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大秦帝國風雲錄 作者:猛子(連載中)

 
rufh1234 2010-10-27 09:53: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9 26492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52
第381章 世襲

  北方形勢的穩固靠什麼?就是靠二十萬鎮戍軍的武力。

  這二十萬鎮戍軍是北疆防禦的基礎,這個基礎不能有絲毫損毀,這是底線,這個底線不能踰越,否則北疆防禦將陷入岌岌可危之境,北方局勢隨時都有可能崩潰。

  邊疆鎮戍是常態,二十萬鎮戍軍如果全部改為常備軍,由職業軍人承擔戍守之責,中央財賦承擔不起,所以從實際情況出發,邊疆鎮戍還是採用輪換更戍制度。

  輪換更戍制度其實就是征發兵役,適齡男子定期到軍隊服兵役,以確保軍隊的基本數量和戰鬥力。適齡男子在服兵役期間,大部分開支用度都要自掏腰包,無論貴族還是普通國人,一視同仁,這就大大減輕了中央財賦的支出。中土諸侯國包括大秦在邊疆鎮戍上一直都是採用這種制度,而常備軍的數量之所以嚴格控制,說到底就是養不起。

  武烈侯在農閒時征發邊郡壯勇進行訓練,其目的就是為了重新實施這一鎮戍制度。

  自己守自己的家園,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但北方邊郡人口有限,不可能長期維持二十萬鎮戍軍的數量。過度征發兵役是在戰爭狀態下,不打仗的時候如果過度征發兵役損害的不僅僅是國民利益,也損害了自身國力,所以一國軍隊的數量和一國人口的總量始終要維持在一個合理的比例上,超過這個比例必然損害國力。

  現在是非常時期,只能採用非常手段,北方邊郡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肯定要過度征發兵役。等到統一了,中土穩定了,可征發兵役的對象大大增加,比如中原人也要定期到北疆服兵役,那麼這一問題才能得以解決。

  武烈侯為了北疆鎮戍可謂殫精竭慮,把北方邊郡所有潛力都給“壓榨”出來了,從轉徙人口、墾荒屯田、構建防禦體系到今天的全民軍訓,能想出來的辦法都用上了,但秦王政和中樞為了馬上發動第二次中原決戰,為了盡快完成中土的統一大業,竟然不顧北疆安危,試圖從北疆“壓榨”二十萬軍隊南下,這不是“竭澤而漁”的短視之舉,而是成心要打擊武烈侯。

  武烈侯斷然拒絕。他在信中詳細呈述了北方局勢和邊疆鎮戍的困難。如果調二十萬主力南下,北疆防禦怎麼辦?北方民風粗悍,諸種部落更是桀驁不馴,現在之所以能鎮制他們,完全靠武力,假如主力南下,讓這些人承擔鎮戍之責,後果可想而知。反之,如果要征發二十萬邊民南下作戰,誰來保證他們對大秦的忠誠?誰敢保證他們會遵從號令?當年李牧之所以能夠帶著代北軍南下河北作戰,是因為李牧在代北有著崇高的威望,但現在誰在代北有崇高的威望?誰敢保證可以如臂指使地指揮他們?

  武烈侯的態度在咸陽的預料之中,這也是秦王政去信徵詢的原因,就是想探探武烈侯的底,看看武烈侯有沒有討價還價的意思。

  從武烈侯的回覆來看,武烈侯有討價還價的意思。

  過去一年裡武烈侯在北疆的所作所為明顯就是增強自身實力,實力增強了並不代表武烈侯就能直接與咸陽抗衡,相反,他在北疆的實力越強,越是受制於咸陽,原因很簡單,北疆太過貧瘠,無論是軍隊建設還是改善民生,都需要咸陽給予長期的全方位的支持,否則就會出現另外一種情況,那就是武力越強對北疆的“壓榨”就越嚴重,最終因為經濟上的“坍塌”而導致武力的崩潰。

  武烈侯向來喜歡行險一搏,常常都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現在他在北疆的做法看上去對咸陽的威脅非常大,事實上他把自己放在了絕境之中。他所要構建的那個龐大的北疆防禦體系,包括“直道”建設,完全依賴於咸陽的支持,只要咸陽釜底抽薪,他就完了。

  從蒙恬寫給秦王政的書信裡也可以證明中樞的猜測。武烈侯早就預料到中原決戰要敗,所以他在擊敗匈奴穩固了北疆防線後,馬上就開始構建北疆防禦體系,其目的就是要在主力大軍南下中原作戰的時候,可以確保北疆的安全。

  武烈侯的條件是什麼?一目瞭然啊。他現在在北疆站穩了腳跟,武力是足夠強大了,但武力必須建立在更為強大的政治實力上才能發揮其威力,武烈侯急需尋找一個契機擴張自己的政治實力。

  武烈侯的政治實力不夠強大嗎?當然不夠強大,他不過是朝堂上的一股勢力而已,雖然他有兩大盟友,但老秦人的主要影響力始終侷限在軍隊,而熊氏外戚在昌平君熊啟、魏起等人全面隱退之後,實力再遭重創,楚系迅速分裂,以巴蜀隗氏外戚為首的新楚系正在成為秦王政手裡最強大的政治勢力。

  更嚴重的是,隨著熊氏外戚的衰落,同樣與公子扶蘇有著血緣關係的隗氏外戚必將在王統之爭中成為主導力量,秦王政和公子扶蘇這兩代君王勢必都要大力扶植隗氏外戚,以此來對抗武烈侯。任何君王都不會讓一股勢力控制朝政,尤其在中央集權制是基礎國策的情況下,君王對權力的攫取根本沒有節制,絕不會允許某個勢力主宰君王本人和王國的命運。

  楚系是龐大,盤根錯節,深入到大秦的任何一個角落,既然不能抹殺,也抹殺不掉,那就取為己用,把楚系變成自己的力量。秦王政謀劃了很多年,終於讓隗氏外戚代替熊氏外戚控制了楚系。這其中武烈侯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隗氏外戚和武烈侯的崛起其實都得益於秦王政的這個謀劃。

  秦王政是想利用隗氏外戚來控制楚系,而武烈侯則想借助熊氏外戚的力量來控制楚系,兩者針鋒相對地鬥了好幾年,結果秦王政贏了,武烈侯輸了。

  從目前的形勢來分析,熊氏外戚的東山再起只能寄希望於公子扶蘇。然而,秦王政豈能不知?他才三十多歲,他有足夠的時間扶植隗氏外戚和關東系,而公子扶蘇若想順利地繼承王統,必須緊緊跟隨秦王政,繼承秦王政的政治遺產,包括秦王政的政治理念和政治勢力,所以將來的事根本不是武烈侯和熊氏外戚所能控制。

  武烈侯對此了然於胸,他可以拯救熊氏外戚的生命,但無法拯救熊氏外戚的政治力量,所以他必須改變過去的計策,重新謀劃。

  失去了熊氏外戚及其所屬楚系力量,僅靠宗室和老秦人的力量無法控制朝政,更無法主導國策的變革方向,因此,武烈侯的當務之急是利用一切機會擴張自己的政治實力。

  大秦朝堂上還有什麼政治力量可以給武烈侯以支持?

  沒有了,只有宗室和老秦人。宗室力量的擴大可以通過建封國來解決,但從長遠來看,封國可能會最終走向武烈侯的對立面,因為封國要堅決維護自己的權力和財富,而中央要集權。武烈侯支持中央集權,所以武烈侯不可能支持封國獲得更多的權力和財富,宗室力量的分裂完全可以預見。

  老秦人力量的擴大首先就要靠軍功,無論是老秦豪門貴族還是老秦寒門貴族,目前他們強大的辦法只有一個,在戰場上建功立業,但豪門貴族有他們的生存方式,他們有自己的獨立性,不可能始終如一忠貞不二地支持武烈侯。這世上沒有永遠的盟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這種情況下,武烈侯的目光自然投到了老秦寒門貴族的身上。老秦寒門貴族主要依附於豪門而生存,而豪門就是靠他們的衝鋒陷陣來維持自己的權力和財富。

  自商鞅變法推行二十等軍功爵制到現在已經有一百多年了,大秦的寒門軍功貴族是一批批地崛起,但又一批批的迅速沒落,其根本原因還是二十等軍功爵制,因為這個制度的核心是徹底打破世襲制。

  爵位不能世襲,權力和財富就不能世襲,這一制度實質上就是在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中傾向於普通國民,於是也就激發了普通國民“報效國家”的積極性,大家都到戰場上去“淘金”,去尋找改變命運的機會。

  這一制度在中土諸侯爭霸的年代,對提高國力、強大武力的促進作用顯而易見,但中土一旦統一了,和平了,穩定了,要與民休養,要安居樂業了,二十等軍功爵制度的基礎也就是“建軍功”的機會無限地減少了,那麼這一制度還符合社會發展的需要嗎?還能推動中土的進步嗎?

  所以當武烈侯在國策變革方案中,提出修改這一制度,在二十等軍功爵制的基礎上重建世襲制,立即便得到了寒門軍功貴族的絕對支持。

  這一制度對豪門貴族的吸引力實在有限,因為豪門貴族掌握著這個王國的所有“資源”,二十等軍功爵制不過是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他們對權力和財富的過度掠奪。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豪門貴族始終在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中佔據著最大的比例,這是無可爭辯的事實。

  豪門貴族要的是“分封”,是“世卿世祿”,而不是以二十等軍功爵製為基礎的被各種條件所限制的“世襲”。這種新制度有利於寒門貴族,寒門貴族因為“世襲”,肯定有一部分會加入到豪門貴族。肉就那麼大,寒門貴族吃多了,豪門貴族就吃少了,所以這個新制度當然得不到豪門貴族的強烈支持。他們之所以不反對,主要還是著眼於未來,目前他們也是急切需要壯大力量,而更多寒門貴族的崛起顯然有利於整個貴族階層對朝政的影響和控制。

  武烈侯擴大自身政治實力的對象就是寒門軍功貴族,只要讓更多的寒門軍功貴族迅速崛起,只要贏得他們絕對支持,那麼武烈侯就可以控制這支新生力量,繼而先控制軍隊,再控制地方,然後由下而上,逐漸向中央滲透,最終實現控制朝政的目的。

  用什麼辦法才能在最短時間內讓大量的寒門軍功貴族迅速崛起?當然是戰爭,統一戰爭,南北戰爭,只有這兩大直接影響到大秦命運的戰爭才能造就一批批寒門軍功貴族。

  所以武烈侯肯定要不惜代價打贏統一戰爭,打贏中原決戰,但前提是,必須實施新的爵秩等級制度。

  爵秩等級制度是權力和財富再分配中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制度。

  在武烈侯的國策變革中,其核心是郡國製,也就是在中央領導下的郡縣和封國並行制,其次就是爵秩等級制度和土地制度。這三個制度實際上就是權力和財富再分配的核心制度。

  爵秩等級制度是官制的一部分。大秦官制是三公九卿制,而與之並行的爵秩等級制度就是二十等軍功爵制。

  二十等軍功爵制是官制的基礎,什麼等級的爵秩可以做哪一級別的官吏,享受多大的權力,享有多少財富,規定得非常嚴格,不可踰越,踰越就是犯罪。這一制度的核心就是廢除了“世襲”,而武烈侯則要把“世襲”再加進去。

  “郡國製”已經實施,雖然目前的“封國”和武烈侯所需要的“封國”還有一定的距離,但大秦已經建了三個封國,改革正在進行,未來可以期待。

  土地私有化也開始推行。土地制度一改,賦稅制度必然要改,大秦的整個財經制度都要修改,但土地私有化剛剛起步,未來任重而道遠。

  現在武烈侯再一次借助千載難逢的時機,要脅迫咸陽修改爵秩等級制度了。

  如果說“郡國製”是分中央之權,“土地私有化”是分中央之財,那麼“世襲制”就是既奪權又奪財,它將直接衝擊大秦的貴族階層,改變大秦的政治架構。

  大秦朝堂上,豪門貴族是最大的一股政治力量,直接主宰著王國的命運,而寒門貴族雖然崛起已久,但因為根基薄弱,主要依附於豪門貴族而生存,它的弱勢地位太明顯了,實際上無法與豪門貴族相抗衡。

  大秦的相國從商鞅到呂不韋,如同走馬燈一般更替,而大秦豪門貴族比如郿城“孟西白”,幾百年了,屹立不倒,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武烈侯要重建世襲,要在二十等軍功爵上建世襲,實質上就是把寒門貴族中的“精英”打造成豪門貴族,但寒門貴族要想成為豪門貴族需要漫長的時間,需要兩三代人的努力,而在這個時間裡,能否控制朝政,能否控制國策變革的走向,就成為寒門貴族參加統一後的權力和財富再分配“盛宴”,並逐漸成為豪門貴族的唯一保證。

  此策一出,大秦的寒門貴族,尤其是軍隊和地方上的寒門軍功貴族們,會絕對支持武烈侯,忠誠於武烈侯,不離不棄地追隨武烈侯去實現他們的夢想,去攫取他們夢寐以求的權力和財富。

  在這個時代,凡進入“士”這一階層都可以稱之為貴族,但真正的貴族必須要進入“卿”這一階層,所以“士”這一階層的人都可以稱之謂寒門貴族,而這一階層人數非常多,是大秦的支柱,無論是府署還是軍隊,他們都是絕對主力。

  這一階層假如全部倒向武烈侯,全部支持武烈侯的變革方向,那麼可以想像,大秦的國策變革步伐不但不可阻止,而且中樞還難以控制其前進的方向。

  所以咸陽在“封國製”和“土地私有化”上都妥協了,但在“世襲制”卻遲遲不妥協,其根本原因就在這裡。

  咸陽怎麼辦?是否屈服於武烈侯的脅迫?

  秦王政不想妥協,這一妥協,武烈侯對軍隊的控制更強,地方勢力對他的支持更多,如此一來,中央權威將遭到極大的削弱,其後果不堪設想。

  中樞也不想妥協。你這是赤,裸,裸地奪我中央大權,我豈肯讓步?

  不妥協,那中原決戰還打不打?統一進程是否還要繼續?

  有人再一次建議征發本土兵役。現在大秦本土兵役實際上能夠征發的只有關中,也就是京畿。晉中郡縣的可徵兵役已經太少,上郡長城要戍守,離石要塞要屯駐軍隊,否則拿什麼去阻御河南之地的匈奴人?巴蜀和東南的兵役能征的都徵了,而且這兩地和關中一樣,都是大秦的糧倉,你把青壯都抓去打仗了,糧食還要不要了?而京畿重地豈能沒有重兵戍守?現在前方統率都手握重兵,尤其武烈侯,掌控著北疆幾十萬大軍,這個時候,京畿的戍守尤為重要。

  有人又建議,既然不具備中原決戰的條件,那就再等幾年,等條件具備了再打。

  再等幾年?再等幾年中土形勢就變了。齊楚兩國恢復了元氣,那就更難打了。大漠上的匈奴人假如哪一天受災了,沒有吃的了,一窩蜂地殺進來,大秦勢必陷入兩線作戰的窘境。分析來分析去,也就這兩年是進行中原決戰的最好時機,錯過了這個機會,統一大業恐怕要無限期地拖延下去,這是秦王政和中樞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事。

  “我們即使要發動第二次決戰,也要等到今年年底。我們還有足夠的時間謀劃此事。”隗狀建議道,“派人去北疆,與武烈侯具體談一談。”

  秦王政令准。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52
第382章 拭目以待

  初夏,琴氏家主隗清和大匠琴唐趕赴代北。

  武烈侯公子寶鼎和夫人黃依盛情款待。

  黃依早在去年深秋便趕到了代北。白老夫人盼孫子,而寶鼎在代北杳無歸期,老夫人在得知北疆形勢穩固之後,急不可耐地叫趙儀和黃依同赴代北。兩人一起離開不現實,肯定要留下一個侍奉老夫人,而這個人無疑就是趙儀。對於趙儀來說重返故土、睹物傷情是一件痛苦的事,倒不如留在老夫人身邊求個心靜。

  黃依大仇得報,心裡的陰霾一掃而空。寶鼎兌現了諾言,利用楚國局勢的變化屠戮了陽文君及其所屬勢力,但隨之而來的就是秦楚大戰。黃依對故國的感情還是非常深厚,留在東南總是莫名傷郁,所以她倒是非常願意來代北陪伴寶鼎。

  寶鼎在這個時代絕對是個異類,高高在上權勢傾天的大秦一等君侯竟然不近女色,清心寡慾,實在讓人驚訝。白老夫人對此雖然頗有微辭,但趙儀和黃依卻滿心歡喜,尤其是黃依,過去曾想離開這個喧囂而醜陋的人世,如今隨著身份的改變,她漸漸喜歡上了蓼園,對寶鼎更是充滿了依戀,遁世的念頭竟然慢慢地淡去了。

  依附在蓼園的巨商富賈們在寶鼎的引導和照拂下,財富年年遞增。

  富貴險中求,越是動亂的年代,越是蘊含著無限的商機,關鍵在於如何把握這些商機。隨著財富的遞增,蓼園的巨商富賈們在大秦的統一進程中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這一點就連秦王政和中樞也坦然承認。由此大秦在財經制度的變革上動作遲緩,至今還在遵循著呂不韋“以商富國”的一些基本原則,尤其在今日形勢下,大秦不僅僅需要更多的財賦,更需要維持和發展製造財賦的源動力,所以巨商富賈們在大秦獲得了更多的政策支持,導致他們的財富增長速度更加快速。

  琴氏現在絕對是中土第一超級富豪。琴氏所擁有的不僅是財富,還有權力,飛速崛起的巴蜀勢力和日漸強大的蓼園力量讓琴氏迎來了輝最為輝煌的一刻,但月盈則虧,水滿則溢,在琴氏輝煌的背後卻隱藏著可怕的危機。

  隗清消瘦了很多,雖然依舊風華絕代,但眼神憂鬱,隱約可見的疲憊不是源自身體上的勞苦,而是來自心靈上的煎熬。大匠也蒼老了不少,但他正在親手締造琴氏的輝煌,巨大的成就感讓他充滿了活力和激情。

  同樣,在隗清和琴唐的眼裡,寶鼎的變化也非常大,氣度、威嚴與幾年前相比不可同日而語,今日的武烈侯已經成長為一座真正的巍峨聳立的高山,他們只能抬頭仰視了。

  昔日的聯盟破裂了,其實這也是必然,隗氏當初結盟的目的就是借力崛起,如今崛起了,利益訴求不一樣了,昔日的聯盟怎麼可能會繼續維持下去?

  大秦的政局看上去很複雜,但簡單地說,就是秦王政和武烈侯這對兄弟之間的對抗。這也是必然。看看這個時代的歷史,從孟嘗君、平原君、信陵君到今日的武烈侯,他們的人生軌跡基本上差不多,除非武烈侯死了,否則咸陽宮裡的君王和朝堂上的第一權臣總是處在對立面。

  巴蜀隗氏是大秦外戚,外戚在這種權力博弈中的份量非常重,無論倒向哪一方,都將直接改變政局的發展。

  隗氏選擇了秦王政,與秦王政聯手抗衡武烈侯,咸陽政局就此一變,武烈侯不得不妥協退讓,這才有了東南熊氏外戚的全面隱退,有了這一場中原決戰。可惜,秦王政和隗氏在這場豪賭中失敗了,主動權再次易手。

  現在琴氏處在一個非常尷尬而危險的時刻。琴氏是巴蜀系的中堅力量,它不可能獨立於巴蜀系而存在。隗氏背棄了武烈侯,倒向秦王政,琴氏與蓼園的親密關係就此終結。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琴氏隨即成為秦王政和武烈侯激烈廝殺的犧牲品。

  北疆蘊含了無限商機,無限財富。不管是代北策略還是北疆策略,其核心都是主動防禦。未來的南北戰場波瀾壯闊,中土的全部國力都要投入到南北戰爭,可以想像,這其中蘊含了多麼巨大的財富,但這些財富與琴氏漸行漸遠,原因無他,武烈侯正把琴氏從蓼園驅趕出去。

  在北疆這塊土地上,烏氏和卓氏本身就佔有先機,他們本來就出自北疆,而隨著武烈侯入主北方,墨家、張氏、郭氏、白氏、孔氏等巨賈隨即蜂擁而入,但唯有琴氏,被武烈侯拒之門外。

  琴氏保持沉默,更不敢利用咸陽來脅迫武烈侯。如果當真到了那一步,雙方就是真正的撕破臉。激怒了武烈侯,以蓼園目前的實力,完全可以在短短時間內重創琴氏,把琴氏打得一蹶不振。

  就在這個時候,中原決戰打敗了,咸陽陷入被動,秦王政試圖贏得武烈侯的支持發動第二次決戰,於是隗氏主動承擔了這一重任,琴氏因此得到了一次寶貴的機會,一次與武烈侯緩解矛盾的機會。

  然而,武烈侯似乎無意給琴氏這樣一個機會。

  公子將閭參加了接風宴。這場接風宴純粹是私人性質。大家都是老朋友,私交甚篤,雖然隸屬於不同派系,但私人感情不會因此受到影響,隗清和琴唐就是想利用這一點先行贏得武烈侯的諒解,但代侯公子將閭的參加讓這場接風宴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的私人宴請。武烈侯以此來告訴琴氏,不要在私人感情上摻雜其他東西,否則連私人感情都沒了。

  隗清更為憂鬱,在接下來的幾天裡,數次向公子將閭和黃依做出暗示,希望他們能幫自己一次,讓武烈侯與自己做一番深談。

  終於,在隗清準備離開代北的時候,武烈侯給了隗清一次機會。

  “你不應該來。”寶鼎直言不諱,“有些事,你還是不要介入的好。”

  “身不由己。”隗清苦笑道,“懷德夫人託付於我……”

  寶鼎搖手阻止,“公子高回京是一步好棋,不但加劇了楚系的分裂,也讓隗氏進一步贏得了懷德夫人的信任。”寶鼎面露嘲諷之色,“現在懷德夫人把扶蘇問鼎儲君的希望都寄託在隗氏身上,我和她當年的約定早已被其拋之腦後。”

  隗清目露尷尬之色,不知如何應答。

  秦王政這步棋的確走得好。公子高的母親出自老秦豪門,秦王政擺出要立公子高為儲君的架勢,當即打亂了楚系的陣腳。公子高尚未回京,懷德夫人就數次約見隗狀、隗清兄妹,主動提出讓關中熊氏全面支持隗氏,事實上就是讓關中熊氏連同其背後的楚系力量無條件地支持隗氏,尊奉隗氏為楚系的新魁首。

  寶鼎當然估猜到了秦王政設下此策的目的,秦王政的目的就是要分裂楚系,重創熊氏,尤其是東南熊氏外戚,所以寶鼎才不惜一切代價逼迫昌平君熊啟等人全部隱退,先逃過一劫再說。

  懷德夫人和關中熊氏以拋棄東南熊氏來討好秦王政,來為扶蘇登頂鋪路,這種壯士斷腕的決斷可謂高明,但也傷害了東南熊氏的心,這也是東南熊氏最終接受武烈侯的建議全面隱退的原因之一。

  唇亡齒寒,東南熊氏覆滅了,關中熊氏還能支撐多久?關中熊氏為了生存,不惜出賣自家兄弟,不惜手足相殘,這也很正常,寶鼎可以理解,但讓寶鼎無法釋懷的是,懷德夫人竟然在這個關鍵時刻懷疑自己背叛了誓言,不再信任自己,斷然放棄了與自己當年的約定,繼而導致隗氏主掌了大部分楚系力量,讓秦王政和咸陽宮一舉扭轉了被動局面,這才是他為之憤怒的原因。

  尤其嚴重的是,這導致寶鼎在王統之爭中全面處於下風,他前期所做的努力全部白費了,都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前期他說服了老秦人,竭盡全力把扶蘇推向儲君之位,如今扶蘇問鼎儲君已經基本成為定局,誰知關鍵時刻隗氏倒戈,懷德夫人背棄,讓秦王政撿了個大便宜。將來扶蘇回京做儲君,當然要依靠後宮和以隗氏外戚為首的楚系力量,這樣扶蘇就必然走向了寶鼎的對立面。這不以扶蘇的意志為轉移,扶蘇根本沒有掙扎的餘地。

  寶鼎本意是把扶蘇扶上位,聯手扶蘇抗衡咸陽宮,將來扶蘇和本系人馬控制朝政,控制國策變革的方向,但如今一切都被顛覆了。武烈侯歷盡辛苦培植的桃子剛剛熟了,就給秦王政摘走了,武烈侯成了笑柄,而老秦人會因此怨恨武烈侯,與武烈侯之間的矛盾可能就此激化。

  尤為可恨的是,秦王政摘了桃子還不忘奚落寶鼎,叫寶鼎把桃子洗乾淨了,切好了,恭恭敬敬地送進自己的嘴裡。

  寶鼎自己種的桃子當然捨不得毀棄,再說扶蘇信任他,雖然秦王政的謀劃的確高明,但未來的事情誰能說的清楚?另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寶鼎的理想是要改變歷史拯救帝國,而讓秦王政立儲,讓扶蘇成為帝國皇統的繼承者,就是拯救帝國的計策之一。現在這個計策快要成功了,雖然此策沒有按照寶鼎所預想的那樣給自己帶來巨大的利益,但最起碼改變了歷史,帝國有了拯救的希望,這就足夠了。

  所以寶鼎為了確保扶蘇能夠上位,依舊不遺餘力地給予幫助,為此他把虎烈軍交給了扶蘇,逼迫東南熊氏隱退,給扶蘇在東南戰場上建立功勛鋪平了道路。

  但寶鼎太憋屈了,怒氣衝天。現在秦王政又拿扶蘇來威脅他。如果不馬上進行第二次中原決戰,錯過了統一中土的最佳機會,那無疑會耽誤扶蘇問鼎儲君。王統的事情拖得越久,變數越大,秦王政因此斷定寶鼎會妥協,只不過討價還價比較艱難而已。

  “我會信守諾言。不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信守諾言,把扶蘇推上儲君之位,讓扶蘇繼承王統。”

  寶鼎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句話。人家都背叛他了,把他打得鼻青臉腫,但他為了自己心中的理想,為了拯救帝國,不得不忍氣吞聲。

  隗清神色平靜,但眼裡掠過的吃驚之色把她此刻心中的懷疑暴露無疑。

  武烈侯還會信守諾言?這句話的可信度有多大?他背後的那些勢力尤其老秦人還會繼續扶植公子扶蘇?事實上秦王政這一招非常厲害,他以王統歸屬為武器,成功分裂了楚系,破壞了武烈侯所建立的利益聯盟,如今更是把武烈侯和老秦人推到了崩裂的邊緣。

  武烈侯的對策是什麼?咸陽為此又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隗清瞬間想到了很多,最終輕聲慢語地吐出一句話,“咸陽打算在今年十月發動第二次中原決戰。”

  “我支持。”寶鼎說道,“但北疆無兵可調,我能給予咸陽的支持十分有限。”

  隗清凝神看了他一眼,問道,“武烈侯不想去中原?”

  寶鼎笑笑,沒有說話。他在北疆的一系列動作沒有隱瞞蒙恬,也沒有隱瞞楊端和,其目的就是要和咸陽討價還價。

  “武烈侯如果去中原……”隗清主動試探。

  寶鼎搖手打斷了隗清的話,“中原戰場上有武成侯足矣,我無意去中原參戰。”

  隗清苦笑,“武成侯明確告訴大王,沒有六十萬軍隊,他絕不會去中原指揮決戰。”

  “恐怕由不得他吧?”寶鼎笑道。

  隗清抿嘴輕笑,“咸陽說,武成侯是在等待北疆的消息。”

  寶鼎冷笑。隗清把咸陽的條件說出來了,中原決戰由武烈侯和武成侯去打,統一中土的最大功勛歸於老秦人,但這個條件對寶鼎來說,根本就是嗤之以鼻。我和王翦征戰中原,楚系和關東系將領跟在後面撿功勞,然後你咸陽出面摘桃子,想得美,做夢去吧。

  “武成侯等待的不是北疆的消息,而是咸陽宮的消息。”寶鼎問道,“大王打算賞賜武成侯多少?假如決戰打贏,武成侯是否可以封君?”

  隗清神色微凜,沒有說話。

  寶鼎這話的意思很直白,我要封賞,更多的封賞,也就是要修改爵秩等級制度,否則免談。

  “武烈侯認為,武成侯的功勛足以比肩當年的武安君?”隗清小心翼翼地問道。

  在大秦歷史上,宗室和外戚封君最多,而功臣封君,多是關東大賢,而像武安君白起這樣純粹以顯赫戰績封君者,唯有武安君白起一人而已。

  寶鼎淡然一笑,“中土一統,大王之功業可否比肩三皇五帝?”

  隗清不能不回答,只有點頭承認。不承認那就是蔑視秦王政了。

  “大王的功業可比三皇五帝,那麼大王還能稱之為大王嗎?”寶鼎問道。

  隗清疑惑不解。

  寶鼎揮動手臂,大聲說道,“中土一統,大王之功業遠遠超過三皇五帝,所以大王不能稱之為大王,而應該稱之為皇帝。”

  隗清雖然想極力保持臉上的平靜之色,但這句話還是給了她強烈的衝擊,讓她駭然失色。

  “皇帝”?秦王政可以封號“皇帝”?如果秦王政封號“皇帝”,那下面豈不就有“王”,既然有“王”,那豈不就有更大規模的“分封”?

  隗清心臟劇跳,突如其來的窒息感讓她的呼吸驟然急促。

  武烈侯要什麼?要封王?要割據稱霸?

  “封國之君可為王。”寶鼎冷冷地看了隗清一眼,繼續說道,“既然封國之君爵至王尊,那麼武成侯為什麼不能封君?”

  隗清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迅速冷靜下來。

  武烈侯肯定要脅迫咸陽修改爵秩等級制度了,而咸陽若想阻止更大規模的“分封”,就必須把武烈侯拉到中原戰場上,利用統一大戰來消耗武烈侯所控制的武力,否則誰能阻止武烈侯割據稱霸?

  隗清想了片刻,謹慎地說道,“中原決戰沒有取得勝利之前,中土一統沒有成為現實之前,恐怕咸陽不會考慮。”

  寶鼎不屑地揮揮手,“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痴心妄想。”

  寶鼎的態度很明確,此事沒有商量的餘地,你搶走了我的“桃子”,搶走了我辛辛苦苦培植的果實,那麼我就打斷你的“腿”,不但讓你把吃下去的東西給我吐出來,而且還要大吐特吐。

  隗清暗自苦嘆。咸陽有心利用王統挑起武烈侯和老秦人之間的矛盾,但武烈侯這招反擊太過凌厲。假如武烈侯逼得咸陽不得不修改了爵秩等級制度,讓功臣們拿到實實在在的好處,武烈侯和老秦人之間的矛盾不但不會擴大,雙方的合作反而會更加密切。

  王翦待在老家拒不出山,明顯就是配合武烈侯脅迫咸陽做出妥協和讓步。沒有武烈侯和北疆軍,這一仗就沒辦法打,也打不贏,事實上真的如此嗎?當然不是,武烈侯和王翦不過是想雙管齊下夾擊咸陽而已。

  隗清黛眉緊皺,無奈說道,“這事很複雜。”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寶鼎淡淡地說道,“我喜歡把複雜的事情簡單化,而咸陽喜歡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事情簡單化了可以節約時間,而複雜化了就會無限制地拖延,其中利弊一目瞭然。”

  “武烈侯恐怕難以如願。”隗清告誡道。

  寶鼎微微一笑,“拭目以待。”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52
第383章 底線

  隗清推遲了離開代北的時間。

  武烈侯願意與她深談,表明武烈侯與巴蜀人之間還要迴旋的餘地,但武烈侯的冷淡態度讓隗清非常的憂鬱一籌莫展。

  從目前的政局來分析,大秦的國策變革在以武烈侯為首的龐大貴族集團的推動下,正在沿著武烈侯所擬制的變革方向緩步前進,看上去秦王政和中樞處於下風,但這是暫時的,一旦中土一統,戰爭不再是常態,那麼以老秦人為首的軍功貴族必然衰落,秦王政和中央馬上就能扭轉局面。

  兔死狗烹雖然背棄了信義,違背了天道,但在激烈的權力博弈中,這是一種必然。既然未來的中土局勢還是控制在秦王政和中樞手中,那麼巴蜀人始終如一地追隨秦王政便是理所當然的一件事。有博弈就有代價,而琴氏首當其衝,成為犧牲品,這讓琴氏難以承受。從長遠來看,假如秦王政和中樞能夠擊敗武烈侯,琴氏自然是苦盡甘來,但假如結果相反呢?那琴氏豈不有覆滅之禍?

  琴氏有琴氏的生存方式,代代傳承的巨賈和延續近千年的世家貴族在生存理念上有本質區別。隗清雖然出自世家貴族,但她嫁入巨賈之門,做了家主,凡事便要從琴氏的利益出發。這也是過去幾年隗氏和武烈侯始終保持謹慎的利益交換,而琴氏則大大方方地結盟蓼園的重要原因。

  琴氏若要在今日的困境中生存下去,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左右逢源,而若想做到“左右逢源”,不僅僅要與咸陽宮和蓼園保持利益往來,更需要讓咸陽宮和蓼園看到琴氏本身所具有的價值。

  琴氏的價值在哪?在隗清看來,假如此次她能斡旋成功,便可以讓咸陽宮和蓼園發現其價值所在,所以她非常希望自己能促成秦王政和武烈侯這對兄弟在政治上的妥協。

  妥協的前提是雙方都能滿足自身的利益訴求,因此,隗清此行最大的目的就是準確地探查到武烈侯的底線。武烈侯的要價太高了,如果她就此歸返咸陽,必定讓秦王政和中樞大失所望。

  太傅府諸曹每三日必聚集議事。這天議事畢,唐仰留了下來,試探著說了一句,“琴氏家主還在平城,聽說明日要隨卓老家主去岱海看看。”

  寶鼎笑笑,問道,“是不是為難了?”

  唐仰很尷尬,苦笑道,“我出自琴氏,家主和大匠相邀,我豈能避而不見?”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寶鼎笑道,“於情於理你都應該主動去拜訪,怎能故作不知,避而不見?”

  唐仰面露喜色,躬身致謝。

  琴氏邀請唐仰,其用意不言而喻。唐仰不敢答應,此乃非常時刻,貿然見面只會給自己帶來麻煩,但不見面同樣有麻煩,所以唐仰考慮再三,還是主動徵詢武烈侯的意見,看看武烈侯能否再給琴氏一個機會。

  寶鼎當然不想和巴蜀人徹底撕破臉。他自此與隗氏接觸以來,隗氏就非常謹慎,隗狀更罕有露面,主要事情都是通過當初賦閒在家的隗藏和琴氏進行溝通,這也是寶鼎一直對隗氏保持高度警惕的原因,就怕隗氏倒戈一擊啊。正是因為寶鼎一直有所準備,所以當隗氏在關鍵時刻做出選擇,背棄了雙方的盟約之後,寶鼎也沒有亂了手腳,而是從容應對。

  不過政治向來以利益大小做為敵友依據,隗氏與武烈侯如此,與秦王政也同樣如此。

  隗氏的政治理念其實更趨於保守,更傾向於“分封”和“世卿世祿”。隗氏在此刻選擇秦王政,並不是因為隗氏的政治理念發生了轉變,而是隗氏著眼於未來,要利用秦王政現在的需要攫取更大的權力,然後盡心盡力扶持公子扶蘇。如果隗氏能夠在未來完全控制朝政,那麼隗氏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就比較簡單了。

  歷史上熊氏衰落後,隨之崛起的就是隗氏。隗狀在秦王政時期做了近二十年的大秦第一丞相,巴蜀巨賈寡婦清無論生前還是死後,都深得秦王政的恩寵,由此可以想像隗氏及其背後勢力在大秦的強大。

  寡婦清死的時候,始皇帝築台紀念,這說明當時的隗狀還是大秦第一權臣,但在始皇帝崩亡的前幾年,大秦的第一丞相變成了馮去疾,左丞相也就是第二丞相變成了李斯,關東系在中樞裡佔據了絕對優勢,那麼是不是可以這樣推測,假如隗氏代表了當時的豪門貴族和保守勢力,李斯代表了當時的寒門貴族和激進勢力,雙方隨著南征、北伐、“焚書”、“坑儒”等一系列事件,隗氏和他所代表的保守勢力遭到了重創,其中最直接的表現就是公子扶蘇因為犯言直諫,被秦王政趕出了京城,到北疆做監軍去了。

  事實上這代表著大秦的王統之爭更趨複雜,以致於政治風暴不斷。秦王政明知自己老邁了,但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不得不繼續拖延儲君的冊立,這是為什麼?難道當時朝堂上對立的兩大勢力當真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從秦王政駕崩,李斯發動沙丘之變,扶蘇自殺,咸陽掀起一陣陣的血雨腥風,秦二世歷三年而亡的帝國崩潰過程來看,當時大秦朝堂上的矛盾的確激烈,對立勢力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而追究其原因,肯定與秦王政以雷霆手段強行實施高度的中央集權制有直接關係。

  秦王政之所以不立儲,公子扶蘇之所以做不了儲君,保守勢力和激進勢力之所以你死我活,說到底就是政治理念不同,治國方略不同,對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有著截然不同的態度,這應該就是帝國矛盾越來越激烈,最終矛盾爆發,帝國崩潰的重要原因之一。

  從已知歷史進行反推,公子扶蘇的政治理念顯然與秦王政不一樣。隗氏及其背後的保守勢力不但在朝政的控制權上與激進勢力分庭抗禮,還積極謀劃王統,扶植公子扶蘇,試圖在公子扶蘇繼承帝國王統之後,完全控制朝政,摧毀激進勢力,變革高度集權的國策。

  既然從已經歷史推出的結論是公子扶蘇和隗氏將在未來結成聯盟,與秦王政抗衡,那麼隨著寶鼎改變了歷史,公子扶蘇和隗氏是否還會像原有歷史上一樣在政治理念上與秦王政背道而馳,在朝政上與咸陽宮正面抗衡?

  歷史的改變或許可以改變歷史人物的命運,但未必能改變歷史人物的思想。寶鼎決定賭一把,就賭公子扶蘇和隗氏的政治理念與秦王政不一樣,這樣在關鍵時刻,在秦王政的高度集權的治國方略已經嚴重危及到公子扶蘇繼承王統和豪門貴族生存下去的時候,他們會倒戈,會背棄秦王政,轉而與自己再度結盟。

  所以為了未來的大計,寶鼎不想也不能在這時候與隗氏撕破臉,相反,寶鼎應該利用琴氏的特殊身份和琴氏左右逢源的生存方式,讓琴氏繼續承擔兩者之間的“斡旋”角色,充分展現出琴氏的價值,為雙方下一次的合作打下“基礎”。

  唐仰出現在卓氏的豪宅裡,與琴氏家主和大匠琴唐相見。

  今日唐仰的身份地位已經不一樣了,不管在封君府還是在太傅府,他都是身居要職,論權勢也就僅次於長史趙高,論爵位也已經進入“卿”的行列,算是炙手可熱的一個人物。出府之後他代表的就是武烈侯,此刻他突然出現在卓府,等於傳遞出一個明顯的訊息,蓼園的大門並沒有對琴氏完全關死。

  隗清和琴唐暗自高興,與唐仰相談甚歡。

  曾幾何時,唐仰還要倚仗琴氏的幫助才能在軍中混個小吏,隗清和琴唐更是高高在上,他只能抬頭仰望,而如今烏鴉變鳳凰,鯉魚跳龍門,雙方不僅對坐論交,琴氏更要倚仗他的幫助才能進出“蓼園”,才能在今日的危機中讓琴氏更好地生存下去。

  感慨歸感慨,不管雙方心理上發生什麼微妙的變化,這一刻都要正視現實,該鬥爭的時候還是要鬥爭,該做交易的時候還是要做交易。

  酒宴結束,卓氏把他們請到了一座幽靜的小院,閒談幾句便找個藉口悄然避開。

  此趟代北之行讓琴唐焦慮不安,他非常珍惜與武烈侯的情誼,更看重與蓼園的合作,但政治上的博弈讓雙方突然間變成了對手,一切都顛覆了。琴氏是巴蜀巨賈,同時也是巴蜀力量的中堅,琴氏始終依賴政治而生存,一代代人經過了無數風雨,不過這一次的危機最為可怕。現在正是中土局勢最關鍵時刻,進一步便上天,退一步便墜地,而琴氏的命運與中土大勢息息相關,稍有不慎就有覆滅之禍。

  “武烈侯知道你來嗎?”

  琴唐這句話問得突兀,也問得太直接,但他做為長輩,在唐仰面前有心理優勢,值此危急關頭,也顧不上許多忌諱了。

  唐仰笑著點點頭,“沒有他的首肯,我豈敢過來?”

  隗清和琴唐互相看看,眼裡同時掠過一絲喜色。

  這些年來,琴氏對武烈侯可謂盡心盡力,義無反顧地為武烈侯“衝鋒陷陣”,雖然武烈侯給予的回報也同樣驚人,但面對這份實實在在的交情,即便成了對手,武烈侯也終究沒有拔刀相向。看看關東系大員姚賈、頓弱、尉僚等人的下場,就知道武烈侯對待敵人的手段有多麼狠辣,假如武烈侯要打擊琴氏,以雙方之間的合作程度,武烈侯只要揮揮手,就能讓琴氏損失慘重,元氣大傷。

  “武烈侯是否有意參加中原決戰?”隗清問道。

  “當然。”唐仰以十分肯定的口氣說道,“武烈侯在北疆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盡快結束統一大戰,盡快實現中土的統一。”

  琴唐嘆了口氣,“武烈侯的條件太高,咸陽不會接受。”

  “咸陽雖然在中原戰場上打敗了,但插進武烈侯背後的那一刀太深,武烈侯又豈肯善罷甘休?”唐仰看看隗清,又看看琴唐,忍不住還是把心裡的憤懣發洩了出來,“隗氏的選擇當真正確?在隗氏看來,中土統一後,是不是就沒有戰爭了?老秦人是不是就要急劇衰落了?”

  隗清和琴唐都望著唐仰,面露苦色。這種決策上的事,琴氏對隗氏的影響力甚至還不如隴西李。

  “隗氏應該到北疆來看看,看看大漠有多大,看看長城有多長,再看看大草原上有多少匈奴人的帳篷。”唐仰嘴角微撇,鄙夷地說道,“隗氏鼠目寸光,這一次的選擇可謂大錯特錯。我可以坦白地告訴你們,武烈侯之所以急於結束統一戰爭,就是因為大漠形勢正在急劇變化,匈奴人的統一步伐越來越快,南北戰爭一觸即發,但以中土的力量,即便擊敗了匈奴人的入侵,最多也就是堅守長城,若想主動出擊,遠征大漠,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根本不可能,所以,戰爭還會延續下去,老秦人不會衰落,相反,他們的力量會越來越大。”

  唐仰搖搖頭,目露嘲諷之色,“隗氏妄自尊大,以為他的倒戈可以改變咸陽政局,以為武烈侯失去了他的支持,失去了熊氏外戚的支持,就無法抗衡咸陽宮,但事實卻給了他迎頭一棒。”

  “中原決戰打敗了,咸陽怎麼辦?還不是要請武烈侯和武成侯聯手出擊。你們可以想像一下,齊楚兩國雖然打贏了,但損失太大,假如二次決戰馬上開始,我大秦再度集結幾十萬大軍展開攻擊,齊楚還能抵擋得住嗎?武烈侯和武成侯贏得了決戰,完成了中土的統一,功勛蓋世,完全有實力抗衡咸陽宮。”

  唐仰冷笑,“隗氏不自量力,竟然要與武烈侯做對手,竟然在武烈侯的背後下黑手,現在如何?自釀的苦酒自己喝,搬石頭砸自己的腳,純粹是自尋死路。”

  隗清和琴唐神色凝重,沉默不語。

  這一次隗氏的決策沒有錯,選擇的時機也非常好,無奈老天爺不給面子,中原決戰竟然打敗了,結果形勢顛覆,咸陽陷入被動,隗氏苦不堪言。好在武烈侯沒有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否則咸陽和隗氏更是顏面掃地,威信大失。

  看到唐仰肆無忌憚地抨擊隗氏,隗清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琴唐不得不大聲咳嗽了兩下,提醒唐仰收斂一點,不要太過猖狂。不管怎麼說唐仰都是琴氏子弟,過去也是巴蜀系,也是在隗氏這棵大樹下生存,不要因為今日的成就就忘了本。

  唐仰發洩了一通,心情爽快了,也就閉上了嘴巴。這段時間他常常受到同僚的嘲諷,心裡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今天見到隗清,這腔怒火根本忍不住。

  “咸陽已經估計到武烈侯要變革二十等軍功爵,但咸陽不可能讓步太多。”琴唐試探道,“封君之上再建王,顯然是不可能的事。”

  “當然不可能了。”唐仰說道,“但咸陽為了阻止變革,肯定要混淆視聽,比如在爵秩等級上做文章,以凸顯武烈侯有割據稱霸之心。武烈侯為了防患於未然,乾脆提出封君之上再建王,就是警告咸陽,不要挑戰他的底線。”

  “武烈侯的底線是什麼?”隗清乘機問道。

  唐仰笑了起來,“咸陽當真不知?武烈侯在爵秩等級的變革中,其原則就是重建世襲。”

  隗清和琴唐再度沉默。兩人離京前,隗狀曾與他們做過一番交談,隗狀當時說得很清楚,中樞已經估計到武烈侯要脅迫咸陽重建世襲,而重建世襲的結果就是武烈侯將贏得寒門軍功貴族的支持,武烈侯將因此進一步控制軍隊和地方,武烈侯的實力也將膨脹到一個可怕的高度,這是咸陽絕對不願看到的事,所以咸陽試圖阻止,至於如何阻止則取決於武烈侯的底線。

  “重建世襲的阻力應該是最小的。”唐仰繼續說道,“重建世襲符合各方各階層利益,不過利益有大小而已。”

  這句話就沒有說服力了。唐仰支持重建世襲,是因為他是寒門軍功貴族,是最大的受益者,他當然支持,而對於君王,對於宗室、外戚、對於豪門貴族來說,他們本來就控制著王國的權力和財富,制度是他們制定的,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比例也是他們制定的,即便是二十等軍功爵制度,某種程度上也是換湯不換藥,新瓶裝舊酒。仔細研究一下,不難發現這一點給予寒門貴族的利益不過是商鞅從他們手指縫裡摳出來的。

  這個時代的中央集權制還沒有到達後世的高度,各種集權中央的制度也尚在起步階段,所以世襲制實際上是一直存在,而且在統治階層的治國理念中根深蒂固。秦王政和他的追隨者們如果要實現高度的中央集權,就必須徹底摧毀世襲制。只要世襲存在,就必然阻礙中央集權。

  武烈侯偏偏抓住了咸陽的要害,利用合適的時機,毫不猶豫地拔劍相擊。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52
第384章 不歸路

  隗清和琴唐日夜兼程返回咸陽。

  右丞相隗狀得知兩人已經回到蘭苑,連夜召見,詢問代北之行的經過。

  隗狀在聽完隗清和琴唐的述說後,思考了很久,沉鬱的眼神漸漸變得明亮起來,隱隱約約還帶著一絲喜悅。

  武烈侯建議,尊秦王為“皇帝”,在封君之上建王爵,這個意思很好理解,“分封”實質化、規模化,這是對中央集權制的否定。

  唐仰代表武烈侯拿出了妥協的底線,在二十等軍功爵上重建世襲。雖然武烈侯並沒有直接提出重建“世卿世祿”制,但一旦把世襲制融入二十等軍功爵制,那麼爵秩等級制度必然會在未來走向“世卿世祿”,可以預見未來的大秦肯定是世家政治,是門閥政治。世家門閥政治與分封制相結合,必然導致中土分裂。

  武烈侯的政治理念也是大一統下的中央集權,但他對中土形勢的發展有自己的分析和預測,對統一後的中土形勢較為悲觀,為此他的國策變革策略的基本精神是“保守”,實現高度中央集權的步伐謹慎而緩慢,很多國策根本就是歷史的倒退,不但不能推進中央集權,反而會遏制和阻礙中央集權。

  然而,局勢發展到這一步,秦王政和中樞有足夠的理由懷疑,武烈侯的政治理念已經改變了,雖然武烈侯依舊高舉著大一統和中央集權的大旗,在名義上和中央保持一致,但實際上他的所作所為越來越背離中央,正在向分裂大秦摧毀統一大業的方向發展。

  “在二十等軍功爵上重建世襲,可以激勵軍隊士氣,確保中原決戰的勝利。”

  琴唐看看到隗狀一直凝神沉思,屋內氣氛壓抑,忍不住開口打破了沉默。

  “如何世襲,如何最大程度地遏制世襲所帶來的危害,這個主動權完全控制在咸陽手上。”隗清輕聲說道,“我認為武烈侯的條件完全可以接受,否則他恐怕也沒有把握打贏中原決戰。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是很淺顯的道理。”

  隗狀面無表情,慢悠悠地說道,“這是唐仰的條件,不是武烈侯的條件。”

  隗清和琴唐相視苦笑。武烈侯有必要欺騙他們?隗狀的疑心病是不是太重了?

  “沒有武烈侯的首肯,唐仰根本不敢亂說話。”琴唐急忙辯解道。

  隗狀微微皺眉,”你們沒有聽懂我的話?”

  隗清和琴唐目露疑惑之色。

  “武烈侯既然叫唐仰傳遞他的想法,為什麼還要當著你的面提出在封君之上建王爵?”隗狀望著隗清,兩眼微微眯起,透出一股肅殺之氣。

  “威脅而已。”隗清緊蹙黛眉,仔細想了一下旋即感覺不對。

  武烈侯當著她的面提出在封君之上建王爵,肯定大有深意,而不僅僅是威脅咸陽。武烈侯的用意是什麼?以此來挑起宗室和豪門貴族的貪婪,讓他們一邊積極推動重建世襲制,一邊尋求分封諸侯?假如宗室和豪門權貴聯手抗衡咸陽宮,咸陽政局必定混亂,秦王政和中樞也就無暇對付武烈侯了,但咸陽政局混亂,無疑不利於中原決戰。

  想到中原決戰,隗清頓時有所感悟。

  中原決戰打贏了,齊楚兩國敗亡,大秦疆域更大,封國會更多,宗室的實力會膨脹,與此同時,功臣們尤其豪門功臣絕不會滿足於現行的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方案,他們也要封君,也想擁有封國,有條件的世襲制根本滿足不了他們對權力和財富的攫取慾望,於是宗室和豪門功臣們就有了共同的利益訴求。宗室有封國,豪門功臣控制著軍隊和地方,這兩股強大的力量一旦聯手脅迫咸陽,咸陽怎麼辦?

  武烈侯在這個時候提出尊秦王為“皇帝”,在封君之上建王爵,絕不是威脅咸陽,而是他對咸陽提出的條件,在中原決戰打贏後必須給予他的利益,否則中原決戰會無限制地拖延下去。

  我統一中土,建功立業,你成了中土之主,開創空前偉業。我喝湯,你吃肉,但這湯是濃是淡,你就掂量著辦了,假如欺人太甚,難說我就不會砸了盛湯的釜鼎,讓你“雞飛蛋打”一場空。

  琴唐也想明白了,撫鬚而笑,“或許,中土將重現大隗國。”

  隗清暗自吃驚。

  隗狀搖搖頭,眼裡露出一絲不屑之色,“你們就看不透這層迷霧?”

  想錯了?隗清和琴唐相視無語。武烈侯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你們應該比較瞭解武烈侯。”隗狀說道,“我想知道,在你們眼裡,武烈侯是個什麼樣人?”

  隗清和琴唐的心神已經亂了,感覺隗狀的問題過於廣泛,無論怎麼回答似乎都不是正確答案,所以乾脆不說了,等待隗狀自己解答。

  “武烈侯抱負遠大。”隗狀繼續說道,“或許是因為年齡的原因,也或許是因為他在蠻荒長大,他初到咸陽的時候表現得非常幼稚,而現在,他的行事風格越來越理想化,說得難聽一些,就是自以為是,也可以說是紙上談兵。”

  隗清和琴唐面面相覷,兩人萬萬沒想到,武烈侯在隗狀的眼裡竟然如此不堪。

  “武烈侯和大王的治國策略實際上如出一轍,都是要法治,都是要高度中央集權,唯有如此,中土才能實現永久的統一,才能實現永久的和平。”隗狀說到這裡,眼神深邃,面色凝重,似乎有所感觸,接著他輕輕搖手,好像要把心中的某些東西丟棄而去。

  “大王的方略是正確的。”隗狀慢條斯理地說道,“若想統一中土,若想長治久安,分封和世襲必須徹底摧毀。中土幾百年戰亂的根源,就是源自分封和世襲。分封導致了分裂,而世襲導致君權不振,故周八百年而亡,這是擺在我們眼前的事實,所以大王要在統一之後堅決實施高度的中央集權制。”

  “武烈侯的方略是錯誤的。武烈侯堅持在統一之後,以穩健的方式,以過渡之策,一步步地實施高度的中央集權制。他的理由非常充分,即便是大王和中樞也被他的理由所說服。但武烈侯忽略了一個事實,人性貪婪,面對無法抵禦的利益誘惑,人會變成野獸。”

  “在我看來,武烈侯的國策變革策略本身沒有錯誤,但用來推動這個國策變革策略的人無一不是貪婪之輩,這些人會利用武烈侯的國策變革策略,利用他所擬制的一系列過渡政策,把統一後的大秦推向分裂之路。”

  隗清和琴唐豁然頓悟。隗狀幾句話就拔開了他們眼前的迷霧。武烈侯的確是個理想化的人,他有抱負,但他實現抱負的方法是錯誤的,相反,秦王政以雷霆手段打擊所有對手,堅決推行高度的中央集權制,明知其中蘊藏著巨大的隱患也毫不妥協退縮,就是因為他知道大秦沒有退路,只有高度中央集權才能確保統一,只有把分裂中土的所有可能徹底摧毀,大秦才能實現長治久安。

  但是,隗氏呢?巴蜀人呢?難道他們就不想分封和世襲?不是,他們是豪門貴族,他們對權力和財富的攫取慾望非常強烈。他們也渴望統一,但他們渴望的是從統一中獲取巨大利益,其中最渴望的就是分封,就是重建諸侯國。

  “或許你們對我前期的做法有意見,但現在呢?現在你們知道了我的目的,你們還有意見嗎?”

  隗狀用力揮動了一下手臂,頗有些意氣風發。

  “崛起之路非常艱難,需要一個完整的謀劃。”隗狀繼續說道,“我在關鍵時刻背棄武烈侯,不過是謀劃之一。繼續結盟武烈侯,對我們的壯大已經沒有幫助。事實證明我的選擇完全正確。今日我們已經獲得楚系大部分力量,無論是未來君王還是後宮,都在我們的掌控之中。”

  “大王現在的實力更為強悍了,但大王和武烈侯之間的鬥爭也因此愈發激烈,這時武烈侯不得不打贏中原決戰,以功勛來壯大宗室和老秦人的實力,然後聯合他們共抗咸陽。如此一來,中土可以迅速統一,宗室和老秦人的實力會飛速膨脹。”

  “轉折點就在中原決戰之後,就在中土即將統一之刻。”隗狀的眼裡露出一絲興奮之色,“宗室和老秦人會不遺餘力地重建分封,武烈侯根本無力阻止。宗室和老秦人在外,我們在內,內外聯手,可以輕鬆擊敗咸陽宮,那時即便大王和武烈侯攜手抗衡,也無力回天。”

  隗清感覺窒息,臉色有些蒼白。

  琴唐喜形於色,他的思緒已經隨著隗狀揮動的手臂飛到了未來,彷彿看到了分封諸侯的那激動人心的一刻。

  “武烈侯已經察覺到了危機,但他非常自信,以為自己可以控制局勢的發展。”隗狀說道,“他要尊大王為皇帝,要在封君之上建王爵,要在二十等軍功爵上建世襲,試圖在中原決戰之前實現他的國策變革方案,以此來贏得寒門官員的支持,牢牢控制軍隊和地方,繼而確保決戰後的統一大局。”

  “這個辦法的確不錯,可惜,他和大王之間的信任越來越少,而咸陽各方都在謀算著瓜分統一後的中土,所以,武烈侯必然失敗。”

  隗狀的這番話給了隗清和琴唐極大的衝擊。

  原來他們看到的都是“迷霧”,而迷霧背後的真相竟然如此可怕。他們距離權力核心還是太遠了,前一刻他們還在為琴氏的生存而掙扎,但這一刻他們已經面對即將開始的瓜分統一後的權力和財富的盛宴了。

  “武烈侯自尋死路?”隗清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一切。以隗狀的意思,宗室、老秦人和楚系都在利用武烈侯,但武烈侯豈能沒有對策?秦王政又豈肯束手就縛?

  “或許你覺得匪夷所思。”隗狀說道,“但事實就是如此。”

  “如果大王和武烈侯聯手鎮制,其威力之大完全可以摧毀一切。”隗清的聲音有些顫抖,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似乎聞到了濃烈的血腥味。

  “決戰結束後,武烈侯就身不由己了。”隗狀的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微微上揚的嘴角處更是浮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厲,“你以為他能置身事外?失去了宗室和老秦人的支持,他還有什麼?他自己就是宗室,他就是宗室的魁首,他就是中土最大的諸侯,而中土的再一次分裂,始作俑者就是他,他是大王最大的仇敵。”

  隗清無言以對,臉色愈發的蒼白。

  “我請你們去代北,就是想最後確定一下我的推測。”隗狀指指隗清和琴唐,“你們去巴蜀,竭盡所能為中原決戰提供糧食和武器。如果決戰打不贏,謀劃盡數落空。”

  琴唐忍不住問了一句,“決戰勝算如何?”

  “正如你們所說,無論是咸陽政局還是北方形勢,都不允許武烈侯戰敗中原,所以,此仗必勝。”隗狀的語氣堅定有力

  深夜,咸陽宮的御書房裡燈火通明。

  秦王政和隗狀、馮劫、蒙嘉、李斯等幾位中樞大臣正在商討爵秩等級的修改。

  一個月前,右丞相隗狀奏議修改二十等軍功爵制,重擬爵秩等級制度。大家都知道這道奏議來自何處,目的又是什麼,所以中樞幾乎沒有爭論就通過了,直接進入實際操作階段。

  重擬爵秩等級制度的核心就是重建世襲制。二十等軍功爵制裡也有世襲制,但主要針對高爵位,比如爵位嫡子繼承,隔代遞減,歷三代而沒等等。高爵位一般只存在於豪門貴族,當然像商鞅、范睢這樣的寒門貴族也有,但鳳毛麟角,沒有代表性。這一次爵秩等級修改的重點就是低爵位也可以世襲。

  修改案草擬之後,馬上送達北疆、中原和東南等地,請武烈侯公子寶鼎、長平侯公子扶蘇、長沙侯公子高和上將軍蒙武等重臣提出修改意見。

  長沙侯公子高的使命完成後,旋即返回江南,全力開鑿南嶺大渠。就在這個月,公子高完成了大渠的建設,向咸陽報喜。咸陽此刻的注意力都在爵秩等級的修改上,正在和北疆鬥智鬥力。秦王政略表嘉賞後,便把這件事丟到了一邊。

  武烈侯與公子將閭、司馬尚、楊端和等北方軍政官長商討之後,很快回覆咸陽,對這份草案提出了修改意見,一句話,沒有達到武烈侯的目標。

  中樞再次商議,隗狀、王綰、馮劫、麃公和公子豹等大臣要加大修改力度,而李斯、周青臣、司馬空等大臣則強烈反對。

  世襲制一旦覆蓋了整個爵秩等級制度,再想改回來就難了,而其對大秦統一後的政治格局影響深遠,關係到國之根本,必須慎重。

  秦王政對武烈侯的脅迫也是怒氣衝天,但隨著爭論的深入,形勢對咸陽宮越來越不利。

  “當務之急是中原決戰,是實現中土的統一。”隗狀神情疲憊,嗓音略顯嘶啞,可見這段時間也是心力交瘁,“中土如果遲遲不能統一,咸陽始終被動,根本無力打破當前的困局。我懇請諸位想一想,世襲制的重建相比中土統一,孰重孰輕?事有輕重緩急,中樞在此事上應該做出何種選擇一目瞭然,何必在細節上糾纏不休?”

  “世襲制就好比滔滔洪水,一旦決堤,如何阻擋?”李斯據理力爭,寸步不讓,最後他質問隗狀,“統一之後,武烈侯威望日隆,實力膨脹,而封國陸續再建,各國封君勢必與武烈侯聯手脅逼咸陽,再度修改爵秩等級,假如封君之上建王爵,豈不是諸侯再起?”

  在隗狀的蓄意操縱下,朝野上下都在盛傳武烈侯要在“封君之上建王爵”,爵秩等級要做顛覆性修改,世襲制更是東山再起捲土重來。此傳言非常符合貴族們的利益,一時間朝野上下一片讚頌,武烈侯也因此贏得了所有貴族的支持,與之相對應的是,秦王政和咸陽宮承受了巨大的壓力。

  秦王政看到了危機。武烈侯掘開了大秦“法治”的堤壩,滔天洪水正呼嘯而出,僥倖的是現在還有堵塞的希望,但如果咸陽退讓,妥協,那麼決口會越來越大,等到中原大戰結束,整個堤壩也就轟然傾覆了。

  從中樞裡的爭論可以看得出來,宗室、老秦人和楚系等豪門貴族正在不遺餘力地推波助瀾,竭盡全力幫助武烈侯挖掘堤壩。很明顯,局勢正在失控,武烈侯正在失去對整個大勢的控制,他已經身不由己了,他將很快被洪水所吞噬。

  武烈侯到底想幹什麼?他難道背離了自己的政治理念,要維持中土的分裂,要摧毀大秦王國?

  在隗狀等人激烈爭執的時候,秦王政的情緒差點失控,他再也忍不住了,斷然決定以兄長的身份寫信質詢武烈侯,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他只有放棄中原決戰了。

  寶鼎接到秦王政這份措詞激烈的書信後,心情十分沉重。

  局勢的發展在他的預料之中,但這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一幕,這證明他當初的想法是錯誤的,他拯救帝國的道路走錯了。他雖然改變了歷史,但大秦還是走向了一條不歸路。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52
第385章 兄弟同心

  寶鼎的情緒一度很低落,然而拯救帝國的理想還是讓他很快振作起來,他必須從重圍中殺出一條血路。

  在寶鼎拿出國策變革策略的時候,他已經估計到其中的難度。人性貪婪,尤其反對中央集權制的豪門貴族在變革過程中,極有可能主導變革,繼而把帝國推向分裂的深淵,所以中原決戰失敗後,寶鼎旗幟鮮明地維護秦王政和中樞的權威,事實上也就是維護秦王政和中樞的國策變革主導權。

  寶鼎一直試圖利用武力來脅迫咸陽,掌控國策變革的主導權,但事實證明,這是錯誤的,也是不切實際的,它將給大秦帶來可怕的災難。

  秦王政和中樞絕不會放棄國策變革主導權,這是原則性問題。中央的權威不容挑釁,君王的尊嚴不容褻瀆,假如中央失去了權威,君王失去了尊嚴,中央還是中央,君王還是君王嗎?

  寶鼎的想法是好的,但他一個人推動不了國策變革,他需要一個志同道合的龐大的貴族群體與他齊心協力,然而眼前的事實很殘酷,所謂的“志同道合”是有條件的,圍繞在他身邊的貴族群體有他們自己的利益追求。當寶鼎在借助他們的力量推動國策變革的同時,他們也在借助國策變革來掠奪自己所需要的利益,最終,兩者因為利益目標的不同,不可避免地要分道揚鑣。

  寶鼎反覆思考,推衍,還是認為自己的拯救策略沒有錯誤,局勢之所以發展到今天這種地步,是一種歷史的必然。

  歷史上秦王政在這段時間驅逐了熊氏外戚,昌平君熊啟先是遭到罷黜,貶謫,接著在中原大戰中叛亂,逃亡。與此同時,巴蜀人隗狀和老秦人王綰出任左右丞相,蒙武和李信指揮中原決戰。這場決戰秦王政打敗了。不得以的情況下,秦王政請老將王翦出山,請他到中原戰場指揮決戰。

  從這些政治事件中不難看到,歷史並沒有因為寶鼎的出現而發生多大的改變。由此可以推測,在這段時間裡,秦王政試圖集權中央的策略遭到了巨大的阻力,為了統一,他不得不向枝繁葉茂的楚系,向強悍的老秦人妥協,朝堂之上隨即形成了以隗氏為首的楚系、以王綰、王翦為首的老秦人和以蒙氏、馮氏為首的關東系三足鼎立的局面。

  既然歷史發展的主脈絡沒有變化,咸陽政局的發展自然也不會發生太大的變化,那麼不難想像,寶鼎的出現不過是增加了宗室力量,擴大了豪門貴族的實力,讓秦王政在中央集權的過程中遭遇到了更大的阻力而已。

  歷史上王翦贏得了中原決戰,中土命運的轉折就此完成。在其後的三四年時間裡,秦王政在複雜的政治局面下,鎮制了豪門貴族,擊敗了“分封”的反撲,神奇般地完成了中央集權,這不能不說是個奇蹟。這其中的過程已經湮滅於歷史,但可以想像,秦王政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又用盡了多少手段,打擊和摧毀了多少對手。

  然而,寶鼎來到這個時代的蝴蝶效應竟然就在這個關鍵時刻,就在中土命運走向轉折的時候,出現了,而且勢頭兇猛,擋者披靡。

  這些年寶鼎的所作所為就像涓涓細流不停地流淌,匯合,到今天終於形成了一條滔滔大河。

  歷史軌跡的主脈絡沒有變,統一進程也沒有變,但枝節脈絡在寶鼎的努力下改變了,其中最明顯的就是中土大勢出現了兩種迥異於歷史的變化,一個是齊國進入了抗秦戰場,齊楚合縱大大增加了統一決戰的難度,一個是匈奴人進入了代北戰場,南北戰爭的大幕提前拉開,龐大的北疆防禦體系因此不得不提前建設。

  這兩個變化導致大秦在中原決戰中處於劣勢,咸陽已經無法在決戰戰場上投入六十萬大軍,更嚴重的是,即便投入六十萬大軍,由王翦去指揮決戰,也無法像歷史上一樣擁有絕對的勝算,如此一來,寶鼎和北疆鎮戍軍就成為決定這場決戰勝負的關鍵因素,也就是說,寶鼎主宰了中土命運的轉折點,主宰了大秦的統一大業。

  正因為寶鼎佔據了中土戰略上的制高點,導致他在中土政治上也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本來秦王政和大秦豪門貴族是決戰前的政治博弈對手,現在變了,博弈雙方變成了秦王政和寶鼎。“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那些反對中央集權的豪門貴族反而變成了“旁觀者”,變成了坐收漁翁之利的第三者。

  寶鼎認定當前的政治危機是歷史的必然,那麼對策就很簡單了,退一步海闊天空,讓歷史繼續行進在它固有的軌跡上,讓秦王政和那些豪門貴族去做你死我活的鬥爭,而自己冷眼旁觀,坐收漁翁之利。

  寶鼎回書秦王政,為了大秦,為了統一大業,為了王兄,我願敬獻頭顱。

  秦王政看到這封信,呆坐無語。他突然冷靜下來,想到了自己可憐的母親,想到了飽受苦難的弟弟成蛟。秦王政連夜急書寶鼎,寡人要見你,要立即見到你。

  第二天秦王政下令,出京北巡,去離石要塞。

  隗狀、王綰等人知道秦王政北巡的目的,很簡單,要和武烈侯面對面的談判了。

  半個月後,秦王政抵達離石要塞。武烈侯寶鼎已經先期抵達,兄弟相見,自是把臂言歡,但誰都能看出來隱藏在他們笑容背後的重重殺機。

  大帳內只有秦王政和寶鼎兩人。

  秦王政仔細打量著寶鼎,良久,展顏笑道,“你終於長成了國之鼎柱。”

  寶鼎淡然輕笑,“謝謝王兄的信任。”

  秦王政沒有召他回京,而是以北巡為藉口,與其相見於離石要塞,看上去是示弱,但實際上卻是向寶鼎表明自己對他的信任。你可以把頭顱給我,我還有什麼理由懷疑你的忠誠?

  “王兄親赴北疆,等於把我架在烈火上炙烤。”寶鼎笑道,“王兄不怕烤焦了我?”

  秦王政臉色頓時冷峻,不屑地揮揮手,“你敢揚言割據稱霸,讓咸陽陷入被動,寡人當然要把你放在火上烤一烤。告訴我,準備何時南下?”

  “十一月或者十二月。”寶鼎說道,“我帶二十五萬大軍南下,一戰可定。”

  秦王政微微皺眉,“你擔心北虜?”

  “速戰速決。”寶鼎說道,“匈奴人非常強悍,東胡人在饒樂水一線難以支撐,假如金秋匈奴人佔據饒樂水,那麼今冬的局面對北疆就大為不利,所以我不能久戰,只能集結主力,一擊而中,中之即退。”

  秦王政鬆了口氣。寶鼎能做出這個承諾在他的意料當中,而寶鼎的自信更是讓他意識到決戰基本上算是勝券在握,但此行的目的不是要取得決戰的勝利,而是要與寶鼎在政治上達成妥協,他期待的最好結果就是建立兄弟間的信任,兄弟攜手共創未來。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把頭顱給寡人?”秦王政冷聲問道,“威脅寡人?”

  “我需要王兄的信任。”寶鼎言辭懇切地說道,“王兄顯然對我有很深的誤會。”

  “誤會?”秦王政嗤之以鼻,“封君之上再建王,這是誤會?”

  寶鼎笑了起來,“難道在王兄看來,是我點燃了這把大火?”

  “這把大火遲早都會自燃,但現在的事實是,是你點燃了這把大火。”秦王政的語氣陡然凌厲,“你想讓寡人背上兄弟鬩牆的惡名?”

  “如果沒有這把大火,王兄是否會親赴北疆?”

  秦王政冷笑,但眼裡掠過一絲讚賞之色。如果寶鼎沒有點燃這把大火,讓咸陽陷入危機,他的確不會親赴北疆,他不到北疆,兄弟之間也就沒有互相解釋的機會,重建兄弟間的信任也就成了一種奢望。

  “寡人滿足了你的願望,但你是否願意滿足寡人的願望?”秦王政直言不諱地問道。

  寶鼎搖頭。在政治理念上,他絕對不會動搖。

  “王兄說了,這把大火遲早都要自燃,那麼王兄的對策是什麼?是‘疏’還是‘堵’?”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秦王政用力一揮手,“這種時刻,沒有必要猶豫,就要用雷霆手段。”

  “雷霆擊下,受到傷害的不僅僅是對手,還包括無辜生靈,包括大秦的根基。”寶鼎直言相諫。

  秦王政冷笑,“你可以試著說服寡人。”

  連續兩次中原決戰,對大秦國力的損耗之大可想而知。

  決戰之後,武烈侯要帶著北疆軍返回,吞滅齊楚兩國的重任就落在王翦、蒙武等人的身上。

  齊國的中心在臨淄,攻佔臨淄,奪取五都之地,齊國就完了,但楚國疆域太大,攻佔了淮北之後,還要渡淮打淮南,打完了淮南還要渡江打江東。打完了江東,楚國是滅了,但楚人是否都投降了?不會,楚人會不斷地後撤,翻越南嶺撤進百越之地,會持續反攻江東和江南。

  也就是說,決戰之後,大秦事實上就陷入了兩線作戰的困境。大秦的軍隊要在北方鎮戍,抵禦匈奴人,還要防備遼東燕人的反撲,而南方戰場同樣遼闊,秦軍沒有三四年的時間拿下不江東,拿下江東後又要與楚人、百越人交戰於南嶺,戰事恐怕要拖延很多年。

  這兩個戰場距離中土腹地都非常遙遠,大秦一邊要穩定和鞏固佔據的關東六國疆土,一邊要支撐南北兩個戰場,可想而知其中的難度之大。

  決戰之後,咸陽會越來越困難,咸陽要進行統一後的一系列國策調整,要穩定整個中土疆域,要在南北兩個方向進行戰爭,形勢會陷入混亂,假如咸陽控制得好,這個混亂的時間很快就能結束,反之,混亂持續的時間越長,形勢就越惡劣,比如六國餘孽叛亂,比如功臣割據,等等,稍有不慎,中土就會崩潰。大秦完成了統一大業,但因為自身力量的不足,很快便會被統一拖進敗亡的深淵。

  對策是什麼?在政治上提前完成國策變革,讓咸陽具備強大的力量,在統一後牢牢控制局勢的發展。

  在軍事上以最快速度結束南方戰爭,讓咸陽從兩線作戰的窘境中擺脫出來,讓咸陽有足夠的武力鎮懾中土,由此讓咸陽在最短時間內穩定和鞏固中土,讓中土蒼生休養生息,安居樂業,讓中土迅速恢復生產,恢復國力。

  在這個對策中,軍事上的勝利顯然是決定性因素,沒有軍事上的勝利,咸陽就沒有足夠的威力推動國策變革,更沒有足夠的力量在統一後穩定和鞏固中土。

  目前大秦在軍事上已經陷入被動,不過大秦掌握了扭轉被動局面的機會。

  首先在北方戰場上,大秦正在構建北疆防禦體系,秦趙燕三國長城正在連接,代北的墾荒屯田正在初見成效,北疆鎮戍軍的建設正在進行之中。

  其次在南方戰場上,大秦已經先期拿下江南,對江東形成了直接威脅,而更重要的是,大秦已經完成南嶺大渠的開鑿,遠征西南的條件已經具備,大秦有能力在最短時間內結束南方戰爭。

  大秦只要贏得了中原決戰,然後在三四年內結束南方戰爭,那麼大秦就可以集中國力支持北方戰場,就此徹底扭轉軍事上的被動局面。

  假如大秦在統一之初就贏得了軍事上的主動,那麼在政治上就可以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尤其財經制度的變革,完全可以遵循“與民休養”的基本原則。國力恢復了,王國富強了,中土必然穩定,中央必然贏得無上權威,而中央集權制的推行也就水到渠成,任何阻礙都將在強權面前化作齏粉。

  軍事上的勝利取決於很多因素,但人的因素無疑是最重要的因素之一。

  如何激勵士氣?拿什麼凝聚戰鬥力?給予足夠的利益無疑是最好的最直接的最有效的辦法。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就是這麼簡單。

  修改爵秩等級制度,重建世襲制,給予普通國民和寒門貴族最大的好處,讓他們享受到中土統一帶來的巨大利益,這可以增加秦軍的戰鬥力,幫助秦軍贏得軍事上的一系列勝利。

  現在重建世襲制最大的受益者是普通國民和寒門貴族,但將來呢?將來中土是長久的和平,在和平環境下以軍功授爵的機會越來越少,那麼依靠世襲而存在的大小貴族將始終享受權力和財富,也就是說,貧者愈貧,富者愈富,由此帶來的矛盾也會越來越激烈,這顯然不利於大秦的長治久安。

  秦王政的擔心讓寶鼎十分無語。

  “大秦的長治久安需要一代代人的不懈努力。我們這一代人的使命就是統一中土,夯實基礎,給後輩子孫創造一個可持續發展的良好環境。”寶鼎望著秦王政,無奈地問道,“王兄,你不會當真相信世上有長生不老藥吧?”

  秦王政不理睬寶鼎的揶揄,他沉思良久,問道,“分封呢?”

  “分封是暫時的,而且此分封非彼分封,我們所擬制的分封和當年周武王所建的分封不是一回事。”寶鼎不以為然地說道。

  秦王政對寶鼎的態度十分不滿,“只要條件許可,一夜之間,此分封就會變成彼分封。”

  “我說了,只要在軍事上取得勝利,咸陽牢牢控制了軍隊,此分封就不會變成彼分封。”寶鼎冷笑道,“不管那些人如何努力,最終在絕對實力面前,都是一場空。”

  “咸陽控制軍隊?”秦王政盯著寶鼎,眼裡露出懷疑之色,“寡人拿什麼相信你?”

  “王兄必須無條件地相信我,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要相信我。”寶鼎正色說道,“我到目前為止所做的一切到底是有助於大秦還是不利於大秦,王兄應該一目瞭然。我是你的兄弟,我們的身體裡流淌著同樣的血液,就是因為這一點,我才會毫無怨言地給你頭顱,而你才會毫不猶豫地趕來北疆。難道,你要帶著希望而來,帶著失望而去?”

  這句話不痛不癢,讓秦王政異常難受,臉色不禁有些難看。

  “咸陽甚囂塵上……”

  寶鼎微微一笑,“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

  秦王政默誦了一遍,微微頷首,臉上慢慢露出一絲笑意。

  “寡人是不是要帶著失望而去?”秦王政不得不逼著寶鼎做出承諾。

  “在我而言,國策變革的方向已經確定,郡國製,土地私有化,重建世襲。”寶鼎淡然笑道,“至於國策變革如何深入,如何持續推進,那是王兄的事,是中樞的事,與我已經沒有太大關係。”

  秦王政眉頭微挑,等待著寶鼎最終的承諾。

  “統一後,在國策變革的方向上,王兄是否會堅持?”寶鼎鄭重問道。

  “你已經說服了寡人。”秦王政毫不猶豫地說道,“決戰結束後,寡人會立扶蘇為儲君,而北方戰場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由你負責,但你必須保證,你要給寡人建設一支強大的軍隊,以此來保證中土的穩定,保證大秦的強大,保證中樞的絕對權威。”

  寶鼎微笑點頭,向秦王政伸出右手,“王兄,從此刻起,我不再幹涉朝政。”

  秦王政伸手與其重重相擊,“寡人把軍隊交給你,把大秦的長城交給你。”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52
第386章 相聚洛陽

  秦王政達到了北巡的目的,但並沒有急於返回京城,而是和寶鼎商討統一前後的諸多國政,從大戰略到具體政策,從軍事到經濟,無一不談。

  秦王政試圖瞭解寶鼎的治國思路,由此確定寶鼎的承諾是否值得信任,繼而調整中樞的治國方略。

  寶鼎敞開胸懷,把自己所熟知的歷史通過這種討論詳細告之秦王政,試圖影響和改變秦王政的治國理念。

  兩個人都有個共識,那就是在統一前後的國策變革中,最為艱難的不是軍事上的勝利,而是如何阻止豪門貴族對權力和財富的瘋狂掠奪。

  從目前的形勢來推測,封國會在豪門貴族的推波助瀾下迅速強大,中央和地方的矛盾會越來越激烈。秦王政和寶鼎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那就是中央和地方最終會形成衝突,而這種衝突會釀成內亂,所以咸陽必須控制足夠多的軍隊,老嬴家必須牢牢把握軍權。

  假如不建封國,功臣在統一大戰的後期因為要鎮戍邊陲,必然手握重兵,這樣極有可能形成功臣割據的局面。咸陽為了掌控大局,只有妥協,那麼分封就會擴大化,規模化,以致於一發不可收拾。

  現在大秦建封國了,在律法上也限制了封國的權力,但封國遠在邊陲,咸陽鞭長莫及,律法的執行力度大大減小,不出意外的話,封國會迅速走向咸陽的對立面。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誰敢說父子不會反目?誰敢說功臣不會叛亂?

  限制豪門貴族,強大寒門貴族,以世襲制的實施來分裂整個貴族群體,這個作用是暫時的,時間久了,貴族們還是會聯手與中央爭奪權力和財富。

  寶鼎因此堅持“休養生息”的原則,比如在賦稅徭役上給國民以減免,在律法上逐漸廢除連坐制,在教育制度上改“以吏為師”為學府授徒,在適當機會強行減少胥靡(奴隸),在商貿回易上給予更寬鬆的優惠政策,等等,總而言之一句話,力爭在最短時間內恢復中土國力,讓中土國民能夠認同大秦的統治,忠誠於大秦的君王和中央,這樣即使中央和地方對抗,中央也會佔據明顯的優勢。

  秦王政則認為,考慮到統一後大秦依舊面臨大規模的持久的戰爭,在戰爭大量耗費國力的情況下,中土國力的恢復會非常艱難,所以中央還是要加快集權的步伐,依靠集權來合理調配中土的權力和財富,確保戰爭的勝利。這種情況下,中央不但要遏制和打擊豪門貴族對權力和財富的掠奪,也要在一段時間內保持甚至加大對普通國民的掠奪。

  寶鼎暗自嘆息。

  秦王政和中樞的策略沒有錯誤,統一後誰不知道百廢待興,要與民休養,但形勢不允許,北有匈奴人,南有六國餘孽和百越人,大秦兩線作戰,戰爭是常態,而戰爭的巨大消耗從何而來?中土的財富是有限的,咸陽為了合理地利用這些有限的財富,也只有集權於中央,以強權來集中財富,分配財富,以便在最短時間內穩定和穩固龐大的新王國。

  秦王政則非常高興。

  寶鼎的治國理念還是沒有變化,寶鼎的目的同樣是為了新王國的穩定和強大,只不過在實行中央集權的方法和策略上比較保守,步子邁得比較穩,這與寶鼎一貫堅持的行險一搏的風格大相逕庭。由此可以肯定,寶鼎的承諾值得信任,寶鼎並沒有割據稱霸甚至蓄意分裂中土的想法。

  兄弟兩人各抒己見,雖然在很多方面爭論不休,但彼此更加瞭解,重建了兄弟間的信任。

  寶鼎已經決定不再過多地干涉朝政,未來自己的主要精力是建設軍隊,控制軍隊,做大秦的長城,始終如一地守護大秦,而與豪門貴族殊死搏鬥的事情則由秦王政承擔。

  在過去的幾年裡,寶鼎已經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也在一定範圍內改變了歷史,至於能否拯救帝國,他不知道,但為了確保大秦迅速統一中土,完成統一大業,他必須妥協,必須向秦王政讓步,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以不干涉朝政來換取軍隊的控制權,用另一種辦法來確保自己有足夠的能力守護帝國,在帝國陷入傾覆危機的時候,可以力挽狂瀾。

  秦王政返回京城,召集中樞大臣修改爵秩等級制度,在二十等軍功爵裡重建了世襲制,世襲制的覆蓋範圍擴大到所有的爵秩等級,而且其修改尺度較大。

  中樞爭論激烈,朝議上文武百官也是各執一詞,但秦王政非常堅決,以完成統一大業為藉口,斷然下令實施。

  種種跡象表明,秦王政在離石商談中,向武烈侯妥協了,而且讓步較大。

  豪門貴族的推波助瀾發揮了作用,秦王政在巨大的壓力下,不得不重建世襲制,那麼可以想像,中原決戰結束後,武烈侯還會繼續脅迫咸陽,迫使秦王政在分封上做出更大的退讓。

  國策變革正在向有利於豪門貴族的方向發展,這導致豪門貴族們對未來充滿了希望,對中原決戰更是充滿了必勝的信心。

  新的爵秩等級制度公佈之後,首先在軍中掀起了熱潮,將士們士氣高漲,急切等待著決戰的開始。接著各地郡縣也歡欣鼓舞,普通國民以前所未有的熱情支持自己的親人在戰場上建立軍功。

  夏七月,秦王政下令,徵召武成侯王翦,以武成侯王翦為中原戰場的最高統率,全權指揮中原決戰。

  王翦臨危受命。出關之前,王翦命令,各軍統率到洛陽聚集,商討決戰之策。

  秦王政下令,武烈侯公子寶鼎趕赴洛陽,遵從王翦號令,參加中原決戰。

  七月中,王翦抵達洛陽。

  中原諸軍統率蒙武、馮毋擇、王賁、李信在洛陽相候。

  接著,東南戰場的公子扶蘇、公子騰、章邯、蓋聶、荊軻抵達洛陽。

  王翦主持軍議。在總結了第一次決戰的得失之後,各軍統率對第二次決戰看法不一,主要分歧是主攻方向,是主攻楚國還是主攻齊國?

  不管主攻方向在哪,這次決戰能否勝利,取決於武烈侯從北方戰場帶多少軍隊南下,也就是說,真正決定攻擊策略的是武烈侯。實力決定一切,現在武烈侯擁有的實力非常強大,武烈侯實際上主宰了這場決戰的勝負。

  七月下,武烈侯抵達洛陽。

  接風宴結束後,公子扶蘇單獨拜會了武烈侯。

  扶蘇改變了很多,獨自指揮一個戰場可以讓人迅速蛻變,扶蘇變得沉穩而堅毅,這讓寶鼎很高興。

  “最近和你父王通信了嗎?”寶鼎問道。

  扶蘇看了寶鼎一眼,猶豫了片刻,謹慎措詞道,“決戰失利,父王承擔了責任,所以他希望叔父能幫他,扭轉當前的被動局面。”

  寶鼎笑笑,“北方的形勢更趨惡劣,我恐怕心有餘而力不足。”

  扶蘇臉色微僵,眼裡掠過一絲愧疚,“我讓叔父失望了。”

  “你打得不錯。”寶鼎說道,“在未能突破彭蠡澤的情況下,能夠決心取間道而深入江淮,膽略上佳。你父王對此有何評價?”

  扶蘇面露苦色,搖了搖頭。

  “你父親對你評價甚高。”寶鼎笑道,“我在離石與你父王談到此仗,你父王讚不絕口。”

  扶蘇低著頭,一言不發。

  “你不相信我的話?”

  “謝謝叔父。”扶蘇嘆道,“叔父無須安慰我,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好,父王很失望。”停了一下,他抬頭看著寶鼎,微微躬身,“決戰結束後,我會回燕南,和叔父一起抵禦外虜,守護長城。”

  “你打算放棄?”寶鼎的臉色有些難看。

  “我不會放棄,我會讓父王以我為榮。”扶蘇神色堅定地說道,“我要追隨叔父征戰北疆,我不想回咸陽了。”

  “你不想回咸陽?”寶鼎驀然意識到什麼,心裡暗自吃驚。

  扶蘇也是個熱血青年,他不甘心做個棋子,對咸陽的權力博弈更是有種本能的畏懼,而當前的局面擺在這裡,秦王政和中樞為了贏得中原決戰,不斷地向武烈侯妥協,做為扶蘇,他會怎麼想?他願意和武烈侯走上對立面?但他如果回到咸陽,就必須與秦王政攜手對抗武烈侯,情何以堪?

  寶鼎沉默不語。扶蘇望著昏黃的銅燈,思緒飄忽。

  “這段時間咸陽的政局很複雜。”寶鼎緩緩說道,“你肯定也思考過了,也想過對策。這就是你的對策?逃避?退縮?”

  扶蘇用力搖搖頭,似乎要把心中的痛苦全部拋開去,但面對強悍的叔父,面對主宰著中土命運的叔父,他感覺自己太渺小,太軟弱,他彷彿在黑暗裡看到了自己的結局,他有一種莫名的絕望情緒,徬徨而無助。

  寶鼎盯著他,注視他的眼睛。扶蘇不敢對視,低下了頭。寶鼎苦嘆。這就是扶蘇,善良而軟弱的扶蘇,當大秦面臨生死存亡的時候,他不是衝天一吼,拔劍而戰,而是選擇了逃避,選擇了自殺。假如他決心一戰,大秦的歷史肯定會改變。秦王政強橫跋扈,扶蘇善良懦弱,這對父子截然不同的性格決定了大秦的命運。

  選擇扶蘇為大秦的未來君王,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

  寶鼎在這一刻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

  如果秦王政的人生軌跡不發生變化,那麼他還有十幾年的壽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秦王政無論怎麼努力,也不可能完成削藩。削藩的重任要由扶蘇來完成,而以扶蘇這種性格,不要說以雷霆手段削藩了,就連遏制封國實力的膨脹都做不到,一旦中央勢弱,失去對地方的控制,其結果可想而知。

  寶鼎嘆了口氣,“我能聽聽你對當前局勢的分析嗎?”

  扶蘇遲疑不語。

  “這麼些年了,你還不瞭解我?”寶鼎笑著安慰道,“你怎麼想的就怎麼說,不要有什麼顧忌。”

  扶蘇不再猶豫,把自己對局勢的分析和判斷詳細說了一遍。

  寶鼎再度嘆氣。扶蘇對局勢的分析還是停留在表象上,雖然自己數次幫助他分析和預測局勢,但扶蘇還是沒有領悟到其中的關鍵,還是停留在博弈層面,而沒有看到博弈背後的東西。

  “隗氏為什麼堅決支持你父王?我為什麼要逼迫東南熊氏全面隱退?咸陽為什麼要修改爵秩等級制度,在二十等軍功爵上重建世襲制?我為什麼揚言要在封君之上再建王爵?王翦為什麼會接受你父王的徵召,再上戰場?”

  寶鼎一連串的質問讓扶蘇異常緊張,腦中一片空白,背心處更是冷汗涔涔。

  “你能告訴我正確的答案嗎?”

  扶蘇面紅耳赤,手足無措。

  寶鼎閉上眼睛,無聲嘆息。自己的選擇似乎是錯誤的,但這個錯誤卻無力改變了,自己不得不去承擔由這個錯誤而引發的一切後果。

  “你父王始終堅持中央集權,我也堅持中央集權,但我和你父王為什麼一直發生衝突?我和你父王矛盾激烈,其根源在哪?你父王最強勁的對手是不是我?”

  扶蘇吃驚地抬起頭。父王最強勁的對手不是叔父?那是誰?

  “好好想想吧。”寶鼎略顯疲憊地拍拍扶蘇的肩膀,“如果想不明白,就去問你的父王。”

  扶蘇知道叔父還要連夜和王翦商討決戰策略,不敢耽誤太多時間,聞言急忙站起來,躬身告退。

  寶鼎一邊起身相送,一邊說道,“我和你父王在離石的會面基本上決定了大秦未來十年的命運,其中包括你的未來。不管你是怎麼想的,你這十年的命運已經不可更改。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你快快成長起來,你只有長成一棵參天大樹,才能支撐起這個龐大的帝國。”

  扶蘇隱約明白了叔父這句話裡所隱含的意思,但他沒有任何喜色,相反,他對未來更為恐懼。

  王翦和公子騰先後趕來,三人笑談一番,話題直接轉到了秦王政和武烈侯的離石會面。

  這次會面的內容沒有人知道,大家都是從現在所看到的結果進行推測,但像王翦和公子騰這些人都知道,事情絕對沒有想像的簡單。

  “儲君之事定下來了嗎?”王翦開門見山地問道。

  寶鼎點頭,“決戰結束後,扶蘇就回咸陽。”

  “你還在北疆嗎?”公子騰急切問道。

  “我在北疆。”寶鼎手指王翦,“武成侯在南方,而你肯定要進入西南。”

  “確定了幾個封國?”王翦繼續問道。

  “沒有定下來。”寶鼎說道,“按照我的設想,北方要設三個封國,隴西、代和燕。東方要設一個封國,這個封國對中原的穩定至關重要。南方要設兩個封國,江東和江南。另外就是西南一個封國。”

  “大王的意見呢?”

  “大王不同意在隴西設封國,但假如我們拿下了河南之地,那麼北方可以曾設一個封國,而在東方齊地建封國的建議被他直接否決。另外他認為,我們開闢了西南之後,江南的封國就可以取消了。”

  王翦搖頭,“大王只同意建四個封國,這太少了。以我的看法,不但東方齊地要建封國,江淮也要建封國。”

  “此事不著急,決戰之後再說。”公子騰搖手道,“武烈侯,你決定何時南下?”

  “十一月或者十二月。”

  “帶多少軍隊南下?”王翦馬上問道。

  “二十五萬。”寶鼎說道,“但我不能在中原長久作戰,我在三月必須返回北疆,所以北疆軍的作戰時間最多只有三個月。”

  王翦和公子騰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地問道,“主攻齊國?”

  “攻齊,一戰而下。”寶鼎用力一揮手,“隆冬之際,大河封凍,我北疆大軍可以一瀉而下,過濟水,直殺臨淄。”

  王翦和公子騰眉頭緊皺,各自沉思。

  良久,王翦撫鬚說道,“如此說來,攻楚的難度很大,我們可能需要三年或者更長的時間才能吞滅楚國。”

  “北方形勢不好,北方軍隊過了淮河後也就失去了優勢。”寶鼎笑道,“武成侯,南方戰事很難打,以我看,三四年時間恐怕不夠。”

  寶鼎這句話別有深意,王翦和公子騰不僅想到了決戰之後咸陽政局的變化,想到了南方那廣袤的戰場。

  “南方戰事拖得越久,對我們越不利。”公子騰說道,“從整個南方戰局考慮,有必要提前開闢西南戰場。”

  王翦微微頷首,“拿下江淮後,我們就要考慮了。如果倉促渡江,不但失去了開闢西南戰場的機會,我們更有可能陷入一場曠日持久的苦戰。”

  公子騰想了片刻,問道,“武烈侯,西南策略是你拿出來的,你一直督促江南全力以赴開鑿南嶺大渠,可見你對南方戰局有著全面的考慮。在你看來,何時開闢西南戰場最為合適。”

  “先開闢西南戰場,攻佔西南,然後再渡江作戰,對江東形成南北夾擊。”寶鼎說道,“如此可確保大軍在最短時間內攻佔江東,結束南方戰事。”

  “攻佔西南大概需要多長時間?”公子騰追問道。

  “你在江南待了這麼長時間,應該對西南的百越人有所瞭解。”寶鼎笑著說道,“在我看來,一年足矣。”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53
第387章 回家

  寶鼎在洛陽待了三天,與諸軍統率們商討了決戰策略,與章邯、蓋聶、荊軻等一幫老部下把盞言歡,隨後便南下宛城,回家看望母親。

  白氏、趙儀和溥溥看到寶鼎歸來,高興不已。

  寶鼎對趙儀始終抱著一絲歉疚。他親手摧毀了趙國,而趙儀的身份即便在他位高權重之後也無法恢復,雖然這些對趙儀來說都不算什麼,她已經強迫自己遺忘了過去,她只希望自己能平靜而快樂地度過這一生,但過去真的能徹底遺忘嗎?

  寶鼎的心裡有一層的淡淡的陰霾,當他牽著趙儀的手,漫步在白水河堤上,沐浴著朦朧月光的時候,憂鬱就像流淌的溪水,從心靈深處潺潺而出。

  趙儀神色恬靜,慢慢走著,彷彿與這月下的夜色和天地間的靜謐悄然融為一體。

  寶鼎停下腳步,抬頭望向深邃的夜空,目光在璀璨的星河中徜徉,思緒突然就穿越了時空,回到了那正在被他漸漸遺忘的過去。寶鼎有種感悟,無法言傳的感悟,這種感悟讓他忽然讀懂了身邊的真愛。

  寶鼎伸出手臂,把趙儀緊緊抱進懷裡,似乎生怕自己一鬆手,趙儀就會憑空消失。

  “隨我去北疆,好嗎?”

  趙儀靜靜地依偎在寶鼎的懷裡,望著懸掛在夜空上的明月,眼裡掠過一絲淡淡的憂傷,“母親呢?小妹呢?還有大兄和大嫂,他們怎麼辦?還有……還有很多人。”

  寶鼎沒有說話。蓼園現在是大秦一個顯赫的存在,它代表著武烈侯公子寶鼎,代表著一股強大的政治力量。當寶鼎在北疆征戰的時候,蓼園必須要一個人來代替寶鼎撐起這片天地,而這個人無疑就是趙儀,而趙儀也一直站在寶鼎的身後,以自己瘦弱的肩膀默默地支撐著蓼園。

  寶鼎輕輕拍拍趙儀的後背,無聲嘆息。命運就是這樣,當你掙紮著逃出樊籠,以為自己可以盡情享受生命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正在處一個更大的牢籠裡,自己不但沒有得到,反而失去了更多。

  寶鼎牽著趙儀的手,繼續漫步在月色裡,而憂傷就像漂浮在河水上的薄薄霧靄,在心靈間若隱若現。

  “我和王兄在離石見了一面。”寶鼎輕輕地說道,“我和他幾年沒見了?五年還是六年?應該是五年吧?不不,應該是六年。六年,彈指一揮。他雖然正值壯年,但鬢角已見白髮。”

  趙儀的腳步略略停滯了一下,再提起時,卻有沉重之感。

  在寶鼎北上之際,他已經是主掌北方軍政的太傅了,名義上還主導著國策的變革,其權力之重,足以比肩丞相公,蓼園的勢力由此膨脹到一個新的高度。這時候,蓼園女主的地位也水漲船高,尤其在寶鼎入主代北之後,因為距離宛城太遠,很多封君府決策性的事情就由守相甘羅直接與趙儀商量解決了。

  從本心來說,趙儀不願意幹涉封君府的政事,但蓼園的勢力太過龐大,武烈侯在外,趙儀就必須主內,身不由己。這兩年甘羅謹守本份,大小事務無不稟報,趙儀對中土大勢的發展和咸陽政局的內幕也是知之甚多。不過趙儀非常小心,所涉及的具體事務僅限於封君府,尤其在大事決策上,不到迫不得已的時候她絕不拍板。

  寶鼎和秦王政在離石會面後,趙儀預感到政局要變,但她知道寶鼎會安排一切,她只要做好蓼園女主的本份就行了。然而,寶鼎剛才那句話讓她意識到問題嚴重了,寶鼎竟然向她透漏這種事關王國安危的機密,這簡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最近傳言很多,你聽到最多的傳言是什麼?”寶鼎的目光投向黑暗深處,小聲問道。

  趙儀低著頭,臉上帶著一絲淺淺的笑意,裊裊婷婷,雲淡風輕,好似在聽著神話故事。

  寶鼎好像知道趙儀不會回答,或者他根本就不需要趙儀的回答,他只想敞開心扉,在自己心愛的人面前,以一种放松的平靜心態,娓娓道來。

  “傳言說,王兄向我妥協了,分封要擴大化了,我要封國,要封王,不久的將來,就要重建諸侯了。”

  “誰要重建諸侯?哪些人有資格重建諸侯?為什麼這些人日思夢想著要重建諸侯?在某些人的眼裡,他們的個人利益遠遠超過了王國的利益,至於芸芸蒼生,草芥蟻螻而已。”

  “王兄雄才偉略,他有遠大的抱負,他的心裡裝著天下蒼生,他必定是中土歷史上空前絕後的一代帝王。”

  寶鼎用力握了一下趙儀的手,語氣略顯激動,“我來到這個世上的目的是什麼?我這一生要幹什麼?我沒有王兄那等胸懷和抱負,但我可以幫助王兄實現他的理想。”

  寶鼎再次停下腳步,抬手指向沐浴在月光下的白水河,“你喜歡這裡嗎?”

  趙儀輕輕點頭,微啟朱唇,“喜歡。”

  寶鼎的臉上露出一絲苦澀,沒有再說話。

  趙儀上前一步,挽住寶鼎的手臂,輕聲慢語地說道,“如果你要我回京,我就回去。”

  寶鼎心神微顫,眼裡掠過一絲無奈,一絲悵惘。

  寶鼎和趙儀來到白氏的臥房,向她請安。

  白氏這些年養尊處優,心情平和,不但體態丰韻,氣質上更顯雍容華貴。寶鼎和趙儀進來的時候,她正在燈下看書。掩上書卷,白氏沉吟良久,忽然問道,“你和他有十年之約?”

  寶鼎微微點頭,“王兄已經毀約了,十年之約已經成為歷史。”

  白氏的臉色漸漸凝重,“你打算何時回京?”

  寶鼎搖搖頭,“我隨時可以回京,但從中土大勢來看,未來十年,甚至二十年,我回京的可能都不大。”

  白氏臉色微變,趙儀也吃驚地看了寶鼎一眼,但旋即恢復了平靜,不過心裡卻是陣陣驚悚。

  白氏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呼吸也慢慢粗重,似乎在強抑怒火,“你敢挑戰咸陽?”

  “母親誤會了。”寶鼎急忙說道。

  “你是不是在離石威脅他?你想幹什麼?”白氏的語氣陡然嚴厲,“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我希望你守護大秦,守護老嬴家的江山,但你想幹什麼?兄弟鬩牆?手足相殘?你不做人,竟然要做一頭吃人的狼。”

  “母親……”寶鼎急忙跪倒在地,不敢說話。

  “你看看你這幾年都幹了什麼?你以為我在家裡一無所知?你太讓我失望了。”白氏的淚水滾了下來,“當年我千里迢迢跑到北疆找到你父親,我跟著你父親流亡塞外,我心甘情願無怨無悔,你知道為什麼?你父親戰死長城,你知道又是為了什麼?你父親是個好人,他重情重義,寧死也不願背叛老嬴家,不願傷害自己的親人,但你呢?你幹了什麼?”

  趙儀緊挨著寶鼎跪下,本想解釋兩句,但看到寶鼎遞過來的眼色,若有所悟,於是也低頭不語。

  “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沒有你這種忘恩負義的小子。”白氏情緒激動,泣不成聲,“我死了,你拿塊白布矇住我的臉,我沒臉去見你的父親,更無顏去面對老嬴家的列祖列宗。”

  “母親,事情和你想像的不一樣。”

  寶鼎想解釋,但白氏根本不聽,“事實就在眼前,難道我看不到?傳聞滿天飛,難道我聽不到?我已經書告駟車庶長,我要回京,回咸陽。”

  “一切聽母親的吩咐。”寶鼎恭敬說道,“如果母親要我請辭,我即刻上奏咸陽。”

  甘羅聽說白氏大發雷霆,寶鼎在臥房外長跪不起,大吃一驚,匆忙趕到了蓼園。

  這些年甘羅盡心盡力地侍奉白氏,白氏非常喜歡他,所以甘羅稍加勸說後,白氏又正好心痛媳婦,馬上就賣了他一個人情,讓寶鼎夫婦不要再跪了,回去休息吧。

  寶鼎神色嚴峻,甘羅也是愁雲滿面。

  “當真要讓老夫人回京?”甘羅無奈地問道。

  白氏和趙儀回京,寶鼎的命脈就被秦王政抓住了,如此一來寶鼎投鼠忌器,很多事情就不敢公開與秦王政對抗。

  寶鼎則是波瀾不驚。其實早在離石會面後,寶鼎就決定讓母親和趙儀回京。兄弟間的信任是有限的,有時候必需輔助其他手段,比如質任。只有讓秦王政掌握更多對付自己的“籌碼”,這種信任才會穩定在一定程度並延續更長的時間。

  更重要的是,寶鼎也就有了回京的藉口。回家看望母親以盡孝道,這是冠冕堂皇的藉口。有了這個藉口寶鼎可以經常回京與秦王政商討國事,保持正面的密切接觸,增加彼此間的信任。有了信任基礎,雙方的合作才會深入,才會有成效,而這是決戰後秦王政能否以雷霆手段鎮制豪門貴族,穩定中土局勢的關鍵所在。

  寶鼎與秦王政的合作始終是有限度的合作,兩人不可能完全信任對方,這是彼此在政治理念上的分歧所造成的。彼此都擔心對方設陷阱下圈套,都擔心對方重創或者摧毀自己導致對方完全控制朝政,所以這種合作肯定是有限的默契上的合作,公開場合上兩人依舊是對手。

  兩人在合作過程中的首要之務都是小心謹慎地保護自己所屬勢力不被傷害。實力決定一切,沒有實力就是刀俎上的魚肉,寶鼎無論如何不會讓秦王政屠戮豪門貴族,就像他不惜代價保護東南熊氏一樣,他在未來也會不遺餘力地保護其他勢力。

  由此可以預見,決戰之後的咸陽政局異常複雜,秦王政雖然得到了寶鼎有限度的支持,但同樣也受到了寶鼎的武力掣肘,所以他若想達到自己的目標,以鎮制豪門貴族來嚴格控制分封,以此來確保中央對地方的控制,其難度非常大,而其中“度”的控制更是艱難,稍有過“度”,寶鼎必定暗中插手,這使得秦王政在與豪門貴族的鬥爭中不得不萬分謹慎。

  這一次秦王政的妥協很大,相比分土地建諸侯對大秦造成的巨大的不可逆轉的危害,郡國製、土地私有化和重建世襲對大秦的危害可以說不值一提,這根本就不是一個檔次上的事情,所以秦王政做出重大妥協也在情理之中。

  寶鼎歷經數年的努力,終於迫使秦王政立儲,迫使秦王政在國策變革上偏離了高度中央集權的軌道,並牢牢控制了北疆軍隊,可以說,寶鼎當初來到這個世界最想做的幾件事都做到了,但遺憾的是,任何事情都有它的利弊,現實和理想總是差距太大,無論是儲君人選,還是國策變革,距離寶鼎的理想目標都有太大的差距。

  扶蘇的性格過於軟弱,而性格決定命運,可以預見,扶蘇不管是做儲君還是做君王,都無法像他父親一樣縱橫捭闔,鬥角崢嶸,而統一後的大秦內憂外患,沒有幾十年的時間無法真正意義上穩固中土,所以需要一位非常強勢的君王。秦王政顯然是一位強橫的君王,而扶蘇卻很難做到。

  國策變革雖然偏離了中央集權的軌道,但武烈侯在“法治”的堤壩上掘開了一道口子,導致分封的洪流咆哮而出。在統一後的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上,君王和貴族殊死搏鬥,中央和地方拚死角逐,未來國策變革的方向能否像武烈侯預計的那樣一步步走上高度的中央集權,已經是一個未知數。

  面對未知的將來,寶鼎也恐懼,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憑藉自己的先知先覺,先行建設一支龐大的軍隊,依靠這支軍隊守護大秦,這樣即使中土陷入混亂,寶鼎也還有能力撥亂反正,力挽狂瀾。

  秦王政很坦誠,親自趕赴離石,與寶鼎面對面交心,我給你軍權,你給我支持,兄弟同心,共創未來。在秦王政看來,他穩定中土的時間不會太長,在這段時間裡,寶鼎雖然手握北方軍權,但北方有匈奴,北方局勢非常惡劣,寶鼎身陷北方戰場,同樣是內憂外患,即便有心割據稱霸,做一方諸侯,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等到秦王政徹底擊敗了豪門貴族,中央牢牢控制了地方,中土局勢穩定下來,再回頭對付寶鼎這位手握軍權的一方重臣,已經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了。

  秦王政的自信使得他主動放低了姿態,以血脈和親情來打動寶鼎,分裂與咸陽抗衡的貴族力量。

  目前看來,秦王政的目的達到了,而寶鼎的目的也達到了。秦王政要與豪門貴族鬥個你死我活,要把寶鼎在“法治”堤壩上挖開的缺口再堵上,而寶鼎則看到了存在於未來的巨大危險,開始集中精力經略北疆,蓄積實力守護大秦。

  從這一點出發,寶鼎也應該放低姿態,不能再高調地聯合豪門貴族一次次地“攻擊”咸陽宮,所以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把母親和趙儀送回咸陽,誰知母親擔心他和秦王政兄弟相殘,竟然主動提出來返回京都。寶鼎順水推舟,這樣即便有人因此詰難他向秦王政低頭,他也能找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等到決戰結束了,秦王政和豪門貴族開始殊死搏鬥的時候,寶鼎冷眼旁觀,白氏和趙儀就是他最好的“擋箭牌”。我可以幫你們,但我不能衝鋒陷陣了,免得逼急了秦王政,禍及我的家人。這個理由雖然有些“爛”,但在這個“以孝為大”的時代,這個理由就很充足了。

  “誰能阻擋老夫人?”寶鼎也很無奈,佯裝一籌莫展。

  “必須想想將來。”甘羅勸道,“現在老夫人回京無足輕重,但決戰結束後,咸陽政局必定風起雲湧,武烈侯又要被推上風口浪尖,那時候老夫人在京就是一個重大威脅,必將影響到決策,給武烈侯以嚴重掣肘。”

  寶鼎神情凝重,微微點頭,“暫時無計可施。你知道我父親的事,母親以我父親為榮,她對我與咸陽宮針鋒相對的做法極度不滿,否則剛才也不會勃然大怒了。”

  甘羅長嘆,問道,“你在家裡待多久?”

  “半個月吧。”寶鼎說道,“然後我去江南,看看南嶺大渠,再與東南諸軍的統率們商量決戰之策。”

  “那還有不少時間,我再設法勸勸老夫人。”甘羅說道,“不到萬不得已,老夫人絕不能回京。”

  “你阻擋不住的。”寶鼎搖手道,“母親回京,你也要回京。我長年在外,無法侍奉母親,只能把母親託付給你了。”

  甘羅吃驚地望著寶鼎,“當真要回京?我也回京?”

  “母親要回去那就讓她回去吧,做兒女的沒有理由阻止,只有她高興就好。”寶鼎說道,“至於你再留在東南已經沒有意義,回咸陽吧,進中樞。”

  進中樞?這對甘羅來說可是夢寐以求的事。以甘羅坎坷而尬尷的中央任職經歷來說,他想連躍數級直接進中樞的可能性根本不存在,但今日他投靠武烈侯,贏得了武烈侯的信任,那一切皆有可能。然而,甘羅已經不是過去的甘羅了,他已不再年少輕狂,昔年的挫折和打擊也磨平了他的銳角,中樞大員對他的吸引力遠遠不及武烈侯的未來,蓼園的未來。當年呂不韋何等威風?但一夜間灰飛煙滅,甘羅就是其中的犧牲品。這是刻骨銘心的教訓,所以進中樞沒有讓他激動,而“留在東南沒有意義”這句話則讓他心神震盪,他瞬間想到了離石會面。

  秦王政妥協了,那武烈侯又妥協了什麼?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6 15:26
第388章 甘羅

  寶鼎看到甘羅神色凝重,眼裡沒有驚喜反而露出惶悚之色,眉宇間更隱約可見幾分畏怯,不由暗自嘆息。

  昔年呂不韋之禍對甘羅的打擊太大,在他心裡留下了很深的陰影。中樞居廟堂之巔,雖然風光無限,但高處不勝寒,憂也罷,喜也罷,已完全脫離了本身能力的控制。在那種波譎雲詭、激烈殘酷的博弈中,生死榮辱不過是一線之間。

  甘羅曾像流星一般掠過廟堂之巔,雖一瞬而逝,但個中三昧卻刻骨銘心。這一刻記憶的閘門打開,酸甜苦辣百般滋味一起湧上心頭,他害怕了。

  甘羅是楚國下蔡人,入秦之後投入呂不韋的陣營。因為其祖甘茂與本土老秦人的仇怨,他理所當然地遭到了老秦人的排斥。當呂不韋遭到熊氏外戚的打擊漸漸支撐不住的時候,他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轉投熊氏以求生存。在關東系看來他背主求榮,而熊氏外戚只是利用他,當他的價值被“榨乾”之後,旋即被棄置。

  就在他以為自己要庸碌一生的時候,上天賜給他機會,再次賜予他價值,於是他奇蹟般地出任封君府的“相”,並且逐漸贏得了武烈侯的信任。幾年時間過去了,他在南陽風生水起,成為蓼園一系的中堅人物,他的身上也深深地刻下了武烈侯的烙印。

  當今咸陽政局風起雲湧,保守勢力和激進勢力之間的博弈主宰了政局的發展方向。兩大勢力在中樞中爭奪國策變革的主導權,在地方上則為搶奪控制權明爭暗鬥。秦王政和武烈侯做為兩大勢力的領軍人物,站在風口浪尖上殊死搏鬥。此刻甘羅進中樞,顯然是雙方妥協的結果,姑且不說甘羅做為武烈侯的親信,未來在中樞中處境的艱難,就以這件事的本身來說,其背後所隱藏的東西就讓人難以捉摸。

  甘羅在沉思,寶鼎則在等待他的答覆,兩人都不說話,屋裡非常寂靜,氣氛沉悶而凝滯。

  武烈侯向秦王政妥協了什麼?僅僅就是率北疆軍南下參加中原決戰?這是不可能的事,參加中原決戰不足以構成妥協的條件,更不可能讓秦王政在爵秩等級制度的變革上大踏步退讓。難道武烈侯在封王封國一事上妥協了?聯想到甚囂塵上的擴建分封之議和老嬴家的整體利益,甘羅馬上肯定了自己的推測。

  “誰來南陽做守相?”甘羅小心翼翼地問道。

  寶鼎暗自讚賞,甘羅僅憑自己一句話就推測出了背後的東西,其才智果然不凡,不過這是秘密,他和秦王政之間的秘密,他絕不會洩漏分毫。

  國策變革走到今天,寶鼎因為政治理念的原因,與追隨他的豪門貴族們逐漸分裂。在國策變革的方向上,他的目標是大一統,是中央集權制,與秦王政殊途同歸,而豪門貴族的目標是分土地建諸侯,所以他與豪門貴族在利益訴求上有本質區別,分道揚鑣是遲早的事。

  他和秦王政無論怎麼鬥,因為兩人利益訴求一致,所以總是能找到妥協的辦法,而他與豪門貴族之間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裂痕越來越大卻找不到彌補的辦法。

  這時候,寶鼎的選擇很艱難。假如與秦王政聯手打擊豪門貴族,寶鼎就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自己削弱自己,最終也被秦王政所敗,國策變革必然迅速走上高度的中央集權制,他所有的努力全部白費。假如與豪門貴族聯手抗衡秦王政,寶鼎的實力是強大了,但他肯定控制不了這股強大的力量,國策變革必然迅速走向全面的分封,他的努力還是白費了。

  所以他只能選擇第三條路,贏得寒門貴族的支持,掌控軍隊,形成第三股勢力。這股勢力支持秦王政和中樞,維護王國的根本利益,維護老嬴家的最高利益,同時,這股勢力在幫助秦王政遏制豪門貴族的同時,又保護豪門貴族的基本利益,保證統一之後的大秦政治格局是三足鼎立,從而確保國策變革始終行進在以“法治”為基礎的中央集權的道路上。

  這個時代任何一個諸侯國的政治構架都是君王在上,豪門貴族把持朝政,雖然每一個諸侯國每一任君王都不拘一格降人才,朝堂上每每都能看到寒門大賢,這些寒門大賢都會做出重大舉措,影響或者改變歷史,但透過這些光彩奪目的絢麗光芒,再仔細看看諸侯國的政治,不難發現所有諸侯國的朝政實際上都始終控制在豪門貴族手中。

  隨便找幾個大賢看看,吳起、商鞅、蘇秦、樂毅、范睢、呂不韋,看看他們光鮮的歷史功績的背後都是什麼?都是血淋淋的博弈,都是君王和中央與豪門貴族和地方對權力和財富的激烈爭奪,而這些寒門大賢不過是他們博弈的工具,有價值的時候供於廟堂之上,授以權柄,沒有價值的時候,則棄之如敝屣,殺之如螻蟻。

  大秦的政治架構也是如此。現在武烈侯試圖讓自己獨立於豪門貴族之外,在秦王政和豪門貴族之間形成第三股政治勢力,這能否成功?

  武烈侯的部屬基本上來自寒門,這些人都依附武烈侯這個大秦第一權貴而生存,而武烈侯的盟友都是豪門貴族,武烈侯的政治對手也是豪門貴族,這樣一看,武烈侯就是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豪門貴族群體,簡直是自尋死路。

  當然了,想法總是單純的,現實總是複雜的,僅憑武烈侯一個人的力量無法做到這一點,所以武烈侯肯定要盟友,他所站的位置也始終是秦王政和中央的對立面,他始終是豪門貴族中的一員,他只能利用複雜的權力博弈和利益糾葛來聯合所有可以利用的力量,以保持和壯大自己的實力,繼而影響朝政,控制國策變革行進的方向。

  大秦朝堂上是君王和豪門貴族對峙,這種對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大秦迅速崩潰和這種政治局面有直接關係,所以在寶鼎看來,大秦朝堂上必須有第三股政治勢力,這樣才能緩解和避免秦王政與豪門貴族之間的血腥廝殺。

  寶鼎為此做了一番謀劃,他的設想是,這第三股政治勢力既是真實存在的,又是隱性的,它應該是由豪門貴族組成的龐大政治勢力中的一部分,但同時它因為宗室的身份又親近於咸陽宮。它是獨立的政治勢力,但它又融合於豪門貴族勢力,同時又受制於咸陽宮。總而言之,它就是咸陽宮和豪門貴族勢力之間的“潤滑劑”,它的目標就是穩定大秦政局,即便大秦政局風暴不斷,它也要竭盡全力讓大秦這駕馬車始終行駛在正確的道路上。

  把甘羅推進中樞,把自己的親信放在中樞,讓一個寒門貴族代表自己參與中樞決策,就是武烈侯謀求建立第三股政治勢力的佈局之一。

  “不知道。”寶鼎淡然說道。

  甘羅暗自吃驚。寶鼎簡簡單單的三個字,證實了他的猜想,寶鼎似乎徹底放棄了分封。

  甚囂塵上的封王封國之議就是源自寶鼎,秦王政迫不得已的情況下趕赴離石與其會面,竟然迫使武烈侯妥協了。內中有什麼秘密,甘羅無從揣測,但寶鼎這一妥協,對時下政局的影響非常大。

  過去南陽郡是武烈侯的封地,後來封地縮小到宛城,但因為武烈侯的功勛越來越大,不出意外的話,秦王政還是要把南陽郡做為武烈侯的封國,但如今分封之議愈演愈烈,這一封實際上就是建封國。

  按照修改後的大秦律法,只有王子才有資格領封國,也就是說除了秦王政的兒子,其他宗室,無論血緣親疏,即便爵至封君,也沒有資格領封國。假如秦王政在武烈侯和豪門貴族的脅迫下,不得不以南陽郡為武烈侯的封國,讓武烈侯領封國,那麼就違背了大秦律法。

  王子領封國是大秦“分封”的一道“鐵閘”,這道“鐵閘”如果被摧毀,其後果可想而知,其後其他宗室重臣肯定要分封,接著功臣也要分封,於是一發不可收拾。

  武烈侯是大秦第一權貴,是大秦風向標式的人物,他的一舉一動實際上就代表著大秦政局的發展方向。現在秦王政竟然說服了他,讓他徹底放棄了分封,這在甘羅看來,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中原決戰如果打贏了,武烈侯功勛蓋世,秦王政怎麼封賞?世襲對武烈侯這樣的權貴有意義嗎?所以除了封諸侯,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滿足武烈侯。其他宗室重臣也是一樣,像隗狀、王翦、蒙武這樣的文武功臣也是如此。我們統一了中土,為大秦打下了一片大大的疆土,大王你怎麼賞我?總不至於給點金銀財寶,給點土地山澤,再給點世襲,就把我們打發了吧?

  歷史上,秦王政統一之後,對功臣的論功行賞非常刻薄,所以歷史上說他薄情寡義也不是沒有道理,而秦王政的“薄情寡義”不僅僅表現在賞賜之輕上,還表現在“兔死狗烹”上。歷史上沒有記載秦王政屠戮功臣,但從大秦的南征北伐中不難看到,王翦、王賁、楊端和、羌廆、蒙武、馮毋擇、李信、辛勝這些統一戰場上的大將們統統被拋棄了,反倒是蒙恬、屠睢、任囂、趙陀這些年輕將領們獨當一面。由此不難推測到朝堂上,地方上的官員們估計也是大範圍的更換,這雖然不是大秦十五年後就敗亡的直接原因,但肯定也是間接原因之一。

  秦王政為了中央集權,不遺餘力地打擊豪門貴族和功臣,其造成的後果顯然非常嚴重,動搖了大秦的根基,加速了大秦的敗亡。

  武烈侯就這樣放棄了?這是武烈侯的真實意圖還是“以退為進”的策略?南陽本是熊氏的根基之地,又近鄰關中,武烈侯是不是對這個地方不滿意,所以順水推舟,把南陽和宛城的控制權還給咸陽,以此來緩和與咸陽的矛盾,然後等到中原決戰後,再以武力脅迫咸陽在其他地方比如北疆或者河北劃一塊地盤給他做封國?

  甘羅的觀念就是這個時代的觀念,他無論如何也不相信武烈侯浴血奮戰了這麼多年,最後竟然像個聖人一樣高風亮節,什麼賞賜也不要,甘心情願為秦王政效命,把本該屬於自己的權力和財富拱手相讓。

  大秦的二十等軍功爵制是一百多年前建立的,其目的是強國,是爭霸,而不是統一中土,無論是秦孝公還是商鞅,當時也不敢痴心妄想統一整個中土,所以這一制度是建立在大秦當時的國力上。當時大秦國力有限,權力和財富就那麼多,向普通國民和寒門貴族傾斜了,那麼豪門貴族自然就要少拿一點。

  隨著大秦國力發展,戰略上由西拓改為東征,取巴蜀,奪荊宛,進中原,佔晉中,尤其是長平大戰後,大秦已經看到了統一契機,這時候如果邯鄲大戰打贏了,大秦基本上就建立了統一的絕對優勢。這時候大秦的國力很強,擁有的權力和財富也急劇膨脹,而在封賞政策上還是遵循幾十年前的二十等軍功爵制,制度與時代脫節,制度已經不適應時代的發展,所以以武安君白起為首的豪門貴族馬上以武力脅迫咸陽,名義上是驅趕以范睢為首的關東人,實際上就是要控制朝政,修改國策,重新分配權力和財富,也就是說,分土地建諸侯是他們的最終目標。

  昭襄王和武安君的血腥廝殺重創了大秦,這是前車之鑑,但形勢發展到今天,同樣的歷史再度上演,秦王政為了統一大業,為了避免重蹈覆轍,不得不尋求妥協之策,而修改國策,修改分配製度就是緩和矛盾的最好辦法。“郡國製”在他的接受範圍內,世襲制也可以重建,而分土地建諸侯卻觸及到了他的底線,這是絕對不能答應的事。

  如果武烈侯和豪門貴族以武力脅迫咸陽,秦王政豁出去了,寧願統一大業就此中斷,也絕不妥協。

  豪門貴族也吸取了教訓,武烈侯和王翦兩個加起來也不能和當年的武安君白起相比肩,所以豪門貴族的想法是先造勢,先把中原決戰打贏了,然後再推波助瀾,在地方上造成割據的既成事實,接下來咸陽為了維持統一,也只有封土地建諸侯了。

  離石會面的重要性就在這裡。秦王政要知道武烈侯的底線,假如武烈侯堅持分土地建諸侯,那麼秦王政就放棄中原決戰,先把國內的事情搞定。結果出乎秦王政的意外,武烈侯竟然說他已經完成了國策變革的目標,他根本沒有分土地建諸侯的想法,他要的是中土的統一,想的是未來的南北戰爭。沒有中土的統一,拿什麼去贏得南北戰爭?

  但今日大秦,上至秦王政,下至豪門貴族,沒有人重視未來的匈奴之禍,南北戰爭在他們看來還是一件遙不可及甚至是無需考慮的事情。秦王政關注的是統一大業,而豪門貴族關注的是分封,就是沒有人去關注南北戰爭。

  說實話,除了武烈侯這個穿越而來的先知先覺者,要在這個時代這個時刻找一個關注南北戰爭的人,實在是非常困難,尤其是居廟堂之高的上位者,在統一戰爭如火如荼的情況下,讓他們把目光轉移到遙遠的大漠,實在是太難為人了。

  甘羅不可能理解寶鼎,寶鼎也知道自己無法把個人觀念強加給甘羅,他只能無奈地扮演一個“聖人”的角色,但“聖人”可以不吃不喝,而聖人的部屬奴僕卻期待過上更好的日子,所以甘羅考慮良久,還是忐忑不安地問了一句,“沒有諸侯?”

  寶鼎略略皺眉,想了片刻,鄭重說道,“功臣不能為諸侯。”

  甘羅苦嘆,情緒更為低落。寶鼎這一決策把他自己推到了豪門貴族的對立面,其後果不堪設想,或許寶鼎就會在秦王政和豪門貴族的廝殺中粉身碎骨。不過讓甘羅感到安慰的是,寶鼎能把這一真實想法告訴自己,足見他對自己的信任。這幾年自己盡心盡力的侍奉白氏,一門心思地追隨寶鼎,今日終於得到了豐厚的回報,可惜的是,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福氣享受這份回報。

  “你是宗室。”甘羅試探道。

  “我不是王子。”

  “今日的王子,明日便是宗室。”

  “封國製是中央集權的過渡。”寶鼎說道,“律法已經明確規定,時機適當,必定撤藩。”

  “未來是未知的。”甘羅苦笑。

  “所以我們要掌控自己的命運。”

  甘羅沉默良久,嘆道,“這世上當真有人可以掌控自己的命運?”

  寶鼎無語,良久,揮手一笑,“兒孫自有兒孫福,莫與兒孫作遠憂。”

  甘羅想了片刻,也笑了起來,“好,我回京。”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6 15:27
第389章 伸向咸陽的手

  甘羅願意回京,那麼寶鼎便把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

  政治理念上,寶鼎堅持大一統基礎上的中央集權,但統一後中土形勢嚴峻,內憂外患,所以在實現高度中央集權制之前,需要一段時間的過渡,也就是中央領導下的郡國製。

  在這個過渡過程中,君王和豪門貴族,貴族和普通國民,中央和地方,中央和軍隊,等等關係之間,因為激烈的利益之爭,矛盾異常突出,不排除爆發衝突的可能,所以帝國危機四伏,國祚有傾覆之險。

  中土若要穩定,首先就要穩定中央,而穩定咸陽政局的最好辦法就是建立三足鼎立的政治格局。

  秦王政及其堅持中央集權的士卿大臣們為“一足”;宗室、外戚、本土老秦人和關東系的大部分豪門貴族對統一後的權力和財富有著強烈的攫取慾望,這些豪門貴族及其所屬勢力是“一足”;寶鼎則要以北疆邊郡和北疆軍隊為基礎,以維護和強大統一的新帝國為目標,建立“第三足”。

  中土距離統一的時間越來越近,按照寶鼎的估猜,也就四五年的時間了。寶鼎打算利用這四五年的時間完成北疆防禦體系的構建,一方面在大秦政治格局中以“第三方”勢力影響朝政,一方面為未來的南北戰爭打下堅實的基礎。

  現在寶鼎在北方實際控制了各邊郡,而不久新的北疆大軍在中原戰場亮相之後,其強悍的實力足以讓寶鼎在政治上贏得更大的話語權,但這種威懾力需要強大的財賦為支撐,也就是說,寶鼎必須贏得咸陽的信任,必須保護和支持咸陽。

  由此寶鼎需要在中樞安置自己的親信,由這些親信來代替自己在中樞發出“第三種”聲音。既堅持自己的政治理念,又盡力保證政局的穩定,以完成自己做為政治格局中的第三方勢力所必須行使的權力和應該承擔的責任。

  甘羅在寶鼎的講述下,徹底理解了寶鼎的政治理念和自己進入中樞的重要意義。

  甘羅出自寒門,又有坎坷的經歷,他的政治理念在形成過程中受到了呂不韋的嚴重影響,他堅持“法治”,追求中土的大一統,但他對集中中央有不同的看法,認為官不能與民爭利,在財富分配上,財富要向普通國民傾斜,農耕和工商要並重,工商是稅收的重要來源,在政策上要扶持,民富則國強。由此延伸,“民”在權力上也要享有更多,從刑法到教育等等,君王和中央都要給予政策上傾斜,繼而建成一個和平的寬鬆的與民休養、安居樂業的新大秦。

  這一政治理念集中體現了寒門貴族對權力和財富的渴望,它代表了這個時代中下層民眾的基本要求,與寶鼎的政治理念頗為相近。這也是甘羅願意追隨寶鼎,而寶鼎也願意接受到他的根本原因。

  事實上蓼園系的核心成員與寶鼎的政治理念基本一致,否則彼此也難以認同,寶鼎更不會讓諸如趙高、甘羅、曝布、章邯這些人進入蓼園的核心層。也正因為如此,甘羅很快便估猜到了寶鼎在與秦王政的離石會面中所做出來的妥協,只不過他沒有想到寶鼎高瞻遠矚,馬上便擬定了新目標,拿出了新謀劃,而這一新謀劃關係到大秦的未來,甚至直接關係到帝國的命運。

  甘羅在其中承擔了重要的使命,這讓他感覺難以承受,不堪重負。

  “分封的口子已經撕開,滔滔洪流正咆哮而出。”甘羅考慮良久,不得不提醒寶鼎,局勢的發展恐怕已經失去控制,“統一後,內憂外患,各種矛盾累積在一起,如同山洪爆發,咸陽試圖在‘法治’的堤壩上加築‘中央集權’,以更高更堅實的堤壩強行封堵,而你未雨綢繆,知道洪水來勢太猛,堵不住,於是用封國製在‘法治’的堤壩上撕開了一道口子。洪水未到,就先行洩洪,開闢洩洪區,這樣洪峰到來的時候,就可以避免‘法治’堤壩徹底崩潰的危險。”

  “這一設想是正確的,但在實際執行中,咸陽不遺餘力地封堵‘缺口’,頑固堅持高度的中央集權制,而豪門貴族不惜代價要‘決堤’,要摧毀堤壩。這時候,你這位始作俑者想置身事外,坐山觀虎鬥,顯然不現實。”

  寶鼎沉默不語。

  “老夫人和少夫人回京,咸陽重新任命南陽守相,實際控制南陽郡,這一切雖然表明你本人向咸陽宮低頭了,可以一定程度上警告堅持分封的豪門貴族,從而確保中原決戰的勝利,但勝利之後呢?”

  “勝利之後你回北方,北方擬建三個封國,咸陽的意思很明確,第三個封國要等到大軍攻佔河南之後,在新開闢的疆土上建立。那麼我們是不是可以這樣推測,第三個封國就是為你量身定做的。河南之地是你打下來的,你理所當然要領封國。”

  “在這種輿論下,你經略北疆,事實上就是在背後推動分封諸侯。既然你在北疆推動分封,那麼南疆呢?西疆呢?山東齊地、江東楚地呢?如果這些遙遠邊陲的封國封君、鎮戍軍統率、地方郡縣官長們都倣傚你的做法,各自在地方養精蓄銳,然後與中央貌合神離,待時機合適,與中央直接對抗,那麼後果如何,不問可知。”

  寶鼎心情煩悶,冷聲問道,“如此說來,我不該撕開這道口子?”

  甘羅苦笑,憂心忡忡,目光中更帶著一絲迷惘。

  “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甘羅說道,“統一後實施高度的中央集權,那麼咸陽宮和豪門貴族之間必定有一場廝殺,這場廝殺如果豪門貴族失敗了,大量的功臣被棄置,對大秦是個嚴重的打擊,而其中的矛盾雖然被強行壓制下去,但因為沒有化解之策,它還一直存在著,等待著爆發的時機,一旦爆發則山崩地裂,大秦有傾覆之禍。”

  “咸陽宮之所以在你的脅迫下推動國策的變革,撕開了分封的口子,其原因估計就在這裡。咸陽宮肯定也看到了危機,所以接受了你的過渡策略,但過渡策略事實上還是沒有解決根本性矛盾,矛盾還在,只不過以過渡策略延緩了矛盾爆發的時間而已。”

  寶鼎暗自嘆息,他也知道自己的策略沒有解決根本性矛盾,所以矛盾還是要爆發。現在他只能期望矛盾爆發的時間無限期推遲,最起碼等到南北戰爭結束後,等到大秦在北疆戰場上擊敗匈奴人之後再爆發。當然了,也有和平解決的可能,但前提是,中土要穩定,君王要絕對強悍,中央要有絕對強大的實力,否則肯定要以戰爭來解決矛盾。

  難道這個時代的根本性矛盾就沒有一個妥善的解決辦法?

  這個時代的根本性矛盾傳承了近千年,從周武王分封諸侯開始,到春秋,到戰國,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始終圍繞著“分封”進行慘烈搏殺,而搏殺的群體也始終集中在諸侯和士卿之中,也就是掌控著中土權力和財富的豪門貴族中。

  觀念的根深蒂固造成了矛盾的不可調和,觀念落後於時代,而時代在發展,最終就是以血腥的屠殺來摧毀舊觀念,也就是摧毀舊的貴族群體。

  秦王政統一中土,屠殺了一批舊貴族;項羽一把火燒掉咸陽,又屠殺了一批舊貴族;五年的後戰國時代,殘餘的舊貴族們互相屠殺;直到劉邦擊殺項羽,再度統一中土,舊貴族們總算被殺得乾乾淨淨。

  即便如此,劉邦和他的追隨者們還是屈服於殘餘舊觀念,在實施中央集權制的同時,封王封國,而郡國製一度岌岌可危,最嚴重的時候,中央實際控制的土地甚至還不如一個封國之王,地方勢力已經凌駕於中央之上。七國之亂是個轉折點。到漢武帝時期,削藩撤藩總算完成,中土才真正進入高度中央集權制時代。

  歷史發展規律的背後就是血腥的屠殺,時代的發展總是伴隨著一場場的殺戮,摧毀舊觀念就必然要摧毀持有舊觀念的群體,事實就是這樣殘酷。

  甘羅和大多數才智出眾的官僚一樣,都在觀察和思考這個日新月異的新時代,但思考的結果令人沮喪,如果要大一統,要和平,那就必須建立新觀念,新秩序,新國策,就必須摧毀頑固而強大的反對者。

  現在大秦朝野內外都在議論“分封”,其主流思想就是“分封”,貴族們尤其是豪門貴族,著眼於個人利益,至於和平還是分裂,他們不作考慮。中土分裂幾百年了,爭霸兼併幾百年了,分裂是正常不過的事,沒有分裂哪來的戰爭?沒有戰爭哪來的功名利祿?如果和平了,他們反而不知道如何生存,如何治國,如何去建功立業、博取功名了。

  嚮往和平的只有芸芸蒼生,只有草芥蟻螻,和平了,他們的生命才有保障,他們的日子才能一天比一天好,而對於貴族們來說,分裂的中土,戰爭的中土,才能保證他們持續享有權力和財富。

  觀念上的激烈衝突愈演愈烈,中央集權和分封諸侯成為兩種勢力殊死搏殺的武器,這時候武烈侯竟然妄想以武力強行壓制觀念上的激烈衝突,以自己手中的劍去壓制另外兩把鋒利的武器,這過於理想化了,說得難聽一點就是幼稚。

  甘羅不好直說,但話中的意思很明確,你不要對豪門貴族存有幻想,更不要以為有第三條路可走,你要麼堅持中央集權,絕對支持咸陽宮,要麼堅持分封諸侯,與豪門貴族聯手抗衡咸陽宮,否則,第一個死在衝突中的就是你。

  甘羅的話就像一柄利劍刺在寶鼎的心上,讓他痛徹入骨。

  寶鼎呆呆地望著夜空,久久不語。

  “大王親自趕赴離石與你會面,其意圖很明確,就是要把你拉進咸陽宮。”甘羅說道,“你和大王的目標一致,只不過所走的路各有不同,但你所走的路激化了當前的矛盾,豪門貴族因為你而大張旗鼓地謀劃分封,假如你果斷地走進咸陽宮,與大王一起聯手打擊豪門貴族,那麼這個矛盾就會被壓制,豪門貴族也只有忍耐,如此一來,矛盾爆發的時間才會無限期的推遲,甚至有和平解決的可能。”

  “現在你的做法只會讓雙方的矛盾更激烈,讓矛盾爆發的時間來得更快,最終你不得不拔劍而出,與咸陽宮聯手鎮制甚至屠戮豪門貴族。”

  甘羅說到這裡驀然想到什麼,背心處霎時冰涼,本想傾吐而出的話頓時吞了回去。

  難道這就是武烈侯的謀劃?他故意挑起雙方的矛盾,然後屠殺豪門貴族,而這種屠殺傷害的不僅僅是大秦,大王和咸陽宮也會遭受滅頂之災。這就像當年的武安君白起之禍,范睢以“固干削枝”之策,先幫助昭襄王驅逐熊氏外戚,接著誅殺武安君,結果是兩敗俱傷,昭襄王最終因為失去左膀右臂再無建樹。這場政治風暴中就沒有一個勝利者。

  假如武烈侯也像范睢一樣“固干削枝”,先鎮熊氏外戚,再殺以老秦人為首的豪門貴族,大秦受到嚴重傷害,秦王政自斷臂膀,而武烈侯則乘勢坐大,那麼武烈侯取而代之就是輕而易舉的事。

  甘羅想得到的事,秦王政想不到?以老秦人為首的豪門貴族想不到?所以秦王政會始終防備武烈侯,會想方設法挑起武烈侯和豪門貴族之間的矛盾,只要武烈侯和豪門貴族尤其是與本土老秦人之間產生嚴重的裂痕,秦王政和咸陽宮就能控制大局。

  秦王政為什麼承諾,讓武烈侯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主掌北方戰場?為什麼把北疆大軍全部交給武烈侯?其目的就是要挑起武烈侯和老秦人之間的矛盾。老秦人肯定不會放棄對軍隊的控制,而未來大秦軍隊主要集中在北方戰場,由武烈侯全權控制,其結果可想而知。

  當然,兩者也有可能取得妥協,聯手脅迫咸陽宮,但可惜的是,武烈侯反對分封諸侯,武烈侯要中土大一統,要中土和平,而老秦人是統一的大功臣,最終卻一無所獲,所有的好處都給老嬴家霸佔了,老秦人怨憤難平,這兩者之間豈能沒有矛盾?

  怪不得武烈侯有絕對的把握改變大秦的政治格局,原來是形勢使然,這條路實際上不是他選擇的,而是形勢發展的必然,是大秦激烈的矛盾碰撞中的產物。正如甘羅自己所說,一旦大秦的根本性矛盾爆發了,首當其衝的就是武烈侯,秦王政和豪門貴族都要置他於死地,先把這個足以影響到雙方決戰勝負的“第三方勢力”給徹底剷除了。

  剷除武烈侯的辦法其實很簡單。發動南北戰爭,逼著武烈侯出擊,武烈侯打敗了,也就徹底玩完。這就是武烈侯一定要在統一之前,在四五年的時間內,完成北疆防禦體系的重要原因。一切靠實力說話,沒有實力,就只有任人宰割。

  甘羅望著神色憂鬱的武烈侯,無語以對。

  “你明白了?”寶鼎笑笑,嘴角處露出一抹苦澀,“不是我想怎麼做,而是大勢所迫,我身不由己,不得不這麼做。”

  甘羅微微躬身,言辭懇切地說道,“我將全力以赴。”

  “你知道怎麼做了?”

  “竭盡全力幫助武烈侯經略北方。”

  寶鼎微笑點頭,“他們要鬥,那就讓他們斗,必要的時候加幾把火也未嘗不可,但遵循一條原則,不要牽扯進去,我們的目的是經略北方,發展北疆。”

  “我一個人能力有效,恐怕在咸陽無所作為。”甘羅擔心的說道。

  “我會陸續讓一些人回咸陽,我們在朝堂上也要有自己的聲音。”寶鼎嘆道,“這麼些年過去了,我總算擁有了一定的實力,而你們也總算積累了足夠的功勛,可以回京出任要職甚至進入中樞了。”

  “你當初隨我來南陽的時候就是上卿,五六年過去了,功績和資歷都夠了。現在時機合適,我推你進中樞的阻力應該不大。”寶鼎說道,“關鍵是要選擇一個合適的位置。”

  甘羅面露感激之色。

  寶鼎和他坦誠溝通到這種地步,可見對甘羅的重視,對他在咸陽的作為更是充滿了期待。

  過去寶鼎影響或者干涉朝政,都是通過宗室、楚系和老秦人,甚至通過關東馮氏來間接達到自己的目的,這其中付出的代價太大,而且給咸陽宮的感覺就是寶鼎的手伸得太長了,干涉朝政的舉動太明顯,太囂張了。不過沒辦法,他自己沒有人,只能靠利益交換來贏得盟友的支持。

  現在政局變了,新的政治格局正在形成,他能用來與盟友交換的利益越來越少,甚至與盟友仇怨層生,反目成仇,指望不到盟友的支持了,只能把自己人推進中樞,推上朝堂,但難度之大就連武烈侯自己都沒有信心。

  “我必須在九卿之中給你謀一個重要位置,咸陽宮必須給我。”寶鼎這句話說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6 15:27
第390章 熊氏的出路

  寶鼎去拜會昌文君熊熾。

  熊氏和寶鼎的這次會面是必須的,政局變了,熊氏和寶鼎的合作基礎變了,需要重新謀劃。

  到目前為止,熊氏和寶鼎的合作基本上還是依循著華陽太后在世時所定的目標,一是控制王統的歸屬,把公子扶蘇推上儲君之位,二是最大程度地保全熊氏外戚的力量,以便將來東山再起。現在這兩個目標都沒有達到,寶鼎還在繼續努力,但熊氏外戚尤其是東南熊氏的一批中堅人物因為遭到禁錮,已經無法直接衝鋒陷陣,只能通過間接手段給寶鼎和扶蘇以幫助。

  熊啟和魏起一直在熊熾的府上等候寶鼎的到來。

  四人會面,魏起迫不及待,直接詢問離石會面的結果。此次東南熊氏“全軍覆沒”,楚系分裂,都是拜寶鼎所賜,如果寶鼎未能在離石會面中獲得熊氏所需要的利益,那麼東南熊氏的“犧牲”就太沒有價值了,這等於寶鼎欺騙了他們,背棄了當初的盟約。

  “決戰結束,扶蘇回京為儲君。”

  寶鼎這句話讓熊啟、熊熾和魏起又驚又喜。熊氏歷經千辛萬苦,甚至犧牲了本身利益,最終在寶鼎的然諾仗義和持之不懈的努力下,總算在王統的歸屬上看到了曙光,不過,這也就是一抹曙光而已,公子扶蘇的半隻腳雖然踏上了儲君之位,但能否坐到儲君的位置上,還要看中原決戰的結果,還要靠寶鼎的最後一擊。

  “中原決戰有幾分勝算?”

  魏起這句話問得很不客氣,也很不禮貌,但熊氏這次在秦王政和寶鼎的聯手打擊下,不得不忍氣吞聲,心裡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熊啟和熊熾受制於身份,不好當面發作,但魏起沒有這麼多顧忌。當初寶鼎製造鹽鐵大案的時候,就和魏氏結下仇怨,不過魏起胸襟氣度不凡,把個人仇怨放到一邊,與寶鼎密切合作。現在東南熊氏成了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了,他還畏懼什麼?

  “我保證扶蘇問鼎儲君。”

  寶鼎信誓旦旦,擲地有聲。

  屋內陷入沉默。熊啟三人互相看看,都沒有說話。寶鼎值得信任,他既然把話說出來了,此事已成定局。王統歸屬的事可以暫時放下,接下來讓他們憂愁的就是自身的命運。

  如今楚系分裂為三部分,以巴蜀隗氏為首的楚系勢頭強勁,後宮懷德夫人和關東熊氏保持低調,與隗氏結盟,而東南熊氏徹底衰落,東南之地的控制權正在易手,假如不是寶鼎強勢,用宗室和老秦人控制了東南郡縣,那麼東南之地的控制權已經被咸陽宮奪走了。

  隨著形勢的發展,宗室和老秦人的勢力越來越龐大,他們以強悍的武力為後盾,一面在中央“攻城掠地”,一面肆無忌憚地掠奪地方控制權,可以預見,此次決戰如果勝利,東南熊氏必定喪失東南之地的控制權。

  不過,同樣是隨著形勢的發展,隨著宗室和老秦人的實力飛速膨脹,武烈侯這位大秦第一權貴與宗室諸子和老秦人的聯盟越來越脆弱。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武烈侯、宗室諸子和老秦人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大,當矛盾擴大到一定程度,宗室諸子和老秦人對聯盟的依賴必然減少,三方勢力必然由合作轉為對抗。

  最明顯的例子就是武烈侯和秦王政的離石會面。秦王政邀請武烈侯會面於離石,有挑拔和分裂以武烈侯為首的利益集團的意思,而武烈侯在離石與秦王政達成妥協,事實上已經在他所屬的利益集團裡種下了分裂的種子,宗室諸子和老秦人必將因為武烈侯的妥協影響甚至危及到了他們的切身利益而與武烈侯產生矛盾,並導致分裂。

  武烈侯需要盟友,他一個人的力量有限,單打獨鬥只會讓他陷入萬劫不復之地,而放眼看看今日大秦,真正依賴於武烈侯的就是東南熊氏,所以東南熊氏寄希望於武烈侯,希望他能在決戰前後給東南熊氏開闢一條新的復興之路。

  這裡有個前提,前提就是武烈侯在離石向秦王政做了多少妥協,是否危及到了宗室諸子和老秦人的切身利益。

  熊啟等三人沉默不語,這種沉默其實就是對武烈侯以武力逼迫他們全面隱退的抗議。你把我們逼到了絕境,那麼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如何兌現當初向華陽太后做出的保護熊氏的承諾?

  “我的母親和夫人馬上要返回咸陽。”寶鼎說道,“甘羅也要回咸陽,我要把他推進中樞。”

  熊啟、熊熾和魏起暗自吃驚,神色頓時嚴峻。

  寶鼎這句話的意思清晰地表達出他要放棄南陽的控制權。寶鼎妥協了什麼?是永遠放棄分封,還是圖謀北疆建國?抑或,明面上放棄分封,暗地裡卻謀劃建國?

  寶鼎不會說,即便說了,熊啟等人也不會相信。從當前形勢來推斷,寶鼎選擇的無疑是第三條路,在明面上承諾放棄分封,繼而贏得咸陽在一定時期內對北疆的財賦支持,讓他經略北方,一旦北方穩固,可以甩開咸陽的箝制自力更生了,那麼寶鼎肯定要封諸侯,建國稱王。

  以此推斷來分析咸陽和寶鼎所屬勢力可能會拿出來的對策,不難發現咸陽肯定要以收回南陽控制權來向功臣們傳遞一個明確的訊息,除了宗室諸子,沒有人可以封國,即便是武烈侯也不得不妥協,就此把武烈侯拉到他的一邊,把武烈侯推到妄圖分封的豪門貴族的對立面,激化武烈侯與豪門貴族之間的矛盾,分裂武烈侯所屬的利益集團,繼而給咸陽宮贏得各個擊破的機會。

  武烈侯的這一舉動等於在甚囂塵上的“分封”之議上潑了一盆冷水。當然,大家不會天真地相信武烈侯向秦王政屈服了,在他們看來武烈侯的目標肯定是封諸侯,只不過在他沒有與咸陽宮正面抗衡的絕對實力之前,他要蟄伏,要養精蓄銳,而借助中原決戰的勝利逼迫咸陽宮完全打開分封的“鐵閘”顯然有些不現實。

  既然武烈侯要徐圖大計,那麼其他人也會跟進,於是決戰後,統一進程進入尾聲的時候,朝堂上下的主要精力還是完成統一,最後的“對決”將在統一大業徹底完成的時候爆發,這中間的時間就是大家各自謀發展的時間。在這段時間裡,大家會在中央搶奪重要位置以影響甚至控制朝政,在地方上則搶佔郡縣的控制權以到達搶佔地盤的目的,也就是說,秦王政和功臣、中央和地方對權力和財富的爭奪會白熱化,政治風暴會掀起驚濤大浪。

  今日的東南熊氏太弱了,禁不起驚濤駭浪的打擊,極有可能在風暴中粉身碎骨。

  寶鼎目光炯炯地望著三人,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們要離開東南。”

  熊啟三人的臉色終於變了。

  魏起勃然大怒,“你要我們放棄熊氏的根基?你要置我們於死地?”

  寶鼎略略皺眉,搖搖手,示意魏起稍安勿躁。

  熊啟想了片刻,冷靜地問道,“武烈侯可以把離石會面的經過大概說一下嗎?”

  寶鼎點點頭,把自己與秦王政的約定說了出來。

  武烈侯放棄分封,秦王政則授其北疆軍政大權,支持其完成北疆防禦體系的構建。在封國的設立上,秦王政只答應建四個封國,北方已經建立的兩個,然後就是江東和西南各建一個。

  接著寶鼎把中原決戰之後的中土形勢發展做了一番推衍,把統一戰爭的最後幾個階段做了一番預測。

  中原決戰後,寶鼎回北疆構建北疆防禦體系,鎮戍長城,確保大秦的統一進程順利推進,完成統一大業。

  中原決戰的目標是齊國,齊國滅亡後,整個大河流域完成了統一,接下來秦軍要南下,要統一大江流域,也就是說,大秦統一戰爭的最後幾場戰鬥依次在淮南、江東和西南戰場進行。

  大江是一道天然險阻。大河有封凍的時候,而大江不會封凍,如何渡江成為難題。另外江東吳越之地對秦軍來說非常陌生,北方軍隊進入南方戰場作戰,首先就存在一個水土不服的問題,還有其他諸多不利因素,所以滅楚之戰非常艱苦,根本不存在摧枯拉朽的可能。

  用什麼辦法才能在最短時間內以最小代價吞滅楚國?

  武烈侯的西南策略在此發揮了重大作用。

  秦軍主力拿下淮南後,可以從正面渡江作戰。秦軍東南軍隊聯合水師,從江南的長沙出發,由西向東攻擊。秦軍偏師翻越南嶺,在南嶺大渠這道生命線可以確保糧草輜重的情況下,先行開闢西南,然後從南向北攻擊。如此一來,秦軍對楚國的江東就形成了三路夾擊之勢,滅楚易如反掌。

  當寶鼎把大秦統一大江流域的設想完整講述之後,熊啟等三人總算明白了寶鼎的心思。

  寶鼎請他們放棄荊宛這塊根基之地,轉而進入西南發展。

  開闢西南不僅有功勛,不僅距離咸陽有數千里之遙,更重要的是,西南要建封國,這給西南建國稱王打下了良好的基礎。如果將來大秦分土地封諸侯,那麼熊氏肯定可以在西南做個諸侯王。

  今日熊氏有旦夕覆滅之禍,他們沒有任何理由拒絕寶鼎的提議。如其在荊宛慘遭咸陽宮的屠戮,倒不如進入西南割據稱霸。

  放棄經營了幾十年的根基之地,轉而進入西南蠻荒之地開創新未來,這個決策太大了,不確定因素太多,熊啟、熊熾和魏起三人一邊被寶鼎這個宏大的策略所震驚,一邊也惶惶不安,急切間根本做不了決斷。

  “西南策略是你拿出來的,但你在江南待得時間很短,實際執行者是長沙侯和武安侯。”熊熾考慮良久後說道,“即便咸陽按照你的預想進行南方戰爭,在渡江之前先開闢西南戰場,那麼承擔這個重任的也應該是長沙侯和武安侯。”

  寶鼎淡然輕笑,“我在洛陽與武成侯、武安侯就此事交換過意見,我也小心試探了一下,實事求是地說,武成侯和武安侯對開闢西南戰場並沒有太大的興趣。南嶺大渠的開鑿,如果不是咸陽有意借此消耗楚國的國力,也不會堅持下去。”

  “西南策略的終極目標是開拓西南,擴張疆土。就目前的形勢而言,咸陽的目標是統一中土,暫時還沒有興趣,也不可能去開拓西南,所以不要說武成侯和武安侯對你的建議不以為然,恐怕咸陽也不會採納此策。”魏起說道,“西南蠻荒之地,暫時沒有開拓的價值,而開拓的風險卻極大,稍有不慎就會血本無歸,否則楚國也不至於幾百年來都沒有越過南嶺。從這一點而言,你說開闢西南有助於迅速攻佔江東,有自欺欺人之嫌。在我看來,你實施此策不僅是為了幫助我們熊氏擺脫困境,大概也有拖延統一時間從而給你完成經略北方的用意吧。”

  寶鼎不置可否,一笑置之。

  魏起的猜測和寶鼎心中所想完全是兩回事。不過可以理解,誰能像寶鼎一樣先知先覺,知道西南戰爭是拖垮帝國的元兇之一?不過寶鼎要解釋清楚,要堅定熊氏進入西南的決心。

  “未來的南北戰爭決定了中土的命運,大秦的命運。”寶鼎把天下大勢拿了出來,從匈奴人統一大漠到中土兩線作戰的窘境一一表述,得出的結論就是大秦若想在統一後迅速穩定下來,就必須避免陷入兩線作戰的窘境,就必須先行開闢西南戰場,而大秦在統一後能否迅速穩定又直接關係到大秦政局的發展,關係到大秦能否實施分封。

  天下大事的推衍沒有足夠的說服力,最大的說服力還是來源於利益。

  長沙侯公子高和武安侯公子騰在中原決戰勝利後,在秦軍即將渡江作戰完成統一大業的時候,是否願意冒著失敗的危險去開闢西南戰場?是否願意眼睜睜地放棄唾手可得的功勛,跑去蠻荒開疆拓土?對於長沙侯公子高來說,是以蠻荒貧瘠的西南做封國好,還是以肥沃富饒的江東做封國好?一目瞭然的事,長沙侯公子高和武安侯公子騰肯定要去搶江東,老秦人也要幫助公子高搶佔江東。

  江東是個好地方,以此為根基之地,將來割據稱霸事半功倍。假若公子高同時佔據了江南和江東,擁有了整個大江以南的廣袤土地,其實力之強悍可想而知。宗室和老秦功臣如果要做公子高的後盾,讓公子高在前面衝鋒陷陣,與咸陽爭奪權力和財富,脅迫咸陽分封諸侯,那麼其首先條件就是幫助公子高拿下整個江南。

  就目前形勢而言,長沙侯公子高還有爭奪儲君的希望,而宗室和老秦功臣們又圖謀分封諸侯,這時候他們會做出何種選擇?很簡單,他們當然不會跑去打西南,而是集中力量,實施兩路夾擊去征伐江東。

  “所以只要你們願意去開拓西南,去西南發展,我可以保證你們會成功,少則一年多則兩年,你們就可以拿下西南,然後整個嶺南都是你們的天下。”

  寶鼎不斷地誘惑熊氏。

  “你們主動放棄荊宛的控制權,咸陽宮不好對你們下毒手,但你們繼續待在荊宛,影響力依舊,又讓咸陽宮如鯁在喉,這時候你們主動提出輔佐一位王子去開闢西南戰場,實施三路圍攻江東之策,在開疆拓土的同時又完成了統一大業,試想咸陽宮豈會不答應?”

  此乃一舉多得之策,咸陽宮肯定會答應。

  把東南熊氏驅逐到西南,不但讓咸陽宮拿到了荊宛的控制權,進一步削弱了熊氏外戚的力量,也進一步削弱了武烈侯的力量,更重要的是,咸陽宮不需要屠戮東南熊氏了,可以保全秦王政的名聲。

  此策假如失敗,東南熊氏也就徹底玩完,假若成功,雖然東南熊氏在嶺南重新復興了,但因為距離咸陽太遠,對咸陽實質上已經構不成威脅,更不要說干涉朝政了,而咸陽不僅僅在政治上有收穫,在軍事上也有驕人戰果,避免了大秦在統一後的大戰略上陷入兩線作戰的窘境。

  當然,危機也存在,假如東南熊氏在嶺南割據稱霸,那對咸陽來說就不是什麼好消息了,所以為了減少咸陽宮在這方面的顧慮,寶鼎又從咸陽拉出了一位王子,讓這位王子以開拓西南之功,領嶺南封國,確保咸陽對嶺南之地的控制。

  “公子嶠嗎?”熊啟問道。

  寶鼎點頭。

  公子嶠出自懷德夫人,與公子扶蘇、公子將閭同出一母,今年也有十三四歲了,正好可以出鎮地方。

  寶鼎這頭一點,熊啟、熊熾和魏起同時看到了未來的大秦政局,對寶鼎的佈局不禁更是敬佩。

  公子扶蘇做了君王,位於中樞。公子將閭在代北,有寶鼎的親自輔佐。公子嶠在嶺南,有熊氏外戚的輔佐。由此就形成了兩翼拱衛中央的大格局,只要三兄弟同心同德,足以保大秦的平安。

  東南熊氏沒有必要猶豫了,武烈侯給他們指引了一條光明大道,雖然這條路走得很艱難,但回報豐厚,義無反顧了。

  “給我們一些時間。”熊啟說道,“待武烈侯從江南歸來,我們必定給你一個承諾。”

  寶鼎微笑點頭。西南策略終於可以完成了。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rufh1234

LV:7 大臣

追蹤
  • 51

    主題

  • 7456

    回文

  • 1

    粉絲

.*:★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