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大秦帝國風雲錄 作者:猛子(連載中)

 
rufh1234 2010-10-27 09:53: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9 26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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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代北的未來

  中山大戰五天後結束,秦軍完勝,以最小代價贏得了最大戰果,實現了戰前所定目標,一舉扭轉了嚴峻形勢。

  消息傳到東垣,代北大營的氣氛驟然緊張,代北將士惶恐不安,唯恐秦人背信棄義將他們全部圍殺。雖然武烈侯公子寶鼎及其兩府官員就在營中為質,但誰敢說秦人不敢進攻?誰能擔保這其中沒有陰謀詭計?誰敢拍著胸脯保證司馬尚不會出賣他們?

  假如武烈候招降代北軍的目的僅僅是分裂趙軍,然後分而擊之,以先易後難為攻擊順序,先取中山,再殺代北軍,那麼接下來就是代北軍的覆滅之日了。這種猜測和流言一經傳開,其後果是災難性的,尤其那些中下級軍官,更容易在衝動中失去理智。

  寶鼎也沒有辦法解決這個危機,這是信任問題,要想讓昔日的生死仇敵一夜間化敵為友那是絕無可能,所以寶鼎只能警告各軍統率,儘可能安撫自己的部下,不要讓他們做出禍及整個代北軍的蠢事。

  司馬尚和幾位統率建議馬上離開東垣,火速趕赴鴻上塞,以最快速度翻越飛狐陘返回代北。盡快返回代北是穩定代北軍心的唯一辦法。

  “既然中山大戰已經結束,返回代北的路已經打通,大軍繼續留在東垣當然會讓將士們更加恐懼,軍心也會越來越亂。”司馬尚誠懇說道,“武烈侯,秦軍橫掃中山,勢如破竹,損失極微,只要稍加整頓馬上就可以對代北軍展開攻擊,所以代北將士的擔心不是沒有。請武烈侯站在代北軍的立場上,替代北將士們想一想,軍中之所以流言四起,實在是為形勢所迫,有相當一部分人顯然承受不了這種重壓,假如我們不能馬上撤離河北,後果不堪設想。”

  寶鼎卻有自己的擔心,“中山戰場大規模的攻擊雖然結束了,但局勢很亂,也很緊張,此刻代北軍突然進入中山戰場,並縱穿整個戰場急赴鴻上塞,必然會打亂秦軍的部署,給秦軍的行動造成相當大的影響。這時候雙方將士更容易產生衝突,極有可能釀成大禍。另外,代郡的蒙恬和司馬斷兩位將軍在接到中山大捷的消息後,還要做出相應安排,然後大軍才能穿越飛狐陘。這需要時間,我們即便以最快速度趕到鴻上塞,也不可能馬上穿越飛狐陘進入代北。”

  司馬尚極力勸說,“正因為中山局勢很亂,秦軍主力正在一邊集中力量攻打燕國,一邊打掃戰場剿殺殘餘安置俘虜,根本沒有精力對付代北軍,這才讓代北將士們有一點安全感。”司馬尚嘆了口氣,“將士們心中恐懼,一心一意要回家,路上即使和秦軍發生一些小衝突,他們也會忍耐,絕不敢釀成事端以致於失去回家的機會。大軍到了鴻上塞,距離代北不過咫尺之遙,將士們看到了希望,軍心自然也就穩定了。武烈侯,大軍駐紮東垣與駐紮鴻上塞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請武烈侯三思。”

  代北軍其他幾位統率也紛紛進言。

  寶鼎考慮良久,斷然接納了司馬尚等人的建議,急書王翦,陳述了代北軍即刻移師鴻上塞的原因,請王翦馬上做好部署,確保代北軍順利抵達鴻上塞。

  接著寶鼎下令,代北軍火速開赴鴻上塞,回家了。

  這個消息迅速傳遍代北軍大營,將士們歡呼雀躍,士氣驟然高漲,各種流言蜚語統統消散,所有人的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回家,馬上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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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北軍進入中山戰場的確影響到了秦軍的部署。

  代北軍與秦軍的仇怨畢竟太深,而秦軍在中山戰場上的勝利又助長了將士們的信心和士氣,因此圍殺代北軍的呼聲再度高漲。王翦和公子寶鼎憑藉個人威望,強行壓制,嚴厲警告各部將率,要求他們從大局出發,從代北戰局出發,不要因小失大,更不要拿將士們的性命當兒戲,堅決遵從統率部的命令,若有違抗軍令者,嚴懲不貸。

  代北軍急於脫離秦軍的包圍,日夜兼程,兩天內便趕到中山首府顧城,又經過兩天的翻山越嶺,代北軍終於順利抵達鴻上塞。至此,代北軍總算在中山戰場暫時擺脫了秦軍的包圍,不至於遭到秦軍的四面圍殺了。

  然而,更嚴重的問題也就來臨了,還是生存問題,但這個生存問題牽扯到方方面面,關係到整個代北的現在和未來,如果此刻不能解決,那麼代北軍即使順利返回代北,前途也是一片黑暗,生存更是難上加難。

  代北三郡的人口構成中,主要以北虜諸種為主,而樓煩和林胡是代北的“土著”,是代北最大的兩個北虜部落。其次就是白狄人,東胡人,義渠人,空同人,中山人等等大大小小至少數十個不同種族的部落。

  河北、晉中過去都是趙國的土地,這些地方的趙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在不同時期也陸陸續續遷移了一部分到代北,但人口總數和代北的北虜諸種人口總數相比還是有一定的差距。

  代北是貧瘠的蠻荒之地,諸種部落大都以畜牧為生,農耕發展緩慢,生活水平普遍較低,於是代北的北虜諸種自然要頻繁入侵趙國大肆擄掠,這成了趙國發展的最大阻礙。趙武靈王發奮圖強,積極變革,以“胡服騎射”強大趙軍武力,然後遠征代北,在開疆拓土的同時試圖平息邊患。然而,代北的北虜諸種尚未完全征服,陰山以北的北虜諸種又殺了過來,迫不得已的情況下,趙國只好修建長城。

  長城起到了一定的阻御作用,但代北的戰亂始終是趙國的“心腹大患”。李牧重創了陰山以北的匈奴人,又征服了代北三郡及其附近的北虜諸種,總算給代北贏得了一段短暫的和平時間。也就在這段時間裡,趙國頻頻出擊,龐煖和李牧南北聯手,先後擊敗了燕國和秦國的攻擊,斬殺了兩國軍隊的統率辛劇和蒙驁,更合縱魏楚等國西擊函谷關,重創大秦。但這段“輝煌”的時間太短。秦王政在結束了國內政局的劇烈動盪之後,馬上發動了反擊,利用趙軍征伐燕國河北空虛之機,給了趙國以重創。

  龐煖死去,李牧和代北軍就此成為守護趙國的最後一道“防線”。這道“防線”攻守兼備,先後兩次重創秦軍,桓齮和蒙武先後戰敗,而王翦也是寸步難進。

  代北軍為何如此強悍?代北軍由代北的北虜諸種組成,李牧利用與匈奴人作戰的機會,把他們打造成了一支戰無不克的精銳,創造了以騎兵為主力的作戰方式,顛覆了中土幾百年來以步軍車軍聯合作戰為主的作戰傳統。秦軍之所以屢屢敗於李牧之手,關鍵就在於攻擊理念和戰鬥方式的落後。

  代北軍既然是代北北虜諸種部落的聯合大軍,那麼由此不難推測到代北的地方制度,那就是郡縣下的部落自治。代北人口以北虜諸種為多,代北經濟又極其落後,再加上年復一年的戰爭,可以想像代北三郡對諸種部落的約束力有多大,也可以想像邯鄲對代北的控制力又有多大。但代北需要邯鄲的財賦支持,而邯鄲又需要代北的武力以保證其北疆的安全,所以兩者又不得不努力維持這種局面。這就是邯鄲和代北的矛盾根源所在。

  現在趙國滅亡了,秦國佔據了代北,而秦國若想在代北站住腳,就必須得到代北軍的支持,必須得到諸種部落的支持,而諸種部落則需要秦國的財賦支持,於是邯鄲和代北之間的“故事”就在咸陽和代北之間重演。

  秦軍若在中山戰場圍殺了代北軍,把代北諸種部落的軍隊全部消滅了,那麼可以想像秦軍在代北的處境。秦軍在代北失去了諸種部落的支持,四處都是敵人,秦軍還能守住代北,還能在代北站住腳嗎?

  寶鼎之所以要招降代北軍,之所以能說服王翦,其原因就在這裡。

  代北軍最早是為了活下去以便順利回家,所以除了保命其他的都不考慮。現在命保住了,家也可以回去了,他們就要考慮更多的問題了,因為這關係到他們的切實利益,關係到自己部落的生存,關係到族人的未來。

  寶鼎當然早就想到了這些問題,而這些問題能否順利解決,正是他在代北佈局的關鍵所在。

  在東垣的時候,寶鼎在軍議上就談到了一些代北未來的事情,以安撫這些代北軍將率實際上也就是代北諸種部落的首領們,但當時這些人還沒有心思考慮未來的事情,而現在形勢變了,處境變了,他們在回家之前,首先就要考慮自己的未來利益了。

  =

  抵達鴻上塞的當天晚上,寶鼎召集代北軍的中高級軍官們到行轅議事。

  寶鼎是主掌代北和河北兩地的軍政官長,他要處理的事情太多,不可能始終待在代北軍裡,尤其在他進入代北之前,他必須把河北的軍政事務處置妥當,還要把有關代北軍的地位、權力等等一系列關係到代北軍切實利益的複雜問題馬上解決。為此他要拿出一個具體的方案,而這個方案若要得到咸陽的同意,還要與咸陽進行艱難的“討價還價”,所以寶鼎必須離開代北軍一段時間以處理這些軍政事務。

  寶鼎要離開代北軍,這在將率們的意料之中。

  寶鼎的身份和地位決定了他不可能一直做代北軍的“人質”,而代北軍也不敢一直把他扣作“人質”,除非代北軍不想活了。

  “我說過,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我將和你們待在一起。這是我的承諾,在我們雙方沒有贏得彼此的信任之前,我不會離開你們。”寶鼎望著帳內的眾將,鄭重其事地說道,“現在我離開幾天,不過是要處理一些重要的軍政事務,而這些軍政事務,直接關係到代北軍的生存和代北人的未來。我把這些事情處理好之後,我就回來,和你們一起去代北。”

  帳內一片死寂,眾人神情凝重,氣氛更是非常壓抑。

  寶鼎理解他們的心情,“我說過,我信任你們,但請你們也要信任我。”

  帳內依舊沉默。這段時間的相處,寶鼎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贏得了代北軍的尊重和信任,不知不覺間,代北人對他漸漸產生了一種依賴。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現在他們除了依賴寶鼎,還能依賴誰?

  寶鼎望向司馬尚。司馬尚勉強露出一絲苦笑,但他沒有說話,他也不知道說什麼。公子寶鼎是大秦第一權貴,主持代北和河北兩地軍政,位高權重,指望他親自統率代北軍事實上根本不可能,能夠得到他始終如一的“照顧”就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

  “今天請你們來,不是告訴你們我要離開一段時間,而是和你們商量代北和代北軍的未來。”

  寶鼎看到眾人齊齊抬頭,目露期待之色,不禁微微一笑,任何時候任何人對利益的追求永遠沒有止境,而利益也永遠是最有效的“武器”。

  寶鼎衝著趙高做了個手勢。趙高隨即站了起來,展開文卷,開始詳細講述寶鼎所擬定的代北發展策略。

  代北的地方制度不變,還是郡縣下的部落自治。代北的兵制不變,代北軍還是由諸種部落組成。代北軍承擔的任務依舊是鎮戍代北。

  當初李牧為瞭解決代北軍的軍資問題,在代北建軍市。軍市所獲之利,皆歸代北軍所有。這一計策是在趙國國力不足的情況下出現的,它在解決了代北軍軍資嚴重匱乏的同時,也使得代北軍擁有了更大的獨立性,使得邯鄲對代北的控制力大為減弱。這破壞了趙國的律法,損害了邯鄲的權威,也是導致雙方矛盾激化的重要原因之一。

  寶鼎繼續執行這一計策,但他認為軍市之利太少,無法從根本上解決代北財賦匱乏問題。代北財賦的匱乏不但制約了代北鎮戍軍的生存和發展,也無法改善代北的貧瘠,所以,他提出了大力發展農耕之策,而發展農耕的辦法就是屯田,軍屯和民屯同時進行。

  代北屯田分為兩個地區兩個屯系。雁門郡的大同一帶(大同盆地)是民屯,從河北遷移人口以增加墾荒和農耕力量。雲中的河套一帶是軍屯,以軍隊為主,輔以遷徙之民。一旦屯田成功,不但可以解決代北的貧瘠,還能就地解決鎮戍軍的糧食問題,如此代北實力大增,“攻”可以深入大漠,驅敵於千里之外,“守”可以堅固陰山,確保代北三郡不會遭到毀滅性破壞。

  代北鎮戍的諸多困難解決之後,隨即可以與隴西、北地、河西三地的軍隊夾擊河南之地的匈奴人。等到秦軍佔據河南,再在西套(銀川平原)實施屯田之策,以解決河南鎮戍的困難。

  如此一來,河西、隴西、北地、河南、代北等西北邊陲全部連為一體,西北兩疆的鎮戍就此形成一個整體,攻守兼備。

  未來,中土統一,中土之民休養生息,國力不斷增長,假以時日,中土大軍可以遠征作戰,開疆拓土,建下一個空前龐大的帝國。

  疆土大了,征服的人口多了,佔有的財富也就多了,這樣在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中,各階層才能獲得更大的收益,而貴族階層無疑是最大的受益者,他們將佔有更大的權力和更多的財富。

  代北有多大?人口有多少?財富有多少?代北人如果總是把目光侷限在這樣一個小地方,永遠沒有發展的空間,代北的貴族階層也永遠沒有機會獲得更大的權力和更多的財富。

  寶鼎給代北人描繪了一個美麗的未來,而這個未來建立在中土的大一統之上,建立在代北自身實力的發展之上。

  代北人首先要發展自身,自身實力強了,才能在大一統中建下顯赫功勛。功勛大了,擁有的權力和財富多了,實力也就更強了,那麼在未來開疆拓土之後,他們將獲得難以估量的巨大利益。

  為了達到這一目標,為了實現這一理想,代北人要矢志不渝地追隨公子寶鼎,要堅定不移地支持公子寶鼎,把自身的利益與公子寶鼎的利益緊緊捆在一起。

  過去代北人曾追隨過平原君趙勝,追隨過馬服君趙奢,追隨過武安君李牧,現在,他們要追隨武烈侯公子寶鼎了,只有如此,他們才能生存,才能發展代北,才能獲得權力和財富,才能在未來開創一片嶄新的天地。

  =

  趙高站在代北地形圖前,以充滿激情的聲音描述了代北的未來,並在代北人的心裡刻下了一個深深的印記,忠誠於武烈侯,一切都將變為現實。

  對於代北軍的將率們來說,對於代北諸種部落的首領們來說,這個世界其實很簡單,你給我權力和財富,我就為你衝鋒陷陣。

  寶鼎所擬制的代北策略,所描繪的代北未來,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發展代北,把代北軍打造成一支開疆拓土的虎狼之師。

  “未來幾個月,代北軍做為秦軍主力之一,與北疆軍、中原軍和北部軍齊心協力,擊敗匈奴人,把匈奴人趕出長城。”

  寶鼎面對代北將率興奮和激動的目光,從容笑道,“而後,代北就進入恢復和發展階段。代北軍要利用一切機會擴大自己的實力,從軍隊數量到戰鬥力,都要有一個飛躍,否則就無法創造代北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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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 北疆畫卷

  中山顧城。

  武烈侯公子寶鼎在秦軍將士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走進了這座中山首府。

  武烈侯再創奇蹟,他臨危受命趕到中山戰場,在短短時間內扭轉戰局,取得了中山大捷,尤其難能可貴的是,秦軍在此仗中擋者披靡,摧枯拉朽一般橫掃敵軍,幾乎沒有遇到什麼激烈廝殺,自身付出的代價微乎其微。

  因為武烈候昔日的顯赫戰績,低級軍官和普通士卒理所當然把此功勞歸於武烈候。武烈候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更為崇高,至於這一仗背後的故事,奇蹟下所掩藏的秘密,他們不可能知道,他們只滿足於生命的保存和利益的獲取,而這一切都來源於武烈侯和他創造的奇蹟。他們相信武烈侯是神,他們願意把忠誠獻給武烈侯。

  與此相反,各軍統率雖然敬重武烈侯,為武烈侯的權威所震懾,但對他保全代北軍一事極度不滿。他們的仇怨報不了,他們所受的恥辱無從血洗,這個仇怨和恥辱可能要伴隨他們的一生,所以他們無法接受,尤其在中山大戰輕鬆獲勝的情況下,他們的自信心極度膨脹,更是無法容忍代北軍的存在。

  今天他們齊聚行轅,就是想再度勸逼武烈侯屠殺代北軍。今日趙國已滅,中山已下,代北軍就如籠中困獸,秦軍完全可以輕鬆擊殺。在他們看來,只有全殲代北軍,中山大戰才算大獲全勝,才算圓滿結束。但在公子寶鼎的眼裡,政治利益高於一切,戰爭是政治的延續,戰爭是為政治而服務,中山大戰的真正目標不是吞滅趙國,而是為了某個不為人知的政治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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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山戰場上,秦軍主力已經推進到武遂、龍兌一線,李信所率的選鋒軍正與燕軍對峙於易水長城第一要隘汾門。

  王賁、馮毋擇所指揮的河北地方軍已經佔據中山大小城池,目前正在安撫地方庶民。

  接下來,秦軍的目標是代北,是北上與匈奴人作戰,而不是乘勢攻擊燕國,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所以各軍統率們異口同聲,強烈要求圍殺代北軍,永絕後患。

  這一要求完全可以理解。以秦軍目前的武力,可以與匈奴人決戰,但遺憾的是咸陽沒有足夠的財賦做為支撐,代北大戰只能是被動防禦,在防禦中尋求殲敵良機。代北陷入曠日持久的僵局,必將影響到整個中土局勢,尤其是中原局勢。

  對於齊楚兩個諸侯國來說,他們已經沒有選擇,面對日益強大的秦國,面對擋者披靡的秦軍,面對已經殺到家門口的敵人,他們只有奮起反擊,只有用血肉和生命築起一道衛國的“長城”。

  目前秦軍主力都在北方戰場,一旦中原開戰,秦軍陷入兩線作戰的窘境,必定顧此失彼,最惡劣的情況就是代北、中原兩地皆失,這對大家來說都是一場災難。為避免這種情況的出現,秦軍最好的辦法就是不惜代價先擊敗匈奴人,先把代北局勢穩下來,然後轉戰中原,再與齊楚兩國決一勝負。

  將率們從這一點出發,理所當然要求擊殺代北軍。代北軍的存在不利於代北戰局的發展,甚至有可能導致秦軍大敗於代北,所以當然要予以剷除,以確保代北大戰的勝利。

  但是,公子寶鼎從政治利益出發,正是要蓄意造成代北戰場的困境,正是要把中原戰場推進岌岌可危的險境,從而脅迫咸陽在國策變革上做出讓步,為本利益集團主導國策變革鋪平道路,繼而實現本利益集團對朝政的絕對控制和謀取最大利益。

  這種事情不能公開說,尤其不能對軍中統率們說。寶鼎以王國的利益、以軍隊的利益、以本利益集團的利益,甚至以天下蒼生的利益做為政治博弈的工具,早已踰越了這些軍中統率甚至包括利益集團中大多數權貴們的心理底線,這個心理底線包含了利益上的底線和道德上的底線,這個心理底線直接關係到他們個人、家族或者小利益團體的切身利益,所以寶鼎絕對不敢說。

  他的行事風格向來“瘋狂”,但這世上有多少人像他這麼“瘋狂”?一般來說,當人們的心理底線受到觸及之後肯定要做出選擇,要麼賭一把,置之死地而後生;要麼明哲保身,抽身而出;要麼毅然背叛,投向對手的陣營。

  當然,像寶鼎、王翦這樣直接置身於權力核心,直接做為政治博弈者畢竟太少,大多數人因為對博弈的真相知之甚少,即使本利益集團的領導者正在犧牲他們的利益甚至早就踰越了他們的心理底線,他們也是懵然不知,依舊在領導者的欺騙和謊言中衝鋒陷陣,一旦失敗了,連死都不知道為何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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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對統率們氣勢洶洶的“進逼”,寶鼎從容自若,臉上始終帶著一絲不屑的淺笑,眼裡更是露出幾分淡淡的嘲諷。

  等到所有人把殲滅代北軍的理由說完之後,等到大帳裡漸漸安靜下來,大家都等著寶鼎說話的時候,寶鼎才衝著趙高揮了揮手。

  趙高起身走出了大帳。很快,東方無畏帶著幾十名銳士走了進來,每個人手裡都拿著一根長長的木桿,大家沿著帳篷的邊緣依次而列。接著趙高又帶著幾十名銳士走了進來,每個人手裡都抱著一捆白絹畫卷。

  帳內眾人疑惑不解地望著他們,不知道武烈侯要幹什麼。

  捲軸固定到木桿頂端,白絹畫卷紛紛展開。一幅巨大的地圖出現在眾人面前。這幅地圖太大了,高一丈有餘,長約三十多丈,環繞半個大帳,給人以強烈的視覺衝擊,眾將無不為之震撼。

  趙高站在了地圖的一端,手裡拿著一根長矛。在眾人的注視之下,他猛地橫舉長矛,指向地圖,“這就是中土統一之後,大秦的整個北部邊疆。”

  趙高開始講述。地圖始自遼東狽水(今朝鮮清川江),燕長城的最東端就在此處。沿著燕長城到上谷郡,這是燕國最西端。然後是趙長城。趙長城在陰山南北各有一條,其西端就是位於河套北部的高闕塞。再下來就是秦長城。秦長城起自雲中,終於隴西臨洮。

  秦長城以北就是大河。大河的西北端是河西。大河“西套”則是河南。在這幅地圖上,河西、河南皆被納入大秦版圖。

  這幅地圖並沒有終止於河西,而是沿著河西走廊繼續畫了下去,把西域的“三山夾兩盆”畫了進去。西域的三山就是阿爾泰、天山和崑崙山,兩個盆地則是塔里木和準噶爾。

  趙高沿著地圖一邊講述一邊緩步而行,最後在畫著“河西走廊”的白絹下停住腳步。

  “從遼東的最東端到河西的最西端,東西相距一萬餘里。”趙高激昂的聲音在大帳裡迴蕩,“這就是大秦的北部邊疆。”

  大帳內一片寂靜,只聽到急促的呼吸聲。

  趙高舉起長矛,把貼在這幅畫捲上端的一張黃紙揭了下來。一道巨大的鮮紅色的箭頭異常醒目地出現在白絹上,其箭矢直指關中。接著他快步走到“代北”畫捲上,又揭下一張黃紙,同樣的血色箭頭出現在眾人眼前,其犀利箭鋒直指太原。第三道血色箭頭出現在“燕都”畫捲上,那猶如利劍一般的箭頭彷彿穿透了畫卷,穿透了燕國長城,直指河北大地。

  帳內眾人神色凝重,大家都被這三道血色箭頭所震駭。敵人,那是中土的敵人,是千年來始終威脅著中土的敵人。

  中土統一了,並不意味著戰爭結束,相反,戰爭更為激烈而殘酷。

  畫捲上蜿蜒曲折的長城異常的刺眼,刺得將軍們的心顫慄不止。

  長城永遠阻止不了北虜入侵的腳步,更無法阻止南北戰爭的爆發。長城是中土人的恥辱,中土人要在統一之後,越過長城,殺進大漠,血洗千餘年來的恥辱和仇恨。

  帳內的氣氛驟然緊張,緊張得令人窒息。

  “遼東以北是東胡。”趙高的長矛用力敲擊著畫卷頂部那一個個黑色的醒目大字,“代北以北是匈奴,大河以北也是匈奴,隴西更是被月氏、羌氐和析支所包圍。”趙高猛地轉身,長矛刺地,用力揮動手臂,縱聲高呼,“中土的西北兩疆統統都是敵人。強敵環伺之下,中土寢食不安,哪來的安寧?哪來的和平?”

  “百年來,中土飽受北虜之殺戮,不得不築長城以自保,忍氣吞聲,但時至今日,大漠上的匈奴正在飛速崛起,北虜諸種正在統一,長城已經無力阻擋北虜,更保護不了中土的安危。”趙高深深吸了一口氣,厲聲質問,“我們拿什麼保衛中土?我們拿什麼保衛自己的國,保衛自己的家,保衛自己的親人?”

  趙高的咆哮猛烈地衝擊著將軍們的心靈,讓他們心神震顫,難以自持。

  =

  寶鼎站起來,沿著地圖慢慢走了一圈。

  “萬里邊疆,需要多少鎮戍軍?”

  寶鼎的目光漸漸冷肅,“大秦有多少軍隊?大秦的軍隊有多少騎士?依靠大秦的武力,守得住這萬里邊疆嗎?當北虜從東中西三路南下入侵,大秦拿什麼去阻禦敵人的殺戮?”

  “或許你們說,統一後,大秦會有更多的軍隊,中原、河北乃至江東,都會給大秦提供兵源,那麼我問你們,他們中有多少人精於騎射?他們中有多少人能夠適應北方艱苦的生活?他們中有多少人願意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長年累月征戰邊疆?”

  眾人沉默不語。

  “在中土,哪些人最精於騎射?哪些人在蠻荒長大,願意以生命為代價守護自己的家園和親人?哪些人希望得到一望無際的草場和成群結隊的牛羊?哪些人比我們更渴望征服大漠,成為大漠霸主?”

  寶鼎冷笑,眼裡更是露出凜冽殺氣,“以虜制虜,以夷制夷,這是解決北部邊疆所有難題的基礎策略。如此簡單道理,你們是真的不懂還是假的不懂?你們一而再,再而三的強烈要求屠殺代北軍,目的何在?居心何在?你們到底想幹什麼?是你們的功勛重要,還是代北的安危重要?是你們個人雪恥重要,還是大秦的未來重要?”

  帳內眾將無不顫慄,再不敢提出任何異議。

  大道理擺在這裡。上位者高瞻遠矚,目光早已投向未來的南北大戰。屠殺代北軍以洩私憤報私仇這種損害大秦利益的事情,現在是罪責,於己於國都不利,誰還敢自尋死路?

  “統一大勢已不可阻止,中土一統的時間已越來越近。”

  寶鼎臉色稍緩,口氣也漸漸溫和,“我懇請諸位從今日起,凡事都要以大一統為基礎,以中土利益為重,尤其重要的是,你們要改變原來的那些以諸侯國為基礎的狹隘的理念。無論是兵事還是政事,其思考方法都要做一個顛覆性的改變,否則,你們必定會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甚至為此付出慘重的代價。”

  “這是個大變革的時代。六百餘年的大爭之世正在結束,諸侯爭霸兼併正在成為歷史,代之而起的是一個以大一統為基礎的嶄新的中土世界。在這個嶄新的中土世界裡,所有的事物都在變革。國只有一個,王只有一個,律法要統一,文字要統一,錢幣要統一,等等。無論是大秦人,還是關東六國的被征服者,都將在鋪天蓋地的變革中重新認識這個時代,接受這個時代,適應這個時代。與時俱進者得以生存,而墨守成規者必將被淘汰,他們將隨同大爭之世的歷史一起化作煙塵。”

  寶鼎滔滔不絕地向帳內眾將灌輸著大一統的理念,希望他們能適應這個時代的發展,能接受這個時代的變化,然後在咸陽激烈的權力博弈中堅定不移地支持自己。

  幾年前,寶鼎在不同的場合下也不斷地宣講自己的大一統理論,但當時誰也看不到中土統一的趨勢,所以,說者有心,聽者無意。現在不一樣了,趙國滅亡之後,中土的統一大勢徹底明朗。當寶鼎再度宣講大一統理論的時候,聽者的心態和感受就完全不一樣,如同醍醐灌頂一般,他們豁然頓悟,對這個世界有了全新的認識和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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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服軍中將領對寶鼎來說的確很簡單,但他趕到顧城召集河北軍政大員議事不是為了改造他們的思想理念,而是要實施一系列的謀劃。

  軍議結束後,寶鼎、王翦、公子扶蘇、王賁、楊端和、馮毋擇和趙高等人就北方戰局的發展進行了商討,隨後寶鼎拿出了一個具體的策議。

  北方戰局的下一個重點是代北,寶鼎將帶中原主力和代北軍進入代北作戰。

  上將軍王翦和公子扶蘇坐鎮河北,一方面與燕國對峙,一方面居中策應代北和中原兩地。河北當前最重要的任務是穩定,王翦和公子扶蘇必須想方設法讓河北從大饑荒的重創中擺脫出來,而當務之急就是恢復農耕。

  寶鼎建議,以變賣中原大片荒廢土地來換取巨商富賈對河北的投入,也就是變相的土地私有制,只不過出賣土地的是河北各地的官府而已。

  現在咸陽沒有能力幫助河北迅速恢復農耕,河北郡縣更沒有這個實力,河北的普通庶民連吃飯都解決不了更不要說去恢復耕種了,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以土地來換取錢財和物資。咸陽和其他各地的權貴官僚們,在戰爭中獲得戰功和賞賜並繳獲了大量戰利品的軍功新貴們,還有大秦境內的巨商富賈們,他們都有錢財,也有物資,只要給他們政策,河北農耕很快就能全面展開,一旦秋收成功,河北創傷不但可以有所恢復,還能給代北、中原等戰場以支援。

  此策若要實施,必須具備幾個條件,一是王翦必須牢牢控制河北軍政大權,河北郡縣官長都要對王翦言聽計從。其次,河北農耕恢復年內基本無望,而咸陽也是一籌莫展。再次,代北、中原戰局緊張,局勢對大秦非常不利,咸陽急切需要錢糧以作支撐。

  第一個條件目前具備,現在河北郡縣官長基本上由北部軍的將領出任。

  大秦官員儲備嚴重不足,雖然秦王政採納了寶鼎的建議,幾年前就開始注重官員的培養和儲備,但統一進程太快,新佔領郡縣太多,需要的官吏數量太大,咸陽的官員儲備根本無法滿足,尤其那些郡縣官長,因為牽扯到各勢力之間的權力之爭,再加上新佔領土需要武力鎮懾,所以最終只能讓功勛纍纍的將領們出任。

  戰爭太多太頻繁,功勛新貴也就越來越多,而老秦人又有意利用這個機會擴大本集團的實力,當然希望快速置換,以便創造更多的軍功新貴,於是借助大好時機,輕鬆控制了河北。

  有了第一個條件,後面兩個條件是否滿足其實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先用什麼對策欺瞞咸陽以造成土地私有化的事實,然後再用什麼對策逼迫咸陽同意這一政策,最後當然是推動大秦土地制度做出變革了。

  “土地買賣要快,農耕恢復更要快。”寶鼎說道,“時間不等人,播種季節一旦錯過,河北今年必定顆粒無收,大饑荒勢必還要繼續延續下去,這無論對河北還是對大秦來說,都是一場可怕的災難。”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45
第343章 反擊中原

  土地私有化是國策變革中的一個重要內容,它的重要性與官制變革同等。

  官制變革關係到貴族階層的權力世襲,土地制度改革則關係到貴族階層的財富傳承。這兩個制度的變革之所以遭到秦王政和咸陽宮的堅決反對,其根本原因還在於這兩個制度有利於豪門貴族對權力和財富的永久佔有,而不利於寒門士人的代代崛起,一旦實施,必然會走向世家和門閥政治,這將嚴重阻礙中央集權的進程,阻礙王國的強大和昌盛。

  秦王政和起自寒門的法家士卿們從君主和王國的利益出發,著眼於未來,堅持更為激進的“法治”道路,但公子寶鼎認為他們脫離了現實,忽視了生產力和經濟基礎的落後,認為“超前”的生產關係和上層建築不但無助於推動社會的發展,反而會激化社會矛盾,最終導致王國的崩潰。

  什麼樣的生產力決定什麼樣的生產關係,什麼樣的經濟基礎決定什麼樣的上層建築,這是社會發展的必然規律,違背這個規律必然會遭到天道的懲罰。

  寶鼎的國策變革理唸得到了豪門貴族的擁護,而此策對寒門貴族,對那些已經擁有權力和財富的寒門士人同樣有好處,但治國理念的不同讓他們寧願放棄這種個人私利,也要堅持高度中央集權制的理想。

  在他們眼裡,高度的中央集權制度走的是“國強則民富”之路,大秦的強大已經證明了這個制度的正確性。等到中土統一,王國更強了,社會穩定了,則“民”自然就會安居樂業並逐漸富裕,如此則實現理想中的“樂土”世界。

  寶鼎和豪門貴族對此則予以否定,他們認為正確的治國理念是“民富則國強”,王國的國策要走“藏富於民”之路,“國”不能與“民”爭利。這也有一個成功的例子,那就是齊國。齊國在四十年的休養生息中奉行的就是這一治國理念,結果齊國的“國”與“民”皆富。

  秦國的國策變革是基於大一統的基礎之上,也就是中土進入“休養生息”時期的國策走向,由此咸陽就出現了兩種變革思路,一個是堅持原有的國策,並進一步強化中央集權制,讓王國更加強大,由此帶來“民”的富裕;一個也是堅持“法治”,但限制甚至變相地削弱中央集權制,主張先讓“民”富起來,由“民”富而推動國強。

  這兩種變革思路歸結到土地制度上,一個就是堅持土地“國”有,計口授田,確保耕者有其田,確保社會穩定和賦役的徵繳;一個則是土地私有化,把有限的資源進行合理的調配,從而產生出最大的經濟效益,推動社會生產力的發展。

  大秦在統一中土之前,計口授田的土地制度顯然符合當時的社會實際,迅速增強了國力,但統一之後,整個中土都要發展,整個中土的局勢都變了,國策必然要隨之做出改變,那麼這一土地制度是否依舊適合社會發展的需要?

  隨著社會穩定,土地和人口之間的矛盾迅速擴大,計口授田制度的弊端必然無限放大,所以土地制度肯定要改,但如何改,何時改,怎麼改,卻直接關係到王國的興衰存亡。

  寶鼎在這個時候,在統一大勢剛剛明朗的時候,在國策變革的思路尚未正式確立的時候,利用河北大饑荒造成的人口減少和土地荒廢,利用趙國滅亡後河北急需穩定的局勢,利用大秦律法的空白和漏洞,變相地推行和實施土地私有化,將對咸陽政局發展和國策變革的走向產生何種深遠的影響?

  王翦和王賁陷入沉思,楚系的楊端和和關東系的豪門貴族馮毋擇也在深思。

  公子扶蘇以淳于越為師,在過去的兩年裡學到了很多東西,很多在咸陽根本學不到的治國理念,而這些經世濟國之道讓公子扶蘇認識到了大秦“法治”的不足之處,不過公子扶蘇依舊稚嫩,他沒有淳于越幾十年的人生閱歷,也沒有公子寶鼎從前世帶來的先進思想,所以他對咸陽的國策變革之爭雖然極度關注,但無法辨別兩種變革的利弊得失。

  然而,公子扶蘇崇拜自己的叔父公子寶鼎,而對自己的父王卻不滿。自己的父王拒絕立儲,叔父卻不惜代價要把自己推上儲君之位,兩相對比,公子扶蘇自然喜歡和依賴這位年輕的叔父。這種崇拜和依賴影響了扶蘇的判斷力,很多時候他即使認同咸陽在某些政策上的堅持,但因為叔父的反對,他也就旗幟鮮明地跟著反對,而叔父所堅持的,他也堅決支持,不論這種堅持是對還是錯。

  扶蘇看到王翦等人沉默不語,對叔父的決策猶豫不決,於是開口說話了,“今年河北到目前為止風調雨順,但河北有大量荒廢的土地無人耕種,與此同時,河北有大量的飢民在等待賑濟,這是為什麼?飢民不回去耕地,如何解決生存問題?河北又談何穩定?大饑荒如果延續下去,河北還要死多少人?河北飢民會不會發生暴亂?河北遲遲不能穩定,不僅僅影響到代北和中原兩地的局勢,也影響到中土統一的進程。這些嚴重後果與土地買賣的後果相比,孰輕孰重?”

  王翦等人已經習慣了公子扶蘇在決策的時候發表自己的見解和看法,而公子扶蘇的飛速進步讓他們非常欣慰。能親自培養和扶植一位未來帝國的君主,對他們來說是一種無上榮耀,也是一筆難以估量的財富。

  王翦等人並無意反對公子寶鼎的決策,只是他們必須從自己的立場出發,進行一番利益上的權衡,以便用最小代價獲得最大利益。如今未來的儲君明確表達了自己對土地買賣的支持,他們當然不能繼續沉默。

  “河北的機會很好。”王翦說道,“此事即便傳到咸陽,咸陽也無力阻止,除非他們願意承擔河北崩潰後所帶來的一切後果。”接著他輕撫長鬚,問道,“代北呢?此策是否在代北推行?”

  寶鼎搖頭,眉頭緊皺,目露憂色,“代北的事情非常複雜。中土統一後,代北的戰略位置異常突出,未來南北戰爭的中心就是代北,代北是否穩固直接關係到中土的安危,所以代北的事情必須以它的戰略地位為基礎進行全面規劃,難度太大。”

  代北的重要性在剛剛結束的軍議上已經有了全面闡述,它是匈奴人入侵中土的第一突破口,也是中土人遠征大漠的最佳出口。無論在過去的歲月裡還是在未來的歷史上,代北始終是南北戰爭的中心地帶。

  代北是邊陲,荒涼而貧瘠,但因為戰略地位重要,又不得不進行巨大投入,而這種投入只能靠中土富裕地區持續供給。然而,代北距離中原等地太過遙遠,交通又極度不便,導致這種投入的規模非常龐大,對國力造成了嚴重損害,而這種國力的損害又必然會對富裕地區產生嚴重影響。如此惡性循環,必將拖垮整個國力,最終導致邊陲守不住,國內矛盾更是異常尖銳,這時一陣“狂風暴雨”便可摧毀王國。

  大秦的急速敗亡和其“南征北伐”便存在直接關係。帝國為了實現南征北伐和鞏固其所創造的戰果,修築了連接咸陽和九原的“直道”,還開鑿了連接長江和珠江兩大水系的“靈渠”,然後通過直道和靈渠向南北邊陲源源不斷地運送糧草輜重,而帝國為此付出的耗費卻遠遠超過了帝國的承受能力,於是帝國內部矛盾空前激化,接著便轟然傾覆。

  在以農耕文明為基礎的歷史階段,因為生產力的落後,使得歷朝歷代都存在這一致命要害。從大漢開始,歷朝都以邊陲地區的“墾荒屯田”來做為緩解這一致命要害的首選之策,而伴隨“墾荒屯田”之策的就是“人口遷徙”。

  寶鼎依照歷史的成熟經驗,決定在代北實施“屯田”之策,但今日代北人口少,而且主要是以畜牧為生的北虜諸種,若要屯田,就必須從中土腹地遷徙農耕人口到代北墾荒屯田。

  墾荒屯田和人口遷徙對代北發展的推動作用非常明顯,而且這事看上去比較簡單易行,但實際上它非常複雜,它牽扯到的不僅僅是遊牧文明和農耕文明的衝突,北虜諸種和中土人對生存空間的爭奪,還牽涉到邊陲鎮戍、地方治理、賦稅徭役等等直接與現行基礎國策,包括官制、兵制等一系列制度的深層次變革,而這種變革必然影響到當前咸陽政局的發展,導致權力核心層的博弈更為激烈和殘酷。

  寶鼎把自己的“代北策略”做了一番詳盡的述說,把由此策略所造成的一系列利弊做了一番深入分析。

  王翦等人凝神細聽,對此策略大為讚許。他們對寶鼎的天縱之才已經“麻木”,現在甚至連歎服的念頭都沒了,認為這是理所當然之事,假如寶鼎拿不出策略來,他們反倒要大吃一驚了。

  “如此說來,你打算長期待在代北?”王賁急切問道。寶鼎如果長期待在代北實施代北策略,那麼本利益集團在與咸陽的對抗中必然落於下風,這是大家都不願意看到的事。

  寶鼎沉吟不語。

  “武烈侯,你不能長期待在代北。”楊端和的口氣也變得有些焦慮,“你在江南為西南策略的實施打下基礎後便抽身而退了,此次也應當如此。”

  “北疆和南疆的局面完全不一樣,這兩者對中土的重要性也無法相提並論。”寶鼎皺眉說道,“如果中原局勢的發展不會影響到統一進程,我就打算在代北長期待下去。只有代北穩固了,中土才能贏得休養生息的時間,而這直接關係到大秦的未來。”

  眾人面面相覷,都沒有再說什麼。寶鼎拿出來的“代北策略”目前並沒有實施的條件,隨著形勢的發展,這一策略還要修改和完善。不出意外的話,這一策略至少要到明年才會奏報咸陽,所以現在沒必要過多商討,只要知道寶鼎打算在代北幹什麼,河北目前必須做好那些事才有助於推進代北策略的實施就行了,這也是寶鼎在此刻詳述代北策略的真正目的。

  議題重新回到河北的恢復和穩定上,眾人在諸多軍政事務上取得一致意見後,隨即由趙高和馮毋擇共同擬寫奏章。

  =

  王翦尋到一個與寶鼎獨處的機會,悄悄詢問他處置趙國君臣的意見。

  趙國君臣肯定要送到咸陽,由秦王政和中樞全權處置。王翦之所以問,是因為他知道趙儀的真實身份,假如趙儀想保全幾個親人,現在是唯一的機會。寶鼎心領神會,對王翦非常感激。

  “明天我讓趙高跑一趟。”寶鼎衝著王翦躬身致謝,“善後的事,就麻煩上將軍了。”

  王翦笑著點點頭,“武烈侯無須掛心。”

  寶鼎遲疑了片刻,問道,“郭開好嗎?”

  王翦馬上意識到武烈侯話裡有話,他輕輕皺眉,說道,“郭開與大王,與武烈侯都有密約,所以……”

  “殺了他。”寶鼎毫不猶豫地說道,“找個機會,讓他死在趙人手上。”

  王翦略感詫異。有必要殺郭開?這個人即便到了咸陽又能掀起多大的風浪?難道大王還會遵守約定重用郭開?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你以為大王會用他?”

  “以防萬一。”寶鼎冷笑道,“這樣的人假如躋身朝堂為上卿,對我們沒有任何好處。”

  王翦不以為然地一笑置之。既然武烈侯要殺,那就殺吧,或許郭開知道武烈侯的什麼秘密,所以才給自己帶來了殺身之禍。

  =

  咸陽。

  中山大戰的勝利讓咸陽鬆了口氣,雖然關東局勢依舊嚴峻,但秦軍終於從同時深陷三個戰場的險境中擺脫了出來。

  中山大戰結束,咸陽所能調用的錢糧也基本告竭,但是,代北戰場上秦軍正與匈奴人激戰正酣,而中原局勢更是一天比一天緊張,齊國軍隊雲集薛郡,中原大戰一觸即發,這令咸陽寢食不安,甚至有一種窒息的感覺。兩線作戰對秦國來說絕對是個災難,而財賦的嚴重不足更是讓這場災難變得尤其可怕。

  在咸陽看來,中原當然比代北重要,所以當咸陽宮接到中山大捷的消息後,馬上做出了把中原主力調回中原戰場的決定,然而,這個命令還沒有送出去,武烈侯公子寶鼎和武成侯王翦就飛奏咸陽,要求把中原主力急調代北戰場。

  武烈侯和武成侯的理由非常充足,因為中山大戰結束後,中土局勢發生了巨大變化,代北的戰略地位極其突出,能否守住代北直接關係到了大秦的統一進程。

  武烈侯在奏章中詳細闡述了代北的戰略地位,並草繪了一張未來的北疆形勢圖。這張草圖上最為醒目的就是三道血紅色的箭頭。凡是看到這血紅箭頭的人,都被其中所蘊含的暴虐殺氣和強烈的危機感所震撼。

  若要保住目前的中土局勢,就要保住代北,而若要保住代北就要保全代北軍,而代北軍是把雙刃劍,用好了則有助於保住代北,用得不好則可能導致代北丟失,所以秦軍必須對代北軍形成強大威懾,而這種威懾力來自於代北戰場上秦軍的絕對數量,所以中原主力大軍必須轉戰代北。

  秦王政和中樞大臣們經過數日商討,最終認同代北的戰略地位極其重要,接受了公子寶鼎的奏請,允許其帶著中原主力火速趕赴代北戰場。

  秦王政在令書中要求公子寶鼎不惜一切代價力爭在最短時間內擊敗匈奴人,奪回雁門,重新穩住代北局勢,從而給秦軍騰出手來支援中原贏得足夠時間。

  事實上這一命令不現實,就算咸陽現在還有錢糧調送到代北戰場,但因為代北距離關中太過遙遠,糧食在運送途中的消耗就已經超過了最終運抵目的地的糧食數量,所以指望代北戰場上近三十萬秦軍在最短時間內與匈奴人決戰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

  同樣,秦王政和中樞大臣們對中原戰場也抱有幻想。中山大戰結束,趙國滅亡,秦國統一中土之勢已經徹底明朗,按道理齊楚兩國肯定要合縱,要乘著秦軍主力在代北戰場與匈奴人作戰的時候展開反擊,但楚國政局不久前發生劇變,公子負芻篡奪了王位,楚國需要時間穩定國內局勢,暫時還不敢撕毀秦楚盟約,如此一來僅靠齊國的力量,即便攻擊中原也難以擊敗秦軍,更不要說奪取中原了。

  另外,咸陽目前還有可以調遣的軍隊,一旦中原局勢緊張,咸陽還可以把東南軍隊調往中原戰場,也可以從關中抽調京畿衛戍軍支援中原。

  公子寶鼎接到秦王政的命令,馬上帶著代北軍急速北上,王賁、楊端和與章邯則帶著中原主力和一部分北部軍緊隨其後進入代北戰場。

  =

  秦軍佔據中山,吞滅趙國,接著武烈侯公子寶鼎帶著秦軍主力轉戰代北的消息迅速傳到齊國和楚國。

  齊王建果斷下令,攻擊中原。

  就在齊軍向中原發動攻擊的時候,楚國政局再度劇變,臨武君景纓和項君項燕發動兵變,誅殺了令尹陽文君,將其所屬勢力一掃而盡,一夜間壽春血流成河。景氏和項氏控制朝政之後,馬上說服了楚王負芻,決定與齊國合縱攻擊中原。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46
第344章 再至代北

  公子寶鼎二次入代,再一次走進代城,心中不免感慨萬千。

  當初他穿越而來,在這個時代的歷程就是從代北開始,代城的驚天一刺讓他名揚天下。幾年過後,他已成為大秦第一權貴,中土最為顯赫的君侯,今日更是掌控著代北的命運。人生變幻莫測,而寶鼎的人生變化可謂空前絕後。

  駐馬立於美麗的山巒之中,望著蔚藍色的天空和遠處雄偉的山城,寶鼎的思緒不禁隨著漂浮的雲彩回到了銘刻在記憶中的過去。在那個世界裡,父母還好嗎?妹妹是否陪伴在他們的身邊?抑或在喧囂的城市裡獨自闖蕩?學姐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是否還會想到自己?胖子是不是還在為生存而努力?或者,他已經安定下來,娶妻生子?

  隨著歲月的流逝,寶鼎心中的痛苦漸漸淡去,留下的只有深深的眷戀。寶鼎暗自嘆息,腦海中慢慢浮現出繁星點點的璀璨夜空。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躺在草地上看夜空裡的星星,也很久很久沒有想起那位死去的兄弟。

  兄弟,我已經兌現了對你的承諾,母親很好,妹妹也長大了,一家人也重新回到了蓼園,如今我正在完成你與生俱來的使命,護衛老嬴家,護衛大秦。

  “武烈侯……”

  荊軻的喊聲打斷了寶鼎的思緒,把他從回憶中驚醒過來。

  “蒙恬將軍和司馬斷將軍到了。”

  寶鼎看到了。遠處一支騎兵隊伍正風馳電掣而來,戰旗狂舞,號角長鳴,隱約還能聽到陣陣歡呼之聲。

  寶鼎舉起馬鞭向身後的文武官員們揮了揮,然後輕踢馬腹,戰馬揚首嘶鳴,撒開四蹄狂奔而去。

  大隊人馬緊隨其後,在震耳欲聾的鼓號聲裡,浩浩蕩蕩地衝出山林,衝下山巒。

  =

  蒙恬和司馬斷早早下馬,大步流星地迎了上來。

  兩人遠遠便看到急步而行的寶鼎。幾年沒見,這位年輕君侯的變化太大了,個子長高了,身體雖然削瘦但還是很結實,鬍子也長出來了,濃密的黑色短鬚讓他看上去更加英武。最強烈的就是他氣質上的變化,今日的寶鼎再無任何稚嫩,成熟中透出一個上位者的威嚴,隱約還能察覺到一股讓人心悸的殺氣。

  這股殺氣由來已久,過去寶鼎血氣方剛,鋒芒畢露,殺人的手段血腥而殘忍,後來到了戰場上更是可怕,擋者披靡,戰無不克,於是這股殺氣也就越來越濃烈。只不過隨著他地位的上升,權勢的增大,實力的膨脹,他的威信已經達到了一個巔峰高度,他所展示出來的強大威懾力已經慢慢掩蓋了他凜冽的殺氣。

  蒙恬大為感慨。自從幫助寶鼎在河東掀起鹽鐵大案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寶鼎,一別數年,寶鼎已經加冠禮成人,娶了兩位嬌妻,其身份更是由一個流配的刑徒成長為名震天下的大權貴。想想當初第一次見到寶鼎時的情景,再看看今日的寶鼎,蒙恬感覺當真恍如一夢。

  兩人停下腳步,躬身行禮。

  寶鼎衝了過來,首先給了蒙恬一個“熊抱”。他對蒙恬的好感發自內心。當初在太原的時候,蒙恬給了他太多的幫助,不管蒙恬出於什麼目的,他都感激蒙恬。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這份恩情寶鼎永遠記在心裡。

  在咸陽朝堂上,蒙氏和馮氏都是秦王政的股肱之臣,說起來都是寶鼎的政治對手。寶鼎和馮劫有師生之情,他因此與馮氏建立了親密的關係。他和蒙恬是朋友,因此他一直竭力避免與蒙氏發生衝突,不過隨著蒙氏的妥協,現在他也已經與蒙氏之間建立了政治上的默契,而這種默契有助於他和蒙恬的友誼長久存在。

  蒙恬本來很忐忑。蒙氏的妥協是有限度的。蒙氏不能放棄軍權,相反,蒙氏還要想方設法擴大對軍隊的掌控力,這是秦王政和咸陽宮一直為之努力的目標,可惜蒙氏錯過了機會,以致於現在秦王政和咸陽宮非常被動。

  這一次又是蒙氏的機會。假如蒙氏成功守住了中原,並在未來的統一之戰中擊敗齊國和楚國,那麼蒙氏不但可以重新掌控軍隊,秦王政和咸陽宮也將在激烈的權力博弈中佔據主動贏得優勢。

  然而,蒙氏並不看好這次機會,相反,蒙氏認為這是一場劫難,蒙氏極有可能徹底葬送在中原戰場上,所以,蒙氏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妥協。寶鼎接受了蒙氏的妥協,但寶鼎的“接受”同樣有限度,寶鼎是否願意在關鍵時刻拯救蒙氏,完全取決於蒙氏在政治上的援助。

  蒙恬希望維持自己和寶鼎之間“友誼”,希望兩人之間的“友誼”有助於蒙氏的未來,但蒙氏現在是老秦人的“眼中釘”,寶鼎在老秦人的重壓下,未必會拯救蒙氏,因此他也未必願意維持兩人之間的“友誼”。

  寶鼎的“熊抱”之禮給了蒙恬肯定的答案,也去除了蒙恬心中的“忐忑”。

  =

  一番寒暄之後,蒙恬和司馬斷把身後的幾位將領介紹給了寶鼎。

  這時曝布、熊庸、烏重等虎烈軍統率跑了過來,老朋友再次重逢,彼此都非常高興。

  趙高、唐仰、司馬昌等兩府官員也過來把臂言歡。

  接著寶鼎帶著蒙恬、司馬斷等北疆軍將領,給他們介紹了荊軻、朱英等兩府主要官員。這次寶鼎為了充實兩府力量,特意從江南把朱英等十幾位原春申君的客卿請到了蓼園。蒙恬和司馬斷知道這些人都是寶鼎的絕對親信,不敢怠慢,言辭間頗為親熱。

  “跟我去見見幾位代北軍的統率。”寶鼎手指蒙恬等人笑道,“現在代北軍也是我大秦的軍隊,不是仇人,所以你們不要吹鬍子瞪眼,更不要擺出一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架勢。”

  蒙恬和司馬斷互相看看,臉上的笑容十分勉強。幾位北疆軍將領也是怏怏不樂,沒有想與代北軍將領見面的意思。

  寶鼎故作不滿,“我給你們先後寫了幾封信,把其中的利害關係說得很清楚,難道你們都沒看?”

  蒙恬冷眼看看遠處的代北軍將領,不屑地撇撇嘴,“沒有他們,我們一樣可以擊敗匈奴人。”

  “是嗎?”寶鼎看了眾人一眼,問道,“那你們為何被匈奴人打得狼狽而撤?”

  “我們的兵力嚴重不足。”司馬斷說道,“現在中山大戰結束了,二十多萬援軍進入代北戰場,足以與匈奴人一決勝負。”

  寶鼎笑了起來,繼續問道,“如果匈奴人主動撤退,撤到大黑河,撤到陰山腳下,我們怎麼辦?是不是一直追過去?”

  蒙恬、司馬斷等人悻悻低頭。二十多萬步軍長途跋涉,深入大黑河一線作戰,糧草輜重根本無法解決,而糧道更是處在匈奴人的直接打擊之下。這也是北疆軍一直沒辦法攻打雲中的重要原因之一。秦軍缺少騎兵,更缺少能征善戰的北虜騎兵。北疆軍主力騎兵就是由義渠、空同和西羌等北虜諸種組成,沒有他們,北疆軍如果遇到匈奴人,基本上被敵人圍著打,防守有餘而攻擊無力。

  代北軍的歸降正好可以彌補這一缺陷,雖然五萬多人的代北軍並不都是騎兵,但只有給他們足夠的戰馬,這五萬多人就是一支強悍的騎兵大軍,可以確保秦軍在代北戰場上攻守兼備,進退無憂。

  “請放下你們心裡的仇恨。”寶鼎揮動馬鞭,大聲說道,“再過幾年,大秦的疆土就是整個中土,大秦人就是中土人。代北是中土的一部分,代北人就是我們大秦人,是我們的兄弟姊妹,所以,我請你們敞開天空一般的胸懷,去包容他們,去接納他們,與他們齊心協力,並肩作戰,與他們共同開創大秦的未來,建下震爍千古的偉業。”

  寶鼎這最後一句話終於起到了作用。功業代表著權力和財富,只有建下顯赫功勛,大家的利益才能得到保障,子孫後代才能安享榮華富貴。

  =

  兩軍將率見面,氣氛很尷尬。

  代北軍將率回到家園故土,那感覺完全不一樣了,士氣也起來了,傲氣也恢復了。

  自始至終,秦軍都沒有擊敗他們,蒙恬和司馬斷等北疆軍將領更是他們的手下敗將,代北將率在心理上便佔據了優勢。雖然他們在中山戰場投奔了秦人,但並不是因為打不過秦軍,而是因為走投無路了,不得不找一條活路。

  武烈侯公子寶鼎願意以自身為質招降代北軍,其實說白了就是忌憚代北軍的實力,擔心和代北軍打個兩敗俱傷,以致於無力救援代北,丟掉了代北。這從另一個方面也證明了代北軍的實力,讓代北軍骨子裡的那股傲氣無形當中又漲了幾分。

  如今北疆軍被匈奴人打得狼狽不堪,代北危在旦夕,而代北軍卻有圍殺十萬匈奴人的輝煌戰績,回到本土後更是傲氣衝天,兩相比較,代北軍的氣焰自然囂張。

  蒙恬等人怒氣上撞,心想你們為了活命,背叛趙國,投降秦軍,難道不覺得羞恥?竟然還在我們面前擺一張得意洋洋的臭臉,豈有此理!怒氣上來了,口氣也就變了,這話也就難聽了,極其嘲諷之能事。

  其實代北軍的心理可以理解。他們正是因為感到恥辱,不想讓北疆軍看輕了自己,更不想擺出一副奴顏婢膝的嘴臉飽受昔日手下敗將的羞辱,於是只好以昔日的榮耀和戰績來掩飾自己心裡的惶恐和羞愧。

  雙方唇來舌往,你嘲我諷,劍拔弩張,大有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之勢。

  寶鼎厲聲喝止,“都給我閉嘴!若想分出勝負,就比比誰殺死的匈奴人最多。”

  =

  代北軍的大營還在老地方。青山依舊,營寨依舊,人馬依舊,唯獨失去的就是這座大營的統率,就是大將軍李牧。

  寶鼎的行轅安置在代北軍大營的西北側,緊貼著祁夷水。

  當天晚上,寶鼎在行轅召集北疆軍和代北軍的統率們商討代北局勢。

  蒙恬詳細介紹了當前的代北戰況。

  雁門郡幾乎全境丟失,秦軍和匈奴人如今在雁門郡與代郡的交界之處奮力廝殺。

  在兩郡交界的北部,北疆軍主力於青陂和白登一線築壘死守;在其中部治水兩岸,原代北守軍會同樓煩、林胡等代北諸族軍隊依靠險要地形,頑強阻殺入侵匈奴。北疆軍統率羌廆(hui)則率軍在雁門郡與太原郡的交界之地句注要塞阻殺敵軍。

  蒙恬說完之後,司馬尚馬上問道,“你們和太原的羌廆將軍一直保持著聯繫?”

  蒙恬點點頭,“堅壁清野之後,從雲中、雁門撤出來的部落一部分進入代郡和太原郡,還有一部分則撤進了治水兩岸的大山。正是得益於他們的幫助,我們的斥候才在大山裡建了一條臨時驛站,確保了代郡和太原郡之間的聯繫。”

  司馬尚略略皺眉,轉身與身側的兩位部下低聲說了幾句。這兩位部下一個是樓煩人的統率野狐,一個是林胡人的統率青狼,其所率軍隊都是代北軍的絕對主力。

  “武烈侯,既然雲中和雁門的諸種部落堅守在大山之中,那麼我可以肯定,他們一直密切關注著匈奴人的動向,他們知道的事情肯定不比斥候探查到的消息少,所以我打算派人去大山,一則探查更多匈奴人的消息,二則告訴諸種部落,代北軍回來了,他們的親人都回家了。這既有助於安撫代軍軍心,也有助於聯合諸種部落的力量共同攻擊匈奴人。”

  寶鼎當即首肯。他知道代北將士掛念部落和親人,司馬尚此策不但可以幫助將士們與自己的部落取得聯繫,也可以讓秦軍在代北大戰中獲得更多的助力。

  “武烈侯,我記得離開中山之前,你曾告訴我羌廆將軍正在治水上游的金沙灘一線阻敵,今日卻聽蒙將軍說,羌廆將軍在句注要塞阻敵。這兩個地方雖然相距不遠,但羌廆將軍從金沙灘退守句注要塞,其中肯定發生了什麼。”司馬尚轉目望向蒙恬,問道,“羌廆將軍對此可有解釋?”

  “大庶長在信中說,匈奴人以重兵攻打金沙灘,突破了治水,迫使他不得不退守句注要塞。”蒙恬馬上解釋道,“武烈侯為了誘使匈奴人全面攻擊雁門,要求我們示敵以弱,主動撤退。雖然大庶長手上有十二萬軍隊,但武烈侯嚴禁他展開反擊,除非匈奴人突破了青陂和白登一線,殺進了代郡,否則大庶長都不能在南線展開凌厲反擊。”

  司馬尚吃驚地望向寶鼎,目露疑惑之色。

  他不知道羌廆手上有十二萬軍隊,更不知道秦軍明明有實力守住雁門,卻示敵以弱主動撤退,導致代北局勢岌岌可危,這其中到底有何原因?

  寶鼎微微一笑,抬手指了指南方。

  司馬尚和幾位代北軍統率心領神會,心裡卻愈發吃驚。沒想到武烈侯和咸陽的關係緊張到如此地步。很顯然,武烈侯故意製造代北緊張局勢,就是為了把秦軍主力全部集結到代北戰場,也就是全部控制在他的手裡。武烈侯牢牢控制軍隊,當然是為了實現其政治上的目的。

  代北這一仗遠遠比他們想像的要複雜,不過他們習以為常了。當初李牧和邯鄲也是如此,代北戰場和代北軍隊不過是這些上位者博弈的棋子而已。

  “安平侯對匈奴人在雁門南線發動猛攻可有什麼猜測?”寶鼎笑著問道。司馬尚被咸陽封侯了,爵至倫侯,這在大秦歷史上也是破天荒的一件事。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匈奴人的目標是太原。”司馬尚說道,“匈奴人拿下太原,隨即可以與河南的匈奴人東西夾擊,如此秦軍極有可能丟失上郡。太原和上郡若是雙雙告失,代北自然就是匈奴人的囊中之物,而秦軍的北疆防禦就此告破,匈奴人自此可以控制北方戰場的主動權。”

  “對策呢?”寶鼎追問道。

  司馬尚猶豫了片刻,說道,“我不知道武烈侯對北方戰局有何整體謀劃,但就今日局勢來說,還是集中兵力於青陂、白登一線擊敗匈奴人為上策。匈奴人一旦敗北於北線,其南線就有被合圍的危險,匈奴人不得不後撤,如此我們就可以在善無城一帶與其決戰。”

  寶鼎微微皺眉,“匈奴人願意決戰?”

  “匈奴人當然不願意決戰。”司馬尚搖頭苦笑道,“中山大戰已經結束,即使燕國人故意隱瞞此消息,試圖讓匈奴人與我們決戰,讓雙方打得兩敗俱傷,但匈奴人非常狡猾,他們肯定有其他渠道獲得中山大戰的消息,在沒有中山戰場的確切消息之前,匈奴人絕不會決戰。”

  “如此說來,我們拿回雁門的困難並不大。”

  “奪回雁門並不代表代北危機的結束。”司馬尚以無奈的口氣說道,“匈奴大單于親自趕赴代北,說明對代北勢在必得,他們絕不會空手而歸。以我的估猜,匈奴人的大軍會在陰山南北長期屯駐,再尋攻擊良機。”司馬尚看看寶鼎,目露擔憂之色,“如果中原局勢緊張,秦軍陷入兩線作戰的窘境,咸陽必定有所取捨。毋庸置疑,咸陽肯定要保中原棄代北。秦軍主力一旦南下,匈奴人必定再攻代北,代北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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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5章 總會有辦法

  寶鼎面露笑容,眼裡更是掠過一絲得意之色。

  他最擔心的就是匈奴人在秦軍主力進入代北之後,毅然放棄攻打代北,那他的全局謀劃就失去了實施的最基本條件。現在有非常熟悉匈奴人的司馬尚對代北局勢做出了預測,而這種預測的局勢發展正是他所希望的,這令他的擔憂當即減去了幾分,對自己謀劃的成功更具信心。

  司馬尚等代北統率看到寶鼎輕鬆而自信的笑容,心裡的陰霾頓時有所消散,隱隱約約把握到了一絲寶鼎的心思。寶鼎就像昔日的李牧,對南北大勢有迥然不同的理解,兩人都極度重視匈奴人對中土的威脅,為此不惜代價增強代北的實力,而由此帶來的弊端就是與京都的矛盾日益增大以致於最後自相殘殺甚至兵戎相見。

  不過寶鼎和李牧不同,寶鼎是宗室,身份過於敏感,尤其楚國宗室熊負芻的篡位對今日諸侯國的影響非常大,各諸侯王為了防患於未然,都會設法限制宗室的權力,而秦王政肯定也要想方設法遏制寶鼎實力的膨脹。這對兄弟對大秦權柄的爭奪恐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未來代北勢必要成為這對兄弟浴血“廝殺”的戰場。

  這對代北人有利。寶鼎和咸陽鬥得越厲害,就越需要代北人的支持,而代北人有了寶鼎這座靠山,生存和發展都不再是問題。

  “不要考慮中原的事。”寶鼎笑道,“即便中原局勢緊張,那也是咸陽應該操心的事。”接著他轉頭望向蒙恬和司馬斷,問道,“剛才安平侯談了他對代北戰局的設想,你們對此有何看法?”

  蒙恬和司馬斷互相看看,彼此都明白武烈侯的意思。武烈侯要用代北軍扭轉戰局,而北疆軍則全力相助,至於正從中山趕來的中原主力則在確保代郡安全的基礎上,對代北軍嚴加防範,以防萬一。

  “我同意安平侯對代北戰局的看法。”蒙恬說道,“匈奴人一旦接到中山大戰結束的消息,知道趙國已滅,燕軍已退守易水長城,必定會估猜到我大軍主力正急速北上,如此一來匈奴人為避免與我大軍決戰,肯定要改變攻擊策略。假如匈奴人由攻轉守,局面則對我不利。所以我和安平侯的看法一致,馬上集中兵力,在青陂、白登一線給匈奴人以重創,然後與雁門南線大軍形成夾擊之勢,迫使匈奴人向雲中方向撤退。”

  寶鼎微笑點頭,目光在司馬尚、野狐、青狼三人的臉上轉了一圈,似有遲疑,但旋即又下了決斷,“這一仗由安平侯指揮,請安平侯馬上率軍趕赴青陂戰場。”

  司馬尚毫不猶豫,當即應諾。

  寶鼎手指蒙恬和司馬斷,“你們受安平侯節制,遵從安平侯的命令,如有違抗,嚴懲不貸。”

  蒙恬和司馬斷轟然應諾。代北軍武力強悍,軍中又以精銳騎士為主力,而北疆軍連番苦戰,雖然損失不是很大,但人疲馬乏,根本沒有反擊匈奴人的實力,這一仗理所當然由代北軍主攻,北疆軍為輔,兩軍聯手作戰。

  “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寶鼎笑著問道,“如果安平侯需要我親臨前線,我可以隨代北軍一起行動。”

  司馬尚猶豫了一下,轉頭望向蒙恬和司馬斷。那意思很明顯,武烈侯是否親赴前線,關鍵不在於代北軍是否信任武烈侯,而是北疆軍是否信任代北人,如果北疆軍不予配合,甚至背後下黑手,這一仗就沒有勝算。

  蒙恬冷笑,拱手為禮,“請安平侯記住,當匈奴人殺進雁門的時候,是我們保護了代北人。”

  司馬尚臉色微僵,野狐和青狼也是神情略滯。當他們的族人需要保護的時候,他們卻在河北與秦人交戰,而秦人並沒有因此報復他們的親人,也沒有拋棄他們的族人,而是不惜代價阻擊匈奴人,把他們的族人轉移到了安全的地方。這份恩情重逾千鈞,他們要報答,為此,他們要信任秦人,要把自己的後背交給秦人,以此來贏得秦人的信任,如果始終懷著戒備之心,始終把秦人當作敵人,那這一仗肯定要敗。

  司馬尚暗自嘆息。怪不得寶鼎要留在代城,並且把指揮權交給了自己,原來是為了讓代北將士在重壓之下,不得不放下仇怨,把自己的後背交給秦軍。在代北軍和秦軍之間,代北軍顯然處於弱勢,但正因為弱勢,他們就必須非常決斷地放棄仇怨,否則,兩者之間的矛盾會越來越尖銳,最終肯定要發生衝突,而一旦雙方大打出手,武烈侯即使有很高的威信,也無法冒著得罪所有秦軍將士的危險繼續庇護代北軍。

  代北軍能否生存下來並取得發展,關鍵不在於他們能否擊敗匈奴人拿到戰功,而是能否放棄仇怨,先把自己的後背交給秦人,先贏得秦人的信任。

  司馬尚神情凝重,恭恭敬敬的躬身致禮,“這一仗代北人一定會衝在最前面,我們的後背就交給兩位將軍了。”

  野狐和青狼也緊隨司馬尚之後,深深一躬,“代北人將拿著匈奴人的頭顱報答兩位將軍。”

  代北人的表態讓蒙恬和司馬斷鬆了口氣。武烈侯以青陂一戰的勝負,以代北的安危來逼著他們讓步,兩人可以讓步,但前提是代北人必須先讓步。戰場最高指揮者如果不相信他們,他們的讓步可能會給北疆軍帶來災難。僥倖的是,代北人審時度勢,體諒和理解武烈侯的苦心,理智地選擇了合作,選擇了利益最大化。

  蒙恬和司馬斷也表了態,願意與北疆軍冰釋前嫌,攜手合作,並肩作戰。

  寶鼎鼓掌相賀,“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匈奴人豈是你們的對手?青陂一戰,易如反掌。”

  =

  代北軍修整三天,然後急速趕赴青陂戰場。

  寶鼎不是不想去戰場坐鎮指揮,假如他親臨前線,代北軍和北疆軍之間的矛盾會被最大程度地壓制,兩軍之間的配合也會更默契,出現意外的可能性也更小,但青陂一戰與整個代北局勢的發展相比,後者更為重要,因為後者不僅關係到中土大勢的變化,更關係到未來大秦的命運。

  代北先有地震,後有匈奴人的入侵,天災人禍一起爆發,生靈塗炭,其創傷之嚴重與河北相差無幾。

  如今河北的戰事算是結束了,只要王翦措施得當,政策執行到位,能夠讓河北農耕迅速恢復並在秋天獲得收成,那麼河北形勢就能扭轉,但代北不行,代北過於貧瘠,而代北的戰事短期內根本看不到結束的可能。退一步說,就算代北戰事結束了,但以代北自身的能力,短期內若想恢復元氣,無疑於痴人說夢,代北只有依靠大量的援助才能度過難關並逐步開始恢復。

  寶鼎面對的就是這樣一個“爛攤子”,而他若要完成自己的代北策略,首要條件就是讓代北從地震和戰亂的雙重打擊下恢復過來,否則必定一事無成。

  幸運的是,中山大戰結束的時間比預期的要早,中原局勢也沒有像預期的那樣提前進入岌岌可危之態,而咸陽也在他的說服下給予了一定的支持,這給了寶鼎逆轉代北戰局的時間。時間對他來說太寶貴了。

  寶鼎書告句注要塞的羌廆,請他配合青陂大戰,不要再隱藏實力了,把十二萬大軍全部投出去進行反攻。

  青陂大戰能否贏得預期勝利,一定程度上取決於南線的配合。南線打得猛,反擊犀利,必能拖住大量匈奴人,同時也讓匈奴人意識到戰局出現了重大變化。假如匈奴人遲遲得不到中山大戰的準確消息,那麼他們對戰場上的變化必定有不同的猜測,而這些猜測會影響到匈奴人對戰局的判斷,在決策上會有猶豫,這就給了秦軍擊敗匈奴人的機會。

  不過這個機會稍縱即逝,秦軍若想把握住,還是有相當的難度。

  =

  楊端和、王賁、章邯率軍抵達代城。

  寶鼎把代北戰局做了一番介紹,“北線的司馬尚、蒙恬正在青陂、白登一線展開反擊,南線的羌廆也將在近期發動全面進攻。考慮到匈奴人把其主力放在南線,試圖攻佔句注要塞殺進太原,以夾擊我長城一線,所以我認為,即便匈奴人接到了中山大戰已經結束的消息,也未必馬上在攻擊策略上做出改變,他們可能繼續加大南線的攻擊力度,以誘使我中山戰場上的主力迅速轉戰太原,從而迫使我們放棄代北。”

  楊端和等人連連點頭,同意寶鼎的這一分析。

  秦軍在中山戰場連戰數月,無論是體力還是錢糧,損耗都非常嚴重,假如馬上進入代北作戰,大軍的糧草輜重肯定難以供應,畢竟翻越太行山太難了,如此秦軍主力無法發揮其戰鬥力,匈奴人以一部分兵力就可以與秦軍形成對峙,其主力則可以繼續攻打句注要塞。太原方向的秦軍兵力十分有限,只要突破了句注要塞,匈奴人的策略就成功了,而秦軍不但丟掉了代北,還丟掉了長城防線,讓匈奴人佔據了整個北部邊疆。

  匈奴人對秦軍在太原的防守兵力估計錯誤,這是一個致命錯誤,而這個錯誤足以讓匈奴人付出慘重代價。

  “這個地方叫平邑。”寶鼎指著地圖說道,“它位於治水北岸,是代郡西部的一座小城。目前樓煩、林胡等諸種部落在此駐守。”寶鼎的手指沿著地圖上的治水河向西滑動,“在它西面一百多里處是班氏城,代北地方軍正在此處與匈奴人廝殺。”

  代北地方軍也是代北軍的一部分,被李牧留下來戍守代郡。趙王殺了李牧,把代郡割讓給秦國後,這支軍隊被秦軍解散,遣返回家。這次匈奴人入侵,雁門、代郡兩地的青壯庶民再此被召集起來戍守家園。

  “班氏和平邑兩地的軍隊加在一起不足萬人,但因為有山川之利,成功阻擋了匈奴人的進攻。”

  “由班氏再向前一百餘里就是金沙灘。”

  寶鼎的手指重重點擊在地圖上,“拿下金沙灘,切斷南線匈奴人的退路,與羌廆的大軍實施南北夾擊。你們有十萬大軍,羌廆有十二萬軍隊,足以給匈奴人沉重一擊。”

  楊端和、王賁和章邯俯身望著地圖,神色凝重,都沒有說話。

  “這條路好走嗎?”楊端和問道。

  寶鼎搖頭,“放棄大兵,放棄戰車,帶上足夠的乾糧,輕裝前進。”

  王賁濃眉緊皺,低聲說道,“沒有車陣,僅靠步軍戰陣與匈奴人的騎兵進行廝殺,我們的損失難以想像。”

  “如果陷入苦戰,雙方相持不下,大軍的糧草武器如何補充?”章邯也擔心地問道。

  寶鼎笑著點點頭,“我沒有糧草武器給你們,所以你們要速戰速決,然後從太原方向得到軍需補充。”

  王賁正要說話,寶鼎搖手阻止,“這一仗怎麼打是你們的事,我只要結果,我要的結果是……”寶鼎抬起手,從地圖上的青陂用力劃下,終止於句注要塞,“把這條線給我打通,把匈奴人趕到蒼頭河一帶。也就是說,未來十天內,我們要奪回半個雁門郡。”

  王賁和楊端和、章邯互相看看,彼此心領神會。這一仗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虛張聲勢,只要把匈奴人趕到蒼頭河一帶就行了。

  “接下來呢?”王賁問道,“與匈奴人決戰?”

  “你認為匈奴人願意與我們決戰?”寶鼎笑著問道。

  王賁斷然搖頭,“匈奴人有燕人的幫助,對中土大勢一清二楚。不出意外的話,匈奴人會以重兵相脅,把我主力拖在代北,以等待中原局勢的變化。”

  “燕人?”寶鼎冷笑,“恐怕現在給匈奴大單于出謀劃策的不止是燕人,還有趙國餘孽,甚至還有韓魏齊楚等國的叛賊。告訴將士們,如果在戰場上抓到這一類叛賊,酷刑伺侯,讓他們嘗盡痛苦,然後剁碎了喂狗。”

  對於寶鼎的憤怒,三人可以理解,但這事憤怒沒用,必須想出對策來。匈奴人不願決戰,陳重兵與陰山腳下,對代北虎視眈眈,秦軍怎麼辦?主動出擊,則受制於糧草輜重,受制於大秦財賦的不足。與匈奴人長期對峙,秦軍還是面臨同樣的問題。大秦如果放棄代北呢?很明顯,長城的作用消失了,從此中土再無安寧之日,而更嚴重的是,大秦的統一進程就此中斷,一切又重新回到了起點。

  用什麼辦法才能守住代北,才能守護中土?寶鼎拿出了對策,墾荒屯田和遷徙人口,但此策的前提是代北必須穩定,必須先把匈奴人趕到陰山以北去,否則如何屯田?而代北屯田需要咸陽的全力支持,需要大秦財賦的支撐,這就需要一個穩定的中土,大秦必須完成統一大業,這就更難了。

  李牧在代北的時候,匈奴人還沒有今日的實力,中土也還是諸侯並列,邯鄲也還能勉強維持,代北也沒有遭受大地震的打擊,代北軍也沒有連續數年南下河北守護邯鄲的巨大損耗,所以他還能守住代北,還能固守長城,但如今一切都變了。

  今日寶鼎站在代北這塊土地上,滿目瘡痍,代北就是一片廢墟,而為了爭奪這片廢墟,匈奴人帶著成群的牛羊呼嘯而下,而秦人卻只能被動防禦,咬牙支撐,至於前景,則是一片黑暗。

  “不要去想中原的事。”寶鼎對司馬尚說過這句話,現在對王賁等人還是說同樣的話,“我們有困難,匈奴人也有困難。大秦面臨著中土的統一,匈奴人也在為統一大漠而努力。我們守住代北是為了統一大業,匈奴人攻奪代北何嘗不是為了統一大漠?現在我們和匈奴人的主力都在代北,當我們的中原面臨危機的時候,匈奴人難道就不會面臨同樣的問題?我們在中土有敵人,匈奴人難道就沒有敵人?”

  寶鼎說到這裡笑了起來,“我們統一中土最大的阻礙是齊國和楚國,而阻礙匈奴人統一大漠的又是誰?河西的大月氏和漠東的東胡人。當我們的主力雲集代北的時候,齊國和楚國就要乘機攻打中原,那麼,當匈奴人的主力雲集代北的時候,大月氏和東胡人是不是也要伺機而動?”

  王賁三人聽到這番話,沉重的心情略有緩解。

  寶鼎的意思很明顯,現在沒有對策,既然沒有對策,那就等待,等待時局的變化。中土局勢有變化,大漠局勢也會發生變化,假如秦軍在中土局勢的變化中堅持下來了,而匈奴人卻沒能化解大漠危機,那麼代北的機會就來了,秦軍或許就能找到對策擊敗匈奴人,固守長城。

  “我們打了匈奴人一個措手不及,可以輕而易舉地奪回半個雁門郡,但接下來的事情就複雜了。”王賁告誡道,“匈奴人有成群的牛羊,而代北有豐茂的水草,牛羊靠水草就能活下去,還能繁衍長大,所以匈奴人可以長期堅持下去,但我們呢?我們靠什麼堅持下去?三十多萬大軍吃什麼喝什麼?這個問題如果不能立即解決,我們恐怕最終不得不放棄代北。”

  “我正在想辦法。”寶鼎淡然說道,“總會想到辦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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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6章 青陂

  寶鼎接到邯鄲消息,齊國向中原發動了攻擊,蒙武率軍阻擊,秦軍就此陷入兩線作戰的困境。

  王翦在信中告訴寶鼎,雖然中原局勢日趨惡劣,但對河北暗中推進土地私有化有利。咸陽目前的注意力都在代北和中原,無暇顧及河北在穩定和恢復過程中所做的“手腳”。不過河北現在是滿目瘡痍,步履維艱,既幫不上代北,更無力支援中原。王翦為此哀嘆,如果各地戰事平息,給大秦兩到三年休整恢復的時間,那局面將完全不一樣,最起碼不至於像現在這樣被動。

  咸陽對此也是一籌莫展。

  中山大戰的勝利,趙國的滅亡,並不能實際緩解大秦在統一過程中所面臨的一系列困難。統一戰場上的勝利帶來的是大片的疆土和人口,而新疆土需要武力鎮戍,新人口需要安撫。武力鎮戍需要軍隊,安撫人口則需要錢糧。

  大秦本是一個諸侯國,地處西陲,國力有限,軍隊和錢糧也有限,而河北、中原、代北、江南這四處新佔據的疆土因為天災人禍和戰爭,短期內不但未能增加大秦的國力,反而要大量消耗大秦的國力,尤其代北因為匈奴人的入侵,更成了一個吞噬咸陽財賦的無底洞。這就是統一進程飛速前進的弊端。秦國不過是一頭老虎,卻饕餮(tao/tie)大餐,剛吃下一頭狼,還沒等消化,便又急不可待的吞下另一頭狼,其結果可想而知。

  代北重要不重要?當然重要,但大秦以重兵征戰於代北,必定重蹈趙國覆轍,國力被代北所拖累,統一大業可能就此停滯。中原重要不重要?當然也重要,統一中土的首先條件就是佔據中原,中原若失,則統一無期。兩害相權取其輕,咸陽由此傳出棄代北而守中原的呼聲。

  咸陽人對遙遠的代北和遠在大漠的匈奴人沒有直觀印象。蠻荒之代北和富裕之中原不可比,茹毛飲血的野蠻人和兵強馬壯的齊楚兩國更沒有可比性。這世上深謀遠慮者少,高瞻遠矚者更少,而以中土安危為己任者更是鳳毛鱗角,唯獨不缺的就是自私自利、目光短淺、心胸狹隘而偏偏又自以為是、驕恣狂妄者。這種呼聲出現之後漸成氣候,尤其秦軍在中原受挫,丟掉昌邑一線不得不死守定陶,中原形勢迅速惡化之後,這種呼聲終於正式亮相於朝堂。

  秦王政對此不屑一顧。他要中原,也要代北,魚與熊掌他都要,要兼而得之,放棄代北對他而言根本就是絕無可能之事。他急書公子寶鼎,徵詢他對整個局勢的看法。秦王政的目標要在兩個戰場同時取得勝利,以大秦之力何懼兩線作戰?

  這封信經邯鄲轉至代北。寶鼎看完之後,對秦王政大為敬佩,不愧為一代雄主,視中土諸侯和大漠匈奴為魑魍魅魎(chi/wang/mei/liang),根本沒把這些宵小放在眼裡。但這只是秦王政透出書信傳遞給寶鼎的表象,實際上秦王政已經意識到,寶鼎把代北的戰略地位提高到事關中土安危、大秦一統的高度,把秦軍主力拉到代北戰場,真正的目的是為了實現其政治上的意圖。

  迫於形勢,秦王政不得不警告寶鼎,不要拿中土安危和統一大業來威脅寡人,寡人絕不會屈服,所有敵人皆為魑魍魅魎,你也是一樣,若不想兄弟相殘,那就不要行脅迫之事,而是齊心協力共度眼前的難關。

  寶鼎把這封信遞給了趙高和朱英。兩人讀後神情都很凝重。

  “大王已經看到了危機。”趙高嘆道,“代北戰局若想徹底扭轉,必須得到咸陽在財賦上的大力支持。假如我們和咸陽形成對抗,咸陽還會在財賦上予以支持嗎?沒有充足的財賦,代北難以為繼。”

  “代北的情況太過惡劣。”朱英接著趙高的話說道,“若要恢復代北的元氣,其中起決定性作用的不是擊敗匈奴人把他們趕出長城,而是咸陽的財賦支持。如今大王已經估猜到武烈侯以重兵鎮戍代北的意圖,接下來的事情恐怕非常難了。”

  寶鼎冷笑。他還有退路嗎?他沒有退路,這是他扭轉乾坤的最好機會,失去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可能就此失去拯救帝國的可能。

  “中原局勢還不夠緊張。”寶鼎說道,“我對楚國的局勢很期待。現今齊國果斷出手攻擊中原,景纓和項燕也應該動手了,難道他們還要等到我在代北擊敗了匈奴人,等到蒙武擊敗了齊軍之後才動手嗎?”

  如果齊楚合縱,兩路夾擊中原,以中原現有的兵力,肯定是兵敗如山倒。

  “武烈侯,我們必須考慮到中原可能會出現的最壞局面。”朱英微微皺眉,小聲提醒道。他自從追隨寶鼎後,發現寶鼎和春申君有個非常相似的地方,兩人對局勢的把握都有驚人的天賦,在審時度勢上屢屢有驚豔之舉,但兩人都過於自信。當年春申君如果不是因為過度自信,對楚國那幫貴族過於輕視,也不至於落到身死族滅的悲慘境地。

  “最壞的結局?”寶鼎笑笑,不以為然的說道,“秦軍丟掉中原,合縱軍兵逼函谷關,這就是最壞的結局。”他看看趙高,又看看朱英,“這有什麼問題嗎?”

  “中原要慘遭劫難。”朱英嘆道,“武烈侯或許不在乎中原人的死傷,但武烈侯必須要知道,當你帶著大軍殺進中原,三國大軍混戰在一起,幾十萬甚至上百萬軍隊互相廝殺,最終中原還能留下什麼?一片廢墟而已。當年武烈侯攻佔中原,在中原建下了赫赫聲名,今日武烈侯卻置中原劫難於不顧,要親手摧毀這一切,於心何忍?”

  寶鼎略感錯愣,沒想到朱英竟然說出這麼一番話。中原局勢如果到了這一步,寶鼎就算在政治上實現了自己的意圖,但與秦王政、與咸陽宮卻成了生死仇敵,雙方的矛盾會異常激烈,未來帝國政局必定風起雲湧動盪不安,這對帝國的長治久安顯然沒有任何好處,相反,極有可能讓帝國死得更快。

  “再看看吧。”寶鼎的臉上露出疲憊之色,他輕輕搖手,聲音沉重地說道,“中原局勢如何變化不在我們的控制之中,我們所能做的也就是儘可能阻止中原局勢日益惡化,但前提是,我們必須穩住代北,否則必定顧此失彼,讓局勢完全失控。”

  趙高和朱英看到寶鼎臉上的疲態,知道他也為這事心力交瘁,隨即中止了這個話題。

  “大庶長來信,南線主力已經全部進入句注北麓。”趙高說道,“從時間上來推測,大庶長已經展開了反擊。我們這邊是不是也要催一催,請楊端和將軍和司馬尚將軍不要再拖延了,馬上展開攻擊。”

  青陂戰場的司馬尚和治水一線的楊端和動作緩慢,以各種理由拖延攻擊時間,這讓寶鼎十分著急。他不在前線,不知道戰場上的具體情況,所以也不好蠻橫下令,但從河北運來的糧草輜重實在有限,如果繼續拖延不戰,糧草就供應不上了。再說,時間拖得越長,匈奴人就越有可能獲悉中山大戰的結果,一旦匈奴人及時做出策略上的調整,秦軍的反擊也就失去了突然性,其戰果必定大打折扣。

  寶鼎想了片刻,搖搖手,“不要催促,他們的心情比我們更焦急,肯定是因為時機不合適所以才遲遲未動。你以我的名義急告兩位統率,大庶長已經在句注方向發動了反擊,而糧草供應越來越緊張,請他們擇機攻擊即可。”

  趙高急忙答應,與朱英擬寫命令。

  寶鼎拿起秦王政的書信再度看了兩遍,思考良久,最終還是打算把自己的“代北策略”告訴秦王政,讓秦王政全面理解代北的戰略地位以及代北對未來帝國的重要性,如此或許可以讓秦王政改變看法,不要偏執地認為自己利用代北危局脅迫咸陽,純粹是為了爭權奪利,或者是為了控制國策變革的方向以此來幫助貴族們謀取最大利益,從而贏得他們的支持與咸陽形成對抗。

  手足相殘畢竟是人間悲劇,他不想和秦王政鬥個你死我活,如果兄弟兩人能在互相理解的基礎上進行妥協,無論對統一大業還是對未來的帝國,都有百利而無一害。

  =

  青陂戰場。

  司馬尚帶著代北軍抵達青陂後,並沒有讓代北軍出戰,而是在前線耐心觀察了兩天,又派出大量斥候打探匈奴人的動靜。他發現匈奴人在北線的兵力大約有五六萬騎,由單于之子左日逐王統率,其下有左大都尉等數位統兵官長。

  由此司馬尚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匈奴人的主攻方向是南面的句注要塞,匈奴人試圖殺進太原,而青陂一路純粹是牽制,是為了策應其主力攻打太原。

  不過匈奴人對代郡還是垂涎三尺。此仗開始之初,秦軍堅壁清野,把諸種部落和他們的牛羊牲畜紛紛轉移,其中一部分就轉移到了代郡,假如能攻佔代郡,匈奴人就能獲得豐厚的戰利品。

  司馬尚和蒙恬等人商量之後,決定誘敵深入,打匈奴人一個伏擊。

  代北軍隨即潛藏於伏擊戰場,而北疆軍則佯裝敗退,邊打便撤。

  匈奴人倒是非常謹慎,畢竟這裡是代北腹地,地形複雜,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中伏,為安全起見,他們步步深入,穩紮穩打,不急不躁。

  秦軍在青陂戰場上沒有兵力上的優勢,唯一可以倚仗的就是匈奴人不知道秦軍主力已經進入代北,而匈奴人雖然不知道代北軍就藏在青陂戰場上,但他們知道代北人善戰,代北人曾包圍他們,把他們殺得血流成河。這個血的教訓記憶深刻,所以他們越是深入代北,越是小心,唯恐重蹈覆轍再度中伏。

  匈奴人抱成一團,秦軍找不到殲敵機會,司馬尚不得不兩次改變伏擊地點,但時間越來越少,一旦匈奴人知道中山大戰結束,秦軍主力全部北上入代,那匈奴人肯定不會孤軍深入殺進代郡,如此司馬尚也就失去了攻擊良機。

  寶鼎一直沒有催促,但書信中清晰透漏出他的焦慮。

  司馬尚和代北軍也不想失去這個機會,經過仔細商討,司馬尚決定改變伏擊策略。他請來蒙恬和司馬斷,把自己的想法詳細說了一遍。秦軍主動出擊,強行分割匈奴軍隊,一部分阻擊救援敵軍,一部分則全力攻擊被圍敵軍。

  司馬尚雖然沒有明確提出讓北疆軍承擔分割和阻擊任務,但很明顯,北疆軍以步軍為主,在山川之中行動便利,適合對敵軍進行穿插分割,而代北軍以騎兵為主,最適合突襲追殺。

  蒙恬和司馬斷沉默不語。假如北疆軍承擔了分割和阻擊重任,那等於陷入匈奴人的包圍,把全軍將士的性命都交給了代北人。代北人曾承諾,把自己的後背交給秦人,但現在倒過來了,變成秦人把自己的性命託付於代北人了。代北人是否值得信任?沒有信任,這種託付就是自殺。

  司馬尚當然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但他沒辦法,他只能儘可能解釋這一計策中分割和阻擊的重要性,假如蒙恬和司馬斷不願意承擔這一重任,他也只能把代北軍一分為二,由代北軍去承擔分割和阻擊重任,不過如此一來,圍殺的速度將變慢,而代北軍的損失將難以估算,一旦損失過大,未能阻擊敵人的援軍,其戰局必將顛覆。

  曝布這時候說話了。曝布和熊庸帶著八千虎烈精騎隨同代北軍同赴青陂戰場。寶鼎的用意不言自明,虎烈軍的任務就是協調代北軍和北疆軍,避免兩軍發生衝突。曝布無論是個人資歷還是他現在的爵位、官職,在軍中都能說上話,而且極具份量。輕視他等同於蔑視武烈侯的權威,所以軍中將率絕對不敢得罪他。

  “代北軍至今還沒有暴露,由代北軍負責圍殲可以達到攻敵不備的效果。”曝布說道,“同理,匈奴人對北疆軍比較熟悉,也知道北疆軍的實力,當北疆軍實施分割之後,匈奴人雖然可以估猜到我們的目的,但因為無法確定我們的主力已經進入代北戰場,所以初期的攻擊會有所猶豫和保留,會觀察戰局的發展,這有利於北疆軍的阻擊。”

  曝布的意思很明顯,他希望由北疆軍承擔分割和阻擊重任,而代北軍負責圍殲。考慮到虎烈軍同在戰場作戰,北疆軍實在是沒有必要懷疑代北軍有背叛或者心存報復之念。

  蒙恬沒有考慮太久,他在一幫代北將領的注目下,斷然接受了分割和阻擊重任。

  “我給你們六個時辰。”蒙恬氣勢凜冽,揮動著粗壯的手臂,大聲說道,“六個時辰後,不管你們是否全殲敵軍,我都會下令撤退,毫不猶豫地撤退。”

  蒙恬給了代北人足夠的信任,“六個時辰”其實就是變相的警告,警告代北軍不要故意拖延圍殲時間以造成北疆軍更大的損失。雙方有仇怨,為了報復對方,難免在戰場上搞點小動作,背後捅黑刀。蒙恬這是把惡人做在前面,逼著代北軍捨命廝殺,否則過了六個時辰,匈奴援軍趕過來,代北軍傷痕纍纍筋疲力盡之下,必遭重創。

  司馬尚躬身致禮以表謝意。

  曝布頷首讚許。蒙恬的胸襟和果斷確保了這一仗的勝利。

  第二天深夜,北疆軍借助夜色的掩護,翻山越嶺抵達攻擊地點,並於黎明前夕發動了突襲。

  匈奴人雖有防備,但因為地形的限制,其前後兩軍的銜接處防禦不足,在秦軍左右夾擊之下,迅速潰敗。與此同時,司馬尚指揮代北軍、虎烈軍和北疆軍的精銳騎兵向匈奴人的前軍發動了圍攻。

  匈奴人的前軍有兩萬人左右,他們在其統率左大都尉的指揮下,一邊奮力應戰,一邊點燃狼煙向後軍求援。只要匈奴人的後軍擊敗了秦人的阻擊軍隊,與前軍會合,那匈奴人不但可以脫困,或許還能扭轉戰局,轉敗為勝。

  乘著匈奴前軍遭到秦軍主力圍攻,無暇突圍之際,蒙恬指揮近兩萬名步軍將士急速擴大戰場範圍,迅速擺開了防守戰陣。

  匈奴人的左日逐王和各軍將領初始並不驚慌。說句實話,假如秦軍只是後退而沒有做出相應的反擊舉措,他們反倒有孤軍深入之憂,因為他們假如被秦軍主力包圍在代城附近,那大單于調軍救援就需要一定的時間,而他們突圍起來也非常困難,損兵折將倒是不怕,就怕全軍覆沒。

  左日逐王下令點燃狼煙,一邊與前軍聯繫,一邊指揮後軍展開攻擊。他想知道正在圍攻自己前軍的敵人到底有多少?是不是秦軍主力?根據燕人送來的消息,秦軍主力正在中山戰場激戰,暫時還沒有轉戰代北的可能,不過並不排除秦人從其他地方調來軍隊支援代北。

  匈奴前軍兩萬餘騎遭到了近七萬秦軍的圍殺,狂風暴雨一般的攻擊讓匈奴人疲於應付,甚至連喘氣的功夫都沒有。匈奴人從來沒有碰到過如此兇猛的攻擊力,其中八千虎烈軍的戰鬥力尤其可怕。無論是控馬技術還是武器的鋒利程度,包括戰陣的配合,虎烈軍都遠遠超過了代北人和北疆精騎,匈奴人更不是他們的對手,剛一交戰就被這支軍隊殺得毫無還手之力,死傷慘重。

  左日逐王等了很久都沒有看到前軍做出回應。難道前軍佔據優勢,已經控制了局面?既然控制了局面,為什麼不以狼煙相告?

  左日逐王陡升不詳之感,果斷下令,全力進攻,突破秦人的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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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被動防禦

  山道狹窄,秦軍以密集戰陣輔以巨木為障,再加上兩側山上的弓弩手,構築了一道堅實的阻擊戰陣。

  匈奴人的馬軍無法展開,只好下馬作戰,一部分正面突破,一部分則搶佔兩側山崗。匈奴人失去了自己的優勢,在與秦軍的激烈廝殺中始終處於下風,攻擊受阻。

  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太陽已經高懸頭頂。

  日逐王還是看不到前軍的狼煙,知道戰局對自己十分不利了,於是急速派人趕回平城向大單于求援。

  平城就是後來的大同,這個時代它叫平城,是一座小城,與青陂東南麓的平陰、平邑都是建自趙武靈王時期,雖有幾十年的歷史了,但發展緩慢,至今還是一座石頭小城。這座小城地理位置好,處於大同盆地的中心偏北位置。因為代北農耕落後,這個盆地如今依舊是青草萋萋,是個好牧場。樓煩人的第一大部落就居於此地。匈奴人殺進來之後,帶來成群牛羊,於是平城也就了匈奴人的臨時集結地,匈奴大單于頭曼的行帳就設在此處。

  平城距離青陂不足百里,距離今日的戰場不足兩百里,假如這一仗遇到的是秦軍主力,匈奴人戰敗而走,秦軍尾隨追殺,一日之內就將逼近平城,威脅大單于行帳,那後果十分嚴重。

  日逐王雖有所警覺,但還是對戰局做出了錯誤的判斷,低估了秦軍的實力。

  下午匈奴人的前軍死傷慘重,終於崩潰,四散而逃,逃兵們不顧一切衝向山林,試圖逃出天生。司馬尚命令野狐帶著樓煩人尾隨追殺。樓煩人就是在這個地方長大的,對這裡的一草一木瞭如指掌,追殺逃兵對他們來說可謂輕而易舉。

  秦軍主力大軍在震耳欲聾的鼓號下重整戰陣,然後以虎烈軍為先鋒,代北軍居中,北疆精騎拖後,向匈奴人的後軍呼嘯殺去。

  匈奴人措手不及,倉皇后撤。

  秦軍追殺三十里而止。

  司馬尚與諸將商量之後,連夜挺進,越過青陂,直殺白登。

  =

  治水河一線。

  這條攻擊路線因為山川密佈而艱險難行,由此可以理解不足萬人的代北地方軍為何成功阻擋了匈奴人的攻擊。

  楊端和王賁率軍抵達平邑後,在諸種部落的幫助下基本上掌握了前線情況。班氏戰場上大概有數萬匈奴人,這些匈奴人雖然輪番攻城,但進攻的慾望並不強烈。以這些諸種部落的推測,匈奴人的目的並不是突破此處殺進代郡,而是要阻擋代北人攻襲他們的糧道。

  匈奴人的大隊人馬先是在金沙灘作戰,此後突破冶水,直殺句注。從平城到句注有近六百餘里,匈奴人不停地從平城向句注運送牲畜和武器,所以必須要確保兩地之間的通暢。

  楊端和考慮到中原將士不熟悉代北地形,更缺乏與匈奴人作戰的經驗,兼之本身缺乏糧食和武器,因此無意發動大規模的攻擊,遂打算“打草驚蛇”,先以大軍傾巢而出佯裝斷絕匈奴人的退路,切斷匈奴人的糧道,一旦匈奴人害怕了,飛速後撤,則避而不戰,任由匈奴人撤回平城。

  楊端和不打沒有把握的仗,更不想讓將士們作無謂犧牲,在糧食武器沒有得到持續供應之前,他絕不會主動攻擊匈奴人。

  王賁和章邯的想法卻不一樣,兩人認為只有給匈奴人以凌厲打擊,把匈奴人打得“鮮血淋漓”,打怕了,匈奴人才會主動撤退,否則戰局容易陷入僵持,這對秦軍極其不利。

  雙方在爭論中抵達班氏前線。章邯帶著選鋒軍果斷髮動攻擊,斬首近千級,打了匈奴人一個措手不及。

  匈奴人忽然看到敵方援軍出現,驚疑不定,於是馬上組織了一次反擊。

  這時候王賁帶著軍隊加入到戰場,近四萬秦軍將士以密集的箭陣給了驕狂的匈奴人以迎頭痛擊。匈奴人再遭重創,狼狽而撤。

  匈奴人可以肯定秦人的援軍已經進入代北,而從援軍出現的方向來看,顯然是來自中山戰場。

  匈奴人的統率左大當戶一邊急報平城,一邊向句注前線告急,同時急召周邊軍隊於金沙灘集結,準備與秦軍激戰。

  王賁、章邯率軍直殺金沙灘,代北地方軍和潛伏於大山的諸種部落也匯合一處,隨同主力急速挺進。

  雙方對峙之刻,楊端和率主力大軍趕到戰場。秦軍兵力達到了十萬人以上,氣勢如虎。

  匈奴人的左大當戶大驚失色,再度急告平城和句注前線,秦軍主力已經轉戰代北,其鋒銳直指金沙灘,意圖將匈奴大軍攔腰截斷。金沙灘若失,則句注前線大軍勢必被秦軍合圍,形勢萬分危急。

  =

  楊端和堅決拒絕了王賁和章邯的攻擊建議,命令各軍搶佔有利地形,對金沙灘逐步逼進,做出合圍匈奴人的態勢,從而迫使匈奴人後撤。

  秦軍不攻,匈奴人更是驚慌,擔心有更多的秦軍趕到金沙灘戰場,於是這位左大當戶再度向平城和句注前線告急,並懇請句注前線的左賢王馬上調軍回援金沙灘,確保匈奴大軍的退路。

  句注前線的匈奴人統率就是單于庭的第二號人物左賢王。左賢王就是單于庭的儲副,未來的大單于,一般由大單于的兄弟或者兒子出任。現在這位左賢王是匈奴大單于頭曼的弟弟。幾年前死於大月氏的那位左賢王也是頭曼的弟弟,當時那位左賢王急於立功,而右賢王正好病重無法承擔指揮任務,於是那位左賢王就風風火火跑到河西,打算一鼓作氣征服大月氏,哪料世事無常,禍福相依,大月氏人竟然暗中聯手秦國的武烈侯公子寶鼎把他殺了。

  當年匈奴人為了拿下河西,耗費了很大心血,謀劃了很長時間,不但有東西夾擊之策,還有裡應外合之謀,可謂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就差最後一擊了。不幸的是,中土的秦國突然出現了,秦國使者公子寶鼎帶著一支龐大使團渡過大河,屢次重創匈奴人,先後斬殺了匈奴人三個王,拯救了搖搖欲墜的大月氏,摧毀了匈奴人奪取河西的夢想。

  匈奴人因此對中土秦國恨之入骨,但他們沒想到的是,中土秦國就此成了匈奴人的夢魘。

  匈奴人要統一大漠,必須拿下河西,吞滅西邊的大月氏,其次就是征服東邊的東胡諸種。東胡諸種在匈奴人的連續打擊下,已經逐步東徙,對匈奴人的威脅已經減小,如此一來,阻礙匈奴人統一大漠的最大敵人就是河西大月氏。

  為了攻佔河西大月氏,匈奴人首先必須摧毀大月氏和中土秦國的聯盟,而要摧毀這個聯盟,匈奴人必須摧毀大月氏和中土秦國對河南之地的夾擊之勢,而要實現這個目的,匈奴人就必須佔據代北,繼而與河南之地從東西兩個方向夾擊秦國的北部疆域。

  匈奴人因此把目光放到了陰山南部的代北。上天眷顧,一直是匈奴人最強勁對手的中土趙國不行了,而最讓匈奴人忌憚的趙國大將李牧竟然率領代北軍南下作戰,代北就此空虛。匈奴人開始頻繁入侵長城,尋找攻佔代北的機會。上天再一次眷顧,代郡爆發了大地震,代北遭遇一場空前浩劫。

  匈奴人開始了大規模的攻擊,然而,中土秦國再一次出現,再一次破壞了匈奴人的謀劃,他們竟然搶在匈奴人的前面佔據了雁門,粉碎了匈奴人佔據整個代北的夢想。

  匈奴人對秦國切齒痛恨,就在這個時候,燕人找上門,趙燕兩國願意與匈奴人化干戈為玉帛,攜手結盟,共同對抗秦國。雙方各有迫切需要,一拍即合。於是匈奴人知道他們最為仇恨的秦人公子寶鼎正指揮大軍攻打趙燕兩國,估計要不了多久,雙方要再一次正面對決,而戰場就是代北。

  果然,公子寶鼎來了,帶著秦軍主力到了代北戰場,不過,讓匈奴人為之憤怒的是,他們再一次處於下風,被公子寶鼎和秦軍打了個措手不及。

  =

  大單于頭曼接到金沙灘告急的時候,青陂之戰已經結束,司馬尚帶著大軍已經殺到白登,正在馬鋪山一帶與匈奴人激戰。

  代北軍的出現讓匈奴人大吃一驚,而代北軍竟然與秦軍並肩作戰更是讓匈奴人意識到中山戰場上的趙燕聯軍已經完了。代北軍歸降於秦國,而且其武力保存完整,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代北軍臨陣倒戈了。代北軍臨陣倒戈,中山大戰的結果可想而知,趙燕聯軍的命運可想而知。由此也可以解釋為什麼中山大戰的結果遲遲沒有傳來,趙燕聯軍十有八九全軍覆沒了,否則也不至於至今沒有消息。當然,也不排除燕人為了自保,故意隱瞞消息,以便讓秦軍和匈奴人打個兩敗俱傷。

  頭曼和諸軍統率緊急商討局勢。由青陂一戰聯想到句注要塞方向的秦軍突然發力反攻,不難看出秦人的謀劃。秦人試圖打匈奴人一個措手不及,以代北軍牽制平城方向的匈奴軍隊,以太原秦軍牽制句注方向的匈奴人,然後以主力大軍沿治水一線突然殺進雁門中部的金沙灘,將匈奴人攔腰砍為兩截。不出意外的話,秦人的目標是圍殲句注方向的匈奴主力。

  句注鄰近治水上游,山川林立,地形複雜,有利於秦軍的圍殺,而不利於匈奴人的突圍。假如匈奴主力敗亡於治水兩岸,接下來秦軍主力必然與青陂方向的代北軍對平城匈奴軍隊實施南北夾擊,匈奴人必定遭遇一場空前慘敗。

  頭曼不敢猶豫,一邊派出精騎直撲金沙灘,確保主力大軍的退路,一邊十萬火急傳訊左賢王,火速撤離句注戰場,撤到平城會合。

  頭曼的命令還沒有送達句注,左賢王就已經下令全線後撤了。當他接到金沙灘送來的消息後,馬上預感到自己要陷入秦軍的包圍。此處地形太複雜,一旦被秦軍包圍,除了後撤平城沒有其他退路。為了確保安全,倒不如先撤到金沙灘,先確保大軍的退路,如此進可攻,退可守,進退無憂。

  匈奴人攻得快,退得更快,來去如風,一夜之間全部撤過治水河,第二天下午便撤到了金沙灘。

  羌廆(hui)率軍隨後追擊,大軍渡過治水河之後,緩慢推進,步步進逼,與金沙灘東南方向的秦軍形成了夾擊之勢。

  =

  這時秦軍在馬鋪山激戰中再次獲勝,距離平城只有幾十里路了。

  匈奴人總算見識到了秦軍的戰鬥力。代北軍的強悍由來已久,但讓匈奴人吃驚的是秦軍竟然有一支擋者披靡的精銳騎軍,這支軍隊的控馬技術竟然超過了匈奴人,而他們所使用的武器更是鋒利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匈奴人的武器根本無力與之對抗。有這樣一支鋒銳在戰場上橫衝直撞,再輔以代北人的“瘋狂”攻擊,匈奴人當然是每戰皆敗,屢戰屢挫,信心大受打擊,士氣更是一落千丈。

  左賢王在金沙灘一線也是膽顫心驚。雖然秦軍沒有發動攻擊,但幾十萬大軍兩路夾擊,氣勢異常強盛。匈奴人可以想像,秦軍不動則已,一動必定如雷霆壓頂,驚天動地。

  匈奴人屢次攻擊代北,屢次受挫,更有被李牧斬首數萬追殺千里的慘痛教訓,所以不待大單于下令,已經有部落首領率軍倉皇西撤了。有人帶頭,其他人當然紛紛倣傚,所以短短時間內,平城和金沙灘兩地就有大量匈奴人撤離戰場,直奔蒼頭河而去。

  匈奴人的士氣已失,而對秦軍的實力卻知之甚少,這種情況下不宜決戰,再說匈奴人也沒有決心決戰。在匈奴人沒有統一大漠之前,匈奴人必須保持武力上的絕對優勢,只有如此才能維持單于庭的威懾力,才能鎮制大漠諸族。假如此刻決戰而不幸戰敗,對匈奴人來說是一場災難,大漠諸族的反抗浪潮會把匈奴人吞噬得一乾二淨。

  頭曼沒有考慮太久,仔細權衡後,下令撤離,撤到蒼頭河一帶,依據蒼頭河一帶的有利地形,堅守於雁門西北方向,伺機再攻。

  =

  秦軍進駐平城,各部沿平城到金沙灘一線擺開陣勢,與匈奴人陷入長期對峙。

  寶鼎帶著行轅官員抵達平城。

  各軍統率齊聚行轅。這一次司馬尚和代北將領以一種迥然不同的心情走進了行轅。秦軍將率對他們的態度大為改觀,雖然在心理上還是有些排斥,但武人崇尚的就是實力,就是戰績。你打了勝仗,贏得了功勛,證明了自己的實力,必然就會贏得尊重。在軍隊裡,實力永遠擺在第一,誰的實力最強悍,誰的拳頭最硬,誰就是當之無愧的統率。

  寶鼎並沒有大加讚賞代北軍取得的戰績,而是點名道姓請司馬尚分析和預測一下代北戰局的發展,以此來肯定代北軍的成績,讓代北軍盡快融入秦軍,以增強秦軍在代北戰場上的凝聚力和戰鬥力。

  司馬尚直接切入主題,把蒼頭河一帶的地形做了一番詳細介紹。

  蒼頭河位於雁門郡的西北,這一帶地形險要,山川縱橫,是雲中和雁門兩郡的交界之處,其連接兩郡的通道就在蒼頭河谷的東西兩端,一為白道阪,一位西口,又叫殺虎口。

  “這是雲中郡,其北部是陰山,其西南是大河,其南部是大黑河。”司馬尚手指地圖上的大黑河,“我們若要拿下雲中,首先就要佔據大黑河一線,而攻擊大黑河只有兩條路,一條是從白道阪和殺虎口出擊,一條則由平城北上,經岱海、金河山轉道九十九泉。”

  “很明顯,從白道阪和殺虎口出擊攻打大黑河,只有三四百里,而由平城北上取道岱海、金河山一線則有近千里之遙。”司馬尚搖搖頭,嘆道,“我們深入雲中作戰,最大的難題就是糧草輜重的運輸,就是糧道的安全。攻擊路途越短,糧草輜重的運輸就越方便,而糧道的安全也就越有保障。所以,我們攻打雲中的唯一通道就是蒼頭河,就是白道阪和殺虎口。”

  “如今匈奴人佔據了白道阪和殺虎口,時刻威脅著代北腹地,代北戰場上的主動權被他們所牢牢掌控。”

  司馬尚說到這裡神情凝重,眉頭緊鎖,“如果近期咸陽能給我們提供足夠的糧草武器,我們可以乘勝攻擊,奪回白道阪和殺虎口,繼而對雲中形成威脅,迅速扭轉戰局。反之,代北戰場將陷入僵局,形勢對我們十分不利。”

  “五六月是草原雨季,雨季過後水草豐茂,牛羊長膘,到了深秋或者初冬,匈奴人就會再一次發動攻擊。”

  司馬尚手指地圖上的燕國上谷郡。

  “以我的預測,這一次的攻擊應該是匈奴人和燕人聯手,東西夾擊。”司馬尚看看寶鼎,又看看帳內眾將,“我們若要固守代北,未來幾個月非常關鍵。”司馬尚在地圖上連續點擊了數下,“這些地方我們都要修築堡壘。在燕人的上谷郡和我們的代郡之間,過去就修有要隘堡壘,只要加固即可,而在平城和金沙灘一線的西北方向,我們必須在未來幾個月修築五到六座要塞,把匈奴人的攻擊線路全部堵住。”

  “被動防禦?”蒙恬冷笑,“我大秦在代北有近三十萬大軍,完全有實力與匈奴人決一死戰。”

  司馬尚笑笑,問道,“既然如此,你大秦為什麼沿著大河修築數千里長城?趙國為什麼又要在陰山南北修築內外兩座紫塞?”

  蒙恬只是冷笑,卻無言反駁。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46
第348章 給我三年時間

  長城就足以說明一切問題。

  近百年來,中土北部齊趙燕三國飽受北虜侵擾,受制於國力之不足,無法遠征一勞永逸地解決北虜之患,只好勞民傷財修築數千里長城被動防禦。

  歷史上的“精英”們以此為恥,故意淡化北虜之患,甚至把長城歸結為秦始皇的暴政。這些“精英”們把中土的“自大”心理發揮到了極致,就連屈辱的“和親”之策都被奉承為“英明神武”,“無恥”在他們的眼裡早已等同於“高尚”,所謂的“德操”不過是自欺欺人的遮羞布,以致於做了亡國奴還沾沾自喜,以“大一統”和“融合”來粉飾民族的恥辱,而民族的血淚早已被他們的背叛所吞噬,留給後人的只剩下兩千餘年的淚水。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而在“興”“亡”交替中吞噬百姓血肉的就是這些“精英”。今天寶鼎就處在這樣一個貪婪無恥的集團之中,他和這些“精英”一樣,視百姓為草芥蟻螻,雖然有時候他還會想起自己的過去,但他已經是吃人的狼,再不是羊圈裡任人宰割的羊。

  司馬尚一句話道出了代北戰局的要害,道出了大秦目前所面臨的困境。

  大帳內鴉雀無聲,人人沉默。寶鼎更是思緒萬千,想到了萬里長城所蘊含的兩千餘年的民族血淚。匈奴人給中土帶來了多大的災難?匈奴人多少次改變了中土的歷史?

  大漠同樣有幾千年的歷史,可惜大都湮沒於茫茫風沙,留下來的只有寥寥無幾的斷垣殘壁,但即便是這些“斷垣殘壁”,也足以讓後人看到與中土歷史相比肩的大漠輝煌。匈奴人正在創造大漠歷史的第一次輝煌,寶鼎有幸成為其中的見證者之一。他不禁捫心自問,今日的中土,當真有實力阻擋匈奴人創造大漠輝煌的腳步?

  大漢自建國開始休養生息,歷五代帝王百餘年才有了敗匈奴征西域的豐功偉績,假如大秦能平穩發展,長治久安,那又需要多少年才具備同等實力?大秦兼併諸侯,統一中土,其基礎遠比大漢在廢墟上重建要好得太多,只有帝國能“活下去”,或許三十年,抑或五十年,應該就有實力遠征大漠,開拓西域了。

  寶鼎暗自嘆息。我能活到那一天嗎?更現實的問題是,我能拯救帝國,我能讓帝國長治久安,世代相傳嗎?

  今日坐在這座大帳裡的文武官員大都不知道寶鼎據代北而脅咸陽的圖謀。從他們本人和大秦的利益出發,考慮到中原緊張的局勢,代北當然要盡快穩定下來,繼而主力南下進入中原作戰,完成統一大業。

  代北若要穩定下來,最起碼要把匈奴人趕回雲中,趕到陰山腳下,但現實很殘酷,代北戰場上,敵我雙方無論是形勢對比還是兵力對比,包括糧草食物的對比,秦軍都沒有優勢,之所以能取得今日戰果,完全是佔了“攻敵不備”的便宜,否則恐怕都無法完成對雁門的反攻,更無法把匈奴人擊退到蒼頭河一帶。

  從形勢上來說,匈奴人和燕人對代北形成了夾擊之勢,而大秦不但有中原之憂,河北局勢也危機四伏,飽受大饑荒和戰爭蹂躪的河北人假如始終看不到生存下去的希望,極有可能爆發叛亂。

  兵力上雙方雖然相差無幾,但代北戰場上的匈奴大軍主要來自左方諸王,而右方諸王的軍隊隨時可以支援而來,相比起來,大秦軍隊處於下風,因為他們沒有援軍。

  至於糧草食物的補充,雙方懸殊更大。匈奴人帶來成群的牛羊,而羊的繁殖率比較高,只要有水草供應牛羊,匈奴人就餓不死。秦軍到目前為止,糧草供應已經難以為繼,代北軍民在未來幾個月只能勉強維持生存。

  如果今年中土風調雨順,河北和中原都能獲得豐收,徹底結束大饑荒的肆虐和蔓延,那麼秋收之後,代北的糧食危機可以得到有效緩解,然而,河北或許有希望扭轉局面,但中原形勢肯定會越來越糟糕。大秦在兩線作戰的情況下,其重點是中原,由此可以估猜到代北所面臨的困境。

  所以司馬尚提出來的築壘防禦之策雖然讓大家很難接受,但事實上三十萬秦軍也只能做到這一步。當初趙國在其全盛時期,同樣屯數十萬大軍於代北,但最終也就是在陰山南北修築了兩座長城。大漠太遠太大太荒涼了,中土人即便有能力遠征作戰,也沒辦法徹底擊殺北虜,所謂一勞永逸地解決北虜之患不過是痴心妄想而已。

  代北局勢既然如此艱難,那麼三十萬秦軍也就被困在了代北,代北的生存因此完全受制於咸陽的財賦支持,這種局面下,寶鼎試圖據代北以脅咸陽根本就是笑話,相反,寶鼎自困於牢籠,反倒被咸陽箝制了。

  羌廆、楊端和、王賁等數位知道寶鼎謀劃的人此刻心如重鉛,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寶鼎。

  寶鼎神色平靜,從容自若,看不出來他真實的心境。

  “我大秦何懼匈奴?想當年我叔父北渡大河,以數千精銳橫掃河西,斬匈奴萬級,誅匈奴三王,擋者披靡,誰可擋其鋒銳?”公子將閭漲紅著小臉,揮舞著拳頭,慷慨激昂的的叫聲突然打破了帳內的寂靜。

  眾人齊齊抬頭,望向坐在寶鼎身邊的大秦王子,代北名義上的軍政官長。

  這幾年秦王以諸子出鎮地方,取得了不錯的效果。無論是中樞還是地方,對這一政策的理解都越來越深刻。王子出鎮地方,代表的是秦王,對中樞來說實際上加強了對地方的直接控制,而對地方來說也獲得了與中樞直接對話的捷徑,很多軍政事務的處理不但及時而且更靈活,有助於地方的穩定和發展。

  尤其重要的是,這一政策讓貴族士卿階層看到了分封的希望,即便是分封王子而不分封功臣,但只要有分封,王國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格局就將被徹底打破,貴族士卿階層就有機會從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獲得難以估量的收益。

  為此,貴族士卿們對這一政策非常擁護,凡王子出鎮之處的地方官員都盡力配合,以期把這一政策轉化為真正的“分封”,以此來推動國策向有利於他們的方向進行變革。

  未來公子扶蘇假如成為大秦儲君,懷德夫人就是王后,而公子將閭就是秦王的嫡次子,這樣一個地位顯赫的王子出鎮代北,對代北的好處不言而喻,所以公子將閭隨同秦軍進入代北之後,一路上受到了代北軍政官長們的“熱烈歡迎”。

  代北人的“熱情”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公子將閭對蠻荒之地的恐懼,但句注要塞的血腥激戰給了他太大的刺激,恐懼始終伴隨著他,即便是睡覺也常常被噩夢驚醒。直到與叔父公子寶鼎、堂兄公子嬰相聚之後,公子將閭的恐懼才有所消減。

  坐在公子將閭下首的就是輔佐他的司馬鋅和桓煬,這兩位曾一再告誡公子將閭,到了代北要睜大眼睛,但必須閉緊嘴巴。代北曾是趙人的國土,代北人大都是北虜諸種,在秦軍沒有徹底征服他們之前,沒有擊敗匈奴人完全控制和穩定代北之前,代北始終是個危機四伏之地,所以“出頭”的事讓武烈侯去幹,你只要坐享其成即可。

  誰知公子將閭畢竟是少年人,對他的叔父公子寶鼎崇拜到了極致,尤其看到公子嬰跟了叔父幾年之後就變成了一頭吃人的“狼”,渾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凌厲殺氣,他身體裡的熱血馬上沸騰了,也要提劍上戰場殺虜建功,甚至非常迫切想跟在叔父後面去殺匈奴人,於是變得急不可耐了。

  公子將閭豪氣干雲的一聲喊把眾人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有武烈侯在,還怕殺不了匈奴人?代北的困難在普通人眼裡或許沒有解決之策,但在武烈侯眼裡,這些困難還算困難嗎?

  寶鼎笑了起來,親暱地拍拍公子將閭的後背,心裡沒來由地湧出一絲感慨。

  秦王政的這幾個孩子雖然年少,但離京之後都表現出了不凡之處,只要加以磨礪,將來必定有所成就。歷史上他們都是高度中央集權制的犧牲品,被秦王政圈養在咸陽宮,最終慘遭屠殺。贏姓這一脈也可以說是滅族於中央集權制,滅族於豪門貴族和寒門貴族的權力爭奪,滅族於法家大臣李斯的手中。

  不管歷史怎麼寫,用心去想一想,當時的胡亥有多大可能去屠殺自己的兄弟姊妹?這些皇子和公主對胡亥有多大的威脅?沙丘之變的主謀就是李斯,李斯既然敢做出人神共憤之事,他事實上已經瘋狂了。可以推測一下,當時掌控大秦權柄的李斯在誘騙胡亥屠殺皇子和公主的時候,當時受到牽連的宗室和貴族又有多少?這對大秦的打擊又有多大?

  無論太史公怎樣顛倒黑白,都無法改變李斯犯下的滔天罪惡。趙高的確有罪,而且罪不容赦,但太史公把所有罪責都推給趙高,卻把李斯描繪成一個“高大全”的無辜者,這實在是貽笑大方的事。可惜的是,後人只相信被閹割的太史公,就像“皇帝新裝”裡的圍觀者,他們寧願相信皇帝穿著衣服,也不願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們肯定能擊敗匈奴人。”寶鼎終於說話了,到了這個時候,他也應該拿出自己的“代北策略”穩定軍心了。雖然實施“代北策略”的條件並不成熟,但此時此刻,沒有條件就創造條件,“代北策略”必須馬上實施,否則代北人根本看不到希望。

  “我們擊敗匈奴人的辦法有兩個,一個是主動出擊,靠自己的實力擊敗對手,一個是被動防禦,靠對手的錯誤或者大漠形勢的變化獲得擊敗對手的機會。”

  “剛才安平侯已經講述了被動防禦之策。目前我們的困難太多,而這些困難限制了我們的實力,導致我們無法主動出擊,只能築堡壘修要隘,徐圖良策。”

  “徐圖良策包含兩個部分,一個是蓄積實力,一個是耐心尋找機會,一個是主動,一個是被動。我們必須選擇主動,設法蓄積實力。”

  “代北最大的困難就是財賦嚴重不足,糧食無法自給,只能靠外部源源不斷的支援。假如我們能實現糧食自給,增加自身的財賦收入,那麼就能迅速緩解甚至解決代北這個最大的也是最根本性的困難。這個困難解決了,代北所有難題迎刃而解。”

  寶鼎說到這裡站了起來,走到了懸掛在大帳一側的地圖邊上。

  “過去李牧鎮戍代北的時候,為瞭解決代北財賦嚴重不足的問題,特意開闢了軍市,以軍市收入來彌補軍資的不足。”

  “軍市的開闢和發展受制於諸多條件,比如邊疆的穩定,大漠和中土正常的回易往來,等等,所以軍市的收入不但有限,而且極不穩定,對代北的生存和發展起不到實質性的推動作用。”

  “大漠和中土的戰爭來自生存的需要,不管是大漠諸種還是中土諸國,生存的基礎是什麼?食物。大漠諸種以牛羊為食,中土諸國以六谷為生。只要解決了食物,解決了肚子問題,生存也就基本解決。”

  “代北處於大漠和中土之間,是南北戰爭的中心地帶,代北的生存環境可謂極度惡劣,但代北卻是塊好地方。代北的北邊是水草肥美的草場,可以畜牧,而代北的南邊雖然山川縱橫,但谷地眾多,其肥沃的土質完全可以用來耕種。”

  “如今代北無論南北都是畜牧。北邊的畜牧因為飽受匈奴人的侵擾而難以為繼,南邊的畜牧因為草場貧乏而後繼無力,再加上年復一年的戰爭,代北人的生存尤為艱難。”

  “趙國曾試圖在代北發展農耕,但因為諸種部落的極力阻撓,河北人不願北遷等諸多困難,最終成效甚微。”

  寶鼎的目光轉向代北軍將領,這些將領大都是諸種部落的首領,如果無法說服他們,也就難以在代北推行農耕。

  “我相信你們比我更清楚代北人目前的生存難度。說句難聽的話,代北軍在中山戰場上的投誠,其根本原因是邯鄲已經無法供養代北,而咸陽卻可以代替邯鄲繼續保護代北,這導致你們根本沒有第二個選擇。但我想問你們一句,你們難道希望自己的子孫世世代代掙紮在生死的邊緣?你們就不想徹底的永久的解決生存問題?你們想過沒有,如果你們再不改變固有的生存方式,或許幾十年、上百年之後,你們的部落也就不復存在了。”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要改變北虜諸種的生存觀念,改變他們祖祖輩輩傳承下來的生活方式,那太難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不過今日形勢不一樣了,今日代北的生存空間縮小了一半,今日代北人面臨死亡的威脅,今日代北有二十多萬秦軍主力,足以把代北人吞噬一淨。假如秦軍放棄代北,代北人必將淪為匈奴人的奴隸,相比起來,代北諸種寧願做中土人的附庸,也不願做匈奴人的奴隸。為了生存,代北諸種必須做出選擇,而這個選擇關係到他們子孫後代的存亡。

  寶鼎在地圖上畫了兩個圈,一個在代城,一個在平城。

  “墾荒屯田。”寶鼎斬釘截鐵地說道,“軍隊在平城墾荒屯田,同時從河北遷徙一部分人口到代城屯田。凡違令者,殺無赦。”

  司馬尚的臉色頓時就變了。

  樓煩人的首領野狐再也忍不住了,一躍而起,剛想開口說話,寶鼎揮手阻止。

  “我給你一個承諾。”寶鼎鄭重說道,“等我擊敗匈奴人,殺進大漠之後,陰山南北的草場任你挑選。”

  野狐一張臉漲得通紅,硬生生把嘴邊的話吞了回去。

  “但現在不行,現在你們的部落必須一邊畜牧,一邊學習耕種,必須先把肚子吃飽,先活下來。”寶鼎大聲說道,“中土形勢惡劣,咸陽財賦不足,代北的現狀更是到了千鈞一髮之刻,這一切都逼得我們不得不大規模的墾荒屯田。我們沒有退路了,我們面臨絕境,我們若想置之死地而後生,唯一的辦法就是自力更生,自己救自己,舍此以外再無他策。”

  青狼也站了起來,代北將領都站了起來。他們看出來了,武烈侯這是以武力相逼,以屯田和遷徙人口來蠶食他們的生存空間,正如武烈侯所說,再過幾十年,代北諸種部落將不復存在。

  在匈奴人和中土人之間,他們當然選擇中土人,一則中土實在是富裕,眼前的困難是暫時的,過幾年形勢變了,咸陽可以給他們帶來更好的生活,可以在他們遭受災難的時候予以援助,二則他們與匈奴人之間的仇怨實在是太深,就算投降過去,其下場也可想而知,將來假如秦軍擊敗了匈奴人,他們當真是不復存在了。

  不過,他們必須防備秦人背信棄義,必須要武烈侯對所有的諸種部落做出承諾。

  寶鼎把自己的“代北策略”做了完整述說。在這個策略中,代北以蒼頭河、金河山一線為南北分界,北面是諸種部落的主要居住地,以畜牧為生,南面則以諸種部落和中土人混居,以農耕為主。

  按照寶鼎的設想,只要代北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糧食危機,自身實力得到了飛躍,那麼擊敗匈奴人,把匈奴人趕到陰山以北絕對沒有問題,由此代北諸多矛盾將得以順利解決。

  “給我三年時間。”寶鼎鄭重做出承諾,“三年後,我給你們一個嶄新的代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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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9章 臨危受命

  寶鼎明確了代北戰場的攻防策略之後,隨即與各軍統率進行了商議。

  代北軍、北疆軍、北部軍和中原軍主力分別屯駐於青陂、平城、金沙灘和治水上游的黃花嶺一線,從防禦上看這是一字長蛇陣,但一旦轉為進攻,則是鋒矢戰陣,而鋒銳就是直指蒼頭河的北疆軍。楊端和率一部分中原軍和代北地方軍鎮戍代郡,駐守要隘,與燕軍對峙。

  司馬尚的代北軍和蒙恬的北疆軍繼續攜手作戰,向蒼頭河一線的匈奴人發動攻擊,最大程度地把匈奴人壓制在白道阪和殺虎口一帶,繼而保證秦軍可以順利地修築堡壘和墾荒屯田。

  寶鼎的命令一道道下達,竭盡全力調動代北所有力量實施這兩項關係到代北存亡的重大計策。

  現在是初夏,經過幾個月的墾荒之後,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深秋時分就可以播種冬小麥。冬小麥要到來年的夏天才能收割,那麼在這一年時間裡,假如中土形勢的發展對大秦始終不利的話,代北就無法得到咸陽充足的財賦支持,只有被動防禦,而防禦就要靠堡壘了。

  墾荒屯田重要,修築堡壘同樣重要。軍隊不但要與匈奴人作戰,還要墾荒屯田,更要參與堡壘建設。與此同時,代北人也被組織起來參加堡壘修築和墾荒屯田。值此生死存亡之刻,唯有上下齊心,軍民攜手,方能擊敗外虜,重建代北。

  但代北的力量畢竟有限,無論是墾荒屯田還是修築堡壘,都需要咸陽的支持,需要晉中和河北兩地的支持。

  太原方面當然義不容辭。代北是太原的屏障,是晉中的門戶,而晉中的太原、上黨、上郡、河東等地的軍政官長不是出自老秦人就是出自馮氏,對武烈侯和代北當然是鼎力相助

  河北方面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公子扶蘇、王翦和馮毋擇等人在錢糧物資上無法幫助代北,但他們手裡有人,攻佔中山讓他們擄獲了大量的逃亡庶民。本來王翦打算把他們遣返原籍,一邊賑濟一邊重新給他們分配土地。這下正好,全部送給代北,為河北解決了一個大包袱。

  趙國曾經數次打算從河北遷徙人口到代北屯田,但都因為各方面的蓄意阻擾而沒有成功。誰願意去蠻橫之地?誰願意直接面對匈奴人的燒殺擄掠?誰願意損失自己在河北的利益?趙國沒有做成的事,秦國一夜之間就完成了。秦國以自己強悍的武力,把這些飽受大饑荒和戰亂***的河北人強制轉徙到了代北,而且一次性就轉徙近百萬人口。

  河北把這個大包袱甩給了代北,其自身的恢復能力驟然暴漲,再加上以買賣土地來換取錢財物資,河北的恢復重建速度非常驚人。

  =

  大***時代的“陣痛”在代北達到了極致,飢餓、戰爭和死亡無時無刻不在這塊土地上肆虐咆哮。

  寶鼎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個冷血機器,為了讓代北“活下去”,他無視飢餓、戰爭和死亡在代北大地上的肆虐,他就像一個血腥而殘忍的“暴君”,為了實現自己的目的,頑固而執著地推行著自己的策略,從軍隊到庶民,到奴隸,甚至到牲畜,每一個生靈都變成了“暴君”手裡的“食物”,以敲骨吸髓來形容都不為過。

  特殊時期、特殊形勢下,需要實行特殊的政策。代北在寶鼎的鐵腕控制和血腥鎮制下,新法令新制度層出不窮,其目的就是一個,最大程度地壓榨代北的潛力,最大程度地把代北有限的資源榨乾吃盡,發揮出它最大的效益。

  這一時期,從咸陽、中原、河北乃至東南、江南等地不斷傳來消息。

  齊國對中原的攻勢異常猛烈,韓魏兩國逃亡貴族的聯合軍隊也乘勢攻城拔寨,步步逼近中原腹地。

  楚國政局再度發生劇變,以景氏和項氏為首的主張合縱抗秦的貴族們與以陽文君熊岳為首的堅持連橫秦國的貴族們終於爆發了“戰爭”,兩派貴族血腥廝殺,陽文君熊岳慘遭殺戮,其龐大勢力遭到血洗,其盟友更是紛紛倒戈,改變立場,轉而支持合縱抗秦。

  壽春一度陷入混亂,但景氏和項氏並沒有一味殺戮,而是迅速與楚國貴族們形成了妥協,在最短時間內穩定了局面,牢牢控制了朝政。

  楚王負芻不得不接受殘酷的事實,下令撕毀與秦國的盟約,合縱抗秦,與齊國聯手夾擊中原。

  很快,項燕指揮楚***隊沿鴻溝北上,首先包圍了陳,接著其淮南主力直殺潁川。

  秦軍在中原戰場陷入極端困境,首尾難以兼顧,岌岌可危。

  蒙武無奈之下,果斷下令放棄陶、陳兩座重鎮,急速收縮防線,不惜一切代價死守大梁和新鄭,確保中原腹地。

  =

  楚國毀盟,斷絕了對江南的一切支援,並***了大江。

  公子高臨危不亂,在武安侯公子騰和昌平君熊啟的協助下,急召東南、江南兩地軍政官員,做出了中止實施西南策略,停修南嶺大渠的決策,果斷集結東南、江南兩地軍隊,在水師配合下,向楚國的九江郡發動了攻擊。

  公子騰和蓋聶率軍直殺九江重鎮彭澤。

  公子高、熊啟和魏起率領東南軍隊和水師沿大江而下,直殺楚國長江要隘夏浦。

  =

  中土形勢瞬息萬變,咸陽宮手忙腳亂,代北、河北、中原和東南局勢的急劇變化更是讓秦王政和中樞目不暇接,窮於應對。

  統一大勢明朗了,中土諸侯國為了生存不得不絕地反擊,統一進程因此受阻。重重危機下蘊含了中土統一的契機,大秦只要把握住這個契機,只要挺過這個難關,狂風暴雨之後必將是美麗彩虹。

  但是,秦王政和中樞大臣們都沒有看到扭轉危局的契機,相反,他們都有一種強烈的危機感,中樞即將失去對地方控制的危機感。

  這時候,武烈侯的奏章到了。在這份奏章中,武烈侯以太傅和護軍中尉的名義,以中樞大員的名義,嚴正告誡秦王政和中樞,必須改變固有的思路,必須在大一統的前提上全盤考慮中土形勢,繼而拿出與大一統相適應的策略,確保大秦能夠在艱難的統一進程中穩步前進。

  同樣的告誡早在武烈侯第一次回到咸陽的時候,早在他離京出塞之前,就已經在不同場合,一而再再而三地反覆闡述過,歸根結底一句話,治理一個諸侯國和治理一個疆域萬里的龐大帝國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從君王到士卿臣僚,必須從思想上做好準備,從國策上做好調整,整個王國必須隨著統一進程不斷地進行自我調節,以便與統一進程相適應,繼而控制和***王國的高速發展。

  但無論是秦王政還是中樞,都沒有重視寶鼎的這些告誡,依舊用固有的思路和國策駕馭著大秦這駕馬車飛馳在統一進程上,結果今天他們終於“撞”到了石壁上,頭破血流。

  如何扭轉當前局勢?

  秦王政和中樞一籌莫展。

  代北不能放棄。在這一點上,秦王政和寶鼎的觀點出奇地一致。雖然朝堂上放棄代北的呼聲非常強烈,不少中樞大臣也贊同這一策略,但既然秦王政絕不讓步,武烈侯又親自坐鎮代北,把代北的生死存亡和他個人的生死存亡緊緊捆綁到一起,誰還敢冒著身死族滅的危險去得罪秦王政和武烈侯這對兄弟?

  代北絕不放棄的後果就是把大秦拖進一個看不到未來的可怕深淵。戍守代北就要與匈奴人長期廝殺,咸陽為此要源源不斷地提供財賦支持,這是一個無底洞。

  雖然武烈侯拿出了代北策略,在代北墾荒屯田,試圖以軍屯和民屯來實現代北糧食自給,從而減少咸陽的財賦支出,但同時這也是代北試圖擺脫過度依賴咸陽的一個策略,一旦代北實力強大了,強大到足以“自立”了,咸陽對代北還有多大的控制力?

  由此引出一個關鍵性的問題。咸陽用什麼辦法才能牢牢控制代北?分封王子,以王子領封國,實施中央領導下的郡縣和封國並存制,也就是郡國制度。舍此以外,還有其他途徑嗎?沒有了。代北太過遙遠,中央若想實際控制代北,郡縣制顯然難以實現這一目的,而分封功臣又容易導致割據自立,唯有建封國,分封王子以領之,依靠血緣和宗法來維持中央對遙遠邊鎮的實際控制,才是現實的也是可行的最佳過渡之策。

  江南就是最好的例子,而今日江南公子高的所作所為正好為封國製的利弊做了一個詮釋。

  江南鄰近楚國,對楚國的局勢密切關注,當楚國局勢的變化對秦國不利的時候,江南在第一時間做出了反應。公子高非常果斷,斷然中止實施西南策略,與東南聯手攻擊楚國,導致楚國陷入兩線作戰的窘急,給了中原以有力支援。

  咸陽能否像江南一樣迅速對楚國局勢的變化做出反應,拿出正確的對策?顯然做不到,雖然驛站的傳遞速度已經非常快了,但面對今日瞬息萬變的戰場局勢,咸陽再想控制全局,靠中樞來指揮數千里之外的戰場,根本就是一個笑話。高度的中央集權有它嚴重的弊端,而這就是其中之一。

  但假如江南沒有王子公子高,沒有公子高的臨機決斷,秦國能否在最短時間內開闢東南戰場?也是不可能。除了王子,誰敢擅自做出這樣大的決策?王子出鎮地方,雖然只是名義上主掌地方軍政大權,但到了關鍵時刻,王子的身份和地位就會轉化為實際權利,地方軍政官長在危機面前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遵從有王子身份的最***長的命令。

  這是王子出鎮地方的優點,但弊端也非常明顯,假如王子圖謀不軌,甚至陰謀叛亂,那優點就變成了致命的弊端。

  此次公子高的所作所為可謂“膽大”,但無疑這不是公子高的“所為”,而是武安侯公子騰的決斷,而公子騰之所以能說服昌平君熊啟,說服魏起和甘羅這兩位東南大員,其背後肯定有武烈侯的影子。幾乎可以斷定,這一切都是出自武烈侯的謀劃。

  武烈侯對局勢的預測和把握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神鬼莫測的地步,而從他在河北、代北的一系列堅決果敢的動作中,從突然間拿出來“代北策略”中,不難推測到他早有一套完整的謀劃,而江南公子高在關鍵時刻甩開咸陽,果斷開闢東南戰場一事,必定在其謀劃之中,其目的只有一個,給咸陽展示一下“封國製”的利弊,讓咸陽認識到“封國製”是大秦在統一前後控制和穩定龐大帝國的最好辦法。

  由此可以推測到武烈侯下一步的謀劃,那就是以當前危局脅迫咸陽建封國,實施郡國製,繼而改變大秦的基礎國策,推動國策迅速走上變革之路。

  這就是秦王政和中樞從當前局勢中所看到的強烈危機。

  中央正在失去對地方的控制,代北如此,河北如此,東南和江南更是如此,而中原戰場的勝負正是雙方博弈的工具,一旦中原戰敗,齊楚合縱軍直殺函谷關下,中央怎麼辦?這場博弈假如以咸陽的徹底失敗而告終,其後果不堪設想,所以咸陽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妥協,在局勢還沒有失控之前妥協,這樣咸陽還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將來還有反擊的機會。

  秦王政不想妥協,他需要維護自己的權威。

  但關東人已經無法承受重壓,馮氏也罷,蒙氏也罷,李斯、周青臣等人也罷,都在鋪天蓋地而來的重壓下窒息難當。

  本來他們曾設想當中原爆發危機的時候,就把東南熊氏拖進中原戰場,以熊氏的生死存亡和公子扶蘇的未來威脅武烈侯,反制武烈侯,但武烈侯有天縱之才,竟然早早在楚國布下驚天之局,又在江南設下暗棋,利用王子公子高和宗室重臣公子騰的超然身份和地位,硬是搶在咸陽做出對策之前,和東南熊氏聯手開闢了東南戰場。

  此策不但讓熊氏擺脫了危機,還把大秦拖進了三線作戰的困境,咸陽面臨的局面更為複雜。中原看似得到了有力策應,但實際上中原戰局的發展完全被東南戰場所控制。東南戰場打得好,中原形勢就能得到有效緩解,反之,中原必敗無疑。中原戰敗,秦王政和咸陽宮在***上就陷入極度被動,尤其是關東人,恐怕要遭到致命重創。

  不過,武烈侯沒有把事情做絕,顯然他擔心秦王政憤怒之下拒不妥協,以致局勢徹底失控,這不但會損害大秦利益,對他本人及其利益集團也是十分不利。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這種事情不能干。

  武烈侯在代北戰局緊張,形勢岌岌可危的情況下,以鐵腕強行實施代北策略,一邊遷徙人口一邊墾荒屯田,這實際上就是“自殺”。代北的條件及其惡劣,武烈侯拿什麼來支撐戰場,支撐他的代北策略?只要咸陽斷絕對代北的財賦支持,代北必死無疑。

  咸陽卡住了武烈侯的咽喉,秦王政手中依舊控制著主動權,武烈侯給予了咸陽足夠的妥協優勢,現在就看秦王政是否願意妥協了。

  秦王政的權威需要實力來維護,他最為信任最為依賴的實力就是關東人,但關東人承受不了重壓,紛紛懇請秦王政做出妥協,尤其蒙氏和馮氏,苦苦哀求。

  秦王政只有妥協。

  秦王政急令,公子扶蘇因為在河北建功,爵拜長平侯,一等封君,即刻趕赴中原坐鎮。

  公子扶蘇是大秦第一個封君的王子,而且還是一等封君,這基本上確立了他未來大秦儲君的地位。這是秦王政做出的妥協姿態,他希望寶鼎能因此做出回應,也希望熊氏能因此在東南戰場上有所動作,從而給中原戰場贏得更多時間。

  秦王政十萬火急書告武烈侯,代北不能放棄,中原也不能丟,但“代北策略”需要咸陽以大量財賦做為支撐,然而今日形勢對大秦十分不利,咸陽無法給代北以支持,如此下去,代北堅持不了兩個月必定崩潰。秦王政為此建議武烈侯,要麼即刻停止實施“代北策略”,要麼請他馬上趕赴中原,在兩個月之內解決中原危機。

  公子扶蘇坐鎮中原,如果中原戰敗,這位王子必定就此失去問鼎大秦儲君的機會,所以武烈侯必須去中原相助。

  代北需要咸陽的財賦支撐,但咸陽只答應再給兩個月的錢糧,為此,武烈侯必須去中原,以解決中原危機來換取咸陽對代北持續的錢糧供應。

  公子寶鼎至此總算鬆了一口氣,他的謀劃進展順利並開始發揮作用。代北軍政官長們高懸的心總算放下了一點點,但只有一點點,因為中原戰場上的秦軍根本就沒有轉敗為勝的可能,兩個月後,代北怎麼辦?

  在行轅軍議上,寶鼎非常嚴肅地告訴軍政官長們,“不要說我離開了,這關係到代北的安危。”

  司馬尚急切問道,“兩個月後你能回來?”

  “兩個月內,我一定能回來。”寶鼎笑道,“中原危局旦夕可解,不足為慮。”接著他手指公子將閭、公子嬰,“我離開之後,你們四處巡視,以穩定軍民之心。”又手指曝布、朱英,“行轅軍政事務就託付給兩位了,諸事多與安平侯、兩位大庶長和長史商議,不要擅做主張。”

  司馬鋅、羌廆、司馬尚和桓煬四位代北重臣面面相覷,心如重鉛。兩個月?武烈侯拿什麼在兩個月內扭轉中原戰局?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47
第350章 威懾

  如果武烈侯未能扭轉中原戰局,其結果是災難性的,但中原危局是武烈侯蓄意製造的,他布下的局,他自己去解,秦王政的這一要求合情合理。

  兄弟之間的矛盾可以緩解,利益可以妥協,但不能以損害王國利益來實現自己的政治目的。王國利益不容受損,這是底線,誰觸犯了這個底線,那就是不死不休的結局。

  武烈侯帶著三千虎烈衛,日夜兼程趕赴中原。

  由平城入代,再由代城翻越飛狐陘南下中山,然後由中山抵達邯鄲。

  王翦、馮毋擇等河北軍政官長出城十里相迎。琴氏、烏氏、卓氏、郭氏等雲集於邯鄲的巨商富賈也隨同出迎。

  寶鼎與眾人一一寒暄,雖然風塵僕僕,疲憊不堪,但神態從容,臉上自始至終充滿笑容,言談之中也看不到任何憂愁之色,這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眾人心裡的不安。

  中原形勢太惡劣了,大片土地丟失,大量城池淪陷,大梁和新鄭兩座中原重鎮遭到齊楚聯軍的攻擊,但中原沒有援軍,秦軍主力在代北戰場,東南和江南軍隊與楚軍激戰於九江,京畿軍隊要戍衛關西。蒙武指揮中原地方軍能堅守到現在,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在大部分人看來,現在拯救中原的唯一希望就是武烈侯,就是代北戰場上的秦軍主力,雖然這可能要付出丟失代北的慘重代價,但代北和中原的價值沒有可比性,棄代北而守中原是絕對正確的策略。

  大秦朝野上下都在期盼著大王下令,都在等待著武烈侯的到來。終於,秦王政順應民意,下令調武烈侯趕赴中原,那麼緊隨武烈侯而來的必定是浩浩蕩蕩的幾十萬秦軍主力。

  寶鼎和王翦同乘一車。

  “看到了嗎?”王翦指指車外歡呼的人群,“他們一直期盼你重返中原,已經等了很久了。”

  寶鼎笑了起來,“他們期盼的不是我,而是幾十萬軍隊。中原牽扯的利益太多,如果丟了,損失難以估量,但這一次的損失無法避免,咸陽宮不願意承擔這個責任,於是就把我從代北趕了過來。我就是來做替罪羊的,免得讓大王和咸陽宮丟人又丟臉,顏面大失啊。”

  王翦笑了起來,搖搖頭,“事已至此,你就勉為其難承擔一次責任吧。反正中原是你打下來的,大家的利益也是從你手上拿來的,中原丟了也罷,損失慘重也罷,大家都不敢對你怎麼樣,更不至於牆倒眾人推。相反,割地議和之事如果由咸陽出面,大王和中樞不但威信受損,咸陽政局恐怕又要風起雲湧,這對我們都沒有好處。”

  接著他笑容微斂,皺眉問道,“咸陽給你的時間很短,你有把握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解決中原危局嗎?如果你解決不掉,咸陽會不是放棄代北,轉而調主力大軍南下作戰?”

  寶鼎遲疑了一下,說道,“這種可能性很大。大王逼著我離開代北,顯然暗含這種威脅。我不在代北,恐代北怕沒有幾個人敢於和咸陽直接對抗,公然違抗大王的命令,但代北的局勢直接關係到京畿和河北兩地的安危,所以咸陽在此事上肯定極其慎重,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下絕對不敢放棄代北,那等於把京畿和河北直接暴露在匈奴人的馬蹄之下,咸陽無論如何也不會做這種蠢事。代北和中原相比較而言,代北山高路遠,易守難攻,而中原則是四戰之地,誰的武力強悍,誰就可以佔據,所以在代北和中原的取捨之間,當然是舍中原而守代北,這是顯而易見的事。”

  王翦不屑冷笑,“如果顯而易見,為何朝野上下都要你去中原坐鎮?談判議和,割地賠城之事,為何都要你去做?”

  寶鼎望著王翦久久無語。他知道王翦對談判議和沒有信心,擔心自己因此受到重挫。

  目前局面下,解決中原危機的唯一辦法就是議和。這不是能否放棄代北的問題,而是大秦即便主力南下,能否有實力三線作戰?大秦的財賦是否足夠支撐三個戰場的需要?這個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但秦王政和咸陽宮必須做出決策,必須在代北和中原之間做出選擇。

  武烈侯不願意放棄代北,那麼他就要承擔拯救中原的責任,假如他不願意承擔,或者承擔了,但還是失敗了,那麼丟失中原的罪責就是武烈侯的。這不是秦王政和咸陽宮為了推脫責任,讓武烈侯做替罪羊,而是武烈侯自己要與咸陽宮對抗,把咸陽宮逼到了這一步。

  如果雙方決裂,咸陽宮不但要承擔丟失中原的責任,還損害了王國的利益,所以咸陽宮只有妥協,但咸陽宮要維護自己的權威,武烈侯也要維護咸陽宮的權威,因此雙方妥協的前提就是武烈侯必須承擔責任。

  武烈侯敗了,就算中原丟了,咸陽宮的權威還在。反之,武烈侯贏了,咸陽宮的權威更高,但雙方的抗衡依舊存在,為了避免對決給王國利益造成損失,雙方都要妥協,都要讓步,從而實現王國、君王和貴族集團三方共贏的局面。

  現在的形勢其實一目瞭然,中原就是保不住,咸陽宮就是要為此付出權威大損的代價,而所謂代北和中原之間的選擇根本就是自欺欺人,咸陽發出棄代北守中原的呼聲其實就是咸陽宮對武烈侯的反擊,就是把武烈侯逼到風口浪尖上,就是逼著他到中原承擔所有責任。這局面是你蓄意製造出來的,責任當然由你來負。你如果有辦法化解,足以說明你現在的實力已經可以影響大秦的命運,那麼咸陽宮理所當然要妥協,否則兩虎相爭,手足相殘,後果不堪設想。

  “我必須維護大王和咸陽宮的權威。”

  寶鼎言辭懇切地說道,“大王和咸陽宮的絕對權威是大秦強大的基礎,也是大秦統一中土的必備條件,更是將來帝國長治久安、國富民強的重大保障。”

  “六百餘年來,諸侯爭霸兼併,生靈塗炭,根本原因還是因為大周王權的嚴重衰落。”寶鼎嘆了口氣,“假如歷代周王及其中樞都擁有絕對權威,中土怎麼會有六百餘年的戰亂?難道你希望大秦統一中土後,中土再次陷入年復一年的戰爭嗎?”

  王翦臉色陰鬱,低頭沉思。

  他可不會像寶鼎這樣想。幾十年來正是因為大秦君王擁有的權威越來越大,功高蓋世的武安君才會含冤而死,而寸功未立僅靠動動嘴皮子的范睢就能封君為相,這對浴血疆場的武將們來說太不公平了。不錯,君王是擁有予取予奪的大權,但過去君王不會濫用這樣的權利,更不會因為自己的喜怒好惡就誅殺一員功勛顯赫的大將,相反,那時候的君王對自己的功臣非常的信任和慷慨,比如周武王就曾分封功臣於天下。

  今天的秦王給了功臣什麼?薄情寡義也就算了,可怕的是兔死狗烹啊。為什麼會造成這種種的不公?天地公正又在哪?就是因為君權的無限擴大,君王已經把自己當作“天”,當作“神”了,他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天地間的“公平公正”已經蛻變為君王個人的“公平公正”了。

  這樣的君權還維護它幹什麼?就算你武烈侯是宗室,是秦王的兄弟又如何?看看中土那些聲名顯赫的貴公子,最後又有幾個人落得了好下場?

  王翦緊緊閉上了嘴巴,目光望向了車外,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失望之色。他原以為寶鼎會利用這個機會給咸陽宮以重創,從此牢牢控制朝政,但他錯了,寶鼎以這樣一個自以為“高尚”的理由犧牲了貴族們的利益,這是一個錯誤,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將來的某一天,貴族們肯定要為此付出慘重的代價。

  寶鼎知道王翦對自己這句話非常不滿,但他不能不說,不能不給像王翦這樣位高權重勢力龐大的豪門貴族以告誡。

  楚國政局的劇烈動盪對寶鼎來說也是一個警示。君權是要維護的,貴族們的權勢是要遏制的,這兩者之間需要互相制約,否則政局必定不穩,而政局的不穩將帶來一系列可怕的後果,這種後果足以導致王國的衰敗和崩潰。

  如何在兩者之間取得一種平衡最終取決於權利和財富的再分配,大秦國策的變革如果能和今日社會發展相適應,那國策變革就會成功,未來帝國也就能穩定而健康的發展下去。這個道理很簡單,但人性太複雜,對權利和財富的攫取永遠沒有止境,過度的貪婪必然導致國策前後搖擺,而理想和現實的距離永遠是那樣的遙遠。

  寶鼎暗自嘆息,不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

  “河北能否在秋天獲得收成?”寶鼎問道。

  王翦遲疑了一下,“中原局勢的變化對河北的恢復和穩定有相當大的影響,一旦中原崩潰,河北必受波及,秋收肯定極其有限。”

  中原崩潰,河北戰火再起,所有的投入都會打水漂,誰敢在這個時候把財富投到河北的土地上?

  寶鼎想了片刻,問道,“假如我在兩個月內穩定了中原局勢,上將軍可以保證河北的秋收嗎?”

  王翦點頭,“你也看到了,咸陽豪門和巨商富賈雲集邯鄲,而河北的包袱又甩給了代北,河北農耕恢復的條件完全成熟,現在欠缺的就是有利形勢。”

  寶鼎稍加沉吟,又問道,“如果秋收不錯的話,上將軍是否願意攻打燕國?”

  王翦臉色微變,眼裡掠過一絲詫異,旋即對寶鼎的意圖了然於胸。

  代北不穩,北疆就不穩,北疆不穩,秦軍主力就無法南下,秦軍主力不能南下,中原戰局就無法打開局面。

  今日大秦受挫於中原,若想迅速解決危機,唯一的辦法就是以土地換和平,但咸陽不會答應,這將給咸陽宮的權威以重擊,如果咸陽能夠接受割地賠城,能夠忍受自身權威的損失,秦王政也就不會讓寶鼎到中原處置危機了。

  寶鼎若要迅速解決中原危機,就要以土地換和平,若要讓咸陽宮接受這個屈辱的議和條件,就要給咸陽宮一個理由以維護其權威,其難度之大可想而知。

  寶鼎如何用土地換和平,王翦不知道,但王翦估猜到,寶鼎為了維護咸陽宮的權威,必然要在中原做出策略性的退讓。所謂策略性的退讓就是以中原戰場上的損失來換取其他戰場上的勝利,以損失小利益來換取大利益,只有如此,中原議和方案才能被咸陽宮所接受。

  代北戰場沒有取勝的可能,東南戰場和中原戰場是一體的,中原停戰,東南自然也就停戰。無疑,最後就剩下一個目標,那就是燕國。

  殺進燕國,滅亡燕國,吞併一個諸侯國,此戰績可謂顯赫。

  中原割地賠城的目的是為了大秦集中力量吞併燕國。燕國一滅,代北局勢大變,秦軍主力不再有被敵人東西夾擊之危,隨即可以全力攻擊匈奴。匈奴一旦退到陰山以北,則北疆穩定。北疆穩固了,秦軍主力隨即可以轉入中原作戰,以血洗前恥,重奪中原。

  這樣一個策略顯然能被咸陽所接受,但前提是,寶鼎必須能在兩個月內穩定中原,否則河北的秋收就得不到保障。沒有足夠的糧食,王翦拿什麼去打燕國?

  “河北連遭大災,即便秋收不錯,產量也一時難以恢復,糧食依舊還是無法保證大軍的需要。”

  王翦沒有直接否決。

  “若要打燕國,上將軍需要多少軍隊?”寶鼎問道。

  “如果兩路夾擊,十萬足矣。”王翦說道,“但以我的估計,深秋之後匈奴人肯定要發動更為猛烈的攻擊,代北未必能抽出軍隊與我夾擊燕國。”

  寶鼎搖頭,“如果我在兩個月內穩定了中原,然後把這個消息傳給匈奴人,匈奴人是否還敢與我決戰?”

  “我攻打燕國,這個消息傳到中原,中原局勢是否還能保持穩定?”王翦反問道。

  寶鼎笑笑,“人算不如天算,先不要考慮太多。只待中原穩定,就請上將軍準備攻打燕國。”

  寶鼎僅僅在邯鄲停留了一夜,第二天清晨便飛速南下中原。

  公子扶蘇、蒙武、隗藏、王昕、公子莊等人趕到白馬津相迎。

  寶鼎與他們一一寒暄之後,笑著問道,“你們都跑來接我,前線怎麼辦?就不怕將士們以為你們跑了,開城投降?”

  眾皆大笑。

  中原人都在盼望武烈侯的到來,這倒不是把武烈侯奉若神明,而是武烈侯手上掌控著秦軍主力,假如他看到中原岌岌可危,實在守不住了,毅然改變策略,願意棄代北而守中原,這樣咸陽就能把秦軍主力全部調到中原,如此中原可保,大家的利益也就保住了。退一步說,就算武烈侯堅持放棄中原,那他的到來等於承擔了丟失中原的主要責任,也能替大家“分憂解難”。

  總之,武烈侯就是中原人的“救命稻草”,只要他來了,大家肩上的千斤重擔卸下一半了,當然心情大好。

  這其中最高興的就是蒙武。假如蒙氏丟掉了中原,其權勢必定一落千丈。蒙氏正是看到了其中的危機,所以才主動向武烈侯妥協。武烈侯接受了蒙氏的妥協,關鍵時刻火速趕到中原就是證明。

  其實武烈侯完全可以拖一拖,讓中原形勢更為惡劣,以此來逼迫咸陽責罰蒙氏,然後以老秦人代之,這樣武烈侯就可以重創蒙氏了。

  “武烈侯請寬心,十天前,中原將士就知道武烈侯正在飛赴中原,士氣頓時高漲。”王昕笑著說道,“現在就算我們真的跑了,將士們也會浴血奮戰,等待武烈侯的到來。”

  “前線戰事已經停了下來。”蒙武接著說道,“敵軍聽說武烈侯飛赴中原,紛紛後撤。齊人和魏人已經撤到大梁城六十里外。楚人和韓人也撤離了新鄭。”

  中原人很聰明,早早把武烈侯重返中原的消息傳了出去。現在武烈侯的威懾力太大,他手上有幾十萬秦軍主力,他的到來是否意味著秦軍放棄了代北,轉而全力逐鹿中原?齊楚兩國在形勢不明的情況下,當然暫停攻擊,蓄勢以待。

  咸陽為什麼一定要武烈侯重返中原?中原人為什麼盼著武烈侯來?就是因為唯有武烈侯才有這樣的威懾力。他是大秦第一權貴,實力強大,他不需要帶軍隊,一人一劍就足以抵十萬大軍,就能讓齊楚兩國不得不調整策略、權衡得失。

  寶鼎聽到這個消息,高懸的心馬上鬆弛下來。

  這是好消息,這是齊楚兩軍送來的一個訊息,他們願意談判,願意議和,關鍵是議和的條件是什麼。

  齊楚兩國其實不願意與秦軍決戰。很簡單,楚國現在是兩線作戰,國內政局又不穩,前期遭受的重創還沒有恢復,假如秦軍主力蜂擁而至,楚軍馬上就會撤。楚軍一撤,齊國獨自面對幾十萬秦軍主力,肯定沒有勝算,兩敗俱傷還能勉強支撐,但假如打敗了,齊國可就轟然傾覆。

  本來齊國主動攻擊中原就是抱著撿便宜的想法,打算乘著秦軍主力在代北戰場的時候,殺到中原搶佔一些土地城池,同時把秦軍拖進兩線作戰的窘境以消耗秦國國力。臨淄並沒有與秦軍決戰的勇氣和信心。假如秦軍主力到了,而楚軍後撤了,齊軍怎麼辦?肯定是撤退。

  所以對於齊楚兩國來說,如其逼得秦軍放棄代北,以主力征戰中原,大家打得頭破血流,倒不如在關鍵時刻與秦國議和,一邊給自己爭取最大利益,一邊讓秦軍在代北和匈奴人打得天翻地覆,以此來損耗大秦的國力,同時也給自己贏得了恢復元氣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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