,進則可以得到燕國有力支援。

  趙王遷的防守策略和他離開邯鄲暫避東陽之舉都還在原有的歷史軌跡上,但武烈侯集結中原所有力量北上攻擊卻導致這一戰的歷史軌跡發生了嚴重偏離。趙王遷面對南線秦軍兇猛的攻勢,果斷撤離南線守軍,放棄了邯鄲,這一策略可謂高明,而這正是歷史軌跡嚴重偏離之處。

  歷史上楊端和和羌廆包圍邯鄲後,邯鄲守軍據城堅守,就此牢牢拖住了南線秦軍。南線秦軍無法北上與王翦的北路軍會師,那麼就給趙國贏得了扭轉戰局,反敗為勝的機會。這時候只要李牧能擊敗王翦,河北戰局必定顛覆。

  然而此刻趙王遷和李牧對形勢的理解完全不一樣。趙王遷顯然是想利用邯鄲拖住秦軍南線主力的機會,說服李牧和他一起撤到中山,據中山而堅守。這就像當年的楚國放棄京都郢(ying)一樣,為了確保國祚的存亡,寧願放棄京都,不與敵人爭一城一地之得失。

  邯鄲就像一塊肥肉,秦軍要想吞下這塊肥肉,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而更重要的是,邯鄲及其周邊地區飽受大饑荒的肆虐,秦軍即使打下來,也不過是一片廢墟。秦軍要想在這片廢墟上立足,不但要解決災民的吃飯生存問題,還要應對趙燕齊魏四個對手的圍攻,所以只要趙國能在中山堅持下來,未來的形勢對秦國並不利。

  趙王遷和趙國中樞的這一想法顯然沒有錯誤,雖然保守了一點,但可以確保趙國國祚得以延續,而李牧顯然不同意,他在河北戰場上的連續勝利讓他和他的部下們對擊敗秦軍充滿了信心。只要邯鄲利用堅固的城池咬牙堅守,只要邯鄲拖住南線秦軍主力,不斷地消耗秦軍,只要戰局繼續僵持下去,那他肯定能找到機會擊敗王翦,從而顛覆戰局。

  矛盾最終激化了。趙王遷得不到李牧的支持,他就無法控制代北軍,而代北軍是戍守趙國的最後一支大軍,失去這支大軍,趙國敗亡在即。趙王遷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只好下令剝奪李牧的兵權。李牧拒不交出兵權。趙王遷無奈,只好殺了他,撤了代北軍副統率司馬尚的軍職,讓趙蔥和顏聚指揮這支軍隊。

  內訌導致軍心大亂,軍心大亂導致大軍崩潰。王翦抓住機會,擊敗了代北軍,俘虜了趙王遷,於是邯鄲只好投降。

  今日河北戰局是否還是按照這個歷史軌跡發展?答案是否定的。

  武烈侯集結中原全部力量北上,南線秦軍號稱六十萬,邯鄲拿什麼防守?雖然李牧還是堅持固有的防守策略,以邯鄲拖住南線秦軍,他在北線尋找機會擊敗王翦,但趙王遷和趙國中樞不會陪他一起瘋狂,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國祚亡於旦夕之間,所以趙王遷毫不猶豫,下令棄守邯鄲,命令趙蔥和顏聚帶著邯鄲守軍撤到東陽。

  接下來戰局如何發展?

  武烈侯輕鬆拿下邯鄲,其六十萬大軍繼續北上,試圖與北線秦軍合圍趙軍。趙王遷還會堅守東陽?李牧還會固執己見?顯然不會了,也就是說,武烈侯妄圖重演歷史,以嚴峻形勢逼迫趙王遷誅殺李牧的計策基本上失敗了。

  李牧看到邯鄲丟失,他還有條件繼續與王翦對峙嗎?他還有時間尋找擊敗王翦的機會嗎?沒有,李牧一點機會都沒有了,他只有扈從趙王遷撤到中山,據中山而堅守。

  秦軍南北兩線大軍會師,是繼續北上攻擊還是暫時停戰?答案同樣很明顯,在今日中原局勢下,秦軍不可能再北上攻擊了,也沒有足夠的錢糧去攻擊了。

  河北大戰結束了。

  =

  武烈侯的目的達到了,他在大帳裡意氣風發,叫統率們不要再去關注中原,與統率們興致勃勃地商討決戰之策,但他心裡想的卻是中原,卻是如何利用接下來的形勢去影響和改變大秦國策。

  “天一亮,大軍全速北上,直殺東陽。”

  武烈侯命令一下,統率們轟然應諾,然後興沖沖地告辭而去。

  武烈侯留下了桓齮、司馬鋅。這兩位老將軍的任務是鎮戍邯鄲,為呼沱水前線運送糧草輜重。

  趙高端上熱氣騰騰的甘醪、燕麥餅。四個人圍坐在火盆四周,一邊吃喝,一邊輕聲笑談。

  “武烈侯打算何時向咸陽報捷?”桓齮語意雙關地問道。

  “可以報捷了。”寶鼎笑道,“當然,如果咸陽下令繼續攻打中山,那這場決戰就無法避免。”

  桓齮和司馬鋅畢竟人老成精,在咸陽的權力漩渦裡摸爬滾打了幾十年,如果連眼前這種局面都看不清,那當真是白活了。

  “是否決戰,決策不在咸陽,而在於你。”司馬鋅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道,“你是否打算決戰?”

  “沒有必要。”寶鼎搖手道,“河北戰局以完勝而結束,目前的戰果雖然沒有達到咸陽的理想目標,但對於我來說,卻是最好的結果。”

  “你只要邯鄲?”桓齮笑道。

  “我只要邯鄲。”寶鼎也不否定,直言不諱地說道,“拿到邯鄲,河北大戰的戰果也算是非常顯赫了。至於滅亡趙國的國祚,不過是時間問題。”

  桓齮和司馬鋅相視而笑。趙高不動聲色地問了一句,“武烈侯打算何時攻打中山?今年秋收之後嗎?”

  “這要看咸陽。”寶鼎笑道,“我拿到邯鄲,拿到河北大半土地,也算是兌現了與大王三年滅趙的約定,咸陽在這件事上已經無法對我形成威脅。”

  “但在我看來,你還是在三年內徹底滅亡趙國為好。”司馬鋅說道,“此仗結束,武烈侯可以全力救災。不出意外的話,今年的秋收可以保證。有了充足的糧草,大軍攻打中山不過是舉手之勞。”

  寶鼎眼裡露出一絲憂色,遲疑片刻後說道,“先把咸陽的事解決好。我不想和咸陽的矛盾進一步激化,這對大家都沒有好處,對大秦的未來更沒有好處。”

  幾個人互相看看,都沒有說話。寶鼎的想法是好的,但事關利益輕重,秦王政和咸陽宮豈肯讓步?不過好在武烈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顛覆了河北戰局,扭轉了中原危機,武烈侯就此牢牢掌控了主動,相反,咸陽宮卻因此陷入了被動,形勢發展對武烈侯還是非常有利。

  =

  秦軍南線六十萬大軍馬不停蹄,火速向北***,氣勢如虎。

  趙王遷大驚失色,當即在趙蔥、顏聚的扈從下,率領中樞越過呼沱水,撤到中山境內。

  李牧聽說邯鄲丟失,怒不可遏,當著信使的面把中樞罵得狗血淋頭,雖然他沒有指名道姓責罵趙王遷,但大家都知道,他其實罵的就是趙王遷和國相郭開,君臣將相之間的矛盾到了這種地步,趙國算是徹底完了,再無反敗為勝的可能。

  李牧無奈之下,下令大軍退守呼沱水北岸,死守中山。

  =

  秦軍南北兩路大軍會師於呼沱水南岸,將近八十萬大軍一字排開,氣勢磅礴。

  武烈侯傳書李牧,相約陣前對話。

  次日,兩軍對峙於呼沱水兩岸,戰陣威武,戰旗迎風狂舞,大戰一觸即發。

  寶鼎打馬衝出戰陣。東方無畏高擎大旗,緊隨其後。十名黑影銳士和十名墨家劍士侍從左右,飛馳河堤,駐馬而立。

  李牧面如寒霜,眉頭緊鎖,兩眼緊緊盯著對岸那面大旗,躊躇不決。他知道武烈侯的用意,見一面容易,聊幾句也不是難事,但麻煩無窮,然而,他又不能不去,此時個人榮辱已經不值一提,大軍的士氣才是至關重要。

  李牧緩緩舉起馬鞭。

  “武安君……”司馬尚驀然一聲暴喝,“不要去。”

  李牧舉起的馬鞭驟然停止。他慢慢轉頭望向司馬尚。司馬尚目露哀求之色,在馬背上躬身為禮,“武安君,請以大局為重,不要爭一時意氣。”

  李牧苦笑,“如果大王一定要殺我,我又何必在乎什麼罪名?”

  說完他再度舉起馬鞭。

  “父親……”李行策馬沖上,一把抓住了李牧的手臂,激動地叫道,“父親,你不要去。大王就在後面,他要奪你的兵權,他要奪你的代北軍。你這一去,代北軍必將陷入無邊劫難。你不為自己考慮,總要想想這些追隨你的將士吧?”

  李牧抬頭看看四週一雙雙無畏無懼的眼睛,心裡突然湧起萬丈豪情,身體裡的熱血突然沸騰起來。為了守護自己的國,粉身碎骨又如何?

  =

  寶鼎看到對面久久沒有動靜,臉上露出一絲不屑之色。

  他向東方無畏伸出手。東方無畏驚訝地看著他,不知他要幹什麼。寶鼎輕叱一聲,猛地一把奪過了東方無畏手上的大旗。東方無畏驀然反應過來,失聲驚呼,“武烈侯,萬萬不可。”

  寶鼎笑笑,“留在這裡,我和李牧有私密要事商談。”

  “武烈侯……”東方無畏當然不會答應,剛想阻止,卻見寶鼎用馬鞭指著冰面問道,“你看看河面中央距離趙軍戰陣有多遠?你距離我又有多遠?你認為這種距離下,我有危險嗎?”

  東方無畏看了一眼河面中央和對方戰陣,斷然搖頭,“我必須跟在你身邊。”

  “不行!”寶鼎口氣嚴厲,“此事關系到這一仗的勝敗,關係到幾十萬將士的生死,所以你不能跟在我身邊。”

  東方無畏本想繼續堅持,但看到寶鼎眼神凌厲,殺氣凜冽,心裡驟然發寒,不敢再反對了。

  寶鼎拿著戰旗,策馬衝下河堤,沿著堅硬的冰面緩緩而行,然後駐馬立於河面中央。

  =

  北風厲嘯。白色的冰面上,秦軍統率一人一騎,傲立於兩軍陣前。

  這一幕深深震撼了兩軍將士。

  秦軍士氣大振,震耳欲聾的吶喊聲衝天而起,驚天動地。

  李牧再不猶豫,一把推開李行的手,打馬衝向前方。衛士扈從於後,風馳電摯一般席捲而去。快到河堤之時,李牧高高舉起手中馬鞭。衛士們不敢再跟,勒馬停下。

  李牧越過河堤,沖上了冰面。

  趙軍將士的歡呼聲在這一刻驀然響起,巨大的聲浪撕裂了寒風,直衝雲霄。

  =

  李牧駐馬停下,望著眼前這位氣勢凌厲的封君,腦海中不禁想起當初被自己抓住的那位神秘的黑冰秘兵。這是同一個人?

  “大將軍別來無恙?”寶鼎策馬上前,笑著問候道。

  李牧仔細打量著,良久說道,“你長大了,我已經認不出來了。”

  “人終究會長大,就像中土終究要統一。”寶鼎笑道,“你比我更清楚長城外的匈奴人對中土的威脅有多大。假如中土遲遲不能統一,你估計再過多少年,匈奴人的大軍就要殺進中原?”

  “我已經聽很多人說過你的事。”李牧嘆道,“中土出了你這樣一位天之驕子,不知是中土之禍還是中土之福。”

  “像你我這樣的人,其功過得失自有後人評說。”寶鼎說道,“做為中土人,保護中土,保護中土的子民,是天經地義的事。這是我一輩子為之奮鬥的目標,凡阻礙者,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李牧面無表情地望著寶鼎,半晌後說道,“我是趙人,我的軍隊是趙國的軍隊。”

  “你首先是中土人,你的軍隊是中土的軍隊。”寶鼎轉身指向秦軍戰陣,“我和我的軍隊也是如此。你我兩軍廝殺,無數將士倒在血泊之中,這時候你可曾想過,未來當匈奴人鋪天蓋地的越過長城殺進中土的時候,我們拿什麼去抵禦?中土的軍隊在哪?”寶鼎的聲音驀然提高,“他們都死了,都被像你我這樣的人殺死了。我們是中土的罪人,我們用自己的雙手摧毀了我們賴以生存的土地,摧毀了生我們養我們的子民。這就是你的信念,你的目標,你為之浴血奮戰的理想?”

  李牧冷笑,“你正在摧毀中土,你正在***中土的子民,你所謂的統一大業,不過是一次次血腥的***,你所謂的理想,不過是粉飾你殘忍本性的華麗藉口而已。”

  寶鼎臉色逐漸難看,“你希望看到我***?”

  “你現在還有力氣***?”李牧嗤之以鼻,手指秦軍戰陣,“你有多少精銳將士?你有多少糧草武器?你還能堅持多久?你以為你能擊敗我們,滅了我們的國,殺了我們的國人嗎?”

  “你錯了。”寶鼎搖頭,目露憐憫之色,“正如你所說,我的確沒有力氣滅你的國,殺你的國人,但正因為我停下攻擊的步伐,你的國才滅得更快,你的國人才會死得更多,尤其是你,終究會死在自己大王的刀下。”

  李牧心裡驀然一痛,眼裡露出無盡的悲哀。

  “我無意勸你投降,我也不想和你拚個兩敗俱傷。”寶鼎揮揮馬鞭,指著趙軍戰陣說道,“他們都是勇士,都是戍守我中土的勇士,他們不應該死在這裡,他們即使要死,也應該死在長城上,所以,我今天在這裡勸告你一句,回去吧,回到代北去,那裡才是你的家,你的國,你應該為之奮鬥的理想所在。”

  寶鼎衝著李牧拱拱手,撥馬離去。

  李牧望著他的背影,緩緩閉上眼睛,一臉絕望。

  秦軍鼓號齊鳴,戰陣迅速後撤。

  趙軍將士吃驚地望著對岸撤退的秦軍,一個個目瞪口呆。秦軍撤退了,八十萬秦軍竟然不戰而退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40
第310章 不打了

  趙人已經絕望,他們鼓起最後的勇氣,凝聚起最後的力量,打算與秦人做最後一搏,即使亡國也要讓秦人付出慘重的代價。

  在他們眼裡,武烈侯帶著八十萬秦軍呼嘯而至,勢如破竹,摧枯拉朽,趙人根本沒有抵禦之力,呼沱水一戰,不過是趙人最後的掙扎,是為了尊嚴而進行的最後一戰。

  然而,奇蹟發生了。

  當秦人高高舉起長劍,打算做雷霆一擊的時候,奇蹟發生了,武烈侯撥馬而走,八十萬秦軍如潮水一般退卻。

  這一切,都是緣由公子寶鼎和李牧陣前相見,都是緣由兩人在大戰來臨之刻的短暫交談。沒有人知道李牧對公子寶鼎說了什麼,更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公子寶鼎放棄了攻擊,帶著八十萬大軍在勝利唾手可得的時候突然離開了戰場。

  趙國因此獲得了寶貴的喘息時間,趙軍將士終於在死神的屠刀下逃了出來,但所有人都沒有因此而激動歡呼,因為趙國事實上已經敗亡了,這頭曾經常稱霸中土的猛虎終於在對手一次次的打擊下轟然倒下,本來它還有一次絕地反擊的機會,還有一次拼盡全力重創對手的機會,但對手太狡猾了,沒有給他們這個機會。

  秦人舉劍而立,默默地等待著這頭傷痕纍纍的猛虎流盡鮮血,然後,輕輕一擊。

  趙人無助地等待著死亡的來臨,不過,這一刻他們心裡總算有了一線生存的希望,那就是李牧。不管李牧用什麼辦法讓公子寶鼎撥馬而走,讓八十萬秦軍調頭撤退,總之這個奇蹟是李牧創造的,如果奇蹟可以延續下去,那麼李牧必定可以著他們逃脫死神的追殺。

  風雪之中,趙軍將士期待著奇蹟的降臨,而趙王遷和中樞大臣們卻是心灰意冷,死亡的威脅和亡國的恐懼讓他們最後的理智正在一點點喪失。

  離間計?在秦人完全有能力一鼓而下滅亡趙國的情況下,秦人還有必要實施什麼離間計?公子寶鼎帶著八十萬秦軍放下屠刀的唯一理由就是李牧投降了,李牧以趙王遷和趙國宗室權貴們的性命,以趙國國祚來換取他個人的生存,他個人的榮華富貴。

  趙王遷毫不猶豫,第一時間命令李牧發動反攻。

  李牧拒絕了。趙軍最後的勇氣和力量都在那一天的“奇蹟”中殆盡,趙軍的士氣已衰,反攻不過加速死亡,所以他建議趙王,固守中山,等待時機。

  李牧的拒絕驗證了趙王遷和中樞的懷疑,君臣上下在亡國的重壓下終於失去了最後的理智。

  趙王遷以李牧拒絕反攻為由,罷黜其大將軍一職。

  李牧再一次拒絕,拒絕交出兵權。

  =

  那一天的“奇蹟”激化了趙國內部的矛盾,同樣也給秦國帶來了巨大的衝擊。

  在連續作戰七個月之後,秦軍終於拿下了邯鄲,這讓精疲力竭的將士們緊繃的心理突然鬆弛下來,士氣是高漲了,但戰鬥的慾望卻就此失去。尤其那些統率們,在經歷了蒙驁、桓齮和蒙武的三次攻打河北的失敗之後,這第四次攻擊的勝負就像一塊千斤巨石壓在他們的心上,讓他們無時無刻不感到窒息。邯鄲的攻克讓這塊壓在他們心上的巨石突然消失,將率們因此心神俱疲,恨不得立即躺下來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覺。

  這種情況下,秦軍不宜展開決戰,更不宜和垂死掙扎,試圖在臨死前反噬對手,甚至要與對手玉石俱焚的趙軍作戰。

  戰前,武烈侯的計策贏得了南北兩路大軍絕大部分統率的贊同,這才有了“奇蹟”的產生。八十萬大軍完成列陣,然後又井然有序的撤退,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它需要全軍將士們的絕對服從。

  但是,僅僅過了一天,武烈侯卻告訴南北兩路大軍的統率,他打算結束河北大戰。統率們大為吃驚。

  武烈侯要考慮的不僅是河北大戰,更需要考慮咸陽政局。在武烈侯這等上位者的眼中,河北大戰始終是圍繞著咸陽政局展開,兩者主次分明,河北大戰始終要服從於咸陽政局的需要。

  王翦、公孫豹、羌廆、楊端和、王賁等人對此非常清楚,所以當武烈侯提出結束河北大戰的時候,他們迫切想知道理由是什麼。

  這天晚上的大帳裡只有八個人。武烈侯公子寶鼎和公子扶蘇,北部軍統率王翦和公孫豹,北疆軍統率羌廆,南部軍統率楊端和和王賁,還有一個就是武烈侯的長史趙高。這八個人裡有宗室,有老秦人,有楚系中堅,同屬於一個利益集團。

  “理由很簡單。” 寶鼎指指圍坐在案几四周的眾人,“河北大戰的主要功勞都是我們的,這就是理由。”

  王翦等人當然明白武烈侯的意思,就是十二歲的公子扶蘇也是心如明鏡。

  武烈侯之所以重返中原,是因為咸陽失去了河北大戰的信心,打算把失敗的責任全部推給武烈侯和公子扶蘇,這樣武烈侯就倒了,他背後的勢力遭遇重創,公子扶蘇也失去了問鼎儲君的可能,至於熊氏外戚,更是難覓翻身之日,而咸陽宮雖然在戰場上再度失利,但在***上卻大獲全勝。秦王政不但由此控制了朝政,也藉機掌控了軍隊。

  可惜咸陽宮失算了,武烈侯去年十一月重返中原,十二月進入河北戰場,今年正月就拿下了邯鄲,取得了河北大戰的勝利。正如武烈侯當初的預言,只要堅持到隆冬,局勢必然逆轉,可惜這種逆轉的機會不是人人都能把握,除了武烈侯這種在中原和軍隊裡都具有顯赫聲望的人,一般人也難以借助這個大勢扭轉整個戰局。

  “武烈侯,邯鄲是拿下來了,但趙國並沒有滅亡,趙王遷和李牧的代北軍都還在,趙國最後的力量還在堅守中山。”王賁緊鎖眉頭說道,“我們並沒有實現河北大戰的最終目標,滅趙的功績我們還沒有拿到。”

  “我們拿功績的目的是什麼?”寶鼎笑道,“你們不會以為我們拿到了滅趙的功勛,咸陽宮就對我們束手無策吧?”

  眾人當然不會這麼天真,但假如摧毀了趙國國祚,功勛蓋世,咸陽宮也不致於馬上翻臉,兔死狗烹吧?

  寶鼎手指鋪在案几上的地圖,“我們來做個假設,假設我們休息一段時間後,繼續攻打中山,中土局勢將如何變化。”

  很簡單,秦軍逼得狠,打得猛,趙王遷就需要李牧,兩者的矛盾就會受到壓制,趙國上下為了生存會齊心協力,再不齊心協力他們就完了,而燕國也會不遺餘力地給予支持。秦軍主力被拖在中山,幾十萬大軍需要消耗大量的糧草,再加上河北災民的賑濟,秦國將被拖進一個無底洞。

  這個“無底洞”首先影響到中原救災。中原大饑荒如果不能及時緩解,中原局勢將在春耕前後進入一個極度混亂的狀態。這種混亂狀態對齊楚兩國有利。在秦軍中原主力鏖戰中山之際,齊楚兩國一旦出兵中原,反過來就影響到河北戰場,河北局勢將發生逆轉,秦軍將因為糧食短缺,河北和中原大饑荒的持續等一系列危機而兵敗如山倒。

  兵敗如山倒的後果是什麼,可想而知了。

  “我們現在結束河北大戰,首先可以緩解糧食危機,可以全力救災中原。中原春耕有了保障,那麼夏收的糧食可以有助於緩解河北災情。河北災情得以緩解,那麼我們就可以在今年內基本扼殺大饑荒,並在一定程度上挽救因為大饑荒而導致的嚴重損失。”

  “大饑荒結束,河北和中原只要有個一兩年的風調雨順,咸陽再給一些減免賦稅的優惠政策,那麼一兩年後我們就可以牢牢控制河北和中原,就此奠定大一統的基業。”

  “其次,河北大戰即刻結束給我們穩定邯鄲和解決中原危機贏得了足夠時間,同時也緩解了趙國亡國的危機,這會促使趙國內部矛盾的迅速激化,趙王遷和李牧一旦自相殘殺,那我們隨即可以漁翁得利,非常輕鬆地拿到中山,滅了趙國。”

  “與此同時,這對齊楚兩國是個重壓。我們拿到河北,接下來必然要攻打齊楚兩國。齊國有大饑荒,楚國有王統之爭,極度重壓下,齊楚兩國內部的矛盾會激化,一旦機會合適,中原大軍即可果斷展開攻擊。”

  “其三,河北大戰現在結束可以讓我們擺脫不利局面,掌控咸陽政局的主動權。如今咸陽比較被動,暫時還拿不出打擊我們的對策,我們可以乘機在河北和中原兩地進行佈局。東南和江南兩地的佈局基本完成,如果我們再牢牢控制了河北和中原,那麼在與咸陽的抗衡中,我們穩居上風。”

  寶鼎說到這裡,目光轉向了坐在身邊的公子扶蘇,“未來兩年,我們必須讓大王立儲,這關係到大秦的未來,中土的未來。”

  寶鼎這番話一說,眾人再無反對之意,即便有不同意見也只能放在心裡了。未來儲君就坐在這裡,這時候反對武烈君的策略就等於阻礙公子扶蘇問鼎儲君,這不是自找麻煩嘛。

  “對此你可有不同看法?”寶鼎主動詢問公子扶蘇。

  公子扶蘇本來是想乘勝攻擊,一口氣拿下趙國,現在聽到武烈侯一番分析,也不敢堅持了。

  在這之前,因為大饑荒愈演愈烈,不管是咸陽還是前線大軍統率,都已經對河北大戰不抱信心了。如今武烈侯翻雲覆雨,短短時間內逆轉了局面,大部分人馬上就好了傷疤忘了痛,眼裡只看到滅趙的功績,把大饑荒拋到腦後了。孰不知武烈侯這次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冒著丟失中原的代價行險一搏,說到底還是為了拯救中原,扼殺大饑荒。河北大戰的勝利不過是拯救中原的手段而已,在大饑荒沒有解決之前,武烈侯無論如何也不敢發動大規模的攻擊了。

  “我聽叔父的。”公子扶蘇遲疑了一下,問道,“叔父,你是留在邯鄲,還是馬上回中原?”

  “我即刻回中原。”寶鼎手指楊端和和王賁,“中原大軍全部撤回,地方軍和新軍全部解散,以減少糧食的消耗,同時為中原春耕做好充分準備。春耕是重中之重,也是阻止這場大饑荒繼續蔓延下去的唯一辦法。”

  “我呢?”扶蘇繼續問道,“我隨叔父一起回中原嗎?”

  “不,你留在這裡,留在呼沱水前線。”寶鼎手指王翦、公孫豹和羌廆(hui),“北疆軍馬上返回離石要塞,防備匈奴人的入侵。春耕之前,北部軍一部返回太原,中原留十萬大軍足矣。這樣既可以節約糧食,也可以緩解對中山的重壓,有助於我們盡快拿下中山。”

  扶蘇沒有聽懂,目露疑惑之意。

  “我們一邊撤走主力,一邊與李牧談判,這也算是公開的離間計了。”寶鼎解釋道,“趙王遷肯定要奪李牧的兵權,而李牧絕不會放棄兵權。這對君臣互不相讓,最終李牧必死無疑。李牧一死,代北軍必亂。代北軍一亂,趙軍再無抵抗之力,拿下中山不過是舉手之勞。”

  “趙王遷一定會殺死李牧?”扶蘇表示懷疑。

  “我和郭氏有密約。”寶鼎笑道,“對於郭氏來說,趙國已經完了,但郭氏不會為趙國陪葬,所以你耐心等一段時間,然後便與上將軍一起拿下中山。”

  扶蘇望著寶鼎,吃驚地問道,“叔父是因為有郭氏暗中相助,知道李牧必死,所以才決定即刻結束河北大戰?”

  寶鼎微笑點頭,“我的目標其實就是邯鄲,但因為邯鄲旦夕到手,大軍士氣如虹,所以我也就順勢殺到東陽,陳兵呼沱水,然後賣了李牧一個人情。”

  “你那也就賣李牧一個人情?你是把他往死路上狠狠推了一下。”公孫豹嗤之以鼻,“殺人不見血,你的劍技是越來越高了。”

  王賁、羌廆等人暗自偷笑。

  王翦手撫長鬚,搖頭嘆道,“本想在戰場上堂堂正正地殺了李牧,但你非要借刀殺人。你就不怕桓齮、蒙武找你算帳?他們到了這裡,可是一門心思要報仇。”

  “此刻即使在戰場上擊敗李牧,也不算什麼真本事?”寶鼎不屑地撇撇嘴,“如今這種局面,李牧哪有力挽狂瀾之力?但他畢竟是當世名將,臨死前的爆發必定驚人。我們在戰場上擊敗他,仇是報了,怨氣也出了,但死去的將士太不值。他們為何而死?為了大秦的臉面而死,死得毫無價值。你們不心痛將士的性命,我心痛,我絕不會讓他們做無謂犧牲。”

  幾位統率笑而不語,心裡卻對寶鼎這句話不屑一顧。

  在寶鼎的說服下,公子扶蘇和統率們最終接受了寶鼎即刻結束河北大戰的建議。統率們的意見統一了,下面的中高級將領們雖然對此有不同看法,但也只有遵從。

  公子扶蘇、公子寶鼎和上將軍王翦隨即聯名奏報咸陽。

  此刻咸陽一片歡騰,河北大捷的消息讓新年的喜慶氣氛達到了高潮。

  秦王政卻是極度鬱悶。河北戰局的發展太快了,快得讓他難以想像,甚至懷疑武烈侯是不是謊報軍情欺騙咸陽。

  先是南部軍攻克長城,包圍邯鄲。攻克邯鄲的難度太大,想當年秦軍在全盛時期,打了兩年也沒有打下來,這一次估計也是一場曠日持久的鏖戰,誰知一轉眼,邯鄲攻克了,幾十萬大軍鋪天蓋地地殺向東陽。東陽再克,接下來就是與李牧決戰於呼沱水了。這是河北的最後一戰,這一仗打完,趙國滅亡。

  還有御駕親征的意義嗎?秦王政尚沒有在中樞表達自己御駕親征的意願,河北大戰就要結束了,這讓先前的謀劃完全失敗。

  武烈侯當真是天縱之才,到了中原翻雲覆雨,瞬間扭轉局面,取得了河北大捷。這對大秦來說是個驚天之喜,統一大業指日可待,但對咸陽宮來說是個不好的消息。武烈侯和公子扶蘇拿到了滅趙的功勛,那麼接下來咸陽宮無論在朝政上還是在王統上,都非常被動。

  正當秦王政和一幫親信大臣商議對策的時候,河北奏報,要求即刻結束河北大戰。

  河北戰場的統率們在奏章中把即刻結束河北大戰的原因和利弊都做了詳細說明,看上去理由充足,但秦王政不得不問一句,“為什麼?為什麼不乘勝追擊?為什麼要讓趙國龜縮在中山苟延殘喘?”

  尉僚一句話說中要害,“武烈侯需要時間穩定中原,控制河北,鞏固和發展自己的實力。”

  這的確是根本原因。秦軍以八十萬的兵力還不能瞬間拿下中山?八十萬這個數字的確太誇張了,但秦軍至少有三十萬主力在河北戰場,而趙軍主力能有多少?十萬?十五萬?就算有二十萬又如何?

  武烈侯不是沒有能力南下中山,而是他根本不想拿下中山,他要以此來展示自己強悍的實力,脅迫咸陽宮做出更多的讓步。

  秦王政勃然大怒,責令武烈侯公子寶鼎和上將軍王翦,馬上拿下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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