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大秦帝國風雲錄 作者:猛子(連載中)

 
rufh1234 2010-10-27 09:53: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9 26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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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1章 絕殺

  秦王政不得不下決心,倒不是他一定要置熊氏外戚於死地,而是武烈侯公子寶鼎逼得他不得不誅殺熊氏外戚。

  現在的形勢明擺著,中原決戰的勝負取決於東南戰場的攻擊,而東南戰場的攻擊取決於荊宛軍隊的努力,荊宛軍隊是否浴血拚殺則取決於熊氏外戚。

  熊氏外戚屬於被打擊被遏制的對象,目前的影響力主要侷限在荊宛,東南戰場的勝負對熊氏本身的處境並沒有直接的改善作用。設想一下,如果熊氏努力把這一仗打贏了,幫助秦王政和中樞贏得了中原決戰,秦王政和中樞是否就不再遏制他們,不再打擊他們,甚至讓他們重回京都?顯然絕對不可能。

  外戚把持朝政,削弱了君王的權柄,阻礙了中央集權制度,所以前有昭襄王,後有秦王政,都是不遺餘力地壓制外戚。未來,當公子扶蘇做了君王,或者任何一個身體裡流淌著楚人血液的王子做了大秦的王,他們都有可能在激烈的權力博弈中,把熊氏外戚重新召回以為援手。

  大秦的楚系力量過於龐大。秦楚王室之間有二十一代聯姻,所以自宣太后聯合其兄弟子侄建立起一個龐大的楚系勢力之後,楚系力量就無處不在,即便是昭襄王實施“固干削枝”之策,也不過就是驅趕熊氏外戚而已。舉刀殺戮就是兄弟相殘,就是血肉相殘,昭襄王還沒有殘忍到如此地步。

  秦王政也是一樣,也是在華陽太后薨亡後驅趕熊氏外戚。不過歷史發展到今天,大秦的中央集權制正在走向成熟,秦王政比昭襄王更加忠誠於“法治”,為此他絕不容忍現在或者是將來發生外戚干政、外戚竊取權柄、外戚破壞中央集權制度的事情,所以他要把熊氏外戚連根拔除,把這個隱患徹底剷除。

  熊氏外戚就是紮在秦王政心裡的一根刺,就是插在大秦中央集權制度上的一把劍,讓秦王政寢食不安。秦王政遲遲不願立儲,原因就在這裡,雖然後宮的華陽太后不在了,楚國的陽文君熊岳及其所屬勢力也不復存在了,大秦熊氏外戚也被趕出了京都,懷德夫人和公子扶蘇這對母子基本上失去了內應外援,但秦王政在立儲一事上還是猶豫不決,就是擔心熊氏外戚東山再起,然後依靠龐大的楚系力量捲土重來,破壞甚至摧毀秦王政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大好形勢。

  熊氏外戚當然知道秦王政的心思,他們總不能束手待縛、任由宰割,他們要生存,要反擊,而這一次就是絕好的機會。假如他們故意戰敗於東南戰場,或者與楚人暗中秘謀,在東南戰場上“演一場戲”,讓楚人集結主力於中原,與齊軍聯手夾擊秦軍,秦軍必定大敗於中原,由此必定可以給秦王政和中樞以重創,如此秦王政和中樞自顧不暇,根本沒辦法去對付他們。等到武烈侯、王翦齊赴中原,大家齊心協力打贏中原大戰,完成統一,那麼可以預見,朝政必定被武烈侯及其所屬勢力所控制,臣強君弱,立儲也就變得輕鬆容易了,熊氏外戚即便不能馬上返回京都,也為重返京都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這麼一分析,一推測,秦王政還有其他的選擇嗎?

  武烈侯是老嬴家的子孫,他的治國理念也是中央集權制,只不過他步子非常穩,堅持在統一前後要“過渡”,實際上與秦王政的治國理念殊途同歸,這是秦王政可以容忍並向武烈侯妥協的重要原因,而熊氏外戚的身體裡流淌著楚人的血液,熊氏外戚掌控朝政的結果只有兩個,一個是顛覆國祚,比如田氏代齊,篡取國祚,一個是顛覆國策,大秦不是集權於中央,而是集權於熊氏外戚,最終導致王國的崩潰。

  秦王政作何選擇?當然是徹底摧毀熊氏外戚,斷絕亡國的隱患,牢固君王和中央的最高權威。

  現在就是一個最好的剷除熊氏外戚的機會。

  假如這一仗打敗了,可以歸罪於熊氏外戚,借熊氏的人頭挽回君王和中央的威信;反之,假如這一仗打贏了,中土一統,天下盡在掌控之中,完全可以找個藉口把熊氏外戚連根拔除,摧毀武烈侯和熊氏的聯盟,斬斷武烈侯的“臂膀”,就此把武烈侯牢牢壓制,讓他從此失去抗衡咸陽的實力。

  熊氏外戚成了秦王政和武烈侯激烈博弈的工具。

  武烈侯試圖借助熊氏外戚在東南戰場上的作用取得政治上的優勢,而秦王政則一劍砍倒熊氏外戚,讓武烈侯的所有謀劃灰飛煙滅。

  那麼,現在派誰去東南戰場完成這一使命?誰是秦王政手裡的“劍”?

  東南戰場規模不大,但軍政官長們的資歷、級別太高了。東南戰場上有長沙侯公子高,有武安侯公子騰,有昌平君熊啟、昌文君熊熾兄弟,有大庶長楊端和。放眼朝堂,就找不到一個有資格指揮他們的人,甚至就連與他們平起平坐的人都寥寥無幾。

  眾人面面相覷,無不目露難色。

  現在看看東南局勢,總是讓他們不由自主地想起武烈侯。

  武烈侯為了實施西南策略,在東南傾注了大量心血,結果大江兩岸君侯一堆,將率林立,而且勢力構成還極其複雜。仔細想一想,不難發現前年公子高在公子騰和昌平君的輔佐下,毅然開闢東南戰場的難度有多大,如果這背後沒有武烈侯的影子,沒有武烈侯的全力推動,可以說根本就沒有東南戰場的開闢,大秦也就無法在短短時間內緩解那場可怕的中原危機。

  既然武烈侯在前年就想到了咸陽要對付熊氏外戚,並拿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對策,那麼今年他肯定也有辦法從容應對。這從武烈侯任由秦王政改革兵制,任由咸陽從北方戰場抽調二十萬大軍南下就可以看出來,雖然這一切可以解釋為武烈侯對秦王政和中樞的支持,但往深處想,誰敢保證這不是武烈侯設下的一個陷阱?誰又敢去跳這個陷阱?

  “長平侯。”客卿司馬空說話了,“必須調用長平侯。”

  秦王政沉默不語。眾人也是低頭沉思。

  武烈侯為了把公子扶蘇推上儲君之位,這幾年可以說是殫精竭慮,甚至可以說武烈侯的大部分謀劃都是以此為目標。公子扶蘇的功勛飛速積累,爵位飛速上升,如今基本上可以說只要不出什麼大的意外,大秦的儲君肯定是公子扶蘇。

  然而,這一次中原決戰,公子扶蘇沒有主動請纓,武烈侯也罕見地沒有把公子扶蘇推上中原戰場,這其實已經足以說明問題了。

  說明什麼問題呢?是說明武烈侯不看好中原決戰,還是武烈侯利用此仗設下了一個重創秦王政和中樞的陷阱?抑或,武烈侯已經肯定此仗贏不了,所以才順勢設下一個陷阱?

  越想越是複雜,之所以複雜,都是建立在秦王政和武烈侯之間的矛盾之上。正是因為彼此沒有足夠的信任,所以秦王政和中樞才擔心打了敗仗。正是因為擔心打了敗仗,所以才決定摧毀熊氏外戚,這樣敗了就可以歸罪於熊氏外戚,而贏了就可以斬斷武烈侯的“臂膀”,總而言之,秦王政和中樞要在政治上立於不敗之地。

  怎樣才能確保勝利?前提是東南戰場要全力以赴,熊氏外戚要全力以赴,於是公子扶蘇的作用就至關重要了。把公子扶蘇拉到中原戰場上,以公子扶蘇為質,脅迫熊氏外戚,脅迫武烈侯及其所屬勢力。

  公子扶蘇到了中原,如何安置?是大軍統率,還是監軍?大軍統率不能給他,因為公子扶蘇有可能憑藉臨機處置大權,改變攻擊策略,所以只能授予扶蘇“監軍”一職。監軍權力有限,仗打輸了,所承擔的責任也有限,威脅不到武烈侯和熊氏。

  那就只能放到東南戰場。公子扶蘇到東南戰場可以出任統率,而且他毫無選擇,只有傾盡全力率軍猛攻楚國。他不能輸,打輸了中原戰敗的責任就是他的。如此一來,不管是武烈侯還是熊氏,都不敢在東南戰場上玩花樣了,這樣就能讓中原的決戰策略得以順利實施。東南戰場的作用發揮了,中原決戰的勝算也就很大了。

  但公子扶蘇到了東南戰場,熊氏外戚就等於獲得了庇護,咸陽用什麼辦法摧毀熊氏?

  蒙嘉思索良久,抬頭望向司馬空,問道,“中原?還是東南?”

  “東南。”司馬空說道。

  蒙嘉搖搖頭,“武烈侯沒有把長平侯推到中原戰場,很可能就是想利用我們……”蒙嘉指指眾人,把後半句話嚥了回去。

  假如武烈侯成心要利用秦王政和中樞對他的不信任,利用咸陽要乘機誅殺熊氏的想法,將計就計,把公子扶蘇放到東南戰場,那整個局勢就被武烈侯所控制。

  武烈侯直接建議或者公子扶蘇直接請纓去東南戰場,咸陽都不會答應,因為東南戰場的攻擊直接關係到這一仗的勝負,咸陽不會把主動權拱手相讓,所以武烈侯就故意把公子扶蘇留在北方戰場,讓咸陽自己跳進陷阱。

  公子扶蘇到了東南戰場,為了確保自己的功績,一定會不折不扣地執行咸陽的命令,也就是說,武烈侯為了最大程度地支持咸陽,為了最大程度地幫助咸陽贏得這一仗,不得不玩了這麼一個小伎倆,而目的則是保護熊氏外戚。保住了熊氏外戚,也就保住了秦王政和武烈侯持續抗衡的局面。這一仗是打贏了,中土是統一了,但政治格局並沒有變化,武烈侯還是取得了政治上的勝利。

  蒙嘉的話之所以沒有說完,就是因為感覺說出來之後實在沒有面子。左右都落入武烈侯的算計,咸陽如此被動,哪來的臉面?尤其讓人憋屈的是,武烈侯堂堂正正,就算是算計咸陽也是為了打贏這一仗,相反,咸陽就顯得齷齪了,不但不相信武烈侯,還要誅殺熊氏外戚,斷人臂膀,忒不地道,也太無恥了。

  “武烈侯肯定是在利用我們。”司馬空的語氣裡透出一股無奈,“但如果不把長平侯調到東南戰場,我們拿什麼保證中原決戰的勝利?”

  這倒是實話,但關鍵問題是,假如東南戰場打贏了,而中原戰場卻打輸了,怎麼辦?找誰做替罪羊?公子扶蘇到了東南戰場,咸陽若要憑空製造出一個熊氏叛亂的冤案,難度實在是太大了。

  “然後呢?”蒙嘉問道,“然後怎麼辦?”

  司馬空看了秦王政一眼,躊躇不語,眼裡露出一絲惶恐之色。秦王政衝著他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大膽地說。

  司馬空猶豫了片刻,說道,“給武烈侯一個選擇,長平侯和熊氏,只能選擇一個。”

  秦王政的神色頓時冷了下來。

  蒙嘉等人則是暗自吃驚,紛紛舉目望向秦王政。

  司馬空此計厲害,反客為主,直接刺中了武烈侯的要害。你不是要保熊氏嗎?那好,我連扶蘇都舍棄不要,我看你還怎麼保熊氏。

  “計將何出?”隗狀問道。

  司馬空略顯緊張地看看秦王政,見他臉色恢復平常,於是小心翼翼地說道,“召回長沙侯公子高。”

  眾皆恍然。

  公子高的母親是老秦人。當初武烈侯奏請咸陽,要公子高出鎮江南,當時咸陽就有人揣測武烈侯要把公子高推到儲君之位。現在王子中的扶蘇、高、將閭都已封君,各領封國,各建功勛,都有資格做儲君,繼承大統。

  此刻秦王政召回公子高,卻讓公子扶蘇去東南,其意圖太明顯了。假如中原戰敗,秦王政就要把所有責任推給公子扶蘇和熊氏,而儲君之位自然落到了公子高的頭上。公子高的母親是老秦人,公子高做儲君,首先就會贏得老秦人的支持,到那時,武烈侯一籌莫展,只能低頭認輸。

  所以,武烈侯只有做出選擇,要麼保公子扶蘇,要麼誅殺熊氏,要麼兩者俱失。

  此計也有它的弊端,而弊端就是秦王政自己挑起了王統之爭,以王統之爭來反制武烈侯。

  老秦人當然不會輕易中計,以為秦王政要立公子高為儲君,因此就逼著武烈侯捨棄公子扶蘇。老秦人還沒有幼稚到這種地步,他們不會貿然介入王統之爭。武烈侯是老嬴家的子孫,王統也是老嬴家的家事,武烈侯可以和秦王政在王統上進行爭奪,但異姓貴族不到迫不得已的情況下絕不會介入老嬴家的家事。

  秦王政在王統一事上已經向武烈侯妥協,現在卻出爾反爾,以王統來要挾武烈侯,可以想像武烈侯的憤怒。有些事可以拿出來做博弈的工具,但有些事是禁區,輕易不要涉足,否則後果嚴重。

  司馬空的這個計策事實上觸及到了老嬴家的底線,即便秦王政不會責怪他,但武烈侯和一些宗室大臣會怒不可遏,這也是司馬空惶恐不安的原因。

  然而,現在除了此計,還有更好的辦法保證中原決戰的勝利嗎?還有更好的辦法保證秦王政和中樞在大戰後徹底壓制武烈侯嗎?

  長沙侯公子高接到咸陽書信,其母病重。

  公子高急奏,懇請秦王政允許他回京探望母親。秦王政令准,封國事務託付於武安侯公子騰。

  與此同時,長平侯公子扶蘇接到秦王政的命令,因為公子高返京探母,東南戰場急需一位最高統率,所以秦王政命令公子扶蘇,日夜兼程趕赴長沙,全權負責東南軍政事務,其封國事務則盡數託付於章邯。

  公子扶蘇一邊急告叔父武烈侯,一邊急召章邯。

  章邯此刻正在古北口要隘巡視,接到公子扶蘇的書信,急速返回薊城。

  公子扶蘇很興奮,看到章邯後激動地說道,“叔父料事如神,父王果然要我去東南戰場。”

  章邯卻沒有任何興奮之色。武烈侯已經考慮到熊氏要再一次面臨危機,所以早在去年底就派荊軻南下,暗做部署。看完令書,章邯驟然窒息,臉色當即就變了。咸陽好狠的手段。

  “長平侯,馬上去逐鹿。”章邯急切說道,“我們一起去見武烈侯。”

  公子扶蘇看到章邯神色凝重,眼裡更是露出憤懣之色,這才意識到事情似乎和自己想像的不一樣。

  “事情很嚴重嗎?”扶蘇緊張地問道。

  “非常嚴重。”章邯苦笑道,“此番南下,恐怕有性命之憂。”

  扶蘇駭然,這怎麼可能?父王會殺我?

  武烈侯憤怒了,他萬萬沒想到,咸陽竟然以王統來要挾自己,忍無可忍了。

  趙高、朱英也是一臉驚駭。這一仗輸定了,秦王政和中樞竟然行此下策,這不是逼著熊氏造反嗎?這是絕殺啊,即便一定要絕殺熊氏,也沒有必要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吧?

  “可有挽救之策?”寶鼎問道

  趙高搖頭,“除非你親自趕赴中原。”

  “武烈侯難道有必勝的把握?”朱英嘆道,“這本來就是一場沒有把握的決戰,但咸陽非常自信,如今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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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2章 必須拯救

  必須拯救熊氏,這是武烈侯的底線,也是維持當前政治格局的唯一出路。

  當前咸陽的政治格局就是圍繞著“統一大業”和“國策變革”所形成的政治理念上完全對立的“保守派”和“激進派”,在權力和財富再分配中激烈的利益爭奪。

  “保守派”就是以武烈侯公子寶鼎為首的豪門貴族利益集團,而“激進派”就是以秦王政為首的堅持高度“法治”和高度集權的以寒門貴族為主的利益集團。

  自秦軍滅趙吞燕,建封國,開始國策變革之後,咸陽的政治格局也就基本明朗。兩大政治派係為了爭奪權力和財富,無不使出渾身解數,以統一大戰和國策變革為犀利武器,展開激烈角逐,全力博弈。

  此刻的“保守派”和“激進派”是以政治理念來劃分的,不同的政治理念代表著不同的統治勢力對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有著不同的理解和認知。

  簡單地說,“激進派”要集權於中央,君權至上,中央和君主擁有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權,我想給你多少就是多少,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而“保守派”卻要與中央和君王分享權力和財富,這天下是我們流血流汗打下來的,我們有資格有權力分享所獲得的一切。中央和君王吃肉,這是應該的,天經地義的,但總要給我們喝口湯吧?

  這兩種政治理念歸結到國策上,就是“與民爭利”還是“不與民爭利”,是“國強則民富”還是“民富則國強”,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是傾向於中央和君王,還是傾向於地方和國民。這個“民”不僅僅指貴族,指富豪,還包括普通國人,甚至包括閭左貧賤。

  今日咸陽政治格局中的“保守派”和武烈侯公子寶鼎最早通過利益結盟而形成的利益集團完全是兩回事。

  隨著天下形勢和政治格局的急劇變化,當初的利益集團迅速崩裂,到今天,這個“利益聯盟”基本上已經名存實亡了。

  今天咸陽的“保守派”勢力雖然有著共同的政治理念,但因為對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有著不同的追求,又分為不同的派系。

  首先就是以武烈侯公子寶鼎為首的宗室派系。

  宗室派系的首要目標就是維持老嬴家對王國的絕對統治,老嬴家要在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中佔據最大的一塊,具體到國策上就是堅持以中央集權為基礎的郡國製,宗室封國,郡縣和封國並列,既維護了中央集權,又確保了老嬴家對權力和財富的佔有。

  其次就是以老秦軍功貴族為主的本土豪門貴族。

  老秦貴族有軍功,但以軍功獲得的權力和財富有個致命缺陷,那就是軍功沒有傳承性。打個比方,王翦的功勛不可能傳承給子孫,那麼他的子孫只能靠“蔭澤”生存,靠王翦遺留下來的權力和財富生活。權力和財富是有限的,假如王翦的子孫不能獲得功勛,或者不能通過其他手段獲得權力和財富,那麼可以預見,最多兩三代之後,頻陽王氏就沒落了。

  文化和學術是可以傳承的,以文化和學術做為傳承的諸子百家,比如法家、縱橫家,比如西河、鬼谷學派,比如稷下學宮的學子們,他們一代代都是中土諸侯國的統治精英,像齊國的淳于氏、伏氏就是以文化傳承的精英貴族。這樣的貴族無論是出身豪門還是寒門,在中土統一之後,可以預見,會代代延續,最終主宰王國。

  老秦本土豪門貴族中,以軍功和文化同時傳承下來的很少,郿城“孟西白”和夏陽司馬氏算是其中翹楚了,但他們之所以傳承數百年,還是以軍功為主,他們的子弟大多還是先在軍中建功,然後轉到中央和地方任職。

  商鞅變法,建“二十等軍功爵”和“以吏為師”的制度,正是以大秦的實際情況為基礎。商鞅變法之所以成功,就是以大秦之長彌補大秦之短。大秦的長處就是大秦武力強悍,大秦的短處就是缺乏文化學術導致賢才太少,統治能力不足。“二十等軍功爵”制度促使大秦的武力持續增加,而強大的武力和戰場上的不斷勝利,反過來又促使中土人才不斷入秦。這些人才出任大秦官吏,“以吏為師”制度隨即很快地促進了大秦的文化學術的發展,而“法治”教育更是因此深入到各級官吏之心,“務實”和“守法”成為大秦人的基本操守。強悍的軍隊和務實守法的官吏隊伍相輔相成,終於讓大秦在商鞅變法一百多年後擁有了統一中土的實力。

  其他諸侯國之所以變法失敗,某種程度上正是因為中原文化學術的“發達”和由此造成的“人才濟濟”。人才太多了,文化學術派系太複雜了,這些統治精英們“斗”得太厲害,結果政治傾扎太嚴重,戰爭太多,耗盡了諸侯國力,最終便宜了大秦。

  大秦因為變法而強大,因為強大而統一,統一之後的中土就是和平世界,和平世界不打仗,不打仗就沒有軍功,沒有軍功就無法獲得權力和財富,那麼貴族們如何傳承?如何保證子孫代代都是貴族?

  所以他們的目標就是分封功臣。如果分封功臣不行,最起碼要世卿世祿,如果世卿世祿也不行,中央和君王非要置他們於死地,那只要魚死網破了。從這個目標出發,他們和嬴氏宗室有共同的利益,雖然彼此間肯定會有衝突,但合作始終是不二選擇。

  還有一個派系就是以熊氏和隗氏外戚為主的非本土豪門貴族。

  這些豪門貴族都是以血緣為傳承的大貴族。熊氏是中土大諸侯楚國的王族血緣,隗氏則是從遠古傳承下來的諸侯國後裔,都是真正意義上的豪門貴族。這些貴族依附於大秦嬴氏王族,與嬴氏通婚聯姻,身體裡都流淌著嬴氏的血液。雖然他們中的一部分也算是土生土長的大秦人,但過因為血緣關係,他們還是被劃分到了大秦國的楚人一系,以區別於在大秦本土傳承下來的豪門貴族。

  這些貴族對權力和財富的追求等同於嬴氏宗室,他們也要在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中佔據最大的一塊。

  熊氏外戚長期掌控大秦朝政,掌控大秦的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權,如今他們雖然遭到秦王政和中樞的打擊,處境極其艱難,但掌控朝政、主宰大秦,始終是他們的最高目標。這個目標和嬴氏宗室的利益有直接衝突,所以他們和嬴氏宗室雖然結盟合作,但矛盾太大,兩者之間只能在鬥爭中尋求妥協。

  隗氏外戚一直依附於楚系,今天他們通過自己的努力,終於成為了大秦朝堂上一支重要力量,一股大勢力,但至今他們還無法真正取代熊氏外戚,無法真正掌控楚系,而他們的目標也是掌控朝政,與嬴氏宗室存在著直接衝突。

  在目前這種形勢下,隗氏選擇支持秦王政,以此來獲得更多的權力和財富,依靠這些權力和財富來不斷增強和鞏固自己的實力,繼而實現控制朝政的最終目標,顯然是無比正確的選擇。

  今天咸陽的“激進派”勢力同樣複雜。

  秦王政和他的內廷只有一個目標,實現高度的中央集權制,凡反對者,都是敵人。

  蒙氏和馮氏是“激進派”中的豪門貴族,但他們不是老秦本土貴族,更不是依靠血緣傳承的外戚貴族,他們是依附於君王和嬴氏王族而存在的關東士卿貴族,他們的生存環境較為艱辛,既要忠誠於君王和嬴氏王族,又要妥協於本土老秦貴族和外戚貴族。他們在夾縫中生存,稍有不慎就有灰飛煙滅之禍,所以他們的生存方式就是妥協,在妥協中尋求平衡。

  以司馬空、李斯、周青臣為代表的寒門貴族是“激進派”勢力的中堅力量,這些人圍繞在秦王政的身邊,大都處於內廷或者中樞的要害位置。三公九卿雖然顯赫,但如果未能抓住中樞要害部門的要害位置,必定處處受到掣肘,甚至有被強勢下屬直接架空的可能。

  從咸陽的這個新的政治格局出發,不難看到武烈侯公子寶鼎若想主導國策的變革方向,就必須贏地本土豪門貴族和外戚貴族的支持。

  本土豪門貴族中,有掌控軍隊的貴族,有活躍在中樞的貴族,但不論這些貴族位於何種位置,他們的權力和財富都建立在“軍功”的基礎上。二十等軍功爵制度遏制了他們對權力和財富的佔有,所以在國策變革的大方向上,他們和嬴氏宗室目標一致,這兩者之間的合作有長期而堅固的基礎。

  但是,統一大戰一旦結束,中土進入和平時期,本土豪門貴族失去了獲取“軍功”的戰場,他們對權力和財富的佔有比例會迅速下降,他們的實力會迅速萎縮,到那時,他們對武烈侯的助力就會迅速減少,所以獲得外戚貴族的支持,是武烈侯持續主導國策變革方向的重中之重。

  這次本土豪門貴族,包括軍政兩屆大員,很多人支持秦王政發動中原大戰,其主要原因就是要搶“軍功”。中原決戰可能是統一的最後一戰,這個“軍功”如果沒有抓住,對本土豪門貴族的未來影響太大。國策變革才剛剛起步,本土豪門貴族還未能在統一後的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中佔據明顯優勢,而統一進程又偏偏“一日千里”,他們現在除了搶軍功實在是沒有其他辦法了。

  外戚貴族包括熊氏和隗氏之所以支持秦王政發動中原大戰,其直接原因卻是“王統”。外戚貴族始終是朝堂上的一支舉足輕重的力量,他們能否控制朝政,主要取決於“王統”。昭襄王能夠獲得王統,與熊氏外戚的捨命一搏有直接關係,所以昭襄王初期,在宣太后和熊氏外戚的保駕護航下,最終坐穩王位並建功立業。莊襄王、秦王政父子繼承王統,則完全得益於華陽太后和熊氏外戚的絕對支持。

  現在秦王政雖然尚未立儲,但公子扶蘇肯定是首選。在公子扶蘇問鼎儲君到繼承大統這段時間裡,哪個外戚對他的支持最大,那麼將來就有可能控制朝政。熊氏外戚一門心思要利用公子扶蘇東山再起,而隗氏外戚則一門心思要利用公子扶蘇掌控朝堂,所以熊氏外戚選擇與武烈侯結盟,而隗氏則毅然投向了秦王政。

  秦王政決心要置熊氏外戚於死地,又與武烈侯在國策變革上有根本性的分歧,試想隗氏除了選擇支持秦王政,還有其他出路嗎?隗氏只有支持秦王政。

  在“保守派”勢力中,本土豪門貴族有先天缺陷,隗氏外戚又徹底倒向了秦王政,武烈侯若想持續抗衡秦王政,必須牢牢結盟熊氏外戚,所以這一次不論付出多大的代價,武烈侯都要拯救熊氏外戚。

  如何拯救?

  正如趙高和朱英的分析,假如秦王政一定要誅殺熊氏,武烈侯還真的束手無策。

  武烈侯早在幾年前開始謀求更大的權力以改變大秦國策,為此他主動結盟於熊氏外戚,並配合華陽太后在政治上進行佈局,一次次與秦王政內外聯手,逼迫熊氏外戚退出朝堂,離開京都,試圖以此來拯救熊氏外戚。

  歷史上熊氏外戚就是在滅趙之後被趕出朝堂。繼熊啟、熊熾離開咸陽之後,王翦、楊端和與羌廆等一幫將率也在攻克薊城之後被秦王政解除軍職。隨著熊氏外戚和本土老秦人的衰落,隗氏外戚和關東貴族迅速崛起,隗狀和馮劫在內主政,蒙武和李信在外統軍,攻楚大戰就此爆發。

  秦軍第一次攻楚失敗,而這次失敗成為了歷史上的一大疑案。

  當時王賁在中原潁川方向攻楚,連下十幾座城池,拿下鴻溝,切斷了楚國和魏國之間的聯繫,然後集結重兵攻打魏國大梁,斷絕了魏楚合縱的可能。

  在王賁攻打大梁的同時,蒙武和李信開始攻打楚國。

  蒙武和李信也是從潁川出發,沿潁水而下,出汾陘塞,攻打安陵、鄢陵,前鋒軍直殺陳,但陳高大堅固,急切間難以攻克,而壽春方向的援軍又殺了過來,所以蒙武和李信沒有直接攻打陳,而是“圍城打援”,率主力繼續南下,李信打平輿,蒙武打寢,兩軍南北夾擊,把楚國援軍殺得大敗而逃。

  接下來,秦軍可以打陳。拿下陳,大軍就可以直殺壽春。

  偏偏在這個時候,昌平君熊啟在鄢郢造反了。鄢郢就是江陵。李信率軍急速殺到南郡,平定了鄢郢之亂,而昌平君熊啟則投逃奔楚國。

  李信再次趕赴淮南戰場。此刻蒙武已經拿下陳,率軍在城父一帶與楚軍作戰。李信在趕赴城父的途中遭遇楚軍主力。項燕包圍了秦軍,殺秦軍七都尉,李信大敗而逃。

  秦軍第一次攻楚就這樣失敗了,而失敗的原因和昌平君熊啟的叛亂有直接關係。假如沒有熊啟在鄢郢的叛亂,李信就不會離開淮南戰場,而秦軍就可以迅速拿下陳,以摧枯拉朽之勢直殺壽春。李信以偏師平叛,平叛回來後遭到楚軍包圍,偏師全軍覆沒,這一仗就這樣打輸了。這一仗打輸的後果就是王翦復出。

  王翦復出,率六十萬大軍攻楚。可以肯定,老秦將率全部出動了。王翦打了三年,平定江東,徹底滅楚。

  滅楚一戰整整打了三年,可見其難度,由此也可見第一次攻楚即便沒有昌平君的叛亂,蒙武和李信還是要敗。這是雙方實力所決定,秦軍以二十萬軍隊攻楚國,必敗無疑。

  這裡就有一系列疑問。

  秦王政為什麼要驅趕熊氏外戚?為什麼要貶謫昌平君熊啟?為什麼要解除王翦和楊端和等人的軍職?熊氏外戚和老秦人為什麼在同一個時間段遭到秦王政的打擊?

  更重要的問題是,昌平君熊啟為什麼在鄢郢叛亂?目的又是什麼?這裡面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

  昌平君熊啟的叛亂造成了第一次攻楚的失敗,秦王政的威信受到打擊,王翦和老秦人乘機復出,這裡面又藏著什麼秘密?

  秦王政在這場博弈中顯然失敗了。幾年後,中土統一,帝國建立,秦王政自稱皇帝,這時候王綰、馮劫建議分封,但秦王政堅決拒絕,實施了郡縣制,高度的中央集權自此開始,而此後王綰、王翦、王賁等老秦貴族都不再見諸於歷史,由此可以推測到,在統一前後的幾年裡,秦王政以雷霆手段鎮制或者打擊了政治對手,為中央集權制的實施掃清了一切障礙。

  由此上溯推理,可以基本肯定大秦在滅趙之後,在確立了統一中土的絕對優勢後,國策變革的爭論異常激烈,朝堂上的各方勢力圍繞著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展開了血腥廝殺。當時熊氏外戚掌控朝政,老秦人掌控軍隊,對秦王政主導國策變革形成了直接威脅,所以秦王政毫不猶豫,果斷罷黜和驅趕熊氏外戚,鎮制和打擊老秦人。

  熊氏外戚和老秦人毫不示弱,展開了凌厲反擊。

  第一次攻楚失敗,應該就是雙方“鬥爭”的結果。秦王政雖然在戰場上輸了,但徹底清除了熊氏外戚,在政治上還是打贏了。老秦人雖然復出了,並為統一建下顯赫功勛,但秦王政利用其後的三四年時間迅速增強和鞏固了自己的實力,在統一之初的國策變革中,給了老秦人迎頭一擊,牢牢扞衛了中央集權制。

  寶鼎來到這個時代後,很多湮滅在歷史中的秘密清晰地展現在他的眼前,所以他要讓老秦人掌控朝政,要力保熊氏外戚,要把公子扶蘇推上儲君之位,但他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歷史洪流有改天換地之力,一個人改變不了歷史,所謂的蝴蝶效應更是需有無數個前提,沒有這些前提,蝴蝶翅膀無論怎麼搧動也不會引發一場風暴。

  如果這一次秦王政誅殺了熊氏外戚,公子扶蘇因此失去了問鼎儲君的機會,就算中原決戰打敗了,武烈侯這幾年所做的努力也大半白費了。

  這幾年武烈侯一次次建功立業,一次次在與秦王政的抗衡中贏得先機,都是因為與熊氏外戚的親密合作,如果沒有熊氏外戚調用整個楚系力量幫助他,武烈侯絕無可能取得今日成績。秦王政誅殺熊氏外戚,正是釜底抽薪之策,要給武烈侯和老秦人以重創,就此贏得政治上的絕對優勢。

  大秦朝堂上最大的一股力量就是楚系,楚系控制在誰的手上,誰就能控制朝政。熊氏外戚在華陽太后薨亡後迅速被趕出中樞,給了秦王政足夠的佈局時間。如今隗氏外戚終於可以代替熊氏外戚控制楚繫了,試問秦王政還有足夠的耐心與對手們慢慢周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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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3章 反擊

  中原決戰事實上就是大秦權力核心層的一次博弈。

  秦王政和激進勢力要實現高度的中央集權,為此他們要控制朝政,主導國策的變革方向,所以他們必須要贏得中原決戰。

  咸陽的保守勢力要在統一後的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中獲得最大的比例,為此他們也要控制朝政,主導國策的變革方向,所以他們名義上是支持秦王政和中樞發動中原決戰,但實際上他們有心把中原決戰當作重創秦王政和中樞的武器。

  中原決戰的勝負取決於東南戰場的攻擊,東南戰場的勝負卻取決於熊氏外戚,於是熊氏外戚成為這場風暴的中心。

  保守勢力若想實現自己的目標,最好的辦法無疑就是挑起秦王政和熊氏外戚之間的廝殺,而激進勢力若想贏得中原決戰,當然要竭盡全力避免秦王政和熊氏外戚之間的廝殺,於是公子扶蘇就被捲了進來。

  公子扶蘇被捲進風暴,王統之爭勢必會增加風暴的威力,於是這場風暴所造成的危害就難以預料了,風暴最終可能失控。

  風暴最終會如何失控?失控到何種地步?

  這有先例,有前車之鑑,就是長安君成蛟的屯留兵變。

  當年長安君成蛟率軍攻趙,與上將軍蒙驁兵分兩路。蒙驁出井陘,與龐煖作戰,吸引了趙軍主力,而成蛟卻在上黨按兵不動,沒有按計畫出壺關攻打邯鄲,結果造成蒙驁大敗並戰死疆場。上將軍蒙驁一死,呂不韋的關東系遭到重創,剛剛親政打算雄心勃勃幹一場的秦王政也遭到了迎頭一棒,於是兄弟相殘,秦王政和成蛟大打出手,屯留兵變爆發了。雖然秦王政最後平定了叛亂,但付出的代價太大,一個親兄弟成蛟沒了,成蛟及其背後以夏太后為首的韓系勢力被剷除了,關東系因為蒙驁的死亡而元氣大傷,秦王政試圖在親政後獨攬權柄控制朝政的圖謀徹底失敗。

  屯留兵變背後的真相其實就是華陽太后和楚系要確保對朝政的控制,為此他們布了一個局,遏制秦王政,打擊關東系,剷除韓系力量,順便把蠢蠢欲動的宗室和老秦人“敲打”一下,可謂一舉四得。

  今天秦王政也要控制朝政,也布了一個局,也是以戰爭為手段。中原大戰開始之後,公子扶蘇和熊氏外戚必須在東南戰場予以配合,否則此仗即便不敗也是無功而返,如此一來秦王政就有了對付公子扶蘇和熊氏外戚的藉口。這種情況下,公子扶蘇和熊氏外戚必須拼盡全力,其盟友們也必須鼎力相助,只有這樣才能把中原大戰打贏。中原大戰打贏了,秦王政和激進勢力控制了朝政,也控制了軍隊,那時候整個保守勢力已經不是秦王政和激進勢力的對手,秦王政只要找個合適的機會就能剷除熊氏外戚,進一步削弱保守勢力,從此可以“一言九鼎”,大權獨攬。

  熊氏外戚豈肯讓別人控制自己的命運?他們必然要反擊,但他們就像當年的公子成蛟及其背後的韓系勢力一樣,因為實力上的不足,實際上已經控制不了自己的命運,只能任由宰割,唯一所能做的就是奮力一擊。反正都是死,不如同歸於盡,玉石俱焚。於是局勢必然失控,熊氏外戚必然造反,中原大戰必然敗北,大秦必然遭遇重創。

  公子扶蘇這時候趕赴東南戰場,其作用就是防止局勢失控。公子扶蘇現在基本上就是儲君的不二人選,假如中原大戰獲勝,扶蘇再建功勛,肯定就是大秦儲君,這就給了熊氏外戚以希望,未來東山再起的希望。有了希望,熊氏外戚也就不會失去理智做出“玉石俱焚”這種蠢事了。

  然而,秦王政發動中原決戰的真正目的是擊敗保守勢力,完全控制朝政,完全主導國策變革的方向,為此他必須摧毀武烈侯和熊氏外戚的聯盟,必須剷除熊氏外戚,所以他拿出王統來要挾武烈侯,拿自己的兒子威脅武烈侯,如果你阻止我剷除熊氏外戚,你連公子扶蘇都保不住,你前期所做的所有努力都將化作烏有。

  秦王政和激進勢力之所以能拿出這個謀劃,是建立在他們有信心利用中原大戰擊敗保守勢力,徹底控制朝政的基礎上,也就是說,他們相信武烈侯及其保守勢力為了保住公子扶蘇的儲君之位會毅然放棄熊氏外戚。只要保住了公子扶蘇,也就保住了未來的希望,只要有希望,一切皆有可能。武烈侯有大智慧,在這個關鍵時刻,在他身居北陲遠離中原一籌莫展之際,這是他唯一的選擇。

  武烈侯的確沒有選擇,他手再長也伸不到中原,更到不了東南,他似乎只有違背自己當初對華陽太后的承諾,順應形勢放棄熊氏外戚。

  武烈侯過去曾有謀劃,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捨棄昌平君這些熊氏老權貴,培植以熊庸為首的新一代熊氏外戚,而目的其實很簡單,就是始終控制大秦朝堂上的楚系力量為自己所用。

  現在這一謀劃隨著形勢的變化失去了實施的基礎,因為巴蜀隗氏倒戈了。隗氏不滿足於代替熊氏掌控楚系力量,不滿足於做個熊氏外戚的代言人,它要實際意義上掌控這支力量,它要讓隗氏外戚完全代替熊氏外戚,讓隗氏長久屹立於朝堂之上,所以它毅然做出了選擇。

  武烈侯始終是利用隗氏,並沒有讓隗氏完全取代熊氏的意思,這是導致隗氏最終背棄“利益集團”的直接原因。

  當初隗氏要崛起,要擺脫熊氏外戚這棵大樹,不得不周旋於秦王政、武烈侯和熊氏之間,在夾縫裡尋找崛起的機會。隗氏這步棋走對了,在秦王政、武烈侯和熊氏激烈博弈的時候,隗氏這支力量常常在關鍵時刻給予某個勢力以力所能及的幫助,當然,隗氏所獲得的回報也非常豐厚。

  隗狀出任丞相,李瑤出任衛尉,隗藏出任地方大員,李信在軍中異軍突起,琴氏獲得財富,琴氏子弟進入中央和地方府署任職,巴蜀人在政治上的經營一步一個腳印,終於實現了自己的崛起夢想。

  現在回頭看看,不難發現隗氏的崛起之路雖然艱險,但每一步都抓住了機會,隗氏、琴氏和隴西李氏在朝野內外、軍政兩屆的聯手合作,堪稱經典。

  在政治上沒有牢固的盟友,只有永遠的利益,利益的獲取才是政治的本質。大秦滅趙,建立統一中土的絕對優勢後,咸陽的政治格局迅速發生轉變,各方勢力對權柄的角逐迅速轉變為保守勢力和激進勢力對統一後的中土權力和財富的爭奪。這時候,以秦王政為首的激進勢力和以武烈侯為首的保守勢力都在不惜代價爭奪國策變革的主導權,雙方為了控制朝政,各使手段。

  武烈侯連續出手,連續打擊關東系,分化和拉攏關東系,馮氏和蒙氏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與武烈侯達成了妥協。

  秦王政也是出手凌厲,直接把巴蜀人拉了過去,導致武烈侯苦心經營的利益集團分崩離析。

  巴蜀人的崛起本來就是秦王政早年的佈局之一,就是用來分裂楚系,打擊熊氏外戚的“秘密武器”,這一點武烈侯心裡很清除,熊氏外戚也知道,但過去巴蜀人實力不足,無法依靠自己的力量對咸陽的政治格局產生影響,必須借力使力,就像一把沒有開刃的劍,中看不中用。現在不一樣了,隨著熊氏外戚的沒落,楚系力量逐漸被其掌控,這把劍終於開刃了。

  武烈侯在這件事上犯了一個錯誤,雖然他一直在防備隗氏的倒戈,但因為隗氏和本利益集團的利益訴求基本一致,他所擬制的國策變革方向符合隗氏的利益需要,再加上琴氏的一再保證,他認為隗氏在關鍵時刻還是會做出“正確”選擇,誰知隗氏根本不滿足於現狀,隗氏的慾望越來越大,尤其隨著公子扶蘇問鼎儲君基本上成為事實之後,隗氏預感到秦王政和咸陽宮為了確保大秦國策始終沿著中央集權的方向前進,肯定要徹底剷除熊氏外戚,要狠狠的遏制和打擊武烈侯及老秦人一系,巴蜀人就此獲得了在未來也就是在公子扶蘇繼承王統之後掌控朝政的機會。

  公子扶蘇從儲君到大王要走相當長的一段路,在這個過程中懷德夫人和公子扶蘇非常需要楚系力量的幫助。巴蜀人只要完全控制了楚系力量,那麼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巴蜀人都是公子扶蘇最為倚重的勢力。未來公子扶蘇做了大王,巴蜀人控制了朝政,控制了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權,那也就等於實現了巴蜀人的終極目標。

  隗氏看中的是未來利益,而隗氏又是大秦朝堂上最有可能獲得未來利益的勢力,他們若想在將來獲得這個利益,那現在就必須投奔秦王政,必須忠誠於秦王政,贏得秦王政的信任,從而維持和壯大自己的力量。反之,如果繼續結盟於武烈侯,做秦王政的對手,那結果可想而知。秦王政為了遏制和削弱武烈侯的實力,肯定像打擊熊氏外戚一樣狠狠地打擊巴蜀人。

  所以,隗氏做出了正確的選擇,而隗氏的這個選擇,導致朝堂上兩大勢力之間的力量對比發生了驚人的變化,當朝野上下一致支持秦王政發動中原決戰的時候,武烈侯只有妥協,他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

  必須拯救熊氏,這是武烈侯的底線,但目前形勢下,拿什麼拯救?

  寶鼎沉思良久,又問道,“咸陽的信心來自何處?”

  “中原決戰不能敗,假若敗了,長平侯和熊氏都將遭到毀滅性的打擊。”朱英嘆道,“武烈侯若要掌控國策的變革方向,必須結盟於熊氏,熊氏若被摧毀,武烈侯事實上也就失去了與咸陽正面抗衡的能力,所以咸陽認為,你會果斷出手,不惜代價拯救熊氏,竭盡全力幫助咸陽打贏這一仗。”

  “然後呢?”

  “中原決戰打贏了,咸陽可以全面壓制你,咸陽可以在任何時候剷除熊氏。”

  寶鼎苦笑。到了那時,歷史重新走上了固有的軌跡,自己這幾年的努力全部白費了,自己拯救帝國的理想也就從此破滅了。

  “所以這一仗肯定會敗,是嗎?”寶鼎的語氣很低沉,很無奈,很悲哀。

  趙高和朱英同時點頭。

  “肯定要敗,熊氏外戚肯定要絕地反擊。”趙高說道,“中原戰敗,咸陽的謀劃徹底失敗,咸陽政局完全被你所控制。唯有如此,熊氏外戚才能獲得一線生機。”

  寶鼎黯然搖頭,“我們能想到的事情,咸陽一定也會想到。”

  “咸陽正是想到了,所以才把長平侯調到東南戰場,把長沙侯召回京城。”朱英說道,“在咸陽看來,這一仗只有打贏,你才有機會保住長平侯未來儲君的地位,才有可能保全熊氏,而事實上你的確是這麼設想的,指望長平侯和熊氏在此仗建功,然後聯合熊氏繼續抗衡咸陽。但咸陽不相信你,更不相信熊氏,所以召回長沙侯,以王統相挾,直接把這種不信任公之於眾,其中更隱含著離間之意,試圖激化你和熊氏之間的矛盾,為咸陽在大戰之後屠戮熊氏做好準備,這導致熊氏只有絕地反擊。”

  “而在熊氏看來,這一仗只有打敗,只有把長平侯和自己置於必死之地,只有激化你和咸陽之間的矛盾,你才會出手,才會給咸陽以致命一擊,如此才能保住他們。”

  咸陽和熊氏站在不同的高度和不同的立場,對當前的形勢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兩種反應,但目標都是一樣,逼迫武烈侯出手干涉中原戰場。

  寶鼎心如重鉛,更有心力交瘁之感,有一刻他甚至懷疑自己堅持不下去了,自己在做一件根本不可能成功的毫無意義的事情。改變歷史?蝴蝶效應?見鬼去吧!

  “我有拯救之策嗎?”寶鼎問道。

  這個問題他已經問過了,但他還是再一次問了出來。

  趙高沉默不語。朱英沉吟良久,搖搖頭,“以不變應萬變。”

  寶鼎想了很長時間。既然歷史不可改變,那就順應歷史吧。中原大戰敗就敗了,熊氏死就死了,但我要好好活著,不論形勢如何艱難都要活下去。等到秦王政死了,帝國陷入崩潰之刻,我或許還能與劉邦、項羽逐鹿天下,那時即便死了,也了無遺憾。

  寶鼎斷然放棄了一切妄想,臉上的沉重之色漸漸散去,雖然眼裡依舊帶著濃濃的憂傷,但心裡已經不再痛徹入骨。

  “還記得屯留兵變嗎?記得長安君公子成蛟嗎?”寶鼎問道。

  趙高和朱英互相看看,目露無奈之色。武烈侯現在是鞭長莫及啊,事實上他根本沒辦法干涉中原戰局,就算秦王政要再次製造一個“屯留兵變”,要逼迫熊氏叛亂,然後以此為藉口來打擊武烈侯,武烈侯也是毫無還手之力。就像當年的呂不韋,因為受“嫪毐(lao/ai)之亂”的牽連,黯然離京。

  “必須反擊。”寶鼎說道,“熊氏現在沒有退路了,我同樣沒有退路。熊氏倒了,我也要去北疆牧羊,所以熊氏要絕地反擊,我也要絕地反擊。”

  趙高和朱英望著寶鼎,期待他拿出對策來。這時候“以不變應萬變”太被動了,而被動的後果就是失敗,必須主動,必須反擊。

  “我為何如此被動?”寶鼎問道。

  “你在北疆,在代北,你的對面就是匈奴人。”趙高苦笑道,“你被捆在牢籠裡,雖然你手上有二十萬大軍,但你被困在這裡動彈不得。”

  “咸陽高明啊。”朱英撫鬚嘆道,“如果沒有北方戰場的危局,你此刻不是在代北,而是在中原,而咸陽也無法捆住你的手腳,更不敢拿王統來要挾你。”

  寶鼎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假如我打破了這個牢籠呢?”

  “時間來不及了。”趙高說道,“咸陽肯定會在夏秋之際發動中原決戰,距離現在不過幾個月,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我們根本不可能在北方戰場上擊敗匈奴人。”

  “軍隊也遠遠不夠。”朱英接著說道,“即便出現了奇蹟,我們打敗了匈奴人,但代北和燕南兩地至少需要十五萬鎮戍軍,這樣武烈侯只能帶著五萬大軍南下中原。五萬大軍根本改變不了中原戰局。”

  寶鼎微微點頭,又問道,“如果中原決戰打敗了,我們發動第二次決戰,至少需要多少軍隊?”

  “六十萬。”趙高說道,“這是武成侯說的,他就是用這個條件拒絕了咸陽。”

  “六十萬?”寶鼎眉頭緊皺,轉目望向朱英。

  “武成侯即使有了六十萬軍隊,這一仗也不過就是可以打一打,並沒有勝算,但也不會輸。”朱英說道,“不過以我看來,此仗若在中原打,六十萬可以一戰,但如果在淮河一帶打,六十萬肯定不夠。”

  淮河一帶水系發達,河流密佈,地形複雜,楚軍在本土作戰,佔據了絕對優勢,秦軍勝算不大。

  “如果以騎軍為主力呢?”寶鼎問道,“假如我帶十萬到十五萬騎軍到中原參戰,勝算有多大?”

  趙高和朱英互相看看,眼裡不約而同地掠過一絲驚慄。十萬到十五萬騎軍?李牧在河北兩次擊敗秦軍就是靠代北騎軍的強悍戰鬥力,假如武烈侯也帶著這樣一支精銳騎軍進入中原作戰,必定擋者披靡,無堅不摧。

  武烈侯想幹什麼?公開與咸陽正面抗衡?以武力威脅咸陽,繼而力保熊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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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4章 塵歸塵土歸土

  公子扶蘇和章邯日夜兼程趕赴涿鹿拜會武烈侯。

  路上章邯把自己對咸陽政局和中原局勢的看法做了一番詳細解說,經過章邯的分析和預測之後,得出的結論就是東南戰場可能是個陷阱,可能要重演當年“屯留兵變”之禍。

  屯留兵變的直接“受害者”者就是長安君成蛟。

  當時秦王政已經加冠禮,已經名義上親政,已經做了八年大王,背後有華陽太后,左右有熊氏外戚和關東系,而長安君不過弱冠之齡,大靠山祖母夏太后已經薨亡,試想長安君有什麼理由叛亂?他叛亂成功的可能又有多大?

  考慮到秦王政親政後,華陽太后和熊氏外戚依舊牢牢把持權柄,可以推想到,秦王政在親政之後馬上授長安君以兵權,讓他與上將軍蒙驁一起征伐趙國,其中大有深意。

  莊襄王、秦王政父子是華陽太后一手扶持的君王,以呂不韋為首的關東系也是依附熊氏外戚而壯大。這裡有個疑問,華陽太后為什麼要選擇莊襄王和秦王政父子做大秦的君主?

  華陽太后沒有親生子女,她必須在安國君眾多子女中挑選一個做嫡子。這個嫡子的基本條件是什麼?很簡單,一無所有,必須完全依靠熊氏外戚才能生存,這樣的人做了君王后,熊氏外戚才能始終把持朝政。

  在趙國做質子的異人符合這一基本條件。歷史上記載,異人之所以被華陽太后選為嫡子,是呂不韋花錢買通了華陽太后的姐姐華陽大姐和弟弟陽泉君。這個理由就太荒誕搞笑了,一國儲君的選擇關係到王國的未來,關係到朝堂各方勢力的利益,其中博弈之慘烈可想而知,豈是一個小小的商賈所能左右?熊氏家族有權有勢,財富無數,難道還像市井小民一般貪圖呂不韋的那點金子?太扯淡了。

  呂不韋是衛國商賈,出身低賤,在韓國陽翟打拚,漸漸積累了一定的財富。在邯鄲偶遇異人之後,他萌發了一個“投資”念頭,於是到咸陽為異人跑關係,看看能否運作一下,把異人弄回秦國。

  這個難度非常大,一般到外國做質子的宗室公子,首先是庶出,其次是庶出中最沒有前途的。這個很好理解,宗室公子的母系如果權勢龐大,朝堂內外都有一定的勢力,即便是庶出,也不至於淪落到離鄉背井到外國做質子的地步。做質子基本上等同於在外國坐牢,運氣差一點的這輩子就老死他鄉了。比如趙高的祖輩就是趙國派遣到秦國的質子。

  異人如果能結束質子生涯,返回咸陽,憑藉其功勞足以獲得一定的權力和財富,這可以幫助呂不韋在西秦打開一條商道。不出意外的話,這就是呂不韋結交異人,並主動幫助其到咸陽運作的主要原因。當然,也不排除呂不韋異想天開做白日夢的可能,畢竟當時異人的父親安國君是大秦儲君,偏偏這位儲君還沒有嫡嗣,理論上只要是安國君的兒子,都有可能是未來的大秦君王。

  呂不韋的運氣的確不錯,他的那點金子讓他見到了熊氏,給熊氏傳遞了一個訊息,質子異人因此進入華陽太后和熊氏的視線。

  當時昭襄王還在,安國君是大秦太子,但安國君年紀很大了,身體也不好,所以確立第三代繼承人是迫在眉睫的一件事。

  第三代繼承人的確立非常複雜。昭襄王遲遲不立太子,原因很多,但集權於中央是最大的原因。昭襄王“固干削枝”,在宣太后死後先是驅趕熊氏,後殺武安君打擊老秦人。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范睢等一幫關東人也因此死得死,逃得逃。等到昭襄王好不容易穩下局面,馬上又爆發了儲君之爭。

  昭襄王長壽,子女多,其嫡長子已經死了,嫡次子安國君也老了,而安國君並不是理想的儲君人選,原因無他,安國君的夫人出自熊氏,如果安國君做了大王,熊氏外戚十有八九要東山再起,這是昭襄王所不能接受的事。不過幸運的是,華陽夫人沒有子女,她必須在安國君所有庶出兒子中挑選一個做嫡子,但這個嫡子落在誰的頭上,她說了不算,安國君也做不了主,只有昭襄王才能決定。

  誰能進入昭襄王的法眼做安國君的嫡子?首先這個人必須在某個方面能打動昭襄王,這時候進入熊氏視線的質子異人給了熊氏以啟發,那就是昭襄王應該有“質子”情節。

  昭襄王當初就是在燕國做質子,他能被秦國接回來繼承王統,咸陽曾有一番激烈廝殺。武王突然駕崩,因為沒有子嗣,一幫弟弟們為爭奪王統大打出手。昭襄王是武王同父異母的弟弟,他的母親宣太后是楚國公主,在後宮的地位是第五等“八子”。後宮嬪妃分八等,如果加上太后,那就是九個級別,由此可見宣太后當時在後宮的地位不高,而當時秦國的楚系勢力也不算大,這也是武王繼位後,把昭襄王“發配”到遙遠的燕國做質子的原因。

  在這場王統爭奪中,宣太后和楚系勢力顯然沒有任何優勢,但當時的魏氏是軍中悍將,與郿城“孟西白”和夏陽司馬氏有不錯的交情,而當時的左丞相甘茂與右丞相樗裡疾是死對頭,他們誰贏得了軍隊的支持,誰就能控制朝政,繼而也就能控制王統的繼承。

  結果不言而喻,老嬴家、本土老秦人和楚系聯手,贏得了王統,趕走了甘茂。其後宣太后主政,楚系迅速崛起,宗室樗裡疾一脈、郿城孟西白、司馬氏和魏氏在其後的幾十年裡,成為大秦軍政兩屆最為炙手可熱的大權貴。

  人老了總會回憶過去,昭襄王也不例外,而到燕國做“質子”是他人生的轉折點,也是他最為刻骨銘心的一段記憶,所以當“質子”異人在秦趙大戰之際逃回咸陽,便在第一時間進入了昭襄王的法眼。異人的母親是韓國公主,與楚系沒有密切的聯繫,將來異人繼承王統,顯然會重用以韓係為主的關東人,這樣一來就避免了楚系的東山再起。

  華陽夫人和熊氏的崛起之策終於成功了。異人雖然得到了昭襄王的青睞,但其根基太弱,若想順利繼承大統,必須絕對效忠於華陽夫人,為此他甚至改名為“子楚”,穿楚服,說楚言,以討華陽夫人的歡心。

  子楚繼位,論功行賞,楚系熊氏當然是東山再起,捲土重來,牢牢把持朝政,而把子楚從趙國“偷回來”的呂不韋當然也是頭號功臣,出任大秦丞相,位極人臣。

  呂不韋就此被推上了風口浪尖。仔細看看寒門貴族,從吳起、商鞅、蘇秦、范睢到呂不韋,等等,無論功績如何,結果如何,都逃脫不掉“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命運,他們始終是豪門貴族爭奪權力和財富的工具,始終不能控制和主宰王國甚至包括他們自己的命運。

  這就是時代特色,在這個時代,控制和主宰王國命運的始終貴族,這個貴族主要是指豪門貴族,尤其是那些一代代傳承下來的世家貴族。寒門大賢能夠出人頭地,首先就要攀附豪門貴族,沒有這些豪門貴族的支持,哪有資格覲見大王,向大王呈述治國之道?就算大王破格錄用,還需要豪門貴族的支持才能一展抱負,沒有他們的支持,政令根本出不了府門,所以寒門貴族始終依賴於豪門貴族而生存,哪一天他們被豪門貴族所拋棄,也就從天堂到地獄了。

  呂不韋始終是大秦豪門貴族手裡的一條魚,這條魚想掙脫,想獲得自由,於是他殫精竭慮,在秦王政主政前韜光養晦,把韓系力量和關東力量逐漸融合到一起,並贏得了部分宗室和老秦人的支持。

  他本想在秦王政親政後給楚系以打擊,也想效仿昭襄王的“固干削枝”驅趕熊氏外戚,繼而奪回朝政的控制權,但他棋差一著,反而落入了熊氏的陷阱。

  征伐趙國的本意是想贏得功勛,讓本系人馬獲得更多的權力,但哪料熊氏果斷出手,結果蒙驁大敗戰死疆場,長安君更是“舉兵叛亂”最終不得不逃奔趙國,韓系力量灰飛煙滅,關東力量遭遇重創,呂不韋多年的努力一夜間化作烏有。

  一個天才的商賈和一個世代傳承的豪門貴族,事實上根本不是一個等級的對手,看看歷史上的吳起、商鞅、蘇秦、甘茂、范睢等等,哪一個不是一代人傑?但“魚肉”就是“魚肉”,當“刀俎”一旦從天而降,根本沒有還手之力。這個時代的主宰者始終是豪門貴族,直到陳勝吳廣揭竿而起,“魚肉”隨著滔滔河流奔騰而出,在付出幾千萬人的代價後,才把這些“刀俎”,這些命運的主宰者,徹底抹殺。

  但熊氏的反擊遠遠不止於此,接踵而至的嫪毐(lao,au)之亂把秦王政打得“鮮血淋漓”,呂不韋及其所屬勢力更是遭到了毀滅性打擊,《逐客令》更是差點把所有的關東人掃出關西。

  熊氏外戚的威力之大,在此兩戰中發揮得淋漓盡致。熊氏外戚擊敗了對手,徹底控制朝政後,開始了征伐,建功立業。熊氏若想讓楚系“枝繁葉茂”,就必須利用戰爭讓本系人馬獲得功勛,繼而源源不斷進入朝堂和軍隊,但轉折點在此出現。

  熊氏外戚東山再起的速度非常快,誰知衰落的速度更快,其轉折點不是因為武烈侯公子寶鼎的出現,而是在河北戰場上的失敗。桓齮被李牧打敗,這是熊氏外戚由盛轉衰的轉折點。緊接著老秦人乘機引爆鹽鐵大案,關東人更是把宗室、老秦人和巴蜀人拉到一起結成了暫時的同盟,熊氏外戚不得不妥協退讓。

  武烈侯公子寶鼎是這場博弈中的一顆關鍵棋子,但華陽太后非常厲害,就在秦王政認為這顆棋子的使命基本完成的時候,華陽太后卻把這顆棋子放到了自己的棋盤上,於是局勢再度發生變化。公子寶鼎從棋子迅速蛻變為對弈者,而熊氏外戚卻變成了棋子。

  歷史重演。今日的公子扶蘇等同於當年的公子成蛟,今日的熊氏外戚等同於當年的韓系力量,今日的中原戰場等同於當年的河北戰場,今日的博弈雙方由秦王政和熊氏外戚轉變為秦王政和武烈侯公子寶鼎,而博弈的目標沒有變化,依舊是大秦朝政的控制權,大秦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權。

  如果歷史重演,公子扶蘇在東南戰場上按兵不動,那麼蒙武在中原戰場上極有可能打敗仗。這一仗打敗了,責任要歸咎於公子扶蘇,最終將演變為父子相殘,而陪葬者就是熊氏外戚。

  殺人者必被人所殺,因果循環,熊氏外戚可謂報應,而秦王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隱忍多年,今日總算找到了報仇雪恨的機會,又豈肯錯過?熊氏外戚誅殺其政治對手,秦王政可以忍受,但熊氏外戚設計陷害他的母親,侮辱和踐踏他母子兩人,陷他於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地,卻是忍無可忍。

  如果沒有深仇大恨,秦王政在華陽太后死後,為何要嚴厲打擊熊氏?為何非要置熊氏於死地?以熊氏在大秦的實力,即便離開中樞,也足以影響朝政,耐心蟄伏一段時間完全可以找到機會捲土重來,再說統一大勢已經明朗,楚國已經岌岌可危,熊氏為何還要謀反?熊啟為何還要叛逃楚國,甚至還做了楚國最後一任大王?

  還有更重要的一個原因,秦王政為什麼至死不立儲?在他病重的時候,讓扶蘇回京代理國事,卻不給他一個儲君之位,到底是為什麼?難道他不知道自己隨時會死,大秦隨時會陷入血腥的王統之爭嗎?他到底因為什麼對身體裡流淌著熊氏血液的扶蘇始終耿耿於懷,就是不願意立他為儲?

  仔細推敲屯留兵變和嫪毐之亂背後所隱藏的秘密,不難發現秦王政和熊氏外戚之間所結下的生死仇怨。假如歷史當真如此推測,那麼這種仇怨的確不是殺戮就可以了結的,它對秦王政的傷害太大了,以致於他雖然中意扶蘇,卻至死都不願意把國祚交給他。

  這就像項羽一把火燒掉咸陽一樣,當年武安君水淹鄢城,血屠郢都,火燒楚國宗廟,這種仇恨深入到楚人的血液和骨髓裡,所以當項羽殺到咸陽後,他有一百個理由屠殺秦人,火燒秦都。同樣的道理,但陳勝吳廣揭竿而起後,關東六國之人埋藏在心裡的仇恨徹底爆發,這種仇恨不僅僅是亡國之恨,而是在幾百年的戰爭中由一代代人積累下來的仇恨,這種仇恨一旦爆發,其威力足以摧毀大秦,摧毀整個中土,直到塵歸塵、土歸土,一切推到重來。

  這些秘密章邯必須說出來,不說清楚不足以讓公子扶蘇認識到當前危機的嚴重性。

  章邯現在的身份很特殊,也很尷尬。他深愛自己的妻子,熊氏也接納了他。熊氏既然接納了他,以武烈侯對章邯的推崇,熊啟當然對他寄以厚望,有些事情必須要告訴他,讓他在關鍵時刻能夠做出正確的有利於熊氏的決策。

  熊氏如果在這場風暴中被摧毀,章邯的前途基本上就完了,更嚴重的是,公子扶蘇絕無可能成為大秦儲君。公子扶蘇的前途沒有了,楚系力量分崩離析,最大的嬴家是巴蜀人,是秦王政,而最大的輸家就是武烈侯。武烈侯的左膀右臂就是老秦人和楚系熊氏,一旦武烈侯斷了一臂,武烈侯拿什麼抗衡咸陽?武烈侯失去了權勢,那麼對所有追隨武烈侯的人來說都是一場不可承受之災難。

  華陽老太后的佈局到今天終於顯露出了它的真面目,熊氏外戚在其死後對武烈侯的全力支持終於把武烈侯推到了足以抗衡咸陽的最高位置,同時也把熊氏外戚的生死存亡和武烈侯的利益緊緊聯繫到了一起,兩者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誰也離不開誰了。

  公子扶蘇陷入極度的震駭。

  這些過去、現在和將來一直都在殊死搏殺的人全部是自己的親人,雖然公子扶蘇知道鬥爭是存在的並且殘忍而血腥,但今天當章邯揭開了這層迷霧,讓公子扶蘇看到血淋淋的事實時,他無法接受,他的心被深深刺痛了,痛得他想死,想離開這個可怕的人吃人的世界。

  自己的父王,自己的祖母,竟然被自己的高祖母和母系一族凌辱到如此令人髮指的地步,而上溯其原因,卻是因為先祖昭襄王對自己母系一族的背叛和殺戮,在這些恩怨情仇之中,自己的父王、成蛟叔父,還有寶鼎叔父都是其中的犧牲品,權力博弈的犧牲品,而如今自己這一代尚未長大成人,便也被咆哮的漩渦席捲而去。

  章邯在講述的過程中很含蓄,很隱晦,但公子扶蘇在外歷練了這麼多年了,心裡如明鏡一般清晰。

  扶蘇淚流滿面。

  “叔父會拋棄我們,是嗎?”扶蘇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要害。

  章邯沉默不語。

  武烈侯還能力挽狂瀾嗎?他做了無數次的推衍,都看不到武烈侯有拯救之策。武烈侯為了推動國策的變革,為了推動咸陽實施封國製和土地私有化,付出了驚人的代價,而這個代價極有可能讓他失去一切,重回北疆牧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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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心若無私天地寬

  “我絕不會違背自己的承諾。”

  寶鼎神態堅決,語氣更是斬釘截鐵。

  聽到這句話,公子扶蘇和章邯稍稍鬆了口氣,但也就僅僅鬆了口氣而已,因為寶鼎並沒有拿出拯救之策。

  “叔父,計將何出?”扶蘇忐忑不安地問道。

  寶鼎微微皺眉,沉吟稍許後,問道,“對當前局勢,你有何看法?”

  扶蘇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說真話。寶鼎所說的“承諾”顯然是對公子扶蘇的承諾,這個承諾並不包括拯救熊氏,假如寶鼎設法阻止公子扶蘇去東南戰場,那麼熊氏還是生存無望。扶蘇悄悄望向章邯。章邯神色凝重,目露鼓勵之色,那意思很明顯,必須說服寶鼎出手拯救,否則局勢必然失控,而局勢失控之後將給公子扶蘇帶來滅頂之災,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叔父還記得屯留兵變嗎?”扶蘇鼓足勇氣說道。

  寶鼎點頭,“這就是你對當前局勢的看法?”

  “此次決戰,恐怕沒有多少勝算。”扶蘇毫不猶豫地補了一句。

  寶鼎神情冷峻,問道,“如此說來,你懷疑咸陽發動中原決戰的目的了?”

  扶蘇臉色微變,不知如何回答。

  “你對局勢的理解是錯誤的。”寶鼎嚴肅地說道,“咸陽調你去東南戰場,正是為了增加決戰的勝算,也就是說,咸陽為了確保此仗的勝利,已經使出了所有的手段,由此可見咸陽的決心。”

  扶蘇暗自吃驚,再一次望向了章邯。從寶鼎這句話裡聽得出來,寶鼎不但不會阻止他去東南戰場,而且還要求他不惜一切代價在東南戰場上取得勝利,繼而幫助秦軍主力在中原戰場上贏得決戰的勝利。

  章邯很冷靜,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但眼裡卻掠過一絲慌亂。很明顯,寶鼎並沒有拯救熊氏的意思,難道他當真要拋棄熊氏?

  “我對你說過,我和你父王之間的矛盾是源自治國理念的衝突,不管我們之間的矛盾有多大,我和你父王的目標完全一致,我們要統一中土,要建立一個強大的帝國,要讓帝國萬世傳承。”寶鼎一邊用力揮動著手臂,一邊說道,“所以,當我說服不了你父王,我就只有支持你父王,即便走錯了路,我也要追隨他走下去,因為我和你父王是兄弟,我們的身體裡都流淌著老嬴家的血液,今生今世,我們永遠都是同生共死的兄弟。”

  寶鼎手指扶蘇,聲音驀然嚴厲,“你是我的親人,是你父王的血脈,我和你父王即便大打出手,也絕不會為了一己之私利而犧牲自己的親人。”

  扶蘇神色尷尬,愧疚低頭。

  章邯心驚膽顫,冷汗“唰”地出來了。

  “你錯了,大錯而特錯。你有私心,面對今日局勢,你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利益。你懷疑你的父王,你懷疑我,懷疑我們為了爭權奪利而犧牲你。”寶鼎面如寒霜,厲聲質問道,“你可曾為大秦想過?可曾為中土想過?可曾為千千萬萬的芸芸眾生想過?”

  扶蘇豁然省悟,跪倒在地,悔恨的淚水頓時湧出,“叔父,我錯了。”

  寶鼎看到扶蘇的淚水,強行壓制的怒火突然爆發了,“你為什麼總是流淚?為什麼這樣懦弱?你是大秦的王,是中土之主,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一劍在手,天下誰敢當之?”

  吼聲如雷,震撼大帳,趙高、章邯等人無不色變。

  “給我站起來!”寶鼎一拳砸到案几上,厲聲狂吼。

  扶蘇驚駭欲絕,一躍而起,昂首而立。叔父的驚天憤怒讓他意識到自己錯了,真的錯了,徹徹底底的錯了。

  寶鼎怒目而視,厲聲問道,“此去東南,計將何出?”

  “戰!”扶蘇顫抖著聲音說道。

  “若有宵小從中阻擾,計將何出?”

  “殺!”扶蘇的聲音大了起來,透出一股剛毅之氣。

  “假如東南攻擊不力,計將何出?”

  “死戰!”扶蘇猛地握住劍柄,大聲叫道。

  “東南若敗,計將何出?”

  扶蘇望著寶鼎,面露決絕之色,“以死報國!”

  寶鼎拔劍而出,烈日秋霜劃出一道驚鴻釘在了扶蘇腳下,“滾!”

  扶蘇一把抓起烈日秋霜,義無反顧地衝出了大帳。

  章邯冷汗淋漓,“撲通”跪下,“末將罪該萬死。”

  “我對你很失望,非常失望。”寶鼎冷森森地盯著他,“我對你寄予厚望,我曾認為假如我死了,可以代替我守護大秦的就是你,但你卻給了我這麼一個答案。”

  寶鼎真的很失望,甚至有心痛的感覺。他想到了在大秦的最後一刻,當王離帶著北疆將士死戰鉅鹿的時候,章邯卻按兵不動,任由北疆軍全軍覆沒。其後他更是投降了項羽,任由項羽坑殺了二十萬大秦將士,徹底埋葬了大秦。不管章邯有多少理由,有多少冤屈,在大秦的最後一刻,他是大秦的最後一線希望,但章邯卻親手扼殺了這一線希望,他的私心在最後時刻佔據了他的身體,同時也摧毀了帝國。

  章邯以頭磕地,心神震顫,他甚至感覺自己聞到了一股死亡的氣息。武烈侯憤怒了,怒火在熊熊燃燒。

  “我把扶蘇託付給你,我信任你,但你竟然這樣教導扶蘇,你竟然誘導扶蘇父子相殘,你竟然把扶蘇推上死路。”

  寶鼎咬牙切齒,殺氣噴湧而出,“你太過份了,太過份了!”

  趙高、朱英、東方無畏此刻都在大帳裡,他們知道寶鼎動了殺意,無不駭然心驚,幾乎是不約而同地跪倒在地。

  “武烈侯,現在局面非常複雜,誰能看透咸陽宮?”趙高急切勸說,“大王沒有食子之心,但誰敢說咸陽就沒有人試圖傷害長平侯?長平侯一旦出現意外,你和大王之間還有兄弟情分嗎?”

  “武烈侯,東南形勢隨時可能失控,長平侯根本無力掌控局勢的發展,一旦他成了質任,整個大勢必然崩潰。”朱英面色蒼白,連連哀求,“武烈侯,務必阻止長平侯南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武烈侯,右更只是對局勢做出自己的判斷和預測,絕無傷害長平侯之意。”東方無畏向來恪守本職,但他和章邯私交不錯,此刻也不得不竭盡全力救助章邯。

  章邯也要自救,他不得不辯解,“武烈侯,熊氏是眾矢之的,關東人更是與熊氏結下了生死仇怨,這一次熊氏很難逃過絕殺,所以長平侯無論如何不能去東南,他去東南就是給熊氏陪葬,而接下來就是武烈侯給長平侯陪葬。武烈侯,請三思啊!”

  “都給我閉嘴!”寶鼎拍案而起,厲聲說道,“很簡單的事情,都是因為私心,才會變得如此複雜。”

  “扶蘇必須去東南,扶蘇必須贏得東南戰場的勝利。一力降十會,這麼簡單的道理也不懂?一切都要靠實力說話,沒有實力,任你有天縱之才,任你貴如君王,也一樣是死。”

  “看看楚國,負芻殺了兩位楚王,殺了李太后,殺了陽文君,殺了所有反對他的貴族,倚仗的是什麼?是實力。”

  寶鼎望著章邯,心裡的怒氣無處發洩,沖上去就是一腳,“扶蘇到了東南戰場,有熊氏的幫助,有公子騰的輔佐,還有楊端和這樣的悍將,有荊宛和江南兩地的十萬大軍,這樣的實力還怕什麼?打贏了,扶蘇就有割據稱霸之力,更與我形成了南北呼應,誰敢動他?”

  “為什麼會有屯留兵變?就是因為私心作祟,就是因為成蛟身邊有像你們這些一門心思想著自己利益的人,結果大軍在上黨屯而不發,兩路夾擊變成了蒙驁孤軍深入,由此導致蒙驁陷入包圍,戰死疆場。假如成蛟一往無前,與蒙驁兩路攻擊趙國,還會有屯留兵變嗎?就算戰敗了,就算蒙驁戰死了,也不會有屯留兵變了。”

  “之所以有屯留兵變,之所以熊氏的謀劃能取得成功,不是因為熊氏的謀略高超,而是因為他的對手畏懼熊氏,他的對手擔心自己失去了既得利益,結果上當中計。”

  “今天的局面也是一樣,無論形勢如何複雜,在勝利面前,在絕對實力面前,任何陰謀詭計都沒有成功的可能。”

  趙高等人啞口無言。

  這話說得有道理,但事實上可能嗎?當初的成蛟肯定也是一腔熱血,要建功立業,結果如何?扶蘇去了東南,熊氏會聽他的?十八方鎮會俯首聽命?扶蘇可以駕馭一切,如臂指使地指揮荊宛和江南兩地的軍隊嗎?

  武烈侯未免一廂情願了。這些年公子扶蘇的確建下了戰功,但公子扶蘇是“摘桃子”的,他的能力和威望不足以服眾,更無法鎮制像熊氏這樣的豪門貴族,他主宰不了東南戰場。

  曝布、熊庸、公子嬰、烏重從城外大營飛馬而至。

  “不惜一切代價贏取東南戰場的勝利。”

  這就是寶鼎的對策,反擊咸陽的對策。

  “虎烈軍隨同長平侯趕赴東南戰場。”寶鼎手指趙高、朱英,“你們兩個輔佐長平侯,幫助他駕馭東南戰場,如果有人蓄意阻擾,斬!”

  趙高、朱英躬身領命。武烈侯這是孤注一擲了,再無退路。

  “武烈侯,虎烈軍走了,你的安全怎麼辦?”曝布擔心地問道。

  “你認為我駕馭不了北虜諸種?”寶鼎冷笑,“如果我駕馭不了,靠你們這一萬虎烈軍能幹什麼?不要擔心我,也不要擔心北方戰場,全力以赴去作戰,拿下九江,殺進江淮,奪取東南戰場的勝利。”

  曝布鄭重點頭,“江南有武安侯,有蓋聶和荊軻,我們可以確保江南軍隊絕對支持長平侯,但昌平君和大庶長……”

  寶鼎嗤之以鼻,手指章邯,“我馬上奏請咸陽,把楊端和調到北方戰場,讓章邯統率荊宛軍隊。至於昌平君,他的身體不好,不宜坐領江陵了,我會勸他辭去一切職務,到南陽與昌文君一起頤養天年。”

  章邯暗自心喜,躬身領命。雖然寶鼎罵了他一通,踢了他幾腳,但並沒有記恨他,依舊相信他,依舊把公子扶蘇託付給了他。

  寶鼎看看章邯、曝布和熊庸三人,鄭重說道,“長平侯少不更事,武安侯年紀大了,東南一戰就託付三位了。我只囑咐你們一句話,牢牢記住,那就是不惜一切代價。”

  三人轟然應諾。

  朝陽升起,虎烈軍扈從公子扶蘇啟程南下。

  扶蘇駐馬而立,遙望遠處城池,淚水悄然盈滿眼眶。叔父見不得他流淚,但他還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叔父的教誨如暮鼓晨鐘,讓他瞬間頓悟,心若無私天地寬,如此才能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才是一個王者應該具備的基本操守。

  號角長鳴,鐵騎滾滾,要離開北疆了,不知自己是否還有機會重返封國,也不知自己何時才能再見叔父。

  扶蘇翻身下馬,面朝城池,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禮。這一刻,他淚流滿面。

  眾將感同身受,也齊齊衝著城池方向,躬身為禮。

  武烈侯沒有出來送行,他很決絕,這一仗打不贏就不要回來見我。實際上也的確如此,這一仗如果打輸了,東南局勢崩潰,大家基本上也不會再見面了,武烈侯肯定要去北疆牧羊。

  咸陽接到武烈侯的奏章,大為高興。

  調長平侯到東南戰場,徵召長沙侯公子高回京,繼而迫使武烈侯不得不全力支持中原決戰的計策成功了。

  秦王政下令,調楊端和鎮戍燕南,並代理封國事。章邯則火速趕赴東南戰場統率荊宛大軍,聽從長平侯公子扶蘇的調遣。

  接下來,他耐心等待昌平君熊啟的請辭奏章。

  熊啟當然不願意拱手讓出主動權,把熊氏一族的身家性命交給咸陽,所以他看完寶鼎的書信後,認為寶鼎有背信棄義之嫌,當真是怒不可遏,不過等他看完第二遍之後,隨即冷靜下來。

  寶鼎的大道理沒有說服力,關鍵還在於寶鼎對此仗的預測。寶鼎認為,此仗對秦軍最不利的地方在於錢糧武器的不足,錢糧武器不足導致秦軍必須盡快完成決戰。

  秦軍強悍,主動攻擊的情況下,齊楚兩國肯定要拚死防守。秦軍在河北戰場上兩次敗於李牧之手,其關鍵就在這裡。秦軍遠征,趙軍是本土作戰,其優勢就在於防守,在於本土所提供的兵源和戰爭物資,戰爭一旦拖延下去,雙方的實力對比就會慢慢發生轉換,最終敗北的反而是秦軍。

  這一戰也是如此,秦軍本來在兵力上沒有佔據絕對優勢,應該集結主力於一路進行攻擊,哪料咸陽被一連串的勝利沖昏了頭腦,秦王政和中樞信心膨脹,竟然兵分三路進行攻擊,簡直是找死。

  既然秦軍肯定要敗,秦王政和中樞肯定要搬石頭砸自己的腳,那還擔心什麼?

  東南戰場的主要作用是牽制楚軍,但東南戰場範圍太大,從長沙殺到江淮,有一兩千里,就算秦軍在東南戰場上勢如破竹,但孤軍深入是有限度的,拿下彭澤之後,秦軍的推進速度肯定非常緩慢。

  東南戰場捷報頻傳,中原戰場就著急了。咸陽不可能任由戰事無限制地拖延下去,假如讓東南軍隊殺到江淮,甚至攻克楚都壽春,咸陽就被動了。

  中原戰場一著急,必然出錯,一出錯,必然要敗。咸陽決策錯誤,打敗了,秦王政和中樞要承擔所有責任。

  在絕對實力面前,任何陰謀詭計都不會成功。總之一句話,只要東南戰場大捷,則一切皆在掌控中。

  寶鼎為此威脅昌平君,如果熊氏非要在東南戰場上搞陰謀詭計,非要把他和熊氏置於死地,非要讓秦王政父子相殘的話,他將動用非常手段。寶鼎手裡有黑冰秘兵,有蓼園秘兵,有南墨刺客,如果寶鼎決心要殺熊氏首腦的話,那昌平君、昌文君、魏起、楊端和等人恐怕很難活下去。

  當然,熊氏因為決戰失敗而取得的優勢是暫時的,咸陽不會甘心失敗,會在穩住陣腳後展開反擊,而對象還是熊氏。

  寶鼎給出的對策是,馬上開始第二次中原決戰,把統一中土的功勛牢牢控制在手,就此徹底扭轉局面。

  第一次中原大戰雖然秦軍敗了,但齊楚兩國的損耗也非常驚人,馬上開始第二次決戰,讓齊楚兩國沒有喘息的機會,如此秦軍就搶佔了先機。

  此策有個前提,武烈侯必須徹底穩固北方戰場,也就是說,武烈侯必須在近期擊敗匈奴人,否則,大秦沒有條件馬上進行第二次決戰。

  武烈侯在這件事上沒有做出承諾,但字裡行間透出他的決心和信心。

  熊氏主要首腦全部退出東南戰場,其主要作用就是“示敵以弱”,從政治漩渦中擺脫出來,這樣中原決戰無論勝敗,咸陽短期內都無法打擊熊氏。不過這個時間不能太長,太長了楚系力量在失去首腦後會紛紛轉投巴蜀隗氏,那熊氏就是自尋死路了。所以,這也是武烈侯即便在不具備中原決戰的條件下,也要迫不及待地發動第二次決戰的重要原因。

  熊氏因此承擔了生死存亡的巨大風險,昌平君急切間無法做出決策。

  假如這是秦王政和武烈侯聯手設下的陷阱,假如第一次中原決戰打贏了,假如武烈侯無法擊敗匈奴人,無法馬上開始第二次中原決戰,那熊氏就必死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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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6章 武烈侯的利劍

  熊氏陷入兩難之境,昌文君熊熾和魏起急速趕到江陵與昌平君商議,楊端和在離開東南之前也特意趕到江陵。

  昌文君熊熾和魏起堅決不同意熊氏全面退讓,而楊端和則支持武烈侯的建議。現在一退到底事實上掌握主動,可以以不變應萬變,靜待復起時機,如果一味強硬到底,激怒武烈侯,那熊氏就陷入兩大勢力的夾擊之中。以熊氏目前的處境,對付武烈侯都力有不逮,更不要說與咸陽抗衡了。

  誰能想到華陽太后薨亡僅僅幾年時間,大秦第一豪門熊氏竟然衰敗到這種任人宰割的地步,實在是讓熊氏無法接受。

  “如果因為東南戰場的原因導致中原決戰戰敗,那熊氏就是大秦的眾矢之的。牆倒眾人推,到那時武烈侯即使出面,也無法拯救熊氏。”

  楊端和從軍事層面給熊氏做了一番詳細分析,但誰也不知道中原決戰的結果是什麼,武烈侯的判斷也不過是一家之言,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中原決戰如果打敗了,咸陽肯定要把責任推給東南戰場,如此一來熊氏首當其衝,所以武烈侯要求熊氏主動退出這場政治風暴是明智的,更重要的是,它可以給武烈侯拯救熊氏贏得足夠的時間。

  “武烈侯奏請咸陽,把我調到北方戰場,事實上就是傳遞給你們一個訊息,那就是武烈侯和熊氏的聯盟還是牢不可破。”

  楊端和看看神色凝重的熊啟、熊熾和魏起,言辭懇切地說道,“咸陽把長平侯調到東南戰場,授予長平侯統兵大權,等於把長平侯的未來和熊氏的生死捆綁到一起,這導致武烈侯極度被動。現在他懇請熊氏全面退出,應該是目下唯一的可以暫時扭轉被動局面的辦法。”

  熊啟等三人沉默不語。

  “我覺得你們應該站在武烈侯的立場,全面權衡一下利弊得失。”楊端和繼續說道,“當前對我們威脅最大就是巴蜀人。隗氏已經徹底倒向咸陽宮,假如中原決戰失敗,熊氏前景黯淡,那麼楚系力量會在這個關鍵時刻做出選擇,不出意外的話,大部分會轉投隗氏,一部分會轉投武烈侯。”

  熊啟等三人暗自驚凜。

  楊端和這話說得非常明白了。南陽楊氏不會給熊氏陪葬,關鍵時刻,楊氏會投奔武烈侯。

  熊氏在軍中有兩大力量,一個是桓齮,一個是楊端和。桓齮所屬已經投靠武烈侯,現在和老秦人合作愉快。假如楊端和所屬力量也棄熊氏而去,那熊氏“損失慘重”,咸陽宮會毫不猶豫的下手,輕而易舉地吞噬熊氏。

  武烈侯請奏咸陽,把楊端和調到北方戰場,而秦王政果斷下令調楊端和北上,其根本原因就在這裡,就是要“釜底抽薪”。

  事情明擺著,武烈侯說服了楊端和,楊端和從南陽楊氏的生存出發,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楊端和匆匆離去。

  關中和荊宛兩地的熊氏主要人物以最快的速度傳遞書信,商討“退出”事宜,但爭論依舊激烈。荊宛熊氏已經動搖,而關中熊氏則強烈反對。

  關中熊氏以華陽君熊戎的後人為主要力量,包括華陽太后的弟弟陽泉君,華陽大姐所屬的蘇氏家族,中樞裡面的熊布、熊璞等人,還有涇陽君公子市和高陵君公子悝的後人。

  昭襄王時代的四大豪門穰侯魏氏、華陽君熊氏和宗室涇陽君、高陵君的後人在華陽太后主政時期紛紛復出,遍佈朝堂和地方。這四大豪門通過血緣、聯姻和利益結盟構築了強大的楚系,在過去的十幾年時間裡重新長成了一棵“參天大樹”,牢牢控制了朝政。

  桓齮大敗於河北是這一代熊氏由盛轉衰的轉折點,假如沒有這一仗的失敗,秦王政就無法把關東人、老秦人和巴蜀人拉到一起建立一個抗衡楚系的聯盟,並利用這一仗的失敗和隨後的鹽鐵大案重創熊氏。就在熊氏節節敗退之際,蒙武又大敗於河北,這給了熊氏反擊的機會,於是武烈侯公子寶鼎和老秦人趁機崛起,咸陽朝堂上於是出現了三股大勢力鼎足而立的局面。

  華陽太后的薨亡給了熊氏致命一擊,熊氏只能把東山再起的希望寄託在王統上,這時候他們就不得不和武烈侯結盟,共抗咸陽宮了。

  熊氏之所以要結盟武烈侯,看中的不是武烈侯的蓼園力量,而是武烈侯背後的老秦人。熊氏和老秦人有仇怨,老秦人會反對公子扶蘇繼承王統,所以必須通過武烈侯這個宗室來從中斡旋。

  荊宛熊氏以熊氏和魏氏為主,主要是地方力量,而關中熊氏則以宗室為主,主要是中央力量。地方力量較弱,所以成為秦王政第一個要打擊的對象,一旦熊氏的地方力量給秦王政摧毀了,楚系必然快速分裂,接下來對付熊氏的中央力量就比較容易了。

  中央力量有它的優勢,宗室更是強橫霸道,所以形勢發展到今天,當武烈侯要求熊氏從政治風暴中全面退出的時候,武烈侯的動機已經值得懷疑,熊氏在中央的力量當然堅決拒絕。

  昌平君、昌文君雖然是熊氏外戚的領袖人物,但自從華陽太后不在了,昌平君和昌文君先後離開中樞,兩人在熊氏中的地位急劇下降,說話不算數了。

  武烈侯公子寶鼎再度來書。

  這一次寶鼎說得更透徹。對於咸陽來說,政治第一,戰爭第二,統一大業最多只能排在第三位。戰爭是為政治服務,是為了實現統治者的政治目的。

  咸陽的政治目的是什麼?當然是中央集權,是掌控朝政。從這個目的出發,咸陽宮要抓住一切機會摧毀政治上的對手。

  咸陽宮的政治對手是誰?無疑就是武烈侯和熊氏外戚。摧毀了武烈侯,摧毀了熊氏外戚,則咸陽宮就消滅了對手。

  武烈侯和熊氏外戚相比,哪個更容易打倒?武烈侯的後面有宗室和老秦人,有龐大的軍隊支持,而熊氏外戚在失去華陽太后的支撐後已經變成一隻沒有爪牙的老虎,所以熊氏外戚是更容易被打倒的對手。

  熊氏外戚有中央力量和地方力量,無疑,地方力量更容易打倒。

  綜上分析,咸陽之所以急不可耐地發動中原決戰,其實質上是借助統一大業來摧毀政治對手,主要目標是荊宛熊氏。

  國策變革已經開始,國策變革的主導權被咸陽宮的政治對手所控制,假如咸陽宮不能以最快速度摧毀這些政治對手,那麼咸陽宮失去的不僅僅是國策變革的主導權,還失去了實現中央集權制的可能,失去了“法治”立國這個根本。所以,中原決戰的勝負對熊氏來說沒有任何意義,熊氏的當務之急是生存,是從咸陽宮的利劍下逃出來,因此,熊氏必須馬上做出抉擇,必須立刻退出這場政治風暴。

  武烈侯明確告訴昌平君,你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假如你至死不願意放棄眼前利益,非要把我拖進敗亡的深淵,那我就要下手了,我會親手摧毀你,拿你的頭顱與咸陽宮討價還價。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而更可怕的是,長平侯公子扶蘇和虎烈軍已經到了,距離江陵只有一天的路程,也就是說,這封信不是武烈侯從代北送過來的,而是長平侯公子扶蘇送來的。

  想想也很正常,這樣一封信通過驛站千里迢迢地送到江陵,途中需要冒多大的風險?這封信一旦落到秦王政手裡或者內容遭人偷窺,其後果誰能承擔?不用懷疑,這封信肯定是公子扶蘇到了江陵地境之後才派人送來。

  此刻江陵基本上就是一座空城,軍隊都在雲夢前線,而虎烈軍的強悍無人不知,假若昌平君未能在一天內做出決策,那麼公子扶蘇就要帶著虎烈軍屠戮熊氏,拿熊氏的人頭討好秦王政,繼而把自己從絕境中拯救出來。

  說句不客氣的話,靠著熊氏的人頭,公子扶蘇可以贏得秦王政的信任,儲君之位距離他更是近在咫尺。

  熊啟、熊熾和魏起從這封信裡聞到了濃烈的血腥味,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武烈侯情急之下,當真要下手殺人了。

  公子扶蘇到了江陵城外,一邊安營紮寨,一邊準備進城拜見昌平君。

  昌平君是他的舅祖父,也是他的老師,雖然現在公子扶蘇已經是一等爵侯,封國封君,但於情於理都要執弟子禮進城拜見。

  公子嬰攔住了他,並遞給他一封信,武烈侯的親筆信。

  公子扶蘇暗自疑惑,急忙打開書信,尚未看完,已經是臉色大變,極度震駭。

  武烈侯在信中告訴他,紮營城外,等待昌平君。要求昌平君馬上上奏咸陽,請辭一切職務。一個月內,東南熊氏的地方大員,必須全部去職。昌平君如果拒絕,則斷然誅殺,以此來脅逼東南熊氏遵從退出命令,凡拒絕者,一律格殺。

  扶蘇痛苦不堪。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怪不得叔父對自己大發雷霆,怪不得叔父把烈日秋霜送給自己,怪不得叔父讓趙高和朱英輔佐自己,怪不得叔父把一萬虎烈軍交給自己,原來都是為了置熊氏於死地。

  自己殺了昌平君,鎮制了熊氏,全面控制東南,贏得的不僅僅是秦王政的信任,擺脫的不僅僅是這場政治漩渦,還踩著親人的鮮血和屍體大踏步地走向了儲君之位。這太殘忍了,太血腥了,這就是王統之爭,這就是權力博弈嗎?

  扶蘇無力坐下,心神亂到了極致。我怎麼辦?我該怎麼辦?趙高和朱英就在外面,曝布和虎烈軍就在外面,如果昌平君拒絕了武烈侯的條件,我當真要屠戮熊氏嗎?

  書信從扶蘇手中滑落,掉到了地上。

  公子嬰俯身撿起書信,小心翼翼地收進懷裡。

  扶蘇望著他,目露求助之色。

  公子嬰搖搖頭,“你知道我父親的下場,你也知道我從生下來開始就是一名隸臣(奴隸),我和母親飽受苦難,如果沒有叔父相救,我和母親至今還在驪山修陵,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你也想過這樣的日子嗎?”

  扶蘇無助地看著公子嬰,心痛如絞。

  “我恨他們。”公子嬰冷聲道,“如果你下不了手,我來。”

  公子嬰不再說話,轉身就要離去。

  “大兄……”扶蘇急忙喊了一聲,“如果昌平君答應了呢?”

  公子嬰停下腳步,猶豫了片刻,然後扭頭對扶蘇說道,“叔父說,送到南陽,交給甘羅羈押。”

  “為什麼?”扶蘇一躍而起,“既然昌平君答應了,為什麼還要羈押他?”

  公子嬰冷笑,“如果你想看到他被咸陽殺死,那你就把他放在江陵,等著給他收屍吧。”

  昌平君沒有選擇,不是說熊氏沒有反擊之力,而是熊氏一旦反擊,公子扶蘇就完了,熊氏也徹底完蛋。

  武烈侯是個瘋子,為了達到目的完全瘋狂了。

  熊氏如若反擊,絕不能傷害公子扶蘇,畢竟公子扶蘇是他們最後的希望,在事情沒有絕望之前,熊氏不可能傷害扶蘇,但現在扶蘇在虎烈軍的控制之中,虎烈軍完全可以設下一個陷阱,讓事態演變成熊氏殺了公子扶蘇,熊氏舉兵叛亂,如此一來虎烈軍就可以聯合江南的公子騰屠戮熊氏。

  東南因此大亂,接著這場風暴馬上就會蔓延到關中,秦王政會在雷霆震怒之下,把中央熊氏力量一掃而空。

  血雨腥風衝天而起,大秦內亂,中原決戰也就無法進行了,但大秦放棄攻擊,並不代表齊楚韓魏就會錯失良機,合縱軍會展開進攻,中原會烽煙四起,秦軍十有八九要敗北。

  大秦內憂外患,形勢危機,不出意外的話,秦王政必然要立公子高為儲君,以贏得老秦人的支持,讓王翦到中原收拾殘局,同時催請武烈率軍南下以扭轉中原危機。

  等到秦王政屠戮了熊氏,穩定了咸陽,武烈侯也完成了整個佈局,接下來的中原決戰,必定是武烈侯和老秦人聯手展開攻擊。中原決戰打贏了,武烈侯和老秦人建下蓋世功勛,再加上各封國的宗室力量,武烈侯完全有實力與咸陽正面抗衡。

  武烈侯太狠了,既然熊氏已經不可利用,那就乾脆摧毀熊氏,以摧毀熊氏為代價來贏得中原大戰的失敗,從而給武烈侯和老秦人贏得王統,贏得統一大業的功勛。

  昌平君、昌文君和魏起三人聯袂趕赴虎烈軍大營,拜會長平侯公子扶蘇。

  扶蘇臉上的痛苦表情讓三人不得不面對現實。

  “南下前,你去拜會了武烈侯?”昌平君問道。

  扶蘇點頭,把見面的經過詳細說了一下。武烈侯怒不可遏,足以說明一切了。

  “我們這是自縛手腳,把自己的性命交給咸陽。”昌平君苦笑道,“武烈侯是不是決心要背棄諾言?”

  “武烈侯至今沒有背棄諾言。”扶蘇黯然說道,“武烈侯請你們到宛城,甘羅會保證你們的安全。”

  “只要你才能保證我們的安全。”昌文君熊熾撫鬚嘆道,“你必須贏得東南戰場的勝利,假如你在東南戰場打輸了,你也就失去了問鼎儲君的機會,這對我們來說才是致命的打擊。”

  “我知道。”扶蘇躬身為禮,“我會抱著以死殉國的決心,指揮大軍打贏這一仗。”

  熊啟等三人欣慰而笑,扶蘇這句話讓他們的心情稍稍好了一點。

  “我們肯定會退下去,但熊氏若要東山再起,就必須大力培植下一代。”魏起說道,“我們會安排熊氏的下一代追隨你作戰,所以這一場能否打贏,實際上直接關係到我熊氏的未來,也關係到你的未來。”

  扶蘇遲疑了片刻,問道,“東南之地還能控制嗎?”

  “我們在咸陽還有相當大的實力,再說武烈侯和老秦人也不會輕易讓出東南的控制權,所以你不必擔心,東南之地始終還是控制在我們手上。”魏起安慰道。

  扶蘇看看他們,輕輕嘆了一口氣,“章邯馬上就會趕到東南戰場,但武安侯公子騰,江南的莊翼和南山子,還有十八方鎮的蓋聶和荊軻,他們未必會聽從我的指揮。”

  昌平君笑了起來,“你不需要考慮這些東西。你的未來在咸陽,你是未來的大秦之王,雖然這一仗是你的人生轉折點,但不需要你去衝鋒陷陣,更不需要你去排兵佈陣,你只要相信武安侯公子騰就行了。在東南戰場上,不管是章邯、莊翼還是蓋聶、荊軻,都會遵從公子騰的命令,因為這一仗同樣關係到武烈侯的未來,武烈侯會安排好一切,請他的這些手下悍將們全力以赴地支持公子騰,支持你。”

  昌文君熊熾也微笑說道,“你不要把目光侷限在東南,侷限在中原戰場上,你要像武烈侯一樣時時刻刻站在整個中土的高度去俯瞰這個世界,這樣你才能始終掌握主動,始終控制自己前進的方向。”

  扶蘇躬身受教。叔父是個可怕的存在,尤其這一次的事情對他的衝擊太大,他現在畏懼這位叔父遠遠超過了他的父王,他自認自己永遠也達不到叔父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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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7章 措手不及

  昌平君上奏,以身體不適為由,辭去一起職務。

  咸陽驚詫不已。

  上一次中原危機,咸陽宮本想藉機打擊熊氏,結果熊氏“主動出擊”,配合公子高開闢了東南戰場,逃過了一劫。

  這一次中原決戰,咸陽宮又想藉機打擊熊氏,誰知決戰尚未開始,熊氏就“主動退讓”,昌平君竟然辭職不干了,試圖從這場政治漩渦中逃脫出去,這立即引起了咸陽宮的警覺。

  昌平君為何請辭?在熊氏生死存亡之刻,昌平君為何選擇束手就縛?昌文君熊熾早已歸隱,如今昌平君熊啟也不干了,那熊氏的新一代魁首是誰?難道熊氏內部出現了重大分歧,矛盾激烈,導致昌平君被迫請辭,不得不把熊氏魁首交給其他人?如果熊氏魁首換人了,那熊氏的核心就從東南地方轉移到了關中中央,那麼熊氏的核心策略又發生了什麼變化?

  就在秦王政和內廷大員們分析和猜測熊氏即將做出何種重大舉措以扭轉現今被動局面的時候,東南地方熊氏大員們的請辭奏章紛紛到了咸陽,以魏起為首的十一位軍政官長們以各種理由懇請辭去現有職務。

  秦王政勃然大怒。

  這是威脅,這是對咸陽宮的反擊,咸陽宮要借助中原決戰打擊和削弱熊氏外戚,而熊氏力量則以全面辭職來要挾咸陽,我不干了,我要把東南形勢攪亂,我要讓東南戰場失去攻擊能力,我看你還怎麼進行中原決戰。

  武烈侯沒有跳出來,熊氏外戚卻跳出來了,這是秦王政和咸陽宮根本沒有想到的事,讓咸陽宮措手不及。

  熊氏外戚這一招很厲害,看似“全面退讓”,其實就是以退為進,公開挑釁咸陽宮。此策看上去很愚蠢,這不是找死嘛,咸陽宮一怒之下,肯定要把他們全部撤職,然後禁錮,但禁錮之後呢?禁錮之後咸陽宮就沒辦法置他們於死地了。更重要的是,咸陽宮在這個關鍵時刻,也不敢徹底得罪熊氏,畢竟中原決戰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決戰肯定要打,東南戰場肯定是重中之重,而要想讓東南戰場發揮威力,那就必須穩定東南郡縣,要穩定東南郡縣就必須向熊氏做出讓步,而最好的讓步就是給公子扶蘇以最大的支持,讓公子扶蘇在東南戰場上取得勝利,讓公子扶蘇距離儲君之位更近一步。

  熊氏外戚把本來應該是在決戰之後發生的事,應該由咸陽宮掌握主動的事,變化為決戰之前與咸陽宮撕破臉,由此牢牢掌握主動權。我看你還要不要進行中原決戰,你要想控制國策變革的主動權,控制朝政,那你就必須打這一仗,你要打這一仗,就必須與我妥協,與我妥協,我就掌握了主動,我首先就立於不敗之地了,就從這場風暴中逃了出來。

  這一仗假如打贏了,中土一統,那麼公子扶蘇建下蓋世功勛,問鼎儲君不成問題,將來熊氏外戚有望東山再起捲土重來。這一仗假如打輸了,咸陽宮即便把責任推給公子扶蘇,也打擊不到東南熊氏了。既然打擊不到東南熊氏,那把失敗的責任推給公子扶蘇還有什麼意義?父子相殘,天下人只會指責秦王政,同情扶蘇,秦王政的威望會因此受到沉重打擊。由此可以預見,這一仗即使打敗了,公子扶蘇也不會承擔責任,如此一來,秦王政和中樞就要承擔失敗的全部責任,這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打擊太大了。

  熊氏外戚這一招擊中了秦王政的軟肋,讓秦王政的寶劍不知道往哪砍了。

  熊氏外戚既然出招了,既然直接挑釁咸陽宮的權威,秦王政當然不會退讓。

  秦王政下令,把昌平君一撤到底,連爵位都降為倫侯。魏起等十一位東南郡縣官長全部撤職,禁錮,終生不再錄用。但東南之地是熊氏的地盤,郡縣官吏基本上都來自楚系,禁錮這些官長本人可以,但不能禁錮他們的門生故吏,否則東南郡縣如何保持穩定?

  郡縣官長都撤了,尤其把南郡和黔中兩地的太守都撤了,還有十個縣令也撤了,誰去頂替他們?

  這是非常時期,秦王政即便有心乘機奪取東南之地的控制權,也不敢下手。假如他派自己的親信去東南,結果下面人陽奉陰違,甚至背後下黑手,把東南搞得一塌糊塗,影響到了中原決戰,那責任可是這些人的,秦王政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

  關中熊氏力量還是比較雄厚,迫不得已的情況下秦王政可以派他們去,這樣就可以繼續實施原定的打擊熊氏的計畫,但東南熊氏既然公開挑釁秦王政的權威,與咸陽宮徹底撕破臉,那關中熊氏當然也是謀劃者和參與者,他們已經識破了秦王政的陰謀,當然不會再去東南找死,而秦王政如果強行下令,那等同於向熊氏低頭,向熊氏妥協,他的顏面難看,更嚴重的是咸陽宮的權威蕩然無存。熊氏都挑戰你了,與你撕破臉了,你還把東南之地交給熊氏,你還要不要臉?還要不要威信?

  這樣就剩下三方勢力可以調用,一個是宗室,一個是本土老秦人,一個是巴蜀人。

  巴蜀人可以直接排除在外。隗氏帶著一幫楚系力量倒戈,公開分裂楚系,熊氏恨得咬牙切齒,這時候派巴蜀人去東南,簡直是自尋死路。

  秦王政和中樞緊急磋商後,果斷派出以公子懿為首的四位宗室,和以孟萇為首的八位本土老秦人火速趕赴東南,代替被撤職的熊啟、魏起等十二位東南軍政官長。

  秦王政憋屈啊,蒙嘉、周青臣、司馬空等內廷大員更是苦嘆無語。

  誰最支持武烈侯的國策變革方向?就是宗室和老秦人。宗室和老秦人可以說是武烈侯最忠實的追隨者,正是因為武烈侯的崛起,宗室和老秦人才東山再起,並在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中獲得了巨大的好處。

  這幾年大秦在統一戰場上戰無不勝,中原、河北、代北、燕南、江南都是這幾年打下來的,但這些新佔領土無不留下了武烈侯縱橫捭闔的身影。正因為武烈侯的實力不斷膨脹,他在這些新佔領土上的話語權非常大,大部分郡縣官長都是來自宗室和老秦人,一部分則留給了楚系,至於關東人,也就蒙氏和馮氏的弟子門生能夠立足。

  這種情況直接導致武烈侯對地方勢力的影響力越來越大,其中最明顯的一個例子就是土地私有化,如果不是武烈侯在背後指使和支持新佔領土大肆買賣土地,中樞何至於陷入被動,不得不面對現實,在土地制度的變革上做出顛覆性妥協?

  現在武烈侯開始把手伸向了中央所控制的郡縣。東南雖然是熊氏勢力的盤駐地,但畢竟緊靠關中,對中央政策的執行還是比較堅決,不敢明目張膽地與中央對抗。現在宗室和老秦人趁此機會進入東南,打破了熊氏對東南地區的絕對控制,可以預見,在不久的將來,東南郡縣也會堅決支持武烈侯的國策變革方向,由此導致中央對地方的控制力進一步削弱。

  熊氏竟然以這種“慘重”代價來維持與武烈侯的聯盟,這是秦王政和咸陽宮事前根本想像不到的事。

  由此推衍,秦王政和他的近侍大臣們很容易就能猜想到武烈侯插手了。武烈侯把楊端和從東南戰場調回北方戰場,把自己的虎烈軍全部交給公子扶蘇,從中不難推測到武烈侯以武力脅迫東南熊氏全面退讓。東南熊氏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不得不屈服於武烈侯,於是就出現了讓咸陽宮措手不及的一幕。

  這一切都是推衍,誰也沒有證據證明這是出自武烈侯的謀劃,但假如推衍是正確的,那麼中原決戰是否能取得預期的勝利就不得而知了。

  中原決戰因此蒙上一層陰霾,秦王政和中樞都有一種不詳的預感,這時候右丞相隗狀和御史大夫馮劫建議推遲決戰時間,推遲到十月進行,以便給咸陽囤積更多的糧草武器,給中原和東南兩地的軍隊更多的準備時間。

  秦王政令准。

  各地的消息紛紛傳到代北,信使更是往來飛奔,當秦王政下令推遲中原決戰的時間送到涿鹿的時候,武烈侯正在召集代北和燕南兩地的軍隊統率商議出塞攻擊一事。

  “愚蠢!”

  這是司馬鋅對咸陽推遲中原決戰時間的第一反應。

  司馬尚、楊端和、蒙恬、辛勝、司馬斷等人望著白髮蒼蒼的司馬鋅,一個個沉默不語,神態各異。

  這話也只有司馬鋅敢說,其他人是斷然不敢在武烈侯和代侯面前如此評定秦王政的決策。

  代侯公子將閭就坐在寶鼎的身邊,他疑惑地看了一眼司馬鋅,然後向寶鼎投以詢問的目光。寶鼎微微一笑,說道,“我軍主攻,齊楚防禦,主攻一方在兵力上本沒有優勢,現在又給防禦方以更充足的準備時間,這一仗已經不能打了。”

  公子將閭更是疑惑,“咸陽難道不知道?”

  咸陽當然知道,當咸陽不能不打,大秦朝野上下雄心勃勃,各方勢力在背後推波助瀾,秦王政和中樞假如在此刻放棄決戰,對自身的威信是個沉重打擊。

  “勝負如何?”公子將閭湊到寶鼎的耳邊,低聲問道。

  “無功而返吧。”寶鼎淡然說道,“雖然勞民傷財,但也讓敵人付出了沉重代價,也算值得。”

  公子將閭聽到這話心裡安穩了。他年紀小,少不更事,不清楚這背後所隱藏的秘密,當然希望決戰能打贏,即使打不贏也不能輸,否則秦王政和中樞的威信如何維持?

  寶鼎把咸陽的書信收了起來,然後手指唐仰,“給大家說說最近的北方局勢吧。”

  趙高和朱英走後,唐仰和司馬昌負責太傅府的日常事務。唐仰走到地圖前,手指遼東,先從燕國說起。

  燕王喜帶著殘軍退入遼東,在遼水長城一線與東胡交戰,爭奪遼水一帶的豐茂草場。

  東胡人之所以越過長城,深入到遼水一帶,是因為匈奴人殺到了饒樂水,在東胡的老巢燒殺擄掠,迫使東胡不得不向東拓展生存空間。

  代北向長城以北派出了大量斥候,經過數個月的探查,終於發現匈奴人的左方王的主力大軍在閃電河和饒樂水一線,正在與東胡人交戰。與此同時,匈奴人右方王諸軍在賀蘭山以北一帶出沒。據北地送來的消息說,大月氏報警,匈奴人右方王軍隊有可能攻擊河西。

  從這一系列消息來判斷,匈奴人在趙國滅亡、燕國敗逃遼東之後,已經改變了攻擊策略,再一次把目標轉向了大漠的東西兩端,東攻東胡,西攻大月氏,在鞏固大漠的基礎上,向東西兩個方向拓展,繼而擴大自己的疆域,聚集更大的實力,為南下攻打中土做好更充分的準備。

  不出意外的話,單于庭的策略是先東後西,先打東胡,後打大月氏,而不是同時開闢兩個戰場。

  以此策略為基礎,右方王大軍集結於賀蘭山以北,是為了策應雲中戰場,防止大秦軍隊乘著雲中兵力不足之際展開反攻。

  可惜的是,右方諸王對河西垂涎三尺,並不想守在賀蘭山附近做左方王大軍的“保鏢”,他們的主力極有可能正在接近河西,伺機攻打大月氏。

  這就是北方戰局的變化。

  早在武烈侯進入代北戰場的時候,就曾預言隨著趙國滅亡燕國敗逃遼東之後,大漠局勢必然發生變化,只要這種變化有利於代北,那麼代北反擊的機會就來了。這也是武烈侯一直關注大漠局勢變化,並向長城外派出大量斥候的重要原因。

  自己實力不足以擊敗匈奴人,那就只能指望匈奴人自己犯錯誤了。

  “夏收馬上開始。”寶鼎說道,“夏收之後就是草原雨季。匈奴人不會在雨季進行大規模的作戰,所以未來兩個月我們的主要任務是幫助農夫搶收搶種。”

  “有了夏糧的保證,我們足以調集大軍在蒼頭河和金河山一線展開反擊,把匈奴人趕到大黑河以北,繼而穩固雁門防線,確保雁門、代郡和上谷三地的安全。只有穩固了代北局勢,我們才有可能南下進入中原作戰。”

  眾將一聽武烈侯有意南下中原作戰,頓時興奮起來。守疆的戰功畢竟有限,與吞齊滅楚統一中土的蓋世功勛相比,懸殊太大了。

  公子將閭更是激動,大聲問道,“叔父,我們何時南下?是不是今年十月?”

  寶鼎搖手,“據我的判斷,中原決戰肯定受阻,我秦軍和齊楚合縱軍要展開激烈廝殺,這場廝殺估計要延續到第二年的春天。交戰時間太長,雙方的損耗都非常驚人,拼到最後就是拼國力,誰的國力最強,誰就能支撐到最後。”

  “我大秦算是遠征,齊楚是本土作戰,其中的優劣一目瞭然,所以最樂觀的估計就是雙方都打不動了,我大秦主動後撤,修整一段時間後再次出戰。”

  公子將閭忍不住問道,“叔父,這麼說,我們在今年年底或者明年初就可以南下參戰了?”

  寶鼎笑了起來,“有何依據?”

  “今年年底或者明年初,雙方陷入僵持,都打不動了,筋疲力盡,這時候我們南下,可以給齊國以致命一擊。齊國崩潰了,楚國也就完了。”

  “那你打算帶多少軍隊南下?”寶鼎又問道。

  “最多十萬。”公子將閭說道,“北疆的鎮戍軍至少需要十萬,所以我們最多只能帶十萬大軍南下。”

  “十萬大軍可以給齊國以致命一擊嗎?”寶鼎笑道,“那時候我中原主力已經打不動了,無法給我們有力配合。再說,他們拚死拚活打得頭破血流,結果功勞卻給我們搶了,你說他們會配合嗎?”

  公子將閭一想也是,換了自己也不會配合。他尷尬地笑笑,不作聲了。

  “中原決戰未能取得預期戰果,咸陽顏面難看,必定急於發動第二次攻擊。錢糧武器可以迅速得到補充,但軍隊的傷亡如果太大,補充就非常困難,這時候,咸陽只能從北方戰場調兵南下。”

  寶鼎繼續說道,“北方戰場目前只有二十萬軍隊,最多只能調十萬大軍南下,這還是無法扭轉我們在中原戰場上的兵力劣勢,所以當我們穩固了北疆防線之後,首要之務就是徵調代北、燕南和中山三地的壯勇進行訓練,力爭在明年年底之前,可以一次性徵調十五萬到二十萬地方軍。”

  北方尚武,民風強悍,壯勇只要稍加訓練就可以上戰場,但一次性徵召十五萬到二十萬地方軍,等於把北方壯丁一掃而盡,這對北疆鎮戍是個嚴重的威脅。

  “三十萬大軍南下中原,一戰決勝負,這就是我的目標。”寶鼎說道,“至於南下時間,我想最早不會超過明年十月,所以留給我們的時間非常緊張,而且今年秋天,我們必須奪回蒼頭河一線,否則我們就無法穩固北疆防線,也就無法南下中原建功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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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8章 決戰開始

  七月,代北大軍在武烈侯的指揮下,向蒼頭河一線的匈奴人發動了攻擊。

  匈奴人在善無城、殺虎口和白道阪等城池要隘堅守。攻堅是匈奴人的短處,守城同樣是匈奴人的短處,代北軍以己之長攻敵之短,這一仗自然是打得虎虎生風。

  與此同時,司馬尚帶著樓煩、林胡和上谷三胡等諸種部落,出無窮之門,風馳電掣,直殺九十九泉,從側翼攻擊雲中。

  這一招擊中了匈奴人的要害。

  大單于頭曼和左賢王正帶著匈奴主力在閃電河、饒樂水一線與東胡人作戰,雲中只有匈奴人的左谷蠡王帶著所屬部落堅守,雖然他們對中土人的反擊有所準備,但面對中土人的兩路夾擊,匈奴人還是難以招架。

  左谷蠡王一邊派人向河南右方諸王求援,一邊斷然下令,棄守蒼頭河、金河山一線,把軍隊全部集中到大黑河一帶,利用廣袤的大草原與中土人作戰。只要到了草原,匈奴人就可以充分發揮自己的特長,足以抵禦甚至擊敗中土人。

  匈奴人退走蒼頭河,公子將閭、辛勝率軍奪回善無城,迅速佔據了白道阪和殺虎口。與此同時,蒙恬也北上岱海,攻佔了金河山東南麓大片草場,其前鋒軍與司馬尚的騎軍會合於九十九泉。

  武烈侯得知大軍奪回了蒼頭河防線,果斷下令停止攻擊。

  現今代北軍不具備遠征能力,公子將閭、蒙恬和司馬尚三路大軍距離平城都有三四百里之遙,如果再殺到大黑河,那距離平城就有七八百里了,不但糧草輜重運輸困難,糧道也隨時會被匈奴人截斷,一旦三路大軍裡的任何一路因為孤軍深入而陷入匈奴人的包圍,想救都救不了。

  公子將閭和辛勝遵從命令,以重兵鎮戍白道阪和殺虎口,並組織人力開始修繕和加固要隘。

  蒙恬屯兵於岱海,在岱海和平城之間選擇險要之處修築堡壘。

  司馬尚和司馬斷則率軍退守於雁門山和野狐嶺一線,在修水東西兩岸的廣袤草場上安營紮寨,一邊保護諸種部落放牧,一邊操練人馬。

  匈奴人看到中土軍隊停止了攻擊,並沒有氣勢洶洶地殺向大黑河,以為中土人膽怯,頓時氣焰高漲,於是在左谷蠡王的指揮下,展開了反攻。

  匈奴人知道蒼頭河防線易守難攻,轉而把主攻方向放在了岱海,打算突破中土人的防禦,只殺平城。

  司馬尚、蒙恬兩軍聯手,步騎大軍依託堡寨,再加上平城方向源源不斷送來的糧草武器,再一次把匈奴人拖進了攻堅戰,不斷地消耗匈奴人的兵力。匈奴人馬上醒悟過來,撤軍而走。

  雙方就此陷入僵持。代北軍暫時沒有能力勞師遠征,只能築壘堅守,穩固目前的防線,穩定北方戰局,反之,匈奴人連續“碰壁”之後,也不敢再深入代北腹地了,那對匈奴人來說就是以己之短攻敵之長,純粹是損兵折將、自取敗亡之舉。

  至九月,代北戰場上的廝殺徹底停止,雙方以金河山為界,形成對峙。

  這時從燕北、遼東傳來消息,匈奴人和東胡人依舊在饒樂水兩岸廝殺,燕國軍隊和東胡人也在遼水長城一線反覆交戰,短期內,燕山防線不會受到敵人的攻擊,燕南形勢漸趨穩定。楊端和遵從武烈侯的命令,組織人力在漁陽的古北口要隘,在遼西的令支城、渝水要隘修築和加固堡壘,確保燕南之地的安全。

  北方戰場在武烈侯和將士們的努力下迅速扭轉了被動局面,尤其墾荒屯田漸露成效更是讓咸陽鬆了一口氣,由此對中原決戰充滿了必勝的信心。

  十月,公子扶蘇指揮水陸大軍出雲夢,向楚國夏口展開攻擊,就此拉開了中原決戰的序幕。

  大秦為中原決戰準備了一年多的時間,在這麼長的時間裡,齊楚韓魏四國也是齊心協力,全力備戰。

  齊國太子安、楚國上柱國項燕、魏王咎、韓王越數次會面商談決戰事宜,最終四國合縱,以齊王建為合縱長,楚上柱國項燕為副,並由項燕全權負責指揮決戰。

  項燕對戰局的判斷是秦國的主攻方向必定為楚國。齊楚相比,楚國弱,秦國當然要先打楚國。秦國攻打楚國的策略肯定是兩路夾攻,從中原和兩個方向夾擊壽春,所以楚國早在年初就全國動員,以江東、九江兩地的軍隊加上楚國水師全部力量投入東南戰場,死守九江郡。

  楚國的九江郡橫跨大江南北兩岸,包括現在的江西和安徽西南部,所以九江郡不但是江東的屏障,也是兩淮的屏障,只要守住九江郡,則楚國無憂。上一次楚國在東南戰場上吃了虧,不過事出有因,不是因為戰略上的錯誤,而是因為政局動盪,無暇顧及。這一次壽春吸取了教訓,把整個大江南部的軍隊和水師力量全部投到了九江戰場,以一半的楚國國力戍守九江郡,以確保自己後方的安全。

  楚國的兩淮軍隊是楚軍主力,項燕把兩淮軍隊全部投到了中原戰場,打算以陳、項兩城為陷阱,把秦國的中原主力全部吸引到陳項戰場,繼而給齊魏軍隊贏得從側翼攻擊中原的機會。

  項燕親自坐鎮陳,統率楚韓聯軍指揮全局。齊太子安和魏王咎坐鎮薛郡魯城,指揮齊魏聯軍攻打中原。大司馬昭公坐鎮九江戰場,戍守楚國大後方。

  楚國五大貴族,景、昭、屈、項、莊,加上熊氏宗室,就是六大貴族。這六大貴族在李太后主政時期分為三派,以景、項為首的貴族是合縱抗秦的激進派,以熊、昭為首的貴族是連橫秦國的保守派,以夏、莊為首的貴族是中立的騎牆派。在公子負芻擊敗李太后和李氏外戚力量順利篡位的政變過程中,六大貴族聯手了,但在接下來由“景、項”兩大貴族發動的以控制朝政為目的的政變中,以陽文君熊岳為首的保守派力量遭到血洗,其原因則是六大貴族分裂了。

  陽文君熊岳的保守勢力非常龐大,“景、項”發動的政變之所以成功,關鍵就在於說服了昭氏,贏得了昭氏的支持,而昭氏背棄熊氏,則是以陽文君熊岳為首的保守勢力突然覆滅的重要原因。

  昭氏審時度勢,在王國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以昭氏利益至上,做出了正確的選擇,在新一輪的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中獲得了巨大的好處。昭公繼續出任楚國的大司馬,昭邵出任楚國最富裕的江東郡郡守,就是一個明證。

  此次決戰,昭氏坐鎮九江戰場,項氏坐鎮淮北戰場,屈氏、景氏和莊氏坐鎮中樞,就清晰得表明了楚國新的權力架構的組成,由此證明楚國的六大貴族再一次聯手。

  昭公到了九江後,馬上把主戰場放在了彭蠡澤。彭蠡澤就是現在的鄱陽湖。當時的彭蠡澤範圍非常大,囊括大江兩岸的湖泊,在湖泊的四周有很多城池,其中就包括九江郡首府番陽,江南重鎮尋陽,江北重真余干,沿江重鎮柴桑和彭澤。

  依託彭蠡澤四周的城池構築江南江北兩道防線,依靠龐大水師進行支援,二十多萬楚軍將士完全可以守住九江郡,把秦軍阻擋在彭蠡澤寸步難進。

  秦軍在東南戰場上還是採用兩路攻擊之策。

  公子騰和蓋聶率軍從陸路挺進,直殺彭澤。公子扶蘇和章邯指揮水陸聯軍沿江而下,與公子騰會師彭澤。拿下了彭澤,大軍登陸江北,可以直殺壽春。

  水路攻擊異常順利,本以為在夏口有一番激戰,誰知楚國水師不戰而退。

  陸路攻擊同樣順利,秦軍挺進千里殺到余干,但緊接著他們便在余干遭到了楚軍頑強抵抗。

  余干城位於彭蠡澤的南端。過了余干城,北上殺到大江邊上就是彭澤城。上一次秦軍打了楚人一個措手不及,順利殺到彭澤,這一次不行了,楚軍早就做好了萬全準備,水陸兩軍協同作戰,反過來把秦軍打得動彈不得。

  與此同時,公子扶蘇和章邯也在柴桑受阻,水師打不過楚軍,陸路攻擊更是遭到了楚軍的迎頭痛擊,不得不後退一百餘里,在下稚紮營。

  中原戰場上,馮毋擇、李信率十萬大軍從鄢陵而下,只殺陳城。

  韓王越堅守城池,項燕率五萬楚軍予以支援,與秦軍形成對峙。

  蒙武、王賁率二十五萬大軍直殺定陶。

  魏王咎根本無力抵擋,率軍後撤。

  秦軍勢如破竹,連克成武、昌邑、方與,然後殺進了齊國的薛郡。

  齊太子假率三都大軍會合魏王咎死守魯城。

  三個戰場先後打響,秦軍受阻於東南戰場,在中原南部戰場上則與楚韓聯軍形成了對峙,在中原東部戰場上則是勢不可擋,齊魏聯軍只能在薛郡死死支撐。

  秦軍的攻擊策略已經明朗,兩路夾擊楚國以牽制楚軍,主力則猛攻齊國。

  接下來戰局如何發展?合縱軍統率部經過分析,認為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秦軍在攻佔薛郡,迫使齊軍死守長城一線後,其主力調頭南下,三路夾擊楚軍,以攻佔淮南為主要目標。

  秦軍攻佔淮南,切斷了秦楚之間的聯繫,齊楚再無合縱條件,只能各自為戰,如此則大勢已去。

  無論如何要阻止秦軍攻佔淮南,也就是阻止秦軍主力在南下薛郡後調頭打彭城,彭城一旦陷落,秦軍只殺壽春,那麼項燕的淮南主力只能放棄陳、項戰場,退守壽春。

  大戰之初,因為合縱軍統率部判斷錯誤,導致合縱軍陷入被動。項燕及時調整策略。

  他書告齊王建,懇請齊王建暫時放棄魯城,以主力戍守陽關(今山東泰安東南部)。陽關在汶水之濱,其後就是長城。這道長城的東南方向是泰山和沂山,西北方向則終止於濟水。在泰山和濟水之間的長城叫盧奇長城,這裡是中原進攻齊國的最佳通道。

  齊國的北部有流入大海的濟水、漯水,還有大河,如果秦軍從濟水以北展開攻擊,那麼最大的險阻就是河流,而渡河的困難之大可想而知,所以秦軍若要殺進齊國,最佳的攻擊路線就是攻佔薛郡,從薛郡過陽關,從肥城、平陰方向殺進齊國腹地。

  齊國自從四十多年前遭到五國合縱攻擊差點亡國之後,痛定思痛,首要之務就是沿著泰山和沂山修築長城,沿著濟水修建堡壘和烽燧,以人力修建防禦屏障。四十多年的努力沒有白費,今日的齊國靠著長城和濟水,把自己完全封閉在山東半島之上,雖然不能說是固若金湯,但敵人若要殺進齊國腹地,最佳的可以說是唯一的通道就是盧奇長城,就是平陰要隘,這大大增加了齊國的防禦能力。

  項燕的目的是希望齊國放棄薛郡,把秦軍主力吸引到盧奇長城,與秦軍激戰於平陰要隘。這樣一來秦軍主力距離淮北戰場就遠了,項燕隨即可以集結兩淮主力攻打陳、項戰場上的秦軍。合縱軍只要把這一路秦軍擊敗,那麼楚軍就可以直殺中原腹地,從而迫使攻打齊國的秦軍主力回師救援。秦軍回師救援,齊軍隨即可以殺出長城,奪回薛郡,並與楚軍對中原腹地形成夾擊之勢,如此戰局被徹底扭轉,中原決戰就以秦軍的失敗而告終。

  齊國君臣對項燕的計策產生爭論。

  有大臣認為不能放棄薛郡,假如項燕的計策失敗了,齊國還能在薛郡戰場上拖住秦軍主力,從而給項燕重整大軍進行反擊贏得時間。

  有大臣認為與秦軍主力死戰薛郡,會給齊軍帶來重大損失,不如早早放棄薛郡,退守長城,以減少齊軍的損失,同時也配合了項燕在陳、項戰場上的殲敵之策。

  就在這個時候,東南戰局發生了變化。

  秦軍受阻於東南,讓公子扶蘇承受了重壓。趙高、章邯等人經過商議,斷然決定改變攻擊策略。既然楚軍重兵戍守彭蠡澤,秦軍兩路夾擊之策已經失敗,那只有把兩路大軍合二為一,重新選擇突破口。

  公子騰、蓋聶和荊軻在余干進退兩難,接到公子扶蘇的命令後,毫不猶豫,沿著彭蠡澤西線一路攻擊前進,挺進四百餘里殺到柴桑。此刻公子扶蘇為配合公子騰北上正在攻打柴桑。兩軍會合,十萬大軍猛攻柴桑,楚軍抵擋不住,棄柴桑而走。

  彭澤肯定是打不下來了,但若要對中原戰場形成支持,秦軍必須進入江北,向壽春方向展開攻擊,以牽制更多的楚軍兵力。

  扶蘇與公子騰、章邯、趙高等人商議之後,決定從柴桑渡河北上,攻打江北重鎮尋陽。尋陽位於彭蠡澤北端的西北部,拿下尋陽,秦軍可以沿著彭蠡澤的北線挺進,直殺九江郡的居巢、舒城,就此殺進淮南腹地,威脅壽春。

  此策等於甩開了楚軍的彭蠡澤防線,從間道直插淮南腹地,但風險非常大,一旦彭蠡澤守軍雲集江北,奪回尋陽,那等於切斷了秦軍的退路,後果不堪設想。

  扶蘇考慮再三,果斷下令渡江北上。武烈侯的怒吼一直在他的耳邊迴蕩,他沒有退路,他必須在東南戰場上取勝,否則不如戰死疆場,一了百了。

  公子騰、蓋聶和水師守柴桑,其餘大軍渡江北上,直殺尋陽。章邯攻克尋陽,親自率兵戍守。公子扶蘇隨即率曝布的虎烈軍、荊軻的江南軍和楊昱的荊宛軍共四萬步騎大軍直殺淮南腹地。

  秦軍攻佔居巢、舒城,其前鋒軍殺進淮南腹地的消息傳到項燕手中的時候,已經是年底了。

  項燕可以肯定這是秦軍的一支偏師,戰鬥力有限,對京畿形成不了威脅,但它會擾亂淮南的局勢,動搖楚人的軍心,打擊楚人的士氣,所以楚軍的兩淮主力必須在中原戰場上有所表現,最起碼要給楚人以信心。

  轉眼新年過去,三個戰場依舊是激烈交戰。

  秦軍主力攻克了魯城,王賁的前鋒軍直殺陽關,逼近了齊國長城防線。

  項燕等不及了,他也不敢指望齊軍配合自己了。在正月的中旬,項燕說服了韓王越,佯裝不敵,棄守陳,吸引秦軍南下,伺機圍殺。

  正月下,馮毋擇、李信攻克陳。

  中原決戰三個月,三個戰場都都是捷報頻傳。

  中原東部戰場的戰果最為顯赫,秦軍收復了碭郡,攻佔了薛郡,拿下陽關不過是時間問題,接下來就要打盧奇長城,威脅齊國腹地了。

  中原南部戰場,秦軍收復了陳,前鋒軍與楚軍對峙於項。

  東南戰場,秦軍攻佔了夏、柴桑、尋陽等沿江重鎮,主力殺進了淮南腹地,對楚國京師形成了重大威脅。

  決戰的前期目標基本達到,接下來的目標就是攻克齊長城,殺進齊國。

  這時候如何進一步牽制楚軍成為關鍵,所以在是否繼續南下攻打楚國一事上發生了爭執。太尉麃公和御史大夫馮劫都反對繼續南下攻楚,堅持重兵鎮戍陳,確保中原的安全。此刻秦軍主力已經逼近齊長城,中原兩個戰場距離太大,彼此之間已經形成不了保護,此刻馮毋擇和李信如果繼續南下攻擊,基本上就是孤軍深入,一旦陷入楚軍的包圍,後果不堪設想,極有可能導致整個戰局發生逆轉。

  秦王政、隗狀和蒙嘉等人則認為楚軍在秦軍的兩路夾擊之下已經失去反擊能力,馮毋擇和李信此刻率軍南下攻擊,可以迅速擴大戰果,把楚軍牢牢壓制在淮河以南,運氣好的話,甚至有可能拿下整個淮北地區。

  秦王政下令,馮毋擇和李信率軍南下,向壽春方向攻擊前進。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51
第379章 給面子

  蒙武是中原戰場上的最高統率,他有戰場指揮權,他可以決定馮毋擇和李信是否繼續南下攻擊,但此仗齊國是首要目標,蒙武必須全身心投入到中原東部戰場,而東部戰場距離南部戰場有七八百里,訊息傳遞不便,再加上中央有意集中軍權,控制軍隊,所以南部戰場的指揮權便授予了馮毋擇。

  馮毋擇和李信都反對繼續南下攻擊。馮毋擇行事謹慎,李信雖然勇猛彪悍,但他自小隨父征戰邊陲,作戰經驗非常豐富。兩人早在攻擊之初就察覺到楚軍隱藏了實力。項燕手上至少掌控了二十萬以上的軍隊,但打了快三個月,直到秦軍攻佔陳,也沒有看到楚軍主力的出現,由此可以推測到項燕肯定有後招。

  淮北是主戰場,楚軍主力雲集在泗水、睢水和潁水三條線上,彭城、相城和項城分別是這三條防禦線上的重鎮。現今秦軍打陳,攻擊的就是潁水這條防禦線,所以項城肯定部署有重兵,南下攻擊必然受阻,甚至有可能掉進楚人的陷阱。

  退一步說,就算項城方向沒有楚軍主力,南下攻擊有驚無險,但假如項燕打算集結淮北主力從彭城、相城方向攻擊中原腹地,與齊軍形成東西夾擊之勢,從而迫使秦軍主力從東部戰場上撤離,那麼繼續南下攻擊就等於放棄了鎮戍中原,放棄了對東部戰場的保護,拱手送給了齊楚兩軍夾擊秦軍主力的機會。

  馮毋擇和李信從南部戰場的作戰任務,從南部戰場的兵力配置,從整個中原戰局出發,定下的攻擊策略就是以攻代守,以攻打陳城,壓迫和牽制楚軍來實現鎮戍中原,從而配合東部戰場上的主力攻打齊國。

  從這一策略出發,馮毋擇和李信連續攻打了快三個月也沒有拿下陳。能否攻克陳並不重要,重壓的是牽制楚軍主力,對壽春形成威脅。

  項燕和韓王越主動放棄陳,主動後撤,卻是對秦軍這一策略的反擊。我把陳給你,看你接下來怎麼辦。

  馮毋擇和李信堅持既定策略不變。此次決戰關係重大,容不得絲毫閃失,一步錯就可能導致戰局扭轉,瞬間從天庭墜落地獄。

  他們兩個堅持既定策略不變,但咸陽主導整個戰局的發展,咸陽不允許他們坐在陳城無所事事作壁上觀。

  東南戰局並沒有像咸陽所預計的那樣發展。

  東南戰場兵力有限,又是遠征作戰,糧草輜重的供應有一定的難度,所以能否拿下彭澤是關鍵。拿下了彭澤,糧草輜重可以通過水路直接運到九江郡的腹地,從而幫助大軍進入江淮作戰。

  誰知楚國準備充分,在彭蠡澤設置了一道堅固的防線,秦軍打不過去,只能取間道,輕車簡從奔襲江淮,這樣一來奔襲軍隊的生存就非常困難,對壽春形成的威脅也就非常有限。

  既然東南戰場未能取得預期戰果,未能牢牢牽制楚軍兵力,那麼兩淮方向的楚軍隨時可能殺進中原。如其被動防守,不如主動進攻。秦軍打得越猛,就越能牽制兩淮楚軍,如此就給蒙武和王賁贏得了更多的時間攻打齊國。

  另外,淮北戰場戰況激烈,也可以有效緩解東南戰場秦軍的艱難處境。公子扶蘇親自率軍殺進江淮,這種捨生忘死的精神雖然值得褒獎,但也讓秦王政牽腸掛肚。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秦王政當然要給扶蘇以有限的幫助,希望他能在江淮堅持更長的時間,最終能夠率軍平安歸來。

  事實上咸陽的擔心是正確的,東南戰場在過完年之後就陷入了困境,但東南戰場上的統率們不敢如實上奏,一個個咬牙支撐。

  昭公在彭蠡澤防線展開了凌厲反擊。楚軍水師配合陸路大軍猛攻柴桑和下稚,頻繁威脅秦軍糧道。昭公則親自指揮主力攻打尋陽,試圖斷絕秦軍主力的退路。在後路隨時可能被切斷的情況下,公子扶蘇根本不敢深入到江淮腹地,只能在居巢和舒城一帶活動,不時還回援尋陽,以確保退路不失。

  秦軍在東南戰場很快陷入被動,不要說擾亂江淮、威脅壽春了,就連自己的生存都岌岌可危。

  公子騰和章邯前期是報喜不報憂,等到戰局不利則輕描淡寫,給咸陽的訊息就是雖然沒有達到預期戰果,但一定程度上還是威脅到了壽春的安全,還是起到了牽制江淮楚軍的作用。

  東南戰場距離咸陽太遠了,雖然為了中原決戰,東南各地的驛站得到了加強,但訊息傳遞還是十分緩慢,這也給了東南戰場隱瞞軍情的便利條件。

  馮毋擇和李信接到秦王政的命令後,不得不繼續南下攻擊。

  兩人仔細商量後,還是決定以防禦為第一要務。中原的安全至關重要,這是保證主力攻打齊國的首要條件。從這個決策出發,兩人決定避敵鋒芒,選擇一條“捷徑”直接威脅壽春。

  楚軍淮北防禦集中在泗水、睢水和潁水三條線上,彭城、相城和項城是這三條線上的第一道防禦重鎮,淮北楚軍主力就集中在這三座重鎮裡。假如項燕要誘敵深入,無法兩個目的,一個是集結重兵圍殺秦軍,然後直殺中原,一個是以偏師誘敵,把南下秦軍牽制住,同時主力直殺中原,與齊軍前後夾擊秦軍主力。若要破解項燕的計策,最好的辦法莫過於直接威脅壽春,迫使項燕不得不調集三路淮北楚軍南下救援。

  馮毋擇和李信選擇的“捷徑”就是避開楚軍在淮北的三條防禦線,從防禦線的“縫隙”裡鑽進去,於是城父就進入了兩人的視線。

  城父是一座小城,位於潁水和睢水之間,距離相城和項城大約兩百多里,距離陳也只有兩百餘里。從城父到壽春則是一條直線,距離大約四百餘里。馮毋擇和李信決定先行攻佔城父,做出直殺壽春的態勢,從而迫使項燕把睢水和潁水兩條防禦線上的楚軍全部調過來,繼而實現牽制楚軍的目的。

  這個計策既完成了咸陽要求的南下攻擊任務,又達到了防禦中原,牽制淮北楚軍主力的目的,算是面面俱到了。

  馮毋擇率軍直殺城父,執行吸引楚軍主力阻截的任務,而李信則率軍駐守陳,一方面策應馮毋擇,一方面防備楚軍反攻陳。假若項燕不上當,率主力反攻陳,然後直殺潁川,那整個中原防禦就被摧毀,此仗必敗無疑。

  馮毋擇和李信對戰局的判斷非常準確,項燕的計策正是先示敵以弱,然後誘敵深入,圍殺秦軍,最後則集結主力北上,直殺中原。

  秦軍避開楚軍的防禦重鎮,取道城父直接威脅壽春,早在項燕的算計之中,所以當馮毋擇攻打城父的時候,項燕是拍案而起,激動不已。

  經過三個月的戰鬥,秦軍在中原東南兩個戰場的兵力部署已經徹底暴露。秦軍在南部戰場上只有十萬大軍,但這十萬大軍是從北方戰場過來的,是秦軍真正的主力部隊,戰鬥力非常強悍,楚軍雖然在淮北戰場上部署了二十多萬大軍,但因為防禦面太大,三條防禦線上都沒有兵力優勢,根本吃不掉這十萬大軍。不過吃不掉也要吃,否則合縱軍就打不贏這一仗。

  隨著戰局的發展,項燕不斷地調整兵力部署。當秦軍拿下薛郡,猛攻陽關,其攻打齊國的意圖完全暴露之後,項燕也就下了決心,不惜代價也要吃掉這十萬秦軍。

  遵照項燕的命令,就在韓王越棄守陳的時候,彭城和相城兩地的楚軍也悄悄渡過睢水,在下城父一帶集結。

  在項燕看來,秦軍如果繼續南下攻擊,不外乎兩條路線,一條是攻打項城,沿著潁水攻擊前進,一條是取道城父,避開楚軍防禦重鎮,以最近的路線直殺壽春。假如秦軍攻打項城,必定是傾巢而出,那二十萬對十萬,是一場慘烈的血戰,楚軍要付出驚人的代價。假如秦軍取道城父,那必然要分兵駐守陳,這就給了楚軍各個擊破的機會。

  果然,秦軍南下攻擊了,而且還是取道城父,秦軍一分為二了。項燕驚喜萬分,對上蒼的幫助更是感激不盡。

  下城父距離城父八十里。馮毋擇的大軍一日之內攻佔城父,但一夜之後,就被楚軍團團包圍了。

  李信聞訊,斷然棄守陳,率軍直殺城父,打算不惜代價救出馮毋擇。

  當他率軍趕到距離城父八十里的淝亭時,楚軍從四面八方包圍而來。李信和五萬將士陷入絕境,只有拚死一戰。

  雙方展開血腥廝殺。

  與此同時,馮毋擇開始突圍,指揮大軍向李信靠攏。

  項燕豁出去了,即使把二十萬大軍打完了,他也要吃掉這十萬秦軍,徹底贏得決戰的勝利,但他還是低估了秦軍的戰鬥力,尤其低估了馮毋擇和李信誓死一搏的決心。

  戰局已經明朗,秦軍中計了,這時候若想保住中原,唯一的辦法就是死戰,以命搏命,以十萬將士的性命換取楚軍十萬條性命。不管楚軍有多少人,拼掉十萬,項燕無論如何也沒有能力反攻中原了,那麼此仗秦軍雖然敗了,但最起碼還可以保住中原,甚至還有可能保住東線主力大軍的戰果。

  李信就地佈陣,擺出了一副同歸於盡的架勢。手下將士也知道沒有退路,逃回去的下場更慘。秦律的基本原則就是連坐,百人將戰死,手下肯定要全部陪葬,即使有人僥倖逃回去了也是死,還要連累家人,而李信假如戰死,手下將領不死也要脫層皮,那是生不如死啊。

  激戰兩天兩夜,秦軍固然是死傷殆盡,而楚軍付出的代價更是高昂。項燕以十五萬主力連續攻擊,斬殺秦軍七個都尉,都未能摧毀這支軍隊的意志,相反,李信和秦軍將士們越來越瘋狂,一個個酣呼鏖戰,不死不休。

  在阻擊戰場上,楚軍也是節節敗退。項燕以五萬人阻擊馮毋擇,按照他的預計,馮毋擇一旦救援受阻,必定會急速撤離。楚軍既然以主力圍殺李信,李信生存的希望太渺茫,如果馮毋擇不及時撤離的話,他勢必被再一次包圍,更嚴重的是,假如他也被圍殲了,那中原門戶大開,這場決戰秦軍不但大敗,而且連中原都丟了。

  只要馮毋擇還有理智,他就一定會放棄李信,斷然撤離,然而,讓項燕想不到的是,馮毋擇竟然比李信還瘋狂,馮毋擇根本就失去了理智,竟然帶著大軍瘋狂攻擊,突破了楚軍的一道道防禦,誓死也要救出李信。

  戰局的發展完全超出了項燕的預料,本來應該是各個擊破,勝券在握,誰知竟然演變成了一場不死不休的血戰,這樣打下去,就算楚軍把秦軍吃掉了,把馮毋擇和、李信和十萬秦軍將士都殺了,楚軍還能剩下多少?整個淮北防線還有多少軍隊?這樣一場慘烈的勝利還是勝利嗎?

  項燕不得不佩馮毋擇和李信,如果繼續打下去,秦軍在淮北戰場上是敗了,但在中原決戰中卻是打贏了,齊國遭到重創,楚國也遭到重創,那麼當秦軍發動第二次決戰的時候,齊楚兩國怎麼辦?

  激戰到第二天深夜,楚軍阻擊軍隊在馮毋擇和秦軍將士猛烈而頑強的攻擊下丟掉了最後一道防線。五萬對五萬,楚軍敗北,馮毋擇和秦軍將士的“瘋狂”終於扭轉了戰局。

  項燕無奈長嘆,下令撤離戰場。

  李信堅持到了最後,五萬大軍折損大半,但大秦的戰旗依舊在風中狂舞,大秦的將士始終在戰鬥。

  馮毋擇救出了自己的袍澤,救出了一萬多個兄弟,他為此付出了近兩萬人的代價,但他無怨無悔,他寧願戰死疆場,也絕不拋棄自己的兄弟。

  王賁拿下了陽關,其前鋒軍直殺盧奇長城,但就在此刻傳來了南線戰敗的消息。

  蒙武果斷下令,王賁率軍退守陽關、魯城一線,自己率十萬大軍直殺彭城。

  魯城距離陳有八百餘里,距離彭城不足五百里,若想阻擋楚軍攻打中原,當然是攻打彭城最為便捷。攻敵所必救,項燕若要確保淮北,就不得不回援。

  項燕已經料到秦軍主力為阻截自己攻打中原,必定要打彭城,所以在退出城父戰場後,親自率主力趕赴彭城。

  兩軍在彭城相遇,激烈交戰。

  中原戰局的變化迅速傳到咸陽,秦軍戰敗城父,損失慘重的消息如迎頭一棒,打得咸陽眼冒金星,頭暈目眩。

  中原決戰已經無法繼續了,楚軍的戰鬥力遠遠超出了咸陽的預料,如果繼續打下去,不但蒙武和王賁會陷入腹背受敵的窘境,恐怕就連東南戰場都岌岌可危。

  咸陽第一時間做出決策,秦王政下令,即刻停戰。王賁率軍與齊軍對峙,蒙武率軍阻御楚軍,公子扶蘇撤出江淮,與公子騰、章邯撤回夏口。

  咸陽的氣氛令人窒息。

  這一仗前前後後打了四個多月,最終還是以失敗而告終。雖然秦軍在中原東線戰場上取得了不俗的戰果,但相比折損在三個戰場上近十萬將士的性命,這一仗肯定是打敗了,而且還是敗在咸陽中樞的指揮之下,這等於狠狠地打了秦王政和中樞一個響亮的大巴掌,顏面盡失。

  咸陽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還是出現了。秦王政失語,中樞失語,文武百官齊齊沉默。

  就在這個令人窒息的時刻,太傅、武烈侯公子寶鼎上奏,恭賀中原決戰取得了階段性勝利。

  此仗戰果顯赫,秦軍奪回了整個中原,掃滅了韓魏餘孽,重創了齊楚兩國,尤其重要的是,它為第二次決戰打下了非常好的基礎。

  中原決戰是個大戰略,要分幾個階段進行,而第一階段完全實現了中樞的攻擊目標,可以說是一場輝煌的勝利。秦王政和中樞指揮得好,秦軍將士們打得好,咸陽要馬上著手部署第二次攻擊,要將中原決戰進行到底,要堅決實現中土的統一。

  武烈侯的奏章向咸陽清晰地傳遞了一個訊息,他無意利用中原決戰的失利打擊咸陽的威信,挑戰咸陽的權威,相反,此時此刻咸陽要團結一致,要激勵前線將士的士氣,要齊心協力打贏中原決戰,完成統一大業。

  咸陽的氣氛驟然扭轉,秦王政和中樞立即開始籌備第二次中原決戰。

  給前線將士的封賞異常豐厚。秦王政和中樞主動承擔了責任,馮毋擇和李信不但無過,反而得到了嘉獎。不過實事求是地說,馮毋擇和李信的確是有功無過,如果不是他們拚死作戰,那中原戰局完全就是一邊倒了,根本就不會給秦王政和中樞贏得迴旋的餘地。

  四月,秦王政親自趕赴頻陽看望王翦,其意思很明顯,你不出山也得出山了。

  王翦還是那兩個條件,六十萬軍隊,主攻楚國,那麼這一仗還可以打。

  “主攻楚國”的意思說白了就是授予全部的軍權,不但給予統兵權和戰場指揮權,還要授予一定的決策權,也就是說,中樞要下放軍權,否則免談。

  此仗之所以失敗,其實就敗在中樞過度集中軍權,不但拿走了全部的決策權,連前線統率的指揮權都要干涉,結果不言而喻。

  秦王政可以接受。此次他和中樞的威信遭到了沉重打擊,若想重振威信,就必須打贏中原決戰,所以這個軍權不放也得放。

  至於六十萬軍隊,秦王政卻是不敢一口答應。

  中原目前還剩下二十五萬可戰之兵,東南還能湊出十萬,滿打滿算三十五萬,距離王翦的要求太遠了。

  秦王政得到了王翦的承諾後,馬上返回咸陽,向武烈侯公子寶鼎求助。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52
第380章 否

  北方戰場尚有二十萬大軍,這二十萬大軍鎮戍代北和燕南數千里的邊疆,以目前的北方局勢來說,也是捉襟見肘。

  現在是非常時期,戰爭太多,戰場太大,兵役的征發已經是常態,像關中、晉中等地的壯勇從河北決戰之後,基本上沒有回過家了,造成的問題不僅僅是國人自身生活的窘迫,更嚴重的是關中和晉中等郡縣無兵可征,無役可調,由此受到影響的不僅僅侷限於農耕、賦稅等方面,也影響到了京畿和本土的安全。

  兵制不得不改,而兵制的基礎是兵役制度,中土諸侯國基本上都是實行徵兵制,比如大秦的兵役對象就囊括十七歲和六十歲男子,但如今因為實際情況,兵役制度名存實亡,十三四歲的少年和六十多歲的老者在戰場上隨處可見。

  現在統一進程加快,常備軍的數量暴漲,隨之而來的就是國防策略的變革,軍權架構的變革,軍隊編制的變革,等等,這些變革無一不牽扯到中樞和軍隊、軍隊和地方、中樞和地方等各方利益,所以博弈激烈,混亂在所難免,而混亂的結果就是功臣們擁兵自重,中央權威遭到削弱,而中央為防止軍隊和地方勢力坐大,又不得不集中軍權,不遺餘力的控制軍隊,於是矛盾層生,由此也就有了中原決戰的失利。

  中原決戰的失利是各種矛盾糾纏在一起激烈碰撞的結果,其根本原因是各種利益關係沒有理順,而根源則是對權力和財富的爭奪。若要緩解矛盾,理順關係,那麼就必須在國策變革上形成決議,各方互相妥協,在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上達成一致,這樣大秦上下才能朝一個方向前進,才能贏得中原決戰的勝利和統一大業的成功。

  然而,大秦的國策變革方向正處在不斷的搖擺之中,武烈侯雖然暫時妥協了,但他絕不會放棄國策變革的主導權,為此他要迅速增強自己的實力。實力決定一切。

  武烈侯在穩固了北方戰場後,便把全部精力投到了代北和燕南兩地的穩定上。

  穩定的前提不僅僅是邊疆的安全,更重要的是讓民眾吃飽穿暖,所以發展農耕是第一,兼顧畜牧的同時還要想方設法發展工商業,但無論是發展農耕畜牧還是工商業,都需要高效而忠誠的地方府署和地方官吏。

  大秦官吏儲備的嚴重不足就此暴露。雖然寶鼎很早就警告過秦王政和中樞,並獻計獻策做出了一定的努力,但中土太大,需要的官吏太多,僅靠大秦本土力量根本不夠,所以最終寶鼎不得不面對現實,只能從軍隊中抽調軍官去地方郡縣任職,而地方掾吏則基本上從地方徵募。

  這種地方官吏的組成所蘊含的隱患之大可想而知,但短期內沒有辦法解決,只能一步步來,一步步改變,就像發展農耕和工商業一樣,需要耗費相當長的時間才能走上正軌並有所成效。

  北方局勢穩定的基礎是打造一支龐大而精悍的軍隊,尤其在統一前後的幾十年裡至關重要。北方因為生產力落後,財賦嚴重不足,如果常備軍數量過於龐大,必將給中央財賦帶來無法承受之重,所以實施在徵兵制基礎上的輪換更戍是保證北方擁有一支龐大軍隊和強悍戰鬥力的唯一辦法。

  武烈侯和軍政官長們經過一次次商討,拿出了構建北方防禦體系的一系列方案。在這個方案中,長城是第一道防線,太行山是第二道防線,事實上也就是把當初秦、趙、燕三國的北方防禦體系整合為一體,除了連接三國長城,修繕和加固烽燧要隘堡壘,拓寬和開闢交通要道,加大墾荒屯田的力度外,就是軍隊建設,而軍隊建設中最重要的就是騎軍建設和地方壯勇的訓練。

  這一綜合防禦體系牽涉到方方面面,其工程量貌似“宏偉”,其實不然。在過去的近百年時間裡,秦趙燕三國在北方防禦上花費了無數的心血,在一代代人的不懈努力下已經非常完備了,武烈侯不過把它們融合到了一起而已,耗費不多,但事務卻非常繁雜,其主要就是協調各邊郡、軍隊和地方、中土人和北虜諸種之間的利益而已,而協調中央和北方邊郡、中央和北方鎮戍軍之間的利益是最為艱難的。

  武烈侯一次次上奏,與秦王政和中樞大員們私人之間的書信往來也是異常頻繁。

  秦王政和中樞在此事上並沒有設置過多的障礙,一則他們的主要精力放在了中原決戰上,沒有更多時間去關注武烈侯所要構建的這個龐大的北方防禦體系,二則北方鎮戍直接關係到統一大業和中土安全,如果武烈侯和北方三地的軍政官長們能在數年內完成這個防禦體系,其意義就太大了,所以從秦王政到中樞,到中央府署,基本上都採取了支持態度。

  年底之前,武烈侯請奏咸陽,懇請把中山的軍政大權暫時授予自己,以便集中代北、燕南和中山三地的人力物力和財力,完成這個防禦體系的構建。秦王政和中樞不想在中原決戰的關鍵時刻與武烈侯激化矛盾,所以給了一些限制後,也就痛痛快快地答應了。

  正月,武烈侯一邊恭賀新年,一邊請奏,在北方防禦體系中,利用農閒時間訓練壯勇是非常重要的一個項目,考慮到現在是非常時期,軍隊的數量和質量都急待提高,所以他希望咸陽授權,在農閒時期以徵調兵役的方式在代北、燕南和中山三地集結壯勇,按照軍隊的編制進行集中訓練。

  武烈侯的這個奏議讓咸陽大吃一驚。

  訓練壯勇是正常的事,以軍隊編制進行集中訓練也很正常,過去關中藍田大營和晉中太原大營都是以這種方式訓練壯勇,這樣一旦打起仗來,地方軍拉到戰場上就是絕對主力,否則如何保持軍隊的戰鬥力?

  這幾年關中和晉中的壯勇全部到了前線,不在北方戰場就在中原戰場,藍田大營和太原大營就是一個空架子,大秦本土尤其京畿的防守力量已經削弱到了極致。當然,這和統一進程的快速發展有關,過去出了函谷關、井陘塞和句注塞就是前線,藍田大營和太原大營的作用至關重要,進可攻退可守。現在不一樣了,現在大秦的疆域迅速擴大,北方邊疆是代北和燕南,東部前線在中原的大梁也就是鴻溝一線,關中和晉中成了本土腹地,藍田大營和太原大營的軍隊當然也就隨之遠離本土腹地了。

  這種新形勢導致的結果就是中央空虛。疆域大了,前線遠了,而在外征戰的軍隊卻還是本土的軍隊,短時間內被征服土地上的“新國民”忠誠度非常低,不能使用,即便徵調也是數量有限,所以中央空虛是必然。正是因為如此,武烈侯才提出了“虛內守外”的國防新策略。

  新形勢的出現不代表大秦君臣就能隨之改變治國理念,改變統治策略,尤其在這個關係到大秦興衰存亡之刻,頑固的保守思想肯定是主流。從秦王政到中樞大臣,一個個身處歷史洪流之中,一個個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對未來的無知導致他們非常恐懼,每走一步都戰戰兢兢,唯恐一失足成千古恨,所以堅持固有的治國理念,堅持傳統的統治策略,在此基礎上進行謹慎而微小的調整就成為一種必然。

  誰能抓住時代的脈搏大踏步前進?唯有先知先覺的武烈侯而已,唯有那些追隨武烈侯、崇拜武烈侯、盲從武烈侯和與武烈侯的利益緊緊捆綁在一起的人。

  咸陽的保守派實際上就是以秦王政為首的堅持“法治”、堅持中央集權制的所謂的激進勢力。這個“激進”實質上是建立在大秦傳承了一百餘年的“法治”基礎上,激進的“法治”理念就是高度的中央集權制,而固有的傳統的“法治”治國理念是否還與新時代的發展相適應?

  秦王政和部分中樞大臣堅持“守內虛外”的國防策略,也就是說,統一之後,軍權要集中於中央,軍隊要控制在中央手上,屏衛京畿,而邊疆鎮戍則交給封國和邊郡地方軍,一旦有外虜入侵,中央的軍隊則飛速趕赴邊疆戰場。

  秦王政要修建咸陽到北疆的“直道”,其目的就是控制邊疆,其根源則是來自於“守內虛外”的國防策略。

  武烈侯妥協了,甚至在“直道”的修築上拿出了比秦王政更好的方案,但武烈侯顯然是“以退為進”,說一套做一套。

  武烈侯要在未來一段時間內構建北方完整的防禦體系,這正常;武烈侯要在北疆墾荒屯田,發展農耕畜牧,發展工商業,這也正常;武烈侯要增強北方鎮戍力量,抓緊時間訓練邊郡壯勇,這同樣正常。但是,把這三件事放到國策變革的爭論上,放到現在的新形勢裡,放到統一前後中土局勢的變化中,再仔細看一看,想一想,不禁讓人駭然心驚。

  武烈侯這是在抓緊一切時間,抓住一切機會打造自己的獨立王國啊。

  代北、燕南和中山三地有多少壯勇?其中又有多少北虜諸種的強悍勇士?以軍隊編制進行訓練,實際上就是建設新軍隊,這個軍隊數量有多少?北方戰場本來就有二十萬鎮戍軍,再加上這支新建的由北方壯勇組成的軍隊,那麼北方鎮戍軍的規模將達到何等恐怖的地步?

  武烈侯要穩固北疆,要在代北戰場與匈奴人作戰,還要遠征遼東,還要承擔戍守中土之責,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再加上北疆強悍的武力,足以讓咸陽屈服,不得不在財賦上和政策上給予全方位的支持。

  如此一來,武烈侯的北方力量越來越強大,反之,咸陽受到威脅,中樞的權威搖搖欲墜,而更嚴重的是,中原決戰結束後,咸陽所能控制的軍隊還剩下多少?糧食幾個月就熟了,而人需要十幾年才能長大,關中和晉中在短時間內不可能給咸陽提供足夠的壯勇了,失去了武力保護的咸陽,失去了軍隊支持的中央,還能對地方形成多大的威懾力?還能實際控制地方尤其那些遠在數千里之外的邊郡和封國嗎?

  咸陽看到了來自北方的威脅,但無計可施。

  武烈侯擊敗匈奴人穩固了北方防線,正因為如此咸陽才條件進行中原決戰。隨後他提出構建北方防禦體系,這是利國利民的大事,沒有拒絕的理由,中央在財賦上暫時不能支持,政策上就要給予大尺度的傾斜。接著武烈侯就是公開組建軍隊增加自己的武力了。

  北方鎮戍要不要一支龐大的軍隊?你從北方戰場調走了二十萬大軍,而匈奴人就在塞外虎視眈眈,我是不是應該馬上增加北方武力?如果你拒絕,那北方形勢驟然惡化,由此導致中原決戰失敗,責任就要由你中央承擔了。

  面對武烈侯赤,裸,裸的威脅,咸陽一籌莫展,只有答應,痛痛快快的答應,而唯一的指望就是中原決戰了。只要把中原決戰打贏了,秦王政和中樞獲得了功勛,贏得了威望,那再遏制和打擊武烈侯也為時不晚。

  二十萬北疆壯勇,這是武烈侯報奏給咸陽的數字,一個讓咸陽既恐懼又憤怒的數字。

  咸陽好不容易借助兵制變革,借助中原決戰,從北方戰場上調走了二十萬軍隊,誰知轉眼之間,武烈侯又重建了二十萬大軍,雖然這二十萬大軍散佈在鄉野之間,但這二十萬人是北方壯勇,戰鬥力強悍,其中就包括趙國和燕國的降卒,還有北虜諸種部落的猛士。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憑藉代北、燕南和中山三地的諸種部落,武烈侯只要吹響號角,馬上就能集結一支十萬人規模的騎軍。

  中土騎軍主要存在於秦、趙、燕三國,但三國騎軍的規模受制於各種原因,自始至終就沒有突破過十萬人,十萬騎軍對於三國來說根本就是一個夢想,但這個夢想給武烈侯實現了,因為他把秦、趙、燕三國北疆的武力集中到了一起。

  武烈侯率軍與匈奴人作戰,墾荒屯田,保護代北,發展代北,贏得了代北人心,而他在征服中山和燕南之後實施了一系列的寬鬆政策,竭盡全力保護中山人和燕人的利益,又為他贏得了中山和燕南兩地的人心。武烈侯贏得了北方人的人心,贏得了他們的擁戴和信任,那麼以鎮戍北疆守護家園為名徵調兵役、建軍訓練就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了,而尤為關鍵的是,這支軍隊只有武烈侯能控制,咸陽卻控制不了,這才是讓咸陽最為恐懼的地方。

  咸陽敢把他們調到中原戰場上嗎?咸陽敢把武烈侯調離北方,任由這支軍隊成為北疆隱患嗎?咸陽當然不敢,那麼只能留在北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武烈侯的實力突飛猛進,一日千里。

  不知道這一切是機緣巧合還是武烈侯的精心謀劃,總而言之,武烈侯在過去的一年裡,利用與中央妥協後換來的一系列財賦和政策上的支持,利用中原決戰給咸陽造成的重壓,甩開膀子全力經營北方,竟然讓自己在北方牢牢站穩了腳跟,手中掌控的武力更是獲得了一個“質”的飛躍。

  中原決戰失利,咸陽從沉重打擊中迅速振作起來,這時候他們把目光轉向了北方,把注意力轉向了北方,驀然,他們發現武烈侯已經成長為一隻可怕的猛獸。

  咸陽從一開始就犯了錯誤,他們一直以為只要贏得了中原決戰,就能把武烈侯及其所屬勢力徹底壓制,現在他們才發現自己大錯特錯了。

  咸陽在算計武烈侯,武烈侯何嘗不是在算計咸陽?你打你的中原決戰,我低頭經略北方,你強大了,我更強大,而現在的結果是,咸陽因為中原決戰的失利而遭到重創,武烈侯卻更加強大,兩者的實力對比已經發生了變化,咸陽現在竟然要求助於武烈侯,要看武烈侯的臉色了。

  武烈侯顧全大局,在決戰失利後,第一時間高姿態支持秦王政和中樞,維護了秦王政和中樞的威信,維護了大秦內部的團結,穩定了咸陽暗流湧動的局勢,同時也向咸陽傳遞了一個明確的訊息,你用什麼辦法進行第二次決戰我不管,我只保證北方局勢的穩定,我給你提供決戰的有利條件。

  這是咸陽最樂意看到的局面,我不插手你北方事務,你也不要干涉咸陽朝政,更不要去幹涉中原戰場。事實上,以北方目前的形勢,武烈侯也沒有能力干涉中原,他能把北方鎮戍任務順利完成就已經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然而,當秦王政親自去頻陽看望王翦之後,秦王政不得不面對一個殘酷的現實,他要向武烈侯求助,否則無法進行第二次決戰。這不是王翦故意為難秦王政,而是齊楚兩國的實力已經證明了大秦若想擊敗它們,必須在兵力上取得一定程度的優勢。

  秦王政回到咸陽,先在內廷召集近侍大臣們商議,然後召集中樞大臣們商議,看看有沒有辦法在大秦本土徵調二十萬大軍。

  秦王政的提議遭到了否決。京畿安全要不要?關中、晉中、巴蜀和東南的農耕、工商要不要維持?無限制地征發兵役,把有限的人力全部投到統一戰場上,拚命地透支國力,大秦將陷入崩潰的邊緣,所以,不能在本土繼續征發兵役,不能進一步壓榨本土國民。這是維護大秦國祚的底線,絕不能踰越這個底線。

  既然不能征發本土兵役,壓榨本土國民,那麼只有去征發被征服土地上的兵役,去壓榨被征服國的國民了。

  這幾年大秦征服了中原、江南、河北、代北和燕南。中原是統一大戰的中心,江南已經被兩次拖進戰爭,而河北雖然連遭大災尚未恢復元氣,但已經在人財物上給予了北方戰場和中原戰場力所能及的支持。至於代北和燕南,承擔了數千里邊疆的鎮戍重任,讓咸陽背上了一個沉重的包袱,它們只會拚命地壓榨咸陽,而咸陽想壓榨它們純粹就是笑話了。

  難道說大秦在近期內沒有能力發動第二次中原決戰了?

  秦王政和中樞的目光都盯上了北疆二十萬鎮戍軍和二十萬地方壯勇。咸陽若想在不損害本土實力的基礎上發動第二次中原決戰,那麼就必須從北疆“壓榨”出二十萬軍隊。

  秦王政急書代北,徵詢武烈侯的意見。

  武烈侯斷然拒絕,一個字,“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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