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大秦帝國風雲錄 作者:猛子(連載中)

 
rufh1234 2010-10-27 09:53: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9 26495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6 15:31
第411章 利之所在

  寶鼎請秦王政立儲,其所立儲君不但鎮戍山東,還遙領封國,這等於大大增強了儲君的實力。

  在寶鼎看來,儲君實力大了,既有助於增加中央的權威,增強對地方的控制,也有助於他自己通過儲君之力來有效控扼中原和兩淮,再加上他對江南的控制,那麼寶鼎可以從戰略上達到把北疆強悍武力所造成的威懾傳遞到大河流域和大江流域的目的,繼而對功臣們形成間接壓制。

  但這一戰略對秦王政來說就是個威脅了,一個讓他寢食難安的威脅。寶鼎已經擁有北疆,假如再讓他把手伸到山東和中原,將來再加上江南和嶺南,那寶鼎的實力太可怕了。可以想像一下,假如寶鼎利用蓼園的巨商富賈和本勢力的地方官員等各種公私渠道,從河北、山東和中原等地獲得糧食以緩解北疆的糧食危機,那咸陽還拿什麼箝制他?

  秦王政不會相信寶鼎的誓言,兄弟兩人的合作是以利益為基礎,一旦這個利益基礎不存在了,雙方還有合作的可能嗎?

  另外,最讓秦王政擔心的就是儲君和功臣們聯手脅逼咸陽宮打開分封之門。

  誰敢保證儲君不會與中央對抗?所以,秦王政認為,如果立儲,儲君就一定要在咸陽,而且其實力要得到有效控制。如果儲君的勢力龐大到可以抗衡咸陽宮甚至凌駕於咸陽宮之上,那儲君還是儲君嗎?如果儲君和功臣們聯手,而寶鼎又倒戈一擊,大秦的王統肯定要更替,秦王政肯定要灰飛煙滅,而更替了王統的大秦因為政局上的劇烈動盪,還能守得住“法治”的堤壩嗎?“法治”的堤壩一旦崩潰,分封諸侯必然成為現實,於是大秦陷入分裂和戰亂。

  寶鼎主張即刻立儲,是從他的立場和利益出發,而從秦王政的立場和利益出發,目前顯然不具備立儲的條件。

  兄弟兩人不歡而散。

  寶鼎並沒有就此放棄,立儲的事情關係到他自身的存亡,他不得不全力以赴。

  寶鼎主動邀請琴氏家主隗清,由她從中斡旋,讓後宮的懷德夫人和右丞相隗狀務必鼎力相助。懷德夫人和隗狀一直在為扶蘇立儲的事而殫精竭慮,現在得知寶鼎要利用這次機會全力以赴幫助扶蘇上位,當然是喜出望外。

  不過寶鼎有交換條件,那就是熊氏外戚必須繼續控制荊宛。荊宛是熊氏的根基之地,東南熊氏走了,到西南去東山再起了,但留下來的力量不能給別人,關中熊氏可以趁此機會出京,代替東南熊氏繼續控制荊宛。

  寶鼎若要長期控制江南,控扼嶺南,必須得到荊宛的支持,但以寶鼎目前的處境,不可能再拿到荊宛的控制權,而楚系是控制荊宛的最好人選,秦王政不可能不考慮這一點,所以寶鼎拿出了這個建議,讓關中熊氏出京,這符合秦王政的心意,讓關中熊氏控制荊宛,這符合楚系的利益。

  懷德夫人和隗狀已經知道東南熊氏要去遠征西南,以開闢西南之功東山再起,此策對楚系的好處不言而喻,但問題是東南熊氏一旦離開荊宛,楚系再想拿到荊宛的控制權就難了。秦王政肯定想控制荊宛,宗室、老秦人上次利用東南熊氏全面“隱退”的機會也已經把自己的勢力滲透進去,為了爭奪這一地區的控制權必定有一番爭鬥。現在寶鼎要與楚系聯手奪取荊宛的控制權,這對懷德夫人和隗狀來說是個大大的驚喜。

  但合作歸合作,雙方的關係卻沒有因此而改善,彼此間的裂痕也沒有因此而得以彌補。

  寶鼎又與太尉公子騰、駟車庶長公子豹等宗室重臣商量。

  王統繼承關係到國之存亡,但秦王政十三歲繼位,到現在二十多年了,就是不立儲,這在大秦歷史上是極為罕見的事情。過去昭襄王在太子死後也是遲遲不立儲,結果政治風暴不斷,當然這些政治風暴的爆發與王統沒有直接關係,但每一次政治風暴都牽扯到了王統之爭,這在一定程度上加劇了政治風暴的複雜性和破壞力。

  現在也是一樣,現在中土大勢和大秦政局與昭襄王中後期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而每一次政治風暴都能看到王統之爭的影子,尤其隨著王子出鎮地方,封國的建立,王子的實力都在不斷增加,王子不可避免地要被捲進政治風暴,而愈演愈烈的王統之爭一旦與政治風暴相結合,其產生的巨大威力足以摧毀一個王國,所以宗室重臣們對立儲的事越來越關注,越來越迫切。

  然而,秦王政在這件事上不僅獨斷專行、剛愎自用,而且非常固執,一意孤行,就是不立儲,這使得王統之爭不但日趨激烈化,也讓咸陽政局陷入嚴重危機。

  王統繼承既是宗室家事,也是重大國事,但考慮到非宗室大臣的立場,所以主導王統繼承的還是宗室和外戚,也就是說,推動秦王政立儲的主要力量,應該是宗室和外戚。宗室和外戚們以寶鼎為首,一次次地推動秦王政立儲,但遺憾的是,直到現在,大秦的儲君還是虛位以待。

  這次寶鼎提出立儲,時機把握的比較好,因為宗室力量越來越強大,尤其是王子們都長大了,扶蘇、高、將閭、嶠都出鎮一方,而扶蘇和高之間的競爭隨著中土局勢的發展和咸陽政治格局的變化,已經危及到宗室內部的穩定,立儲不是勢在必行,而是迫在眉睫了。

  公子豹、公子騰、公子成、公子莊都表示支持寶鼎推動秦王政立儲,但他們明確反對扶蘇在成為儲君之後,繼續出鎮地方,遙領封國。

  寶鼎頭痛欲裂。雖然他在回京之初直言告誡宗室,要保持內部的團結,要維持咸陽宮的權威,要保證大秦的統一,但從近期宗室大臣們一系列的舉措來看,分歧依舊很大,宗室們同樣對分封抱有極大的慾望,很多時候他們與寶鼎意見相左,甚至根本不在一個步調上,這導致寶鼎愈發感覺到自己的“孤立”,感覺到自己處境的危險。

  寶鼎實力強大直接推動了宗室勢力的發展,但強大過份了,那對宗室本身來說就是個潛在的威脅。秦王政和寶鼎兄弟相殘,損失最大的是誰?就是宗室和老嬴家。假如寶鼎的目標僅僅是割據北疆,做一方諸侯,那等同於摧毀“法治”的堤壩,打開了分封的大門,宗室將從中獲取最大的利益,但假如寶鼎的目標是篡位謀國,是要取秦王政而代之,那宗室是否還能從中獲取最大利益?顯然可能性微乎其微。

  所以宗室的心態很矛盾,既不願意看到寶鼎太強大,損害到老嬴家的利益,又不願意看到寶鼎和秦王政兄弟同心,斷絕了宗室尋求分封之路。這種矛盾的心態導致他們既想限制寶鼎實力的過度膨脹,又想利用王統更替來平穩而順利地改變國策,繼而打開分封的大門。

  說白了就是宗室們希望和寶鼎齊心協力更替王統,把秦王政這個阻止分封的最大障礙清除了,大家你好我好,都能從統一後的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中獲取最大的一塊利益,至於大秦的未來是統一還是分裂,暫時無須考慮,那太過遙遠了。

  扶蘇做了大秦儲君,回京,那麼山東鎮戍重任由誰擔當?是再派一個小王子,還是讓宗室大臣出鎮?或者由功臣直接鎮戍?很明顯,這種局面下,小王子出鎮地方就是個擺設,無法幫助中央控制山東,而功臣直接鎮戍,有割據地方對抗中央之禍,所以最佳鎮戍者當然是宗室。將來分封諸侯,鎮戍宗室搖身一變就是一國之君,這片疆土還是老嬴家的疆土,無損於老嬴家對中土的實際控制嘛。

  至於燕南封國,本來就在寶鼎的控制之下,誰去鎮戍都是一樣,都是寶鼎的地盤。

  在這些宗室大臣看來,你現在實際上已經是一方諸侯了,而你有今天,和宗室的“保駕護航”是分不開的,現在你發達了,總該提攜幫助一下其他宗室吧?不能說好處都是你一個人的,“吃獨食”始終不是長久之計,遲早都會被別人吞噬。

  寶鼎毫無辦法,只能做出妥協。

  扶蘇回京,宗室出鎮山東,而燕南封國有兩個處理辦法,一個是宗室大臣以守相的身份暫領,一個是由宗室大臣輔佐某個小王子到燕南建功立業,如果能贏得遠征遼東的勝利,徹底滅殺燕國,那麼小王子也就可以做封君,領封國了。

  這一計策讓宗室各方都能獲利,各方都很滿意,而相比起來,寶鼎的原定計策是再度發展自身,他的本意是自身實力強大了,才能有效控制中土局勢,但這是不現實的事,你發展了自己,同時也就遏制了別人,你當別人都是空氣啊?不要說秦王政不答應,宗室們當然也是堅決反對。

  寶鼎與王綰、王翦、麃公、王戊等老秦貴族商議。雙方現在隔閡很大,矛盾也很突出,但因為彼此淵源太深,政治利益也是錯綜糾纏,所以始終維持著脆弱的聯盟關係。

  在交談中,寶鼎意識到,老秦人對王統的重視程度已經如往昔大不一樣,指望說服老秦人支持自己把扶蘇推上儲君之位,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老秦人的想法改變了太多。

  權力和財富必須依附而土地而存在,沒有實際控制的土地,權力和財富如何體現?老秦人曾是大秦的根基,但那時候大秦疆土有限,就一個關中而已。到了昭襄王時代,大秦迎來了一個大發展時期,巴蜀、荊宛、隴西、北地、晉中紛紛納入版圖,老秦人開拓了疆土,建下了輝煌功業,然而,這個輝煌隨著武安君白起的死去,隨著郿城孟西白和夏陽司馬氏的禁錮,灰飛煙滅了。

  老秦人迅速由盛轉衰,甚至在王龁死去,王陵老邁之後,連軍隊的領導權都被蒙驁這個“外來戶”搶去了。這是老秦人最為黑暗的一段時間,與此同時熊氏外戚也遭到了重創。昭襄王很強悍,壯士斷臂,一口氣斬斷了自己的左膀右臂,寧願國力大損,也要集權於中央,阻止功臣們對權力和財富的過度掠奪,維持大秦的“法治”道路,讓大秦繼續行進在高速發展的軌道上。

  昭襄王死了,繼任者孝文王也死了,大秦的權柄落入華陽太后的手中,於是熊氏外戚捲土重來,而老秦人依舊是暗無天日。

  就在這段時間裡,在華陽太后和楚系主政之際,中央對地方的控制權開始逐漸旁落。關中當然是各方勢力盤駐之地,荊宛落入熊氏手中,巴蜀被隗氏所控制,晉中則被關東人所把持,老秦人因為在中樞沒有話語權,徹底失去了對地方的控制,只能在軍隊裡頑強掙扎。至於宗室,也就只剩下管理王族事務這最後一點權力。

  寶鼎橫空出世,楚系大將桓齮和關東系大將蒙武先後戰敗於河北,老秦人和宗室終於迎來了發展的大機遇。

  在最近幾年裡,秦軍先後攻佔了中原、河北、代北、燕南、江南、山東和淮北,其中宗室和老秦人直接控制了河北、代北、燕南和江南,而中原因為戰略位置太過重要,秦王政和中央始終要控制在手,所以各方勢力在中原都未能佔據優勢。

  中原決戰之後,宗室和老秦人又控制了山東和淮北,但宗室和老秦人的親密關係也到此結束,寶鼎不能任由老秦人繼續控制地方了,假如老秦人拿下了整個大江流域,把兩淮和江東全部收入囊中,那勢必引發中央和地方的對抗,大秦必將有分裂之禍。

  寶鼎和老秦人反目成仇,老秦人的損失太大,首先老秦人失去了北疆的控制權,雖然北疆大軍裡老秦將領至少佔據了一半以上,但這些人不足以威脅到寶鼎對北疆的控制。其次老秦人失去了江南的控制權,雖然公子高是江南封國的封君,但江南軍政兩屆幾乎都是江南楚人和十八方鎮的趙人,他們只聽寶鼎的命令,假如寶鼎暗中摯肘,這一次渡淮作戰的前後夾擊恐怕難以實現,大軍渡淮作戰的難度將成倍增加。

  老秦人因為武安君一案,遭到的打擊太大了,雖然現在恢復了元氣,但距離老秦人的鼎盛時期還差得太遠,所以老秦人若想實現自己的目標,就必須與寶鼎合作,與宗室合作,繼續發展自己,直到足以抗衡中央為止。

  如何才能維持與寶鼎的合作?當然是最大程度地壓制寶鼎,限制寶鼎實力的發展,不斷地擠壓寶鼎生存的空間,蓄意挑起寶鼎和秦王政、和其他勢力之間的矛盾,從而迫使寶鼎不得不向老秦人求助,不得不竭力維持與老秦人的聯盟。

  老秦人的目標是什麼?是分封諸侯。他們世世代代為大秦奮戰,幾百年了,如今終於統一了中土,大秦應該賞賜他們什麼?老嬴家應該如何報答?既然你秦王政不願意分封,那麼我們就自己來,我們拿我們應該得到的權力和財富。

  既然目標是分封諸侯,那麼大秦的儲君是誰,老秦人其實並不在意,他們在意的是自己所能控制的土地的大小,是自己實力發展的快慢,是未來分封時自己所能獲得利益的多少,所以,“王統”就成了他們實現自己目標的工具,成了他們壓制寶鼎、激化寶鼎和秦王政以及與其他勢力之間矛盾的手段。

  寶鼎現在要聯合朝堂上的所有勢力把扶蘇推上儲君之位,那好,老秦人可以鼎力相助,但條件是,你必須改變策略,全力支持老秦人把統一大戰進行到底。

  寶鼎拒絕了。

  老秦人也不強求,畢竟秦王政已經做出了決策,中樞也通過了這一決策,假若再改,秦王政和中樞的威信何在?那麼就退而求其次,把山東和荊宛的控制權讓給我們。

  老秦人無意與寶鼎爭奪北疆和江南的控制權,但山東的控制權絕對不能給關東人,荊宛的控制權絕對不能給楚系,這是原則性問題,關係到老秦人自身發展的問題,不容妥協。

  老秦人說得有道理啊。統一大戰都是誰打的?誰出的力最多?當然是老秦人,但老秦人得到了什麼?到目前為止,老秦人控制了河北兩個郡,中原一個郡,然後就是剛剛佔據的淮北兩個郡了,這是不是有點太欺負人了?

  我們是盟友,我們一直齊心協力並肩作戰,如今你寶鼎掌控了北疆三地五個郡,中原兩個郡,江南一個郡,這之間的差距是不是太大了?

  關東系在統一大戰中出了多少力?楚系在統一大戰中又出了多少力?如果扶蘇做了儲君返回京城,山東十有八九由關東系鎮戍,而楚系目前正在力圖奪回荊宛,咸陽何曾考慮過老秦人的利益?

  寶鼎無言以對。宗室勢力現在非常龐大了,假如由宗室出鎮山東,恐怕上至秦王政,下至楚系、關東系和老秦人都會反對。

  寶鼎黯然離去。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6 15:31
第412章 大敗而走

  右丞相隗狀、太傅公子寶鼎、太尉公子騰、駟車庶長公子豹、宗正卿熊布、典客卿公子騫等大臣聯名上書,請秦王立儲。

  宗室和外戚聯名舉薦長平侯公子扶蘇為大秦儲君。

  秦王政召集中樞大臣商議。

  御史大夫馮劫、郎中令蒙嘉、上將軍蒙武、治粟內史馮去疾等大臣唯秦王政馬首是瞻,他們知道秦王政暫無立儲之意,而當前形勢也的確不合適馬上立儲。公子扶蘇鎮戍山東遙領燕南封國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幫助咸陽宮控制地方,遏制功臣們進一步拓展地方勢力以對抗中央,所以他們明確表示,立儲一事既然已經拖了這麼久,又何必急在這一刻?待統一大業完成,中土穩定,再立王儲豈不更為合適?

  左丞相王綰、上將軍王翦和麃公、少府王戊等大臣則以沉默應對。他們和宗室沒有達成妥協,但他們不能因為王統一事而與宗室針鋒相對,更不能公開反對導致兩者之間的聯盟破裂,所以他們選擇了沉默,以此來暗示秦王政和其他大臣,老秦人不參與這事,立何人為儲是老嬴家的家事,他們不合適發表意見,更不合適公開支持誰反對誰。

  老秦人的沉默其實就是蓄意阻擾立儲,尤其當王綰、王翦這對將相在議事上顧左右而言他,大談即將開始的渡淮作戰,擺明了就是支持秦王政暫不立儲的意見。

  寶鼎在議事上滔滔不絕,據理力爭,充分展示了他做為大秦政治格局中的第三股勢力的強悍力量。

  當初秦王政從北疆調走二十萬大軍的時候,朝野上下都以為寶鼎的實力給嚴重削弱了,但寶鼎在北疆實施的一系列新政尤其人口遷徙和墾荒屯田發揮了重大作用,寶鼎的實力不但沒有削弱,反而被他借助北方本土諸族的力量迅速壯大,這次中原決戰中寶鼎就是以絕對實力在關鍵時刻吞滅了齊國,震撼中土。

  絕對實力的強大在政治鬥爭中還是具有決定性的作用。

  秦王政的政治謀劃若想成功,就必須借助北疆武力,所以秦王政不想在此刻與寶鼎發生衝突,而宗室、外戚、老秦人包括關東系,都非常樂於看到這對兄弟大打出手。宗室和外戚支持寶鼎,老秦人和關東系支持秦王政,其實就是意圖借助“立儲”來推波助瀾。寶鼎之所以在與秦王政私下溝通後,依舊固執地推動“立儲”,其實也就是將計就計,借豪門貴族的力量來逼迫秦王政讓步。

  秦王政讓步了。他首選認為立儲一事迫在眉睫,但當前時機並不合適,然後他誇獎了公子扶蘇,認為公子扶蘇這些年在外征戰功勛卓著,已經具備了成為大秦儲君的所有條件。這是秦王政第一次在中樞議事上公開表示,他傾向於由長子公子扶蘇來繼承王統,做大秦的儲君。

  寶鼎對秦王政以這種表態的方式來拖延立儲極其不滿,他毫不猶豫,乘勝追擊。

  寶鼎詳細分析了統一大戰的最後進程,對中土大勢的發展做了一番預測,雖然很多事情不能公開說,更不能說透,但君臣們心裡都清楚,寶鼎之所以這樣咄咄逼人,還是要逼著秦王政拿出一個具體的立儲時間。

  寶鼎認為,渡淮之後,就是最好的立儲時間。如果秦王政和咸陽宮認為還是不合適,那可以推遲到西南遠征結束之後。

  這個建議拿出來之後,老秦人的臉色有些難看了。

  從功臣們的立場來說,一鼓作氣打過大江,吞滅楚國,完成統一大業無疑最符合他們的利益,但秦王政要想方設法控制地方、遏制功臣們擴張地方勢力,寶鼎則想方設法要以最快速度發展北疆武力,這兩股政治勢力都要阻撓統一大業的迅速完成,所以,秦王政的決策才出乎了大多數人的預想,而寶鼎更是提出“穩定”戰略來拖延統一戰爭的進程。

  現在,寶鼎第一次公開支持西南遠征,其目的很明顯,你老秦人不支持我推動立儲,我也就堅決阻止你們渡江作戰完成統一戰爭,大家都來賭一把,假如秦王政贏得了西南遠征,國內矛盾在中央財政崩潰的情況下愈發激烈,他還有什麼理由不立儲?假如秦王政輸了,那大秦因為中央財政的崩潰而陷入分裂之危,秦王政若想維持大秦的統一,那就更要立儲了。

  儲君一立,就算老秦人打過大江,吞滅楚國,幫助公子高以江東為封國對抗中央,公子高也永遠失去了立儲的機會,老秦人也失去了以公子高繼承王統來順利打開分封之門的可能,最終迫使功臣們不得不以武力手段來形成割據事實。如果局勢發展到那一步,中央和地方的矛盾徹底激化,內戰必然爆發,而內戰對中土的傷害之大可想而知,功臣們雖然謀求分封,但絕不想以如此高昂代價達到自己的目的。分封之路太過艱難,誰敢保證他們能走到終點?如果行至中途就灰飛煙滅,那就是一場慘痛的悲劇了。

  寶鼎和老秦人對立,雙方聯盟破裂,這導致老秦人對軍隊的控制力大大減弱,導致秦王政和中央可以籍此機會削弱寶鼎和老秦人對軍隊的控制權,這是秦王政樂於看到的局面。

  秦王政仔細權衡後,再次讓步,承諾在西南遠征結束後便擇機立儲。

  這是秦王政在中樞議事上第一次公開與寶鼎聯手,其實也就等於變相地改變了他的決策。有寶鼎出面阻撓大軍渡江作戰,那麼西南遠征也就是勢在必行了。

  既然西南遠征已經成為正式決策,那中樞必然要做出一系列的準備,而其中首當其衝的就是人事調整。

  本來這一輪的人事調整中並沒有涉及到西南遠征,朝堂上各方勢力經過激烈博弈,已經在很多人事上形成了妥協,但秦王政和寶鼎卻非常默契地以“王儲”為工具,突發奇招,政局再掀波瀾,打了公卿大臣們一個措手不及,各方勢力先期在人事上達成的妥協已經無法應對這一新局面了。

  寶鼎拿出了一系列人事調整意見。

  上將軍楊端和出任西南遠征軍統率,右更章邯坐鎮江南為遠征軍運送糧草輜重。楊端和離開燕南後,燕南鎮戍由少上造蒙恬出任。章邯離開山東後,其鎮戍臨淄之重任則由左更馮鷙承擔。馮鷙是馮劫之子。

  做為交換,關東系大臣蒙氏、馮氏堅決支持上將軍楊端和出任西南遠征軍統率。

  楚系主掌西南遠征之重任,如果成功,憑此功績足以保證熊氏外戚東山再起,所以隗狀、熊布和公子騫等楚系大臣也一致支持。

  老秦人無力反對。

  秦王政當即准奏。

  楊端和回東南組建遠征軍,遠征軍以荊宛軍隊和江南軍隊為主力,東南水師負責運輸糧草輜重,整個東南戰場上的軍隊都歸楊端和調度。也就是說,此次秦軍渡淮作戰後,麃公也就完成了他的使命,只能到江淮和王翦一起準備渡江作戰,老秦人徹底失去了爭奪江南控制權的機會,同時,也失去了把本系勢力延伸至山東的機會。

  接著就是荊宛的控制權。荊宛兩個大郡,南陽和南郡。南陽郡守現在是關東系的人,是秦王政的親信,而南郡郡守還在楚繫手中。這次出鎮江陵的公子嶠要隨同遠征軍作戰,輔佐他的昌文君熊熾肯定要帶著東南熊氏的主要力量進入西南發展,以圖東山再起。東南熊氏一走,南郡就成了朝堂各方勢力的必爭之地。

  寶鼎舉薦潁川太守隗藏轉任南郡郡守。隗藏主掌南郡,可以把巴蜀和荊宛兩地很好地聯繫在一起,確保給西南遠征軍提供源源不斷的糧草輜重。

  在寶鼎的舉薦裡,南郡郡守一職,非隗藏莫屬,如果由其他人出任,必定嚴重影響到西南遠征的勝負。

  這話一說,先聲奪人,本來覬覦南郡的其他勢力急切間竟然找不到反駁之辭。

  秦王政有些猶豫,但對西南遠征勝利的渴望終究佔據了上風。准奏。

  荊宛依舊被楚系所牢牢控制,隗氏和寶鼎都達到了目的。

  做為交換,隗狀建議,王公子驤隨寶鼎去北疆,殺虜建功。這意思很明顯,公子驤到北疆,就是為領燕南封國做準備,一旦秦王政立儲,公子扶蘇回京,那麼公子驤就可以領燕南封國,寶鼎依舊可以牢牢控制整個北疆。

  更重要的是,兩位王子在北疆,領兩個封國,對寶鼎可以形成一定的箝制作用,這正是秦王政和寶鼎都需要的局面,有了這樣的局面,咸陽和北疆之間的合作關係才有一定的保證。

  寶鼎在這一輪政治博弈中可謂大敗而歸,無論是在推動穩定戰略還是推動立儲上,他都失敗了,雖然在其後的利益爭奪中他贏得了不少,但這是建立在發展戰略上,建立在他根本不願意看到的局面上,而他所爭取到的這一些利益與他所失去的利益根本沒有可比性。

  寶鼎心力交瘁,回到蓼園後渾身乏力,甚至有一種了無生趣的棄世之感。

  在不久之前,他天真地認為,自己只有擁有了絕對實力,就可以主宰天下,但這一刻,他只能嘲諷自己的無知。

  穿越之前的那個世界裡,曾有一位偉大領袖,他像神一般存在於中土,他就是中土的神,今日的秦王政根本無法與他相提並論。然而,因為政治理念的分歧,因為在國策走向上的爭論,他不得不打倒自己的政治對手。想像一下,以這位神級領袖的絕對實力,他是不是只要揮揮手就能擊倒對手?不是,普羅大眾看到的絕對實力實際上是不存在的,在權力場上,尤其在權力最高層,永遠不存在絕對實力,只有相對實力,即便是神級的領袖,也不得不發動一場聲勢浩大的“革命”來打倒政治對手,清洗政治對手的龐大勢力,然後扶植新勢力,拉攏政治盟友,繼續讓國策行走在他的政治理念下。

  今天寶鼎的絕對實力只是相對於權力場上的其他政治勢力的武力方面而言,在諸如中樞的話語權、朝政的控制上、財賦的調配上,他都處於劣勢,所以任何一個政治勢力,包括以秦王政為首的內廷,都不存在絕對實力,在擬制和實施國策的時候,都需要和其他政治勢力進行妥協。所謂的“家天下”只是相對而言,即便是在中央高度集權時期,朝堂上依舊存在各種各樣的政治勢力,比如北宋時期的政治就是一個典型,新黨和舊黨因為政治理念不同而互相鬥爭,乃至於最後互相傾扎你死我活,葬送了大宋王朝。

  秦王政和他的政治勢力都主宰不了天下的命運,更不要說寶鼎了。實際上主宰天下命運的不是某個領袖,也不是某個政治勢力,而是由領袖和政治勢力組成的統治階層。

  寶鼎是這個統治階層的一個政治勢力的領袖,他個人和他的政治勢力或許可以在某個時期某個階段改變歷史,但只要整個統治階層最主要最核心的矛盾不能得到妥善的緩解或者解決,那麼歷史最終還是會不可避免地走向原有的軌跡,王朝最終還是逃脫不了它的宿命。

  穿越之前的那個世界、那個領袖以整個國家、民族的落後為代價保住了自己的權力,維護了自己的政治理念,但他是個失敗者;歷史上的秦王政也是一樣,他以整個帝國的崩潰為代價保住了自己的權力,維護了自己的政治理念,他同樣是個失敗者。

  做個假設,假如寶鼎為了保住自己的權力,維護自己的政治理念,他將付出多大的代價?他不會比秦王政做得更出色,帝國一樣要崩潰,而且崩潰得更早,帶給中土的災難也更大。

  政治就是妥協。秦王政絕不妥協,結果帝國傾覆;北宋時期的新舊兩黨絕不妥協,結果葬送了王朝;我們偉大領袖也絕不妥協,結果給中土帶來一場浩劫。

  妥協,妥協,妥協……

  寶鼎在妥協中絕望。他可以預料到形勢的發展,當中土統一之時,也就是秦王政和豪門貴族決戰之刻。秦王政今日的妥協是為了明日的絕不妥協,而豪門貴族今日的妥協是為了把集權和分裂的矛盾推到爆發的邊緣。

  中土內戰已不可避免,無非就是早晚而已,而這決定於自己在政治博弈中的妥協。

  自己還有什麼可以妥協的?還能拿什麼妥協?無論自己是支持秦王政,還是站在豪門貴族一邊,最終都要靠武力來解決最尖銳的矛盾,但武力當真能解決嗎?看看大秦的崩潰,項羽稱霸的後戰國時代,還有大漢初期的七王之亂,這種種事實都表明,解決這個矛盾的辦法不僅要從肉體上剷除舊時代的貴族,還要從思想上剷除傳承八百餘年的分封,否則,中土就無法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大一統。

  北疆傳訊,匈奴人在大黑河一些集結,恐有異動。

  寶鼎匆忙離京。

  就在他離京的時候,王翦、麃公上奏,考慮到大軍渡淮之後,淮北局勢可能動盪,特懇請秦王政派遣王公子昌出鎮淮北。這是老秦人為奪取淮南之後建封國做準備。老秦人的奏請合情合理,秦王政和中樞也沒有理由反駁,而關東系和楚系都想在渡淮作戰中獲取功勛,這時候需要支持一下老秦人以緩和彼此的緊張關係,所以無一例外表示贊同,於是秦王政准奏。

  寶鼎日夜兼程回到代北平城,先期接到消息的楊端和、羌廆等北疆軍政官長都已趕到行轅相候。

  寶鼎詳細解說了咸陽決策,北疆的軍政官長們立即意識到咸陽政局越來越複雜了,秦王政竟然在統一大業沒有完成的時候,勞師遠征西南,開闢西南戰場,這實在看不懂。雖然遠征西南的理由勉強可以接受,但在中央財政極度匱乏的情況下,咸陽打算在最短時間內完成吞滅楚國、開闢西南和修築直道這三件大事,未免有些異想天開了。

  政治上從來就沒有異想天開的事,在有些人眼裡某些政治事件之所以不可思議,是因為他們不知道事件背後所隱藏的政治勢力之間的激烈的利益博弈,假如身處其中,對這些看似匪夷所思的甚至可以說是愚蠢至極的政治事件也就不以為奇了。

  當夜寶鼎與楊端和暢談通宵。

  寶鼎把能告訴楊端和的事情都據實相告,歸根結底一句話,遠征西南並不難,難就難在嶺南今後的走向。

  首先嶺南要發展,而嶺南的發展關鍵在南嶺大渠。這個時代江東並不富裕,吳越之地還算半蠻荒,指望江東給嶺南以幫助,太難了。能幫助嶺南的只有富裕的大河流域,主要是中原地區,而中原地區的糧食物資若要進入嶺南,只有翻越南嶺,所以未來幾百年,南嶺大渠的價值將得到極大的發揮,其戰略地位非常重要。

  嶺南的發展肯定緩慢,財賦也肯定極其有限,遠征大軍的主力也肯定要陸續撤回,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東南熊氏東山再起之後,肯定不會長期待在那個鳥不拉屎的蠻荒之地遠離咸陽中樞,所以,未來嶺南的走向必然影響到中土大勢的發展。

  那麼,東南熊氏將以何策殺回來?這才是嶺南今後走向的關鍵所在。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6 15:31
第413章 頑固

  楊端和關注的是如何贏得西南遠征的功勛。

  他願意去遠征西南,甚至願意從嶺南方向北上打楚國,但他無意長期鎮戍嶺南。從楊端和的態度就看得出來,不管是公子嶠和東南熊氏,還是遠征軍將士,都不願意待在嶺南。嶺南就是蠻荒之地,待在嶺南能得到什麼?

  歷史上趙陀之所以割據嶺南而稱霸,根本原因是秦國滅亡了,他又不願意屈從於劉邦等一幫楚國貧賤,只有據蠻荒而稱王,自生自滅。

  寶鼎感嘆自己的無力,這時候不要說他,就算秦王政也無法掌控西南局勢,更無法預測到嶺南的走向將給中土大勢帶來何種變化。

  寶鼎唯一能做的就是依據自己的歷史知識給楊端和以幫助,希望他能在最短時間內完成西南遠征,從而緩解中央財政的壓力,然後就是儘可能推動嶺南的發展。秦軍在嶺南不能僅僅著眼於立足,還要有所發展,依靠發展來緩解大軍鎮戍的壓力。

  寶鼎的設想是,將來扶蘇坐鎮中樞咸陽,公子將閭坐鎮北疆,公子嶠坐鎮嶺南,兄弟三人互為支援,應該可以保證中土的穩定,但這種設想過於理想化,就目前大秦內部不可調和的矛盾來說,即便是親兄弟,最後也有可能手足相殘。

  秋收之後,秦軍開始渡淮作戰。

  中原、山東和東南三地的軍隊都參加了這場大戰。秦軍在王翦的指揮下,順利渡過淮河。接著王翦的主力大軍開始攻打楚都壽春,而蒙武和章邯的大軍猛攻淮陰,麃公則統率東南軍隊主力攻佔尋陽,直殺湖陵、皖城一線,試圖以偏師進入江淮腹地,配合主力大軍攻打淮南。

  楚軍雖然兵力不足,但楚軍是防禦,將士們據城死守,再加上有彭蠡和江東兩個方向的有力策應,楚軍因此成功阻御了秦軍,並且讓秦軍在淮南戰場上“舉步維艱”。

  入冬之後,王翦受阻於壽春,蒙武也無法突破淮陰,更糟糕的是,楚國的大司馬昭公在彭蠡戰場上反擊得手,奪回了柴桑,在下稚江面上擊敗了秦國水師,導致秦國的東南大軍腹背受敵,不得不撤到尋陽、下稚一線堅守。

  淮南戰場上的秦軍失去了東南軍隊的策應,而項燕則得到了彭蠡戰場上的楚軍支援,秦楚兩軍的實力此消彼長,陷入僵持。

  渡淮作戰並沒有如想像的那般順利,軍資的耗費也越來越大,這導致咸陽不得不一次次命令河北、中原、山東三地郡縣加重賦稅的徵繳,增加徭役的征發,以確保大軍在淮南戰場上的需要。與此同時,咸陽也命令巴蜀和荊宛兩地郡縣給予東南戰場更多的支持,讓東南軍隊在新年之後發動新一輪攻勢,以突破楚國的彭蠡防線。

  初春,蒙武和章邯改變了攻擊策略。蒙武繼續攻打淮陰城,章邯則率精銳南下高郵,切斷了淮陰和江東的聯繫,斷絕了淮陰楚軍的糧道。

  此策立竿見影。淮陰楚軍得知高郵失守,糧道斷絕,馬上放棄了淮陰城,急速撤往廣陵、建陽一線,力保大江防線。

  淮陰楚軍一撤,壽春楚軍的側翼隨即失去了保護,項燕和楚軍兩淮主力隨時可能陷入秦軍的包圍。

  就在蒙武和章邯準備率軍殺奔壽春的時候,突然從山東傳來急報,膠東齊人舉兵叛亂,圍攻即墨城,而琅琊齊人也佔據莒城造反,山東形勢驟然惡化。

  蒙武果斷後撤,率主力日夜兼程北上琅琊平叛。

  章邯則率軍繼續向壽春挺進,但因為兵力有限,不敢貿然急進,這給了項燕和壽春楚軍從容後撤的時間。

  王翦攻克壽春,王賁、馮毋擇、李信率軍南下,奮力追殺。

  秦楚兩軍在合肥、浚遒一線相遇,此刻楚國江東、彭蠡兩地的援軍與項燕會合,兩軍再度廝殺。

  楚軍以大江為依託,在大江北岸構築了一道堅實防線,而秦軍在兵力上雖然有優勢,但奈何山東和淮北都是新佔之地,齊人圖謀復國,楚人試圖反擊,山東和淮北局勢在秦軍主力渡淮後日益惡化,秦軍有顧此失彼之憂,短期內若想一鼓作氣擊敗楚軍飲馬大江,困難重重。

  三月上,王翦抵達前線,打算與項燕決戰。

  正當秦軍蓄勢待發之際,從淮北傳來消息,楚人在睢水的蘄南一帶舉兵叛亂,蘄城、靈璧和符離塞瞬間失守,彭城岌岌可危。

  彭城若失守,淮北局勢必定大亂,淮南戰場上的秦軍也就陷入了腹背受敵的困境。

  王翦本打算孤注一擲,先在決戰中擊敗項燕,把楚軍趕到大江以南,佔據江淮,然後再回師戡亂,但馮毋擇、李信、章邯等將領都反對,一旦決戰未能取得預期戰果,秦軍損失太大,那麼不要說奪取江淮了,恐怕最後連淮河都守不住。

  這時扶蘇、蒙武也急書王翦,請他以中原、山東和淮北局勢為重,暫時放棄決戰,與楚軍對峙於淮南,同時抽調部分兵力北上平叛。

  王翦權衡再三,還是放棄了決戰之念。這一仗他敗不起,而咸陽政局的發展也不允許功臣們在這個關鍵時刻打敗仗。從目前局勢來說,渡淮作戰的主要目的基本達到,各方勢力當務之急是穩定和鞏固自己所控制的地方郡縣,同時推動秦王政發動西南遠征。既然咸陽宮不願意看到功臣們一鼓作氣吞滅楚國,進一步壯大地方勢力以對抗中央,那這一仗無論怎麼打,結果都是一樣,佔據整個江淮和佔據淮南地區實際上沒有太大區別。

  讓秦王政去遠征西南,讓中央財政去崩潰,而功臣們則借此機會發展自己的地方勢力,中央和地方之間的實力對比將因此產生變化,此消彼長的結果就是中央將以更快速度失去對地方的控制。

  王翦下令,馮毋擇、麃浚率軍返回淮北平叛,主力則在合肥、浚遒、建陽一線與楚軍對峙。

  王翦上奏咸陽,詳述江淮局勢,懇求秦王政和中樞給予援軍和錢糧武器,確保秦軍在平定山東和淮北兩地的叛亂之後,可以與楚軍進行決戰,繼而攻佔整個江淮,兵逼江東。

  四月,秦王政和中樞以各地正在春耕和山東、兩淮局勢動盪為由,命令王翦停止攻擊,與楚軍對峙。

  同時,秦王政授權王翦,與楚國開始議和談判,一邊暫時穩定江淮局勢,一邊全力戡亂,確保山東和兩淮能夠渡過此次危機。

  渡淮作戰持續了大約半年時間,秦軍在佔據較大優勢的情況下卻戰果有限,這充分證明了當初武烈侯公子寶鼎在中樞議事上的分析和預測。

  這幾年秦國統一進程的速度太快,秦軍在戰場上連戰連捷,吞滅關東五國佔據了大片疆土,但秦國短期內“消化”不了這麼大的疆土,尤其是國策變革更是嚴重滯後於形勢發展,由此導致了一系列激烈的矛盾和衝突,各種危機頻頻發生,其潛在的隱患也越來越大,所以大秦必須放慢統一的腳步,先把關東五國“消化吸收”了,把新佔領的疆土穩定下來,把國內各種矛盾和衝突緩和下來,然後再以雷霆之力,一舉奪得統一大業。

  然而,今日大秦的政局發展卻與中土的形勢發展背道而馳,武烈侯的穩定戰略雖然對中土、對大秦、對天下蒼生都有利,但對君王和豪門貴族等統治力量卻不利,因此他的發展策略被否決,大秦的統治階級“齊心協力”把中土推上了一條未知的充滿了無限變數的路。

  五月,在秦王政的主導下,在公卿大臣們的“默契”配合下,咸陽中樞一致通過了最新決策,大秦暫停統一戰爭,與楚國議和,同時進行西南遠征和直道修築。

  同月,秦王政下令,廣武侯麃公調任江淮戰場的副統率,與武成侯王翦一起鎮戍兩淮,並負責主持渡江作戰的準備工作。

  大庶長楊端和進爵為倫侯舞陽侯,出任西南遠征軍統率。

  王公子嶠和昌文君熊熾隨同遠征軍開闢西南。

  右更章邯進爵為少上造,出任長沙守相,輔佐長沙侯公子高,負責為西南遠征軍運送糧草輜重,並與江淮戰場上的秦軍對江東楚國形成夾擊之勢,為渡江滅楚做好準備。

  陳祿出任司空一職,全面主持直道的修築。

  六月,秦王政請武烈侯公子寶鼎回京,參加西南遠征和直道修築等國事的商討。

  寶鼎日夜兼程而回,搶在黃依分娩之前抵達咸陽。秦王政聽說寶鼎的第一個孩子出世,非常高興,特意趕到蓼園恭賀。半個月之後,趙儀也生了一個男孩。秦王政再一次趕赴蓼園恭賀。

  兄弟兩人的關係看上去非常好,但中樞大臣都知道,最近一段時間秦王政對寶鼎非常惱怒,對其一次次借助中央財政危機來拖延西南遠征和直道修築一事極其不滿。

  拖延西南遠征和直道修築是目前寶鼎能夠想出來的,一定程度上可以緩解中央對國民過度“壓榨”,緩和兩者之間尖銳矛盾的唯一辦法,但寶鼎這種做法兩邊不討好。

  對於秦王政來說,西南遠征意味著功勛,意味著中央權威,意味著中央贏得更多時間來控制地方,而直道修築則意味著對北疆的箝制,意味著中央可以得到北疆武力的直接支持,所以秦王政不惜代價也要搶在功臣們控制更多的地方郡縣、搶在功臣們形成割據事實之前,完成這一系列的佈局。

  對於功臣們來說,西南遠征則是他們用來打擊中央權威的最有效手段,不管遠征軍是大敗而歸還是陷在西南那個蠻荒之地,對中央都是個沉重的打擊,而在這同時,功臣們則可以借助中央的賦稅政策,肆無忌憚地掠奪地方財富,繼而壯大自己的實力,與中央形成對抗。

  所以秦王政和咸陽宮也罷,朝堂上的功臣們也罷,都在積極地不遺餘力地推動西南遠征和直道修築,偏偏在這個時候,武烈侯公子寶鼎還是非常頑固的堅持自己的政治理念,一而再再而三的強調王國利益和普羅大眾的利益,試圖利用自己的龐大實力來阻撓這兩件大事的進行,這實在令人無法理解,也無法容忍。

  寶鼎意欲何為?他難道不知道誰是這個世界的主宰?誰是中土的真正主人?統治階級的利益和普羅大眾的利益相比,孰輕孰重他不知道?所謂的“水亦載舟水亦覆舟”純粹是荀子對主宰這個世界的貴族們一種極端不滿的發洩而已,沒有任何事實依據可以證明這一觀點的正確性。這一觀點是荒謬的,是政治上幼稚的表現。

  寶鼎是天才,有罕見的政治智慧,他不可能幼稚到這種地步,那麼他為何還執意如此?他難道不知道他的這種做法是“螳臂當車”嗎?他難道還能抵禦秦王政和豪門貴族的聯手之力?

  分析來分析去,誰也看不透這迷霧背後的東西。秦王政如此,朝堂上的公卿大臣也是如此。他們誰也不會認為寶鼎犯了政治上的幼稚病,寶鼎已經用他的天才證明了自己的智慧,所以大家都在竭盡心力去揣測寶鼎的真實意圖。

  揣測不到的東西總是讓人惴惴不安,因為惴惴不安而小心翼翼,因為小心翼翼而不得不仔細思量權衡,所以秦王政和公卿大臣們不得不在必要時候以適當的妥協和退讓來進一步試探寶鼎的意圖。

  司空陳祿到蓼園恭賀武烈侯喜得麟兒。

  陳祿如願以償主掌司空府,進入中樞,鄭國一系因此在關東系中的地位大大提高,而直道修築這項浩大工程將給鄭國的弟子門生們以建功立業的機會,鄭國一系的未來非常美好。

  大凡不知道陳祿“一躍登頂”的背後秘密的人都會這麼想,但鄭國和陳祿卻不敢妄自尊大,他們知道如果沒有武烈侯的謀劃和運作,也就沒有陳祿的今天。武烈侯兌現了自己的承諾,接下來,就該陳祿兌現他的承諾了。

  然而,就在他們打算“大顯身手”的時候,令人吃驚的事情出現了,武烈侯竟然一改初衷,蓄意阻撓直道的修築,這讓鄭國和陳祿無所適從。

  陳祿以中樞大臣的身份第一次公開走進蓼園,還是沾了秦王政的光。

  秦王政兩次上門恭賀武烈侯喜得貴子,擺出一副兄弟情深、恩寵有加的樣子,公卿大臣們豈敢託大?從丞相公到中央府署大員,紛至沓來,送一份重禮,喝兩杯喜酒,然後調頭走人,誰都不敢在這個時候得罪武烈侯。

  很明顯,秦王政以這種方式告訴天下人,武烈侯和北疆武力是大秦政治格局中的一股足以與其分庭抗禮的政治勢力,即便是他秦王政,也不得不在這個時候紆尊降貴親赴蓼園以作恭賀。秦王政把自己的兄弟捧到這麼高的位置上,當然是有目的。捧得高,才摔得狠嘛,所以不要說寶鼎本人感覺“高處不勝寒”,就連公卿大臣們也是暗自警惕,唯恐捲入這對兄弟之間的血腥廝殺而遭受池魚之災落得個屍骨無存的悲慘下場。

  陳祿與武烈侯相對而坐的時候,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我有資格與武烈侯同席而坐了?

  陳祿絕不敢有這樣的心思,他依舊像過去一樣惶恐不安,戰戰兢兢。躊躇很久後,他鼓足勇氣說道,“在直道修築一事上,我會信守承諾。”

  寶鼎笑著搖搖頭,問道,“什麼承諾?”

  陳祿臉色僵硬,笑容顯得生硬而難看。他張張嘴,想問為什麼,卻不敢說出半個字。

  “武烈侯,我身處其位……”陳祿欲言又止。他位居司空一職,主掌直道修築,直接聽命於秦王政和中樞,即便他想拖延工期,但拖得了嗎?

  寶鼎沉吟不語,臉上的笑容漸漸消散,眼裡露出深深的憂鬱。

  陳祿看著他的眼睛,被他的憂鬱所籠罩,心緒頓時晦澀而滯重,“武烈侯,我出自小吏之家,如果沒有師傅的教誨和器重,也沒有我的今天。年輕時,我曾追隨師傅行走天下,親眼看到庶民的疾苦。”陳祿說到這裡深深一躬,“我能理解武烈侯,但如今……”

  寶鼎無奈揮手,“盡你所能,能拖就拖吧。在崇山峻嶺中開鑿一條馳道,難度很大,工期也長,你司空府有足夠的辦法拖延工期,延緩財賦的投入速度,但正如你所說,大王和中樞一旦限定了工期,你也就沒有任何拖延之策了。”寶鼎嘆了口氣,“你能理解就好,你我各盡其力,各盡人事吧。”

  陳祿躬身致禮。他今天來,所求的無非就是這句話。不是他不想幫助寶鼎,而是他實在沒有能力相助。

  “你雖然進了中樞,但目前能給予我的幫助實在有限。”寶鼎繼續說道,“但再過一兩年,西南遠征勝利之後,你所修鑿的南嶺大渠將名震中土,你也將因此名揚天下,你和南嶺大渠將永載史冊。”

  陳祿神情複雜地看著寶鼎。寶鼎對他有知遇之恩,有栽培之恩,假如不是因為雙方分屬不同的政治勢力,陳祿願意誓死追隨,可惜……他現在即便想幫助寶鼎,也是千難萬難。此恩是永難相報了。

  “未來,你在中樞中的份量越來越重,你的意見也會得到大王和中樞的重視。”寶鼎言辭懇切地說道,“我希望可以借助你的力量,無限期地拖延直道修築的工期。”

  陳祿鄭重承諾,但他非常困惑,為什麼武烈侯在直道修築上會產生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

  寶鼎從陳祿的眼睛裡看到了他的疑惑,稍加考慮後,寶鼎決定把隱藏在咸陽政局背後的東西告訴陳祿,以便贏得陳祿更多的信任。

  “你想知道原因嗎?”寶鼎問道。

  陳祿猶豫著。如果知道了這其中的原因,自己的半隻腳也就踏進了蓼園,很多時候自己就必須跟著武烈侯的步子走下去。

  陳祿躬身為禮,“請武烈侯釋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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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4章 驅虎吞狼

  鄭國和陳祿均出自關東寒門,而當前國策變革方向尤其是世襲制的重建有利於寒門軍功階層的壯大,他們在統一後的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中將獲得很大一塊利益。寒門階層從國策變革中受益,源於武烈侯對國策變革的強力推動,所以朝堂上大凡寒門貴族不論派系對武烈侯都懷著一份敬重和感激。

  關東系中,寒門士人還是佔據著大多數,雖然經呂不韋一案後很多關東的寒門士人離開了咸陽,但隨著統一進程的推進,隨著大秦在穩定新佔疆土過程中對官吏的迫切需要,關東五國的寒門士人還是被大量徵募,而這些寒門官吏為了自己的生存,不得不想方設法通過各種渠道攀附咸陽的關東系大臣。這時候那些曾經追隨和攀附呂不韋的客卿門徒們就成了兩者之間的“聯繫人”,他們中的很多人再一次返回到咸陽,重新端起了老嬴家的“金飯碗”。

  與此同時,咸陽則對關東五國的王族和豪門權貴們進行不遺餘力的壓制和打擊,其中韓魏趙齊四國的王族和傳承久遠的豪門貴族都被強行遷徙到了咸陽,而他們離開故國舊土之後,大秦的功臣們卻並不能馬上代替他們有效控制被征服疆域,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大秦的功臣們都需要依靠當地的寒門官吏的幫助以鎮戍地方。

  關東系因此迅速壯大,但因為其力量主要集中在新佔領疆土的中下級官吏掾屬中,無法對大秦的政局和中土大勢的走向產生重大影響,所以目前的關東系不顯山不露水,表現得非常低調。

  大秦朝堂上的關東系主要研習法家學術,國策擬制以法家學術理論為基礎,而今日的關東系因為過於龐大繁雜,在學術國策上就比較複雜了,諸子百家的子弟都有,但大賢士子也要生存,在生存危機面前並不會有太多的大賢士子頑固地堅持自己的學術理論,所以現在關東系中研習、融合和認同法家學術者越來越多。

  這個時代的士人以利益至上,功業是建立在利益之上,所以他們信奉所謂的“自由”,“良禽擇木而棲”不僅僅表現在遊學和出仕任意一個諸侯國上,還表現在他們積極地追隨、侍奉和攀附各諸侯國的權貴上。今日中土大秦吞滅諸國,馬上就要一統中土了,關東諸國的士人應該如何生存?當然是適應新形勢的需要,高唱著“賢臣擇主而事”紛紛投奔大秦。

  那麼寒門士人追求的最大利益是什麼?理所當然是躋身豪門貴族階層。大秦在統一過程中所進行的一系列國策變革正好一定程度上滿足了寒門士人的需要,但寒門士人是否因此就心滿意足了?不是。世襲制可以讓這一代的寒門士人普遍受益,尤其是大秦的寒門貴族,其中一部分將因為軍功而逐漸躋身於豪門貴族的行列。但下一代呢?下一代寒門士人處在一個和平統一的社會裡,而和平統一則意味著失去了最便捷的建功立業的機會。沒有功業可建,下一代寒門士人所能獲得的利益也就非常有限了。

  分裂和戰爭雖然讓中土生靈塗炭,卻可以給寒門士人攫取利益的機會。

  豪門貴族追求分封是為了掠奪更大利益,同樣,寒門士人為了攫取更大利益,必然會有一部分人支持分封,以便重建諸侯並列的中土,這其中又以關東的寒門士人為最。

  控制地方郡縣的大秦豪門貴族和幫助他們控制地方郡縣的關東寒門士人因為彼此的利益目標基本一致,必定會走到一起,這對咸陽宮和中央的威脅之大可想而知。但咸陽可以壓制和打擊有限的關東諸侯國的王族和豪門貴族,卻無法禁錮龐大的關東諸侯國的寒門士人群體。為了佔據和穩定龐大的新疆土,咸陽只有安撫、拉攏和利用他們。

  大秦的本土和來自關東的寒門貴族屬於既得利益集團,從他們的立場和利益出發,他們最希望中土的和平統一,希望大秦能夠實現中央集權,從而維持和發展他們的利益。寶鼎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所以積極謀求與關東寒門貴族的結盟,從而竭盡全力維持大秦的統一和和平,拯救未來的帝國。

  鄭國和陳祿就是關東系寒門貴族的代表,他們的政治理念與寶鼎所追求的目標基本一致,兩者都致力於中土的和平和統一,致力於中土生靈從此過上安居樂業的日子。

  寶鼎向陳祿闡述了自己的政治理念,然後以當前咸陽政局的發展為基礎,進一步分析了大秦統治階層內部最激烈的“集權”和“分封”的矛盾,而目前國內愈演愈烈的“官”與“民”的矛盾看似來源於“中央財政不足”和“統一進程加快”之間的衝突,但實際上在這些矛盾和衝突的背後都是“中央集權”和“分封諸侯”兩種政治理念的強烈對抗。

  陳祿安靜地聽著,心裡極度震撼。

  寶鼎的講述就像一股狂風吹散了籠罩在咸陽上空的烏雲,讓陳祿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咸陽政局的真面目。

  咸陽朝堂上是“集權”和“分封”的博弈,大秦疆土上是“中央”和“地方”的搏殺,無論統一進程是暫時停止還是穩步前進,最後都要引發一場生死對決,中土都將面臨再一次陷入分裂和戰亂的深重危機。

  秦王政有沒有力挽狂瀾之策?咸陽和中央能否擊敗功臣和他們所控制的地方勢力,維護中土的和平和統一?從大秦的政治格局上來看,大秦未來發展的關鍵在武烈侯和北疆武力,只要武烈侯和北疆武力幫助其中的任何一方,另一方都將以失敗而告終,但政治格局中的另外兩方豈能讓武烈侯與自己的對手結盟合作?豈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手聯合武烈侯擊殺自己?

  武烈侯始終都要做出選擇,誰是盟友,誰是敵人。從武烈侯的政治理念來看,他應該與秦王政攜手合作,聯合龐大的寒門貴族力量,借助強悍的武力,擊殺以豪門貴族為主要對抗力量的功臣們,但這一選擇的結果必然是內戰,大秦將迅速陷入分裂和戰亂。

  從武烈侯追求的中土的和平和統一這個大目標來看,他又應該與豪門貴族結盟合作,利用強悍武力和龐大的地方力量,完全壓制中央,迫使中央分封諸侯。這一選擇的結果雖然在短期內維持了中土的和平和統一,但因為國策的原因,中土諸侯林立,大秦將在未來某個時候重蹈春秋戰國之覆轍,中土同樣要陷入分裂和戰亂。

  兩種選擇相比較而言,選擇前者是“長痛不如短痛”,以暫時的中土“陣痛”來徹底剷除折磨了中土八百餘年的“分封”毒瘤。“陣痛”雖然會給中土生靈帶來荼毒之禍,但卻可以給中土創造一個美好的未來。

  陳祿認為,武烈侯應該支持秦王政和咸陽宮。假如武烈侯當真沒有割據稱霸為一方諸侯的想法,那麼他就沒有任何理由結盟功臣對抗中央。

  陳祿在考慮,自己是不是應該勸諫兩句,幫助武烈侯做出正確的選擇。

  誰知就在陳祿猶豫不決的時候,武烈侯直言不諱地告訴他,自己之所以至今沒有旗幟鮮明地做出選擇,是因為中土這個巨人在經歷了數百年的戰亂之後,遍體鱗傷、奄奄一息,根本經不起剷除“毒瘤”時所造成的劇烈“陣痛”,帝國會在“陣痛”中崩潰,中土會在“陣痛”中分崩離析。

  匈奴人正在大漠上進行統一前的最後戰鬥,匈奴人隨時會殺進中土,退一步說,就算匈奴人沒有擊敗大月氏和東胡,完成實際意義上的大統一,那麼匈奴人也可以聯合大月氏和東胡從北疆的“東中西”三個方向殺進中土,給中土以致命一擊。

  歷史上二十三年後匈奴人的大單于冒頓帶著四十萬大軍殺進代北,與劉邦激戰於白登山,劉邦戰敗,中土不得不以“和親”等屈辱之策來換取休養生息的時間。中土忍氣吞聲休養生息,而匈奴人卻橫掃河西,佔據天山南北,愈發強大。直到漢武帝時期,中土才完成中央集權,集中全部國力出塞作戰。當大漢將士封狼居胥,縱橫西域的時候,距離劉邦的白登山之敗已經有百年歷史了。

  寶鼎不敢妄想擊敗匈奴人,縱橫大漠,封狼居胥,但他妄圖拯救帝國,把中土數千萬生靈從後戰國時代的五年血腥屠殺中拯救出來,這樣當冒頓帶著四十萬大軍入侵中土的時候,中土人能擊敗北虜,能夠在南北戰爭中佔據優勢,給後人贏得足夠的時間蓄積實力,然後出塞遠征,開疆拓土,創造一個輝煌的帝國。

  但今日中土局勢的發展,讓寶鼎實現這一理想的難度越來越大。

  寶鼎從來到這個世界後就不停地宣揚匈奴人的強大,北虜對中土的威脅,未來南北戰爭的艱巨,所以他要中土的大一統,要中土的和平,要中土的休養生息,然而,秦王政和咸陽宮也罷,功臣們和地方勢力也罷,現在所關注的、所博弈的都是統一前後中土權力和財富的瓜分,甚至可以這樣說,目前整個中土的統治階層從現在直到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去關注大漠上的匈奴人,更不會去假象北虜入侵和未來的南北戰爭。

  攘外必先安內,國內的局勢都沒有穩定,哪有精力去阻御外虜?

  武烈侯對匈奴人的關注,對未來南北戰爭的假設,在大秦朝堂上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最初咸陽還有無知的貴族嘲笑武烈侯的“異想天開”,但經過這幾年的代北大戰之後,殘酷的事實給了當初嘲笑武烈侯的人一個大巴掌。

  武烈侯主掌北疆軍政,構建龐大的北疆防禦體系,秦王政要修築連通咸陽和北疆的直道,這些都證明了咸陽對北疆鎮戍的高度重視,大秦已經在為未來的南北戰爭做準備了,但統一戰爭尚未完成,統一後還需要一段“消化吸收”的時間以緩解和消除國內各種激烈矛盾,這導致咸陽根本沒有精力去關注匈奴人。即便秦王政要加強北疆鎮戍力量,其主要目的也是為了利用這一武力應對國內複雜局勢,而不是進行對外戰爭。

  大秦唯獨關注匈奴人,始終為南北戰爭做準備的就是武烈侯。

  武烈侯為了贏得南北戰爭,為了守護中土,就必須要贏得中土的和平和統一,而中土也只有如此才能集中全部國力進行南北戰爭,抵禦外虜,擊敗外虜。

  所以,武烈侯不能選擇與秦王政合作,那意味著中土很快陷入分裂和戰亂;武烈侯也不能與功臣們合作,那意味著中土將在未來某個時間陷入分裂和戰亂,而匈奴人的歷史軌跡如果沒有改變的話,在未來幾百年裡都是中土最可怕的敵人,假如中土在南北戰爭最激烈的時候陷入分裂和戰亂,中土的守護之責由誰來承擔?

  陳祿知道答案了,武烈侯選擇了最為艱難的一條路,也是他一直以來始終堅持的路,既不是高度的中央集權,也不是分封諸侯,而是介於兩者之間的“過渡”策略,他要以北疆武力為強大後盾,壓制秦王政和中央,壓制功臣和地方勢力,誰敢踰越他的底線,他就聯合另外一方進行打擊,從而保證大秦的國策變革方向始終行走在“集權”和“分封”之間。

  這條路太難了,以武烈侯目前的實力,在左右兩大政治勢力的夾擊下,很難讓大秦國策變革的方向始終行進在“過渡”策略的道路上,除非武烈侯的實力強大到已經凌駕於兩大政治勢力之上,但到了那個時候,兩大政治勢力在自身安全得不到保障的情況下,必然聯手,形勢會更加惡劣,武烈侯必然失敗。

  武烈侯設法拖延直道的修築,正是出於這一政治形勢的考慮。

  秦王政要加快發展北疆武力,武烈侯卻不敢發展太快。北疆武力發展太快,功臣們感覺到強大威脅,勢必向秦王政暫時妥協,以妥協來換取與秦王政聯手打擊武烈侯。

  直道修築實際上就是秦王政為自己的“驅虎吞狼”之策做準備。

  對於秦王政來說,武烈侯和北疆武力是“虎患”,功臣們是“狼害”,都是他要翦除的目標。修一條直道,名義上是增加了北疆武力,不明其中關鍵的人甚至還擔心北疆武力會威脅到咸陽的安危,但孰不知最擔心北疆武力的是功臣們,武烈侯手上的利劍讓他們如芒在背、寢食不安,必欲除之而後快。這時候無論是秦王政主動向功臣們妥協,還是功臣們被迫向秦王政妥協,最終都將引起武烈侯的極度不安,必定要搶在兩者聯手之前,出劍攻殺功臣,否則死的就是他了。

  陳祿想明白了咸陽政局的要害之處,對秦王政、武烈侯、王翦這些位於權力最頂端的人不禁產生一種深深的畏懼。

  他不屬於這個權力巔峰層次,他的師傅鄭國也不是,所以過去他仰視這些人,因為這些人背後的權力而畏懼,現在他被武烈侯強行拉進了大秦的權力中樞,對權力顛覆層次的陌生感正在一點點消失,但距離這個權力層次所必需具備的政治智慧還差得太遠,他還需要時間去學習和適應。

  寶鼎今天教授了他很多,這種機會千載難逢,今日一席話或許能讓他更快地融入到權力中樞,並迅速展露出他的政治智慧,而他的這些政治智慧正是現在武烈侯所迫切需要的。

  初冬到了,北疆也進入了戰備狀態。冬天雖然寒冷,但也是北虜入侵的好時機,每到這個時候,北疆各邊郡就要召集青壯男丁進行軍訓,準備隨時投入戰鬥。

  現在北疆武力強悍,假如要徵調全部適齡男子作戰,其軍隊數量可以達到四十萬以上。這是一個讓人恐怖的數字,好在北疆貧瘠,雖然墾荒屯田的成效越來越大,糧食一定程度上可以自給,但如果沒有中央財政的支持,北疆能夠投入戰場的軍隊不會超過十萬人,而且作戰時間非常短。

  不過即便如此,但武烈侯返回北疆的時候,咸陽還是感覺到了越來越大的壓力,而河北、中原和山東等地的功臣們也對這只越來越強悍的北方“猛虎”產生了一種不安的情緒。

  寶鼎在離京的時候,山東的叛亂只平定了一半。扶蘇和馮鷙平定了膠東的暴亂,而蒙武卻在琅琊戰場上遲遲沒有進展,幾個月都沒有攻克莒城。事實上蒙武圍而不攻,根本就沒有打。王賁和麃浚在淮北戰場上的平叛也進展緩慢,竟然讓叛軍攻佔了彭城。

  武烈侯寶鼎在離京之前放出話來,必要的時候,北疆軍可以再次南下作戰,討賊戡亂。這句話讓王翦、蒙武等人非常難堪,不得不加快平叛速度。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6 15:31
第415章 我白痴啊?

  匈奴人在饒樂水一帶重創東胡之後,其在大漠東南方向的安全得到了保障,左方諸王也佔據了更大疆土。戰場上的勝利很大程度上增加了單于庭的權威,鞏固了內部的團結,於是頭曼大單于和匈奴左方諸王再一次把目光轉向了中土。

  現在匈奴人已經基本上統一大漠,但匈奴人絕不會停下發展壯大的腳步,這不僅僅是因為匈奴貴族們擁有稱霸天下的雄心壯志,更因為大漠諸族的生存環境非常惡劣,匈奴人和其他北虜諸種的生活非常艱難。

  匈奴人統一大漠的終極目標是什麼?就是讓匈奴人過上好日子,讓子孫後代不再為了活著而一代代地無助掙扎,不再在黑暗和痛苦中哀嚎終生。為了生存,匈奴人要不斷地廝殺,要不斷地拓展疆土,要不斷地掠奪土地、人口和牲畜。

  匈奴人統一了大漠諸族,那麼接下來他們的目標自然就是向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進行擴張。

  大漠的北方是荒無人煙的極寒之地,不適合人類居住;大漠的東方是無邊無際的原始森林,東胡人生活在這片原始森林裡,並依靠這片原始森林一度入侵大漠諸族,東胡人曾經創造過輝煌,但如今他們衰落了,被匈奴人擊敗,不得不再一次逃進原始森林;大漠的西方有雄偉的金山(阿爾泰山),在金山北部是蠻荒,而其南方卻有盆地、綠洲和草場,這些盆地、綠洲和草場上建有大小不一的王國,這些王國目前都附屬於河西大月氏,統稱西域諸國。

  大漠的南方就是富饒的中土,傳說它就是人間的極樂之土,就連天上的神仙都對它的富饒垂涎三尺。

  匈奴人要生存,要擴張,他們不可能繼續向北,而東方的東胡已經被他們趕進了原始森林,最後就剩下西方的西域諸國和南方的中土。無疑,南方的中土是他們的首選目標,西方的西域諸國是他們的第二目標。

  長城是匈奴人進入中土的障礙,而戍守長城的武烈侯公子寶鼎和幾十萬北疆鎮戍軍更是匈奴人入侵中土的最大敵人。

  從戰略上來考慮,匈奴人入侵中土的最佳攻擊方向就是代北。只要佔據代北,匈奴人從太原而下,可以直殺關中,從中山而下,可以直殺河北和中原,所以匈奴人在陰山南北屯駐了重兵,而中土大秦也在代北嚴陣以待。

  匈奴人突破代北的難度顯然很大,但匈奴人若想入侵中土,就必須突破代北,所以匈奴人大單于頭曼從親征代北失敗之後,就想方設法招募中土諸侯國的流亡貴族,以便通過他們來進一步瞭解中土,尋找到攻擊中土的策略。

  趙國的流亡貴族除了一部分追隨在燕王喜身邊,大部分都投奔到了匈奴單于庭,試圖借助匈奴人的力量奪回疆土,重建國祚。

  齊國亡國的速度太快,很多齊國貴族在亡國之刻,不得不乘船出海,其中一部分就逃到了遼東。敵人的敵人就是自己的朋友,秉承這一原則,一些齊國貴族也投奔到匈奴單于庭,為匈奴人效力,借助匈奴人的力量攻打秦國。即便復國無望,也要狠狠地咬秦人一口,報仇雪恨。

  燕國志在復國,要復國就要擊敗秦國,而現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匈奴人了,所以燕國貴族投奔單于庭的最多。對於他們來說,為了自身的生存,為了燕國的生存,什麼事不能做?

  燕國同樣關注遙遠的楚國。假如楚國也滅亡了,那麼燕國就連苟延殘喘的日子都屈指可數了,所以燕王喜派出使者,從海路趕赴江東,歷經千辛萬苦見到了楚王負芻。

  楚國得知燕王喜還在遼東堅持,又驚又喜,尤其在得知匈奴人要集中力量攻打代北的時候,他們更看到了勝利的曙光。假如匈奴人攻打代北,秦國就陷入兩線作戰的窘境,這對楚國的生存可謂至關重要。

  有鑑於此,楚國派出使者遠赴遼東,並擇機出塞結盟匈奴人。當這一消息在中樞大臣中傳開之後,流亡江東的很多趙齊魏韓四國的貴族當即主動請纓,有的派遣得力部屬護衛楚國使者,有的更是捨生取義,親自輔佐楚國使者北上出塞,目的就是一個,要報仇,要復國,要擊殺“窮凶極惡”的秦人。

  中土流亡貴族投身單于庭,讓匈奴人很快便對中土局勢有了全面而詳細的瞭解。

  由中土流亡貴族組成的“智囊團”給大單于頭曼進獻了一個攻擊策略:若取代北,必取河西。

  匈奴人拿下河西,對隴西就形成了高屋建瓴之勢,隴西隨即陷入危機。隴西危急,關中必然震盪。關中震盪,秦國必然調整北疆防禦策略,北疆軍的防守重心必定從代北向北地、隴西方向轉移,如此一來秦人在代北的防禦力量必然削弱,匈奴人由此贏得了入侵機會。

  大單于頭曼、左右賢王和左右方諸王對此策略一致贊同。他們也傾向於先打河西,只是河西大月氏與秦國結盟,河西的防禦力量因此得以加固,打河西必然會引來秦軍的夾擊,匈奴人在西北戰場上可能會陷入腹背受敵的困境。

  “智囊團”於是獻計:以匈奴主力打河西,攻佔河西,以匈奴偏師鎮戍河南和雲中,以牽制秦人的北疆主力。同時派使者與北疆軍統率武烈侯公子寶鼎進行議和談判,並派秘軍在咸陽等地散佈流言,以離間秦王政和武烈侯之間的關係,加大咸陽和北疆之間的矛盾,混亂北疆局勢,繼而給匈奴人贏得攻佔河西的足夠時間。

  這一計策是建立在中土“智囊團”對中土局勢的判斷上,他們認為秦軍要繼續攻打楚國,以便完成中土的統一。當秦軍以舉國之力遠征江東的時候,必定無力在西北疆域展開攻擊,秦國沒有實力同時在南北兩條戰線上進行大規模的戰爭。

  正是因為秦國無力兩線作戰,所以中土“智囊團”才不遺餘力地誘惑匈奴人打河西。只待匈奴人拿下河西,在南北戰爭中取得了戰略上的優勢,那麼秦國就無法抵禦匈奴人的入侵了。

  如果匈奴人對大秦展開全面入侵,而秦軍主力還在江東遠征,那麼可以想像一下結果,秦國十有八九要失去代北,而代北的失守導致秦國的整個北疆防禦崩潰,遼東的燕國有極大的可能擊敗秦軍,收復燕南之地。到那個時候,匈奴人從隴西、北地和代北威脅大秦的京畿,而燕人則直接威脅河北,楚國又在大江一線對兩淮和中原虎視眈眈,秦國四面受敵,可以說是必敗無疑。

  寶鼎還在咸陽的時候,王翦就在江淮前線與楚國的項燕開始議和談判,而司馬尚也在代北前線與匈奴人開始接觸。

  秦王政和寶鼎都不想在這個時候與匈奴人爆發大規模的戰爭,能談判就談判,儘量延緩匈奴人入侵的步伐。

  等到寶鼎回到代北的時候,看到的不是司馬尚和匈奴人的談判,而是司馬尚、羌廆、蒙恬和辛勝四位大將因為互相猜忌而引發的派系之間的激烈鬥爭,公子將閭、公子嬰、公子驤和曝布、司馬斷、桓煬、趙高等人雖然從中極力斡旋,但奈何這場爭鬥根源太深,四位大將又都坐鎮一方擁兵自重,誰也不願放棄自己的利益,結果不但未能緩和矛盾,反而把坐鎮上郡離石要塞的鎮戍大將白公差也給拖了進來。

  寶鼎此次回北疆,途中經過離石要塞,竟然在白公差的帳中看到了公孫豹,由此才知道北疆已經是“風起雲湧”了。

  公孫豹已經回家頤養天年,桓齮、白覽也歸鄉多年,唯有司馬鋅為輔佐公子將閭到代北待了兩年,後來因為生病也回家了。這一批老將軍中如今也就剩下王翦還在征伐四方,餘者都逃脫不了歲月的侵蝕,身體每況日下,垂垂老矣。現在桓齮就在家中臥床不起,寶鼎離京前還特意去看望了一次,但桓齮說話不便,記憶更是衰退得厲害,已經無法與寶鼎正常交流,估計時日無多了。

  公孫豹也盡顯老態,當年的彪悍本色如今也只存在於寶鼎的記憶之中,但即便如此,公孫豹依舊奔波在西北的大河兩岸,為維持大月氏和秦國的盟約而盡心盡力。這次公孫豹就是從大月氏千里迢迢而來。大月氏王紫蘇已經得到準確消息,匈奴人要攻擊河西,其具體時間應該是今年冬天或者是明年的初春。紫蘇為此派遣使者急赴咸陽求助,並請公孫豹趕赴代北,向武烈侯公子寶鼎求援。

  今日大秦的北疆防線已經長達八千里之遙,其中隴西、北地和上郡的長城防線由咸陽直接指揮,而代北、燕南的長城防務則由武烈侯公子寶鼎主持。大秦在其整個北部長城防線上部署了大約三十萬軍隊,其中公子寶鼎直接指揮的軍隊就多達二十萬。這是常規鎮戍軍,假如戰爭爆發,咸陽下令徵召邊郡所有適齡男子參戰,那麼長城防線的鎮戍兵力可以高達六十萬,而公子寶鼎直接控制的軍隊就有四十萬。

  今日公子寶鼎在大秦高居第一權貴之位,他在北方鎮戍中擁有絕對實力,整個北疆防禦體系就是由他一手構建,尤其重要的是,他對匈奴人的實力非常忌憚,對匈奴人統一大漠後南北大勢的變化有清晰的認知,大秦和大月氏的聯盟就是由他重建而成,並延續至今,而這一聯盟在過去幾年裡對穩固西北疆的長城防線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大月氏王紫蘇就是得益於寶鼎當年的幫助而問鼎王位,兩者關係密切,所以紫蘇更願意把河西和大月氏的這場危機的解決寄託在寶鼎身上,而不是寄希望於咸陽宮的那位素未謀面的大王。

  寶鼎得知這一消息並不吃驚。他早就預料到當匈奴人無法正面突破代北的時候,必然要選擇攻打河西來突破大秦的西北防線,繼而迫使代北鎮戍軍把防禦力量向西北邊疆轉移,由此給匈奴人贏得正面突破代北防線的機會。

  只是匈奴人選擇的時機恰到好處,正是大秦局勢危機四伏之刻,而此刻咸陽並不想也沒有條件進行大規模的南北戰爭。可以預見咸陽對大月氏王的答覆,大秦當然會遵從盟約給河西以支援,但實際上口頭支持大於軍事援助,最多也就是給河西以非常有限的錢糧武器方面的支援。

  但北疆人的想法不一樣。

  北疆人擊敗了匈奴人的入侵穩固了長城防線,又以雷霆之勢吞滅齊國滿載而歸,北疆人的慾望因此無限制地膨脹,北疆人的野心也是日漸瘋長。陞官加爵已經無法讓他們滿足,他們需要更大的軍功,需要佔據更多的疆土,需要以這些軍功和疆土為基礎來攫取分封,也要做個威名顯赫的一方諸侯。

  咸陽的高層決策雖然僅限於告知北疆高級軍政官長,但王翦和南方大軍受阻於江淮,山東和兩淮連續爆發叛亂,咸陽不得不與楚國進行議和談判的消息還是在北疆各級官吏中傳得沸沸揚揚。

  北疆人牛氣熏天,叫嚷著要南下渡江作戰。當然,這有些不現實,畢竟匈奴人就在塞外牧羊,北疆人要想獲得功勛,還得靠砍殺匈奴人的頭顱。既然南方大軍短期內無力渡江作戰,那麼北疆軍就可以出塞作戰了。

  於是以司馬尚為首的代北本土將領們打算北上攻打雲中,收復陰山長城,把匈奴人趕到陰山以北去,並對河南之地的匈奴人形成夾擊之勢。雲中曾是趙國的疆土,陰山長城曾是趙國的北部防線,但現在這片土地給匈奴人佔據了,代北人發誓要把它奪回來。趙國是滅亡了,但那裡依舊是他們的家,代北人要奪回自己的家園,要奪回自己的長城。

  以蒙恬為首的燕南鎮戍軍則強烈要求遠征遼東。燕國滅亡了嗎?沒有,燕王喜帶著軍隊還在遼東盤駐,而燕山以北的大片疆土卻落入了東胡諸種的手中。殺進遼東,殺過燕山,殺光燕人和東胡諸種,這才是北疆當前最為迫切的任務。

  以羌廆為首的北疆老秦人則反對遠征雲中,代北目前的財賦狀況的確有所改善,但距離遠征作戰所需還差了十萬八千里;同時羌廆也反對遠征遼東,遼東就是一片鳥不拉屎的蠻荒之地,勞師遠征除了讓某些人獲得功勛外,能給北疆防禦帶來什麼實質性的好處?

  目前北疆作戰,首要目標是穩固北部防禦,也就是說,北疆軍的敵人是匈奴人,北疆軍的攻擊目標應該是賀蘭山。拿下賀蘭山,攻佔河南之地,這樣河西、河南和代北三地就能連到一起,將來直道修築完畢,咸陽的糧草輜重可以經直道直接運到河南和代北,如此則大秦北部防禦固若金湯。

  這時候,北疆鎮戍軍裡的第四股力量說話了。這股力量是以辛勝、屠睢、任囂等原屬桓齮、楊端和的楚系將領為主,是北疆鎮戍軍裡僅次於本土老秦人的勢力。

  在華陽太后主政後期,桓齮和楊端和掌控著秦軍主力,並一度取得了對趙作戰的勝利,但隨著政局的變化,桓齮及其部屬與熊氏外戚反目成仇,獨立於楚系之外。桓齮東山再起後,辛勝等將領也隨之重返軍隊,並追隨公子寶鼎征伐中原、河北、代北、燕南和山東等地,尤其在桓齮致仕回家之後,這一系的將領迅速成為了公子寶鼎的嫡系。

  辛勝等楚系將領這些年雖然一直追隨公子寶鼎,但無奈他們的身上深深烙印著楚系的印記,所以蓼園系一直排斥他們,而代北人、老秦人和關東系始終與他們針鋒相對。這一次正好公子寶鼎不在北疆,辛勝等人總算撈到了一次“揚眉吐氣”的機會。

  無論北疆下一步採取何種攻擊策略,都需要楚系將領的配合,但對不起,我們不配合,我們要南下遠征楚國,北疆這地方我們不待了,走人。

  離石鎮戍軍統率白公差拿出的策略是集中北疆武力攻打河南之地的匈奴人,牽制匈奴人的兵力,從而幫助大月氏堅守河西。

  白公差派人去代北報訊,希望匈奴人即將攻打河西的消息能引起北疆諸軍統率的關注,然後再通過老將軍羌廆的遊說,先把北疆諸軍統率們說服了,這樣等到公子寶鼎回來的時候,主要攻防策略已經擬制完成,公子寶鼎可以在稟奏咸陽的同時,迅速調集軍隊趕赴離石要塞,秦軍由此就贏得了大戰先機。

  誰知北疆諸軍統率們因為各自利益需要,已經在北疆攻防策略上形成了分歧,產生了矛盾。白公差的這份信等於添了一把火,讓北疆鎮戍軍內部的矛盾轟然爆發。

  咸陽的直道就是先修到子午嶺和白於山,白於山長城距離離石要塞非常近,事實上咸陽這一決策非常清晰地透露出要先行攻打河南的意圖。攻打河南的直接受益者是咸陽,是鎮戍西北疆的老秦人,雖然這一戰肯定要動用整個北疆武力,但其他派系的將領尤其是代北人根本不會從中獲得任何好處。

  沒好處的事情,我為什麼要干?我白痴啊?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6 15:32
第416章 公孫老矣

  寶鼎平靜地聽完公孫豹和白公差的述說,臉上始終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但眼神中卻不時露出倦怠之意。

  他真的很疲憊,無論是咸陽還是北疆,抑或是南北兩方的局勢,都讓他有一種窮於應付、疲於奔命之感,如果不是身在其中,根本感覺不到這種心力交瘁的深深無助。他選擇了一條坎坷之路,一條改變這個時代卻被時代所拒絕的路,現在有誰可以幫助他?

  有時候回頭想想,命運很神奇,當初他把帝國的敗亡歸咎於法家大臣對集權的過度追求,如今自己卻需要結盟這些法家大臣,與他們聯手創造帝國的未來。昔日的盟友正在或者已經變成了敵人,而昔日的敵人卻轉化為自己的盟友。造化弄人,時事更是變幻莫測。

  就北疆而言,北疆的功臣們同樣追求分封,而北疆相對而言更具備割據稱霸的有利條件,在目前這種大環境下,寶鼎試圖依靠手中的強權強行壓制北疆軍政官長們對分封的追求,其難度顯然非常大。

  北疆局勢實際上就是中土局勢的一個縮影,某種程度上其事態的嚴峻性和危害性已經超過了整個中土大勢,而寶鼎所面對的局面比秦王政當前所遇到的困局更為惡劣。

  “我想知道你的看法?”公孫豹老氣橫秋地問道。

  寶鼎笑笑,調整了一下坐姿,慢吞吞地說道,“老爹不知道我的看法?其實早在當年出塞的時候,我就對你說過,我對河西有想法,我想擊敗大月氏,佔據河西,從而徹底扭轉我大秦在西北疆的被動局面。”

  公孫豹撫鬚而笑,“那是將來的事,那時候我已經不在了。以我的估計,在我有生之年,我大概是看不到你有攻佔河西的可能。”

  寶鼎微笑點頭,“所以呢?”

  “所以你還需要河西大月氏。”公孫豹說道,“雖然匈奴人攻打河西,可以消耗大月氏的力量,但就目前大秦的形勢來說,最佳策略應該是結盟大月氏,聯手夾擊匈奴。只有擊敗匈奴人,你才有希望攻佔河南和雲中兩地,繼而把北疆防線推到賀蘭山和陰山一線,確保中土的安全。”

  停了一下,公孫豹又補充道,“從咸陽方面來說,他們不僅需要你鎮戍長城,更需要你開疆拓土,這樣北疆大軍才能距離咸陽越來越遠,對咸陽的威脅也會逐漸減弱。這是你需要的結果,也是咸陽所需要的結果。直道修築,以我的理解來看,正是咸陽為此目的而建。”

  寶鼎想了片刻,鄭重點頭,“老爹對西北局勢的把握還是非常準確。”

  “武烈侯是贊同攻擊河南了?”白公差高興地問道。

  寶鼎斷然搖頭,“未來五年內,不考慮出塞作戰。五年後,看中土形勢如何發展,如果中土漸趨穩定,再考慮出塞作戰。”

  公孫豹神色頓顯凝重,白公差更是濃眉緊鎖,露出深思之色。

  “我個人的看法是,十年內,不考慮出塞作戰。”寶鼎的語氣很嚴肅,也很堅決。

  十年?大秦的北疆大軍在長城防線上十年不做任何進取?寶鼎打算幹什麼?他要拿幾十萬北疆大軍幹什麼?

  公孫豹和白公差互相看看,腦海中不約而同地掠過一個念頭,寶鼎要割據稱霸,要做一方諸侯,否則他為何十年不思進取?

  “理由呢?”公孫豹皺眉問道。

  “咸陽即將開始遠征西南。”

  這句話讓公孫豹和白公差非常吃驚。遠征西南源自寶鼎的西南策略,但西南就是塊蠻荒之地,而且楚人幾百年都未能遠征成功,更不要說眼前形勢下的大秦了,所以雖然有傳言說咸陽打算遠征西南,但大小貴族們一笑置之,權當笑話。這可能嗎?遠征西南求什麼?開疆拓土?現在連中土都還沒有最後統一,咸陽哪來的軍力和財力去遠征西南開疆拓土?這不是捨本逐末、本末倒置嗎?秦王政和中樞大臣們還不會愚蠢到這種不可思議的地步吧?

  結果咸陽宮竟然當真做出了如此荒謬絕倫的決策。

  寶鼎不可能開玩笑,所以公孫豹和白公差目不轉睛地望著寶鼎,等待他的解釋。

  寶鼎沒有解釋,而是繼續說道,“遠征西南是為了更快地吞滅楚國,完成中土的統一,也就是說,當武成侯和廣武侯在江淮戰場上擊敗楚軍後,馬上就要進行渡江作戰,與西南遠征軍前後夾擊江東,一舉完成統一大業。”

  “這需要幾年時間?”寶鼎自問自答,“我個人估計,最少三年,最多五年。大秦不具備兩線作戰的能力,這就是北疆大軍五年內不會出塞作戰的原因。”

  “在南方戰場如火如荼之刻,咸陽並沒有停止對北疆防禦的建設,直道修築就是其中一項浩大工程。”寶鼎繼續說道,“咸陽在中央財政瀕臨崩潰的情況下,還堅持修築直道,其目的就是為了將來出塞作戰,為了北伐大業的成功。”

  “直道能否在五年內完工誰也不知道,畢竟現在咸陽財力都要用在統一戰場上,迫不得已的情況下肯定要停修直道。我們做個假設,假設直道五年內完工,統一戰爭五年後結束,那時中土百廢待興,大秦亟待恢復國力,咸陽是否還會馬上進行北伐?顯然不會,所以我的估計是,北伐開始的時間應該在十年之後。”

  寶鼎用力揮了一下手臂,“十年時間,北疆應該幹什麼?北疆應該發展到何種地步?北疆武力應該建設到何種程度?未來十年內,建設北疆,就是我們的全部任務。”

  公孫豹和白公差還沉浸在遠征西南的震驚之中,現在又聽到寶鼎意氣風發地說出了北疆的十年規劃,兩人心裡馬上萌發了一個念頭,此次寶鼎回京,肯定與秦王政達成了某種妥協,寶鼎的十年規劃是個騙局,隱藏在十年規劃後面的只有兩種意圖,一個是秦王政借助北疆武力鎮懾功臣和地方勢力,確保國內局勢在統一前後的穩定,還有一個就是寶鼎藉機壯大自身,圖謀自立,而後者的可能性遠遠大於前者。

  寶鼎已非當年走出北疆的痴兒少年,他如今是大秦第一權貴,他的一舉一動都在無數人的注視之下,所以他即便圖謀自立,也會在陰謀之上塗抹一層華麗的裝飾,他不會說出來,只有到謀劃成功的那一天,真相才會大白於天下。

  寶鼎以一種冠冕堂皇的方式委婉地拒絕了公孫豹的建議,但他對公孫豹畢竟有特殊的感情,而公孫豹在人生最黑暗的時候曾受惠於大月氏,對大月氏總是抱著一份報恩之心,所以寶鼎當天晚上一邊與公孫豹對飲,一邊與其做了一番更深入的交談。

  兩人的話題是從是否支援大月氏開始的。寶鼎承諾,肯定會支援大月氏,只不過要用其他辦法而已。

  接著公孫豹主動談到了武安君白起。公孫豹老了,在這個世上的時間不多了,但他最大的心願至今還沒有達成,那就是沒有讓武安君平反昭雪。

  公孫豹知道當前的咸陽政局並不利於寶鼎,雖然現在寶鼎的實力很強大了,寶鼎在過去的七八年中創造了崛起的奇蹟,但中土形勢變化太快,寶鼎至今也沒有找到為外祖父武安君平反昭雪的機會。

  “如果你能維持與老秦人的密切關係,那麼統一後,我認為你有機會給武安君平反昭雪。”

  公孫豹希望聽到寶鼎的承諾,這樣他即便死了,也能抱著一絲希望離去。

  寶鼎苦笑,他握著酒杯沉吟良久,猛地一口飲下,坦誠說道,“老爹,我讓你失望了。”

  公孫豹聽出寶鼎話裡的悲傷,心中驀然一痛,一股強烈的失望情緒瀰漫了他的身心,讓他非常憤懣,“為什麼?”

  “歷史總是在前進。”

  “武安君含冤而死,老王當年的決策完全錯誤,小王應該給武安君平反昭雪。”

  “老王的決斷沒有錯誤。”

  公孫豹的手顫抖起來,他強忍著怒氣,不敢相信地望著寶鼎,“他是你的外祖父。”

  寶鼎嘆了口氣,“老爹,歷史正在重演,你知道嗎?”

  公孫豹暗自心驚,“什麼意思?是武安君的歷史正在重演,還是成蛟的歷史正在重演?”

  “兩者兼而有之。”寶鼎說道,“西南遠征結束後,形勢便會漸漸明朗,很多事情不可避免。”

  公孫豹把酒杯放到了案几上,黯然嘆道,“為什麼會這樣?小王也要像當年的老王一樣,屠戮功臣嗎?”

  寶鼎無奈搖頭,“因為功臣要分封。”

  公孫豹望著寶鼎,思緒慢慢回到過去,很多已經模糊的記憶竟然在這一刻神奇般地清晰起來。

  “老爹還記得當年的事嗎?”

  公孫豹沉浸在回憶中,神思恍惚,久久不語。

  “你和你父親終究還是不一樣。”公孫豹忽然說道,“你像你母親,很多地方都像。”

  寶鼎把公孫豹的酒杯斟滿,然後輕輕地說道,“母親說,我是老嬴家的子孫,我的身體裡流淌著老嬴家的血液。”

  公孫豹聽懂了寶鼎這句話裡的意思。寶鼎不會重蹈他父親的覆轍,更不會束手就縛做第二個成蛟,他要守護大秦,忠貞不二,所以,他不會再給武烈侯平反昭雪,他要輔佐秦王政統治這個嶄新的帝國。

  “你曾在武安君的墓前發過誓。”公孫豹心猶不甘。

  “歷史會給武安君平反昭雪。”寶鼎語氣堅定地說道,“大秦人不會忘記武安君,老嬴家更會牢記武安君的功績,大秦如果沒有昨日武安君的纍纍戰績也就沒有今日的統一大業,所以,歷史會給武安君一個公正的評價,但前提是,國祚要延續,未來的帝國要發展強大,大秦的江山要世代相傳,唯有如此,武安君和你們這一代人的功績才會銘刻在歷史的豐碑之上。”

  公孫豹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歷史?歷史會記得我們?”

  “歷史當然會記得你們,但如果大秦滅亡了,帝國崩潰了,由勝利者來書寫大秦的歷史,那麼大秦就是暴秦,秦王就是暴君,而你們則是殺人的屠夫。暴秦、暴君和屠夫的惡名將伴隨著歷史的發展,遭到一代代人的唾棄,最終,真相湮滅,歷史上只剩下一頁塗抹鮮血的黑暗。”

  公孫豹冷笑,“你以為你能改變歷史?你能主宰大秦的命運?你為何選擇這樣一條路?你本有更好的選擇,你根本無需把自己推到風口浪尖上。”

  “我一直就在風口浪尖上。”寶鼎嘆道,“自從你把我送出北疆,我就一直在風口浪尖上。我知道我改變不了歷史,我也主宰不了大秦的命運,但有些事總要人去做,你總不至於希望看到咸陽宮和老秦人再次兵戈相見,看到老秦人再次遭受可怕的劫難,看到大秦再次風雨飄搖風雨飄零。”

  公孫豹低下頭,沉默不語。

  寶鼎給他滿上酒,也給自己倒滿,然後望著酒杯裡搖曳的燭影,思緒漸漸回到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刻。李牧已經不再了,黑衣已經死去,好在荊軻的命運改變了,現在正在江南,這證明歷史還是可以改變的,命運也可以重寫,關鍵在於自己是否努力與天道做殊死搏鬥。

  “我老了,某一天會離開這個世界。”公孫豹的聲音裡透出一股落寞和蕭瑟,“很多人也老了,也會離開這個世界。十年後,會有多少人離開這個世界?當他們離開之後,很多事都會發生變化。”

  公孫豹端起酒杯,望著寶鼎,長長嘆了一口氣,“十年,好一個十年。”

  寶鼎告辭公孫豹,匆忙返回代北,把咸陽遠征西南的決策通告北疆軍政官長們之後,激化矛盾的“導火索”頓時熄滅,爭吵之聲隨即平息。

  但北疆內部的矛盾已經爆發,各方勢力之間的鬥爭卻是愈演愈烈。

  隆冬到了,北疆的軍事訓練進入高潮。今年的軍事訓練有一個特殊的項目,那就是北疆主力要長途行軍趕赴離石要塞。這一變化引起了北疆各級將領們的猜測,大家估計武烈侯要對河南之地的匈奴人展開攻擊。

  北疆大軍裡除了老秦將領,其他派系的將領都不願意遠征河南,於是剛剛平息的爭論再度爆發。

  武烈侯果斷出手,大範圍調換各軍統率。此刻北疆軍主力大都由中下級軍官統領趕赴離石要塞集結,各軍統率手中掌控的兵力十分有限,這導致武烈侯的“突然襲擊”沒有遇到任何阻礙。

  在這之前,寶鼎已經把調換北疆諸軍統率以穩定北疆局勢的想法如實稟奏了秦王政和中樞,並就諸軍統率的調換方法和中樞交換了意見。中樞同意此策,秦王政更是授予寶鼎先斬後奏之權,給其充分信任。

  新年之前,秦王政下令,上將軍羌廆(hui)爵升倫侯臨洮侯,鎮戍隴西。

  羌廆出自隴西羌族,其部下大都來自西羌諸族。軍制改革的時候,秦王政一口氣封了五個上將軍,羌廆就是其中之一,率軍鎮戍隴西。上次武烈侯率軍南下中原參戰,北疆缺少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將坐鎮,於是又把羌廆臨時調回到北疆。現在“分封”之議甚囂塵上,中央和地方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大,隴西做為京畿的西方門戶,其軍隊基本控制在隴西李氏手中,這讓咸陽非常不安,於是再度把羌廆調回隴西,以分隴西李氏之權,削弱李氏的實力,減少隴西李對京畿的威脅。

  秦王政下令,調少上造蒙恬鎮戍離石要塞。原離石要塞鎮戍軍統率少上造白公差調任代北鎮戍。

  離石要塞是關中防禦的第一道門戶,而離石要塞又直接聽命於咸陽,秦王政當然有足夠的理由安排一位親信鎮戍離石。

  秦王政下令,燕南封國的鎮戍軍一分為二,一部鎮戍燕南西南部最為富裕的薊城和督亢地區,一部則鎮戍燕南東北部,阻御東胡和燕人的入侵。秦王政下令,調安平侯司馬尚鎮戍燕南封國的西南部,調少上造司馬斷則鎮戍燕南封國的東北部。同時以太傅府長史趙高兼任燕南封國守相,箝制司馬尚,防止司馬尚在燕南擁兵自重。

  秦王政下令,考慮到代北鎮戍範圍太大,把代北三郡的鎮戍軍一分為三,其中少上造白公差鎮戍雁門郡,代侯公子將閭鎮戍代郡,大上造辛勝鎮戍上谷郡。

  中山鎮戍軍由少上造屠睢統領。

  咸陽命令抵達後,北疆的緊張局勢陡然為之一變。

  老秦人羌廆走了,雖然調來了白公差,但白公差、司馬斷等老秦將領都是公子寶鼎的親信,這一調動等於加強了寶鼎對北疆老秦系將領的控制。

  代北軍統率司馬尚到燕南去了,他一走,原代北將領就失去了領袖,與北疆統率府的對抗能力大為減弱。

  關東系將領在北疆大軍裡本來就是少數派,蒙恬這一離去,讓北疆軍裡的關東系將領基本上失去了話語權。

  此策厲害的則是把代北和燕南兩地的鎮戍軍拆分,如此一來,代北和燕南兩地鎮戍軍統率的實力受到削弱,而北疆統率部則加強了對北疆諸軍的控制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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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7章 西南遠征

  新年過後,寶鼎在北疆加緊建設北疆軍,並竭盡全力發展農耕、畜牧和市榷,同時利用蓼園巨商富賈的資金和物資加快北疆工商業的發展,尤其在礦冶和武器、農具、皮具、車械等製造方面加大了發展力度。

  寶鼎和北疆統率部經過仔細商議後,又決定在北地、上郡、雁門、代郡和上谷等地擴大牧馬苑的建設,利用北疆優良草場蓄養戰馬,為提高北疆軍的騎軍建設打好基礎。

  這一方案得到了咸陽的支持,秦王政和中樞為此授予寶鼎更大的行政權限,允許他在國策許可範圍內因地制宜實施一系列有助於北疆發展的政策,減少北疆對中央財政的過度依賴,緩解中央財政的巨大壓力。

  新年前後北疆諸軍統率和軍隊大範圍的調動引起了匈奴人的關注。很明顯,匈奴人試圖攻擊河西大月氏的計謀已經暴露,大秦人未雨綢繆,早早開始擬制策略應對西北局勢的變化,不出意外的話,當匈奴人攻擊河西之刻,也就是大秦人攻打河南之時。

  匈奴人並沒有因此而放棄西征策略,相反,他們認為只有在西征戰場上取得勝利,才能徹底打破匈奴人在西北戰場上的被動局面,所以匈奴大單于頭曼下令,一邊派遣使臣與大秦人接觸進行議和談判,一邊調集右方諸王的軍隊進攻河西,調集左方諸王的主力進入河南之地阻擊秦軍的攻擊。

  北疆的局勢隨著匈奴軍隊大範圍的調動而日趨緊張。

  咸陽對塞外匈奴人的動向並不關注,也沒有精力關注,咸陽現在關注的是西南遠征,是中央財政,是地方與中央的對抗越來越嚴重導致中央政策的執行力度大打折扣,中央對地方的控制力正在迅速削弱。

  中央可以忍受北疆的獨立特行,但不能接受其他郡縣與中央的對抗。

  北疆太過貧瘠,但北疆鎮戍直接關係到中土安危,北疆必須部署一支鎮戍大軍,而這支大軍又需要北疆人的全力支持,從兵源上到錢糧上的全方位支持,這單靠中央財政的支撐無法實現,所以武烈侯才遷徙人口,才墾荒屯田,才發展商貿,不遺餘力地改善北疆的貧窮,但北疆那塊土地上挖不出金山銀山,即便武烈侯和北疆人使出渾身解數,窮盡一切辦法,最多也就是維持北疆的生存,維持北疆鎮戍力量,也就是說,單靠北疆自身的財賦狀況,北疆實際上威脅不到中央。

  這才是中央不斷授予武烈侯和北疆統率部更大權限的原因,非常時期在非常地方行非常政策,中央這點基本覺悟還是有的。這樣做之後,中央一方面可以拉攏北疆,加深彼此間的信任,一方面在政策上支持北疆的發展,在財賦上則減少對北疆的支持,讓北疆儘可能自力更生,阻礙北疆實力的快速發展。

  中央對北疆實施特殊政策,是因為北疆實在是太窮了,其戰略地位又太重要了,而中央財政又入不敷出無法給予全部支撐,無奈之下只能給政策,給權力,給信任,希望武烈侯和北疆把這最艱難的幾年熬過去。

  當然,其弊端同樣很大,武烈侯和北疆權力過大,政策太鬆,而中央又盲目信任,極有可能把武烈侯和北疆推向割據稱霸的局面。

  然而,中央的事情同樣複雜,秦王政和咸陽宮無法直接控制朝政,甚至無法在中樞中擁有絕對的決策權。比如給予北疆更大權力和更寬鬆政策這件事,就不是出自秦王政和咸陽宮的本意。秦王政和咸陽宮一門心思要集權於中央,怎麼可能一次次向武烈侯和北疆做出讓步?

  但中樞大臣們利用當前的局勢,利用統一大業的困難、西南遠征的困難、中央財政極度匱乏等等事實,做出了讓武烈侯和北疆在未來幾年必須“自力更生”的決策。這個決策對中央的好處,對中央實施全部決策的必要性是顯而易見的,秦王政和咸陽宮沒有拒絕的理由。如果在這件事上設置阻礙,那任何一個決策的失敗,中樞最終都要把責任推給秦王政和咸陽宮,這其中的後果可想而知。

  在政治博弈中,豪門貴族在共同利益的驅動下,正從各個層面進行默契地合作,給予武烈侯和北疆更大的權力不過是他們合作中的一個小策略而已,他們有意把武烈侯和北疆推上割據稱霸之路,或許武烈侯本人拒絕分封,但他代表的是一個利益集團的利益,當形勢發展到一定程度,很多事就由不得武烈侯把自己的個人利益凌駕於本集團利益之上了,即便他一萬個不願意,最終也不得不選擇讓本集團利益最大化。

  初春,在中樞的全力推動下,西南遠征的準備工作已經基本進入尾聲,馬上就要開始進行入實施階段了。

  這時候,秦王政和中樞大臣們在遠征軍的兵力問題上發生了爭執。

  秦王政要確保西南遠征的勝利,為此他最早的建議是遠征軍的軍隊數量要達到三十萬左右,也就是說,十八方鎮的趙人要大量徵調,他們將成為遠征軍的絕對主力。秦人對這批遷徙到江南的趙人始終不放心,擔心他們到了西南後就不聽指揮,據嶺南而稱霸,所以中樞大臣諸如丞相隗狀、王綰、太尉公子騰等人強烈反對,遠征軍統率楊端和和公子嶠、昌文君熊熾等南下參戰的貴族們也是一致反對。

  秦王政在遠征軍的軍隊數量問題上絕不讓步,於是經過商議後,改從中原、河北、山東、兩淮等地徵調徵調兵役,其中山東和兩淮的青壯男丁大部分是齊、楚兩國的歸鄉降卒,拉到戰場上就能打仗,用他們做遠征軍的選鋒部隊去衝鋒陷陣正好合適。

  秦王政的想法是不錯,此策既能解決遠征軍的兵力問題,又能解決地方上存在的動亂隱患,但鎮戍地方的功臣們想得更複雜。鎮戍地方的功臣們如何增加自己的實力?第一就是保證地方軍的規模,而地方軍的來源就是這些青壯男丁,咸陽把他們全部拉到西南戰場上打仗了,即便不死也是杳無歸期,這不是存心要削弱地方勢力嗎?於是各地方郡縣的軍政官長們不約而同地向咸陽“訴苦”,無非就是因為長年戰爭導致這些地方的青壯男丁非常少,而無論是鎮戍地方還是恢復和發展地方,都離不開這些青壯男丁的勞作,所以無法向遠征軍輸送兵力。

  秦軍每到一地,必定核實戶口和土地,登記造冊,但無論是新建的各級府署還是功臣們,都在新佔領疆土上大肆掠奪土地和其他財富,同時還大量擄掠人口做為奴隸,為他們創造財富,所以咸陽拿到的這些統計數據缺乏真實性,但中央暫時沒有精力也拿不出有效辦法來制約或阻止這種事情的發生,只能聽之任之,只求先把地方郡縣穩下來、控制住了。

  地方郡縣先是拿虛假數據欺騙中央,現在又想方設法阻撓中央從地方郡縣征發兵役,最終造成的結果就是中央的命令形同虛設,變成了一紙空文,而中央所征發到的兵役更是寥寥無幾。

  中樞大臣們和中央府署官員都幫助地方郡縣說話,認為地方郡縣的困難實在太大。中央既要地方郡縣的賦稅,又要地方郡縣的徭役,而地方郡縣承擔著穩定和恢復之重任,這兩者之間形成了直接衝突,如果中央強行逼迫,地方郡縣的局勢恐怕面臨崩潰之危。

  這句話可不是危言聳聽。山東琅琊、膠東的叛亂剛剛平定,淮北蘄城、彭城的叛賊也剛剛誅殺,如果因為中央的逼迫導致地方叛亂再起,西南遠征肯定要延遲,那對中央來說就是得不償失了。

  秦王政憤懣不已,但又找不到合適的理由來責難地方郡縣。畢竟這是非常時期,中央實施了非常策略,中央困難,地方郡縣更困難,這是顯而易見的事。

  秦王政無奈之下把遠征軍的兵力調整為二十萬,但因為從其他郡縣征發的兵役數量實在太少,如果遠征軍為二十萬,那麼江南留守軍就所剩無幾了。

  長沙侯公子高和章邯急奏咸陽,請中樞慎重考慮。

  中樞大臣們似乎樂於看到這種局面的出現,紛紛支持江南的奏請,認為江南鎮戍軍的數量至少要保證五萬以上。

  用十五萬軍隊去遠征西南,不要說楊端和等遠征軍統率缺乏自信,就是秦王政自己也是惶惶不安。這一仗敗不起啊,但讓秦王政憤怒的是,現在朝堂上下都在期盼著西南遠征的失敗,都希望看到秦王政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因此中樞中的很多大臣,中央府署的很多官員和地方勢力聯手操控政局,把秦王政和咸陽宮逼得焦頭爛額。

  秦王政急書北疆武烈侯,徵詢他的意見。

  寶鼎回書,十五萬大軍遠征西南足以保證勝利,但在他看來,完全可以把軍隊精簡為十萬,以絕對精銳出戰,一戰可定。目前中央財政極度困難,遠征軍數量越是龐大,中央財政的支出越是驚人,對地方郡縣的壓榨越是厲害,由此必然激化中央和地方的矛盾,假如地方上叛亂迭出,局勢動盪,肯定不利於中央對地方的控制。

  十萬大軍出戰,進退方便,即便戰敗,損失也在可以承受的範圍內。另外,寶鼎認為遠征西南的時間可以拖一拖,以今年秋收之後為宜,這可以讓遠征的準備工作尤其是糧草武器的囤積量達到一定的規模。寶鼎一再告誡,南嶺大渠的開鑿雖然保證了遠征軍糧草輜重的輸送,但因為遠征路途遙遠,糧草耗費驚人,為保證遠征的全面勝利,糧草武器至少要囤積到足夠遠征軍一年的用度。

  寶鼎對遠征的信心讓焦慮不安的秦王政逐漸冷靜下來,開始把注意力轉移到糧草武器的囤積上,並且不再急於進行遠征。

  寶鼎此刻在北疆關注的是西北局勢。

  匈奴人在春暖花開之際開始攻打河西。秦王政和中央因為要全力進行遠征西南一事,無力顧及到西北局勢,所以授權寶鼎,全權處置西北邊事。

  匈奴人的進攻開始後,大月氏王紫塞的使者也風塵僕仆地趕到了北疆大行轅,向寶鼎求助。

  寶鼎無意出塞作戰,但又不能不支援河西,於是在長城一線派出大量斥候,向河南和雲中兩地的北虜諸族散佈秦軍即將出塞作戰的假消息,同時秦軍也在雁門和上郡之間頻繁調動,上谷郡方向的秦軍騎士更是一次次殺出無窮之門,這導致陰山以南的局勢非常緊張。

  匈奴人擔心秦軍攻打雲中,不敢傾盡全力攻打河西。

  六月,公孫豹做為寶鼎的特使趕赴隴西,說服了羌廆和毛子睿,西羌邊軍和隴西騎軍火速渡過大河,北上進入大月氏胖頓部的領地,做出隨時支援河西之態勢。

  秦軍隴西軍隊渡河支援河西,離石和代北兩軍也是虎視眈眈地盯著匈奴人,這使得西北局勢頓時為之一變,匈奴人的攻擊隨之減弱。

  秋收後,秦王政下令,舞陽侯楊端和率軍越過南嶺,遠征西南。

  中土的目光全部轉向了遙遠而陌生的西南蠻荒之地。

  新年之前,遠征軍報捷,大軍沿離水而下,攻佔蒼梧地區,接著在郁水兩岸展開,攻佔蒼梧、中留等城。

  楊端和、公子嶠、熊熾、蓋聶等遠征軍統率部官員奏請,以所佔疆土為桂林郡,郡治為蒼梧城。在蒼梧城設遠征軍大行轅,統一指揮嶺南戰場。

  正月,遠征軍一分為二,魏起率西路軍沿江而上,向夜郎國方向攻擊。蓋聶、荊軻率東路軍沿江而下,向大海方向攻擊。

  三月,魏起、楊昱的西路軍與夜郎人相遇。

  魏起考慮到秦軍第一次深入西南作戰,諸事不利,不敢貿然與夜郎國開戰,於是轉而南下,於五月攻佔臨塵城,並以此城為郡治,建象郡。

  三月,蓋聶、荊軻的東路軍在四會、番禹一帶遭遇南越諸族的聯合軍隊,雙方數次交戰,秦軍以絕對優勢擊敗了南越人。隨後秦軍橫掃九蓮山東西兩麓,攻佔湟溪要塞和龍川城。

  六月,楊端和和公子嶠率軍進駐番禹城,以此城為郡治,建南海郡。

  九月,秦軍在梅江一帶遭遇東越諸族的阻擊,並發現了楚人的蹤跡。荊軻果斷下令,停止攻擊,後撤龍川堅守。

  九月,西南遠征大捷的消息傳到咸陽,咸陽歡慶,京畿沸騰。

  秦王政尤其興奮。他第一時間給北疆的寶鼎寫信報喜。寶鼎的預言成為現實,遠征軍果然在一年時間內攻佔了西南大片疆土,建三郡,功勛卓著。

  這一勝利不僅給秦王政和咸陽宮贏得了功勛和威信,更讓中央在政治上、軍事上和財政上都獲得了戰略上的優勢,這才是秦王政欣喜若狂的根本原因。

  大秦中央在政治上一掃先前的頹勢,權威再盛;在軍事上完成了對楚國的戰略包圍,攻滅楚國不過是時間問題;在財政上贏得了寶貴的喘息時間,假如西南遠征久拖不決,中央財政勢必崩潰,因為增賦加稅而導致的國內尖銳矛盾必然爆發,中央和地方之間因為利益爭奪可能在對抗中形成武力衝突,繼而國內大亂,統一大業瞬間崩潰。現在這一切危機都隨著西南遠征的勝利而得以緩解,中央牢牢把持了政局的主動權,在中央和地方的對抗中佔據了顯著優勢。

  寶鼎很快回信。

  寶鼎淡淡地恭賀了西南遠征的勝利,並提醒秦王政,這一勝利的根本原因不是決策的正確,也不是遠征軍的驍勇善戰,而是因為陳祿和他主持修建的南嶺大渠。沒有這條大渠,也就沒有今天的驕人戰果。

  接著寶鼎告誡秦王政,西南遠征的勝利雖然標誌著西南策略的完成,但隨之而來的則是西南局勢的走向,而這一走向並不控制在咸陽手中,而是控制在遠征軍手裡,所以如何處理好中央和西南遠征軍在下一步決策上的分歧至關重要。

  寶鼎這封信抵達咸陽不久,西南遠征軍果然與中央決策產生了衝突。

  西南遠征軍在攻擊過程中遇到的都是南越蠻夷,其戰鬥力根本無法與秦軍相提並論,這與秦軍先前的預想差得太遠,於是將士們的自信心高度膨脹。

  他們很難相信,以西南百越人的戰鬥力,怎能阻止強大楚軍的南下擴張步伐?這時候遠征軍的統率們才看到了南嶺大渠的決定性作用。正是因為有了南嶺大渠,中土的糧草武器才能源源不斷地運到西南,而且全部都是水路,水路運輸可以充分發揮船隻的巨大運輸量和運輸途中低損耗的優勢,所以才有秦軍遠征的勝利。

  但西南終究是蠻荒之地,大秦的貴族們絕對不願意留在這裡發展壯大,於是他們的目光自然就轉向了楚國,轉向了江東,於是他們決定北上,攻打楚國。

  綿延數千里的南嶺是一道不可踰越的障礙,把江南江東和嶺南隔為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遠征軍不管是翻越南嶺,還是穿過東越人盤駐的地盤,最大的難題就是糧草武器的運輸,但遠征軍的自信心高度膨脹,而西南的蠻荒貧瘠又讓他們非常失望,於是遠征軍不惜代價也要殺進江東,擄掠財富或者割據稱霸。

  中央財政已經不允許遠征軍繼續作戰了,即便條件許可,中央又要耗費多少錢糧才能支撐遠征軍北伐江東?相比起來,當然是讓江淮戰場上的秦軍主力渡江南下最為合適。

  遠征軍的使命結束了,接下來遠征軍的任務就是鎮戍西南三郡,並給楚國的大後方以威脅,在楚國滅亡的時候斷絕楚國貴族逃亡之路。

  遠征軍會遵從中央的決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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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8章 孤獨的身影

  西南遠征的勝利改變了咸陽政局。

  大秦的貴族們原本對西南遠征根本不抱勝利的希望,所以他們以此為陷阱,推動西南遠征,試圖以遠征的失敗來打擊秦王政和咸陽宮,結果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他們很難相信,楚人幾百年都沒有做成的事,秦人竟然在短短一年時間內就完成了,大秦的國力難道已經發展到如此強橫的地步?

  事實摧毀了一切虛無的幻想,貴族們陷入被動,當務之急是擊敗江淮楚軍,渡江作戰,完成統一大業,再一次扭轉政治上的被動局面。

  西南遠征打完了,戰略上已經對楚國形成包圍,此刻大秦的首要之務當然是渡江作戰,吞滅楚國,完成統一大業了。

  朝野內外,一致要求秦王政下令進行江淮決戰,然後大軍乘勝追擊,渡過大江,攻佔江東,消滅楚國。

  與此同時,公卿大臣們紛紛上奏,為彰顯大秦的強大和秦王政的功績,在原離宮的基礎上改擴建一座豪華大宮殿,在渭水之濱修建六國宮殿,以紀念這一空前的統一偉業。

  統一進程已經接近尾聲,即便楚國有大江之險也無法阻止秦軍南下的腳步,現在咸陽已經可以著手準備統一慶典了。然而,中央財政承擔得了嗎?西南要鎮戍,北疆要鎮戍,大江南北有統一戰爭,僅此三項巨大的財政開支就足以拖垮當前的中央財政。

  西南三郡的開闢除了在政治上、軍事上給咸陽帶來好處外,在財政上實際上並未減輕中央財政的負擔,從長遠來說,反而讓中央財政背上了一個沉重的包袱。西南是蠻荒之地,百越諸族是蠻荒之民,咸陽若要長久控制西南三郡,就要派兵鎮戍,就要發展西南,也就是說,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西南三郡都要靠中央財政的支持才能生存下去。

  貴族們在經過短暫的震驚之後,馬上發現西南遠征的勝利帶給咸陽的好處是暫時的,帶給咸陽的弊端則是長久的。中央財政本來就因為北疆鎮戍而不堪重負,現在又加上一個西南鎮戍,其窘迫拮据可想而知。

  東南熊氏因為西南遠征而東山再起,短期內他們返回咸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他們只能在嶺南發展壯大,而他們要發展壯大就需要中央財政的支持,他們會像北疆的武烈侯一樣,以武力要挾咸陽,不出意外的話,東南熊氏會借助嶺南封國來形成割據的事實,貴族們對分封的攫取將因為北疆和嶺南兩大割據勢力的推波助瀾而逐漸變為現實。

  武烈侯和代侯正在北疆發展壯大,東南熊氏和公子嶠很快就要依託嶺南而發展壯大,而其他功臣和地方勢力呢?假如不趁此機會加快發展壯大,恐怕就要在未來的“分封”中錯失良機了。

  十月,武成侯王翦、廣武侯麃公、鄭侯蒙武和高陽侯馮毋擇聯名上奏,中原、山東和兩淮軍隊已經完成了渡江作戰的準備工作,懇請秦王政下令,發動攻擊。

  中樞經過商討,一致同意大軍南下征伐。

  考慮到楚國有大江之險,大軍渡江作戰有一定的困難,中樞又建議,命令西南遠征軍統率楊端和率軍穿過東越人盤駐的閩南之地,攻擊楚國的會稽郡,也就是原越國故地,對江東實施南北夾擊。

  西南遠征的其中一個重要目的正是與江北秦軍南北夾擊楚國,此刻實施這一攻擊策略理所當然,唯一的阻礙就是遠征軍所耗費的糧草輜重是個難以估量的數字,這對中央財政來說是個嚴峻考驗。

  攻楚的策略定下來之後,中樞又把目光轉向了北部邊疆。

  去年匈奴人攻打河西大月氏,秦軍在北疆統率武烈侯的指揮下,雖然象徵性地給予了一定的支援,牽制了河南和雲中的匈奴人,但並未實質性地緩解河西大月氏的危機,導致大月氏和西域二十六國聯軍遭到了匈奴人的重創,北部邊疆的形勢因此更趨緊張。

  假如河西失守,大月氏不得不退守西域,那麼匈奴人就在西北疆佔據了明顯優勢,直接威脅到了關中的安危。今年匈奴人再攻河西,大月氏王再度求援,但咸陽財力有限,北疆大軍只能固守長城防線,估計這一形勢如果繼續下去,對大秦的西北疆局勢極度不利。

  中樞為此建議,加快直道修築,竭盡全力打通子午嶺和白於山段直道,讓咸陽的錢糧武器可以在最短時間最短距離內運送到長城,從而給北疆大軍遠征河南攻擊匈奴人做好準備。

  北疆的事情考慮周全了,那麼南疆的事情更要馬上解決。

  中樞建議,以西南三郡為基礎建嶺南封國,以公子嶠為嶺南封君,以熊熾、熊啟為封國左右相,各自主掌嶺南東西兩部的軍政事務,以魏起等人為南海、桂林和象郡郡守。

  最後,中樞再一次奏請秦王政,馬上開始準備統一大典,而準備工作的重點就是在原離宮的基礎上改擴建一座豪華宮殿,在渭水之濱修建六國宮殿。

  這麼多重大決策集中在一起實施,中央財政如何支撐?

  很簡單,增賦加稅,增發徭役,舍此以外,別無他策。

  秦王政當然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中央財政崩潰,看著國內各種矛盾在激化後局勢劇烈動盪,看著中央剛剛建立起來的權威再度被貴族們聯手打擊,所以他雖然承受了巨大壓力,但堅決拖延,同時十萬火急徵召武烈侯公子寶鼎回京。

  秦王政下令,建嶺南封國,以公子嶠為封君,領封國,鎮戍南疆。熊啟、魏起等東南熊氏解禁,與熊熾等人一起輔佐公子嶠鎮戍南疆。

  中樞大員們乘勝追擊,懇求秦王政在山東建封國,公子扶蘇領之;又以公子驤為封君,領燕南封國。公子驤隨武烈侯在北疆征伐兩三年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足以為封君領封國,坐鎮一方了。

  山東如果建封國,兩淮自然也要建封國,所以中樞大員們看到秦王政沒有直接拒絕這一提議,於是又建議在兩淮建封國,以公子昌為封君,坐鎮壽春,鎮戍兩淮。

  秦王政認為山東和兩淮局勢正在好轉,建封國的必要性不大,而且公子驤和公子昌在過去兩三年裡並沒有建下什麼顯赫功勛,暫無封君的資格。

  中樞大臣們則認為山東和兩淮的局勢並沒有好轉,山東和兩淮等地都有小股叛賊佔據山澤為禍,久剿不平,大軍一旦遠征江東,其後方必有禍患,所以建封國還是必需的,而且是急迫的。至於封君人選,假如公子驤和公子昌暫無資格,那麼燕南封國還是由武烈侯代領,而公子扶蘇改領山東封國,再調長沙侯公子高領兩淮封國,而江南封國則予以撤銷。

  江南的位置過於重要,未來秦王政、武烈侯和東南熊氏肯定要爭奪江南的控制權,江南封國遲早都要撤銷,公子高如今在江南不過是個擺設,既然如此,不如把公子高放到更重要的位置上,發揮他的特殊作用。

  以撤銷江南封國來換取山東和兩淮封國的建立,這是貴族們向秦王政做出的妥協姿態,如果秦王政還是拒不接受,那麼可以想像,接下來的事情就複雜了,以功臣們為首的地方勢力肯定要借助中央財政的崩潰而打擊中央。

  果然,十一月,在秦王政尚未做出明確表態的時候,中樞大臣們拿出了增賦加稅、增發徭役的新方案,在這份方案中,就連大秦本土國民都難以承受賦稅之重了。

  武烈侯公子寶鼎在今年的第一場大雪之後返回咸陽。

  母親白氏高興之餘也有些埋怨。溥溥要出嫁了,婚期本來定在夏天,但因為匈奴人攻打河西,西北疆局勢緊張,寶鼎無法脫身,導致溥溥的婚期不得不推遲。好在親家是老秦豪門雲陽王氏,其祖上就是大秦上將軍王龁,這一代的家主就是當今大秦少府卿王戊,與溥溥聯姻的就是王戊的侄子,因為兩家關係非同一般,今日的武烈侯又是權勢傾天,雲陽王氏對婚期推遲一事自然不敢有什麼怨言。

  寶鼎向母親和溥溥連聲道歉,又抱著兩個孩子親熱了一會兒,尚來不及與趙儀、黃依說幾句貼心的話,給事中就匆忙而至,宣秦王令,請武烈侯馬上進宮。

  見到秦王政,看到秦王政身邊堆積如山的文卷,再看到秦王政那張疲倦而消瘦的臉龐,鬢角上的絲絲白髮,寶鼎心裡暗自酸楚。做君王太累了,尤其做這個大變遷時代的君王更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秦王政有大智慧,他給中土選擇的路是正確的,但因為與時代潮流相逆,他的獨立特行最終給中土帶來了一場災難,他的理想最終也隨同咸陽的滔天大火一起化為灰燼。

  如果秦王政的命運沒有改變的話,他在這個世界上還是十三年的生命。十三年,彈指一揮間,秦王政不可能實現他的理想,更不可能帶著中土走向真正的和平和統一,但他始終在不懈努力,始終在嘔心瀝血地奮鬥著。

  寶鼎彷彿看到一個孤獨而堅強的身影奔波在中土大地上,他在短暫的十二年時間裡幾乎走遍了中土,他試圖用自己的力量鎮制所有危及到中土安危的“妖孽”,但他失敗了,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無法與整個時代無敵,而他偏偏舉起長劍,一個人浴血奮戰,最終倒在了這片土地上。

  寶鼎的眼睛漸漸濕潤,他放下手中的文卷,扭頭望向昏黃的銅燈,強自壓抑著情緒的波動。

  秦王政注意到寶鼎眼中的淚花,心緒驀然輕顫,一股淡淡的溫馨悄然瀰漫了他的全身。自己當初的選擇沒有錯誤,這位兄弟即便不忠誠於自己,但他絕對忠誠於大秦,忠誠於老嬴家,有這一點就足夠了,足以做為大秦鼎柱承擔起守護大秦之責。

  書房內很安靜,柔和的燈光,溫暖的火盆,流淌在兄弟間的親情,交織在一起,讓浮躁而憂鬱的心靈變得異常的恬淡而輕鬆。

  “西北局勢動盪不安,必需想一個一勞永逸之策來徹底解決北虜之患。”

  寶鼎輕聲說道。

  秦王政把手中的硃筆放下,做出洗耳恭聽之態。

  “匈奴人以持續攻擊河西來迫使我們把北疆防守重心轉移到西北一線,繼而給他們突破代北贏得機會。”寶鼎繼續說道,“我打算將計就計,在時機合適的時候,派兵北上河西,與大月氏聯手給匈奴人以重創,然後取河南,佔雲中,把北疆防線推到陰山以北,確保我中土的安全。”

  “何為合適時機?”秦王政問道。

  “當大月氏與匈奴人打得兩敗俱傷,河西岌岌可危之際,就是擊殺匈奴人的最佳機會。”

  秦王政沉吟少許,問道,“先拿河西,還是先拿河南?”

  “先拿河西的難度太大。”寶鼎說道,“大月氏不僅僅擁有河西,還有西域二十六藩屬。即便我們勞師遠征拿下河西,但進不了西域。進不了西域,大月氏和匈奴人議和,那麼我們在西北戰場上就面臨兩線作戰的窘境,最終可能大敗而走,一無所獲。”

  “你的意思是,我們只有和大月氏結盟,才能擊敗匈奴人,攻佔河南和雲中?”

  “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在我大秦國力沒有高速發展,沒有達到一個嶄新的高度之前,我大秦即便攻佔了河南和雲中,也無法守住。”寶鼎嘆道,“北疆防線太漫長了,大漠也太大了,而匈奴人統一大漠後也即將迎來一個高速發展期。未來南北戰爭的勝負,取決於雙方誰能抓住高速發展的機遇,在戰爭中牢牢佔據優勢。”

  秦王政想了很久,說道,“從目前形勢來看,匈奴人恐怕要搶在我們前面抓住大漠統一後的高速發展時機。”

  “所以我們要擊敗匈奴人。”寶鼎說道,“只有擊敗匈奴人,把匈奴人趕到陰山以北,給匈奴人以重創,延緩匈奴人的發展速度,我們才能贏得發展的時間,贏得南北戰爭中的優勢。”

  “假如河西屢遭重擊,大月氏岌岌可危,那麼你若想實現自己的策略,首先就要把直道修築完成,其次就是我大秦要迅速穩定下來,以便集中全部國力進行南北戰爭。”秦王政微微搖頭,“你告訴寡人,這中間最少需要多少年?”

  寶鼎略略想了一下說道,“五到十年內,我們必需完成這一策略,否則河西必定失守,大月氏必定敗逃西域,我北疆局勢尤其是西北疆局勢必將陷入極度被動。”

  秦王政沉默良久,問道,“以大月氏和西域二十六國之力,抵禦不了匈奴人的攻擊?”

  寶鼎皺眉思索。

  這個問題他反覆考慮過,北疆統率部也多次推衍,最終的答案還是否定的。

  歷史上大月氏曾在這一時期擊敗過匈奴人,迫使匈奴大單于頭曼把自己的兒子冒頓送到河西做人質。幾年後冒頓逃出了河西,誓雪此恥,在其晚年終於擊敗大月氏,佔據河西,並殺進了西域,而此後大漢帝國的京畿就始終處在匈奴人的威脅之下。匈奴人一次次地入侵隴西和北地,兵鋒直指關中,這也是漢武帝不顧一切阻力發動北伐的重要原因。

  大月氏是否靠自己的力量擊敗了匈奴人?

  大秦這段歷史記載不全,尤其大秦和北虜諸族的來往更是語焉不詳。從大秦北疆的防禦來說,大秦和大月氏的結盟顯然對北疆防禦有利無害,做為秦王政和中樞在進行統一戰爭的時候不可能不考慮北疆防禦,所以不出意外的話,歷史上大秦和大月氏肯定結盟共禦匈奴,大月氏在河西擊敗匈奴人和大秦攻佔河南、雲中之地在時間段上非常接近,由此可以推測出這兩大戰役之間肯定有某種必然聯繫,或者就是兩國聯手作戰取得的戰果。

  寶鼎搖搖頭,把自己的分析和北疆統率部的推衍做了一番詳細解釋,總之一句話,僅靠大月氏一家之力,無法抵禦匈奴人的攻擊,而要徹底擊敗匈奴人,扭轉北疆局勢,就必須聯手河西大月氏共禦匈奴。

  “實際上,你只給了寡人五年時間。”秦王政自嘲地笑笑,“五年後,大秦能穩定下來?你這是逼著寡人妥協啊。”

  “妥協是一種策略。”寶鼎說道,“在失去的同時,肯定也有收穫。”寶鼎的臉色漸漸冷峻,“該動手的時候,一定要動手,絕不手軟。”

  秦王政望著寶鼎,眼神凌厲,似乎想看透寶鼎的內心,想知道他這句話的真假。

  “何時動手?”

  “吞滅楚國後,就可以動手了。”

  “如果局勢大亂呢?”

  “早亂不如遲亂。”寶鼎斷然說道,“再說,當真有人願意亂嗎?統一大業崩潰了,對誰也沒有好處,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所以只要我們妥協,只要我們堅持,那麼該離開的人就一定不敢留下來。”

  秦王政思索著,猶豫著,良久後問道,“扶蘇何時回京最為妥當?”

  “立刻回京。”寶鼎毫不猶豫地說道,“這不是妥協,這是我們的主動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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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9章 吃人老虎

  中土財賦是有限的,中央財政已經無力承擔中樞一系列決策所需,而增賦加稅、增發徭役正在把“官”與“民”之間的矛盾推向全面爆發的階段,雖然中央和地方以此為博弈工具,聯手以武力鎮懾憤怒的民眾,維持目前的統治,但一旦有個地震水災之類的禍患從天而降,不論是中央還是地方都將成為直接受害者,統一大業的崩潰將給大秦帶來滅頂之災,所以,秦王政也罷,豪門貴族也罷,此時此刻都要選擇妥協,不能再繼續對抗下去了。

  寶鼎給秦王政的建議是,不要把目光再集中於中土,而是轉向遙遠的大漠,轉向風起雲湧的北疆,南北戰爭正在飛速逼近,它直接影響著大秦的命運,假如中樞目光短淺,沒有充分認識到匈奴人正在給中土形成巨大而持久的威脅,那麼大秦的生存危機將因中土局勢的動盪而愈發嚴重。

  穩定戰略已經被否定,而發展戰略讓中央財政崩潰,讓國內矛盾激化,這時候做為一國之君,必須有所取捨,是繼續與貴族們鬥爭下去引爆內戰,置大秦於傾覆邊緣,還是以妥協來換取和平和穩定,繼而集中精力進行南北戰爭,並以此來轉移國內激烈的矛盾,緩和中央和地方的緊張關係,分化和打擊追求分封的貴族,把大秦穩固在“郡國製”這條兼容集權和分封的過渡策略上,引導大秦平穩地渡過統一前後的這場嚴重危機。

  秦王政最終採納了寶鼎的建議,因為寶鼎現在極度憤怒,他為了獲得一個可以進行南北戰爭的有利條件,對貴族們只顧瘋狂攫取利益而無視大秦利益損失的做法已經忍無可忍,他要幫助秦王政拔劍相擊,打倒一批政治對手,以贏得一個相對穩定的國內環境。

  中樞議事上,寶鼎站在一副巨型的南北戰爭地形圖前,詳細介紹了當前南北兩地的局勢,分析了南北戰爭即將爆發的必然性和緊迫性,以及由此帶來的一系列危及到中土安危的嚴重後果。

  寶鼎毫不客氣地斥責了中樞在天下大勢急劇發展面前的遲鈍反應,嚴厲批評了中樞大臣們在國策擬制上的短視行為,他甚至聲色俱厲地警告中樞,假如大秦敗給了匈奴,輸掉了南北戰爭,並導致統一大業的全面崩潰,中樞大臣們必須承擔全部責任,誰也休想逃脫這一陷大秦於傾覆絕境的滔天罪責。

  寶鼎這一番怒吼讓中樞大臣們暗自失色。無疑,武烈侯敢在中樞議事上如此“發飆”,肯定是得到了秦王政的支持和默許,這對兄弟迫於北部邊疆的嚴峻形勢,不得不聯手出擊了。

  議事散去後,中樞大臣們各歸府署,急召親信部屬們商討政局的新變化。

  武烈侯在中樞議事上“發飆”,清晰地透漏出一個訊息,不管北部邊疆的局勢是否如武烈侯所描述的那樣危急,秦王政和武烈侯迫於當前國內緊張的局勢,祭出了“南北戰爭”這個“法寶”,把大漠上的匈奴人做為大秦現在和未來的最強大的敵人,試圖以此來轉移國內激烈矛盾,緩和國內緊張局勢。

  可以想像,假如咸陽把南北戰爭做為未來一段時間大秦最急迫的任務,那麼無論是軍隊還是財賦,都將源源不斷地投向北部邊疆,而中央也將以此為理由始終牢牢控制地方。那時候功臣們帶著軍隊去了遙遠的北疆,而功臣們所控制的地方郡縣在失去鎮戍軍這個強大後盾的同時,也失去了對地方財富長期而瘋狂掠奪的機會,於是中央也就可以輕鬆自如地控制地方郡縣了。

  武烈侯一回來,政局就發生了驚天逆轉,偏偏現在西北疆局勢緊張,而武烈侯手裡不但控制著北疆大軍,還控制著西北疆的軍隊,這對中樞來說是個可怕的威脅,中樞實際上很難有決心與武烈侯做正面對抗。

  以目前豪門貴族們的實力來說,即便各勢力聯手合作,也無法在武力上抗衡武烈侯,所以,必須順勢而為進行南北戰爭,以此來消耗和遏制武烈侯,否則,不論是讓武烈侯篡位謀國還是割據稱霸,對豪門貴族來說都是一件十分不利的事情,畢竟到目前為止統一戰爭還沒有完成,功臣們對地方郡縣的控制力還遠遠不夠,退一步說,就算統一戰爭完成了,功臣們也需要時間來穩固自己所控制的地方郡縣,並一步步推動局勢向分封諸侯的方向發展。這都需要時間,但現在秦王政得到了武烈侯的鼎力相助,不會給功臣們足夠多的時間去創造分封諸侯的條件了。

  武烈侯到底想幹什麼?他已經有條件割據稱霸了,只要耐心再等待一段時間就行了,但他竟然在這個時候拋出什麼匈奴威脅論,要進行南北戰爭,難道他當真想借助南北戰爭來擴張自己的地盤和實力,建下蓋世功業,然後篡位謀國?

  在接下來的兩天裡,寶鼎拜訪了右丞相隗狀、太尉公子騰、駟車庶長公子豹等宗室、外戚大臣,反覆闡述當前國內國外的危機,懇求他們與自己再一次聯名上奏,逼迫秦王政立儲。

  宗室和外戚與王國的利益最為密切,現在也是他們最為矛盾和不安的時候,假如國內矛盾隨著中央財政的崩潰而爆發,統一戰果就此丟失,損失最大的就是他們。相比起來,功臣們有軍隊,又控制了新佔領疆土,說割據也就割據了,最終就算國內矛盾緩解下來,大秦維持了中土的統一,那麼統一後最大的利益也給功臣們攫取了,因為那時候功臣們勢必成為中土的新諸侯。

  這種瞻前顧後、患得患失的心理導致他們對未來形勢的發展頗為恐懼,擔心局勢失控後,自己及所屬勢力不但得不到好處反而利益嚴重受損,白白便宜了那些坐鎮地方的功臣們。所以在武烈侯的強勢介入下,在政局發生新變化後,他們的想法也動搖了,覺得有必要借助“南北戰爭”來緩解國內一觸即發的矛盾,把分封的步子走得更穩一點,首先要確保自己的既得利益不受損失,然後再伺機攫取更大的利益。

  在第三天的中樞議事上,太傅公子寶鼎上奏,請秦王立儲。隗狀、公子騰、公子豹等大臣附議奏請。

  上一次立儲之議,秦王政蓄養阻擾,關東系和老秦貴族們都支持秦王政,這一次形勢不一樣了,秦王政竟然鬆口了,答應了宗室和外戚們的立儲奏請。

  秦王政這一答應,關東系和老秦貴族當然不敢公開反對,尤其是老秦貴族,立即意識到秦王政向武烈侯做出了重大妥協,那麼,武烈侯又向秦王政做出了什麼承諾?聯想一下武烈侯拿出來的南北戰爭,不難估猜到秦王政和武烈侯要幹什麼了,那就是借助南北戰爭把功臣們及其所屬軍隊調到北疆戰場,然後利用戰爭來消耗軍隊,來削弱老秦人對軍隊的控制權,一旦功臣們被逐漸趕出軍隊,試想功臣們所控制的地方勢力還拿什麼來對抗中央?至於分封諸侯,更是想都不用想了。

  不過南北戰爭受制於惡劣的戰場條件,未來幾年只能停留在準備階段,功臣們還有足夠的時間來控制和發展地方勢力。

  秦王政雷厲風行,既然答應了大臣們的奏請,也就馬上下令,徵召公子扶蘇回京,準備立儲大典。

  公子扶蘇鎮戍山東,遙領燕南封國,他這一回京做儲君,那麼山東誰來鎮戍?燕南封國由誰受領?

  秦王政再一次做出妥協,答應了中樞的奏請,在山東臨淄及其周邊地區建封國,在兩淮的壽春及其周邊地區建封國。

  以公子驤、公子昌為封君。

  公子驤為齊侯,領山東封國。

  公子昌為楚侯,領兩淮封國。

  武烈侯奏請,考慮到燕南、江南兩地已經十分穩定,建議撤銷燕南、江南封國。

  秦王政一口答應,不顧大臣們的勸阻,斷然決定撤銷燕南、江南封國。

  長沙侯公子高改為吳侯,領江東封國。江東現在還是楚國之地,公子高若要領封國,還要等到渡江作戰之後,所以秦王政命令公子高馬上趕赴江淮戰場,隨同大軍渡江作戰。

  至此,大秦建五封國,五封國分別位於代北、山東、兩淮、江東和嶺南,其中代侯公子將閭在代北,齊侯公子驤在山東,楚侯公子昌在兩淮,吳侯公子高在江東,嶺南則由南海侯公子嶠鎮戍。

  秦王政在這次博弈中以立扶蘇為儲贏得了宗室和楚系的支持,繼而分化了貴族集團,破壞了貴族們在封國一事上的聯合,最終秦王政雖然新建了山東和兩淮兩個封國,但撤銷了燕南和江南兩個封國,雙方打了個平手。

  這其中起關鍵性作用的就是武烈侯寶鼎。燕南封國和江南封國都在寶鼎的控制之下,寶鼎完全可以阻止秦王政撤銷封國,把大秦的封國數量擴充到七個,把封國封君的資格進一步放寬,讓功臣們控制更多的地方勢力,迫使秦王政和咸陽宮在“分封”上做出更大的讓步,但寶鼎沒有阻止,而是堅決支持秦王政撤銷了兩個封國。

  很顯然,寶鼎是以撤銷兩個封國為條件,讓秦王政在立儲一事上做出了讓步,而這個讓步對大秦的未來來說,至關重要。

  然而,秦王政這一系列的決策都還停留在口頭上,都還沒有落到實處,無論是公子扶蘇做大秦儲君,還是新建封國或者撤銷封國,都存在著巨大變數,只要其中的關鍵人物武烈侯公子寶鼎在妥協條件上做出改變,那麼整個咸陽政局必將隨之改變。

  公卿大臣們十分清楚,武烈侯回京和秦王政的一系列決策,不過代表著這一輪博弈的結果,而這個結果能否最終變為現實,卻決定於下一輪的博弈,而下一輪博弈的成敗,才是真正的關鍵所在。

  溥溥要在新年的正月出嫁。

  新年前後,刁斗巷車馬如龍,冠蓋如雲,而蓼園更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咸陽各方勢力的領袖人物借此機會,紛紛趕赴蓼園,與武烈侯進行“秘密談判”。

  懷德夫人在隗清的普通下,攜帶重禮趕到蓼園恭賀。

  如果公子扶蘇如願以償問鼎儲君之位,那麼懷德夫人就是大秦的王后,也就是說,假如一切順利的話,這是懷德夫人最後一次以王夫人的身份駕臨蓼園。

  在蓼園的天香苑,懷德夫人向寶鼎表示了由衷的感謝。

  寶鼎兌現了當日他對華陽太后的諾言。他把公子扶蘇推上了儲君之位,他守護了熊氏外戚,在東南熊氏最為艱難之刻,他竟然以奇蹟般的手段幫助東南熊氏再度崛起。可以這麼說,假如沒有此次的西南遠征,沒有東南熊氏在嶺南的勝利,也就沒有今日公子扶蘇的儲君之位。

  東南熊氏在嶺南的崛起和其未來的發展對大秦政局必將產生難以估量的影響,而這正是秦王政在立儲一事上做出妥協的重要原因之一。

  懷德夫人的感激之情發自內心,這一點寶鼎可以感受到,但他需要的不是懷德夫人的感激,而是楚系對他的支持。

  “北部邊疆的局勢非常緊張。”寶鼎鄭重說道,“以我的估計,南北戰爭很快會爆發,大秦軍隊出塞的時間越早,就越能在南北戰爭中佔據優勢,越早給中土贏得休養生息的時間。”寶鼎望著懷德夫人,十分嚴肅地說道,“中土現在的局勢你應該清楚,我也不再贅述,我只想說一點,中土的休養生息直接關係到儲君的未來。”

  懷德夫人黛眉輕皺,與身側的隗清悄悄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問道,“武烈侯需要什麼?”

  “以目前北疆的狀況,最多支撐五年,也就是說,五年後,我大軍即便不出塞,匈奴人也會打進來。”寶鼎說道,“所以,五年之內,不僅僅是直道要修築完畢,更重要的是統一戰爭必須結束,中土必須穩下來,而中土的穩定才是我大秦贏得南北戰爭的關鍵所在。沒有中土的穩定,我北疆鎮戍軍如何去征伐?”

  “今年我們要打楚國,打楚國需要多少年?”寶鼎用力一揮手,“一到兩年時間,這是極限,我大軍必須在兩年內拿下江東,吞滅楚國,完成統一戰爭。然後用三年時間修築直道,為南北戰爭做好一切準備。”

  懷德夫人聽明白了。中央財政雖然瀕臨崩潰,但考慮到危機四伏的國內外局勢,中樞不敢過度增賦加稅以免引起國內局勢的劇烈動盪,影響到即將開始的南北戰爭,所以寶鼎的意思是先打統一戰爭,然後進行直道修築。

  然而,目前的咸陽政局太過複雜,各方勢力為了“分封”不遺餘力地對抗中央,比如剛剛完成西南遠征的嶺南,就強烈要求穿過東越和閩越盤駐之地,北上殺進江東,以搶佔地盤和掠奪財富。

  嶺南就像北疆一樣,距離咸陽太遠,中央對他們的約束力基本等於零,只能靠財賦來箝制,但假如嶺南利用有限的錢糧北伐江東,最終必定逼得中央不得不加大財賦供給,以避免他們在北伐失敗後再丟掉西南三郡,那中央損失的不僅僅是財賦,還包括中央的權威。

  “告訴嶺南,不要激怒咸陽宮,更不要試圖挑釁中樞的權威。”

  寶鼎目光凌厲,一字一句地說道。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秦王政還沒有正式立扶蘇為儲,再說,即便立了,也可以廢黜。東南熊氏不可能永遠待在嶺南那塊鳥不拉屎的地方,他們若想返回咸陽,就只能指望扶蘇,假如扶蘇倒了,熊氏外戚不要說崛起了,恐怕連生存都異常艱難。

  懷德夫人當然知道嶺南那邊的想法。公子嶠是她的兒子,熊啟、熊熾都是她的親人,雙方的聯繫非常緊密。事實上懷德夫人讚成嶺南方面乘機北伐,畢竟嶺南是蠻荒之地,熊氏若想早日返回京城,就必須到江東戰場上搶功勞,只是懷德夫人沒有想到,寶鼎竟然直接拿公子扶蘇的未來來威脅她。

  匈奴人當真那麼厲害?北部邊疆的局勢當真那麼緊張?南北戰爭不過是你拿來逼迫中央給北疆以財賦支持的藉口而已,你真正的目的還不是打算壯大自身?你把北疆發展起來了,擁兵自重,目的何在?以我看你不是想割據,而是想謀國啊。你謀國,扶蘇的未來又好得了?

  懷德夫人在沉吟,寶鼎的臉色卻是越來越冷峻。

  他並沒有失去對遠征軍的控制,章邯在江南,蓋聶和荊軻在嶺南,只要秦王政一聲令下,章邯就可以斷絕嶺南的糧草供養,蓋聶和荊軻也可以憑藉手上的軍隊阻止遠征軍北伐江東,但如此一來,扶蘇的儲君之位就沒了,秦王政絕不會容忍熊氏外戚背叛他,在他背後下黑手。

  我歷盡艱險才把扶蘇推上儲君之位,豈能讓你們因為個人私利而破壞我的全盤謀劃?

  寶鼎輕輕敲擊了一下案几,嘴角處露出一絲陰冷,“熊啟是考烈王之子,假如負芻死了,他有資格繼承楚國王位。”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當即讓懷德夫人駭然失色,隗清也是花容變色,不敢置信地望著寶鼎。

  “熊氏是不是打算九族皆滅?”

  寶鼎微微一笑,但那淺淺的笑容落在懷德夫人和隗清的眼中,卻是格外陰森。寶鼎終究是一頭吃人的老虎,激怒他等於自取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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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0章 中土最無恥的大盜賊

  懷德夫人高興而來,敗興而去。

  她本以為扶蘇做了大秦儲君後,熊氏外戚可以先從地方開始,緩慢而有步驟的重回權力中樞,這樣扶蘇繼位之前,熊氏外戚基本上可以再度掌控楚系,等到扶蘇登上王位,熊氏外戚就可以再度“殺回”咸陽了。

  誰知寶鼎根本不給熊氏外戚重回咸陽的機會。寶鼎窮盡心血才把熊氏外戚趕出朝堂,由此才給扶蘇問鼎儲君鋪平了道路,怎麼可能在秦王政有生之年,讓熊氏外戚再度出現在朝堂之上?

  懷德夫人總是想借助熊氏外戚的力量給扶蘇保駕護航,所以看到熊氏外戚在西南建功,馬上就變得急不可耐了,而熊氏外戚更是不甘心被排除在統一後的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之外,所以同樣急不可耐。權力常常讓人迷失,甚至矇蔽心智,尤其像熊氏外戚這樣曾經在歷史上數度輝煌的豪門大族更是如此。

  寶鼎對熊氏外戚的警告由隗清傳遞給隗狀。

  隗狀掌控楚系容易嗎?可謂千難萬苦,如今他和武烈侯之間隔閡甚深,彼此間更無信任可言,而琴氏與蓼園之間的親密關係也早已蕩然無存,與蓼園巨商富賈們的合作也基本中止,這給琴氏帶來了驚人的損失。與此同時,秦王政與以隗氏為首的新楚系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秦王政並沒有給予新楚系最大的信任。

  這時候熊氏外戚借助開闢西南之功試圖捲土重來,對隗氏在楚系中的領導地位形成了致命的威脅。就在隗狀焦慮不安的時候,武烈侯對熊氏外戚的警告讓隗狀不禁鬆了口氣。

  巴蜀人始終依靠楚系而存在,隗氏外戚若想取代熊氏外戚,奠定自己在大秦朝堂上第一豪門的地位,就必需依靠秦王政和扶蘇父子的信任,而這對父子對熊氏外戚有著截然不同的態度,這就導致隗氏若想實現自己的目的,就必須借助秦王政的力量徹底擊倒熊氏,然後給扶蘇保駕護航,讓隗氏在扶蘇做君王的時代完全發展壯大起來,建立起真正屬於自己的楚系力量。

  寶鼎對熊氏外戚的警告,不僅僅是為了幫助扶蘇,也幫了隗氏的忙。

  寶鼎會無緣無故地幫助隗氏?

  隗狀意識到,自己必須利用這次難得的契機,與武烈侯重建信任,即便無法重建信任,也要讓琴氏重新進入蓼園,繼而為雙方搭建一個可以溝通的橋樑,建立一定的默契,有了這層默契,隗氏才能利用秦王政、寶鼎和扶蘇三者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在政治上趨利避害,最大程度地攫取利益。

  隗狀、隗清兄妹同至蓼園,少主琴珪和大匠琴唐跟隨於後。

  這些年武烈侯和隗狀雖然交惡,兩大勢力一度勢同水火,但琴氏始終進出蓼園,與武烈侯一家保持著密切的私人關係,甚至就在蓼園基本中止與琴氏的合作後,隗清也沒有讓政治勢力之間的衝突影響到雙方之間的私人感情。

  隗清的這種鮮明個性,或多或少給武烈侯造成了一些觸動,一定程度上減少了雙方再次合作的難度。

  賓主言歡。席間除了閒話家常,主要是談琴氏進入北疆修建冶鐵和武器作坊的事。

  北疆鎮戍軍的數量非常龐大,長城更是連貫東西,無論是常規武器、守城器械還是戰車的需求量都是一個驚人的數字,所以寶鼎在北疆防禦體系的構建中,把冶鐵和武器作坊建設的重要性放到了等同於牧馬苑建設的高度。

  北疆假如可以就地冶鐵和製造武器,受益的不僅僅是北疆防禦,還可以推動北疆的發展,增加北疆的賦稅收入,尤其重要的是,它為秦軍出塞作戰、開疆拓土打下了一個良好基礎。然而,這一類作坊的建設不但牽涉到了國祚安危,還涉及到技術、原材料和工匠等諸多難題,中央在政策上更是有著嚴格的限制。

  目前少府治轄的官營作坊因為在冶鐵和武器製造的技術和產量上都存在嚴重不足,再加上這其中牽扯到朝堂各方勢力的直接利益,所以依舊允許琴氏、墨家、烏氏三傢俬營冶鐵和武器製造。

  烏氏這幾年已經取代琴氏,成為中土第一巨賈。烏氏過去牧馬,但隨著武烈侯的崛起和在統一戰場上的所向披靡,烏氏以蓼園為後盾,與墨家共享技術,又與關東巨賈卓氏、張氏、猗頓氏、白氏、孔氏、郭氏和端木氏密切合作,成為一個兼營鹽、鐵、馬等眾多工商領域的超級大巨賈。

  烏氏裸當年對寶鼎母子的“投資”獲得了堪稱“神蹟”般的回報,如今烏氏裸因為對大秦統一做出了巨大貢獻而被秦王政特封為倫侯爵,在義渠族中更是等同於部落王,享受著和大秦封君一樣的待遇,可謂名利雙收。

  但私營冶鐵和製造武器,對大秦來說始終是個隱患,所以當統一戰爭進入到尾聲,而中央財政行將崩潰之際,沒有在這一塊獲得直接利益的貴族們就急不可耐地拿出了改革措施,建議中央馬上修改律法,把所有關係到國祚安危而又能給中央帶來財政收入的私營工商領域統統改為“國有官營”。

  這一措施得到了秦王政的讚許,左丞相王綰、御史大夫馮劫、治粟內史馮去疾、少府王戊和廷尉卿李斯等中樞大臣們也是一致贊同,但因為此策一旦實施,目標就是以武烈侯為首的宗室貴族和以隗氏為首的外戚貴族,所以難度之大可想而知,至今還停留在討論階段。

  寶鼎選擇的雙方合作的切入點非常好。

  宗室和外戚始終是王國的大貴族,是統治階層的高端所在,掌控著王國最多最大的權力和財富,這個以宗法和血緣組成的豪門貴族集團與以軍功、文學而逐漸崛起的集中了豪門和寒門的貴族集團在利益上始終存著著激烈的衝突。

  寶鼎先是以“立儲”把符合自身利益的宗室和外戚貴族拉到了一起,然後又以工商制度改革為切入點,重建了與以隗氏為首的楚系集團之間的合作。

  寶鼎早在很多年前就曾說過,大秦在“法治”基礎上的“中央集權”體現在工商制度上就是“國有官營”,而這一制度在短期內對中央財政來說的確有好處,但在長期內,它將制約和打擊工商業,阻礙工商業的發展,最終損害的不僅僅是中央財政收入,還阻礙了王國的發展,嚴重制約著國力的提高。

  咸陽宮的發展理念是國強,然後則民富,而對當前的既得利益集團也就是貴族們來說,則主張民富,然後則國強。這兩種發展理念體現在國策上都是“與民休養”,但實際執行的結果卻截然不同,比如在工商業領域,一個就是堅持國有官營,一個則堅持放任的自由經濟,其實也就是工商業的私營化。

  寶鼎就始終如一的堅持“私有化”,從土地到工商業,他都堅持私有化,堅持放任的自由經濟,主張中央在這些經濟領域以“無為而治”為基本原則,努力發展農耕和工商,先讓飽受數百年苦難的中土普羅大眾吃飽穿暖,安居樂業,然後王國再以賦稅改革來調整中土財富的再分配,讓中央的財政收入逐漸增加,繼而達到強國的目的。

  中央沒有財政,能幹什麼?為了財政收入,就必須“取之於民”。

  民不堪重負,又如何安居樂業?不能安居樂業,看不到生存希望,民自然就要揭竿而起,為生存而戰,那時國祚岌岌可危,哪來的中央財政?

  中樞於是激烈博弈。

  寶鼎若想讓大秦國策依循自己的發展理念而前進,他必須在朝堂上獲得足夠多的盟友。

  為此,公子扶蘇要回京,要做儲君,要形成自己的政治勢力。

  公子扶蘇的政治勢力的主要組成就是宗室和外戚,於是寶鼎利用公子扶蘇這個儲君身份,把矛盾層生的宗室和外戚拉到了一起。

  寶鼎當前的對策是,利用北疆緊張的局勢,利用即將到來的南北戰爭,利用正在實施的北疆防禦體系,在中央財政嚴重不足的情況下,大量引入私營工商業,利用私人資本和技術來推動北疆的發展,加強北疆的武力。

  中央要限制和打擊私營工商業,北疆卻反其道而行之,不遺餘力地發展私營工商業,這種公開的對抗對中央的權威顯然是一種挑戰,但寶鼎沒有選擇。政治鬥爭嘛,無法就是在鬥爭中妥協,在妥協中鬥爭。為了能讓帝國渡過危機,把國祚延續下去,讓中土的普羅大眾從歷史上的那場浩劫中逃脫出來,寶鼎義無反顧。

  琴氏一直想進入北疆,這次終於獲得了合作機會,而寶鼎也不吝嗇,把北疆最肥的一塊肉送給了巴蜀人。

  “為了在最短時間內緩解當前緊張局勢,內廷拿出了兩種意見。”

  隗清看了大兄隗狀一眼,看他並無阻止之一,於是繼續說道,“一是從關東各郡遷徙大量富豪,把他們安置在關中、巴蜀和荊宛三地。還有一個則是命令各郡馬上收繳所有銅鐵利器,就地煉化。”

  琴唐嗤之以鼻,嘲諷道,“遷徙關東富豪其實就是搶錢,咸陽宮先搶他們一次,然後地方郡縣再搶他們一次,最終把他們搶得一無所有。”

  “我看主要目的還是防止關東人叛亂。”唐仰笑道,“收繳天下利器足以說明問題了。”

  “咸陽宮怕的不是關東人叛亂,而是怕府庫裡沒錢。”琴唐不屑地撇撇嘴,“我看他們收繳天下利器的目的就是想鑄更多的錢,錢鑄得越多,谷價就漲得越厲害,最終天下人的財富都給咸陽宮洗劫一空了。好手段。”

  “治標不治本。”寶鼎笑著搖搖頭,“關東人為什麼叛亂?叛亂的根源什麼?不去解決根源問題,不去想辦法疏通,卻總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總是妄圖靠堵塞去阻止叛亂,這是行不通的,最終必定自食惡果。”

  隗清黛眉微挑,問道,“武烈侯反對?”

  寶鼎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隗狀,一語雙關地說道,“中央財政之所以入不敷出,關鍵原因在於咸陽宮的心態不好。咸陽宮太急了,試圖一夜間解決所有的問題,這怎麼可能?凡事都要量力而行,以現在的財賦收入來說,可以先集中財力完成統一大業,然後再去北疆與匈奴人作戰。就統一戰爭來說,中原、山東、兩淮和江南可以集結二十萬到二十五萬左右的軍隊進行江淮決戰和渡江作戰,不出意外的話,一到兩年內就可以滅殺楚國。當然了,前線將士假如上下齊心,全力以赴,或許今年內就能佔據江東。”

  隗狀面帶笑意,微微點頭。

  他注意到寶鼎沒有提到嶺南,也沒有提到直道,更沒有提到為統一大典而大興土木的事,也就是說,寶鼎希望雙方在未來幾年的發展策略上達成一致,以循序漸進的方式,集中財力把最急迫的事情解決了,至於其他的與王國發展關係不大甚至有損王國發展的事情,統統擱置一旁,絕不把有限的財政做無謂的浪費。

  很顯然,寶鼎已經下了決心,迫於即將到來的南北戰爭,他必須竭盡全力讓國內局勢先穩下來,“集權”和“分封”的矛盾也好,“官”與“民”的矛盾也好,中央和地方的矛盾也好,統統放下,誰敢與其公開對抗,誰敢把個人和集團利益置於王國利益至上,寶鼎就要聯合秦王政動手殺人了。

  步子穩一穩也好,在國內外局勢都異常緊張之刻,內部矛盾的爆發只會讓形勢更糟糕,讓大家的利益都受損。同歸於盡、玉石俱焚的蠢事絕對不能干,順應形勢發展,在發展中攫取最大利益,才是生存之道。

  “楚國有大江之險,不至於如此不堪一擊吧?”琴唐懷疑道。

  “在絕對實力面前,誰有抵禦之力?”寶鼎語含深意,緩緩說道。

  眾人互相看看,都不敢擅自接話,不知道寶鼎接下來打算說什麼。

  “集權於中央是大勢所趨,是天道,非人力可以改變。”

  寶鼎果然語出驚人,隗狀等人雖然神色不變,但內心裡卻是陡掀波瀾。

  “集權中央之後,王國財政自然也是集中於中央,這一點毋庸置疑。”寶鼎繼續說道,“是國強民富,還是民富國強,都要依據實際情況來靈活實施,所以是否與民爭利,始終存在爭論,也無法分出勝負高低。”

  這句話一說,隗清、琴唐和琴珪的臉色隨即有了變化,就連陪坐一側的烏氏裸和烏原父子也是暗自惶恐。

  寶鼎在今日形勢下所擁有的實力,和他所說的話始終不相符合。今日形勢下寶鼎可以割據稱霸,可以與秦王政正面交鋒,但寶鼎始終堅持大一統,始終說大秦的未來是中央集權,然後他又不遺餘力地推動北疆的發展,實際上就是增強他自己的實力,同時他又不遺餘力地壓制對手,這個對手同樣包括秦王政,這使得寶鼎的言行總是充滿著矛盾,讓這個時代的人看不懂,而正是因為看不懂,大家越來越畏懼寶鼎,不知道他繼續發展下去,將給中土帶來何等禍福。

  “我曾經說過,任何國策和政策都要隨著時代的發展而發展。時代在進步,國策和政策也要隨之調整,不過有一點亙古不變。”

  眾人齊齊望向寶鼎,等待他的答案。

  寶鼎用手指指自己,又指指隗狀,“我們主宰著這個時代,國策和政策都是我們制定的,同時也是為我們而服務。”

  “所以……”寶鼎的手轉向了烏原和琴珪,“我看不到烏氏和琴氏的未來,現在看不到,將來更看不到。”

  琴氏和烏氏同時色變。

  隗狀眉頭微皺,若有所思。

  “你們是否以為我和丞相能夠阻止咸陽宮對關東富豪的掠奪?”寶鼎問道。

  琴珪下意識地點點頭。

  “絕無可能。”寶鼎說道,“關東六國,從他們的王族到地方富豪,都是我們的敵人。對於敵人,征服他們的最好辦法,就是從肉體上徹底消滅他們。”

  寶鼎想到歷史上的關東富豪大遷徙,不禁暗自嘆息。假如歷史上的秦王政沒有果斷實施此策,恐怕秦國在內憂外患之下,連十五年都支撐不過去。這個時代的貴族必須滅亡,必須更新換代,必須從思想上到肉體上都徹底消滅“分封”,然後帝國才能看到世代傳承的希望。

  “你們也是一樣。”寶鼎再次手指琴氏和烏氏,“大秦只要一個政策,一道命令,就能讓你們的肉體和財富同時消失。”

  聽到這裡,大家都有些明白了。不要再做巨商富賈了,趕緊利用眼前的時機調換身份,踏入貴族行列,成為國策和政策的制定者,而不是國策和政策的犧牲品。

  琴唐承認寶鼎的話說得有道理,但一想到寶鼎用這種赤,裸,裸的方式進行掠奪,他的憤怒就不可遏止的噴發而出。

  你是中土最無恥的大盜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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