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大秦帝國風雲錄 作者:猛子(連載中)

 
rufh1234 2010-10-27 09:53: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9 26494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6 15:27
第391章 到江南

  洛陽軍議結束後,王翦把擬定的攻擊策略奏報咸陽。

  這次決戰的攻擊目標依舊是齊國,而策略依舊是兩路夾擊楚國,一路攻擊齊國。前期攻擊意圖是以主力攻楚,做出決戰態勢,讓齊楚兩國做出錯誤的判斷,在戰場上做出錯誤的部署。待武烈侯率北疆軍主力南下後,則一舉殺進齊國腹地,攻佔臨淄。

  咸陽很快回覆,同意這一策略,並採納了王翦的建議,把長平侯公子扶蘇調到中原戰場,由其指揮攻齊之戰。調章邯和兩萬荊宛地方軍進入中原戰場。

  王翦接到命令後馬上開始部署軍隊。公子扶蘇一邊趕赴大梁,一邊急令曝布和熊庸率虎烈軍趕赴中原與其會合。

  武安侯公子騰和蓋聶、荊軻等人則火速返回江南,配合中原戰場攻打楚國。。

  就在王翦調集大軍準備發動第二次中原決戰的時候,武烈侯公子寶鼎已經抵達江南,並在長沙侯公子高和江南軍政官長莊翼、陳祿等人的陪同下,巡視十八方鎮和南嶺大渠。

  西南策略是寶鼎拿出來的,而寶鼎對這條大渠的格外關注也就在情理之中,至於這條大渠和開拓西南的戰略意義,卻並沒有得到大多數人的認同。

  這一點寶鼎可以理解。歷史已經在他的推動下發生了改變,大秦的南征因為這條大渠的提前開鑿,再也不會陷入苦戰七八年的困境了。歷史上大秦因為南征先後征發了數百萬的軍隊和民夫,極大的耗費了國力,而這個國力的耗費,很大程度上加速了帝國的敗亡。

  這個時代的人不可能像他一樣先知先覺,也不可能像他一樣把西南策略尤其這條大渠放到關係到大秦生死存亡的高度,所以當寶鼎乘船順著大渠抵達離水之後,以近乎阿諛之辭讚美陳祿和開渠工匠們的時候,以異常激動的情緒描繪帝國未來的時候,大部分人都不以為然,甚至懷疑武烈侯別有居心。

  長沙侯公子高臉上帶笑,心裡就在腹謗不止。

  幾年前的公子高就像普通少年一樣,崇拜自己的這位具有傳奇般經歷的叔父,他當時的夢想就是像叔父一樣一劍在手大殺四方,快意恩仇,然而,隨著他出鎮江南,隨著他漸漸長大,他已經不再崇拜自己的叔父,相反,他越來越怨恨自己的叔父。

  人都有慾望,像公子高這樣的王子,在他長大懂事之後,他最大的夢想當然是繼承王統,做大秦的君王。秦王政始終不立儲,咸陽政局始終圍繞著王統的歸屬而動盪,這對公子高是個致命的誘惑,這對公子高身邊身後人的來說,其誘惑之大更是可想而知。

  然而,大秦第一權貴,當今天下權勢最為顯赫的武烈侯公子寶鼎,始終推動咸陽宮盡快立儲的大秦宗室第一重臣,卻把王統的繼承鎖定在王長子公子扶蘇的身上。

  武烈侯要力推扶蘇為大秦儲君,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為此,武烈侯可謂不惜一切代價。他迫使咸陽放出扶蘇出鎮地方,他幫助公子扶蘇建立功勛,他讓扶蘇成為王子中的第一個封君,他讓扶蘇出領大秦的第一個封國。尤其讓公子高不能容忍的事,武烈侯遠在北疆,但為了讓扶蘇拿到中原決戰的功勛,竟然逼迫咸陽讓扶蘇指揮東南戰場,而把他一腳踢回了咸陽,把本改屬於他的功勛活生生地奪走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叔父你太過分了,欺人太甚。你喜歡扶蘇,要把扶蘇推上儲君之位,要讓扶蘇成為大秦未來的君王,這無可厚非,但你不能犧牲我來成全扶蘇。我算什麼?我是你拿來幫助扶蘇上位的墊腳石?

  公子高憤怒了,怒不可遏,他甚至在離開江南的時候衝著武安侯公子騰咆哮,回到咸陽後匆忙跑到頻陽,向武成侯王翦哭訴。

  公子高的母親是老秦人,出自蹇(jian)氏。蹇氏在大秦也是豪門貴族,其先祖就是在秦穆公時代與百里奚起名的蹇叔。百里氏枝繁葉茂,分為“孟西白”三大族,文能治國武能安邦,名揚天下,而蹇氏以文傳承,雖然子弟世代為能臣,但聲名不顯。這樣一個傳承數百年的豪門大族,其底蘊和人脈的厚實不言而喻,其與郿城孟西白、頻陽王氏和夏陽司馬氏之間都有著深厚的關係。

  老秦人好不容易重新崛起,當然不會輕易介入王統之爭。老秦人這些年的崛起之路也是起起伏伏,短短數年內便有兩次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實施“以退為進”的政治策略,所以在王統一事上,老秦人向來保持緘默,以武烈侯的決策為前進方向,即便有不同的看法,也是以大局為重,絕不輕易與武烈侯發生爭執。

  然而,形勢發展到今天,老秦人的“心”也動了。

  在分封之議中,武烈侯首先是宗室,其次才是功臣,所以武烈侯主張宗室分封,而堅決反對功臣分封就理所當然了。武烈侯為了宗室利益,為了老嬴家的利益,置功臣利益於不顧,導致他和功臣之間的矛盾迅速擴大,武烈侯和老秦人之間也不可避免地產生了裂痕,而且裂痕越來越大。

  若想功臣分封,就要進一步修改國策,而要修改國策,不僅僅要控制朝政,王統的歸屬也是至關重要的一環。老秦人的“心”就此動了,他們開始有意識地謹慎地介入到王統之爭中。

  公子高回京是政治上的一次重大博弈。這場博弈中秦王政大勝,他雖然在戰場上打輸了,但在政治上他成功地分裂了楚系,重創了東南熊氏,給了武烈侯的政治聯盟以沉重一擊,導致武烈侯的政治聯盟就此走向了崩潰的邊緣。而武烈侯在這場博弈中唯一獲得的好處就是基本確立了公子扶蘇的儲君位置。

  當今大秦的政局是保守勢力和激進勢力的鬥爭,而兩大勢力的領軍人物就是秦王政和武烈侯。現在回頭看看,不得不佩服華陽太后的政治智慧,正是在她的努力下,把武烈侯扶植了起來,也是在她的謀劃下,武烈侯的政治聯盟才迅速建立起來,這樣當華陽太后薨亡後,武烈侯才代替了華陽太后,繼續與咸陽宮抗衡。

  可惜的是,楚系還是分裂了,楚系並沒有像華陽太后所設想的那樣,由懷德夫人所掌控,始終與武烈侯結盟,繼而把公子扶蘇推上儲君之位,以控制王統的歸屬來牢牢控制朝政。造成這一局面的原因很複雜,統一進程的加快顯然是主要原因,當楚國政局大變,陽文君及其所屬勢力覆滅,懷德夫人失去強有力的外援之後,她也就失去了對楚系的掌控,最終在咸陽宮的謀劃下,楚系分裂,她和隗氏為了把扶蘇推上儲君之位,不得不完全倒向秦王政。

  事實上這是楚系對武烈侯的背叛,假如武烈侯因此背棄盟約,改變自己在王統歸屬上的策略,那麼王統之爭會白熱化,鬥爭會延緩甚至破壞當前的統一局面。武烈侯以中土命運為重,忍氣吞聲,繼續維持自己的王統歸屬策略,並以此與咸陽宮達成妥協,換取了自己對軍隊的控制權。

  無論是公子騰還是王翦,包括公子高的母系家族蹇氏,在這場政治博弈的結果沒有出來之前,在不知道武烈侯的選擇之前,誰也不敢輕易介入,以免被捲進風暴的中心。

  如今博弈結果出來了,武烈侯不但維持原有的王統歸屬策略,還不遺餘力地維持秦王政和咸陽宮的權威,這明確地傳遞出一個訊息,武烈侯堅守自己的宗室本份,在涉及到老嬴家的利益,宗室利益的時候,武烈侯毫不猶豫地拔劍相護。

  公子高就是個棋子。博弈結束了,他這個棋子又被一腳踢回江南。不過公子高經此博弈之後,心智逐漸成長。在一幫老秦重臣的“教誨”下,他知道大秦的政局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就是以秦王政和武烈侯為中心,就是兩者之間的博弈,這就像當年宣太后和昭襄王時代,華陽太后和莊襄王、秦王政父子的時代一樣,政治博弈始終是圍繞著權力的最高層而進行。

  現在武烈侯勢弱,但秦王政也沒有絕對優勢,兩者博弈很激烈,這時候公子高根本沒有機會“染指”王統,但這並不代表公子高永遠沒有機會。公子高的機會在封國,在地方,在未來,一旦統一後公子高能在大江以南形成割據稱霸的局面,把大秦的分封推向深入,那麼公子高進一步可以成為中土之主,退一步也可以做個諸侯王,獨霸一方。

  公子高的思想就這樣被改變了,他成了豪門貴族掠奪中土權力和財富的“急先鋒”,成了功臣參加分封的“開路者”。他或許知道自己被利用了,但這世上誰不是“棋子”?誰不是活在“利用”和“被利用”之中?公子高要達到目的,就必須贏得實力,贏得豪門貴族的支持,而豪門貴族若想達到目的,就必須扶植一個“強者”,一個像武烈侯一樣足以抗衡咸陽宮,與中央爭權奪利的強勢人物。

  寶鼎到了江南後,公子高數次試探,想知道離石會面的結果,想知道自己的父王和叔父兩人所擬定的統一後的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方案是什麼。寶鼎在這一點上並沒有隱瞞,明確提醒他,江南這個封國可能要取消,所以寶鼎反過來試探他,是願意去開拓西南,還是願意去征伐江東。

  公子高當然不願去冒險開拓西南,更不想去鳥不拉屎的蠻荒之地,他有抱負,有理想,而抱負和理想的實現需要實力,需要基礎,需要一塊好地盤,而江東就是他一展風采的好地方。他已經下了決心,即便咸陽勒令他去開拓西南,他也絕不去。他有老秦人做後盾,還有一些宗室也會給予幫助,他有信心在這件事上獲得完勝。

  不過公子高還是十分畏懼自己的叔父,他不敢明確回答,而是用一種隱晦的方式,闡述自己理想的方式,委婉地向叔父表達了自己要去征伐江東的想法。

  公子高知道叔父不太高興。

  西南策略是叔父拿出來的,大秦的大部分官員包括很多中樞大臣之所以對西南策略不重視,是因為在他們看來西南策略的最終目的不過是開疆拓土,而目前大秦的當務之急不是開疆拓土,而是統一中土。但叔父為了證明自己的本事,或許也是為了炫耀自己的權勢,卻執意要耗費有限的寶貴的錢糧去開拓西南。

  公子高不理解,更不願意去。叔父不高興又能如何?你反正也不喜歡我,甚至為了讓扶蘇上位,要把我踢到鳥不拉屎的蠻荒之地,是不是太過分了?你可曾考慮過我的感受?我的利益?你不為我考慮,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其實無論是咸陽的士卿還是公子高本人,對西南策略的理解都是錯誤的,但這個錯誤的理解來源於這個時代的侷限性。這個時代有幾個人看到了來自北方大漠的威脅?南北戰爭對他們來說非常遙遠,更不要說什麼大秦在統一後陷入兩線作戰的窘境了。另外就是對統一戰爭的艱難性認識不足。秦王政在滅楚之後繼續南下攻擊,事實上不是要開疆拓土,而是要把六國餘孽尤其是楚國的逃亡貴族一掃而盡,從而全心全意去經略北方,哪料到南嶺成了一道不可踰越的障礙,不但拖住了大秦的軍隊,還拖垮了大秦的國力。

  寶鼎先知先覺,不代表這個時代的統治者都是高瞻遠矚之輩,所以西南策略不被重視是情理之中的事,公子高不願意去開拓西南更是理由充足。寶鼎無法用自己那一套在別人看來根本就是危言聳聽甚至是胡說八道的東西去說服別人。

  寶鼎只能一個人默默地努力。他利用大災轉徙人口到江南,墾荒屯田,建設軍隊,給開拓西南打下基礎。他利用形勢的發展把楚國“騙”了進來,聯合楚國的力量開鑿南嶺大渠。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只欠馬上開拓西南的理由和願意去開拓西南的領導者。好在老天眷顧,劇烈發展的形勢讓寶鼎找到了願意去開拓西南的領導者,而東南熊氏為了逃避屠戮之禍,根本不需要理由,他們在“大難臨頭”之際,南下的速度會非常快。

  回到長沙後,寶鼎專門設宴,犒勞修鑿大渠的官員和工匠,並給予厚賞。

  賓主盡歡之後,寶鼎召見了監御史陳祿。

  閒聊稍許,寶鼎轉入正題,“咸陽對你有何安排?”

  咸陽至今沒有提拔或者徵召陳祿回京的消息,而陳祿在大渠修成之後,也還有一些掃尾工作要做,所以注意力也沒有轉到自身的前途上。

  當初陳祿在司空府主管水利工程,是寶鼎親自點名要來的。陳祿在蠻荒之地一干就是數年,而南嶺大渠的開鑿成功更是功勛彪炳,但蠻荒之地的這條大渠目前還沒有展露出它的“威力”,咸陽根本不重視,甚至還有勞民傷財的抱怨,如果不是寶鼎強勢介入始終督促,如果不是寶鼎把楚國“騙”了進來,這條大渠估計在寶鼎離開江南後就停止修鑿了。

  陳祿默默地干了數年,卻得不到咸陽的承認,心裡的鬱悶可想而知。好在寶鼎一直關注,逢年過節都由封君府專門撥款犒賞修渠的官員和工匠。夫人黃依受寶鼎的委託,曾三次趕赴十八方鎮和南嶺大渠,代表武烈侯慰勞軍民,這在一定程度上讓陳祿和工匠們得到了一些安慰,私下裡甚至有人說,權當為武烈侯修好這條渠。

  現在大渠修完了,監御史陳祿的使命基本完成了,當初隨他一起南下的水師和工匠們陸續返回京師,但他是長沙郡的監御史,他走不了,還得在這裡繼續待著。

  陳祿的師傅是中土大水師鄭國,現在還是秦王政的客卿,就憑他師傅的地位,陳祿返回京師不過是輕而易舉的小事。

  正因為是小事,寶鼎突然問起來,陳祿在感激之餘,卻是非常謹慎,唯恐說錯了話。不管兩人現在關係如何,陳祿在朝堂上始終屬於關東系,或許寶鼎無所顧忌,但陳祿不能不小心。他位卑權輕,承受力有限,無論派內還是派外如果有上位者要對付他,易如反掌。

  “我這幾年都沒有回家。”陳祿小心翼翼地說道,“我想今年年底回家一趟,我很想念自己的母親,還有孩子。”

  寶鼎連連點頭,又伸手親暱地拍拍他的肩膀,“苦了你了,我很抱歉。”停了一下,他又說道,“回京吧,你也該回京了。”

  陳祿大喜,他最擔心的就是寶鼎阻止自己回京,尤其看到寶鼎親自到江南巡視,而且聽說寶鼎有意馬上開拓西南後,他更擔心了,誰知今天寶鼎給了他一個驚喜。

  “謝謝武烈侯。”陳祿站起來,喜形於色,俯身就要大禮叩拜。

  寶鼎急忙站起來扶住他,“御史能理解我的苦衷,在這麼困難的情況下修好這條大渠,我感激不盡,無以為報啊。說說,回京後,你打算去哪?只有力所能及,我將不遺餘力地助你達成心願。”

  陳祿大吃一驚,臉色微變,眼裡更是掠過一絲驚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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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2章 你會修路嗎

  武烈侯的意思很直白了,想招攬陳祿。

  朝堂上的鬥爭很殘酷,政治派系之間常常是你死我活。這個時代雖然利益至上,“良禽擇木而棲”在士人別有用心的輿論造勢下並不違背信義,有時候反而體現為智慧和變通,但那是在列強爭霸的大背景下。

  我在這個王國混不下去了,可以到另外一個王國去尋找出路,然而,在同一個王國裡,在不同的政治派系間遊走,事實上根本不可能,純粹是自尋死路。

  陳祿的職業是水師,是高難度的專業技術人員,其仕途較窄。當初秦王政因為政治上需要增強實力,呂不韋加大了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力度,韓國大水師鄭國才帶著一幫弟子西進入秦。呂不韋倒台之後,同樣是因為政治上需要,再加上鄭國和他的弟子們又是難得的專業技術人才,秦王政才力排眾議保住他們,鄭國更是因為修築關中大渠的功勛而高居大秦客卿之位。

  鄭國恪守本職,即便是位居參政議政的客卿之位,也絕不涉及重大政事。鄭國如此,陳祿等一幫弟子更不敢踰越,雖然他們被歸屬於關東系,但朝堂上下都知道,鄭國和他的弟子門生們在關東系中獨立特行,一門心思搞水土,絕不踏足政治上的紛爭,以免被捲進風暴。

  然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想逃避,但逃得掉嗎?武烈侯要在南嶺修渠,親自點名要陳祿。陳祿一百個不願意,這一步踏出去,鄭國一系極有可能被捲進某個政治風暴屍骨無存,但武烈侯非常堅決,秦王政也支持,關東系更想在江南插進一根“釘子”,於是陳祿加官升爵,以江南監御史的身份到南嶺修渠。

  這一來就是數年,陳祿全身心修渠,雖然他有意減少與咸陽方面的聯繫,避免介入朝堂爭鬥,但咸陽的關東人怎能忘記他?

  咸陽的關東人希望他在江南待下去,監御史這個身份可以讓他公開監督江南軍政,假如陳祿再主動一點,強勢一點,甚至可以影響到江南局勢的發展。但陳祿像他師傅鄭國一樣,自家知道自己的實力,像他這種實力的官員若在江南這個派系林立的地方搞風搞雨,估計下場很慘,連死都不知怎麼死的。

  陳祿謹守本份,就算是份內的事,也常常以修渠太忙為名交給下屬去繁衍了事,所以這些年他在江南和各方面的關係處得還不錯。你不惹我我不惹你,你敬我一尺我還你兩尺,陳祿竟然在江南這個異常複雜的地方安安穩穩地待了下來。咸陽的關東人對他的謹小慎微非常不滿,馮劫、蒙嘉更是數次派人“敲打”他,希望他能在江南為關東人打開一點局面,讓關東人的勢力滲透進去,但陳祿置若罔聞,我行我素,以自身能力有限為推托,就是不配合。

  南嶺大渠修完了,但陳祿返京卻遙遙無期。雖然他可以通過自己的師傅鄭國親自向秦王政懇求,但鄭國其實根本不敢開口。鄭國在朝堂上不說話不代表他對朝政一無所知,秦王政心裡想什麼,對江南那塊地方是個什麼態度,他還是有算的,所以他曾在信中暗示陳祿,老老實實在江南待著,不要“惹事生非”,耐心尋找離開的機會。

  中原決戰後,江南的地位更為重要。秦王政打算滅楚之後,撤銷江南之地的封國,其意圖很明確,中央要控制江南,以中原和江南來夾擊荊宛的熊氏,以江淮和江南夾擊遙遠的江東封國。西南開拓之後,嶺南還有一個封國,江南控制了南嶺大渠,正好鎖住了嶺南封國的“咽喉”。從江南的戰略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其重要性,中央不會放棄對江南的絕對控制。

  咸陽要留下陳祿,而武烈侯這時候竟然提出要陳祿回京,很明顯,這是政治博弈,陳祿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假如武烈侯以自己的實力把陳祿調回京城,陳祿的處境就非常危險了。關東人的第一感覺肯定是陳祿“背叛”了,投靠了武烈侯。當然,也有一種可能,是武烈侯把陳祿“趕”回了京城,但陳祿若想證明自己的“清白”,其前提是,武烈侯如何安置他?假如武烈侯故意設下陷阱,非要置陳祿於死地,陳祿回到咸陽後,不死也要脫層皮,至於政治前途,那當然是不要再想了。

  陳祿越想越是害怕,臉色愈發難看,冷汗涔涔,額頭上更是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漸漸的,汗水濕透了陳祿的前心後背,但他心裡卻是冰涼冰涼的,絕望的情緒瀰漫了身心。

  寶鼎一直看著他,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但目光卻是異常凌厲,彷彿要穿透陳祿的心靈。

  陳祿不敢與寶鼎對視。寶鼎的威嚴壓得他喘不過氣,而從寶鼎身上散發出來的絲絲殺氣更是讓他幾乎窒息,但他必須說話,必須打破沉默,必須做出選擇,扭轉眼前的僵局,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武烈侯,我只想修渠,我也只會修渠。”陳祿掙紮著,艱難地吐出了幾個字。

  寶鼎微微皺眉,想了片刻,慢慢點頭。他的確想招攬陳祿,但陳祿經過一番劇烈的掙扎後,還是隱晦地拒絕了。他只想修渠,他也只會修渠,如果武烈侯一定要置他於死地,恐怕有損武烈侯的聲名,而咸陽的關東人也未必如武烈侯想像的那般愚蠢,畢竟直接或者間接地死在武烈侯手上的關東重臣已經夠多了,關東人即便懷疑陳祿“背叛”了,也不會憑著“懷疑”就殺了陳祿。

  寶鼎伸手相請,讓陳祿重新坐下。陳祿戰戰兢兢地跪坐於案几一側,低著頭,渾身僵硬,呼吸更是粗重,汗水止不住地往下流。這一刻,陳祿感覺江南的盛夏特別熱,熱得他頭暈腦脹,似乎要暈過去了。

  寶鼎負手於後,在屋內緩緩踱步,臉色嚴峻地思考著什麼,好像難做決斷。

  屋內很靜,靜得讓人恐懼,彷彿空氣都凝滯了。

  陳祿心跳劇烈,他想冷靜下來,但他做不到。偶一抬頭,卻看到武烈侯就站在他幾步開外,若有所思地望著他。陳祿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恐懼在這一瞬間戰勝了理智,他無法想像激怒了武烈侯將給鄭國和他的弟子們包括這一系的所有人帶來何等可怕的災難,幾乎是下意識地,他大聲叫道,“武烈侯,但有驅使,萬死不辭,但我只會修渠,我只會修渠啊。”說到最後,陳祿聲音乾澀而嘶啞,而且帶著無盡的恐懼。

  寶鼎緊皺的眉頭稍稍舒展,嘴角處露出一絲若隱若現的笑意。

  “你修得這條大渠將在未來幾百年大放異彩,你的名字將流芳千古,這是你應該得到的回報。”寶鼎慢條斯理地說道,“咸陽低估了你的功勛,但我知道。你是我請到江南的,我有責任讓咸陽知道你的功勛,更有責任向咸陽舉薦你這位王國之棟樑。”

  寶鼎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有激情,最後用力一揮手,意氣風發地說道,“我將舉薦你出任司空一職,進入中樞。”

  陳祿吃驚地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望著寶鼎。司空?中樞?上卿?他的心臟猛烈地跳動著,血液在身體裡沸騰起來,耳畔霎間只剩下心跳的“砰砰”聲,接著眼前一黑,頭暈目眩,然後眼前金星狂舞,什麼都看不到了。

  司空主管全國的水土之事,其中尤以邊疆防禦設施、水利設施和城垣道路的建設為重。長城就是由司空府主建,而水利設施不僅僅關係到農耕發展,更關係到抗災救災,一場大水災或者一場大旱災足以讓國力損耗殆盡。

  如此重要的一個府署,從西周時便開始設置。西周時司空與司馬、司寇等並列為五官,而春秋戰國時則僅次於三公,與九卿並列,同為中樞大臣之一。

  陳祿過去在司空府主管水利這一塊,不過是個官秩六百石的中級官員,而到江南出任監御史,官秩比兩千石,算是越級陞遷了。司空是上卿,僅次於三公的中樞大臣,這是絕大部分官員一輩子都達不到的高度,但今天武烈侯一句話就把陳祿推到了這樣高不可攀的巔峰,這是陳祿想都不敢想的事,甚至可以說他連做夢都沒有做過,因為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中樞大臣,三公九卿,距離他不是遙不可及,而是他根本就沒有資格進入這個層次。能夠進入這一層次的除了豪門貴族就是被君王或者某個豪門權貴所看中的中土大賢,而陳祿根本不具備這兩種身份。

  如果陳祿能奇蹟般地進入中樞,成為中樞大員之一,那鄭國一系在咸陽的關東勢力中算是飛速崛起,雖不足以與蒙氏、馮氏這兩個豪門相比,但足以與茅焦、李斯、周青臣這樣的關東新貴相比,由此便具備了一定的實力。大家平起平坐,平輩論交,鄭國一系在關東勢力內足以“自保”,而在關東勢力之外也可以謹慎地尋找盟友以為支援。

  良久,陳祿終於從這種大喜大悲中緩過勁來,也終於明白了武烈侯的意圖。武烈侯的確想招攬他,但並不是逼著他“背叛”關東勢力,而是要把他推到中樞的高位,把鄭國一系做大做強,然後再與鄭國一系暗中結盟,互為援手。

  陳祿既感激涕零,又慚愧不已。自己的智慧還是太差,武烈侯既然想招攬自己,當然要用自己,如果逼著自己背叛關東勢力,那自己必然會遭到關東勢力的打擊,武烈侯豈不竹籃打水一場空?所以武烈侯肯定有高招,偏偏自己太過愚鈍,沒有想明白,差一點錯失了一個天大的機緣。

  陳祿跪伏在地,恭恭敬敬地行大禮,為自己的“錯誤”請罪。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讓武烈侯“恥笑”了。

  寶鼎俯身扶起,鄭重承諾,“我會安排一切。中原決戰結束後,你就回京,出任司空一職,進中樞。”

  天上會掉餡餅?當然不會。這個簡單的道理陳祿還是知道的,武烈侯給了自己這麼大一個“餡餅”,當然要利益交換,而且還是充分利用自己隸屬於關東系的這個大背景做最大程度地利益交換。

  鄭國一系的崛起壯大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武烈侯又要從中攫取什麼樣的利益?陳祿不敢深想,他只能大禮跪拜,一來致歉,二來感謝武烈侯對自己的扶植,其三就是懇求武烈侯不要把鄭國一系連皮帶骨頭一口吃了。兔死狗烹的事情在朝堂上是家常便飯,現在鄭國一系有利用價值,武烈侯願意折交下交,甚至不惜代價暗中扶植,但一旦鄭國一系的利用價值沒有了,武烈侯恐怕就要露出獰猙嘴臉了。

  陳祿惶恐不安,連擦了幾把汗,壯著膽子再次申明了自己的底線,“武烈侯,我是個水師,我只會修渠。”

  寶鼎微微一笑,問道,“你會修路嗎?”

  陳祿愣了一下,驀然想到什麼,脫口問道,“直道?”

  寶鼎微笑點頭,“直道。”

  陳祿明白了,高懸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內心的惶恐也稍稍減去了幾分,混亂不堪的腦子也迅速冷靜下來。

  秦王政要修建一條連通咸陽和代北的寬敞馳道在大秦中級以上官僚中已經不是什麼秘密。這個級別以上的官僚各有背景,各有靠山,中樞的一舉一動通過他們各自的渠道傳遞到大秦任何一個地方。陳祿就是從自己師傅鄭國處獲悉這一機密,而鄭國也沒有隱瞞這位遠在邊陲的得意弟子,他隱晦地告訴陳祿,“直道”實際上就是秦王政和武烈侯之間的博弈,牽扯到中央和北疆的切身利益,鬥爭激烈而複雜。對於弱小的鄭國一系來說,此事不敢涉足,避之惟恐不及。

  陳祿對此卻有不同看法。

  直道修建無論對中央還是對北疆,都是利大於弊的事,是有利於大秦發展和強大的一項大工程,其中牽扯的東西雖然太多,但如果有機會參加這項大工程的建設,他還是願意為之付出血汗。人在世上都想做點大事,都想在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尤其像陳祿這樣偏重於技術型的官員,再加上大秦的爵秩等級制度的利益誘惑,其內心深處還是想幹大事立大功獲得大利益。

  陳祿陷入沉思。

  假如武烈侯索要的代價就是直道的修築,那鄭國一系還是可以承受,但前提是自己必須出任司空一職,獲得直道修築的主導權,否則必然處處受制。武烈侯顯然做好了謀劃,正在進行佈局,不過讓陳祿疑惑的是,直道修築是由秦王政發起並推動的,中樞也一致通過了,武烈侯為此還拿出了一個北疆策略,直道修築就是北疆策略的核心部分,所以這個直道肯定要修,只是因為秦王政和中樞急於統一中土,大秦財賦暫時無力支撐直道修築,此議才不得不暫時擱置。既然直道肯定會修築,那武烈侯擔心什麼?

  難道“直道”之議出現了問題?武烈侯為了修築直道,所以才不遺餘力地扶植鄭國一系?這似乎說不通啊?

  難道咸陽政局出了什麼變化,要廢棄直道的修築?這似乎也不對,假如秦王政否定了直道修築,武烈侯也就沒有必要把主意打到鄭國一系的頭上了。鄭國雖然是秦王政的客卿,但對秦王政的影響太小,根本不可能去影響秦王政的決策。

  陳祿越想越亂,實在忍不住了,乾脆不想了,直接問道,“武烈侯要馬上修築直道?”

  寶鼎點點頭,“中原決戰結束後,我會說服咸陽開始直道的修築。我要你主掌司空府,主持直道的修築,確保直道在最短的時間內翻越子午嶺、白於山,抵達橫山長城段。”

  陳祿很是驚訝,急忙說道,“武烈侯,中原決戰結束,並不代表中土的完全統一,咸陽的財賦還是要用在統一大戰上,咸陽應該不會馬上開始修築直道。”

  “所以我要你回京,主掌司空府,進中樞。”寶鼎說道,“直道必須在決戰後開始修築,並且在中土徹底統一之前,完成子午嶺和白於山的直道修築,否則,你我這輩子恐怕都看不到這條直道了。”

  陳祿愈發驚訝,脫口而出,“直道利國利民,尤其有利於北疆防禦,統一之後咸陽更應該全力修築,為何廢置此議?”

  這話剛剛說完,陳祿就懊悔不迭,恨不得打自己一個嘴巴子。這話能問嗎?這話問出來了,豈不正好上了武烈侯的“船”?

  果然,寶鼎接著陳祿的話就說道,“大王北巡,與我在離石會面的事,你應該略知一二。”

  緊接著,寶鼎就把離石會面的主要內容和對大秦政局所造成的影響一一詳述。

  中原決戰結束後,中央和地方將進入激烈角逐,豪門貴族將不惜一切代價謀求功臣分封。武烈侯和北疆大軍將成為這場博弈的關鍵,咸陽會想方設法拉攏武烈侯,聯手壓制豪門貴族的“攻擊”。

  這是直道修築的有利條件。不利條件是,武烈侯有自己的利益訴求,他可以幫助咸陽瓦解豪門貴族的“攻勢”,但不會幫助咸陽摧毀豪門貴族。當大秦的政治格局進入“三足鼎立”時代,武烈侯和北疆大軍對咸陽就形成了巨大威脅,試問,這種情況下,咸陽還會修築直道嗎?

  咸陽修築直道的本意是控制北方疆域,但直道是一把雙刃劍,咸陽可以通過它來控制北疆,同樣,北疆也可以通過它來直接威脅咸陽。當咸陽在北疆的威脅下寢食不安的時候,無論如何也不會再去修築什麼直道了。

  陳祿徹底明白了,但他也徹底走上了武烈侯的這條船。

  陳祿本沒有資格聽到這種機密,但現在聽到了,武烈侯告訴他了,他也就失去了選擇權。武烈侯略施小計,就把陳祿誘上了“船”。上了船,再想下來就不可能了。

  “我需要的是中土的統一,是大秦的強大,是天下蒼生的福祉。”寶鼎笑道,“你是否願意與我共創未來?”

  陳祿心裡發苦,但為了自己的性命,為了鄭國一系的未來,他別無選擇。

  陳祿再拜,鄭重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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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3章 謀劃

  送走陳祿,寶鼎把趙高、朱英、宗越、曝布請到了屋內。

  宗越一直跟在寶鼎的身邊,幫助寶鼎處理諸多棘手的事情。趙高、朱英和曝布隨公子扶蘇南下後,基本上完成了寶鼎託付的任務,這一次與寶鼎再聚江南,欣喜萬分,全程陪同寶鼎巡視江南。在巡視過程中,寶鼎把自己對政局的分析和預測,以及未來幾年的謀劃全部告訴了他們。此番到江南,寶鼎的主要目的就是尋找控制江南的妥善之策。

  東方無畏掩上門,站在門外。一隊黑鷹銳士散佈於四周,防止有人接近。

  “陳御史離去之時,滿臉陰鬱,心事重重。”趙高擔心地問道,“武烈侯,此人過於謹慎,當真可堪大用?”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們對此人的心性算是比較瞭解。”寶鼎笑道,“武安侯、莊太守、蓋大師和荊卿對他的評價都很不錯,我也很欣賞他。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假如我們處在他的位置上,恐怕和他一樣謹小慎微,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寶鼎揮揮手,不容置疑地說道,“此人可用,而且,也只有他可用,再也找不到第二個比他更合適的人了。”

  趙高和朱英等人交換了一下眼色,不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

  “武烈侯,何時讓他返京?”宗越問道。

  既然寶鼎已經做出決斷,並且與陳祿達成約定,那麼此事就要進入實際操作階段。陳祿並不具備入主司空府的條件,甚至可以說距離司空這一要職差得很遠,此事的操作難度非常大,而時間也並不寬裕,蓼園必須抓緊時間調用一切資源進行運作。

  “馬上回京。”寶鼎說道,“司空府在直道一事上敷衍了事,至今沒有拿出勘探結果。我需要陳祿馬上返京接手直道勘探,半年後必須拿出子午嶺和白於山兩段的修築方案。明年春夏之際,直道必須進入實際修築階段。這很重要,直接關係到我們能否在統一前完成北疆防禦體系的建設,在統一之初能否攻佔河南之地,拿下賀蘭山。”

  屋內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趙高和朱英等人都沒有想到寶鼎竟然如此著急,這加大了運作的難度。

  “武烈侯,未來幾年咸陽的目標是完成統一大業,而南方戰場將成為中央和地方角逐的關鍵所在。”朱英沉吟稍許,緩緩說道,“不出意外的話,南方戰場將出現很多波折,角逐雙方會把中土統一當作‘武器’,這種情況下,武烈侯從咸陽得到的幫助非常有限。以我看,在中土統一前後,北方不宜進行大規模的戰事。”

  寶鼎搖搖頭,望著朱英蒼老的面孔,暗自嘆息,朱英老了,昔年追隨春申君時的銳氣已經被歲月消磨殆盡,雖然他的經驗是一筆寶貴的財富,但如今事事求穩,已經不適應這個處於裂變時期的大時代了。

  “中央和地方角逐,誰的勝算更大?”

  朱英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說道,“地方的勝算更大。”原因很簡單,豪門貴族控制著軍隊,軍隊攻城略地,新佔領的疆域需要軍隊鎮戍,未來幾年,中央對地方的控制力尤其是新佔領疆域的控制力越來越弱。由這種事實推測大秦政局的發展,不難發現地方勢力在博弈中佔據著很大優勢。

  朱英繼續說道,“咸陽若想確保對地方的控制,必須擁有絕對實力,而未來幾年,只有穩固的北疆才能給咸陽這種強悍的足以鎮制地方的實力。咸陽宮對此看得很清楚,所以大王才會北巡,才會在離石與你共商未來。”

  “但這與直道的修築沒有直接關係。”朱英話鋒一轉,直言不諱地說道,“咸陽宮需要的是一個穩固的北疆,而若想達到這個目的只有用財賦來控制北疆,所以,咸陽宮在未來幾年並沒有修築直道的必要,更沒有這方面的動力。”

  “咸陽沒有修築直道的動力,但有大興宮殿的動力。”寶鼎不動聲色地說道,“咸陽宮拿什麼來彰顯自己的功勛?炫耀自己的偉業?向地方展示中央的強大?最直接最簡單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大興宮殿。”

  眾人面面相覷,若有所思。

  咸陽有傳言,秦王政打算在渭水之濱修建六國宮殿,把六國珍寶美女置於其中。更有一種說法,中樞有意拆除咸陽城西的離宮,在此基礎上興建一座浩大宮殿。還有說法,有大臣建議擴建驪山陵。凡此種種,都是為了彰顯統一偉業,或者說,是為了讓秦王政名垂青史,把秦王政打造成天地之神。

  大興宮殿彰顯偉業的真正目的是什麼?就是展示秦王政的文治武功,就是宣揚中央的功勛,以此來提振秦王政和中央的權威,確保中央對地方的控制,確保中央能夠駕馭天下萬民。

  這在某種意義上體現了君王和中央的恐懼和懦弱,試圖以華麗的外衣和顯赫的外表來鎮制天下。真正可以駕馭天下的君王和中央是不屑於用這種方式來表現自己的絕對權威。看看歷史,每當王朝衰落之際,也就是大興土木之時,歸咎起原因,就是源自君王和中央的自卑,正是因為對自己的權威沒有自信了,於是轉而尋求一種心理上的安慰。孰不知,這不但不能幫助君王和中央,反而把王國更快地推向了敗亡。

  寶鼎不知道歷史上秦王政統一之後大興土木,大修陵墓,尤其在他即將死去的時候還下令修建阿房宮是不是源於這種心理,但他知道秦王政在大秦國力極度匱乏,財賦極度不足的時候,還勞民傷財做這些自欺欺人的蠢事,大大加快了帝國敗亡的速度。

  如今他要阻止秦王政和中央把有限的錢財耗費在這些事情上面,他甚至有理由懷疑,現在咸陽傳出來的大興土木的傳聞,都是豪門貴族故意設下的陷阱,目的是要加劇秦王政和功臣之間的矛盾,加劇中央和地方的矛盾,繼而混亂政局,打擊秦王政和中央的權威,削弱中央的實力,最終迫使秦王政和中樞低頭妥協,實現功臣分封的目的。

  寶鼎絕不允許有人分裂中土,這是他的底線,任何妄圖或者敢於分裂中土的人,都是他的敵人。這一觀點,他明確無誤地告訴了秦王政,也一再向自己的親信部屬做了闡述。此刻他突然說到咸陽傳出來的大興土木的傳聞,其意思很明顯,就是要阻止豪門貴族的“陰謀”,阻止秦王政和中樞做出自欺欺人的愚蠢決策,他寧願不惜代價甚至可以說耗盡國力修築直道,也要阻止咸陽大興土木。

  修築直道可以讓阻隔北疆和咸陽的千山萬水變成一條通天坦途,咸陽將因為有了這條“高速公路”而擁有了北疆大軍這個堅實的後盾。有了絕對實力便有了絕對權威,在絕對權威面前,任何複雜的事情都變得非常簡單。這就是武烈侯的謀劃。

  “阻礙很大,非常大。”朱英嘆道,“直道是一把雙刃劍,既然是一把雙刃劍,咸陽便會十分小心,而居心叵測者很容易就能利用直道刺中咸陽的要害,激化咸陽和北疆之間的矛盾。”

  “所以我才需要陳祿。”寶鼎說道,“陳祿擁有關東系的背景,這是直道能否順利修築完成的關鍵所在。”

  “阻礙太大。”朱英又是一聲長嘆,“如果把陳祿換成鄭國,事情就簡單了,可惜陳祿不是鄭國。以陳祿現有的條件,我們拿什麼才能打動大王和中樞?”

  “甘羅少年成名,弱冠即為上卿,祖輩又曾是大秦相國,其本身的條件很好,再加上武烈侯以南陽的控制權做為其進入中樞的交換,大王沒有理由拒絕,但陳祿呢?武烈侯若想保全陳祿的關東系背景,就不能公開將其推上高位,就必須讓關東系重臣出面舉薦。”

  朱英看看寶鼎,皺眉問道,“武烈侯難道要與馮氏和蒙氏做交換?”

  馮氏和蒙氏是秦王政的股肱,深藏在離石會面背後的秘密他們肯定知道,秦王政和武烈侯兄弟攜手合作,那麼很多事情就有了可以商量的餘地。

  “如果和馮氏、蒙氏做交換,那只有地方控制權。”趙高不滿地說道,“推一個關東系的陳祿上位,卻要我們付出一個郡的控制權,得不償失。”

  寶鼎沉默不語。

  “南陽已經還給咸陽了,江南對我們至關重要,而北方邊郡不會引起馮氏和蒙氏的興趣。”宗越眉頭緊鎖,語氣凝重,“中原遲早都是咸陽的囊中之物,這麼看起來只有河北三郡的控制權才能滿足馮氏和蒙氏。河北三郡裡,中山控制在我們手上,邯鄲和鉅鹿兩郡是老秦人的禁臠。”宗越說到這裡連連搖頭,“中山的控制權直接關係到北疆防禦,此事不可為。”

  “想其他辦法。”趙高斷然揮手,“在咸陽想辦法。”

  宗越心領神會,思索了片刻後,抬頭望向寶鼎,“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武烈侯,我們做一次漁翁吧。”

  寶鼎遲疑不語。宗越的意思他明白,但難度太大,局勢不易掌控,稍有不慎就讓別人做了“漁翁”。

  “鷸蚌相爭,那誘餌是什麼?”趙高問道,“司空熊璞?”

  司空熊璞是華陽君熊戎的庶系孫子,華陽太后的堂弟,主掌司空府有十幾年了,是大秦中樞裡資歷最老的一位大臣。司空府在中樞裡位置特殊,它有很強的專業性,這導致它在中樞裡份量較輕,而熊璞一貫低調,參加中樞議事的時候基本不說話,只帶耳朵不帶嘴,漸漸就成了一個無足輕重的“擺設”。既然是個“擺設”,秦王政又有什麼必要將其趕出中樞?留著反而會成全秦王政的名聲,所以熊璞在秦王政一次次打擊熊氏外戚的時候,始終屹立不倒,甚至連位置都沒有變化,不能不說是個奇蹟。

  宗越輕輕頷首。

  朱英馬上來了興趣,“找到熊璞的要害了?熊璞主掌司空府十幾年,而司空府主管全國水土之事,其中利益之豐厚難以想像。熊璞之所以低調,甚至變成中樞的擺設,估計就與這其中的利益有直接關係。”

  宗越笑了起來,衝著朱英做了個拜服的手勢。

  “可以擊倒他?”趙高驚喜地問道。

  宗越望向寶鼎,擔心地說道,“牽連太大,對楚系是個打擊。”

  寶鼎和楚系的關係太複雜,無論是熊氏外戚還是巴蜀人,包括後宮懷德夫人,未來儲君公子扶蘇,都是利益攸關。在楚系日落西山的時候,寶鼎突然發動這場“攻擊”,即便不會成為眾矢之的,也一定會引起楚系的強烈反彈,尤其是巴蜀隗氏,肯定誤以為這是寶鼎的蓄意報復,雙方之間的關係必然因此而惡化。

  更嚴重的是,在這個關鍵時刻,它會打擊秦王政和中央的權威,這才是至關重要的地方。

  “必須打倒他。”趙高的情緒顯然有些激動,“不把熊璞及其所屬勢力徹底摧毀,陳祿就算入主了司空府也處處受制,直道修築還是阻礙重重。”

  寶鼎沉思良久,目光轉向了朱英。像這種事情,還是讓朱英把把關比較好,有時候豐富的經驗和穩重的心態能夠讓人從不同的角度審視同一個問題,繼而發現錯誤,減少不必要的損失。

  “要想把陳祿推上位,必然用非常手段。利益交換不是好辦法。”朱英這句話等於肯定了宗越的設想。

  “對於背信棄義之徒,必須狠狠打擊。”朱英冷笑道,“強者的威嚴不容侵犯,這是對隗氏的報復,也是對其他人的警告,更重要的是,武烈侯可以借此機會展示自己的絕對實力,而絕對實力的存在,可以幫助武烈侯實現一系列的謀劃。”

  這句話非常清晰地告訴寶鼎和在坐眾人,要打就一棍子打死,不要猶豫,更不要存憐憫之心,要拿對手的人頭來鎮懾那些圖謀不軌者。

  寶鼎和趙高等人都很吃驚,誰也沒想到看上去穩若泰山的朱英竟然還有如此彪悍血腥的一面?難道平時他都是假裝的?或者春申君的敗亡給了他太深的刺激,在他的心靈深處埋下了暴虐的種子?

  “如此雷霆一擊,那就沒有鷸蚌相爭了。”寶鼎笑道,“誰都知道我要控制司空府,還有誰敢與我爭?”

  “大王要與你爭。”朱英說道,“你如此一擊,大王和咸陽宮顏面大失,大王必定要爭到這個司空,否則他拿什麼來表現自己的權威?”

  “如此甚好。”趙高輕輕拍手,“陳祿一躍登頂,正好挽救了大王的顏面,而我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非常手段。”曝布笑道,“漁翁赤膊上陣,與鷸蚌相爭,好手段。”

  “陳祿一定會嚇得魂飛魄散。”宗越也笑道,“他恐怕做夢也想不到,武烈侯為了把他推進中樞,竟然拔劍衝進咸陽,大開殺戒。”

  眾皆大笑。

  策略定下來了,接著自然是討論具體的運作方法,但在具體運作過程中,如何巧妙地控制和利用形勢的發展卻非常考校操作者的智慧。經過一番商討,決定由宗越返回咸陽具體部署,他在暗處操控,而明處則由甘羅負責。

  甘羅初回京城,勢單力薄,難以擔此重任。此事不僅僅要與楚系正面對決,還要挑戰咸陽宮的底線,所以趙高和朱英都建議武烈侯穩妥一點,最好把所有可用的宗室力量都調動起來。

  楚系現在是對手了,關東人更是難纏,老秦人在中原決戰的關鍵時刻未必願意幫助寶鼎挑戰咸陽宮,最多也就是在形勢明朗的時候給予一定的支持,所以現在寶鼎唯一可以信賴的就是宗室力量。

  目下宗室力量也是派系眾多,其中勢力最大的就是以公子寶鼎、公子豹、公子騰和公子成等堅決扞衛大秦和老嬴家利益的宗室重臣組成的一派,其次就是以涇陽君、高陵君的子孫為首的與熊氏利益一致的派系,最後就是正在迅速崛起的以公子扶蘇為首的王子一系。

  寶鼎能夠借助的宗室力量就是駟車庶長公子豹、武安侯公子騰和內史公子成等宗室重臣。

  趙高和朱英的意思是,如果寶鼎要控制江南,那麼首先就要削弱長沙侯公子高的實力,迫使他離開江南,讓他借助老秦人的力量在江東立足。這本來就是公子高和老秦人正在謀劃的事情,但公子高和老秦人並不想放棄江南的控制權。為了儘量避免與老秦人發生直接衝突,寶鼎有必要在決戰之前把江南的事情安排好。

  寶鼎此番到江南就是為了確保江南的控制權,所以趙高和朱英的建議得到了寶鼎的首肯。削弱長沙侯公子高的實力,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把武安侯公子騰徵召回京,讓咸陽重新給公子高安排一位輔佐大臣。不出意外的話,代替公子騰輔佐公子高的肯定是老秦系官員,而老秦人在江南的影響力微乎其微,再加上秦王政和武烈侯都想控制江南,那麼結果可想而知,公子高只有隨老秦人去打江東了。

  武安侯公子騰到江南之前是御史大夫,三公之一。此次回京,以他的功勛,即便不陞官也要晉爵,而且肯定要重返中樞。如此一來,公子寶鼎、公子豹、公子騰和公子成四位宗室中樞大臣聯手發動一場“風暴”,其威力可想而知。

  “如果武安侯回京,誰來代替他坐鎮江南?”曝布忽然問道。

  這個問題很關鍵,這直接關係到未來江南控制權的爭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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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章 江南事

  為什麼要爭奪江南的控制權?就是要控扼江東和嶺南,也就是穩定大江以南的局勢,而大江以南穩定與否,又直接關係到整個中土的穩定。

  與此相對應的是,東南熊氏和老秦人也要在未來搶奪江南的控制權,即使搶不到手,也要把自己的實力滲透進來,這關係到各自的生存和發展。所以,江南的楚人也罷,十八方鎮的趙人也罷,都不足以鎮戍江南,只能做為這場爭奪中的“配角”。

  寶鼎臉色微變,沉默不語。趙高和朱英互相看看,也是神情凝重。

  曝布看到他們都不說話,知道這件事的背後太複雜,否則武烈侯也不會親自趕赴江南佈局了。他略略皺眉,接著又問了一句,“誰去遠征西南?”

  寶鼎臉色更為嚴峻,眼裡更是露出深深的憂鬱,顯然至今還是沒有拿出決斷。

  趙高和朱英更是眉頭緊鎖,神情也是有些忐忑不安。

  當初寶鼎請他們輔佐公子扶蘇,陪同公子扶蘇一起南下,可不僅僅是幫助扶蘇獲得江南的支持,贏得東南戰場的勝利,更重要的是為開拓西南做好前期準備工作,其中就包括完成南嶺大渠的開鑿,穩定江南的控制權,擬定西南遠征的策略。如今一年過去了,雖然他們基本上完成了寶鼎的囑託,但也留下很多不確定的事情等待寶鼎的最終決策。

  說句實話,無論是趙高、朱英,還是曝布、章邯,包括公子騰、蓋聶、荊軻等人,對寶鼎非常堅決地要求在統一前完成整個西南策略,或多或少都有不同看法。

  當前中土,統一是第一要務,北疆防禦體系的建設和開拓西南與統一大業比起來,肯定是次要的。以大秦目前的國力,能夠在未來幾年完成中土的統一,已經十分不易,但武烈侯竟然一定要在統一前完成北疆防禦體系的建設,完成西南的開拓,這實在是不可理喻的事情,實際上這把大秦推向了十分危險的境地,一旦大秦的國力難以支撐,賦稅和徭役雙雙失控,帶給大秦的不僅是統一大業的功虧一簣,更有可能讓大秦一夜間分崩離析。

  寶鼎的理由是,沒有北疆和西南的穩定,就沒有中土的穩定,即便統一了,也是短暫的統一。大秦內部的矛盾會在統一後迅速激化,中土可能在瞬間分裂,而維持統一,阻止分裂的唯一辦法就是強行壓制大秦內部的激烈矛盾,延緩或者阻止它的爆發,而這就需要中央的強大,而中央的強大則取決於北疆和西南兩地的穩定。

  邊疆穩定了,南北兩疆對中土腹地形成了夾擊之勢,再加上兩地軍隊遵從中央的命令,可以為中央所用,那麼大秦內部的矛盾就可以被強行壓制下去,然後中央利用自己的絕對實力和絕對權威,一步步進行國策的修改,緩和大秦內部諸多矛盾,等到這些矛盾一一解決了,那麼大秦才算真正走向了穩定,中土才算真正走向了和平,中土蒼生才能真正看到了安居樂業的希望。

  所以寶鼎的決策是,寧願延緩統一的時間,也要在統一前完成北疆防禦體系的建設和完成西南的開拓。

  寶鼎主掌北疆,親手構建北疆防禦體系,北方的事情盡在掌控之中,但南方他就顧及不到了,這就是他一定要控制江南的重要原因。他只有牢牢控制江南,才能利用江南的戰略地位影響甚至推動整個南方戰局的發展。

  中原決戰已經不在寶鼎的考慮之中。去年的中原決戰三方打得傷痕纍纍,秦齊楚三國都遭到了打擊。這一次三方帶傷上場,繼續廝殺,誰都吃不掉誰。等到三方陷入僵持,精疲力竭之際,寶鼎帶著二十五萬大軍呼嘯而下,即便未能消滅齊國,齊國也奄奄一息了,對秦國再也不會構成威脅。齊國傾覆在即,自身難保,而楚國獨木難支,苟延殘喘而已,中土的統一不過是時間問題。所以這場決戰對寶鼎的吸引力不大,他關注的是未來,是中土統一後帝國前進的方向。只要帝國前進的方向不錯,那麼他就能拯救帝國,實現自己的理想。

  中原決戰結束後,東南熊氏以荊宛的控制權換取開拓西南的機會,從這個形勢來看,遠征西南的軍隊應該由荊宛大軍和江南大軍組成。

  這些軍隊離開了,那麼代替他們鎮戍東南的不是關東系的軍隊,就是老秦人的軍隊,也就是說,不是咸陽宮控制江南,就是老秦人控制江南,這是寶鼎和東南熊氏都不願看到的局面,所以西南遠征,誰來做遠征軍統率,誰來留守,就成為爭奪江南控制權的關鍵。

  但最關鍵的是時間。

  西南遠征能否成功是個未知數,在遠征軍未能取得優勢之前,寶鼎和東南熊氏肯定要控制江南,以便為遠征軍源源不斷地輸送糧草輜重。然而,對咸陽和大多數豪門貴族來說,是統一大業重要,還是西南遠征重要?不錯,西南遠征的勝利的確有助於秦軍攻打江東,有助於統一大業的完成,但西南遠征不能拖延太長時間,不能耗費過多的錢財,否則就是本末倒置,就是決策上的錯誤了。

  按照寶鼎的估計,咸陽最多給遠征軍一年時間,一年內假如遠征軍未能在西南打開局面,遠征肯定要結束,而遠征的失敗將給寶鼎和東南熊氏以沉重打擊,他們必然會失去江南的控制權。

  所以,時間是關鍵,而若要贏得時間,關鍵在人,寶鼎必須慎重選擇遠征軍的統率和留守江南的軍政官長。

  本來寶鼎打算請武安侯公子騰出任遠征軍的統率。公子騰在江南待了數年,與東南熊氏和江南的楚人、趙人建立了不錯的關係,是最好的遠征軍統率人選,但現在事情出現了變化,直道修築直接關係到北疆防禦體系的建設,而直道修築偏偏又遇到了重大阻礙,寶鼎必須與咸陽進行一場激烈的博弈,德高望重的公子騰假如回京,必將有助於寶鼎贏得這場博弈的勝利。

  公子騰走了,誰來代替他出任遠征軍的統率?

  東南熊氏?現在東南熊氏遭到禁錮,當東南熊氏主動要求輔佐公子嶠去開拓西南的時候,咸陽肯定會部分解禁,但全部解禁則是在他們攻佔西南之後,所以東南熊氏沒有機會出任遠征軍的統率,而寶鼎也不希望他們到前方去衝鋒陷陣。

  遠征西南的關鍵不在於遠征軍的攻城掠地,而在於後方能否持續供應糧草輜重,所以東南熊氏應該是留守江南的主要力量。

  江南的楚人莊翼和趙人蓋聶肯定不合適,而目前擔任荊宛大軍統率的章邯資歷較淺,也不合適。

  “武烈侯,遠征軍統率人選可以考慮大庶長楊端和。”朱英打破了沉默。

  牽一髮而動全身,如果調楊端和南下,那誰去鎮戍燕南之地?

  “章邯留守江南。”朱英手指曝布,“右更代替楊端和鎮戍燕南之地。”

  寶鼎眉頭緊鎖,沉吟良久後,微微點頭。

  章邯留守江南,掌控江南,是眾望所歸的事,寶鼎和眾人一致認為他是最合適的人選,而以楊端和的資歷和能力,統率遠征軍開拓西南,取勝的希望更大。

  咸陽進行第二次中原決戰的命令傳到江南。

  趙高,朱英和曝布馬上辭別寶鼎,率軍渡江會合荊宛軍隊,飛速趕赴中原戰場。

  不久公子騰、蓋聶、荊軻回到江南,與寶鼎相聚於長沙。

  寶鼎在江南盤桓不去,其目的何在,聯想到離石會面、中原決戰和朝堂上越來越激烈的矛盾,大家心裡都有算,一為開拓西南,二為江南的控制權,尤其後一個目的,更是直接凸顯了武烈侯和老秦人之間越來越深的裂痕。

  這段時間莊翼和南山子一直陪在寶鼎身邊,該說的都說了,能說的也都說了。莊翼和南山子代表楚人做出了承諾,竭盡全力維護寶鼎在江南的控制權,而寶鼎也明確指出,江南的控制範圍要擴大,目前是黔中和長沙兩郡,未來幾年要拓展到九江郡。

  現在的九江郡包括江南和江北兩個部分,未來的九江郡應該是江南部分,就是從彭蠡澤到南嶺這一帶,與江東毗鄰。從地圖上看,如果本勢力控制了黔中、長沙和九江三郡,等於控制了大半個長江以南的疆域,對江東可以形成有利箝制,對嶺南更是佔據了戰略上的優勢。

  可以想像,假如公子高和老秦人未能控制黔中和長沙,必定不惜代價控制九江郡,繼而拿下彭蠡澤,轉而對長沙形成威脅,那局勢就被動了。

  在與蓋聶和荊軻的商討中,寶鼎也談到了同樣的問題。寶鼎囑咐他們,在這一次的中原決戰中,主戰場在齊國,攻楚不過是個騙局。當然,齊國遭到致命打擊後,王翦也有可能乘機在中原戰場發動雷霆一擊,但對於東南戰場來說,此仗就是牽制江東楚軍,所以不論戰場指揮者是誰,江南諸軍必須保存實力,這是原則。假如東南戰場的統率非要強攻彭蠡澤,江南諸軍可以消極怠戰,甚至陽奉陰違,與其虛於委蛇。

  蓋聶和荊軻非常詫異。難道武安侯公子騰要離開江南?

  寶鼎肯定了他們的猜測,並向他們做了一番解釋。蓋聶和荊軻在得知寶鼎的全盤謀劃之後,暗自吃驚。很明顯,未來幾年,圍繞著南方戰場,圍繞著江南的控制權,大秦朝堂上的各方勢力有一番龍爭虎鬥,而寶鼎在其中並不佔據優勢,未來充滿了變數。

  “遠征西南,你們是主力之一,但我並不希望你們留在西南。”寶鼎最後說道,“從維護你們的利益出發,你們必須利用遠征西南贏取功勛,然後在攻打江東的過程中小心謹慎,更不要輕易進入江東,以免被長沙侯所吞噬。你們的首要目標就是控制彭蠡澤,擴大江南的控制範圍,繼而在戰略上佔據主動。”

  蓋聶和荊軻當然知道目前趙人的處境非常艱難。十八方鎮的趙人就像一塊肥肉,各方勢力在爭奪江南控制權的時候,第一個目標就是這股力量,而武烈侯是他們唯一的倚仗,是他們的靠山,只要武烈侯的實力越來越強悍,他們的安全就有保障。

  “如果可能的話,我們希望去北疆作戰。”蓋聶躊躇良久,試探著問了一句。

  “我需要你們在江南,章邯更需要你們的幫助。”寶鼎再一次把江南控制權和中土穩定之間的關係詳細闡述,“大秦即便吞滅了楚國,佔據了整個大江以南,但大江流域的形勢依舊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暗流湧動,原因很簡單,大江以南是楚人生息繁衍之地,這裡的楚人謀求復國的慾望非常強烈,而且他們擁有叛亂的有利條件,一旦形勢對他們有利,江東人必定舉兵作亂。中土戰火再起,生靈塗炭,這肯定是我們都不願意看到的局面。”

  蓋聶和荊軻最終被寶鼎所說服,承諾想方設法增強十八方鎮的實力,為寶鼎控制江南打下堅實基礎。

  寶鼎和公子騰秉燭夜談。

  兩人對統一前後的形勢發展有諸多分歧,對中土的穩定和大秦的未來也有不同的看法,但寶鼎不厭其煩,一遍遍地從不同立場不同角度去分析和推衍,最終公子騰雖然沒有被他徹底說服,但彼此間的分歧有所減少,在一些重大問題上也取得了一致意見。

  公子騰以大局為重,以大秦的未來為重,以老嬴家的利益為重,主動妥協,求同存異,接受了寶鼎的謀劃,並與寶鼎一起給公子豹、公子成寫信,內外聯手操控政局。接著兩人聯名上書秦王政。

  寶鼎辭別江南的軍政大員們,返回南陽宛城,與甘羅議定了未來一段時間蓼園系的主要發展策略,又與熊啟、熊熾和魏起等人議定了開拓西南的具體計策,然後告別母親和趙儀,北上洛陽。

  秦王政認同了寶鼎和公子騰在書信中所闡述的諸般理由,在經過與中樞大臣們的一番激烈角逐後,於初秋開始了一連串的重大人事調整。

  武安侯公子騰回京,出任太尉一職。

  武烈侯公子寶鼎主掌北疆大軍,武安侯公子騰主掌大秦軍事行政權,如果加上秦王政手中的決策權和發兵權,那麼這一人事調整,等於加強了老嬴家對軍隊的控制。在中原決戰即將打響之際,秦王政的這一重大人事調整意味著什麼?

  太尉麃(biao)公去職,爵升倫侯,輔佐長沙侯公子高治理江南封國,並出任東南戰場諸軍統率。

  麃公去江南,顯然有利於老秦人控制軍隊,控制江南,並主導統一進程的最後階段。

  秦王政把公子騰和麃公對調,其背後隱藏了太多的訊息,這讓朝堂各方勢力紛紛揣測咸陽宮的真正意圖。

  蓼園的老夫人和少夫人一起返京,而更讓咸陽人吃驚的是,秦王政下令,免去了甘羅封君府“相”和南陽太守職務。甘羅回京,出任御史中丞一職,進中樞。

  武烈侯放棄了南陽的控制權?這說明什麼?說明武烈侯向秦王政低頭了,妥協了。

  秦王政下令,王公子嶠出鎮荊宛,坐鎮江陵。前幾年主動請辭的昌文君熊熾被秦王政請了出來,輔佐公子嶠。

  又一位王子出鎮地方,但這位王子出自懷德夫人,而輔佐他的竟然是昌文君熊熾,更奇怪的是,公子嶠出鎮的地方竟然是熊氏的根基之地荊宛,這意味著什麼?咸陽宮的目的何在?難道擔心東南熊氏破壞中原決戰,所以才以此策安慰一下東南熊氏?但怎麼看此事都不是安慰,而是有“痛打落水狗”的意思,秦王政似乎要一鼓作氣奪取荊宛的控制權。

  咸陽宮在人事上的一連串動作引起了朝野內外的高度關注,各種各樣的傳言滿天飛。

  在熙熙攘攘之中,司空左丞離京出任南陽太守,而江南監御史陳祿回京出任司空左丞,就顯得波瀾不驚了。

  咸陽宮不想讓陳祿回京。陳祿在江南待了數年,雖然沒有讓關東系有效滲透,但好歹混了個臉熟,尤其南嶺大渠的開鑿成功,更是讓武烈侯讚不絕口,而江南的蓼園系官員對其評價頗高。未來數年江南局勢非常複雜,秦王政和武烈侯在政治上又形成了默契,可以想像,陳祿這個江南監御史和江南的蓼園系官員的關係會越來越融洽,這顯然有助於關東系勢力對江南的滲透。

  但公子高和老秦人圖謀江南的控制權,蓼園系和關東系兩股勢力一旦結成同盟,聯手阻御老秦人,那麼必然會增加老秦人爭奪控制權的難度,所以麃公在離京之前,斷然向秦王政提出了調整江南軍政官長的要求,而將陳祿調離江南是首要目標。

  秦王政妥協了。他知道寶鼎此次巡視江南的目的,蓼園系和老秦人在江南控制權上的爭奪越來越激烈。兩虎相爭,咸陽宮又何必參與?不如作壁上觀,等待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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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5章 詭異戰局

  武烈侯與王翦、蒙武等大軍統率議定了中原決戰的具體攻擊之策後,隨即離開洛陽,返回了北疆。

  在此期間,秦王政和中樞又調整了一批地方軍政官員,至此,咸陽針對即將開始的中原決戰和決戰後統一進程的發展做好了萬全準備,人事調整基本完成,大佈局也基本上成形,接下來就是決定中土命運的決戰了。

  秋收結束,王翦指揮中原戰場上近三十萬大軍向齊楚兩國發動了攻擊。

  公子扶蘇、章邯、曝布、王昕、公子莊率七萬大軍出陽關,猛攻盧齊長城。齊魏聯軍在平陰、肥城一線修築了大量堡壘,依託長城和這些堡壘奮力阻擊。

  蒙武率五萬大軍沿泗水而下,攻打彭城。

  王翦、王賁、馮毋擇、李信率十七萬大軍出鄢陵。其主力避開陳,沿著潁水西線飛速而下,直殺壽春。馮毋擇率偏師佯裝主力,沿著潁水東線直殺陳城,試圖牽制守陳的韓楚聯軍主力,策應主力在潁水西線的攻擊。

  項燕馬上察覺到了秦軍的意圖。假如秦軍主力在潁水西線取得突破,必然會切斷楚軍的退路,把楚軍主力包圍於陳。

  項燕斷然下令,放棄陳城,主力火速後撤,在平輿、項和寢城三地之間構建牢固防線,抵禦秦軍的攻擊。

  秦楚兩軍在平輿相遇,雙方激烈廝殺。

  七天後,王翦下令,停止攻擊,與楚軍對峙。

  與此同時,長沙侯公子高、廣武侯麃公在東南戰場上發動了攻擊,荊宛軍、江南軍和水師沿江而下,猛攻下稚、柴桑一線,秦楚兩軍在彭蠡澤猛烈交戰。

  十天後,秦軍攻佔柴桑。麃公下令,暫停攻擊,與楚軍隔大湖而對峙。

  決戰開始不久,四個戰場停下了三個,唯有公子扶蘇還在指揮大軍猛攻齊魏聯軍,這一詭異的戰局發展讓合縱諸國十分疑惑。

  第一次決戰之後,秦軍兵力不足的缺陷已經暴露無遺。現在秦國急不可耐地發動第二次決戰,為了激勵士氣咸陽修改了爵秩等級制度,還把王翦、麃公兩員老將請了出來,其時機選擇得不錯,其取勝的決心也很大,但奇怪的是,在攻擊策略上竟然一如既往,竟然堅持已經被事實證明是錯誤的策略,這就讓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大戰爆發之前,景纓、昭公和項燕等楚軍統率與太子安、田藩、田儋、孫粱等齊軍統率,魏王咎、韓王越兩位諸侯王多次聚集在一起,商討攻防大計。大家的一致意見是,秦軍在兵力不足的情況下,肯定要改變攻擊策略,其最好的辦法就是把有限的兵力集中到一起,以突破一點來達到摧毀合縱軍整體防禦的目的。

  齊國有長城和濟水兩道防線,秦軍難以突破,所以秦軍如果發動攻擊,其目標還是楚國。楚國在淮北的防線比較薄弱,容易突破,而首選突破地點就是潁水防線,這是秦軍攻打楚都壽春最近的路線。

  楚軍為此把淮北主力放到了潁水防線,誰知大戰開始之後,合縱軍的統率們驚訝地發現,秦軍還是開闢了三個戰場,一路打齊國,兩路夾擊楚國,兵力分散,根本沒有取勝的可能。就在合縱軍統率們疑惑不解的時候,更奇怪的事情出現了,夾擊楚國的兩路秦軍竟然停止了攻擊,和楚軍僵持對峙,唯有攻打齊國的秦軍還在堅持作戰。

  攻打齊國的秦軍統率是公子扶蘇。上一次決戰他在東南戰場,是偏師,而這一次他到了中原東線戰場,從其所統率的兵力來看,其目的還是牽制,其所率軍隊還是偏師。

  既然秦軍的主攻方向是楚國,王翦和麃公的南北夾擊為什麼停了下來?

  上一次決戰合縱軍對秦軍的主攻方向判斷錯誤,導致齊魏聯軍屢戰屢敗,丟掉了薛郡,又丟掉了陽關,讓秦軍打到了長城腳下,讓合縱軍的整體防禦陷入了被動。這第二次決戰,合縱軍就是因為在整體防禦上陷入被動,失去了主動攻擊的優勢,不得不據險而守。

  正是因為合縱軍被動防禦,秦軍在兵力不足的情況下,攻擊難度成倍增加,這難道就是王翦和麃公不約而同地停止攻擊的主要原因?或者,這一次合縱軍還是判斷錯誤,秦軍的主攻方向還是齊國?

  從秘軍探知的消息來看,公子扶蘇是最有機會問鼎儲君的王子,秦國的武烈侯和掌控軍隊的老秦人都不遺餘力地支持公子扶蘇。從這一點來判斷,公子扶蘇從東南戰場轉到中原戰場應該是來拿功勛的,而從公子扶蘇的安全來看,他所在的戰場應該不是主戰場。

  但誰敢說這不是咸陽的詭計?誰敢說公子扶蘇不是誘騙合縱軍上當中計的誘餌?

  假如這一次秦軍的目標還是齊國,那麼秦軍的攻擊策略是什麼?秦軍已經在戰場上鋪開,其兵力分散已經是既成事實,而若想擊敗齊國,必須把兵力集中到一起。難道王翦和麃公停止攻擊,做出僵持對峙之勢,是為了掩護秦軍主力悄無聲息地撤出戰場,然後轉戰齊國?

  這種可能隨即被推翻。秦軍幾個戰場之間距離非常遠,不要說東南戰場了,就以中原戰場的南線來說,攻打彭城的蒙武是距離盧齊長城最近的,那也有七八百里,而平輿一線的秦軍主力距離盧齊長城更有一千多里。在這麼遠的距離內進行大範圍的調兵顯然不現實。

  最後就剩下一種可能,此次秦國調集了更多的兵力進行決戰,而放眼看看秦國的兵力部署,現在咸陽唯一可以徵調的軍隊就是武烈侯公子寶鼎的北疆大軍。

  如果武烈侯率幾十萬北疆大軍南下進入中原戰場,無論是打齊國,還是打楚國,都可以說是擋者披靡。

  武烈侯南下的可能性有多大?齊楚兩國一直密切關注北方戰場。武烈侯和他手裡的北疆大軍實在是過於強悍,可以說是合縱軍的夢魘,合縱諸國為了自身的生存,不得不全力監控北方戰場。

  齊楚韓魏四國秘兵想盡一切辦法探查武烈侯的行蹤。在大戰爆發之前,秘兵傳回來的消息說,武烈侯離開代北去了離石要塞,與北巡的秦王政會晤。不久從南陽傳來消息,武烈侯回到了宛城。這個消息一度讓合縱軍的統率們心驚膽顫,如果武烈侯指揮中原決戰,北疆大軍肯定要南下,或者部分南下,但都足以給合縱軍以難以想像的打擊。

  接著就傳來了武烈侯巡視江南的消息。這個消息讓楚國上下十分緊張。假如武烈侯坐鎮江南指揮東南大戰,那昭公未必是他的對手,一旦彭蠡澤防線失守,楚國大後方門戶洞開,這場決戰對楚國來說就是一場災難了,搞得不好連京都壽春都有可能丟掉。

  好在決戰之前,武烈侯返回了代北,這令合縱諸國大大鬆了一口氣,但武烈侯先是在離石要塞與秦王政會面,接著南下巡視,這其中肯定與決戰有直接關係。合縱軍的統率們都想知道其中的秘密,於是壽春派出大量秘兵趕赴江南,不惜代價也要打探到武烈侯巡視江南的內幕。

  可惜此事難度太大,直到大戰爆發,秘兵也未能打探到有用的消息。

  這天項燕急召范增和張良。張良現為韓王越的長史,參知政事。范增是項燕的親信,而張良是韓王越的近臣,兩人都是運籌帷幄之輩,手裡也都掌控著一定數量的秘兵。

  項燕把戰局的發展和自己的猜測做了一番述說,“我們必須要知道武烈侯和北疆大軍南下的可能性有多大,這直接關係到大戰的勝負,楚國的存亡,不容有失。”

  范增望著神情嚴峻的項燕,欲言又止。

  張良看看項燕,又看看陪坐一側的項疾、項梁,無奈苦笑,“這還有必要嗎?看看今日戰局,再想想秦王北巡離石,難道你還估猜不到武烈侯南下的可能性有多大?”

  項疾濃密緊皺,急切問道,“你的意思是武烈侯肯定會南下參戰?”

  張良非常堅決地點點頭。

  “秦軍去年決戰打敗了,咸陽威信大損,所以秦王才急於發動第二次決戰,試圖挽回咸陽的顏面。”張良說道,“秦王先是請出了王翦,接著又北巡離石,主動放低姿態會晤武烈侯,這其中所蘊含的意思不言而喻。”

  “我聽說秦王和武烈侯的矛盾非常激烈。”項梁插言道,“武烈侯如果在中原決戰中建功,其實力更為龐大,難道秦王就不怕武烈侯割據稱霸,甚至取而代之?”

  “以武烈侯目前的實力,不要說取而代之,就連割據稱霸都不足。”張良冷笑道,“武烈侯必須到中原戰場建功,必須拿到統一中土的功勛,否則他的實力如何進一步擴大?如何佔據可以稱霸的地盤?你不會以為武烈侯憑藉代北那塊貧瘠蠻荒之地就能與咸陽抗衡吧?”

  眾皆無語。張良一句話就說中了要害。正因為秦王政和武烈侯這對兄弟矛盾激烈,所以武烈侯才需要利用中原決戰建功立業,擴張實力,奪取地盤,而秦王政更需要中原決戰的勝利和統一大業的功勛來扞衛咸陽的絕對權威,由此可以推斷出,武烈侯和北疆大軍肯定會南下參戰。

  “匈奴人就在代北,北方形勢一直緊張。”項疾遲疑良久,說道,“據我們得到的消息,代北只有十幾萬大軍,最多二十萬左右,而其中至少有一半是北虜諸種。這些北虜諸種未必臣服於秦國,代北實際上處在內憂外患之中。這時候武烈侯敢置代北安危於不顧傾盡軍力南下作戰?難道秦國有意放棄代北?”

  張良搖搖頭,眉宇間透出一股深深的憂鬱,眼神裡更有幾分無力回天的悲哀。

  “武烈侯入主代北之後,主要做了兩件事,一是把聚集在中山的河北災民全部遷徙到代北,二是利用這些河北災民在代北墾荒屯田。”張良望著項疾,問道,“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項疾沒有說話,若有所思。

  “這意味著代北的人口在短短時間內驟然膨脹,代北的北虜諸種已經不再佔據人數上的優勢。”張良解釋道,“墾荒屯田一定程度上緩解了代北的糧食危機,代北人在飢腸轆轆食不果腹生死懸於一線之際,突然發現自己不再面臨飢餓的威脅,不再籠罩在死亡的陰影下,這時候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自己的家園,保護自己的親人。這時候代北的內患已經被最大程度地壓制,而匈奴人的入侵進一步緩解了代北諸種與秦人、趙人之間的矛盾,代北人為了守護自己的家園,必定齊心協力。”

  “武烈侯擊敗了匈奴人,守住了代北,保全了代北人的生命,他在北方的威望已經如日中天。他只要振臂一呼,應者云集。現在可以這樣說,只要武烈侯發出徵召之令,代北人都願意為他衝鋒陷陣,一夜之間武烈侯就能召集幾十萬大軍。”

  “至於外患,早在武烈侯攻佔無窮之門,收復蒼頭河和金河山一線後,匈奴人就失去了入侵代北腹地的機會。”

  張良曾為合縱奔走諸國,結識了很多北方豪傑,對代北和燕國的北疆防禦有一定的瞭解。當張良把北疆的地形和防禦體系詳細述說後,就連項燕都不再懷疑,以秦軍目前在北疆實力,守住代北綽綽有餘,換句話說,此次武烈侯肯定會帶著北疆大軍南下中原作戰。

  “以你的估計,假如武烈侯南下,攻擊目標在哪?”項梁越聽越是心驚,忍不住問道,“是齊國還是我們楚國?”

  “武烈侯巡視江南,已經足以說明問題。”張良嘆道,“不出意外的話,秦軍的攻擊目標是楚國。”

  “為什麼不是齊國?”項梁急切問道。

  “齊國東南方向是大海,北有大河和濟水,西南有長城和高山,其防禦固若金湯,更有五都甲士鎮戍四方,易守難攻。”張良語氣漠然,神態更有幾分悲涼,“淮北防線以三川為主,重鎮為輔,以點守面,一旦遭遇幾十萬秦軍的猛烈攻擊,防線頃刻崩潰,壽春更是危在旦夕。雖有淮河為阻,但秦軍在東南戰場的攻擊直殺江淮後方,壽春實際上處在秦軍的包圍之中,稍有不慎,便有傾覆之禍。”

  帳內陷入寂靜,眾人各自沉思,氣氛壓抑。

  “不要指望齊國了。”張良低聲輕嘆,然後衝著項燕微微躬身,言辭懇切地說道,“齊國休養生息四十年,臨淄不但充斥著奢靡之氣,更瀰漫著一股腐朽之味。從齊王到君臣,屢屢在關鍵時刻躊躇不前,錯失了一次又一次機會,歸根結底,並不是因為齊王老邁,也不是因為齊國朝堂上的激烈矛盾,而是因為四十年的休養生息讓齊人失去了血性,幹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人人逐利,雖有鴻鵠之志,卻志大才疏,敗亡不過是遲早的事。”

  項燕意有所動,轉目望向范增。

  “雖不能料敵於先機,但未雨綢繆總不是壞事。”范增言簡意賅,顯然是贊同張良的看法。

  何謂未雨綢繆?在武烈侯和北疆大軍沒有南下之前,變被動為主動,集結兩淮主力展開猛烈反擊,重創秦軍,從而迫使秦軍放棄第二次攻擊。

  在中原戰場的南線,王翦率主力南下,實力強橫,而蒙武是偏師牽制,實力有限,無疑,楚軍如果要主動攻擊,蒙武就是最好的目標。擊敗蒙武,齊楚兩軍就在中原戰場的東線對秦軍形成了夾擊,秦軍必退,則此仗可勝。

  這是一目瞭然的事情,關鍵就在於楚軍是否有拚死一戰的決心,在於楚軍統率項燕是否認同張良和范增對戰局的分析和預測,而從項燕要求兩人務必探查到武烈侯巡視江南內幕的舉動來看,項燕實際上並不認同兩人對戰局的推斷。

  張良看到項燕似有動搖,更是鼓動如簧之舌,竭力說服。

  韓魏兩國若想重建,其前提就是贏得中原決戰。齊國本有雄心壯志,但趙國崩亡,齊失屏障,再加上天降大災,而去年的決戰又慘遭重創,暴露出齊軍在實力上與秦軍的差距,齊國君臣因此受挫,銳氣大失,雄心大減,戰略上更是由主動出擊變為被動防禦,指望齊國顯然不現實。如此一來就只能寄希望於楚國了。

  楚國疆域遼闊,有江淮兩道天然防線,易守難攻,所以壽春在戰略上堅持三分天下,即便這一戰略不能實現,楚國也有相當的自信依託江淮天險與秦國對峙,平分天下。從這一戰略出發,楚國在中原決戰中的首要目標是守住兩淮,保存楚國的實力。

  項燕就是這一戰略的擬制者,所以當范增送走張良,再回頭徵詢項燕如何決策的時候,項燕輕蔑冷笑,“你以為武烈侯會打楚國?”

  范增暗自嘆息,目露失望之色。

  武烈侯率軍南下作戰,第一個目標當然是齊國,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而齊國此次龜縮於長城,堅守不出,也是因為對戰局有同樣的預測,但問題是,齊國堅守,楚國也堅守,合縱軍試圖以這種被動防禦來拖垮秦軍,顯然是錯誤的策略。

  攻擊才是最好的防守,但齊楚兩國各存私心,誰都不願意傾力一戰,其結果可想而知。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6 15:28
第396章 烏雲壓頂

  御史大夫屬官有兩丞,一為御史丞,為大夫之副;一為御史中丞。御史中丞因為統領侍御史和諸郡監御史,可以命令御史按章糾彈百官,權力非常大。這也是御史丞未能進入中樞而御史中丞卻可以參與國事決策的重要原因。

  甘羅出任御史中丞,一度被咸陽解讀為武烈侯要加強對地方勢力的控制,進一步擴大自己的實力,但僅僅過了三個月,就在中原戰場上進入詭異的僵持狀態的時候,甘羅爆發了,矛頭直指司空熊璞。

  御史大夫馮劫和御史丞趙亥望著眼前堆滿案几的奏章,心驚肉跳,神情更有幾分惶恐。這都是彈劾司空熊璞的奏章。熊璞利用職權徇私舞弊、貪贓枉法、劣跡昭著。這些確鑿罪證足以致熊璞於死地,但更可怕的是,此案牽連甚廣,不但司空府要被掃蕩一空,很多中央府署和地方郡縣的官吏也難逃牢獄之災。

  此案爆發,熊氏外戚和楚系固然遭到打擊,但咸陽宮和中央的威信也會受損,而更重要的是,此時正值中原決戰的關鍵時刻,此案的爆發必將影響到前方戰場。

  武烈侯要幹什麼?是報復隗氏的背叛,還是要打擊熊氏外戚?不管是報復隗氏,還是打擊熊氏,武烈侯都不會選擇這個時機。難道武烈侯在離石要塞中沒有得到自己滿意的東西,故意阻礙中原決戰以脅迫咸陽宮?這似乎也不可能,武烈侯胸襟開闊,然諾仗義,不會做出背信棄義之事。

  由熊璞的司空一職想到此案的目標包括主管水土之事的司空府,武烈侯的目的也就是呼之慾出了。武烈侯要穩固北疆,為此他要推動直道的修築,而直道修築的掌控權在司空府,所以武烈侯要打倒熊璞,控制司空府,把直道修築的主導權牢牢控制在手,也就是說,武烈侯要清洗司空府,要拿到司空這個中樞要職。

  馮劫和趙亥連夜進宮,向秦王政稟奏熊璞一案。

  秦王政也是非常震驚。熊璞一向低調,在他主掌司空府的期間,關中大渠和南嶺大渠都順利開鑿完成,各地的水利設施建設都常抓不懈,在新佔領土地上進行的長城等要隘拆除和城垣修繕、馳道修築等水土工程也進展順利,說起來熊璞功勛不小,雖然在工程建設中難免會出現一些違法亂紀的事情,但瑕不掩瑜,只要能把事情做好,能把握大局,那也算能臣了。也正因為如此,秦王政在不斷打擊熊氏外戚的過程中,始終沒有牽連到熊璞。

  秦王政大略看了一下甘羅的彈劾奏章,瞭解了熊璞的主要罪責,卻沒有翻閱那些記載了熊璞犯罪證據的卷冊,這基本上表明了秦王政的態度,把這件案子的不良影響控制在最小範圍內。但能否把這件案子的不良影響控制在最小範圍內,不是取決於秦王政的態度,也不是取決於中樞的決策,而是取決於武烈侯的目的。

  武烈侯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他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挑起一場“風暴”?

  秦王政看了一眼馮劫,然後把目光轉向了趙亥。

  馮劫是武烈侯的師傅,這對師徒之間一直保持著不錯的私人關係,兩者之間甚至有利益交換,而此事難保馮氏就沒有參與其中。當然,馮氏的忠誠勿用懷疑,但這並不表示馮氏就不會利用錯綜複雜的關係為自己謀取更大更多的利益。

  趙亥是秦王政的親舅舅,趙太后的兄長。當年華陽太后把秦王政母子從趙國接回咸陽的時候,他們的直系親眷也不敢留在趙國,一起到了咸陽。“嫪毐之亂”的時候,趙太后一系遭到血洗,但趙太后的兄弟姊妹卻保全了性命,趙亥就是其中之一。趙太后不幸死於方士的丹藥,雖然秦王政為此殺了徐福,並下令屠戮天下方士,但這並不能減輕他心中的愧疚和痛苦,於是他愈發恩寵趙氏外戚,試圖以此來報答母親,救贖自己。

  在馮氏和趙氏之間,秦王政當然更信任趙氏。

  趙亥微微躬身,低聲說道,“大王可否注意到此案不僅僅牽扯到司空府,還牽扯到將作少府。”

  將作少府也是上卿,中樞大員之一,其主要職能是營建宮室、苑林、寢陵等土木工程,主要為君王和王室成員服務,這其中所含的利益之大可想而知了。大秦歷代君王雖然都不是窮奢極欲之輩,但在宮室、苑林、寢陵的建設上也並不節儉,所以將作少府歷來就是個“肥缺”,一般不是控制在宗室手上就是由外戚掌控,而在建設過程中當然會出現以權謀私、中飽私囊等諸多腐敗之事,不過既然都是一家人,也就熟視無睹,視而不見了。

  現任將作少府是熊琨,華陽太后的侄子,陽泉君的兒子。華陽太后在世的時候,熊氏外戚及其附屬勢力佔據了中樞的大半數,自華陽太后去世、昌文君、昌平君先後被逐出咸陽,熊氏外戚迅速沒落,但依舊在中樞中佔據著少數位置,而利益豐厚的司空府和將作少府就控制在他們手中。

  現在懷德夫人與關中熊氏主動結盟於隗氏,試圖打造新楚系,而中樞中的這些位置自然就不能旁落他人,然而,這一次武烈侯來勢兇猛,矛頭直指兩個中樞要職,其目的很明顯,武烈侯要增加自己在中樞中的話語權。如果再結合當前形勢來看,武烈侯拿下這兩個直接控制大秦水土木過程的中央府署,顯然是想限制中央大興土木,轉而集中有限的財賦全力修築直道,幫助他穩固和發展北疆。

  “直道”是一把“雙刃劍”,而一個強大的北疆雖然可以成為咸陽的堅守後盾,但也嚴重威脅著咸陽的權威,所以中樞在北疆策略上態度不一,爭執激烈。不過,等到中原決戰結束,大秦的統一進程進入最後階段,北疆策略的爭論估計就有結果了,是“大力支持”還是“有效控制”?無疑,“有效控制”會成為最終策略。在此策略的指導下,北疆會發展,但又被咸陽所箝制,武烈侯就像一隻關在籠子裡的老虎,很難一展雄風。

  武烈侯對此當然有所防範,但出乎秦王政和中央的預料,武烈侯竟然在決戰進行時向咸陽“發難”,迫使咸陽讓步,這未免太過驕橫跋扈了。

  權力博弈的原則是妥協,是平衡。秦王政高踞王座,看上去予取予奪一言九鼎,但實際上他的主要工作就是在平衡朝堂各方社會各階層對權力和財富的爭奪,在權力平衡中尋求利益上的妥協。

  秦王政為了統一大業這個大利,必須向武烈侯妥協,向武烈侯讓出某些方面的小利,比如一兩個中樞或者地方上的重要位置,或者幾個政策上的調整等等。

  熊璞一案不能爆發,尤其在決戰進行時不能爆發,所以秦王政沒有選擇,只有妥協。

  將作少府和司空,都是上卿,都是中樞大員,位置的重要性相差無幾,但只能給武烈侯一個。從未來控制北疆遏制武烈侯的需要出發,秦王政必須把司空控制在自己手上。

  “熊璞老了,身體又不好,如果主動請辭,那就讓他回家頤養天年吧。”秦王政沉思良久,緩緩說道,“你們看,由誰主掌司空府最為合適?”

  秦王政的意思表達清晰,熊璞的案子壓下去,司空府換人,但這個人必須是自己人。

  馮劫略略皺眉,忐忑問道,“大王,武烈侯志在直道修築,這將作少府……”

  將作少府實際上是武烈侯給咸陽宮的一個“台階”。總不能說武烈侯要什麼咸陽宮就給什麼,那中樞未免太沒面子,所以武烈侯順帶把將作少府也一腳踢翻了。雙方各取其利,都不吃虧,面子裡子都有了。

  秦王政搖搖頭,神態非常堅決。既然武烈侯是衝著司空這個中樞要職來的,那麼在司空這一人選上,就沒有商量的餘地,咸陽宮必須牢牢控制司空府。

  第二天早上,兩位丞相公隗狀和王綰,太尉公子騰、御史大夫馮劫、駟車庶長公子豹、奉常卿茅焦、郎中令蒙嘉、廷尉卿李斯、內史公子成、御史丞趙亥、御史中丞甘羅被秦王政召至御書房。長史周青臣、客卿司馬空、中庶子蒙毅列席。

  御史中丞甘羅代表御史府詳細呈述了司空熊璞貪贓枉法的具體事實,受此案牽連的大臣有將作少府熊琨,有少府丞和三位大夫,還有中央諸多府署和地方郡縣的中下級官吏。

  坐在御書房裡的大臣都是中樞核心層,突然聽到這個消息非常震驚,就連對此事略知一二的三位宗室重臣也是吃驚不已,他們也沒有想到武烈侯竟然在決戰關鍵時刻對咸陽發動如此猛烈的雷霆一擊。此案若是爆發,將在咸陽掀起多大的風暴?恐怕和當年的鹽鐵大案不相上下吧?咸陽風起雲湧,動盪不安,中原決戰還如何進行?

  秦王政神情冷峻,高踞上座,自始至終一言不發,但陰騭的眼神暴露了他此刻內心的憤怒。

  隗狀面無表情,雖然裝出一副若無其事、波瀾不驚的樣子,但從他微微顫抖的手指上可以估猜到他心裡的怒火正在熊熊燃燒,隨時都有爆發的可能。

  武烈侯太過囂張,太過跋扈,太過目中無人了。咸陽宮在他眼裡算什麼?中央在他眼裡還有權威嗎?此番舉動,不就是一巴掌狠狠地打在楚系臉上嗎?熊氏外戚再遭打擊,受損失的可不僅僅是熊氏一家,整個楚系都遭到了打擊,尤其隗氏做為新楚系的魁首,更是遭到了沉重一擊?隗氏的實力何在?威信何在?隗氏既然連熊氏都保護不了,還能保護新楚系?

  隗狀抬頭看了一眼甘羅,心裡掠過一絲生吞活剝了甘羅的暴戾念頭。甘羅在他眼裡已經不是甘羅,而是武烈侯公子寶鼎,那個正在北疆洋洋得意的自以為主宰著中土命運的年輕權貴。

  王綰已經從震驚中冷靜下來。這件事武烈侯沒有與王翦商討,甘羅也沒有向他透漏分毫,而從武烈侯打算利用此案把自己人推進中樞,以增加中樞話語權的做法來看,武烈侯已經為兩系之間矛盾擴大裂痕加深而未雨綢繆,中樞裡的這種佈局顯然就是他的策略之一。

  王綰沒有選擇,必須支持。現在秦王政已經利用隗氏打造了新楚系,這個新楚系和關東系佔據了中樞的大多數,可以說已經控制了朝政,老秦人的擴張勢頭已經遭到遏制,這時候老秦人若想保住現有的中樞實力,只能依靠武烈侯這個政治盟友,與中樞裡的宗室重臣聯手抵禦。

  麃公的身份、地位和權勢都無法與公子騰相比肩,從利益最大化的角度去考慮,讓公子騰進中樞以增加本方的話語權,讓麃公去統率軍隊以控制更多的軍隊和地方郡縣,這是最好的利益交換。只是王綰沒有想到的是,老秦人和宗室的這次政治“交易”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便開始發揮作用。

  太尉公子騰沒有發難,他是太尉,主掌軍事,又剛剛回京,不合適在這個時候“衝鋒陷陣”。

  公子豹發飆了。公子豹的爵位已經升至倫侯,但他的職務還是主掌宗室事務的駟車庶長。大秦的二十等軍功爵制自實施以來,其爵位名常常也是官職名,這一習慣即便在爵秩制度變革之後,依舊沿襲。

  公子豹鬚髮戟張,怒聲咆哮。歸根結底一句話,為什麼外戚屢屢作姦犯科?大秦律法的威嚴何在?在大秦律法面前,到底要不要遵循公平公正的原則?王子犯法,要不要與庶民同罪?

  這就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了。律法是誰制定的?律法實施的對象又是誰?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不過是做為統治階層的豪門貴族自欺欺人而已,當然了,在政治鬥爭中,“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是一把無堅不摧的利劍。只要我抓到你的“痛腳”,我就能祭起這把利劍,致你於死地。

  關東人冷眼旁觀。武烈侯的雷霆一擊對關東人有利。楚系還是過於龐大,尤其隗氏和關中熊氏聯手之後,新楚系的龐大實力還是讓關東人感到了重壓。宗室和老秦人顯然和關東人一樣,不願意看到楚系捲土重來,所以武烈侯迫不及待地發動了“攻擊”。

  關東人的選擇很簡單,支持武烈侯對關中熊氏的打擊,堅決把春風得意的隗氏打得“鼻青臉腫”,然後從這場風暴中謀取利益。

  廷尉卿李斯緊跟在公子豹後面,以嚴厲的措詞和無懈可擊的法理,坐實了熊氏外戚的罪責,並揚言要聯合御史,彈劾兩位丞相公的失察之責。

  追究兩位丞相公的失察之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阻礙新楚系和老秦人在這場風暴中謀利。

  御書房中發生了奇詭的一幕,宗室和關東人竟然非常默契地聯手了,聯手打壓隗氏和熊氏。

  公子豹並不滿足於目前所獲得的“成果”,他開始質疑整個熊氏外戚,認為熊氏外戚倚仗權勢,公然凌駕於大秦律法之上,故意打擊君王和咸陽宮的權威,損害大秦基業,應該從根子上進行“治理”,建議把關中熊氏全部趕出中樞和中央府署。

  這一招太利害了,這就是釜底抽薪啊。楚系就是依賴熊氏外戚這棵參天大樹而長成,現在這棵大樹雖然遭到了狂風暴雨的打擊,但因為根基龐大,枝繁葉茂,依舊巍然聳立於大秦。公子豹手段狠辣,要一劍砍倒這棵大樹,如此一來,隗氏雖然接掌了楚系,但隗氏這棵樹不夠大,過去依附熊氏而存在的力量不可能全部轉移到隗氏這棵樹上,楚系會分崩離析的更加厲害,許多力量為了生存必然轉投他系,就像東南熊氏及其所屬力量最終不得不轉投武烈侯這棵大樹一樣。

  形勢如果發展到這種糟糕的地步,隗氏和新楚系將遭到一次可怕的打擊。

  公子豹這話剛剛說完,馮劫就推波助瀾,表示御史府將馬上擴大糾察範圍,立即安排人手開始糾察整個關中熊氏及其所屬勢力。

  隗狀不得不反擊,當即與公子豹、馮劫等人據理力爭。當前中原決戰正在進行,為了確保前線軍心,咸陽必須保持穩定,這場風暴必須控制住,最好是將其消彌於無形。

  王綰適時站起來支持隗狀。事情要適可而止,不能把楚系逼得“狗急跳牆”,該妥協的時候要妥協。

  公子騰也“高姿態高風格”地支持了隗狀,認為要以大局為重,此事要慎重處置。

  關東人這時候卻是不依不饒,聯合公子豹猛烈抨擊熊氏外戚,大有痛打落水狗的架勢。

  這是一次好機會,武烈侯志在奪取兩個中樞要職,那其他人豈不是一無所獲白忙一場?所以無論如何都要把此事鬧大,鬧得不可收拾,鬧得滿城風雨烏雲壓頂,鬧得楚系人人自危,驚恐不安,鬧得熊氏外戚為了保全性命不得不主動“逃避”,如此其他派系才能跟在武烈侯後面“撿便宜”,大獲其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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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7章 陳祿的選擇

  秦王政始終沉默,不發一言。

  這種局面早在他的預料當中,他現在思考的問題是,是不是要乘機把關中熊氏徹底趕出朝堂。

  武烈侯這步棋走得好,專挑熊氏打擊。熊氏外戚是眾矢之的,宗室、老秦人和關東系都會不遺餘力地給予支持,然後從中獲利。

  秦王政也會支持。秦王政需要的楚系是隗氏控制下的新楚系,而關中熊氏的存在始終是一個隱患,對隗氏絕對控制新楚系有很大的掣肘作用,但在隗氏尚未穩固新楚系的控制權,也尚未完成朝堂佈局的情況下,倉促打擊關中熊氏,無疑會重創新楚系,對隗氏也是攔頭一棒,所以秦王政不想在此刻打擊熊氏。

  然而,武烈侯擅長審時度勢,對局勢的把握也非常準確,這時候打擊熊氏挑起風暴,正好可以得到其他派系的支持,而熊氏倒台後所遺留下來的諸多利益,新楚系根本拿不到,勢必都給武烈侯和其他派系瓜分了。各方勢力此消彼長,新楚系失去了在朝堂上一家獨大的機會,秦王政試圖利用新楚系和關東人控制朝政的謀劃遭到了重挫。

  關東人有自己的利益訴求,尤其蒙氏和馮氏這兩個豪門貴族,絕對不願意看到隗氏帶領新楚系迅速強大起來,以致於威脅到他們對權力和財富的佔有,所以絕不會坐失這樣的好機會,他們肯定要跟在武烈侯後面搖旗吶喊,以打擊熊氏來遏制隗氏和新楚系的進一步崛起。

  果然如秦王政所料,當公子豹與隗狀“撕破臉”之後,馮劫和李斯馬上跟進,窮追猛打。

  中樞之中,還有宗正卿熊布,還有典客卿公子騫是熊氏外戚,在中央府署之中,還有近十位公卿副職、諫議大夫等中央大員,地方上也還有數位郡縣大吏,都是出自關中熊氏外戚或者與熊氏外戚有直系血緣關係,假如這次能像上次逼迫東南熊氏全部隱退一樣逼迫這些關中熊氏也全部退出朝堂,那宗室、老秦人和關東人無疑能瓜分更多利益,獲得一次政治上的“大豐收”。

  秦王政如何決策?他現在處在兩難之境。

  如果借勢把關中熊氏全部趕出朝堂,不但有損自己的名聲,也重創了隗氏和新楚系,這無疑不利於秦王政在政治上的佈局,是秦王政不願看到的局面,反之,假如把此案壓下來,把影響降到最低,熊氏外戚雖然可以逃過一劫,但熊氏不會感激秦王政,彼此間的矛盾會更趨激烈,而新楚系和其他派系之間的矛盾會驟然白熱化,咸陽政局會陷入空前危機,這必然影響到中原決戰,即便決戰打贏了,決戰之後的咸陽也會爆發一場深重的危機,咸陽政局極有可能失控。

  兩害相權取其輕,秦王政無奈之下,逐漸傾向於趁此機會把熊氏外戚全部趕出朝堂,永絕後患。

  只是這利益如何瓜分?是給新楚系更多,還是尋求平衡,各方勢力雨露均霑?

  政治上的博弈不存在一蹴而就的可能,勢力間的鬥爭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不論秦王政是否傾向於把關中熊氏一鍋端了,都需要一段時間,而當前中原激戰正酣,給予秦王政處理此事的時間非常緊張,假如要把關中熊氏一鍋端了,此案必然壓制不住,案子會越查越複雜,牽涉的人會越來越多,這顯然對咸陽不利,所以秦王政只能先把熊璞、熊琨和牽扯到此案的一批官員先解決了,先把眼前的危機化解掉,“痛打落水狗”的事只能等到決戰之後了。

  周青臣和司馬空非常準確地把握到了秦王政的想法,提出了符合秦王政心思的決策。先迫使涉案官員以各種理由主動請辭,而後御史府不動聲色繼續審查此案,尋找更多證據和涉案官員,等到決戰結束後,再把關中熊氏徹底逐出咸陽。

  武烈侯要司空這個中樞要職,但秦王政不願意給,於是司空一職自然成了各方爭奪的目標,而將作少府一職,卻沒有人敢和武烈侯爭奪。武烈侯既然膽敢在此刻挑起“風暴”,當然是“胸有成竹”。

  公子騰毫不猶豫,果斷推薦了東郡太守公子莊。公子豹、公子成和甘羅紛紛表示支持。

  將作少府的職權就是給君王和王室成員營建宮殿、苑林和寢陵等土木工程,而這一官職一般都是由宗室或者外戚出任,所以公子騰的這個舉薦當即贏得了秦王政的首肯,隗狀、王綰、馮劫等中樞大臣也沒有任何異議。其實即便有異議,除了熊氏、隗氏和趙氏三家外戚外,也沒有其他合適人選出任此職,而這三家目前都無法與老嬴家爭奪這個位置。

  在秦王政和隗狀等君臣看來,武烈侯在此事上之所以胸有成竹,之所以打算把司空和將作少府兩個中樞要職都搶到手,原因就在於將作少府的人選有特殊性。退一步說,就算武烈侯“一箭雙鵰”的謀劃落空了,至少也能在這場博弈中拿到將作少府這個中樞要職。

  秦王政和隗狀等人自以為“看透”了武烈侯的謀劃,但公子騰和甘羅等人卻是暗自心喜,知道武烈侯的謀劃已經成功了,不但重挫了新楚系,拿到了將作少府這個中樞要職,還把陳祿悄無聲息地推向了司空這一中樞要職。

  公子莊目前是東郡太守,把他調到咸陽出任將作少府,其資歷、軍功和身份都夠了,而他離任後空出來的這個中原地方郡守則成了老秦人和關東系的爭奪之物,至於隗氏和楚系,因為遭到熊璞一案的重創,已經暫時被踢出了這場權利之爭,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其他人奮力“搏殺”。

  中原決戰正在進行,公子莊做為中原地方郡守,正帶著東郡地方軍在前線廝殺。考慮到決戰的重要性,公子莊暫時留在戰場上,而即將代替他出任東郡太守的合適人選自然是軍中統率。

  這幾年大秦在統一過程中,出任新佔領郡縣的官長都來自軍隊,一方面這是武力鎮制的需要,另一方面也是中央距離新佔領疆土太遠鞭長莫及,只能讓這些武將統領地方。這一做法的最大弊端就是大軍統率可以利用自己的忠實部下們迅速控制地方,形成割據稱霸的局面。

  武烈侯就是在此策略下輕易控制了中原、江南和北疆邊郡。不過隨著時局的發展和咸陽政局的推進,武烈侯當初用來控制中原郡縣的官長們已經不再忠誠於他,比如潁川郡守隗藏來自隗氏,碭郡太守王昕來自本土老秦人,這兩位現在就不會聽命於武烈侯了。至於江南的長沙侯公子高,基本上已經與武烈侯決裂,所以武烈侯現在實際能控制的地方就是代北、燕南和中山。

  武烈侯顯然不想放棄對中原東郡的控制。他馬上就要帶著大軍南下,一旦橫掃齊國,拿下臨淄,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安排自己的親信鎮戍齊地,就此和東郡連為一體,把自己的勢力延伸到大河南北。有了這麼大一塊勢力範圍,武烈侯在戰略上就主動了,向北可以支援北疆,向南可以控扼江淮,向西則可以鎮制中原,如此一來他的實力就非常龐大了。

  秦王政最擔心的就是武烈侯割據稱霸,分裂大秦。雖然武烈侯的身體裡流淌著老嬴家的血液,雖然武烈侯一而再再而三地賭咒發誓他要一個統一的中土,但血緣和誓言並不能保證自家兄弟的忠誠,所以秦王政即便在夢中,也是絞盡腦汁謀劃著如何遏制武烈侯,如何把武烈侯對大秦和咸陽宮的威脅降到最低。

  秦王政一定要在東郡太守的位置上安排自己人,同時又一定要掌控司空府,魚與熊掌要兼得,這必然引發了老秦人的極度不滿。

  中原決戰僅靠武烈侯不行,老秦人的浴血搏殺才是取勝的關鍵所在。現在王翦和麃公在兩個戰場上同時停下攻擊,名義上是在尋找發動致命一擊的機會,但背後肯定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不出意外的話,武烈侯和王翦等老秦統率在這次政治博弈中取得了默契,試圖聯手壓制新楚系的崛起,打擊咸陽宮的權威,以便在決戰後逼迫咸陽宮在國策變革上做出更大的讓步。

  老秦人和關東系在司空的人選上爭論激烈,各有舉薦,互不相讓。隗狀在一旁煽風點火,發洩心中的憤怒,而公子豹在其中“胡攪蠻纏”,擺出一副勢在必得的架勢。

  這天的中樞議事不歡而散。

  三天後,司空熊璞突然重病不起,上奏請辭。秦王政令准,下令由駟車庶長公子豹暫領司空府。

  公子豹入主司空府後,與熊璞的親信僚屬們一一交談。很快,這些人以各種理由紛紛請辭,就連司空府的副長司空右丞都“告老還鄉”了。咸陽宮的效率非常高,第一時間接受了他們的辭呈。接著,這些人迅速離開咸陽,各自歸鄉。

  這件事在咸陽引起了小小的“震動”。不過也正常,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不要說在這個由官長自辟僚屬的時代。司空府的主人既然不是熊璞了,大樹倒了,依附這棵大樹而生存的人,自然隨之而去,樹倒猢猻散嘛。只是像司空右丞這樣由咸陽宮直接任命的中央大員也隨著熊璞的“隱退”而黯然離開咸陽,這事情就透出一股詭秘氣息了。

  這時候將作少府熊琨也生病了,而且一病不起,幾天後竟然神智失常,奄奄一息了。

  秦王政下令,免去熊琨的官職,調東郡太守公子莊進京,出任將作少府,但因為中原大戰激戰正酣,公子莊暫時不能到任,由駟車庶長公子豹暫領將作少府事。

  咸陽人恍然大悟,搞了半天,咸陽宮要對付熊氏外戚,要“痛打落水狗”了。好事者不禁唏噓感嘆,十年何東,十年河西,世事變變幻無常啊。想想華陽太后在世的時候,熊氏外戚把持朝政,予取予奪,何等風光?長安君成蛟、長信侯嫪毐、文信侯呂不韋,一個個倒在熊氏外戚的腳下,宗室、老秦人和關東人一批批地死在風暴之中,巴蜀隗氏攀附在熊氏外戚的大樹上只能仰其鼻息。

  現在呢?熊氏慘不忍睹。華陽太后薨亡之後,熊氏外戚敗落的速度令人難以置信,他們就像秋天裡的落葉,被咸陽宮颳起的陣陣秋風吹得四散而沒。先是昌文君、昌平君被趕出咸陽,接著東南熊氏遭到禁錮,現在輪到關中熊氏了,估計距離他們徹底離開咸陽的日子已經屈指可數了。

  一個勢力龐大的曾幾度主宰著大秦命運的權貴世族就這樣沒落了。

  有人嘆息,有人痛苦,有人憤怒,有人高興,也有人在不遺餘力地掠奪熊氏外戚離開後所留下的權力和財富。

  咸陽宮任命公子莊出任將作少府一職,卻讓駟車庶長公子豹去代領,那麼司空府誰來主掌?東郡太守又由誰來繼任?

  東郡太守的吸引力遠遠不及司空這個中樞要職,這倒不是因為司空是中樞大員之一,而是因為司空這個過去並不顯耀的位置已經成為秦王政和武烈侯、咸陽和北疆、咸陽宮和太傅府激烈博弈的關鍵所在。

  北疆策略如果是兩者博弈的棋秤,那麼直道修築就是兩者博弈的棋子,這顆棋子的重要性和其中所蘊含的機遇之大難以想像,可以說是一步天庭一步地獄,把握好了,將來必定位列三公高居宰執,把握得不好,那就是博弈的犧牲品,輕則失去所有,重則人頭落地。

  利之所在趨之若鶩,誰不想在這個大時代博一把?

  陳祿自從與武烈侯“談心”之後就處在極度惶恐之中,為此寢食不安,甚至噩夢連連。

  被逼走到懸崖邊上是一回事,決心跳下去則是另外一回事。

  陳祿回京之後,親朋好友、師長故舊無不慶賀,不是慶賀他高昇,而是慶賀他終於逃離了那個可怕的漩渦,揀了一條命,事實上這也是拯救了脆弱不堪的鄭國一系。

  鄭國一系不想重蹈當年的覆轍。當年因為受到呂不韋的牽連,關中大渠的修築竟然成了韓國損耗大秦國力的陰謀,這個看上去非常荒誕的理由把鄭國和他的弟子們送進了牢獄,差一點死於非命。這就是“政治風暴”的威力,鄭國一繫心有餘悸,從此後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唯恐再此陷入“風暴”屍骨無存。

  以鄭國一系微弱的力量,只有做犧牲品的命,其本身基本上沒有抵禦“風暴”的能力。秦王政可以救他們一次,但未必會救他們第二次。

  這一次陳祿逃離“漩渦”,得益於武烈侯和老秦人對江南控制權的爭奪,否則他極有可能被“漩渦”所吞噬,而鄭國一系必定受到連累。能被武烈侯和老秦人聯手趕出江南,對陳祿來說不是一件丟臉的事,相反,是絕處逢生。

  鄭國一系在拍掌相慶的時候,陳祿的情緒非常複雜,他很愧疚,他把鄭國一系拖進了無底的深淵,未來十分黯淡。面對親人的笑臉,師長的安慰,朋友的問候,他突然捫心自問,難道他就這樣受制於命運?難道自己就不能努力與命運抗爭,甚至掌控命運?如果不能掌控命運,自己拿什麼拯救他們?

  陳祿在猶豫、在思考的時候,咸陽政局的發展卻風雲突變。陳祿做夢也沒有想到,武烈侯竟然一劍砍向了熊氏,要以擊倒熊氏來為自己鋪路。武烈侯的驚人膽略,武烈侯一往無前的勇氣讓陳祿愧疚難當,他毅然做出了決定,他要與命運做抗爭,他要掌控自己的命運,他要走得更高更遠,以絕對實力來保護自己的親人。

  陳祿義無反顧地走進了鄭國府上,把自己和武烈侯之間的政治交易告訴了師傅。

  鄭國非常吃驚。他倒不是吃驚於陳祿捲進了秦王政和武烈侯之間的博弈,而是武烈侯對陳祿的器重和不遺餘力的扶植。

  像陳祿這樣位卑權輕的官僚在江南那個派系林立鬥爭激烈的地方生存下來已屬不易,捲進政治漩渦是必然的事,身不由己啊,所以當陳祿順利返京而且還陞官加爵的時候,鄭國就有所懷疑,但陳祿不說,他也不好逼問。現在陳祿坦誠相告,鄭國心中的疑問也有了答案。

  “武烈侯乃非常人。”鄭國嘆了口氣。

  武烈侯有大氣魄大胸襟,他為了達到目的,不是逼著陳祿投降,而是扶植陳祿,把陳祿推上高位,然後結盟聯手,互為支援,共謀利益。試想,陳祿在沒有任何選擇的情況下,能不答應?能不博一把?能不盡心盡力地幫助武烈侯達成目的?

  “師傅,此刻形勢已經明朗,請師傅幫我一把。”陳祿躬身懇求。

  鄭國考慮良久,說道,“你的資歷太淺,功績更是不顯,雖然也有比你條件更差的人因為特殊機遇而一步登天,但你不行。我知道武烈侯肯定會幫你,但他無法直接幫你,他只能推波助瀾,然後順勢而為。我看不到你有主掌司空府的機會。在沒有絲毫把握的情況下,貿然為之,必受其害。”

  陳祿苦笑,“我如果不努力一次,失去的不僅僅是一次機遇,也失去了在咸陽的立足之地。武烈侯不會扶植一個懦夫。”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6 15:28
第398章 舉賢不避親

  咸陽各方勢力都舉薦本系大員爭奪司空一職,互不相讓,僵持不下。

  這天秦王政在御書房召見鄭國,商討秋後整修關中、河北等地的水利一事。商討中,鄭國有意提到了自己的弟子陳祿和他在江南主持的水利修繕事宜。陳祿在江南的時候不僅主持修鑿南嶺大渠,還負責江南的水利,江南十八方鎮的墾荒屯田兩年便見成效和水利建設的同步跟進有直接關係。

  陳祿之所以加官升爵,和他在江南取得的功績密切相關。當然了,朝廷有人好做官,假如陳祿不是隸屬於關東系,他的師傅鄭國不是秦王政的客卿,陳祿取得的這些功績還是不足以讓他獲得目前的地位。

  秦王政一聽就明白了,鄭國這是舉賢不避親,在向自己舉薦陳祿。

  陳祿現為司空左丞,名義上是司空府排序第三位的大員,但實際上司空府的左右丞官秩也就是中級官員,和地方上的都尉、監御史同級,距離司空這個上卿之位還是有不小的距離。

  正常情況下,有資格出任司空這個中樞要職的官員在官秩上至少是兩千石,在爵秩上至少是第十五等少上造爵,也就是說,其候選人不是中央府署的上卿大夫,就是某幾個大郡的郡守,或者是爵至少上造的軍中統率,而具備這些條件的文武大員在大秦最多也就二十多個。

  陳祿絕對沒有資格去競爭司空一職,但這是正常情況,而在特殊情況下,比如由秦王政親自舉薦提拔,那就一切皆有可能。

  其實鄭國可以向馮劫或者蒙嘉舉薦自己的弟子,走正常渠道。馮劫是御史大夫,三公之一,當然有舉薦權。蒙嘉是郎中令,郎中令的職責就包括官吏的選拔和舉薦,郎中令府下的諸大夫實際上就是大秦高級官吏的備選。這些上卿大夫們既負責郎中令府的日常事務,也是大秦君王和中樞的智囊,如果放出去至少是一方郡守,而留在中央,則隨時有機會進入中樞。比如甘羅,過去就是上卿大夫,外放南陽守相,再回京就可以入主九卿或者其他諸卿府,進入中樞參與國事決策了。

  官吏選拔制度是官制的基礎,而制度需要遵守,要體現公平公正的原則。雖然破格提拔也是官吏選拔制度的一種,但因為其弊端太大,限制條件非常多,即便是君王,在行使這一權力的時候也非常謹慎,畢竟破壞制度也就是破壞律法,破壞公正的原則,最終損害的是制度本身,是國之根本,是中央的權威。

  鄭國如果通過馮劫和蒙嘉來舉薦陳祿,走正常選拔渠道,難度不是一般得大。司空一職的競爭太利害,博弈太激烈,這時候任何一個錯誤都有可能導致本派系喪失對司空一職的競爭。馮劫和蒙嘉即便有心給鄭國這個面子,但考慮到整個關東系的利益,估計也不會真正出力,最多也就是敷衍一下。

  此時此刻陳祿若要上位,必須走非正常渠道,也就是由秦王政出面舉薦,中樞共議,然後再破格提拔。這時候,鄭國的作用就體現了,他是大秦客卿,有資格出入內廷與秦王政共議國事,當然也有機會向秦王政舉薦一下自己的弟子。

  秦王政尊崇“法治”,“法治”的核心原則就是公平公正,就是遵循現行律法和制度,不到迫不得已的情況下,絕不動用特權去破壞制度,褻瀆“法治”,損害權威,所以自秦王政親政以來,在官吏選拔上非常嚴格,基本上沒有破格提拔的特例。

  武烈侯公子寶鼎算是一個特例,但寶鼎的提拔也是建立在軍功上,如果寶鼎沒有足夠的軍功,秦王政完全可以阻止華陽太后對寶鼎的扶植,更不會授予他一等封君的爵位。王子出鎮地方,王子封君,也是基於這一原則。當然了,王子建功相對來說很容易,說得難聽一點就是下山“摘桃子”,但沒辦法,這是等級制度決定的,也是律法所規定的,試想這大好河山都是老嬴家的,宗室子弟能做到這一步,也實屬不易了。

  鄭國不敢向秦王政舉薦陳祿,擔心貿然舉薦反受其害,原因就在這裡。此事雖然不違反律法,但關鍵問題是秦王政尊崇“法治”,遵守大秦律法,反對這種破壞律法公正性的事情,一旦惹惱了秦王政,不要說陳祿從此失去前途,鄭國一系也會受到連累。

  但陳祿的態度非常堅決,而武烈侯的謀劃也讓鄭國怦然心動。富貴險中求,一味的小心謹慎也無法讓鄭國一系在未來的大秦朝堂上獲得更多的權力和財富,還不如借此機會博一把,即便輸了,以鄭國一系的水利技術,在大秦混口飯吃還是不成問題。

  鄭國仔細運籌之後,向秦王政上奏秋後整修水利一事。秦王政對此非常關注,水利關係到糧食生產,關係到國之存亡,大秦的統一進程突然加快,與前幾年河北、中原連續爆發的大旱有直接關係,假如趙國沒有遭受連續的災難,國力損失殆盡,大秦根本吞滅不了趙國,關東諸國尤其是齊楚燕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趙國滅亡。前車之鑑後事之師,值此中原決戰的關鍵時刻,秦王政對鄭國的這份奏議當然給予了最大程度的關注,馬上召他進宮共同商討。

  鄭國在商討中提到陳祿,呈述陳祿在江南的功績,委婉地向秦王政舉薦自己的這位弟子,並沒有引起秦王政的不快,相反,他對此非常感興趣,他隱約察覺到,陳祿這個人或許可以幫助咸陽宮解決當前的危機。

  中原決戰正在打,武烈侯正要帶著大軍南下參戰,咸陽宮正在為決戰之後的形勢變化和政局發展進行謀劃和佈局,這時候卻爆發了一場政治風暴,雖然秦王政和中樞把這場風暴控制住了,但咸陽各方勢力為爭奪司空府的控制權“大打出手”,假如不能迅速平息這場爭鬥,影響到的不僅僅是中原決戰,更影響到咸陽宮對未來局勢的全面掌控。

  司空府在中央府署中因為其專業性而地位特殊。從王國發展角度來說,它非常重要,長城、都江堰、關中大渠、南嶺大渠的修築和大秦的日益強大就有直接關係,但從權力博弈角度來說,它就不重要了,甚至可以說是被邊緣化了,它在國事決策上幾乎沒有什麼話語權。試想一個主掌全國水土之事的府署能對大秦國策產生多大的影響?它實際上就是一個執行部門,只要執行中樞決策就行了。

  但今天它在中樞中的話語權突然大了,份量也無限制擴大,因為它主掌直道的修築,而直道的修築直接關係到了秦王政和武烈侯、中央和北疆、咸陽宮和太傅府的權力博弈,所以咸陽各方勢力都要去搶奪這個位置,誰搶到了,誰就能在未來的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中贏得更多。

  武烈侯在中原決戰前突然對關中熊氏“發難”,其目標就是司空府,就是要掌控直道的修築,就是要在未來的博弈中佔據主動。咸陽不是不知道司空府的重要性增大了,但司空府控制在楚繫手中,楚系又緊緊依附於咸陽宮,這一位置可以說固若磐石,誰知武烈侯選擇了一個恰當的時機給了咸陽宮雷霆一擊,立即讓咸陽宮陷入兩難之境。

  咸陽宮不能妥協,而不妥協的代價恐怕很嚴重。當然了,武烈侯不會拿統一大業來要挾咸陽宮,這一點武烈侯在離石會面中已經向秦王政做了承諾,但決戰之後呢?假如武烈侯和老秦人聯手,以武力逼迫咸陽宮增加封國數量呢?封國數量越多,越不利於中央對地方的控制,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但未來幾年大秦的主要矛盾就是“分封”和“集權”的矛盾,中央和地方的矛盾,而中央若要控制地方,就必須贏得武烈侯的絕對支持,以強悍武力做中央後盾,幫助中央鎮懾地方,所以中央和北疆的關係直接關係到了大秦能否完成統一大業,能否在統一進程的最後階段牢牢掌控局勢。

  咸陽宮要控制北疆就必須控制直道修築,就必須控制司空這一中樞要職,因此楚系和關東系都想獲得這一位置,誰能獲得這一位置,誰就能在咸陽宮獲得更大的話語權。

  老秦人獲得這一位置的難度太大,於是老秦人就在暗中推波助瀾,有意把水攪混了,以便從中謀利。最終不管誰拿到這一位置,都必須拿出足夠的利益來交換老秦人的支持,老秦人穩賺不賠,不過從未來出發,老秦人還是希望武烈侯控制這一位置,這可以激化中央和北疆的矛盾,有助於老秦人控制更多的地方勢力,最終實現功臣的分封。

  秦王政面對這一複雜局面,一時也是無計可施,拿不出妥善解決的辦法,但此事不能拖,拖得越長對咸陽宮越不利。

  陳祿的“出現”讓秦王政眼前一亮,幾分思考權衡之後,竟然有了豁然開朗的感覺。

  秦王政由此估猜到鄭國為什麼拿出這份奏議了,就是找機會向自己舉薦陳祿,但陳祿距離司空的位置太遠,以鄭國的智慧,不會貿然舉薦,更不會自找麻煩,由此推測到鄭國肯定有幾分把握,那麼,鄭國的這幾分把握從何而來?

  秦王政想到了武烈侯的江南之行。武烈侯到江南是為了江南的控制權,而武烈侯掌控江南是為滅楚做佈局。在這個佈局中,陳祿的存在無關緊要,但武烈侯還是借老秦人之手把他“趕”出了江南。

  陳祿的官爵是升了,這是對陳祿的安撫,也是秦王政籠絡關東系的必要手段,但聯想到陳祿現在的位置,武烈侯挑起的這場風暴,以及當前各方勢力對司空一職的激烈爭奪,不能不讓秦王政浮想聯翩。當然,他不會認為陳祿“背叛”了鄭國,背棄了關東系,陳祿還不至於愚蠢到這種地步,不過,陳祿肯定是捲進了這場博弈,以武烈侯的手段,陳祿根本沒有抵禦之力,而鄭國無奈之下,也只有冒險舉薦,全力以赴博一把。

  秦王政漸漸想明白了,對寶鼎的謀劃大概有了個輪廓。這位天才的弟弟給自己挖了一個陷阱,讓自己在陷阱中重擊了熊氏,然後又扔給自己一根繩子,讓自己爬出陷阱。秦王政暗自羞惱,寶鼎是越來越過份了,竟然敢玩弄自己於股掌之中,簡直是豈有此理!

  鄭國估計談話時間差不多了,於是躬身告退。

  秦王政揮揮手,示意他暫且留步。秦王政遲疑了片刻,問道,“在司空這一人選上,你有何看法?”

  鄭國心中暗喜,知道秦王政注意到了陳祿,這是個好兆頭。鄭國微微皺眉,沉吟稍許,恭敬地說道,“南嶺大渠開鑿完成後,司空府的重任就是修築直道,所以,在司空這一人選上,關鍵還要看武烈侯的態度。”

  這話等於很隱晦地告訴秦王政,之所以舉薦陳祿,是源於武烈侯的“授意”。沒有武烈侯的暗示,舉薦陳祿出任司空一職,根本就是自取其辱。

  秦王政的臉上露出一絲冷笑,眼裡更是掠過一絲陰騭之色。

  鄭國敏銳地發現了秦王政的不快,心裡頓感窒息,霎時淹沒於惶恐之中,冷汗涔涔。

  “在直道一事上,你有何看法?”秦王政又問道。

  這不是廢話嘛。直道修築就是秦王政自己提出來的控制北疆的策略,誰敢有看法?不過現在局勢變了,中樞對直道修築有了不同的意見,雖然沒有公開的反對者,但很多人建議拖延修築的時間,以此來遏制武烈侯實力的膨脹和減小北疆對中央的威脅,這也直接導致武烈侯出手搶奪司空府的掌控權。

  鄭國在此事上一直保持沉默,但現在他不得不給秦王政一個明確的態度。

  “弊大於利。”鄭國言簡意賅,神態堅決。

  秦王政沒有說話,皺眉沉思。

  “直道就像紫塞(長城),它是大秦的國防工程,關係到大秦的長治久安,不能不建,而且要馬上修建。”

  鄭國豁出去了,反正這本來就是自己的真實意見,事已至此,乾脆一條道走到黑了。

  秦王政還是不說話。

  鄭國一咬牙,再次補充了一句,“紫塞是被動防禦,而直道是主動防禦,兩者相輔相成,可以確保大秦的北疆安全,確保大秦的萬世基業。”停頓了片刻,鄭國一狠心,把最想說的一句話吐了出來,“大秦的紫塞至今屹立於北疆,而當年修建紫塞的人如今何在?”

  秦王政霍然抬頭,一絲明悟掠過心頭,冷峻的臉上漸漸露出一絲笑意。

  這世上的道理很簡單,但越是簡單的道理,越是難以領悟,有幾個人能夠達到“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的大徹大悟之境?

  “在你看來,直道修築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完成?”

  秦王政的語氣明快了許多,而鄭國卻是冷汗淋漓,極度緊張,甚至有一種脫力的感覺。

  “直道修築的主要工程量集中在子午嶺和白於山,只要把這兩段直道修築成功,此工程就算完成了七成以上。”鄭國恭敬回道,“武烈侯所擬制的直道雖然長達兩千里以上,但大半位於河套之間的蠻荒之地。目前這一區域被匈奴人所佔據,未來當我大軍北伐之際,大軍打到哪,直道就修到哪,所以暫時無需考慮。”

  秦王政微微點頭,示意鄭國繼續說下去。

  “如果中原決戰結束後,咸陽開始修築子午嶺和白於山直道,保守估計需要五年。”

  鄭國是中土大水師,主持修鑿了關中大渠,對這種水土工程之事當然是瞭如指掌,其估算的時間大致不會錯。

  秦王政略略皺眉,說道,“中原決戰後,南北兩地都有戰事,尤其大江以南,其戰事更為長久,咸陽財賦恐怕無力支撐直道的修築。”

  鄭國思索良久,說道,“有些事必須要做,無論多大的困難都要去完成,這關係到國祚存亡,而直道就是其中之一。”

  鄭國這話說得很含蓄,但內裡的意思很清楚,將來地方勢力坐大,封國一旦對抗中央,咸陽拿什麼予以鎮制?統一後的大秦疆域遼闊,邊陲遙遠,大秦軍隊無論在內還是在外,無論是戡內還是御外,這條直道都將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中樞議事上,秦王政就司空一職拿出決策,以陳祿為司空右丞,暫領司空事主掌司空府,考慮到司空府當前的主要任務是修築直道,而直道修築關係到大秦未來,所以陳祿這位“領司空事”的司空右丞同時也擁有參與中樞決策之權。

  陳祿的“橫空出世”讓中樞大員們目瞪口呆。

  很顯然,司空一職的競爭太過激烈,但此事又不能繼續拖延,以免影響到咸陽政局,所以秦王政無奈之下,不得不動用君王特權,破格提拔一位“賢才”了。

  陳祿是專業性官員,適合出任司空一職。他又出自關東系,無疑會得到關東系的支持。陳祿在江南與各方關係處理得不錯,促進了江南局面的穩固,而且他還主持修鑿了南嶺大渠,某種程度上這也是公子騰的功績,所以公子騰於情於理都要給予支持。公子騰公開支持,宗室大臣們也就不會反對了。

  如此一來,陳祿等於得到了秦王政、關東系和宗室的全面支持,出任司空一職已經是不可阻擋,這時候老秦人自然不會跳出來唱反調,那麼楚系勢單力薄,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結果。

  當然,秦王政也留有餘地。陳祿的實際職務還是司空右丞,授予他的權力都是代領,各方勢力都還有爭奪司空一職的希望,而關鍵就是接下來的形勢如何變化,尤其重要的是武烈侯的態度,假如武烈侯反對,此議就要推倒重來。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6 15:29
第399章 進攻

  武烈侯對咸陽政局的變化保持沉默。

  在咸陽人看來,武烈侯之所以默許關東人對司空府的掌控,是秦王政在此事上留下了迴旋的餘地。假如秦王政和關東人決心推進直道的修築,表現出積極支持和發展北疆的姿態,武烈侯在未來一段時間內無疑會與咸陽保持默契的合作,維護秦王政和中央的權威。

  既然武烈侯的態度明朗了,大秦內部的激烈矛盾緩和了,一場可怕的風暴消彌於無形,那麼接下來自然就是傾盡全力進行中原決戰了。

  冬十月,武烈侯遵從秦王命令,徵召代北、燕南和中山三地二十萬青壯,組建五個軍,在三地展開冬訓。

  十一月上,武烈侯在代城召集北疆諸軍統率進行軍議。

  在這次軍議上,武烈侯宣讀了秦王政的令書,正式下達了進入中原作戰的命令。

  現在北疆總兵力達到了十個軍四十萬人馬,其中五個軍是主力,五個軍是地方預備役。此次咸陽徵調六個軍南下作戰,四個軍鎮戍北疆。在四個留守鎮戍軍中,代北和燕南各有一個主力軍,而另外兩個地方軍則全部部署於代北,以防匈奴人的入侵。

  為了確保決戰的勝利和北疆的安全,秦王政在武烈侯的一再懇求下,把上將軍羌廆(hui)從隴西調回北疆。羌廆奉命留守北疆,代替武烈侯暫領北方三地軍政大權,統一指揮北方戰場。

  南下六軍統率,司馬尚、楊端和、辛勝、蒙恬、司馬斷和年輕的代侯公子將閭,其中司馬尚和司馬斷兩軍皆為騎軍,如果加上太傅府、代侯府和各軍大小統率們的衛軍,此次南下總兵力達到了二十六萬以上。

  唐仰宣讀了武烈侯的命令。

  六軍統率陸續率軍南下,由中山進入鉅鹿郡,在東武城和靈丘一線駐紮。

  東武城東南方向一百多里外就是大河,渡過大河就是齊國的北都平原城。從平原城再向東南方向兩百多里就是齊國重鎮西都歷下城。這兩百里路的路程上有兩條大河,漯水和濟水。

  由歷下向東三百餘里,就是齊國都城臨淄。歷下和臨淄之間有兩座大城,一是章丘,一是昌國。

  歷下和章丘之間大約有一百餘里,這一百餘里與盧齊長城在一條平行線上。盧齊長城的齊軍如果要後撤,必須從平陰要塞撤到歷下,再由歷下撤往章丘、昌國和臨淄。

  所以歷下一戰是此仗能否取勝的關鍵所在。

  武烈侯的設想是,避開平原城,從靈丘方向渡河,過漯水、濟水,直殺歷下,把齊軍主力包圍在平陰要塞和歷下城之間。只要圍殺了齊軍主力,則臨淄城可一鼓而下。

  武烈侯的這一攻擊策略得到了諸軍統率們的支持,於是武烈侯報奏咸陽,北疆大軍將於十一月中開始南下,於十二月中大河封凍之際展開攻擊。

  武烈侯又密報王翦,請王翦在中原戰場上給予配合,以策應北疆大軍南下攻擊。

  十一月中,中原戰場統率王翦下達了一系列命令,陷入僵持的中原戰局突然發生了變化。

  十一月下,公子扶蘇在東線戰場上持續攻擊三個多月,不但未能突破堡壘防線攻克肥城,反而損失慘重,難以為繼。齊魏聯軍在齊太子安和魏王咎的指揮下,果斷反擊。秦軍三戰三敗,不得不退守陽關。

  齊魏聯軍士氣高漲,主力盡出,猛攻陽關,試圖擊敗秦軍,奪回薛郡,反攻中原。

  這一消息迅速傳到項燕軍中。項燕下令,全線反擊。楚韓聯軍主力在平輿戰場上向秦軍展開猛烈攻擊,沉寂了三個多月的戰場終於再度爆發。

  此刻中原戰場上的秦軍主力被楚韓聯軍牽制在平輿,而公子扶蘇的東線大軍在陽關要隘遭到了二十多萬齊魏聯軍的攻擊,岌岌可危。蒙武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不得不從彭城戰場後撤,退守豐邑,在確保大梁安全的同時,策應東線戰場。

  秦軍在中原戰場上的形勢極度不利,只要齊魏聯軍攻克陽關,殺進中原腹地,此仗秦軍必敗無疑。

  十二月上,長沙侯公子高和廣武侯麃公在東南戰場上發動了攻擊,其前鋒軍進入江北,威脅江淮。

  幾乎在同一時間,齊王建下令,從臨淄、歷下、昌國等地調集更多的軍隊進入前線,不惜一切代價拿下陽關,收復薛郡,然後直殺中原腹地,徹底擊敗秦軍。

  這時候,今年冬天的第一場大雪從天而降,但這未能阻止合縱軍的攻擊,尤其是齊魏聯軍,更是看到了勝利的曙光,在陽關戰場上掀起了陣陣“驚濤駭浪”,打得秦軍狼狽不堪,鮮血淋漓。好在公子扶蘇親臨前線督戰,與將士們一起浴血奮戰。這大大鼓舞了將士們的士氣,陽關要隘的城樓上始終高高飄揚著大秦戰旗。

  北風呼嘯、大雪紛飛之際,武烈侯公子寶鼎抵達東武城。

  唐仰稟報最新軍情。

  公子扶蘇和章邯已經把齊魏聯軍引誘到陽關。陽關距離歷下城兩百餘里。

  辛勝和蒙恬已經率軍抵達靈丘,隨時可以渡河作戰,直殺歷下。靈丘距離歷下城也是兩百餘里。

  “安平侯(司馬尚)和司馬斷將軍的騎軍就在靈丘後方六十里外。”唐仰興奮地說道,“只要辛勝將軍和蒙恬將軍在渡河後迅速撕開齊軍的防線,我八萬騎軍就可以以最快速度殺到歷下,斷絕齊軍的退路。”

  寶鼎微微點頭,問道,“武成侯可有消息?”

  “武成侯從平輿來信,他將在未來一段時間牢牢拖住楚軍,確保項燕無力支援齊國。”

  “彭城方向的楚軍可曾出擊?”

  “鄭侯(蒙武)來信,彭城方向的楚軍並未主動出擊,依舊龜縮於彭城。”

  寶鼎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急書鄭侯,請他火速趕赴陽關戰場與長平侯(公子扶蘇)會合,與我北疆大軍展開東西夾擊。”

  唐仰躬身領命,“武烈侯,諸軍統率催問,何時發動攻擊?”

  寶鼎俯身望向案几上的地圖,目光在幾個耀眼的標註上稍加停留,然後抬頭問道,“邯鄲的糧草武器已經運抵何處?”

  唐仰手指地圖上的貝丘城,“第一批糧草武器和大約十萬民夫已經到達貝丘,距離靈丘不足百里。”

  “大河冰凍幾尺?漯水和濟水的冰面能否保證大軍通暢無阻?”寶鼎又問道。

  唐仰給予了非常肯定的答覆。

  寶鼎沉思良久,斷然說道,“傳令代侯和大庶長(楊端和),加快行軍速度,務必於明日黃昏抵達靈丘。”

  “命令辛勝、蒙恬兩位將軍,明日日出,發動攻擊。”

  齊國一直密切關注著秦國北方戰場,當秦國在北方邊郡徵召青壯進行軍訓的時候,臨淄就預感到了危機,齊王建更是命令太子安盡快展開反擊,不惜代價擊敗秦軍。假如武烈侯帶著北方大軍南下作戰,首當其衝的就是齊國,為防患於未然,齊軍必須在戰場上贏得主動,否則後果十分嚴重。

  按照臨淄對戰局的分析和預測,武烈侯假如南下打齊國,無非兩條路徑,一是利用冬天大河封凍的機會,從平原津方向發動攻擊,牽制齊軍主力,繼而讓中原秦軍可以集中力量攻打楚國;其次是直接進入中原,會合中原秦軍,這樣秦軍就有了足夠的兵力,贏得了戰場上的主動,向東可以打齊國,向南可以打楚國。

  在臨淄看來,贏得此仗的唯一辦法就是搶在武烈侯進入中原戰場之前,擊敗中原秦軍。指望項燕和王翦打個你死我活完全不可能,齊國只能靠自己,只要齊軍擊敗了公子扶蘇,奪回薛郡甚至殺到大梁城下,那時就算武烈侯到了中原也無力回天了。

  正因為臨淄對戰局有如上判斷,所以當齊王建聽說齊魏聯軍受阻於陽關之後,馬上派兵增援,但他並沒有從北都平原城抽調一兵一卒,他現在就指望平原、高唐一線的齊軍利用大河、堡壘和城池抵禦從北方南下的秦軍了。

  齊人自恃有四十年精心打造的堅固防禦,有幾十萬強大軍隊,即便秦國的武烈侯帶著大軍打來了,齊國也有絕對的把握守住疆土。另外從當前的戰局來說,齊國也佔據著相當大的主動,畢竟公子扶蘇的軍隊久戰已疲,對齊國實際上已經構不成威脅,而王翦所統率的主力又在平輿戰場被楚國項燕所牽制,這樣就算武烈侯到了中原,揮軍攻打齊國,所能取得的戰果也十分有限。正是從這一分析出發,齊人雖然在北線全力戒備,但主要精力還是放在西線,試圖盡快擊敗公子扶蘇,扭轉整個戰局。

  十二月初,齊國北線鎮戍軍在大河沿岸做好了迎戰準備,而齊軍主力更是聯合魏軍猛攻陽關。齊軍要搶時間,只要攻佔陽關,奪回薛郡,殺進中原腹地,整個戰局就必然改變。

  武烈侯一聲令下,北疆大軍開始渡河作戰。

  辛勝和蒙恬的選鋒軍越過大河堅實的冰面,向齊國河岸堡壘發動了狂風暴雨一般的攻擊。

  齊軍雖有準備,但奈何秦軍在平原津紮下大營,齊軍以為秦軍的攻擊方向是在平原和高唐一線,結果上當中計了,讓八萬秦軍在短短時間內便突破了大河防線。

  當日下午,司馬尚和司馬斷率八萬騎軍穿過大河防線,飛越漯水,再過濟水,風馳電掣一般殺到齊西都歷下城,切斷了臨淄和盧齊長城之間的糧道,斷絕了齊軍主力後撤臨淄之路。

  就在司馬尚率軍包圍歷下城的時候,平原城方向的齊北都大軍也殺到了靈丘一線,試圖奪回防線,把秦軍阻截在大河北岸。

  齊軍錯誤地估計了秦軍的兵力,當他們正在與辛勝、蒙恬的軍隊奮力廝殺的時候,代侯公子將閭和楊端和指揮各自的軍隊迅速越過大河,把齊軍團團包圍。

  當日黃昏時分武烈侯抵達靈丘,命令各軍連夜攻擊,務必以最快速度全殲齊北都大軍的主力。

  秦軍近十八萬人,以逸待勞,而齊北都大軍主力不足四萬,急行百里而來精疲力竭,來了就開戰,接著又陷入包圍,戰局瞬息突變,軍心大亂,廝殺到半夜,齊軍死傷慘重,餘者紛紛投降。

  武烈侯命令,留一萬人戍守靈丘,保護糧道,看押俘虜,監控平原城,防止平原城的留守齊軍偷襲糧道,其餘各軍馬上起程,火速攻打歷下城。打掃戰場的事情就交給隨軍民夫。

  黎明時分,北疆四個軍不顧大戰之後的疲勞,向歷下城急速挺進。

  北疆大軍在開始攻擊之後的第四天下午,全部抵達歷下城。

  此刻,臨淄已經得到秦軍包圍歷下城的消息,齊王建和文武百官無不震駭,京都大軍匆忙趕往章丘阻截,而齊王建更是十萬火急命令太子安撤軍回援,命令各郡縣、各封國在最短時間內徵召所有可以作戰的男丁趕赴京都作戰。

  陽關戰場上的齊魏聯軍也接到了消息,太子安和魏王咎難以置信,這怎麼可能?就算大河、漯水和濟水封凍了,但還有北都鎮戍軍,還有河岸堡壘,還有平原和高唐等堅固城池,秦軍怎麼可能在突然間就殺進了齊國腹地,包圍了西都歷下城?齊國耗費四十年打造的北線防禦難道就如此不堪一擊?

  事實上齊國因為地理原因,的確缺少防禦屏障,尤其在西北這兩個方向,雖有大河、濟水,但一旦到了嚴冬,河面封凍,就根本起不到屏障作用。至於長城、堡壘、烽燧在千軍萬馬面前,又能發揮多少阻御之力?但齊人不這麼想,齊人認為自己耗盡心血打造了四十餘年的防禦肯定固若金湯,由此太子安和田藩、孫粱等人不願意相信秦人已經摧毀了齊國的防線,他們認為這個消息不可靠,所以他們繼續攻打陽關,同時等待最新的符合自己意願的消息。

  結果讓他們大失所望,更讓他們驚惶失措,秦軍不但突破了大河防線,而且還是幾十萬大軍殺了進來,西都歷下已經被團團包圍,尤其可怕的是,他們失去了臨淄的糧草武器。沒有糧草武器的持續供應,前線幾十萬大軍如何生存?

  太子安和田藩等人果斷撤軍,一天之內撤到長城,留下田儋、魏王咎戍守平陰要塞,主力大軍接著直殺歷下城。

  太子安率軍趕到歷下的時候,是北疆大軍突破大河防線後的第五天,他們錯過了回援的最佳時間。

  秦軍非常兇猛,不待齊軍列好戰陣,其十六萬步軍便從正面展開猛烈攻擊,而八萬騎軍則從兩翼策應,齊軍倉促應戰,雙方血腥廝殺。

  齊軍已經連續作戰近四個月,更在陽關苦戰了半個多月,此刻匆忙回援,一路狂飆,不但身體疲憊,士氣低迷,軍心更是不穩,而秦軍以逸待勞,士氣空前高漲,雖然兩軍兵力相當,但高下懸殊太大,交戰不過半日,齊軍便抵擋不住,其側翼率先崩潰。司馬尚的代北騎軍乘機殺進,大肆屠戮。齊軍遭此重創,再也無力抵禦,不得不後撤。這一撤,士氣徹底崩潰,齊軍大敗。

  秦軍八萬騎士圍追堵截,瘋狂砍殺,這一殺就變成了大屠殺,二十多萬齊軍將士死傷殆盡,屍橫遍野,最後逃回平陰要塞的不足兩萬,餘者非死即俘,養精蓄銳了四十餘年的齊國大軍一戰盡覆。

  北疆諸軍統率殺得性起,紛紛向武烈侯求戰,要求乘勝追擊,拿下平陰要塞。

  武烈侯拒絕了。公子扶蘇、章邯、曝布等人苦戰數月,蒙武也正率軍趕來,這攻克盧齊長城的功勞還是給他們吧。

  武烈侯下令,調一萬大軍殺奔平陰要塞,配合公子扶蘇和蒙武拿下盧齊長城。一萬大軍包圍歷下城。其餘各軍直殺臨淄。

  北疆大軍在展開攻擊後的第七天抵達章丘。

  章丘守軍看到浩浩蕩蕩的秦軍,肝膽俱裂,匆忙棄城而逃。章丘是一座小城,根本經不起秦軍的猛烈攻擊。

  第八天,秦軍殺到昌國。昌國距離臨淄不足百里,是臨淄的門戶,齊國京都大軍在此設下了第一道防禦。

  武烈侯並無攻擊之意,命令司馬尚和司馬斷率騎軍出擊,掃蕩臨淄外圍,為大軍圍攻臨淄做好準備。

  齊王建看到秦軍殺到臨淄城下,大驚失色,連夜把昌國守軍撤了回來,死守臨淄,固守待援。到目前為止,臨淄還不知道太子安和齊軍主力已經全軍覆沒,他們永遠也等不到援軍了。

  第十一天,武烈侯率軍包圍臨淄。

  諸軍統率請戰攻城,武烈侯大笑,“還要攻城嗎?”

  的確,還要攻城嗎?還有攻城的意義嗎?

  公子扶蘇和蒙武會合後,率軍攻打平陰要塞。

  齊太子安、魏王咎看到大勢已去,隨即帶著各自的軍隊撤離了平陰要塞,沿著長城向膠東、琅琊逃亡而去。

  公子扶蘇輕鬆拿下平陰要塞,攻佔了盧齊長城,與北疆軍會合,這時候,他才知道武烈侯已經指揮北疆大軍取得了歷下大捷,摧毀了齊國軍隊,現正在圍攻臨淄。

  齊國敗亡在即。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6 15:29
第400章 選擇蒙氏

  公子扶蘇、蒙武、章邯、曝布等人飛馬疾馳,趕到臨淄城下拜見武烈侯。

  北疆大軍摧枯拉朽一般摧毀齊國,讓扶蘇、蒙武等人非常震驚,對武烈侯更是極度敬畏。

  武烈侯倒是不以為然,似乎理所當然。

  他首先說到了樂毅。當年樂毅帶五國聯軍攻打齊國,也是摧枯拉朽一般擋者披靡,連下七十餘城,攻克臨淄,最後齊國就剩下即墨和莒城兩座孤城,但齊人就憑著這兩座孤城堅守五年,最終田單在即墨城以火牛陣擊敗燕軍,收復實地,重建齊國。

  樂毅攻齊和武烈侯攻齊都選擇了從齊國北線發動攻擊。齊國北線的防禦就是以大河、漯水和濟水為依託,其防禦力較為薄弱,尤其隆冬時分,河面封凍,齊國北線基本上就是一馬平川無險可守。樂毅當初在濟水北岸擊敗齊國主力,就此勢如破竹,而今日武烈侯在歷下同樣摧毀了齊國軍隊,順利殺到臨淄。

  齊國再一次重蹈覆轍,造成這一後果的原因除了其北線防禦存在致命缺陷外,就是臨淄對其耗費四十年心血打造的防禦線過於自信,其次就是對秦北疆軍的實力做出了錯誤的估計,當然這也有情報上的失誤,再次就是臨淄對當前戰局做出了錯誤的判斷,導致齊軍主力在歷下大敗。

  公子扶蘇率軍攻打盧齊長城達三個多月,其目的就是把齊軍主力吸引到盧齊長城,最後把它拖到陽關,讓齊人誤以為秦軍支撐不住了,只要齊軍再努力一下就能擊敗秦軍殺進中原,繼而贏得戰場上的主動權。齊人上當了,大軍連續作戰數月,疲憊不堪,尤其在攻打陽關的半個多月裡,在知道北疆秦軍已經南下要攻打齊國的時候,更是傾盡全力作戰,結果可想而知。

  當初武烈侯和王翦在洛陽商討決戰策略的時候,對是否把公子扶蘇做為誘餌,是否限制公子扶蘇的兵力,兩人曾有過爭論。王翦擔心公子扶蘇在兵力不足的情況下,攻不能形成威脅,而守不能阻御齊人,假如讓齊軍殺進中原腹地,那此次決戰就必敗無疑了。

  武烈侯堅持己見,王翦最後妥協,把蒙武放到了泗水河一線,讓蒙武在關鍵時刻給公子扶蘇以支援,確保把齊軍主力拖在陽關或者阻擋在薛郡,從而給北疆大軍的攻擊贏得時間和有利條件。

  現在決戰穩操勝券,公子扶蘇這個誘餌做得非常成功,完全實現了戰前統率部的設想,所以當著諸軍統率的面,武烈侯極力誇獎公子扶蘇,並把此仗的最大功勛送給了公子扶蘇。

  諸軍統率對此毫無異議。倒不是因為公子扶蘇獲此功勛後,大大增加了問鼎大秦儲君的機會,而是公子扶蘇的確應該享此殊榮,假如沒有公子扶蘇帶著七萬秦軍將士做誘餌,連續奮戰近四個月,嚴重消耗了齊軍主力的體力和士氣,北疆大軍絕無可能在歷下一戰中摧毀齊軍主力,就此確立了吞滅齊國的絕對優勢。

  齊國是不是再無抵抗之力?是不是再無轉敗為勝的可能?不是,這有前車之鑑。

  當年樂毅帶著五國聯軍橫掃齊國,半年內連下七十餘城,但在接下來的五年內,齊愍(min)王在琅琊莒城,田單在膠東即墨城卻堅守了整整五年。樂毅為什麼沒有一口氣拿下琅琊莒城和膠東即墨?這是有原因的。

  在齊國的版圖上,膠東和琅琊都位於東南,兩郡之間雖有沂山相隔,但水陸兩道暢通,兩郡既可以互為支援,又可以依託沂山保全實力,當時齊國的君王、貴族和軍隊就全部撤到了這個地方繼續堅持。

  燕國伐齊的最初目的是報仇,五國聯軍也沒有想到能攻克臨淄,所以當樂毅拿下臨淄後,局勢就變了。燕國想滅掉齊國,吞併齊國的疆土,而秦趙魏韓四國,尤其是趙國,當然不想看到燕國就此強大,假如燕國吞併了齊國,那麼燕國就能從南北兩個方向夾擊趙國,趙國的安全將受到極大威脅,所以五國聯軍就在臨淄停了下來,五國重新商討瓜分齊國的方案。

  趙魏兩國與齊國接壤,當然要瓜分齊國的土地,而秦韓兩國和齊國之間隔著趙魏,不可能瓜分到齊國的土地,最多也就是獲得一些錢財,再說這兩國參戰的目的純粹是從自身安全出發,他們是希望趙燕齊魏四國打得頭破血流,這會給秦韓兩國帶來難以估量的好處。

  這種情況下,秦韓兩國當然不願意看到齊國滅亡。齊國滅亡就增加了趙魏燕三國的實力,趙魏燕三國實力增加了,當然對秦韓兩國就不利了,所以他們不願意再打,找了個理由果斷撤軍,帶著戰利品回國了。

  秦韓兩國撤軍,趙魏兩國就不安了。大家都在中土爭霸,心裡想什麼一清二楚。當初秦韓兩國積極參加攻齊大戰,就是想讓趙魏兩國沒有後顧之憂,放手攻擊。現在秦韓撤軍,聯盟解散,秦韓兩國隨時可以攻打趙魏,假如趙魏腹背受敵,這仗還怎麼打?

  所以趙魏兩國仔細權衡後,也不打了,各自瓜分了一些齊國的城池,撤軍了。

  看上去燕國佔了大便宜,可以獨佔齊國大片疆土,但實際上這是趙魏兩國設下的陷阱,燕國進退兩難了。

  燕國隔海與齊國相鄰,但在陸地上卻要通過趙國的鉅鹿郡才能進入齊國國境,也就是說,燕國雖然佔據了齊國國土,但燕國的咽喉卻被趙國卡住了。這是其一。其二,以燕國一國的實力,既要防備東胡人入侵,又要時刻提防趙國,那麼它能投到齊國戰場上的兵力實在有限,靠這些有限兵力,燕軍吃不掉齊人。燕軍既然無法徹底摧毀齊人,那就等於給了齊人喘息的時間,雙方的實力此消彼長,戰爭會長久持續,持續的戰爭會給燕國造成重大損耗,甚至會拖垮燕國。燕國和齊國兩敗俱傷,便宜了誰?當然是其他諸侯國,尤其是趙魏兩國。

  燕國因此進退兩難。繼續打吧,前景不明,不打吧,又捨不得到嘴的肥肉。

  樂毅於是給燕昭王出了個主意,對琅琊的莒城和膠東的即墨圍而不攻,先穩定已佔領地區,以武力鎮懾齊人,以利益收買齊人,以齊國之地的財賦來強大燕國,這樣幾年之後,燕國強大了,齊人也給收服了,而齊國的抵抗力量越來越弱,不堪一擊,如此則齊國之地和齊國之民盡歸於燕,而後燕國足以稱霸中土。

  燕昭王採納了此策。這就是齊人憑藉兩座城池堅守五年的原因。其實齊人在這五年裡擁有的不僅是兩座孤城,實際上還包括膠東和琅琊兩郡的大片土地,這才是他們在五年後擊敗燕軍,並收復失地的重要原因。

  試想,假如齊人只剩下兩座城池,城裡的人吃什麼喝什麼?城裡的軍隊靠什麼打仗?當田單以火牛陣擊敗燕軍後,田單又拿什麼去收復失地?就算燕人被打敗了,還有在一旁虎視眈眈的趙魏兩國,假如齊軍沒有一定的實力,趙魏兩國的軍隊完全可以乘機殺進來,瓜分齊國。另外在這五年裡,齊燕兩國也是戰爭不斷,燕國就曾經聯合楚國夾擊琅琊郡,結果齊軍擊敗了燕楚兩國,守住了琅琊。種種事實都表明,齊國在這五年裡始終保存著一定的實力,這足以證明齊國最困難的時候依舊固守著膠東和琅琊兩郡土地。

  燕昭王死後,燕惠王最害怕什麼?害怕樂毅割據稱霸。樂毅是趙國中山人,先祖是魏國大將樂羊,假如樂毅要在齊國之地割據稱霸,趙魏兩國肯定支持,樂毅有足夠的實力和條件割據稱霸。燕昭王對樂毅有知遇之恩,君臣互相信任,而燕惠王拿什麼信任樂毅?所以燕惠王毫不猶豫地剝奪了樂毅的軍權,逼迫樂毅轉投了趙國。齊國趁此機會展開反攻,一戰擊敗燕軍,重建齊國。

  由這段歷史不難看出,秦國若要吞滅齊國,攻佔臨淄只能說是確立了優勢,只有拿下膠東和琅琊,攻佔了齊國所有的疆土,擊殺了齊國君王、貴族和殘餘軍隊,秦國才算徹底吞滅了齊國。

  武烈侯在這個時候不厭其煩地重述當年的歷史,分析和推斷那段歷史背後的秘密,其目的很明顯,希望諸軍統率們不要輕視齊人,要乘勝追擊,在最短時間內拿下整個齊國疆土。

  唐仰拿出了武烈侯所擬制的攻擊策略。

  臨淄圍而不攻。

  蒙武、章邯、曝布率十萬大軍從薛郡出發,日夜兼程趕赴琅琊郡,攻打琅琊重鎮莒城和治府琅琊城。

  楊端和、辛勝、司馬斷率十萬大軍從臨淄出發,日夜兼程趕赴膠東郡,攻佔膠東治府即墨城。然後大軍一分為二,辛勝率軍攻打東萊郡,而楊端和和司馬斷率軍南下,與蒙武會合,攻打琅琊郡治府琅琊城。

  按照武烈侯的推斷,齊太子安和魏王咎肯定要逃到膠東和琅琊,為防止他們逃往楚國,武烈侯要求曝布率虎烈軍以最快速度攻佔琅琊郡的開陽城,先把太子安和魏王咎逃亡楚國的路線切斷。

  諸軍統率轟然領命。現在統率們對武烈侯極度尊崇,就連蒙武都不敢在攻擊策略上有任何質疑。

  蒙武、章邯和曝布連夜離開秦軍大營,快馬加鞭飛馳平陰要塞,率軍趕赴琅琊作戰。

  楊端和、辛勝和司馬斷則率軍急赴膠東戰場,攻城掠地。

  公子扶蘇留了下來,寶鼎與他商議鎮戍山東事宜。

  齊國滅亡後,中原決戰就算結束了,接下來就是鎮戍山東的事情。按照秦王政和寶鼎的約定,中原決戰結束後,他就要立扶蘇為大秦儲君,但具體時間沒有確定,所以不出意外的話,公子扶蘇暫時不會回京。寶鼎打算讓他暫時鎮戍山東,安撫齊人,穩定山東局勢。

  公子扶蘇雖然答應了,但他的心思已經轉到了咸陽,言辭之間透漏出對未來的憂慮,對大秦儲君的渴望。

  立儲是一件大事,秦王政需要選擇一個合適的時機,但從目前錯綜複雜的局勢來看,早立儲比晚立儲好,更有助於政局的穩定,有助於中央對地方的控制,而如果秦王政一直在立儲一事上遲疑不決,無疑會助長封國的王子們對儲君位置的渴望,這種渴望會迅速轉化為野心,而封國的王子們一旦與致力追求分封的功臣們聯手對抗咸陽,那大秦政局不是複雜,而是危機重重了。

  寶鼎把這一錯綜複雜的形勢做了一番分析,希望公子扶蘇能夠正確認識到危機的嚴重性,希望他能全身心投入到穩定山東的事務中,不要把過多的心思放在咸陽。秦王政既然做出了承諾,那麼公子扶蘇這個大秦儲君肯定是板上釘釘的事。未來公子扶蘇建下的功勛越多,越對他問鼎儲君有利,而唯一影響到立儲的就是中土局勢,只要中土局勢穩定下來了,秦王政就必然立儲,這一點毋庸置疑。

  公子扶蘇看清了未來局勢的發展,再加上有叔父這個強大的後盾,他心中的憂慮才有所減少,不過他考慮再三,還是問了一句,“父王為什麼不同意在山東建封國?”

  “四個封國足矣。”寶鼎說道,“山東距離咸陽並不算遙遠,無須建立封國,而咸陽一旦控制了山東,可以確保河北、中原和兩淮三地的穩定,這一點對咸陽來說至關重要。”

  “所以叔父打算馬上返回北疆?”

  “我必須馬上率軍返回北疆。”寶鼎笑道,“這與我是否直接控制山東沒有任何關係。”

  “父王接到你包圍臨淄的消息後,恐怕最擔心的就是你藉機控制山東了。”扶蘇想到自己父王和叔父之間那層永不消失的隔閡,不禁暗自嘆息。

  寶鼎笑了起來,“我希望你能控制山東,借此機會擴展自己的力量,這對你立儲有好處。”

  扶蘇沒有說話。

  “燕南你是回不去了,雖然你父王會一直讓你遙領封國,但你隨時可能回京,所以不會有機會重返燕南了,就安心待在這裡吧。”

  扶蘇微微皺眉,問道,“我回京之後,父王會不會乘機撤藩?會不會就此撤消燕南封國?”

  寶鼎微笑點頭,目露讚許之色,“雖然撤藩很困難,但我支持你父王。能否撤藩關鍵在時機的把握上,但未來幾年,我看不到撤藩的好時機。強行撤消燕南封國必然會激化矛盾,而你父王和中樞卻未必不敢迎難而上,一旦矛盾激化,恐怕就有兵戈之禍,這是我最擔心的事情。”

  扶蘇的臉色更為凝重,稍加猶豫後,又問道,“叔父願意把章邯留在山東嗎?”

  寶鼎搖頭,“我不同意,你父王也不會同意。”停了片刻,寶鼎看到扶蘇的神情有些難堪,於是笑著問道,“你從未來中土局勢的發展來考慮一下,如果你是大秦的君王,以咸陽的利益為出發點,你認為把章邯放在什麼位置最合適?”

  扶蘇思考良久,遲疑問道,“江南?”

  寶鼎連連點頭,“繼續想一想,由誰來鎮戍山東最為何合適?”

  扶蘇稍加思索,突然目露恍然之色,“蒙氏?”

  寶鼎欣慰而笑,用力拍拍扶蘇的肩膀,“蒙氏的價值甚至超過了你的想像,將來你一定會慶幸今天的選擇。”

  蒙氏是齊國人,這是適合鎮戍山東的理由之一,而最重要的理由是蒙氏手握軍權,手裡有軍隊,是秦王政的股肱之臣,扶蘇如果能把蒙氏拉進自己的勢力,對他問鼎儲君和繼承大統的好處可想而知。這不僅僅可以讓秦王政更為欣賞和信任扶蘇,還為扶蘇的未來打下了基礎。

  “叔父為什麼沒有選擇老秦人?”扶蘇心裡裝滿了疑惑,忍不住問道。

  在他看來叔父的第一選擇應該是老秦人,雖然老秦人對他身體裡流淌的楚人血統並不認同,但也並沒有反對他繼承大秦的王統,雙方至今好保持著良好的合作關係。扶蘇的背後有宗室和楚系兩大勢力,而之前宗室、楚系和老秦人一直聯手結盟,假如沒有寶鼎的暗示和提醒,讓扶蘇自己選擇,他會選擇老秦人,而不是選擇蒙氏。

  寶鼎笑而不語。他不想把自己和老秦人之間越來越深的裂痕暴露出來,更不想讓扶蘇知道老秦人正在有意扶植公子高,並試圖讓公子高來繼承大秦王統,繼而謀圖功臣分封。未來老秦人的謀劃會不會成功,扶蘇和公子高這對兄弟會不會手足相殘,他已經不敢確定了。

  現在歷史軌跡的改變越來越明顯,越來越快,寶鼎所倚仗的先知先覺的本事漸漸喪失,他目前唯一能做出的判斷是蒙氏和馮氏應該不會背叛秦王政,雖然他們也想功臣分封,也想在這個劇變的大時代獲得最大的利益,但關東系完全是依靠秦王政而生存,關東系依附的是秦王政這棵大樹,任何背叛秦王政的舉動都將遭到毀滅性的打擊,所以蒙氏和馮氏在秦王政和咸陽宮的權威依舊強大的時候,在他們自身的生存還沒有遭受重大威脅的時候,絕不會背叛秦王政。

  有了對蒙氏的這一準確判斷,寶鼎就敢於向咸陽妥協,讓蒙氏鎮戍山東,以此來解決這一關係到大秦能否盡快穩定大河流域的棘手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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