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大秦帝國風雲錄 作者:猛子(連載中)

 
rufh1234 2010-10-27 09:53: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9 26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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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1章 死而復生

  寶鼎詳細瞭解了中原局勢,又詢問了東南戰場的最新戰況。

  中原局勢極度糟糕。陳郡就剩下首府陳城,餘者皆被楚國佔據。碭郡幾乎全境丟失,就剩下大梁一座堅城。東郡丟掉了一半,秦軍目前死守於濮陽和濟陽一線。潁川郡也丟掉一半,秦軍現在死守在鄭和潁陽一線。

  中原五郡,除了三川郡完好無缺,陳郡和碭郡就剩下各自的首府,而東郡和潁川郡卻丟掉了一半。秦軍前幾年所攻佔的韓魏楚三國之地,基本上盡數淪陷,其局面之嚴峻可想而知。

  東南戰場上,東南軍隊受阻於夏,遭到楚國水師的頑強阻擊,但江南軍隊攻擊順利,一路上攻城拔寨,戰無不克,已經拿下了九江重鎮彭澤,對楚國水師形成了夾擊之勢,就此控制了東南戰場的主動權。

  “叔父,何策可解中原之危?”公子扶蘇急切問道。

  這句話說到了中原軍政官長們的心坎上。他們早就想詢問武烈侯的中原對策了,但他們不好意思開口。中原五個郡,有四個郡是武烈侯打下來的,但他們在短短幾個月內就全部丟失了,雖然丟失的原因很複雜,不過以今日敗局來面對武烈侯,實在是愧疚難安。

  寶鼎正在翻看文卷,聽到公子扶蘇的詢問,不禁微微一笑,目光從眾人的臉上一一掃過,最後停在了蒙武身上,“大庶長可有良策?”

  蒙武尷尬苦笑。他就一棋子,名義上是中原軍統率,但中原主力根本不在他手上,而中原各郡官長不是來自老秦人就是出自宗室,對他的命令陽奉陰違。雖然咸陽曾想把這些人全部換掉,但還沒來得及動手,齊國就開始攻擊中原了,導致咸陽不得不放棄這一想法。地方軍被這些官長們牢牢控制,蒙武所能調用的軍隊實在有限。中原陷入危局,不是他蒙武無能,而是他蒙武被人捆住了手腳,空有一身本事無法施展啊。

  寶鼎詢問他的意見,看上去是尊重他,但實際上是想通過他來瞭解咸陽宮的態度。蒙武不能不答,這是雙方之間的默契,既然寶鼎在公開場合開口問了,他就必須把自己所知道的一些咸陽宮的機密透漏出來。

  “從目前形勢來看,即便楊端和、章邯率中原主力返回中原戰場也難以扭轉危局。”蒙武嘆道,“咸陽無力支撐三個戰場,所以解決中原危局的最好辦法就是馬上議和,但因為我們丟掉了大片土地和城池,如果主動議和必將陷入極度被動,最終不得不割地賠城,這實際上等同於失敗投降,這是咸陽絕對不能接受的事。”

  言下之意,議和是肯定的,但議和就要割讓失去的土地,這就是戰敗,需要人出來承擔責任。蒙氏首當其衝,其次就是隗藏、王昕和公子莊這些中原軍政官長,也就是說老秦人和宗室也要因此受到打擊,但損失最大的無疑是咸陽宮。所以,中原局勢發展到今天,在議和成為唯一的解決之策的情況下,在咸陽宮不得不接受中原郡縣丟失大半的情況下,公子扶蘇和公子寶鼎先後來到中原,其作用就是做中原戰敗的“替罪羊”。

  當然了,如果武烈侯有辦法力挽狂瀾之策,順利化解這場危機,他和扶蘇不但不用做“替罪羊”,還能建下赫赫功勛。

  這就是咸陽宮在***上做出妥協的條件。

  寶鼎笑著點點頭,問道,“可曾與齊楚暗中接觸?”

  蒙武堅決搖頭。蒙氏岌岌可危了,他可不想在這個時候讓人抓住把柄,遭人誣陷。

  “齊楚可曾派人與我們接觸?”寶鼎又問道。

  眾皆搖頭。

  寶鼎遲疑了一下,再問道,“魏人、韓人可曾與我們接觸?”

  “魏國的寧陵君公子咎,韓國的橫陽君公子越曾寫信來訛詐我們。”蒙武冷笑道,“他們妄圖復國,說可以出面斡旋,讓齊楚聯軍停止攻擊,但條件是要歸還他們的國土和大王。”蒙武嗤之以鼻,發出一聲鄙夷的冷哼,“痴人說夢。”

  寶鼎笑了起來,與坐在身邊的趙高和荊軻低聲說了兩句。趙高和荊軻連連頷首,面露輕鬆笑容,眼裡更是露出幾分拜服之色。

  扶蘇、蒙武和隗藏等人不免疑惑。自從見到武烈侯開始,就沒有看到他有心情沉重愁眉不展的時候,似乎成竹在胸。長史趙高也是一樣。趙高在蓼園位高權重,如果說武烈侯為了穩定人心故意裝出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那趙高的輕鬆寫意就完全不同了。從趙高的言行中可以看出,武烈侯的確有力挽狂瀾之策。

  趙高看到眾人的目光都盯著他,不禁撫鬚而笑,“你們忽略了韓人和魏人,也忽略了中土大勢和中原局勢之間的利害關係,所以你們始終沒有找到解決中原危機的辦法。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武烈侯遠在代北,遙看中原,反而一眼看穿了中原局勢的關鍵所在,也就是被你們忽略的地方。”

  眾人更是疑惑不解。

  “武烈侯的計策正是要重建韓魏兩國,就此破開死局。”

  趙高簡簡單單的一句話,震驚四座。重建韓魏兩國?這怎麼可能?

  “齊楚兩國接納和幫助韓魏兩國的逃亡貴族,其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什麼?”趙高問道。

  “幫助他們重建王國。”扶蘇迫不及待地說道。他有些激動,他預感到叔父又要在中原翻雲覆雨了。叔父果然是天縱之才,這世上就沒有他解決不了的事。

  =

  當初齊楚兩國為了利用韓魏殘軍不斷地侵擾中原,阻礙秦國控制和穩定中原的速度,不遺餘力地予以幫助,而為了激勵韓人和魏人的士氣,齊楚兩國拿出了最為冠冕堂皇的藉口,那就是幫助他們復國。

  這個站在“大義”之上的藉口一旦說出來了,再想改口就難了,所以這次齊楚兩國攻打中原,不管他們真實想法是什麼,高舉的始終是這桿“大義”之旗,而這桿大旗的確給他們帶來了很多便利。韓魏故土上的士人和庶民看到齊楚兩國的軍隊殺進來了,紛紛夾道歡迎,鼎力相助。

  復國當然是韓人和魏人的夢想。雖然秦人在吞併韓魏兩國之後,並沒有血腥***,也沒有肆意盤剝,甚至與他們一起對抗天災,但秦人和他們之間的仇恨太深了,他們對自己的故國還是有相當的感情,如果復國有望,他們當然會選擇復國。

  然而,韓魏兩國的逃亡貴族都知道,“大義”不過是強者掩蓋“貪婪”的遮羞布,在利益面前“大義”這塊遮羞布隨時隨地都會被強者扯下,露出他們凶惡獰猙的嘴臉。

  假如齊楚兩國佔據了中原,秦軍撤回到函谷關以西,齊楚兩國還會重建韓魏諸侯嗎?當然不會,他們當然會置“大義”於不顧,瓜分中原土地,平分中原利益,至於他們的承諾,早就選擇性地遺忘了。

  命運要靠自己主宰,指望齊楚兩國幫他們“復國”根本不切實際。

  韓魏兩國逃亡貴族不得不為生存而努力。就今日中原形勢來說,是他們復國的最佳機會,但前提是,秦國不能敗走中原,否則他們連生存空間都沒了。

  秦齊楚三國對峙於中原,必須要緩衝,否則隨時都會爆發大戰,但三國目前都沒有決戰的條件,誰都不敢打,誰也打不起,所以必須重新構建屏障,最好的屏障無疑就是重建韓魏兩國。

  這就是復國的機會,不過這個機會要靠他們自己去把握,靠他們自己去努力爭取,利用當前中土大勢的發展趨勢和秦齊楚三國的困境,把秦齊楚三國拉到談判桌上,從而給自己爭取到最大的利益。

  魏國寧陵君和韓國橫陽君暗中與秦國接觸,就是在主動爭取,試圖把握住這個機會。

  韓魏兩國逃亡貴族的想法在秦人眼裡就是“痴心妄想”,根本不予理睬,在齊楚兩國的眼裡也是一樣。

  齊國攻打中原,楚國在非常困難的情況下與其合縱攻擊,說白了就是想瓜分中原。武烈侯重返中原的消息一傳開,齊楚兩國就知道這一仗基本結束了,不能打了,再打就會把秦人逼急了,武烈侯很瘋狂,假如他一怒之下魚死網破,那齊楚兩國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他們等待秦人坐到談判桌上,三家共議瓜分中原。至於“大義”,幫助韓魏復國的事,根本不在他們的謀劃之中。

  秦國不願意承認失敗,咸陽更不能接受割地賠城的恥辱。中原一旦因此被齊楚兩國各自搶去一塊,對咸陽來說不僅僅是恥辱,還關係到秦王政和咸陽宮的權威,關係到咸陽的政局發展,關係到朝堂博弈雙方的勝負。

  現在秦國在中原戰場上只有三個選擇,一是放棄代北力保中原,二是重建韓魏兩國,斷絕齊楚兩國瓜分中原的心思,三是承認失敗,以割地來換取暫時的和平。

  顯然,只有第二個選擇符合秦國的利益,符合秦王政和咸陽宮的需要。

  秦國退一步,齊楚兩國也退一步。秦國被迫重建韓魏兩國,重建中原屏障,這是策略性上的後撤,雖然利益損失了,但可以保全顏面,可以為自己贏得恢復元氣的時間,可以為北方戰場確定勝局創造機會,可以為下一步吞併齊楚兩國打下基礎。齊楚兩國重建韓魏,重建屏障,贏得了“大義”,也贏得了蓄積實力的時間,短時間內算是確立了三足鼎立之局。

  至於韓魏兩國,迴光返照而已,不堪一擊,他們的復國不過是中土諸侯強國的戰略需要,是秦齊楚三大諸侯國的戰略緩衝,其存在的時間非常短暫,秦齊楚三國誰也不會天真地以為這道屏障可以永保鼎立之勢。

  策略好定,實施難度卻非常大,談判過程中的利益爭奪太過激烈,最終能否實現此策,還是要看實力,也就是在談判過程中,秦軍能否在北方戰場連戰連捷。假如秦軍在最短時間內吞滅了燕國,鎮懾了齊楚,此策肯定可以成功,而這將給中原至少帶來兩三年的和平,讓河北順利地恢復元氣癒合傷口,同時還可以給秦國帶來擊敗匈奴穩定北疆的充足時間,甚至可以讓秦國完成西南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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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高滔滔不絕,詳細分析和推衍了中原戰場上各方的利益需求,完整闡述了中原策略。

  “我們在中原戰場上以土地換和平,把秦軍從三線作戰的困境中擺脫出來,繼而一心一意經略北方戰場,並想方設法完成南嶺大渠的開鑿,為實現西南策略打下堅實基礎。”

  趙高說到最後,非常興奮,揮舞著手臂,意氣風發,“代北策略一旦完成,整個北部疆域穩固之後,我大軍即可進入中原決戰。中原決戰結束後,我大軍南下攻楚,同時深入西南作戰,最終完成中土的統一。”

  帳內氣氛高漲,將率官長們熱烈討論,對中原策略、代北策略、西南策略和統一大業之間的關係有了深刻的認識和理解。

  趙高當即擬寫奏章,以統一大業為基礎,以三大策略為核心,把吞滅趙國之後的統一進程做了全面闡述,這實際上就是一份統一進程圖,而中原策略不過是其中的一部分,但它的重要性在於讓秦軍始終在一個戰場作戰,由此讓秦國牢牢控制了整個中土大勢的發展。

  站在統一的高度,再回頭看今日中原危機,它就不是危機了,而是大秦大踏步邁向統一的轉折點,是大秦就此走向強盛的天賜機緣。為了抓住這個機遇,大秦什麼代價不能付出?

  公子扶蘇和蒙武、隗藏等中原軍政官長喜笑顏開,心裡的陰霾一掃而空,幾個月來的重壓煙消雲散。

  天近黎明之刻,這份奏章在眾人的努力下終於完成。所有人都相信,咸陽在讀完這份奏章後,肯定會不遺餘力地支持實施中原策略。

  “我在中原的時間很短暫,最多只有一個月。”寶鼎對眾人說道,“我到中原來,主要是威懾齊楚兩國,逼迫他們坐下來談判,至於怎麼談,用什麼辦法才能達到最終目的,那是你們的事。”

  接著他衝著公子扶蘇、蒙武等人躬身致禮,“扭轉代北戰局的關鍵是屯田,屯田需要咸陽的財賦支持,更需要時間,而這一切都需要中原策略的成功實施。在此我懇請諸位以大秦為重,以統一大業為重,精誠團結,齊心協力。”

  扶蘇等人齊齊還禮,轟然應諾。

  武烈侯的心在代北,中原策略說到底還是為了扭轉代北局面。眾人在感謝武烈侯拯救中原危難的同時,也看到到了他和咸陽之間越來越激烈的博弈,但武烈侯太厲害了,他志在天下,胸懷六合,始終把握著局勢發展的脈絡,料敵於先機,運籌於帷幄,致使咸陽屢屢處於下風,由此可以預見到咸陽政局的動盪會越來越劇烈。

  “在未來一個月時間裡,我們一起打下中原策略的基礎,然後我就會離開,接下來就要靠你們自己的努力了。”

  眾人再度躬身致禮。武烈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雖然拿出了一個策略,但策略的實施卻都交給了中原人,算是把功勞全部送給了他們,不過,若想把功勞拿到手可不容易,這其中不僅要大智慧,更要陰謀詭計,各種手段一起上,無所不用其極。

  “我去潁川和項燕談判。大庶長去和齊人交鋒。”寶鼎手指公子扶蘇,“你是王子,身份地位不一樣,所以你去和魏人、韓人商談復國的事。此計能否成功,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你能否說服他們,讓他們利用我秦國的支持從齊楚兩國的威逼下爭取到自己的最大利益,如果他們沒有虎口奪食的勇氣和決心,這場談判將比我們想像的要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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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寶鼎飛馳新鄭,書約項燕。

  項燕沒有直接回覆,而是派范增以私人身份連夜趕到秦軍大營拜會武烈侯。

  寶鼎出帳相迎,把臂言歡。閒聊了一會兒中山大戰和代北的戰事後,范增首先忍不住了,恭敬問道,“武烈侯打算棄守代北?”

  “我當然不會棄守代北。”寶鼎笑道,“所以我才日夜兼程趕到中原,我希望秦楚兩國能夠繼續維持盟約。”

  范增連連搖頭,“武烈侯,這種話就不要說了。直說吧,我們的條件是,東南戰場上,秦軍撤回江南,而中原戰場上,我們收回陳。”

  寶鼎皺皺眉,問道,“齊國那邊呢?”

  “吃到嘴的東西,臨淄不會吐出來。”范增說道,“秦楚議和,齊國獨木難支,這樣武烈侯才有機會虎口奪食。”

  寶鼎淡淡一笑,又問道,“魏人和韓人呢?”

  范增不屑揮手,根本不予考慮。

  寶鼎笑了起來,“我在中原不能久待,所以我想把大家請到一起,開誠布公地談一談。”

  范增略感驚訝,急忙問道,“武烈侯何時離開中原?”

  “一個月。”寶鼎停了片刻,搖搖手,“還有二十六天。”

  范增臉色不變,眼裡卻掠過一絲驚慌。這是什麼意思?秦軍主力正在飛赴中原?武烈侯就給我們二十六天的談判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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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2章 齊人的憋屈

  “請問武烈侯的條件是什麼?”范增小心翼翼地問道。

  “從哪來,回哪去。”寶鼎神態從容,語氣卻是不容置疑,“楚國內有壽春政局動盪之憂,外有兩線作戰之患,你以為楚軍還能堅持多久?或許在你們看來齊楚合縱有實力與秦軍一戰,但這是建立在齊楚兩國互相信任的基礎上,請問臨淄和壽春之間有多少信任?你們楚國先有公子負芻篡位自立,接著權臣之間又爆發血腥廝殺,內訌不斷,這種情況下臨淄會相信你們多少?我和你們停戰談判的消息馬上就會傳到齊國,假如你是齊人,你還敢信任楚人?還敢繼續發動攻擊嗎?齊人為什麼撤離大梁?還不是因為對合縱沒有太大信心,擔心你們背信棄義倒戈一擊?”

  范增撫鬚而笑,“武烈侯,你沒有誠意啊。再說,這種拙劣的離間計,你認為有作用?你從代北千里迢迢而來,是要解決危機,而不是擴大危機。難道在你看來,拱手把代北送給匈奴人,比我們在中原打得頭破血流更有利於秦國?”

  “我當然有誠意。”寶鼎笑道,“我可以不要陳,但陳不能給你。”

  范增詫異地看了寶鼎一眼,旋即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好高明的計策。

  大秦不願意割地賠城,楚國也不願意放棄陳,雙方僵持的結果就是戰場上分高下,但大秦顯然不想放棄代北,所以武烈侯飛速趕到中原,試圖談判議和,以不戰而屈人之兵,為此他拿出了這麼一個出人意料的策略,讓韓魏復國。

  復國是韓人和魏人夢寐以求的事,只要秦國願意把土地還給他們,支持他們復國,齊楚兩國在“道義”上不得不支持,因為他們攻打中原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幫助韓魏復國。

  韓魏復國,這一仗暫時就不能再打了,於是中原停戰。秦國擺脫了三線作戰的危機,可以集中精力對付匈奴人。

  秦國集中力量於代北戰場,不僅需要耗費國力,也需要耗費時間,齊楚兩國因此達到了長期損耗大秦國力的目的,並為齊楚兩國贏得了恢復和發展的時間。

  仔細想一想,此策顯然符合各方利益。

  秦國主動讓韓魏復國,避免了戰敗割地的恥辱,化解了中原危機;齊楚讓韓魏復國,兌現了自己的諾言;韓魏復國成功,收益最大。

  但這是表明現象,實際上無論是秦國還是齊楚兩國,都會想方設法遏制韓魏兩國實力的增長。韓魏兩國實力弱小,對秦國來說,有助於它下一步攻打齊楚,而對齊楚兩國來說,只要時機合適,隨時可以吞併兩國。

  此刻秦齊楚三國都有各自的困難,都不想決戰,但都想爭奪中原利益,此策正好滿足了三國的願望,可謂絕妙好計。

  寶鼎說,我可以不要陳,但陳不能給你,那麼陳給誰?無疑是韓國。韓國在陳重建,彈丸之地,可以暫為屏障,但因為沒有實力,秦楚兩國只要時機合適,一張嘴就可以將其吞噬。說白了,寶鼎就是利用此策,把秦楚兩國之間的戰爭從今日轉移到未來。韓國再滅之日,應該就是兩國決戰之時。

  同理,此策也適用於秦齊兩國,以重建魏國來延緩雙方決戰的時間。

  但齊國不同於楚國,楚國內憂外患,自身實力又屢遭打擊,而齊國除了大饑荒給它造成了一定的影響外,其四十年的積累足以支撐它繼續打下去,所以齊國不會同意這一議和條件。

  寶鼎第一個找到楚國談判,其目的正是要離間齊楚合縱。楚國一旦接受了此策,齊國拒絕魏國復國就在道義上失去了支撐,轉眼間它就成了眾矢之的,甚至可能出現秦楚韓魏四國打它一個的驚天逆轉。所以只要秦楚達成妥協,中原局勢立即逆轉,齊國馬上會陷入被動,最終不得不接受這一計策。

  楚國的妥協在武烈侯的整個中原謀劃中佔據了重要位置,范增準確把握到了這一點,當即決定提高楚國的價碼。

  范增佯裝疑惑,問道,“請武烈侯明言。”

  寶鼎笑著搖搖頭,“奉勸你不要設置障礙,我在中原停留的時間很短。”

  范增無視寶鼎的威脅,追問道,“武烈侯打算把陳給誰?”

  寶鼎笑而不語。

  “韓國可以復國,但韓王人選必須由楚國決定。”范增無奈,毅然說出了自己的價碼。

  韓王人選的決定權實際上就是韓國到底是誰的附庸國。

  楚國至今沒有攻佔陳,但陳及其周邊地區過去都是楚國的國土,楚國此次攻打中原的目的就是奪回陳,然而秦軍在極端困難的情況下竟然開闢了東南戰場,攻佔了九江重鎮彭澤,導致楚國在談判中失去了先機,如今不得不接受武烈侯的計策,讓韓人在陳及其周邊地區重建韓國。這時候,楚國若想實際控制陳及其周邊地區,就必須牢牢控制韓國,使之成為楚國的附庸國,擁有對韓國殺生予奪之大權,如此,楚國等於奪回了陳,實現了此次攻擊目的。

  寶鼎沉吟不語。

  范增躬身為禮,“武烈侯,楚軍已經殺進潁川,就在新鄭五十里之外,這是事實。此刻你我議和,你總要拿出一點誠意,你總不至於讓我空手而回吧?”

  寶鼎臉色陡然冷肅,“是你入侵了我的國?”

  范增毫不示弱,“是你奪走了我的陳。”

  兩人怒目相對,誰也不肯退讓。

  趙高輕輕咳嗽了一下,笑著說道,“我剛剛接到東南戰場的消息,武安侯已經在彭澤蒐集到了足夠的船隻,馬上開始***大江,徹底切斷楚國水師的退路。”

  范增不為所動,但面對武烈侯強大的威懾力,他不得不主動讓一步。

  “楚國可以繼續向江南提供錢糧援助。”

  秦國有西南策略,要開拓西南疆土,為此開鑿南嶺大渠,在江南墾荒屯田,整訓軍隊。江南軍隊的實力這次充分暴露,讓楚國腹背受敵,成為楚國的又一心腹大患,假如楚國再次給江南提供支援,讓秦人鑿通南嶺,讓這支大軍去遠征西南,對楚國的好處不言而喻。

  范增雖然對中原的利益拒不相讓,但對把秦國拖進蠻荒西南,以加大秦國國力損耗,同時減少秦軍對楚國江東方面的威脅,他還是異常的“熱心”。

  寶鼎考慮良久,微微點頭,“明天,我希望見到項君。”

  “如你所願。”范增躬身說道。

  =

  寶鼎和項燕的談判比較順利,雙方確立了議和原則之後,隨即各自奏報京都。

  項燕非常果斷,命令楚軍火速撤出潁川,先在這一輪的議和談判中佔據優勢地位。

  楚軍撤退的消息迅速傳到齊軍。齊人正在與蒙武談判,齊軍統率太子安根本不願接受這一議和條件,但因為不知道楚人的態度,所以也沒有一口拒絕,以各種理由百般拖延,誰知楚人也不與他們通氣,迅速撤出了潁川,讓齊人立即陷入了被動。

  與此同時,公子扶蘇與魏國寧陵君、韓國橫陽君的談判非常順利。這兩位都知道韓魏是砧板上的魚肉,只能任由秦齊楚三國宰割,為了生存,他們只有使出渾身解數,奮力掙扎,力圖在與各方的周旋中贏得更大的生存空間。

  寧陵君公子咎和橫陽君公子越一個趕赴齊軍大營,一個去拜見項燕,哀求齊楚兩國幫助他們復國。

  項燕很快得到了壽春的答覆。壽春害怕秦軍主力返回中原,對東南戰場的困局更是憂心如焚,所以迫不及待地答應了議和條件,要求項燕馬上幫助橫陽君公子越重建韓國,以最快速度與秦國重建盟約。

  不管齊國怎麼想,怎麼做,楚國必須利用當前有利形勢給自己謀取最大利益,先把陳及其周邊地區控制住,先把東南戰事結束了,如此楚國這一仗的目的就達到了。假如因為貪婪拖延了時間,讓齊國捷足先登,先與秦國簽定了盟約,那形勢對楚國就非常不利了,稍有不慎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不但在中原戰場一無所獲,搞得不好連東南戰場都要崩潰。

  齊國太子安接到項燕書信,得知楚國已經決定幫助韓國復國,以陳及其周邊地區為韓國國土,以橫陽君公子越為韓國大王。現秦楚韓三國正在就韓國復國一事進行談判,以項燕的估計,十天之後,就能讓公子越稱王,重建韓國了。

  太子安勃然大怒。楚國和韓人竟然在秦國的威逼下,迅速背叛了合縱,導致齊國深陷危局。太子安不敢猶豫,馬上下令大軍撤到陶城。

  太子安火速奏報臨淄。從“大義”上來說,既然楚國兌現承諾,與秦國妥協,幫助韓人復國了,那麼齊國也只能走這條路,但如此一來,齊軍辛辛苦苦打了幾個月,都給魏人打了,自己卻一無所獲。

  =

  咸陽採納了武烈侯的中原策略。秦王政下令,授權中原,實施中原策略。

  很快,中原急奏,與楚國達成議和約定,韓國馬上復國。

  這時候咸陽在韓王的決定權上產生了歧義,有一部分大臣極力要求由咸陽決定韓王的人選,確保大秦對韓國的控制。

  正在爭論的時候,武烈侯的奏章又到了。武烈侯建議秦王政馬上下令結束東南戰事,東南、江南軍隊即刻撤出九江,只待與楚國的盟約正式簽定後,重啟西南策略,繼續開鑿南嶺大渠,務必利用這段寶貴的時間完成南嶺大渠的開鑿。

  兩三年後,不管北方戰場如何,齊楚兩國在獲得短暫的修整後,肯定要撕毀盟約,再度攻打中原。重建韓魏對秦齊楚三國來說都是權宜之計,都是為了中原決戰做準備。這場決戰秦國贏了,則秦國統一中土,反之,則天下三分。

  這份奏章把未來中土大勢和中原局勢的發展做了詳盡的分析和預測,就此咸陽再無歧義。咸陽是否控制韓魏兩國根本無足輕重,咸陽需要的是時間,是夯實統一基礎的時間,只要秦軍能在未來兩三年內穩固了北方戰局,幾十萬主力大軍南下進入中原作戰,那中土大勢就被咸陽所牢牢控制。

  秦王政書告武烈侯,希望他能在中原多待一段時間。中原策略的實施才剛剛開始,韓魏復國只是第一步,接下來五國之間的談判是個艱難而冗長的過程,而最終談判能否成功,取決於秦國在北方戰場上的勝利,假如秦軍在北方戰場遲遲打不開局面,幾十萬秦軍被拖在北方戰場上動彈不得,必然影響到中原局勢,齊楚韓魏四國看到有機可乘,必然中止談判,再攻中原。

  武烈侯的威懾力太大,在中原的威望很高,有他在中原坐鎮,主導五國談判,可以讓北方戰場贏得更多的時間。當然,這是咸陽冠冕堂皇的說辭,實際上還是擔心武烈侯利用中原局勢的波瀾起伏,不斷向咸陽施壓,從而迫使咸陽在***上不斷做出讓步。

  =

  寶鼎沒有回覆秦王政,他肯定要馬上返回代北,這是他對代北人的承諾。

  距離寶鼎離開中原的時間越來越近,但齊國的態度始終很強硬,太子安甚至拒絕與蒙武談判,也拒絕與魏國寧陵君公子咎見面,這讓公子扶蘇和中原軍政官長們焦慮不安,擔心寶鼎離開中原後,中原策略的實施陷入停滯,局勢再度陷入危機。

  寶鼎全力***韓國復國。韓人同樣擔心武烈侯離開中原後,復國無望,所以也是全力配合。楚國為了讓秦軍盡快撤出東南戰場,也是不遺餘力予以配合。武烈侯一走,誰敢保證咸陽不會翻臉,乘勢在東南猛攻?

  三方合力,秦軍撤出陳,韓人進陳,橫陽君稱王,韓國復國。

  魏人憤怒了。在復國的誘惑下,魏人再也忍耐不住了。寧陵君公子咎在秦國和楚國的支持下,毅然於睢陽稱王,重建魏國。

  臨淄終於做出回應,命令太子安與秦國談判。

  齊人再興霸業的雄心壯志一次次受挫,決策一次次失誤,這讓臨淄在嘆息運氣不好的時候,心裡也是非常憋屈。這次進佔中原的機會可謂千載難逢,齊軍也是勢如破竹,殺到了大梁城下,幾乎把原魏國的國土盡數收入囊中,偏偏在這個關鍵時刻,武烈侯重返中原,拋出了一個重建韓魏的“誘餌”,結果讓合縱瞬間分崩離析,齊國霸佔中原的圖謀功虧一簣。

  對於楚國來說,以重建韓國來重建秦楚盟約,以控制韓國附庸來代替國土收復,既贏得了道義上的美名,又實際奪回了土地,還不費一兵一卒解了東南之危,這一仗可以說是打贏了,戰果輝煌。但對於齊國來說,它要的是中原,是中土霸業,它無意與秦國結盟,更無意幫助魏人復國,他們辛辛苦苦打來的大好局面突然逆轉,讓他們無法接受,這一仗他們贏得了什麼?一無所獲,為他人做了嫁衣裳。自己打贏了,卻灰溜溜的撤回長城,這心裡的憋屈可想而知。

  談判開始了,武烈侯親自與太子安談判。

  齊國議和的條件是:秦軍撤出大梁,撤出原魏國國土。魏國在大梁重建,國土就是目前秦軍尚能守住的大梁周邊幾十座城池。齊國攻佔的東郡和碭郡大部土地,屬齊國所有。

  秦國議和的條件是,齊軍撤回自己的國境,其攻佔領土全部歸還魏國,魏國的新國都是陶,魏國是秦齊兩國的共同附庸國。

  雙方的條件懸殊太大。太子安拂袖而去,不談了。

  不談就打,這很簡單。

  寶鼎書告項燕、韓王越、魏王咎,四國合縱,攻打齊國。

  中原局勢風雲變幻,前一刻是齊楚韓魏合縱攻打秦國,這一刻卻變成秦楚韓魏合縱攻打齊國,其變化之快之劇烈,讓人瞠目結舌。

  魏國為了復國,肯定要背棄齊國。沒辦法,雖然齊國在他們亡國之後,給予照顧和援助,但為了生存,魏國不得不與其反目成仇,轉而與“仇人”聯手打“恩人”。

  韓國雖然復國了,但它若想生存下去,生存得更長久一點,它就必須依靠秦國,所以它同樣要背棄齊國,背叛自己的“恩人”。

  楚國當然知道秦人的心思,武烈侯不過是虛張聲勢,其目的就是逼迫齊國議和,狠狠打擊齊國妄圖稱霸中原的野心。這符合楚國的利益。秦國稱霸中原,齊楚就要合縱反擊,同樣的,如果齊國要稱霸中原,秦楚就要連橫反擊了。誰也不能在中原稱霸,那勢必影響到其他人的生存,所以韓魏要重建,要做為秦齊楚三個大國的緩衝和屏障,以便讓三國在中原維持一個勢均力敵的局面。

  項燕親自趕赴陶城拜會太子安。

  項燕把中土大地圖鋪開,從中土大局開始分析,然後到今日中原形勢,最後分析和預測未來。

  “武烈侯和咸陽宮的矛盾天下皆知,這個矛盾直接影響到代北局勢的發展。”項燕最後說道,“秦人在北方戰場上有匈奴人和燕人兩個強敵,而其內財賦嚴重不足,糧草武器難以支撐,另外代北的北虜諸種與秦軍仇深似海,隨時都有可能叛亂。這種局面下,秦人在北方戰場上幾乎沒有勝算,最好的結果也就是勉強維持。秦人在北方戰場上堅持得越久,對其國力的損耗就越嚴重,而咸陽就越是捨不得放棄代北。如此惡性循環,秦國國力必定不堪重負,那時我們的機會就來了,中原唾手可得。”

  項燕望著太子安,笑著問道,“你是願意與一頭殺氣騰騰的猛虎作戰,還是耐心等待一段時間,等到這頭老虎疲憊不堪傷痕纍纍了,再衝上去給它致命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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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3章 白馬教誨

  在項燕的斡旋下,齊國太子安不得不面對現實,接受了秦國的議和條件。

  其實齊國臨淄這時候停戰議和的呼聲也非常高漲。形勢很明顯,齊國已經失去攻佔中原的最佳機會,中原局勢已經被秦國武烈侯所逆轉,韓魏復國已經成為事實,如其拒不議和成為眾矢之的,遭到秦楚韓魏四國的攻擊,倒不如順應形勢的發展,仿照楚國的做法,以魏國為附庸來達到間接佔據中原土地的目的,以最小代價贏取最大利益。

  秦齊楚三國各佔中原一部分,中原三分,形成鼎立之勢,這實際上正是齊楚合縱攻打中原的最終目的。齊國獨霸中原那是絕無可能的事,秦國武烈侯正是看到了這一主導中原局勢發展的關鍵所在,所以一招“重建韓魏”便輕鬆逆轉危局。

  齊王建和臨淄中樞在內外重壓之下,只好暫時擱置擴展稱霸的想法,撤回軍隊,耐心等待時機。

  秦齊兩國達成議和原則之後,整個中原局勢就算基本穩定下來,戰事全面停止,接下來就是秦齊楚三國對中原利益的瓜分,至於韓魏兩國,不過是中原利益的一部分,他們是魚肉,而不是刀俎,他們的命運決定於秦齊楚三國艱難而冗長的談判。

  寶鼎上奏咸陽,中原危機暫時化解,韓魏重建後,秦齊楚三國在中原形成鼎立之勢,但這種鼎立之勢能維持多長時間,完全取決於秦國在北方戰場上所取得的戰績,假如秦國在北方戰場遲遲打不開局面,國力因此嚴重損耗,中原危機必定再度爆發,所以,他奏請咸陽,要求馬上返回代北。

  與此同時,河北王翦、馮毋擇,代北羌廆、司馬尚等軍政官長,也紛紛上奏咸陽,催促武烈侯公子寶鼎速返北方戰場。

  秦王政考慮到大局,答應了寶鼎的奏請,允許他速返代北。

  寶鼎辭別中原文武大員,北上返代。公子扶蘇一直把寶鼎送到了白馬津。

  渡河之前,寶鼎與公子扶蘇秉燭夜談。

  公子扶蘇堅持要把寶鼎送到白馬津,正是得到了其師傅淳于越的指點,目的是想與寶鼎做一番深談,以便知道自己未來的路該如何走下去。

  寶鼎詢問了扶蘇的學業,聆聽了扶蘇在經世濟國方面的一些想法。扶蘇先是在咸陽“以吏為師”學“法治”,後來在中原接觸到了西河學派“經世致用”和“法家政術”的思想,這兩年則拜淳于越、伏生等大賢為師,學習儒家“禮治”。扶蘇雖然還是弱冠少年,但無論是在治國理論上還是在***實踐上,都遠遠超越了同齡人,甚至超過了大多數中低級官吏,畢竟他處在權力的最高端,他所接觸到的治國理論和親身經歷的***博弈遠非一般人可以想像。

  寶鼎聽出來淳于越的“師古”“禮治”對扶蘇的影響較大,於是毫不客氣地告誡扶蘇,大秦的“法治”永遠是治國根本,大秦百餘年來的強大和今日走向統一,都是來自於“法治”的威力,大秦“法治”的根本絕對不能動搖。

  韓非子集法家“法、術、勢”三派之長,提出了“中央集權制”,而“中央集權制”是“法治”之大成,無論是過去還是將來,“中央集權制”都是大秦的基礎國策。

  當然,“法治”自有其弊端,“高度的中央集權制”也有其危害,而為了減少“法治”給王國帶來的弊端和危害,做為統治者,要從儒、道、黃老、霸王等等諸子學派的治國理論中取長補短。

  寶鼎根據今世所學和前世的歷史知識,向扶蘇闡述了自己對儒家“禮治”和黃老“無為”之學的理解,然後提出了“外儒內法”治國理論,在國策上則堅持“以法為核,以德為表”,輔以黃老之學、霸王之道。

  “師古”本身沒有錯誤,但要有選擇性的“師古”,比如“周禮”的精髓可以學,但周朝的治國策略早已被歷史所淘汰,我們就必須拋棄。“從今”也不是絕對正確,中土諸侯國變法,唯大秦堅持“法治”百餘年,可見“法治”自有其利弊。

  我們要取“法治”之利,改“法治”之弊,至於如何改,那不僅僅是大智慧的問題,還必須對治國的本質有深刻的理解。治國的本質就是權力和財富的分配,就是王國各階層合理地佔有權力和財富,以此來實現王國的穩定和推動王國的發展。

  理解了治國的本質,知道了要合理分配權力和財富以便滿足王國各階層的需要,那麼在社會發展的不同時期應該如何制定和修改治國策略也就一目瞭然了,但人性貪婪,從君王到奴隸,任何一個人對權力和財富的需求都永無止境,這就是一切戰亂的根源。所以治國理論、治國策略的制定和修改,首先需要以武力做為堅強後盾的強權,沒有這個強權,一切都是鏡中花水中月。大周王朝的興衰就已經證明了強權的存在和治國策略的關係,再好的治國策略,如果沒有強權作後盾,王國必定崩潰。

  從大秦來說,強權就是君權至上的中央集權制,以此制度來保證“以法治國”,在“法治”的基礎上融合儒家的“禮治”,黃老的“無為”,以“經世致用”原則來取長補短,最終形成“外儒內法”的治國之道。

  這就是寶鼎所要打造的未來的帝國,但在他所存在的時代,他只能統一中土,只能引導帝國逐漸走向“外儒內法”的治國之路,而在未來帝國皇帝的思想裡種下這顆種子,是寶鼎必須要做的事,而且一定要做成功,否則,他拯救帝國的宏圖大志就無法實現。

  扶蘇自從離開京城,其成長速度非常快,尤其在治國理念上更是數次聆聽寶鼎的教誨。寶鼎在學問當然算不上高深,但他的優勢在於前世所獲得的豐富歷史經驗,他對治國的理解要超越這個時代的人。扶蘇本來就崇拜自己的叔父,這種盲目的崇拜讓他從心理上更容易接受寶鼎的治國思想和觀點。

  “我想隨叔父一起去代北。”扶蘇恭敬地說道,“這樣我就可以隨時聆聽叔父的教誨。”

  寶鼎笑著搖搖頭,“你長大了,也有心計了,和叔父說話也轉彎抹角了。沒有必要這樣,你想對叔父說什麼就直接說。”

  扶蘇有些尷尬,低頭不語。

  “我要把你推上儲君之位,但你應該知道我和你父王之間的矛盾,假如你始終和我在一起,我也就沒辦法讓你成為大秦的儲君。”寶鼎伸手拍拍扶蘇的肩膀,一語雙關地說道,“你是不是聽說我有可能說服大王在代北和江南兩地建封國,所以你想去做代北的封國之主?”

  扶蘇沒有說話,但眼裡的不安之色證明了寶鼎的猜測。代北和江南一旦建封國,公子高、公子將閭肯定要封君,如此一來,這對兄弟有地盤,有實力,還可以南征北伐建下顯赫功勛,秦王政可以在他們中間選擇一個做儲君,形勢對扶蘇非常不利。

  “你自己是怎麼想的?”寶鼎問道。

  扶蘇猶豫了一下,說道,“我想跟著叔父。”

  寶鼎搖搖頭,“這不是你自己的想法。說你自己的想法,你自己是怎麼想的,我要知道你真實的想法。”

  扶蘇看到寶鼎臉色漸漸冷峻,不禁有些緊張,“我不想去代北。代北有將閭,江南有高,他們都是我的弟弟,我這個做大兄的怎能去搶弟弟的功勛?”停了一下,他不安地看了一眼寶鼎,小聲說道,“叔父,我不想回咸陽。”

  寶鼎淡然一笑。

  咸陽最近有傳聞,扶蘇要回咸陽。既然扶蘇可能是未來的大秦儲君,那麼繼續待在前方戰場上就不合適了,但假如扶蘇返回咸陽,他就失去了建功機會,而這幾年北方戰場風起雲湧,南方戰場正在實施西南策略,公子將閭和公子高都將連續建功,誰敢保證大秦的儲君就一定是扶蘇?扶蘇或許相信自己叔父的承諾,但追隨扶蘇的人就不得不主動“出擊”了,而這就是扶蘇堅持要把寶鼎送到白馬津的原因,他不想回咸陽。

  這種傳聞的產生源自於時局的變化,楚國的政變讓陽文君熊岳及其龐大勢力一夜間灰飛煙滅,懷德夫人和公子扶蘇的重要性驟然降低,接著東南熊氏在這次危機中非常果斷而迅速地配合公子高開闢了東南戰場,熊氏再一次露出了自己的鋒芒,這些變化顯然不利於公子扶蘇問鼎儲君。雖然不久前公子扶蘇被封為長平侯,但這是秦王政為瞭解決中原危機而向武烈侯做出的妥協,並不代表秦王政就決心立扶蘇為儲君。

  “為什麼不想回咸陽?”寶鼎問道。

  扶蘇心裡頓時一窒,臉上立即露出驚慌之色。難道叔父也要自己回咸陽?

  “大秦的儲君肯定要待在京都,而不是在前線衝鋒陷陣。”寶鼎笑道,“你遲早都要回咸陽,而且很快,最多兩三年吧。”

  扶蘇聽到這話心裡頓時又是一鬆。情緒上的急驟變化讓他心神震顫,背心處竟然驚出了冷汗。

  “叔父,我是說,我不想馬上回咸陽。”扶蘇緊張地說道。

  “誰說你馬上就要回咸陽?”寶鼎面露不滿之色,“這段時間你的心是不是亂了?你是不是被什麼東西矇蔽了心智?你對局勢難道就沒有自己的分析和看法?”

  扶蘇面紅耳赤,低著頭不敢說話。

  “你身邊的人是不是要換一換?”寶鼎冷笑道,“你長大了,應該知道什麼話可以聽,什麼話不能聽。你是大秦未來的君主,最起碼要做到明辨是非、知人善任。你最近在讀什麼書?”

  扶蘇惶恐不語。

  “我每次見到你,每次給你寫信,都囑咐你要讀書,要讀書,要勤奮讀書,你做到了嗎?讀書使人明智,只有讀好書,讀懂書,你才能做一個明君,你才能承擔起開創帝國大業的重任。你現在看到的大秦不過是一個諸侯國,將來你要親手去開創一個疆域萬里的大帝國。”寶鼎的聲音逐漸嚴厲,“你是未來帝國的皇帝,不是諸侯國的王,你知道嗎?”

  扶蘇又是愧疚又是感動。他從自己的父王身上從來沒有感受過這種嚴厲,這種讓人感動得流淚的嚴厲。皇帝?歷史上有三皇五帝,他們都是青史留名的遠古君王,而叔父竟然把自己比作三皇五帝,竟然對自己如此期待。

  “叔父,我錯了。”扶蘇大禮致歉。

  “有些人,追求的不是豐功偉業,眼裡也沒有芸芸蒼生,他們追求的是名利,他們非常貪婪,這種貪婪足以亡國滅種。”寶鼎警告道,“你身邊的人要換了。”

  扶蘇小聲應諾。

  寶鼎平緩了一下情緒,繼續說道,“今天晚上我說了很多,我不知道你可聽懂了。把你聽懂的部分告訴我。”

  扶蘇整理了一下思路,說道,“大秦的立國根本是法治,大秦要堅持中央集權制,但國策要隨著形勢的發展而不斷做出與之相適應的調整,分封和封國製屬於國策的調整,是暫時的……”

  扶蘇把寶鼎的治國理念和國策變革的主要方向做了大概的闡述。

  寶鼎讚賞地點點頭,“這是我的治國之道,你父王也有他的治國之道。你是大秦未來的皇帝,你要在讀書中不斷思考自己的治國之道。我和你父王的矛盾主要來自治國理念的不同,將來,你做了大秦的皇帝,如果我還活著,我還能為你衝鋒陷陣開疆拓土,我們之間也會在治國理念上發生衝突。有衝突是正常的,治國理念上的衝突可以讓帝國國策在不斷的調整中最大程度地滿足各階層的利益,這有利於帝國的穩定和發展。如果沒有衝突,朝堂之上只有一種聲音,那麼國策必然會走向錯誤的方向,最終會傷害到帝國。”

  扶蘇似懂非懂的用心聽著。

  “你的目標不是大秦的儲君,也不是帝國的皇帝,因為你肯定是大秦的儲君,肯定是帝國的皇帝,這是你的命運,不可改變。”寶鼎說道,“所以你的目標是如何做好大秦的儲君,如何做好帝國的皇帝,如何開創空前絕後的偉業,如何讓中土走向繁榮富強。”

  “但今天你在想什麼?你的目標是什麼?你在想如何成為儲君,你的目標僅僅是一個大秦的儲君。”寶鼎的口氣再度嚴厲,“我很失望。”

  扶蘇愧疚無語。

  寶鼎伸出手,戳戳扶蘇的心口,“你記住,牢牢記住,你是大秦的儲君,你是帝國的皇帝,你的目標是如何做好大秦的儲君,如何做好帝國的皇帝。從這一刻開始,一直到你離開這個世界為止,你要始終如一、每時每刻的去思考,去努力,不惜一切代價去實現你的目標。”

  扶蘇再次致禮,感謝叔父的教誨。

  “我曾對你說過,要經常給你父王和母親寫信,你寫了嗎?”

  扶蘇急忙點頭。

  “從今天開始,你在信中要告訴你父王,你在想什麼,你正在做什麼,你打算怎麼做。你要讓你父王瞭解你成長的過程,瞭解你的心,瞭解你的思想,瞭解你的一舉一動,而不是讓你父王從他人那裡瞭解到你正在為了奪取儲君之位而絞盡腦汁。”

  扶蘇驟感窒息,一股寒意從心底湧出,情不自禁地連打幾個冷戰,冷汗更是“唰”地衝了出來。

  寶鼎望著他,給他思考的時間,給他冷靜的時間。

  扶蘇豁然頓悟。自己差點給身邊的人害了。叔父為什麼讓自己***?因為自己已經是大秦的儲君,已經是大秦未來的王,所以叔父讓自己***,讓自己證明給父王看,自己正在不斷成長,自己正在錘煉思想,自己有能力治理王國。但自己在身邊那些貪婪之輩的誘惑下,不知不覺走上了歧途,竟然整天沉迷於爭權奪利,這根本就是本末倒置了,最終將害了自己,讓自己一無所有。

  扶蘇流淚了,懊悔不已,跪拜在地,“叔父,我錯了。”

  寶鼎讓他哭,讓他牢牢記住自己的錯誤。帝國的皇帝考慮的是帝國的未來,是帝國的長治久安,而不是凌駕於帝國之上,甚至為了一己之私利而置帝國利益於不顧。

  扶蘇擦去了眼淚,正襟危坐,繼續聆聽叔父的教誨。

  “你是誰?”寶鼎問道。

  “大秦儲君。”扶蘇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帝國未來的皇帝是誰?”

  扶蘇挺直腰桿,自信滿滿地回答道,“是我!”

  寶鼎滿意點頭,“接下來你打算幹什麼?”

  “主導五國談判,維持中原穩定。”

  寶鼎再度點頭,“談判不重要,利益瓜分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在北方戰場上必須取得連續勝利,否則中原危機必定再度爆發,所以秋收之後,你向咸陽請求,率軍攻打燕國。燕國拿下來之後,那個地方將成為大秦第一個封國,你是大秦第一個封國的封君。隨後你與公子將閭聯手穩定北疆。北疆穩定了,我們將一起南下再戰中原。”

  “記住,你是中土之主,現在是,將來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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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4章 何時打燕國

  寶鼎渡河北上,於邯鄲再會王翦。

  “我很難相信,你竟然在一個月內化解了中原危機。”王翦感嘆不已。

  “各取所需而已。”寶鼎不以為然地搖搖手,“如今危機依舊,不過暫時壓制而已,若想徹底扭轉危機,必須贏得北方戰局。”

  王翦明白寶鼎的意思,他輕輕嘆了口氣,“可惜河北一時三刻恢復不了元氣,無法給大軍提供更多的糧草,而關西、荊宛距離燕地又太過遙遠,糧草武器在運送途中的耗費太大。前線糧草不足,導致我們無法在攻燕的戰鬥中投入更多兵力。”

  寶鼎面露笑容,“上將軍先前不是說十萬軍隊足矣嘛,怎麼現在又擔心兵力不足?”

  “遠征作戰對糧草的需求量非常大,但目前情況下咸陽顯然無法滿足大軍的需要,所以我們必須速戰速決,而若要速戰速決,兵力的多寡至關重要。”

  寶鼎明白了老王翦的意思。

  中原危機被強行壓制下去之後,咸陽和關東諸國都會把目光轉到北方戰場。北方戰場就兩個,一個是代北,一個是燕。無疑,所有人都知道秦國下一個目標是燕國。

  燕國在河北方向有長城和大河兩道險阻,其軍隊數量雖然不夠龐大,但因為常年與大漠北虜諸種作戰,積累了豐富的作戰經驗,其戰鬥力還是非常強悍,否則也不會總是想著南下河北,甚至數次乘著趙國傷痕纍纍之際出兵攻擊。但燕國的運氣比較差,先是遇到廉頗,接著又碰到李牧,再後來又被八十多歲的龐煖打得“滿地找牙”,南下擴張一次也沒有成功。燕國運氣差,總是打敗仗,卻並不意味著燕國就是羸弱不堪,可以任人宰割。

  燕國在生死存亡時刻,會毅然放棄遼東遼西,從兩地調集精兵全力戍守京都。

  攻燕一戰假如久拖不決,秦軍在北方戰場上就是兩線作戰,這時候被強行壓制的中原危機必定再度爆發,齊楚兩國必定再度合縱攻打中原。

  寶鼎之前曾向王翦提議,攻燕一戰由代北秦軍和河北秦軍實施兩路夾擊,但事實上寶鼎的建議有些異想天開。

  代北貧瘠,山高路遠,自身財賦嚴重不足,而長途運輸又困難重重,秦軍沒有充足錢糧,只能被動防禦,但匈奴人就像一群窮凶極惡的野狼,虎視眈眈地盯著獵物,逮到機會就一哄而上,拚命撕扯,當你奮勇反擊的時候,它又一哄而散,逃之夭夭。這種情況下,代北實際上沒有能力兩線作戰,沒辦法配合河北方向的秦軍攻打燕國。

  一個月前,王翦就對攻打燕國持有異議,但當時他對寶鼎迅速解決中原危機沒有太大信心,所以也沒有重視,現在寶鼎的中原策略出來了,寶鼎在中原的整個佈局與北方戰局的發展密切,也就是說,今年冬天必須攻打燕國,而且還要一定取得勝利,他就不得不慎重對待了。

  攻打燕國最理想的策略就是秦軍從代北和河北兩地實施兩路夾擊,但現實很殘酷,這一策略基本上可以歸結為紙上談兵,根本不現實。

  “速戰速決就一定取決於兵力的多寡?”寶鼎笑著問道。

  王翦看了他一眼,把案几上的一幅捲軸打開。這是燕國的地形圖,有山川要塞,畫得非常簡單。

  寶鼎低頭細看。

  王翦手指地圖說道,“這是燕國的都城薊。在它的南面就是廣陽郡。廣陽郡通過長城和大河兩道險阻與河北接壤。”

  王翦的手指在地圖上的廣陽郡中心位置劃了一個圈,“這塊地方叫督亢,土地肥沃,是燕國的糧倉。假如燕國竭盡全力固守長城,燕王喜發動全***民戍衛王國,就像當你趙國的平原君率領邯鄲軍民死守邯鄲一樣,那麼燕人憑藉督亢之糧,完全有能力把我們阻擋在長城之外。”

  督亢?寶鼎知道這個地方。歷史上荊軻刺秦,為了接近秦王政,他出任燕國使者,代表燕國向秦國敬獻督亢地區的地圖,所以督亢這個地方在歷史上還是頗有名氣。只是寶鼎還是第一次聽說督亢是燕國的糧倉。

  寶鼎到這個時代比較短,前期關注西北疆,後來經略中原,開拓西南,現在又全神貫注於代北,還真的沒有仔細瞭解過燕國。不過現在他要瞭解了,他的目標就是馬上殺進燕國,吞併燕國。

  督亢就在燕國長城後方,燕軍將士取糧方便,同時,如果長城深陷,督亢必定丟失,燕都薊城必定被包圍,那燕國就完了,所以督亢可以起到提高燕軍士氣的作用,迫使燕軍不得不浴血奮戰以保家衛國。這種情況下十萬秦軍從長城方向攻擊燕國,正如王翦所說,正常情況下還真的打不進去,兵力的確不夠。

  既然正面攻擊難以奏效,那自然就要想其他辦法,而最好的辦法莫過於與代北秦軍配合,兩路夾擊。

  寶鼎正在想著兩路夾擊的事,王翦的手指也指向了地圖上的太行山。

  太行山以南是燕國的都城薊,以北就是上谷郡。上谷郡與代郡相鄰,兩郡的界限就是修水河和治水河。

  治水河源自代北西南端的句注山和管涔山之間。這條河先是東西流向,經雁門到代郡,然後在涿鹿突然轉彎,由北向南穿過太行山,經燕國流進大海。修水河源自陰山東南麓的九十九泉一帶,由北向南流進代北,在涿鹿城的東南部與治水會合。

  從地圖上看,修水河和治水河就是一條直線,這條直線起自陰山東南麓,終於大海,其在太行山以北的部分正好就是趙國和燕國的邊界,現在是秦國和燕國的邊界。燕國長城的西北端就終止於修水河的野狐嶺。

  王翦的手指順著這條“直線”移動,停在了野狐嶺。

  “這是燕國長城的野狐塞,其北部就是澹林人。”王翦說道,“代北有三胡,樓煩之胡、澹林之胡和林人之胡,幾百年來這三胡一直是齊趙燕三國的強敵。從趙武靈王開拓代北開始,這三大胡一部分臣服於趙國,還有一部分不斷遷徙,先後被匈奴人所征服。現在我們在雁門山、雁門水一線的主要對手就是澹林人。”

  王翦的手指下移。

  “野狐嶺以南、修水河以北這一帶是綱成人。逐鹿以東則是屠何人。在治水和太行山這一帶是獨鹿人。綱成、屠何、獨鹿是上谷郡三大胡,燕國戍守上谷邊界要塞的軍隊主要由這三大胡組成,其人數雖然比不上代北軍,但憑藉兩條大河和諸多要塞,完全可以阻擋我們的攻擊。更嚴重的是,假如這上谷三胡打開野狐要塞,把澹林人放進來,那我們試圖由上谷南下攻擊燕都的計策也就徹底失敗了。”

  這些事情寶鼎比較清楚,王翦所擔心的還是代北秦軍無法從兩線作戰的困境中擺脫出來,無法與河北秦軍形成夾擊之勢。

  “從上谷方向翻越太行山只有一條路,那就是軍都陘。軍都陘地勢險要,燕國在此築有居庸塞,此要塞有南北兩個隘口,易守難攻。”王翦的手指在停在地圖上的居庸塞,眉頭深皺,“假如代北秦軍殺到這裡,距離燕國都城薊只有兩百餘里,燕國會不惜代價予以阻擊,這可以吸引和牽制一部分燕軍,可以幫助我突破長城,但現在的問題是,你有多大把握殺到居庸塞?”

  寶鼎考慮了一下,說道,“我至少有五成把握。”

  王翦不相信,但武烈侯屢創奇蹟,或許他真的有辦法在代北迅速擺脫兩線作戰的困境,贏得代北戰場的主動權。

  王翦沉思不語。他是秦國的上將軍,是秦軍的統率,是秦軍在北方戰場上的最高指揮,攻打燕國的策略由他制定並報奏咸陽,假如他在攻燕一事上和武烈侯產生分歧,對整個局勢的影響非常大。

  武烈侯急於攻打燕國,但現在的的確確不是攻打燕國的最好機會,秦軍實際上也不具備遠征燕國的條件,最起碼在糧草的供應上就難以為繼。

  “冬天到了,匈奴人肯定要發動攻擊。”王翦擔心地說道,“代北未必有能力兩線作戰,還是請武烈侯三思啊。就目前形勢來看,把攻打燕國的時間推遲到明年春天或者夏天是最為穩妥的,一舉而下的把握也最大。”

  寶鼎搖頭,否決了王翦的建議。

  一個月前他試探過王翦,王翦沒有明確答覆,可見王翦對攻燕有太多顧慮,現在中原危機暫時解決了,但王翦依舊顧慮重重。王翦的顧慮是有道理的,秦軍主力一旦攻燕受阻,帶來的必定是中原危機的再度爆發。

  寶鼎這次並沒有徹底解決中原危機,他不過是利用秦國吞滅趙國的餘威鎮懾了齊楚兩國,暫時把危機壓制下去了,暫時贏得了咸陽對代北的財賦支持,而若想讓咸陽持續支持代北,寶鼎就必須長時間壓制中原危機,如此他必須在最短時間內吞滅燕國,再給齊楚兩國以鎮懾,迫使兩國不敢輕易攻擊中原。

  寶鼎一門心思經略代北,為此他甚至在條件不具備的情況下,積極發動對燕作戰。寶鼎的這種做法符合他一貫行險賭博的風格,但在統一大勢已經不可阻擋,在咸陽政局的發展已經有利於本利益集團控制朝政的時候,王翦不願意冒險。他要等一等,看一看,不打沒有把握的仗,確保始終控制主動權,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中原決戰不能拖延。”寶鼎說道,“齊國有四十年的積累,君臣有稱霸之野心,對中原、河北等地一直虎視眈眈,而楚國如今君臣齊心,元氣恢復的速度會非常快。三年是極限,三年內,齊楚肯定要聯手再打中原,而我們在三年內能否擊敗匈奴人,穩固代北局勢?”

  王翦對此不以為然。當初寶鼎離開咸陽的時候,和秦王政有十年之約,但當時相信大秦可以在十年內統一中土的人根本沒有,現在同樣也是寥寥無幾。統一大業不僅僅是吞併六國諸侯這麼簡單,還存在一個本身國策調整以便與中土統一相適應的過程,這內外之事必須相輔相成,缺一不可,否則統一大業就難以完成。

  武烈侯的大一統理念的核心就是如此,這也是他積極***國策變革的理由和原因,但現在他似乎正在走上一條歧途,他過於重視北疆,過份誇張了匈奴人對中土的威脅,把未來南北戰爭的重要性提高了一個甚至超過統一大業的高度,這實在讓人難以接受。

  最近一段時間,無論是王翦等本利益集團成員,還是咸陽中樞,對寶鼎的“代北策略”都不看好,認為他過於自信,急功近利,失敗的可能性比較大。寶鼎估計代北策略五年將有小成,十年就有顯著效果,但十年的巨大投入將對統一大業造成何種影響?統一大業會不會因此而延誤甚至停滯不前?

  寶鼎急於攻打燕國,顯然是想用事實告訴咸陽,“代北策略”的實施實際上有利於***統一大業的完成。

  “上將軍,距離冬天還有幾個月,在這幾個月裡,你一邊竭盡全力恢復河北農耕,一邊大張旗鼓準備攻打燕國,把燕國的主力吸引到長城一線,至於今年冬天是否攻打燕國,我們暫時不做決定,好不好?”

  寶鼎主動退讓。他能理解王翦,老秦人走到這一步不容易,王翦不想看到老秦人一夜間再被打回原形,所以他求穩,這也無可厚非。指望說服王翦,陪著他一起“瘋狂”,事實上也是不可能的事。

  王翦同意了,“秋收之後,河北應該可以給代北以有限的支援了。”

  “河北暫時不要考慮支援代北的事。”寶鼎說道,“上將軍還是集中河北的力量做好攻打燕國的準備,支援代北的事我已經向中原、東南兩地的軍政官長們做出了求助請求,另外晉中三郡也會全力支持。只要代北人齊心協力共度難關,我們有信心熬過最艱難的一年。”

  兩人在攻燕一事上取得一致意見後,隨即商討建封國的事。

  “我改變想法了。”寶鼎說道,“這一次我們轉徙百萬人口於代北,導致代北對咸陽的依賴大大增加,代北因此變得愈發被動,所以我仔細權衡後,第一個封國還是在燕建立吧。代北在沒有拿出戰績之前,公子將閭封君的難度比較大,假如我強行威逼咸陽,必然會給代北帶來不利影響。”

  王翦微微點頭,意識到寶鼎突然改變謀劃,要在燕建立第一個封國,十有***是公子扶蘇的立儲一事又出波折。楚國陽文君熊岳被殺,東南熊氏再露鋒芒,這肯定對公子扶蘇問鼎儲君不利。

  “長平侯領封國?”王翦問道。

  “目前我沒有更好的辦法。”寶鼎說道,“扶蘇身邊的人要換一換,請上將軍多加注意。離開中原前,我已經警告了扶蘇,並囑咐他幾個月後再回河北。”

  “欲速則不達。”王翦嘆道,“既然武烈侯如此謀劃,那不戰則已,一戰則必勝,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因此把攻擊時間往後推一推豈不更好?”

  “我要防備咸陽宮,而咸陽宮也肯定有所動作。”寶鼎說道,“這次咸陽宮不但未能重創熊氏,反而讓熊氏乘勢露出鋒芒,你以為咸陽宮會善罷甘休?還有,公子高這次可以說是鋒芒畢露,公子將閭也在代北建功,諸子爭儲的危機正在一點點顯露,你以為咸陽宮沒有警覺?所以,我們不能讓扶蘇回咸陽,相反,我們要把扶蘇送到更遠的地方,推到更高的位置,一次次脅迫咸陽宮在立儲上做出讓步,以便以最快的速度實現我們的謀劃。”

  王翦望著寶鼎冷峻的面孔,不禁暗自苦嘆。你們兄弟倆大打出手,必然要殃及池魚,不知道這一次是大王再佔上風,還是你的行險一搏再給咸陽宮以打擊。

  “武烈侯,你可曾想過,這樣一來長平侯可能就此失去問鼎儲君的機會,從此偏居東北,再也無法回到咸陽。”

  王翦不得不提醒寶鼎。

  寶鼎冷笑,“事情越來越複雜了,但越複雜,對我們來說機會越多,而對咸陽宮來說,卻無處不是陷阱,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會跳進哪一個陷阱。”

  王翦臉色微變,眼裡掠過一絲緊張,“武烈侯,事情越複雜,失控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寶鼎閉上眼睛,臉上露出深深的疲憊。

  “有時候,失控並不是壞事。”寶鼎低聲說道,“關鍵在於,如何把握好失控的方向。”

  寶鼎回到代北。

  武烈侯信守諾言,兩個月內果然返回代北,這讓代北人惶恐不安的心總算定了下來。

  寶鼎飛速趕到平城行轅,向代北軍政官長們詳細闡述了中原局勢的變化,以及由此帶來的北方戰局的變化。

  “我們必須馬上打燕國。”寶鼎對眾人說道,“我打算在冬天發動進攻,但上將軍考慮到諸多難題,在攻擊時間上猶豫不決。”寶鼎說到這裡,目光從眾人的臉上一一掃過,“你們給我一個答案,何時打燕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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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5章 出塞作戰

  代北現在太困難了,三十萬秦軍和一百多萬代北人因為糧草武器的嚴重短缺,不得不被動防禦,陷入匈奴人和燕人的夾擊之中。

  在這種極端困難的情況下,武烈侯強行實施代北策略,代北軍民一邊與敵人奮勇作戰,一邊修整要塞,墾荒屯田,同時還要接納和安置從河北轉徙而來的近百萬人口。代北本來就難以為繼了,而墾荒屯田和人口轉徙更是讓代北雪上加霜,戰爭、死亡、飢餓和災難疊加在一起,讓代北瀕臨崩潰的邊緣。

  現在必須讓代北人看到希望,必須讓代北人對未來充滿信心,這樣才能讓代北人頑強堅持下去。所以,代北的軍政官長們都有一個強烈的願望,把匈奴人趕出雁門,擴大代北人的生存空間,讓窒息中的代北人可以呼吸到新鮮的空氣。

  所以,他們對攻打燕國沒有興趣,也沒有攻打燕國的任何想法,他們的敵人是匈奴人,他們要擊敗匈奴人,把匈奴人趕到陰山腳下,這樣無論是現在還是今年冬天,代北都能贏得戰場上的主動權,憑藉著有利地形和三十萬將士牢牢守住代北。

  為此,他們對武烈侯抱有很大的信心,他們期待這位屢創奇蹟的天才在代北再創奇蹟,力挽狂瀾,然而,武烈侯讓他們失望了。武烈侯首先是大秦第一權貴,其次才是主掌代北、河北兩地軍政大權的官長,武烈侯始終把***博弈放在第一位,北方戰局始終是其進行權力鬥爭的工具。

  代北的當務之急是擊敗匈奴人,而不是去攻打燕國,但武烈侯為了影響咸陽政局,主導國策變革的方向,竟然置代北危機於不顧,在這個艱難時刻耗費代北的力量去實現其***上的意圖,這令代北的軍政官長們非常失望。

  如果說遷徙人口是為了加快墾荒屯田的速度,代北人還可以接受,畢竟這是為了代北,現在苦一苦可以換來將來的巨大利益,但攻打燕國能給代北的現在和將來帶來什麼利益?

  司馬鋅、桓煬、羌廆、楊端和、王賁、蒙恬、章邯、司馬斷等人理解武烈侯目前的處境,雖然心裡不讚成,但也沒有公開反對。他們要維護武烈侯的權威,也要始終如一的支持武烈侯,這關係到代北的鎮戍。但司馬尚、野狐、青狼等代北人不能不說話,不能不反對,他們首先要維護代北人的利益。

  司馬尚出言勸諫,“武烈侯,匈奴人就在蒼頭河,就在金河山,就在雁門山,距離我們最遠不過兩百餘里,最近的只有幾十里,這種形勢下,我們固守山川要隘都困難重重,哪有實力去打燕國?”

  司馬尚不好指責寶鼎的計策是胡扯八道,只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從各個方面做出分析,最後得出的結論就是代北在未來一年來根本不存在攻打燕國的可能。

  寶鼎很有耐心的聽完了,然後再一次問道,“請你告訴我,我們何時可以打燕國?”

  “把匈奴人趕到陰山腳下。”司馬尚也不客氣,給出了明確的答案,“這是代北可以攻打燕國的最低條件。”

  “那我們何時才能把匈奴人趕到陰山腳下?”寶鼎追問道。

  司馬尚嘆了口氣,無奈說道,“最起碼要等到明年夏天,也就是代北可以收穫夏糧,墾荒屯田有了初期效果之後。”其實這個條件很難達到,墾荒屯田是一個長期工程,沒有個三五年看不到成績,指望辛苦一年就能收穫“果實”無疑異想天開。

  “你希望我們何時擊敗匈奴人,把匈奴人趕到陰山腳下?”寶鼎繼續問道。

  “當然是現在。”司馬尚苦笑道,“如果咸陽能給我們提供足夠的糧食和武器,我們現在就可以發動攻擊,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匈奴人趕到陰山腳下。”

  寶鼎笑了起來,目光再度掃視眾人,“既然大家都想現在就擊敗匈奴人,那在我離開的兩個月裡,你們可曾群策群議?可曾商討過攻擊之策?”

  “我們一直在商討攻攻擊之策。”羌廆說道,“但代北太困難,而咸陽的財賦支持也隨時可能中斷,這導致我們沒有足夠的實力發動攻擊。另外據斥候這段時間的探查,匈奴人正從蒼頭河、金河山、岱海到修水河一線開始部署,尤其在修水河一帶集結了大量軍隊,顯然匈奴人打算以雁門山、野狐嶺為突破口殺進上谷,繼而對我們形成東西夾擊之勢。”

  =

  趙燕聯軍中山大敗,燕軍退守易水長城,而秦國陳兵中山,對燕國虎視眈眈。燕國為了防禦秦軍的攻擊,從遼東、遼西調回來大量軍隊。中土諸侯國中,燕國實力較弱,燕國不得不調集全國的力量戍守京畿,對遼東遼西和代北方向的上谷郡的防禦自然有所鬆弛,某種程度上也是抱著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不得不毅然放棄的意思。匈奴人獲悉這一情況後,馬上就把目光投到了上谷郡。

  當前局面下,匈奴人雖然和燕國依舊是盟友,但燕國岌岌可危、自顧不暇,指望燕國在代北戰場上與其配合作戰,夾擊代北秦軍,顯然是一廂情願,燕人無論如何也不會把有限的兵力和錢糧花費在代北戰場上,對於他們來說,保住國都才是頭等大事。

  燕人無力顧及代北戰場,而匈奴人又需要佔據代北,那麼很自然,匈奴人就會改變攻擊策略,先佔據上谷郡,從上谷郡方向攻擊代郡,把代北秦軍的大後方給佔領了。假如此計成功,代北秦軍在匈奴人的東西夾擊下,守住代北的難度就更大了。

  匈奴人在大草原上的排兵佈陣暴露了他們的攻擊策略,代北秦軍的幾位統率馬上就預感到了更嚴重的危機正爭撲面而來,但沒辦法,目前代北秦軍就像一隻餓得兩眼發花的老虎,除了有氣無力地吼兩聲,根本沒有攻擊之力。

  羌廆把代北形勢的變化做了一番分析和預測之後,無奈搖頭,“我們數次奏報咸陽,希望咸陽在未來幾個月能給我們提供更多的錢糧,以便我們搶在匈奴人的前面攻打上谷郡,擺脫兩線作戰的困境,就此扭轉代北困局,但咸陽以各種理由婉言拒絕了,叫我們據險而守,頑強堅持,並且警告我們,不要無視大局,更不要逞匹夫之勇貿然攻擊燕國,以免讓代北局勢陷入不可收拾的地步。”

  寶鼎微笑點頭,“這麼說,你們打算馬上攻打燕國了?”

  “我們的確有這個打算。”王賁說道,“上谷有綱成、屠何和獨鹿三胡,其諸種部落的兵力加在一起大概有三萬到五萬人左右,,如果我們出動十萬到十五萬的兵力展開攻擊,完全可以擊敗他們,但現在的問題是,綱成人就在野狐嶺長城要隘,一旦我們攻擊上谷,綱成人投降匈奴,打開要隘,讓匈奴人乘勢殺進來,那我們未必就能如願以償地拿下上谷。”

  “我們根本拿下不上谷。”司馬尚毫不客氣地說道,“以現在代北的情況,沒有糧食支撐十萬到十五萬人進入上谷作戰。退一步說,就算我們殺進了上谷,但上谷人絕不會和我們決戰,他們會利用地形想方設法拖延戰事,固守待援。時間一長,不管是匈奴人殺進上谷,還是燕國援軍北上居庸塞,我們都只能敗回代郡。所以如其損耗有限的錢糧在上谷郡無功而返,倒不如固守要隘,等待反擊時機。”

  寶鼎沉默不語。

  其實他在返回代北後,已經瞭解到代北戰局的變化,但受制於代北的困境,軍隊統率們仔細權衡得失後,一致求穩,寧願死守,也不願意冒險出擊。

  以代北目前的情況,軍隊也只有被動防禦。三十萬秦軍堅持被動防禦之策,北方戰局就會陷入僵持。匈奴人一籌莫展,而燕人看到秦軍遲遲沒有在其長城一線發動攻擊,必定會死守上谷,燕人不到迫不得已也不會放棄上谷。秦軍既不攻擊其易水長城一線,又不攻擊其上谷,那麼匈奴人也就沒有機會攻打上谷。

  目前局面下匈奴人還不會公開和燕人撕破臉。匈奴人和秦趙燕三國都是敵人,現在燕國為了自己的生存被迫和匈奴人結盟,但一旦匈奴人危及到了燕人的生存,誰敢保證秦燕兩國不會握手言和,聯手對付匈奴人?所以對匈奴人來說,若想殺進上谷,其前提就是秦燕兩國開戰。燕國自顧不暇了,哪裡還顧及到上谷?

  現在北方戰場上的秦燕兩國和匈奴人就處在僵持狀態,這一狀態如果保持下去,比如像王翦和代北將率們所期望的那樣保持到明年夏天,代北和河北的糧食危機得到極大的緩解,戰局必然向有利於秦國的方向發展。然而,不管是齊楚兩國,還是燕國和匈奴人,都不會等到這一刻,不會讓秦國如願以償。

  代北人有代北人的利益,代北戰場上的秦軍統率也有他們的利益需求,大家各守自己的一畝三分田,哪管人家的瓦上霜?大道理人人都懂,但到了事關自己利益的時候,誰願意吃虧?寶鼎已經把大道理講過了,已經把統一大局講過了,已經明確表達了攻打燕國的意思,但代北軍政官長們,尤其代北人,直接反對。

  寶鼎考慮良久,說道,“中原危機之所以能暫時壓制下去,是因為我們在中山打贏了,我們在代北也小勝匈奴人,我們在未來可能會取得更大的勝利,但假如我們在未來幾個月毫無進展,北方戰局始終處在僵持之態,中原危機還能壓制嗎?中原再度爆發大戰,咸陽還會給我們持續供應錢糧嗎?我們沒有可以維持基本需要的錢糧,代北人就會大量餓死,代北的軍隊就會亂,代北形勢就會一天比一天糟糕,如此一來,北方戰局必然發生劇烈變化,匈奴人和燕人肯定要聯手攻擊。”

  寶鼎笑笑,“我也想自掃門前雪,我也想只顧北方利益,但事實上做不到啊。過去大秦只是一個諸侯國,戰場侷限在某一個區域,利益容易兼顧,但現在大秦正在走向統一,戰場從南到北跨越數千里,咸陽再想統籌兼顧各戰場的利益已經非常困難了,一旦形勢到了危急時刻,必有所取捨,所以,我們考慮問題的思路要改,我們要站在更高的地方考慮更為全面的問題。有時候,照顧他人的利益,其實就是給自己謀取利益,我想這一點你們應該能理解吧。”

  眾人沉默不語。司馬尚本想說話,但野狐輕輕拉了他一下,向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在這種場合與武烈侯唱反調了,這對代北人沒有好處。司馬尚是個武人,又常年戍守邊陲,再加上又有與其性情相投的李牧做上司,養成了他耿直驕橫的脾氣,但今日代北已經不是李牧時代的代北了,司馬尚的行事風格也要改改了。武烈侯和李牧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代北人必須主動去適應武烈侯,而不是繼續延續往日的驕橫作風。

  “從我的立場出發,我必須以大局為重,在此基礎上兼顧代北利益。”寶鼎的聲音漸漸嚴肅,“我不管你們能否理解,我都要堅持自己的策略,你們必須遵從我的命令。”

  “從大局出發,代北戰場不能繼續被動防禦,必須改被動為主動,必須在防守的同時展開攻擊。當然,我也同意你們的觀點。從代北的立場出發,代北必須堅持防禦之策。”

  寶鼎停了片刻,繼續說道,“現在,我對代北戰場的要求是,必須攻守兼備,必須採取主動防禦之策,所以,接下來我們所要商討的就是用什麼辦法在近期內,最好是在草原雨季結束之後,發動主動攻擊,以改變代北戰局的被動局面,並推到北方戰局的發展,繼而確保中原的穩定局面能夠維持更長時間。”

  大帳內的氣氛驟然緊張。

  武烈侯再次拿出了“鐵腕”,強行下令攻擊燕國。軍政官長們雖然還是非常不情願,但沒人敢提出反對意見了。

  寶鼎看看案几上的地圖,然後望向羌廆,“我們在代北戰場上有兩個敵人,一個人匈奴人,一個是燕國的上谷三胡,我們打哪一個更有把握?”

  “當然是打燕國的上谷三胡。”羌廆答道。

  寶鼎轉目望向朱英,“代北能拿出多少錢糧攻打上谷?”

  朱英苦笑,“武烈侯,如果三個月後發動攻擊,代北能拿出的錢糧只夠一萬大軍連續作戰十天到半個月。”

  寶鼎又望向野狐,“如果我們以戰養戰,在上谷的擄掠所得能否維持大軍連續作戰?”

  “很困難。”野狐答道,“上谷諸族缺乏草場,畜牧有限,這些年主要靠督亢供糧,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下,獨鹿諸族不會背叛燕國。可以預想,我們將在上谷遭到他們的頑強阻擊。”

  “哪裡有更多的牛羊?”寶鼎問道。

  “長城以外,澹林一族。”野狐說道,“武烈侯若想靠擄掠所得保證軍需,只能出塞作戰。”

  “那我們就出塞作戰。”寶鼎不假思索地說道。

  眾人臉色皆變,帳內氣氛更是緊張。

  “出塞作戰,兵在精而不在多。”寶鼎繼續問道,“你認為出塞作戰,多少兵力最為合適?”

  野狐不知道武烈侯是什麼意思,難道他真要派軍隊出塞作戰?他要借此機會誅殺我們代北人?野狐和司馬尚、青狼等人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武烈侯目的何在,一個個暗自惶恐。

  “兩萬人左右最為合適。”野狐硬著頭皮說道,“澹林人的部落分佈在鴻雁海一帶,那裡水草肥美,牛羊成群,可以給軍隊提供足夠食物。另外鴻雁海距離大黑河、金河山比較遠,匈奴人馳援需要時間,這有利於我們擺脫敵人的追殺。”

  寶鼎再次看看地圖,稍稍思索了片刻,斷然說道,“集結兩萬騎軍展開攻擊。曝布將軍帶一萬虎烈軍,蒙將軍帶一萬北疆精騎。兩萬騎軍馬上趕赴雁門水一帶待命。一個月時間準備,然後出塞作戰。”

  眾人無不吃驚,誰能想到武烈侯“瘋狂”到如此地步,竟然真的要以兩萬精騎出塞作戰。武烈侯出塞作戰的目的太明顯了,就是燒殺擄掠,就是要搶劫澹林人的牛羊,然後以這些牛羊為食物,攻打上谷三胡。

  虎烈軍的戰鬥力有目共睹,但虎烈軍是武烈侯的衛軍,實際上就是他的私軍。武烈侯以虎烈軍出塞作戰,可見其行險一搏的決心。

  羌廆當即阻止,“武烈侯,金河山一帶有數十萬匈奴人,一旦陷入包圍不堪設想。”

  “我親自出塞作戰。”寶鼎的語氣斬釘截鐵,不容商量,“主力大軍給我策應,在我出塞作戰的時候,向匈奴人做出反擊態勢,牽制匈奴人。”寶鼎手指楊端和,“中原主力在逐鹿一線佯裝渡河,以牽制燕***隊。”

  “武烈侯,此策斷不可行。”司馬尚也是極力反對。

  “沒有人可以阻止我。”寶鼎不為所動,“馬上擬制攻擊之策,一個月後展開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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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6章 扭轉

  王賁突然站了起來,躬身一禮,“武烈侯,末將願出塞作戰。”

  羌廆、楊端和、章邯等各軍統率“呼啦”一下全部站了起來,“武烈侯,末將願出塞作戰!”

  司馬尚、野狐等代北人哪敢落後,毅然請戰。

  讓武烈侯率軍出塞作戰,那可不是打代北諸軍統率的臉,而是直接把他們打入了身死族滅的險境。武烈侯如果戰死塞外,其後果什麼,不用想都知道,無論是老秦人還是代北人,都會在秦王政的雷霆震怒下灰飛煙滅。君王要懲罰他們,大秦律法也要懲罰他們,就連老天都要懲罰他們,因為武烈侯一死,陪葬的生靈恐怕是個恐怖數字,僅代北一地就將血流成河。

  轉眼間,大帳裡的人全部跪下了,就連公子將閭都驚恐不安地跪下了。

  武烈侯的憤怒讓眾人不得不屈服,武烈侯拔劍,這一仗就不得不打。

  寶鼎面如寒霜,殺氣騰騰地望著眾人,良久,他才冷聲說道,“命運要掌控在自己手上,代北若要生存,就必須靠我們手裡的劍,要以命搏命,不死不休。”

  眾將轟然應諾。

  兩天後,攻擊之策擬制完成。

  司馬尚率軍在蒼頭河一線展開攻擊態勢,並擇機攻打殺虎口,牽制匈奴人的主力。

  楊端和率軍在逐鹿一線做出渡河之勢,擇機攻打雞鳴山要隘,牽制上谷三胡,吸引燕國的注意力。

  羌廆率軍北上,向金河山、岱海一線***,以策應騎軍出塞作戰。

  章邯率軍強渡修水河,向綱成人發動猛攻,不惜代價奪取野狐嶺,攻佔無窮之門,為出塞作戰騎軍打開出塞通道。

  王賁率軍出塞作戰,目標就是澹林之胡的棲息地鴻雁海。

  在野狐、青狼等代北將領的強烈要求下,武烈侯同意代北軍一萬精騎出塞作戰,出塞騎軍達到三萬人。王賁為統率,曝布、蒙恬和野狐各率一軍。

  軍議上,此策一致通過,武烈侯下令,攻擊開始。

  =

  代郡。

  楊端和、辛勝指揮中原軍主力陳兵於治水兩岸,並在修水河和治水河上搭建浮橋,其攻擊態勢一目瞭然。

  上谷形勢驟然緊張,燕軍統率一邊集結綱成、屠何和獨鹿三胡做好迎戰準備,一邊急報薊城,請求支援。

  與此同時,秦軍向蒼頭河、金河山方向徐徐***。匈奴人吹響了號角,一支支大軍越過白道阪和殺虎口,進入蒼頭河戰場,而金河山一線的匈奴人則緩緩後退,試圖把秦軍誘進大草原。

  秦軍三路齊發,擺出一副大殺四方的氣勢,但無論是匈奴人還是燕人,都知道這三路大軍各有虛實,其中一路必定是其主攻方向。匈奴人認定是蒼頭河,所以大單于頭曼親自趕赴殺虎口督戰,而燕國在仔細分析局勢後,也認為秦軍的目標是匈奴人,所以並沒有向上谷調派援兵,只是告誡上谷三胡全力防守,務必把秦軍阻擋在治水以西。

  突然有一天,一支秦軍出現在雁門水。

  雁門水源自青陂山巒,流進修水河。在兩河交匯之處有一道要隘,過了這道要隘北上百餘里就是燕國長城最西端的野狐嶺,其隘口叫無窮之門。過了無窮之門就是澹林之胡,三百里外就是澹林之胡諸部的棲息地鴻雁海。

  燕軍不以為意,很明顯,這是一支偏軍,目的是策應涿鹿方向的秦軍主力渡河作戰。

  燕軍判斷上的錯誤給章邯攻擊無窮之門贏得了足夠的時間。章邯指揮五萬大軍渡過修水河,向敵軍要隘發動了狂風暴雨一般的猛烈攻擊。綱成人招架不住,一次次求援,但燕軍統率不為所動,堅持自己的判斷,始終沒有調派援軍。

  武烈侯只給了章邯三天時間,這是代北目前的極限了,五萬大軍只有三天的糧草武器的儲備,三天內章邯必須拿下無窮之門,為出塞作戰的騎軍打開出塞的通道。

  章邯親自在要隘下督戰,一天內拿下了要隘,接著大軍飛速***,百餘里四次摧毀綱成人的阻擊,直殺無窮之門。秦軍不顧疲憊,以排山倒海之勢向無窮之門發動了瘋狂攻擊。

  燕軍對戰局的發展迷惑不解。秦軍的主攻方向竟然在雁門水,竟然是野狐嶺的無窮之門,其目的何在?是兩路夾擊上谷燕軍,還是另有圖謀?在燕軍統率看來,攻打無窮之門的秦軍肯定是偏師,目的是把燕軍主力吸引到長城一線,從而給涿鹿方向的秦軍贏得攻擊機會。一旦秦軍主力佔據了雞鳴山,拿下了上谷腹地,那燕軍主力必定陷入秦軍包圍,上谷郡隨即失守,居庸塞將處在秦軍主力的直接攻擊之下,京都將岌岌可危。

  燕軍統率馬上做出決策,他的任務是守住上谷,守住居庸塞,阻止秦軍從軍都陘方向攻打燕國都城,所以他毫不猶豫,下令綱成人火速撤退,撤到雞鳴山要隘與主力會合。

  燕軍統率再一次判斷錯誤。綱成人本來就無力抵擋秦軍的攻擊,接到撤退命令後,再也不管無窮之門了,掉頭就跑。

  章邯以雷霆之勢攻佔了無窮之門。

  王賁接到消息,率三萬騎軍渡過修水河,穿過無窮之門,殺向了塞外。

  王賁出塞之日,羌廆率軍向岱海***五十里。

  岱海水草肥美,牛羊成群,匈奴人一邊在前方打仗,一邊在此放牧。此次秦軍主動出擊,目標直指岱海,其目的非常明顯,所以匈奴人將計就計,在岱海一帶部署重兵,打算把秦軍誘到岱海予以圍殺。

  秦軍到了“口袋”的邊緣就停下了,布下龐大車陣,似乎有意逼迫匈奴人主動攻擊。

  匈奴人面對這樣一隻大肥羊,垂涎三尺,當然有足夠的耐心。假如匈奴人吃掉了這只“大肥羊”,必將改變代北戰局,甚至有可能就此橫掃代北。

  雙方陷入僵持,各自尋找機會。

  就在這個時候,大單于頭曼接到澹林人的急報,燕國背信棄義,與秦軍聯手了,兩國騎軍突然殺出長城要隘無窮之門,向澹林人發動了突襲。澹林人措手不及,遭遇重創,大約三千人身首異處。澹林人一邊浴血反擊,一邊向匈奴人求援,懇請大火速調派援軍,否則鴻雁海必遭血洗。

  匈奴***吃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對戰局做出了錯誤的判斷。

  按照澹林人的說法,出塞的騎軍至少有五萬人以上,這個數字如果是正確的,那足以說明趙燕兩國聯手了,因為秦軍沒有這麼多騎軍。另外假如燕國沒有背叛的話,那秦軍攻打上谷郡的時候,燕國會在第一時間告知匈奴人,但燕國沒有送出任何消息。種種事實都可以證明燕國背棄了盟約,在匈奴人的背後狠狠插了一刀。

  燕國背盟,中土人隨時可能聯手,這在匈奴人的預料當中,只是他們沒有想到的是,中土人竟然從無窮之門殺出來,如此一來,澹林人被擊潰,匈奴人的側翼失去保護,就此失去了戰場上的主動權。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從無窮之門殺出來的騎軍肯定沒有五萬人,澹林人為了獲得匈奴人的救援,故意誇大了事實,也就是說,中土人此次三路攻擊,其東路出塞作戰的這支騎軍肯定不是主攻方向,而是試圖誘使匈奴人救援,從而策應另外兩路的攻擊。那麼另外兩路中,哪一路是中土人的主攻方向?

  岱海距離鴻雁海大約六百里,匈奴人如果馳援澹林,肯定要調用岱海方向的軍隊。岱海戰場上的軍隊少了,就無法圍殲攻擊岱海的秦軍,更無法給蒼頭河戰場以支援。由此可以推測,秦軍的主攻方向就是蒼頭河,就是想把匈奴人趕出雁門。

  大單于頭曼和左賢王等左方諸王商量良久,決定不予支援,但為了重創秦軍,岱海方向的匈奴軍隊要故意做出救援的假象,從而誘使秦軍攻打岱海,繼而圍殲這支秦軍。

  匈奴人的軍隊一支支離開岱海,向東北方向飛馳而去。

  第二天,羌廆率秦軍***十里,還是在“袋口”的邊緣。

  但就在這一天,蒼頭河戰場發生了變化,秦軍傾巢而出,司馬尚指揮十幾萬大軍逼近了蒼頭河,距離善無城只有三十里了,大戰一觸即發。

  =

  王賁指揮三萬騎軍猛攻鴻雁海。

  澹林人實力不濟,根本不是秦軍的對手,雖然他們想守住鴻雁海,但雙方的實力懸殊太大。澹林人在兵力上沒有優勢,在武器上也沒有優勢,在戰鬥力上同樣沒有優勢,結果只有撤退,只有寄希望於匈奴人的救援。

  秦軍的目標不是擊殺澹林人,而是虜掠駝馬牛羊。澹林人為了救助族人,當然以捨棄駝馬牛羊來延緩秦軍的攻擊速度。一個要搶,一個給你搶,皆大歡喜。澹林人掩護族人急速後撤,向閃電河方向飛速狂奔

  秦軍一分為三,蒙恬和司馬斷率軍追殺澹林人,而曝布和熊庸率虎烈軍向鴻雁海方向迂迴,阻擊匈奴人的救援,野狐則率代北軍大肆擄掠,血洗鴻雁海大草原,然後驅趕著搶來的駝馬牛羊急速返回無窮之門。

  鴻雁海這邊激戰正酣,而岱海戰場依舊僵持,蒼頭河戰場上的氣氛則是緊張得令人窒息。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澹林人在付出慘重代價後,終於逃到了閃電河,而秦軍也徹底洗劫了鴻雁海,擄掠無數,順利返回無窮之門。

  匈奴人終於發現自己上當了,大單于頭曼怒不可遏,下令全線攻擊,瘋狂報復。

  岱海一線的左方諸率先向秦軍發動了鋪天蓋地的攻擊。

  羌廆率軍從容後撤,堅守隘口。

  與此同時,司馬尚也率軍緩緩撤回,繼續堅守要隘。大單于頭曼親自率軍攻擊,雙方在武周要塞展開激烈廝殺。

  武周要塞位於武周山,距離平城不過幾十里,這導致平城岌岌可危,形勢極度危急。

  偏偏在這個時候,武烈侯下令,楊端和、辛勝率軍渡過治水河,向雞鳴山一帶的燕軍發動攻擊,而王賁率軍配合,實施兩路夾擊。

  當匈奴人發動報復性攻擊的時候,所有人都認為武烈侯會把擄掠而回的駝馬牛羊用於雁門戰場,誰知武烈侯非常頑固,堅持預定攻擊之策,集結十萬步騎大軍猛攻上谷郡。

  楊端和和王賁都知道形勢危急,秦軍只有以最快速度拿下上谷郡,結束上谷戰事,才能給雁門戰場以支援。武烈侯這是拿代北做賭注,逼著他們不惜一切代價攻擊燕國,但燕國早就有萬全準備,雞鳴山要隘更屯有數萬軍隊,秦軍急切間無法拿下上谷郡。

  楊端和、王賁、辛勝、蒙恬等人商量之後,決定改變攻擊策略,把大軍一分為三。王賁率軍從正面攻打雞鳴山要隘,吸引雞鳴山要隘的燕軍主力。楊端和則率軍從涿鹿方向強渡治水河,切斷雞鳴山要隘的退路,對雞鳴山要隘形成包圍。蒙恬和辛勝則沿著治水河南下,直殺居庸塞,阻擊薊城方向的援軍。

  秦軍發動了攻擊,雞鳴山要隘被秦軍包圍,而蒙恬、辛勝則率軍殺到居庸塞,秦燕兩軍在隘口激烈交戰。薊城震驚,燕王喜急派援軍死守居庸塞。上谷郡可以放棄,但居庸塞絕不能放棄,居庸塞一丟,燕國旦夕覆滅。

  楊端和、王賁急報武烈侯,上谷戰場大局已定,燕軍被包圍在雞鳴要隘,而中原軍主力已經殺到居庸塞。考慮到整個代北戰局,兩人建議武烈侯,上谷戰場暫時停戰,一邊招降被圍燕軍,一邊屯兵居庸塞下,阻擊薊城燕軍對上谷的反撲,如此可把部分駝馬牛羊轉送到雁門戰場,確保主力大軍可以擋住匈奴人的瘋狂攻擊。

  武烈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兩線作戰讓秦軍難以為繼,虜掠而來的數百萬頭牲畜又能維持多長時間?

  寶鼎考慮再三,命令曝布率虎烈軍再次出塞作戰,從側翼威脅岱海方向的匈奴人,以配合平城一線的秦軍將士固守要隘。

  =

  代北戰事爆發,秦國上下極度關注。

  好在夏糧入庫,咸陽竭盡全力予以支持,晉中三郡更是征發徭役,調集幾十萬庶民向代北運送糧食武器,但相比代北龐大的需求量,這些錢糧物資實在是杯水車薪。河北雖然在錢糧上無力支持,但王翦還是指揮大軍向燕國的易水長城一線做出了攻擊態勢,李信更是指揮本部人馬三次攻打汾門要隘,牢牢牽制了燕軍主力。

  攻堅戰不是匈奴人的特長,大單于頭曼看到傷亡越來越大,而秦軍的防線始終固若磐石,不得不下令停戰。

  雁門戰事在歷時一個多月後終於結束,代北軍民熬過了一段艱難的日子,但他們的付出扭轉了代北戰局,秦軍終於打開了出塞的通道,利用澹林之胡的鴻雁海,對匈奴人的側翼造成了重大威脅,一定程度上改善了秦軍在代北戰場上的被動局面。

  上谷戰場上,被團團包圍的上谷三胡投降了,兩萬多人的軍隊就地整編併入代北軍。

  楊端和率軍趕到居庸塞下,集結十萬軍隊猛攻居庸北隘。武烈侯下了死命令,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一定要拿下居庸北隘口,以便對燕國的京都形成直接威脅。

  半個月後,秦軍攻佔居庸北隘。

  燕軍為了守住居庸南關,不得不從薊城調集了兩萬大軍。燕王喜對形勢非常悲觀,把國事盡數託付於太子丹,帶著部分大臣和王后嬪妃先行轉移到了八百里外的令支城。

  =

  秦軍在代北戰場上的勝利直接影響到了中原局勢。

  深秋,秦齊楚韓魏五國終於達成了盟約,秦齊楚三國在中原形成了對峙局面,中原短期內是不會爆發戰事了。

  咸陽鬆了一口氣,秦王政和中樞把目光投向了遙遠的東北,開始謀劃滅燕大計。

  公子扶蘇上奏,懇請秦王政允許他率軍攻打燕國。秦王政答應了,將其調往河北,與王翦一起遠征燕國。

  河北在秋收中大獲豐收,雖然河北的農耕還沒有全部恢復,河北還是羸弱不堪,但最起碼今年冬天不會餓死人了,恐怖的大饑荒終於在河北失去了肆虐的能力,河北人終於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寶鼎上奏,督請中樞盡快決策攻打燕國。秦軍越早攻下燕國,對代北戰場就越是有利,對關東諸侯國的威懾也就越大,這可以大大加快統一進程。另外,寶鼎懇請中樞,重新起動西北策略的實施,利用楚國的支援盡快完成南嶺大渠的開鑿。這條大渠一旦開鑿成功,對秦國來說意味著獲得更大的疆土,意味著中土將獲得更大的實力。

  秦王政對代北局勢憂心忡忡,他倒不是怕秦軍守不住代北,而是秦軍為了守住代北要付出驚人的代價,這個代價現在會影響到大秦的統一進程,未來也會影響到大秦穩定和發展。

  秦王政書告寶鼎,在代北墾荒屯田是個辦法,但這個辦法顯然無法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畢竟代北貧瘠,畜牧和屯田還是滿足不了代北鎮戍的需要,所以他建議修一條從咸陽直達陰山長城的馳道,有了這條馳道,就可以一勞永逸地解決糧食物資的運輸難題。

  寶鼎大驚失色,急忙回書阻止。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48
第357章 大秦直道

  秦王政的這個宏大設想在歷史上叫“直道”,由關中雲陽到陰山腳下的九原,全長一千五百里左右。

  這條直道出關中後,翻越山巒河川,貫穿整個河套地區。統一之前,河套地區全部被匈奴人所控制,所以它的修築時間肯定是在蒙恬率軍攻克河南、雲中兩地之後。從史籍上的隻言片字來推測,這條連同關中和陰山的通道直到秦國崩潰後尚未完全完工,但通行是絕對沒有問題,只不過沒有達到“高速公路”的標準而已。

  “直道”的修建不僅僅是為了向邊陲運送軍隊和糧草輜重,它實際上是一項龐大的軍事工程,它和長城一樣,其目的是為了防禦匈奴人的攻擊,但在歷史記載中,直道的命運和長城一樣,都成了始皇帝的暴政。在大秦之後的兩千多年裡,直道和長城始終承擔著護衛中土的重任,其歷史功績不容抹殺。

  大秦直道之所以能在數年時間裡便修建成功並發揮作用,其實就和萬里長城一樣,也是由一段段現成的路連接而成,但其真正的目的不是開闢一條路,而在於實現其軍事上的攻防控扼功能,從而提高和穩固“直道”的軍事戰略地位。

  大秦崩潰後,從漢到唐,這條直道的戰略地位都足以與長城相比肩。中土自宋而衰,直道和長城屢屢為北虜所控制,殺敵的武器變成了傷己的利劍,可謂中土人的一大悲哀。隨著生產力的發展,隨著戰爭形式的變化,直道和長城的軍事作用越來越小,失去了它們原有的戰略地,衰敗和湮塞也就成了必然。

  太史公在寫到“直道”的時候,把它和長城一起列為始皇帝的“暴政”,所以當太史公在為大漢將士遠征大漠而歌功頌德的時候,直接遺忘了直道和長城的戰略地位,甚至把它們的名字都故意省略了。

  太史公肯定是個偉大的史學家,他的先祖曾是大秦最為顯赫的軍功貴族之一,不管是從學識上還是從感情上,他肯定知道“直道”和長城對守護中土所發揮的重大作用,他也想把它們的功績寫下來,但為了生存,他只能去“迎合”大漢統治者的需求,去顛倒黑白,去欺騙一代代的後世子孫。

  然而,正是因為太史公的“顛倒黑白”,我們這些後人才知道長城和直道,才對長城和直道始終懷著崇敬之心,即便我們在惡毒地詛咒始皇帝和大秦“暴政”的時候,也不敢對它們有絲毫的褻瀆,我們甚至把長城當作了中土文明的象徵。

  太史公的偉大就在如此。拔開迷霧去看那些湮滅的歷史,站在歷史的廢墟上再去用心讀一讀太史公的《史記》,不難發現,原來《史記》裡記載了一切,只不過有些人讀到的是充滿謊言的故事,有些人讀到的是藏在故事背後的真相,有些人讀到的是真相裡幾千年的滄桑人生,有些人讀到的是人生裡所蘊含的天道法則。

  寶鼎讀《史記》,讀到的是故事,到了這個時代,看到的是真相,但人的智慧不同,所處的階層不同,所掌握的權力和財富不同,對真相的理解也就完全不同。

  在寶鼎的記憶裡,“直道”和長城沒有可比性,長城是中土文明的象徵,而“直道”不過是勞民傷財的“暴政”,所以長城直到今天依舊光輝燦爛,而“直道”早就湮滅在歷史的廢墟裡,只剩下一抹對大秦的緬懷。

  寶鼎關注南北戰爭,關注北疆防線,關注長城,但他選擇性地遺忘了“直道”,他甚至想過當自己改變了歷史軌跡,當大秦提前穩固了北疆防線,大秦就不會再去修“直道”了,始皇帝也就沒有理由去實施這一勞民傷財的“暴政”了。

  所以,當寶鼎看到秦王政的這封信,看到秦王政打算把關中、晉中和代北的大道連接到一起,拓寬夯實,把它修建成一條連接咸陽和陰山的通道,以便加強對代北的控制和加固北疆防禦的時候,他立即就想到了“直道”,想到了勞民傷財,想到了大秦的崩潰,所以他不假思索地予以否決,竭盡全力反對修築這樣一條“高速公路”。

  寶鼎提筆寫信,詳細分析修建這條“高速公路”的弊端,反覆權衡其中的利弊,他不反對修,但現在不能修,統一之後也不能修,必須等到帝國穩定,百姓安居樂業,大秦國力非常強大的時候,再實施這一龐大工程。

  這份信寫到一半,寶鼎忽然發現自己說服不了自己,不管是從當前的北方戰局還是從未來的南北戰爭出發,大秦都需要修建這樣一條在軍事上極具戰略地位的“高速公路”,否則,大秦在南北戰爭中始終處於被動,始終是被動防禦,這種被動將導致大秦在南北戰爭始終處於劣勢,這種劣勢如果得不到扭轉,那麼不要說擊敗匈奴人把它們趕到陰山以北了,恐怕就連雲中都奪不回來,即使奪回來了也未必守得住。

  當年大秦聯合河西大月氏摧毀了匈奴人奪取河西的企圖,北疆軍趁機出擊河南,橫掃河南之地,斬虜萬首,但匈奴人的大部隊一到,秦軍就不得不全線後撤,依靠長城奮力死守,其原因很簡單,不是大秦的軍隊不夠,武力不夠,而是大秦的國力不足,財賦不足,無法支撐大軍遠征作戰,更無法支撐大軍固守河南之地。

  趙國在代北的形勢也是一樣。趙國在其最強盛時期,都未能拿下河南之地,賀蘭山對於他們來說雖然近在咫尺,但因為國力和財賦的原因,趙國心有餘而力不足,就是拿不下來,否則趙國可以東西夾擊,把秦國的上郡、北地全部拿下,繼而直接威脅關中,兵逼咸陽。

  趙國代北有三道防線,陰山長城,蒼頭河的白道阪和殺虎口,然後就是青陂道,雖然李牧想方設法戍守長城,但一旦邯鄲難以為繼,長城馬上就被匈奴人奪去了,只能退守第二道防線。當代北大地震之後,李牧連第二道防線都守不住了,這不是因為他武力不行,也不是代北軍不能打,而是將士們餓著肚子打不過匈奴人。那時候如果不是秦軍及時殺進雁門,守住了白道阪和殺虎口,可以肯定李牧連第三道防線都守不住,代郡十有八九要送給匈奴人。所以說,中土的國力和財賦直接決定了北疆的局勢。

  未來大秦有國力,有財賦,那麼如何把這種強大的國力轉變成北疆的實力,又如何把充足的財賦輸送到北疆?正如秦王政在信中所說,代北墾荒屯田、自力更生並不能從根本上解決代北鎮戍的需要,大秦若想在南北戰爭把獲得足夠的優勢,那就必須修建一條“高速公路”,以便讓咸陽能直接指揮和控制北疆,直接給北疆運送軍隊和糧草武器。

  寶鼎站在巨大的北疆地形圖前,陷入沉思。

  他不得不感嘆,秦王政不愧是中土第一雄主,他的高瞻遠矚,他對未來的前瞻性思考,他在政治和軍事上的卓越才能,的確讓人拜服。

  秦王政現在拿出來的這個宏大設想不是歷史上的“直道”,這兩條道路的路線不一樣,長度也不一樣,修建的難度也不一樣,但修建這樣一條連接咸陽和陰山長城的“高速公路”,其政治目的和軍事目的則是完全一致。政治上就是直接控制,對北疆軍政事務的直接控制,這是中央集權的需要,而在軍事上則是“守外虛內”,把主力集結於北部邊境全力與匈奴人作戰,守住了長城也就守住了京都,一旦長城守不住,直道就成了阻止匈奴人南下的要隘,給中土的反擊贏得了足夠的時間。

  直道,代表了大秦的國防策略,代表了大秦要贏得南北戰爭的決心和信心,其中所蘊含的意義太多太大。

  寶鼎對“直道”的理解徹底顛覆,直道在他的心目中再不是一條“高速公路”,而是大秦的根基,大秦的國策,大秦的未來。

  寶鼎拿起秦王政的書信再次閱讀。

  看得出來,秦王政已經預料到寶鼎要在代北建封國,但寶鼎建封國的最終目的是什麼?是不是要割據稱霸?是不是要做諸侯王?為此秦王政拿出了對策,就是要修一條直達代北的“高速公路”,以便牢牢控制代北。從這個目的出發,引申到軍事上,修建這條“高速公路”的意義就非同凡響了,寶鼎即便反對,但對於中樞大臣們和前線統帥,包括代北地方軍政官長們來說,這一策略無疑是正確的,不管對大秦還是對代北來說,都是利遠遠大於弊。

  不過,秦王政侷限於歷史,中樞大臣們也是一樣,在大秦沒有攻佔河套地區之前,他們還不至於高瞻遠矚到把這條“高速公路”修建在貫穿整個河套地區的戰略位置上,但寶鼎是穿越而來,他知道大秦“直道”的位置,他現在更深刻理解了大秦“直道”的重要性,他已經把過去那種勞民傷財的幼稚想法徹底拋棄了。這條直道必須修,而且要盡快修,而且要修在它原來的位置上,把它的軍事價值徹底挖掘出來,把它的戰略地位提高到關係到大秦生死存亡的高度。

  寶鼎把自己寫的回信燒掉了,重新寫了一封長信,還特意畫了一張地圖,然後十萬火急送往咸陽。

  秦王政讀完寶鼎的書信,再看寶鼎畫的地圖,沉思良久,突然喜形於色,拍案叫好。

  寶鼎拿出了一個全新的方案。

  寶鼎對整個北方戰局的設想非常宏大,未來秦軍不僅僅是奪回雲中,把匈奴人趕到陰山以北,還包括佔據河南之地,把賀蘭山收入囊中,接著還要吞併河西,把大秦的西北疆域拓展到遙遠的西域。

  這是基於戍守關中,保護京都的需要。

  若要確保關中的安全,首先要拿下代北、河南、河西和隴西,這樣就建立了兩級防禦,但這樣還不夠,長城始終是被動防禦,被動防禦就要挨打,所以秦軍還要越過長城,殺進大漠腹地,殺進西域,把大秦的防線推到更加遙遠的地方,把大秦的疆土拓展到大漠和西域。

  不管是遠征大漠,還是遠征西域,大秦首先要拿下河套地區,把東西兩套,也就是河南和雲中兩地全部攻佔。這兩地距離咸陽太過遙遠,而且路途艱險難行,所以當然有必要修建一條直通兩地的“高速公路”。

  寶鼎因此獻策,“直道”路線起自咸陽,北上翻越子午嶺、白於山、橫山,與秦長城交匯,至河南境內,然後沿著秦長城東北而上,直達雲中境內。這樣一來,直道從咸陽到陰山腳下,全長大約兩千餘里,這基本上是咸陽到陰山的直線距離。

  咸陽到子午嶺南麓的雲陽城有現成的馳道。

  秦長城的北段就在西套的黑水口,就是黑水(大黑河)和大河的交匯之處。渡過大河就是雲中的敕勒川,距離雲中城大約百餘里。雲中現在控制在匈奴人手上,所以這條路暫時修到秦長城的北端黑水口就可以了。將來秦軍攻佔雲中,咸陽可以通過兩千里的直道,直接給大軍供應糧草武器。

  秦長城從黑水口到橫山一段修建在河套的套內,基本上以草場、荒漠和丘陵地形為主。當年修長城的時候,就開闢了一條簡易道路,否則長城怎麼修?所以直道可以以此簡易道路為基礎修建,省時省力,而且又在長城以內,可以得到有效保護。

  直道修建最關鍵的部分是翻越三座大山。

  子午嶺又叫橋山,還有一個更響亮的名字叫“聖人條”。這個聖人就是華夏始祖軒轅黃帝。軒轅黃帝最早就在橋山一帶活動,披荊斬棘,開闢荒蠻,而其陵墓就坐落於子午嶺東麓的橋山之中,故而此山又有“聖人條”之稱。

  過了子午嶺北上就是白於山,過了白於山東北而行就是橫山。秦長城的白於山、橫山段就修建在這兩座大山的分水嶺或面河背山地帶,其城垣或塹山成障,或下部塹山上部夯築,雄偉迤邐,當時的工程量非常龐大,但正因為有了修長城的基礎,有了簡易山道,那麼在此山道上修建寬大直道的工程量也就相對小一些。

  這樣一看,工程量最大的就是子午嶺。

  子午嶺在長城以內,其東西分別是葫蘆水和馬蓮水,這兩河河谷就是連接河南和關中兩地的要隘。後世北虜入侵,不是走葫蘆水方向的延川道,就是走馬蓮水方向的馬蓮道,另外就是過六盤水取道關中四大關隘之一的蕭關。中土人在此三道抵禦外虜,浴血廝殺,無數英雄兒女倒在了這片土地上。

  直道要不要翻越子午嶺?

  走洛水,取道延川道,至上郡,同樣可以抵達白於山,路程相差無幾,而且工程量極小,只要在原來的馳道上稍加整繕即可。

  既然如此,大秦修直道,為什麼非要翻越子午嶺,在崇山峻嶺間挖山填谷,開闢大道?

  看地圖就知道了。河南之地的北虜若突破長城,必定走延川、馬蓮和蕭關三道。蕭關距離咸陽較遠,而延川道的葫蘆水河谷狹窄難行,唯有馬蓮道距離咸陽最近,而且河谷平坦,水草豐茂,是最好的攻擊路線。

  延川道和馬蓮河道是兩條平行的河穀道,在子午嶺的東西兩側,它們必須通過子午嶺才能互相連接。子午嶺上有沮源關 、雕令關、午亭子、老爺嶺等險隘,這些隘口就是連接兩個河穀道的主要十字交叉口,是延川道和馬蓮道的咽喉要道,它們和兩條河穀道就此形成了一個交通網。

  假如在子午嶺開道,把這些隘口全部連在一起,那麼“直道”既可以控制延川道和馬蓮道,成為京畿的屏障,又可以直接連通河套,把軍隊錢糧武器源源不斷地運到北疆邊陲。

  這就是直道走子午嶺的軍事價值,對咸陽而言,它是屏障,對北疆邊陲而言,它是生死線,如此一來,直道的戰略地位無限放大。

  寶鼎在信中說,修築數千里的直道,勞民傷財,我們要麼不修,要修就修一條關係到大秦百年、千年、萬年基業的生死存亡之道。

  寶鼎所獻的直道大計,歸結起來可以稱之為北疆策略,就像西南策略中的核心就是南嶺大渠一樣,北疆策略的核心則是兩千里直道。

  寶鼎的北疆策略很宏大,敗匈奴,征大漠,平河西,開西域,而這一切的宏圖大業全部建立在兩千里直道上。

  修不修直道?要不要實施北疆策略?想不想在中土統一後北上征伐,開疆拓土?

  秦王政根本沒有猶豫,斬釘截鐵,堅決修直道,馬上修直道。

  修此直道,牽扯到關中內史、北地郡、上郡、太原郡、雁門郡等很多地方郡縣,需要徵調大量徭役,需要耗費大量的錢財物資。據中樞估計,直道所經郡縣如果同時開工,日日修築,保守估計需要十年左右,這必定影響到統一大業和北疆的安危。

  中樞大臣們幾乎是異口同聲,一致反對。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48
第358章 “直道”背後的博弈

  國事有輕重,有先後。當前統一大業為重,所以北部邊疆的任務就是鎮戍,就是固守疆土,中央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甚至可以犧牲北部邊疆的利益。攘外必先安內,這是常識。

  中樞之所以要修築一條直達代北的直道,主要目的是鎮戍代北,是控制代北。此策著眼的是現在,追求的是短期利益,小投資小回報,而武烈侯拿出來的北疆策略著眼的是未來,追求的是長期利益,是要為開疆拓土做準備,投資大,但預期的回報卻無法確定,存在著竹籃打水一場空的風險。

  當初武烈侯為了拯救百萬災民,拿出了西南策略,這個策略也存在同樣的風險,但南嶺大渠的開鑿侷限在江南一個地方,武烈侯又巧妙的利用形勢迫使楚國給予支援,再加上可以充分利用十八方鎮的徭役,使得秦國還能始終維持這一工程的實施。

  南嶺大渠的主要功能是通航,如果不是因為險要的地形增加了開鑿難度,這條不足百里長的大渠很快就能完工,所以它的投入和兩千里長“直道”的投入根本沒有可比性。

  西南百越諸族的實力和大漠匈奴人的實力也沒有可比性,大秦一旦修好南嶺大渠,解決了南征大軍的糧草運輸問題,橫掃西南還是有較大的把握,西南策略還是有完成的希望,而且這種希望就在眼前,可以說是看得見摸得著,但北疆策略呢?河南匈奴人和河西大月氏人就是一道不可踰越的阻礙,目前剷除這道阻礙的希望都看不到,更不要說去遠征大漠,甚至妄想著去西域開疆拓土了。

  北疆策略就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夢想,兩千里長的“直道”根本無法支撐這個夢想的實現,所以大臣們一致認為,北疆策略就是武烈侯為咸陽挖掘的一個陷阱,是對咸陽試圖利用“直道”牢牢控制代北的一種反擊。秦王政本想拿根繩子捆住武烈侯,誰知武烈侯氣魄大,一劍劈開一道萬丈溝壑,然後在萬丈溝壑裡堆滿無數的財富和顯赫的功業,接著他誘-惑秦王政,要麼你我一起跳下去,要麼你我就隔著溝壑而立,你不要束縛我,我也不會威脅你。

  當然,除了秦王政的親信大臣,其他大臣是不會去質疑武烈侯的北疆策略,更不會去挑拔秦王兄弟之間的關係,相反,他們嘴裡說著從大局出發,從統一大業出發,公開反對修築“直道”,實際上卻是蓄意阻擾秦王政進一步加強對代北的控制,以便在武烈侯以武力推動“封國製”的時候,暗中推波助瀾。

  秦王政的堅持,是否就是上當中計了?

  當然不是,秦王政是一代雄主,他的眼光不是侷限在現在,而是通達將來。他已經在國策變革一事上妥協了,假如政局發展對咸陽宮不利,導致他無力阻止“封國製”的實施,那麼他只能想方設法,利用一切機會和手段,在最短時間內結束“封國製”,從而推動國策再一次變革,堅定不移地走上高度中央集權制的道路。

  封國製是過渡政策,這是武烈侯在其國策變革方案中一再強調的,並將其以律法形勢固定下來,以防止封國勢力逐漸坐大導致中央失去對地方的控制。武烈侯預測封國製要實施幾十年,高度的中央集權至少需要兩三代人的努力才能最終實現。

  秦王政堅持自己的理想,他希望自己有生之年可以實現理想,同時他也擔心封國製的弊端在未來的歲月裡對王國形成重大危害,導致兄弟鬩牆,諸侯爭霸,王國分崩離析,所以他決心在自己死去之前結束“封國製”,把這一過渡政策的實施時間大大縮短,從而確保後世子孫可以在高度的中央集權制下牢牢控制中土,奠定大秦萬世基業。

  從這一理想出發,秦王政當然要修築“直道”,要修建一條牢牢控制北疆邊陲的路,這條路修好了,中央不但可以實際控制邊陲幾十萬大軍,還可以建立起一道阻御來自大漠北虜威脅的屏障,而這就是咸陽宮結束“封國製”的最重要的條件之一。

  北疆策略是大秦的發展策略,是未來策略,是一種理想和抱負,其基礎是中土的統一,所以現在可以束之高閣,但其核心部分的“直道”修築卻和北疆鎮戍有直接關係,中樞無法視而不見置之不理。

  中樞部分大臣堅持原有策略,直道修築路線從關中到晉中,再到代北,工程量不大,卻可以起到控制代北的作用,但秦王政改變了主意,接受了武烈侯的意見,堅持把直道修築路線改為從關中到北地,由北地連通代北。直道要麼不修,要修就要修一條關係到大秦生死存亡的直道。

  爭論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因為武烈侯開始出面干涉了,他在給秦王政回書的同時,也給左右丞相隗狀和王綰,給國尉麃公,給御史大夫馮劫、駟車庶長公子豹、治粟內史馮去疾、少府王戊、內史公子成等公卿大臣各自寫了一份言辭懇切的信,把自己的觀點結合各派系之間的矛盾、利益等等,對未來局勢做了一番詳細的分析,最終得出的結論就是“直道”的修築對大秦的未來是有利的,目前雖然困難重重,沒有修築這樣一條宏偉“直道”的條件,但這個策略可以定下來,可以進行前期的論證、勘探和規劃,等到中土統一了,條件具備了,再修也不遲。

  武烈侯在給駟車庶長公子豹的信中還特意說到了一件事,中土統一前後,咸陽因為這場空前的勝利而陷入狂歡,君臣在權力和財富面前會有迷失之危,其中最明顯的表現就是失去目標和鬥志,荒淫奢侈,大興土木,甚至為了創建空前絕後的功業而窮兵黷武,最終搞得財匱力盡,民不聊生,王國更是因此動盪不安,危機四伏。

  歷史上這種例子比比皆是,遠古有商紂,中有周幽王,近代有吳王夫差,但忠言逆耳,這種話現在說出來非常“刺耳”,君臣都不愛聽,所以武烈侯也不敢“大嘴巴”自找沒趣,只能放在肚子裡冷眼旁觀,想方設法利用自身的權力不停地拿出發展策略,為大秦的前進指明方向,把大秦這駕飛馳的馬車引向一條光明大道。

  因此,修築這樣一條“直道”,雖然勞民傷財,但一定程度上卻可以有效扼制君臣在統一前後的迷失,阻擾他們窮奢極侈,把有限的財富消耗在修築陵墓、宮殿、苑林等等這些對推動大秦發展毫無益處的生活享受上。既然大興土木不可阻止,既然肯定要勞民傷財,那倒不如修直道,修長城,南征北伐,開疆拓土,如此一來,既能讓大秦君臣在統一後有更加遠大的目標,又能為大秦國力的持續發展打下堅實的基礎。

  駟車庶長公子豹看完這封信,頗有感觸。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居安要思危,現在中土還沒有統一,武烈侯就在考慮統一之後的事情了,老嬴家能出這麼一位天才,大秦何愁不興?

  武烈侯之所以再給公子豹的信中說到這些事,是因為在他看來,大秦如果到了生死存亡之刻,最值得信任最值得依靠的還是宗室,還是血脈親人。

  老嬴家的生死存亡和大秦的生死存亡緊密一體,王國利益某種意義上就是君王和其血脈宗室的利益。在這個時代,這是一種必然,所以宗室對王國的忠誠度最高,而宗室為了維持這種利益,常常不擇手段地打擊對手。士卿階層就是他們的對手,就是和他們爭奪王國權力和利益的對手。

  士卿們熱衷於追逐權利,為了權利不惜一切代價,他們的信仰就是: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侍。這是孔聖人說的話,是這個時代士卿階層的生存法則,忠誠對於他們而言還不如一坨狗屎。

  大秦的統一就處在這樣一個特殊的年代,一個統一思想和分裂思想大碰撞的時代,統一之後中土只有一個王國一個君主,士卿的生存空間實際上無限制縮小,他們失去了選擇權,為了逐利他們就必須忠誠君王,而他們的靈魂深處則信奉“自由”,思想的自由,選擇的自由,這種自由放在中土就是諸侯爭霸,就是諸子學術百家爭鳴,就是“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侍”,就是披著“仁義”外衣下的殘暴和血腥。

  這個時代的士人要生存,所以他們需要春秋戰國,需要諸侯爭霸,需要諸子百家,需要分裂和戰爭,但統一不可阻止,統一還是來臨了。統一不僅僅是國土的統一,還包括思想上的統一,學術上的統一,生存法則的統一,律法制度的統一,而這些統一將最大程度地壓迫士卿貴族的生存空間,削弱他們對權力和財富的佔有,於是統一尚沒有完成,分封制就要“復辟”了,世卿世祿制也要捲土重來,“師古”的思想更是甚囂塵上。

  統一尚未完成,分裂的種子就開始紮根發芽,而這一切都來源於士卿貴族對權力和財富的無止盡的掠奪。

  這時候,唯一忠誠於大秦的就是宗室,維護大秦的利益就是維護宗室的利益,而異姓豪門貴族、寒門貴族卻要掠奪大秦的利益,要喝大秦的血吃大秦的肉。

  中央集權制的危害在這個特殊時代表現得尤其明顯。如果一味地限制宗室,壓制宗室,那麼異姓士卿貴族將會肆無忌憚地掠奪權力和財富,中央集權制將會成為他們吞噬大秦的工具。歷史上始皇帝不但壓制宗室,還打擊老秦人和楚系豪門,最終就剩下他最信任的法家士卿貴族,結果偏偏就是這些視忠誠為糞土的法家士卿大臣摧毀了大秦帝國。

  武烈侯反其道而行之,分封宗室,保護老秦人和楚系豪門,利用宗室分封維護老嬴家的利益,維持王國的利益,利用老秦人和楚系豪門對抗朝堂上的法家士卿貴族,打擊和削弱他們,扼制他們對權力和財富的掠奪。

  如此大秦就出現了一種新的發展方向,向中土再一次分裂的方向前進,徹底走上了另外一條道路,也是始皇帝終其一生都堅決反對的分裂道路。

  這種道路不符合君王的利益,但符合同姓宗室貴族的利益,因為他們享受到了大秦統一所帶來的權力和財富,同時它也符合異姓士卿貴族們的利益,因為分裂的中土才是他們的“樂土”,才能無限制地拓寬他們的生存空間。

  歷史為證,大漢建國後分封諸王,結果有七王之亂。三國歸晉,分封諸王,結果有八王之亂,並把中土推進了四百餘年的分裂和戰亂的深淵。

  所以除了秦王政和部分堅持大一統理念的法家大臣外,大秦大部分貴族們都支持分封,但這一刻的宗室還是忠誠於秦王政,尤其秦王政的兒子們,在秦王政駕崩之前,兄弟鬩牆、手足相殘、叛亂謀反的事情還是不會出現,但他們的下一代,再下一代就不行了。在血脈關係漸漸疏遠,在一心逐利的異姓士卿貴族們的推波助瀾下,分裂是必然的,戰亂也是肯定的。

  所以武烈侯把封國製做為過渡政策以律法形勢固定下來,力圖在時機合適的時候果斷撤藩,而秦王政更是想在自己駕崩之前,結束“封國製”的使命,把大秦這駕馬車引向高度的中央集權制的道路,斷絕分裂和戰亂之禍。

  統一前後,圍繞著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圍繞著郡國制度的實施,宗室貴族和異姓士卿貴族們之間的矛盾會越來越突出,這個矛盾的直接表現就是異姓士卿貴族們會不遺餘力的挑起中央和封國,君王和封君之間的衝突,這個衝突一旦爆發,中土必然陷入分裂,於是異姓士卿貴族們的“理想”就實現了,他們將再一次建立起他們自己的“樂土”。

  比如“直道”的修建。直道的修建需要動用整個王國的力量,對北疆的封國都有利。封國強大了,對中央就是一種威脅,就會損害到君王和異姓士卿貴族們的利益,於是他們必然反對,他們會誘使君王把這些財富用來修陵墓、宮殿和苑林,用來歌功頌德,用來享受。財富這樣消耗,看上去是壓制了封國,但實際上損害了整個王國的利益,雙方的矛盾因此增大,對權利和財富的爭奪越來越激烈,到了一定的時候,矛盾轟然爆發,封國叛亂,王國可能就此分裂。

  武烈侯已經考慮到了封國製實施後,宗室貴族和異姓士卿貴族們之間的矛盾會不斷增大,所以他未雨綢繆,在信中懇請駟車庶長公子豹,利用這段時間把更多的宗室送到朝堂上,讓宗室掌握更多的權力和財富,繼而確保大秦統一後,宗室在朝堂內外可以與異姓貴族相對抗,確保老嬴家可以始終掌控王國發展的方向,不至於讓異姓士卿貴族們肆無忌憚地喝王國的血吃王國的肉,最後摧毀王國,讓中土再一次陷入分裂。

  通過這封信,駟車庶長公子豹對封國製的理解更為深刻。

  封國製不僅僅是宗室在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中佔據很大一塊比例,在統一後幫助君王和中央更快更好更牢固地控制地方,還有一個重大作用就是把大一統的理念,把中央集權制的理念在廣袤的中土大地上播種下去,開花結果,讓異姓士卿貴族們,讓低層士人們,在有限的生存空間裡,利用自己的智慧去開拓和謀取更大的權力和財富,讓統一的思想徹底摧毀分裂的思想,讓所有貴族們都能接受中央集權制,在中央集權制的基礎上去爭奪權力和財富。

  當然了,這是武烈侯的理想,是為瞭解決這個特殊時代裡統一思想和分裂思想的大碰撞,是對從遠古傳承下來的“自由”的扼殺,從此中土就是“統一”,統一之下再無“自由”。中土太大了,中土人的智慧太高了,伴隨“自由”的始終是分裂,是戰亂,於是就要統一,要和平,而“自由”也就變異了,不再是原來的“自由”了。

  中土人必須去接受這種全新的“自由”,這需要適應的時間,這就是國策上的過渡,這就是封國製存在的意義。

  駟車庶長公子豹反反覆覆閱讀了武烈侯的這封信,又把公子成等數位宗室大臣請到府上,大家共同商討,最終取得了一致看法。

  統一前後,存在著統一思想和分裂思想的大碰撞,而這種碰撞來源於“師古”和“從今”理念的衝突,但“師古”是主流,這是由千百年來的歷史所決定,為此“堵”不是辦法,必須“疏”,而“疏”之策就是實施中央領導下的郡縣和封國並行制,由此引來的矛盾就是宗室貴族和異姓貴族對權力和財富的爭奪,中央和地方對權力和財富的爭奪,這時候中央的異姓貴族和封國的異姓貴族們各為其主,中土因此面臨著再一次分崩離析的危險。

  如何最大程度地壓制和緩解這種矛盾?首先就是中央對軍隊的絕對控制,其次就是中央對地方郡縣的絕對控制,只要中央有武力,有財力,那麼就有足夠實力削藩,撤藩,最終實現高度的中央集權制。

  大秦統一後,戰爭並沒有結束,南北戰爭的規模之大遠遠超過中土的統一戰爭,大秦的軍隊大部分都在北部疆域,所以“直道”的修建直接關係到中央對軍隊的絕對控制,關係到中央對地方郡縣的絕對控制,因此,直道要修建,而且要盡快修建,把大秦統一前後所能調用的財富全部投入到未來的南北戰爭中,如此一來,中央始終牢牢控制軍隊,控制財賦調度,由此老嬴家就能始終控制國策的走向,由此就能壓制和緩解各種各樣的矛盾,尤其是君主和封君、中央和封國之間的矛盾,就此把中土分崩離析的危險逐漸化解。

  這些宗室大臣們聯名寫了一份奏章,然後由駟車庶長公子豹獨自向秦王政呈遞。

  公子豹和秦王政在御書房裡商討了足足一天的時間,最終得出結論,這條“直道”的修築的確關係到大秦的生死存亡,不但要修築,而且要馬上修築,沒有條件那就創造條件,總而言之,統一中土之前,這條“直道”一定要完成,否則統一之後中土形勢劇變,異姓士卿貴族們因為對權力和財富再分配方案的不滿,因為生存空間的急驟縮小,因為對傳承千百年的“自由”的追求,極有可能在暗中推波助瀾,在短時間內摧毀統一大業。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48
第359章 誰來主攻?

  寶鼎沉吟不語。

  歷史上對征燕之戰、對遠征遼東只有寥寥數語,給人的感覺就是秦軍摧枯拉朽,王翦、王賁父子揮揮手,燕軍就灰飛煙滅了。事實上當你站在這塊土地上,瞭解到燕國的實際情況後,不難發現它的疆域非常大,它的實力也不容小覷,雖然燕國真正富饒的地區就是燕南地區的郡縣,燕國的糧倉就是督亢,但燕國境內東北蠻夷諸種部落非常多,從薊城(今北京)到遼東的清川江更是有三四千里之遙,可以想像,燕國並不是不堪一擊,而秦軍遠征遼東的難度也是難以想像。

  燕國的長城長達四千餘里,從遼東的清川江到代北的野狐嶺,在崇山峻嶺間曲折而行。以燕國的財賦,修建這樣一條長城,需要耗費多少人力和財力?由此可以推測到燕國的財賦並沒有想像的那樣匱乏。

  寶鼎以歷史為依據,根本沒把燕國當回事,但王翦等秦軍統率是這個時代的人,他們對當年燕昭王振興燕國,樂毅率五國聯軍伐齊,差點把齊國滅亡的事記憶猶新。雖然燕國的輝煌不過是曇花一現,自此後逐漸沒落,但看看歷史,有幾個諸侯國曾經越過燕國長城?又有誰曾率軍殺到燕國都城之下?寥寥無幾。由此可見推測到燕國的優勢所在,就算燕國實力不濟,南下發展計畫屢次被趙國扼殺,但其疆域遼闊,地形複雜,距離中土腹地非常遙遠,攻擊不足防守卻綽綽有餘,中土沒有哪個諸侯國有實力一口吃掉它。

  咸陽的擔心是有道理的,以史為鑑。王翦等軍中統率信心不足也是可以理解的,以事實為依據。唯有寶鼎,穿越而來,知道燕國雖然在遼東負隅頑抗,但最終還是敗亡於王賁之手。當然了,王賁遠征遼東是幾年之後的事,而秦軍在遠征遼東徹底滅亡燕國後,是否實際佔有遼東,如今也是不可考了。

  寶鼎已經明白王翦的意思,王翦的目標就是薊城,而不是整個燕南。這就像當年武安君白起攻楚,拿下楚都郢,重創楚,實現戰略目標就行了。拿下薊城和攻佔整個燕南實際上沒有太大區別,反正燕國還擁有大片的國土,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一口吃不掉它。

  秦軍的目標如果僅僅是薊城,那攻擊之策就不一樣了,耗費的軍需數量也會減少,這些都有利於秦軍的攻擊。

  “上將軍需要多少軍隊?”寶鼎問道。

  “先不要討論投入軍隊的數量。”王翦搖手道,“以當前的條件,武烈侯認為,兩路夾擊中哪一路是主攻?”

  當然河北這一路是主攻,代北主力要阻御匈奴人,能夠投到燕國戰場上的軍隊並不多,但王翦既然詢問,寶鼎立即意識到王翦要代北主攻,而河北做為牽制一方實施佯攻。王翦這是什麼意思?代北軍主力投入到燕國戰場,防守兵力就嚴重不足,那代北豈不危矣?

  不過從戰局來分析,選擇居庸塞做為主攻方向無疑是正確的。居庸塞距離燕國都城只有兩百餘里,只要突破關隘,兩天就可以殺到薊城,包圍燕都,如此燕軍的長城防線不攻自破,其主力大軍必定全力回援薊城。這時候河北軍隨後追殺,如果運氣好的話,秦軍南北夾擊,可以把燕國的長城守軍圍殲於督亢一帶。即使不能圍殲,燕國長城守軍因為自身兵力有限,無法救援薊城,最終也會選擇撤往遼西。燕軍全面後撤,薊城旦夕可破,如此秦軍速戰速決,可以在最短時間內結束這一仗。

  寶鼎暗自冷笑。好算計啊,衝鋒陷陣讓我去幹,你這位上將軍“運籌帷幄”,輕輕鬆鬆就把攻燕的功勞拿到手。此仗如能速戰速決,河北秦軍平分功勛,反之,如果秦軍久攻不下,代北戰局危急,自己就必然要回援代北,如此失利之責都是自己的。

  “我記得上將軍說過,只要十萬大軍就能攻殺燕國。”寶鼎笑道,“現在河北不是有十萬大軍嗎?”

  寶鼎故意不回答,看看王翦怎麼說。

  王翦撫鬚而笑,“武烈侯,你把主力全部帶到代北去了,我這裡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殘。以這些人的實力,很難拿下汾塞要隘。退一步說,就算我不惜代價突破了長城,隨後必將在督亢遇到燕軍的頑強抵抗。我軍遲遲不能殺到薊城,也就無法策應你在居庸塞方向的攻擊。你殺不進來,我到不了薊城,後果可想而知。”

  公子扶蘇感覺到氣氛不對,武烈侯和武成侯之間似乎出現了問題。

  司馬尚面無表情地望著地圖,眼裡掠過一絲憂色。他也不同意武烈侯現在攻擊燕國,因為時機的確不合適,王翦對戰局的通盤考慮還是正確的,但武烈侯出於政治上的需要,根本無視王翦的勸告,相反還脅迫王翦,終於把王翦激怒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48
第360章 傳承

  秦王政和武烈侯兄弟聯手,內外合力,迫使中樞通過了修築“直道”之策議。

  策議是通過了,但在中土沒有統一之前,財賦主要用來支撐統一大戰,中央事實上沒有條件修築這樣一條連接咸陽和陰山的“高速公路”,所以這兩年只能做一些前期準備工作,至於何時正式開始修築,要等待時機。

  武烈侯用自己的智慧巧妙地“擊退”了秦王政用“直道”控制代北的圖謀,但咸陽宮不會輕易認輸,這背後是國策變革之爭,咸陽宮要阻擾封國製的實施,一計不成會再生一計。武烈侯再一次上奏,請求發動攻燕之戰,他也要加快步伐,把封國製付諸實踐了。

  公子扶蘇和上將軍王翦也連續上奏,請求攻燕。

  武烈侯在極端困難的情況下奪取燕國上谷郡之後,兩路夾擊燕國的態勢已經形成,攻燕的條件已經成熟,唯獨讓咸陽擔心的就是代北緊張的局勢。代北可以說是掙紮在生死線上,外有虎視眈眈的匈奴人,內有糧食、屯田等諸多危機,經不起“折騰”,稍有不慎就有分崩離析之禍。

  秦王政和中樞反覆權衡,認為明年春夏時分發動攻擊是最為合適的,那時候咸陽可以給代北提供更多的糧食,代北也有較為充分的儲備,尤其是屯田可以見到初步效果,這有助於代北形勢的穩定。現在代北諸種部落和轉徙人口生存困難,兩者之間對生存空間的爭奪非常激烈,一觸即發的衝突讓代北始終處在高度緊張的狀態之中。另外到了明年春夏時分河北就有了一年的恢復時間,河北人在度過最艱難的歲月後,徹底擺脫了飢餓和死亡,河北的形勢隨即好轉,這不但有利於秦軍攻打燕國,也有利於維持中原的對峙局面。

  武烈侯公子寶鼎和武成侯王翦對咸陽的意見予以反駁。

  攻燕的目的正是為了集中力量對抗外虜。現在匈奴人之所以囂張,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和燕國的結盟對代北形成了夾擊之勢,一旦消滅了燕國,匈奴人獨自面對幾十萬秦軍,那代北形勢就完全不一樣了。另外冬天北方河川冰封,有利於大軍攻擊,冬天是農閒期,也有利於征發徭役。更重要的是,越早拿下燕國,越有利於中原局勢的穩定,秦軍的強悍武力足以威懾齊楚韓魏,讓他們不敢主動挑起戰事。

  秦王政和中樞必須重視前方統率的意見,尤其武烈侯的顯赫戰績和天縱之才也讓他們越來越忌憚。此仗敗了或者導致北方局勢陷入空前困境,武烈侯要承擔責任,這對咸陽宮有利,反之,吞滅燕國,穩定代北,進一步推動了統一進程,對咸陽宮也同樣有利。既然無論勝負對咸陽宮都有利,何必蓄意阻擾?

  秦王政下令,由上將軍武成侯王翦為統率,安平侯司馬尚為副率,長平侯公子扶蘇為監軍,指揮代北、河北兩地軍隊攻打燕國。

  武烈侯公子寶鼎統一負責代北、河北和燕三地軍政大權。

  這一命令下達後,不管是京都還是地方,都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大秦政局的變化。隨著統一進程的加快,隨著統一大業正在逐漸變為現實,國策終於開始了它艱難的變革。

  武烈侯統領代北、河北和燕三地的軍政大權,成為三地的最高軍政官長,這實際上就是咸陽在疆域迅速擴大的過程中,已經無法直接控制和指揮遙遠的戰場,不得不把權力下放給前線統率的直接表現。

  今年江南和東南兩地在中原局勢突變的時候,公子高在沒有得到咸陽授權的情況下,果斷指揮兩地軍隊攻打楚國,開闢東南戰場,及時救援了中原,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假如沒有公子高的決斷,沒有武安侯公子騰和昌平君熊啟的臨機處置,中原或許就全線丟失了。

  咸陽面對這一新情況,不得不進行艱難抉擇。從律法上來說,公子高、公子騰和熊啟都嚴重違律,挑戰了咸陽宮的權威,違背了中央集權制的基本原則,要嚴懲不貸,假如聽之任之,地方勢力必定效仿,中央對地方的控制力必將因此而削弱。但從事實出發,從統一進程加快後所產生的一系列新形勢出發,咸陽宮卻不能懲罰他們,因為這一懲罰,中央權威是維護了,但地方上卻更加束手束腳,事事都要請示中央,等待中央的命令。代北、江南這些地方距離咸陽數千里,請示奏章還沒有抵達咸陽,當地的局勢可能就發生了新變化,最終結果可想而知。所以咸陽不得不做出選擇,是繼續集權於中央,還是適應新形勢,把權力下放?

  權力下放的後果同樣嚴重,權臣跋扈,地方割據,中央權威急速下降,統一大業或許就此葬送。這時候,宗室的重要性就體現出來了,關鍵時刻還是血緣關係最值得信任,血脈相依的親人最為忠誠。當然,這也是相對的,但值此關鍵時期,秦王政還有選擇嗎?

  秦王政沒有懲罰公子高和公子騰,也沒有封賞,朝野內外都在等待結果。現在結果出來了,秦王政和中樞不得不正視現實,把權力下放,但下放的對象是宗室,是他的兄弟和兒子,也就是說,國策變革的方向是分封宗室,是封國製,這基本上是大勢所趨了。

  既然大秦政局出現了新的變化,宗室封國正在變為現實,統一後的中土可能要實施中央領導下的郡縣和封國並行制,那士卿貴族們就要從思想上、觀念上和策略上進行一系列的調整,以適應新形勢新國策,繼而在未來的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中獲得最大收益。

  秦王政這道命令的背後蘊藏了太多太多的東西,它就像一道奔騰的洪流衝開了堅固的堤壩,接下來有兩種可能,一是堵住堤壩,讓洪流繼續在固有的河道里奔騰,一是堤壩崩潰,驚濤駭浪一瀉千里,開闢出一條新河道。

  武烈侯公子寶鼎、武成侯王翦、安平侯司馬尚和長平侯公子扶蘇在中山會面,商討攻擊之策。

  王翦已經在易水河南岸做好攻擊準備,寶鼎也在居庸塞布下重兵,攻燕大戰箭在弦上,觸之即發。

  這時候王翦和公子扶蘇還在擔心咸陽,擔心秦王政和中樞要把攻燕時間拖到明年的春夏,而寶鼎根本不考慮咸陽的態度,他決心攻燕,即便咸陽不同意,他也要發動攻擊,只不過找個藉口而已。

  王翦在這之前已經勸過寶鼎,他也認為最佳的攻擊時間是明年的春夏,但寶鼎直接威脅他,我如果拿下居庸塞,殺到薊城城下,你怎麼辦?繼續陳兵易水河畔,隔長城與燕軍對峙?言下之意,你即便不同意,我也要把你拉上戰場。

  王翦很是無奈。寶鼎在代北極度艱難的情況下拿下了上谷郡,攻佔了居庸塞的北隘口,完成了對燕國京都的夾擊之勢,此刻秦軍佔據了絕對優勢,可以說有七成以上的把握拿下薊城,這時候不打燕國,還要等到何時?難道要等到燕國說服齊楚兩國,讓齊楚兩國再一次聯手攻打中原嗎?

  王翦沒辦法,只好答應,但考慮到大軍遠征作戰,糧草不足,而代北的匈奴人肯定要乘機再度攻擊,代北秦軍能夠投到燕國戰場上的兵力並不多,所以王翦陷入了兩難之境。從糧草的儲備來看,這一仗必須速戰速決,但因為代北戰場會在同期與匈奴人作戰,秦軍攻擊兵力不足,速戰速決的難度非常大,如此則有攻而不克、無功而返的可能。

  寶鼎預料到王翦在兩線作戰的情況下猶豫不決,於是親自趕到中山與王翦商討。

  “今冬作戰的目標攻佔燕山以南的所有郡縣。”寶鼎指著鋪在案几上的地圖對王翦說道,“我們拿下薊城,獲得督亢的糧食,同時把燕軍驅趕到遼東遼西。”

  “上將軍請看……”寶鼎的手指在地圖上輕輕一劃,“這是燕山,燕山的西南部有燕國的京畿,有廣陽郡,漁陽郡和右北平郡的一部分也在這裡。我們拿下薊城,然後向東北方向攻擊,把燕山的西南郡縣全部拿到手,這一仗就可以結束了。”

  “燕山的東北部是蠻荒之地,這裡有遼東、遼西,還有漁陽郡和右北平郡的一部分。這一部分不僅僅蠻荒,而且距離遙遠,我們暫時沒有攻擊能力,只能讓燕王喜暫時在此苟延殘喘。”

  “上將軍所擔心的,無非是我們拿下燕山西南地區後,在燕山一帶與燕軍陷入苦戰。燕軍是本地作戰,得到東北蠻夷諸種的支持,而我們長途遠征,不熟悉地形,糧草武器更是難以為繼,如此一來,我們的優勢就迅速轉為了劣勢。”

  寶鼎的手指輕輕敲擊著地圖,眉頭微微皺起,“在代北,我們和匈奴人苦戰,在燕南,我們與燕軍苦戰,北方戰場全部延伸到苦寒蠻荒之地,這對秦軍不僅僅是個艱苦的考驗,同時也讓咸陽的財賦再度陷入緊張。北方戰場的戰事久拖不決,必然會影響到中原局勢。”

  王翦撫鬚輕嘆,“既然武烈侯一清二楚,為什麼就不能等一等,把攻擊時間往後拖一拖?”

  寶鼎搖頭,“北方戰局的關鍵不在於我們何時吞滅燕國,而在於我們何時擊敗匈奴人。我們若要擊敗匈奴人,就必須擺脫兩線作戰的困境,也就是必須要盡快吞滅燕國,所以這一仗不能再等了,必須馬上打,速戰速決。”

  寶鼎的手指再一次劃在地圖上的燕山山脈。

  “燕山的西南部與其東北部因為有高山險川為阻,交通不便,其主要通道只有兩個。”寶鼎說道,“一個是燕山西北端的古北口,它連接薊城和漁陽郡的東北部蠻荒之地;一個是燕山東南端的渝水,它臨近大海,是連通燕南和遼西的要隘。”

  “我們只要把這兩個隘口牢牢控制住,就可以阻擋燕軍的反擊。”

  寶鼎望著王翦,笑著問道,“上將軍對此同樣清楚,不知上將軍是否同意我的看法?”

  王翦搖頭,“武烈侯知道薊城距離渝水有多少路嗎?一千餘里,所以,我可以肯定地說,我們到不了渝水,也無法完全控制燕南。”王翦在地圖上的薊城附近劃了一個圈,“我們只能控制這麼大一塊,接下來就要看代北戰場的發展。我們只有先在代北戰場擊敗匈奴人,才能騰出手來遠征遼西和遼東。”

  王翦的確憤怒了,他的憤怒不是因為寶鼎對他的脅迫,而是他做為大秦的上將軍,大秦軍隊的最高統率,竟然被寶鼎和秦王政這對兄弟前後夾擊,竟然成了他們博弈的工具,竟然無法行使自己的權力,這才是他憤怒的真正原因。

  他還有多大的權力?大秦軍隊的主力都在代北,代北有實際掌控軍政大權的寶鼎,有名義上的最高軍政官長公子將閭,王翦的統兵權和戰場指揮權都被削弱了,他目前已經無法調動和指揮代北軍隊,這才導致了寶鼎的驕恣跋扈。

  寶鼎攻打燕國的上谷郡,既沒有奏請咸陽,也沒有徵詢王翦的意見,說打就打了。這一仗打贏了,大家皆大歡喜,但假如打輸了呢?如果打輸了,王翦這位上將軍肯定要承擔責任。

  王翦可以理解寶鼎的苦衷。寶鼎就是“賭博”,這種瘋狂的做法得不到咸陽和王翦的支持,所以寶鼎甩開咸陽,甩開王翦,用自己的“鐵腕”逼迫代北各軍統率發動了攻擊。現在寶鼎變本加厲,把自己的“鐵腕”延伸到河北,試圖強迫王翦按照他的攻擊策略去執行,繼續為所欲為,這不但是公開搶奪王翦的軍權,更損害了王翦個人的利益和權威,也危及到了幾十萬秦軍將士的生死,所以王翦實在是忍無可忍了。

  但這種權力爭鬥還是浮於表明,深層次的原因卻是國策變革正在向不利於異姓豪門貴族的方向發展。

  宗室崛起的速度太快了,在公子寶鼎、公子豹和公子騰等一幫宗室重臣的齊心協力下,在秦王政的默許下,宗室勢力可以說是“日新月異”,先是王子出鎮地方,然後是王子分封,接下來就是王子封國,總而言之一句話,大秦在努力一百多年後,在即將統一中土的時候,在權力和財富面臨再一次分配的時候,宗室紛紛下山“摘桃子”,他們在這場瓜分中土利益的盛宴中搶到了最大一塊“肥肉”,這才是公子寶鼎和王翦的親密關係產生裂痕的真正原因。

  王翦的權力受到壓制和削弱,這是因為公子寶鼎的強勢還是咸陽的故意縱容?是偶然還是必然?是不是意味著異姓豪門貴族正在面臨新一輪的打擊,他們在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中所能享有的利益正在被宗室貴族不斷地掠奪和吞噬?

  寶鼎在擬制國策變革方案的時候,首要目的是拯救帝國,也就是確保中央對地方的控制,尤其對邊陲疆域的控制,因為大秦的軍隊未來都部署在邊疆,所以他拿出了封國製,以宗室領封君,確保地方對中央的忠誠。

  宗室的權力和財富因此膨脹,異姓豪門貴族和寒門貴族的利益因此受損,所以寶鼎接著拿出了以二十等軍功爵為基礎的世襲制和以土地私有化為基礎的“自由”財經制度,以此來提高異姓豪門貴族的利益,同時維持寒門貴族的利益,但寒門貴族強烈反對,因為這些變革策略實際上堵塞了寒門士人的仕途,將來朝政必將被世家和門閥所把持,而豪豪門貴族也反對,這些變革策略實際上滿足不了他們對權力和財富的攫取慾望,他們需要更多,他們不但要堵塞寒門士人與他們爭權奪利的途徑,還要從君王和宗室的利益中挖下一大塊。

  國策變革就是這樣,尤其是基礎國策的變革,牽扯的利益太大,牽一髮而動全身,但任何變革都不可能滿足所有人的利益,也不存在一蹴而就的可能,必須一步步來,一步步解決因為變革而帶來的各種矛盾和衝突。

  現在封國製還停留在商討階段,王子分封也還沒有開始,王子正在出鎮地方以獲取功勛。統一的功勛只有那麼多,王子下山“摘桃子”,拿走最大的功勛,那麼其他人手裡的“桃子”就少了,“桃子”的個頭也小了,利益必然受損,尤其像王翦這樣的豪門貴族,他們的目標也是分封,即使不能封國,最起碼也要封郡、封縣吧?而要達到這個目標,功勛的大小至關重要。

  寶鼎穿越而來,他的身體裡流淌著兩千多年傳承下來的大一統思想,靈魂上更是深深烙刻著中央集權制的印記,所以很多在他看來是必然的事情,但在這個特殊的年代卻是新生事物。

  這是一個延續了八百年的分封和分裂正在走向今日的中央集權和統一的年代,思想在大碰撞,制度在大碰撞,很多東西肯定是新生事物,這個時代的人都要在激烈的碰撞中去熟悉、去思考、去接受,必須經過一段時間的適應,才能逐漸走上中央集權和大一統的道路。然而,寶鼎忽略了,忽略了這個大時代的特殊性,這就是他的侷限,這導致他未來的路及其艱難,距離他的理想和抱負可謂遙遠。

  歷史上大秦崩潰,楚漢相爭,五年的後戰國時代就像一把熊熊大火,把傳承八百餘年的諸侯和士卿貴族統統焚燬。當劉邦帶著一幫小吏和庶民再次統一中土的時候,中土就是一片廢墟,大漢帝國就是在廢墟上重建而起,中土涅槃重生。

  寶鼎在逆天而行,他要阻止中土的毀滅,阻止中土的涅磐,他試圖讓中土在吸收和融合八百餘年的傳承的基礎上,建立一個偉大的帝國。

  王翦把兩人之間的矛盾直接挑明,直言不諱地告訴寶鼎,他可以配合寶鼎攻燕,但他絕不承擔主攻之責,也就是絕不承擔失利之責。

  你老嬴家要摘桃子,那你們去摘吧,老夫拒不奉陪。

  寶鼎臉上依舊帶著淺淺的笑容,似乎沒有聽懂王翦這句話背後的意思,但他心裡卻是異常吃驚,眼裡更是掠過一絲凌厲之色,他也憤怒了。王翦在這個關鍵時刻不再支持自己,甚至與自己公開對立,其後果之嚴重已經超出了自己所能掌控的餘地。

  “二十萬軍隊應該可以拿下燕國。”寶鼎笑著說道。

  寶鼎這句話的意思是,你河北投入十萬,我代北投入十萬,兩路同時攻擊,不分主攻和佯攻。

  王翦暗自冷笑。他對寶鼎有些失望,自己已經把話挑明了,請你不要干涉我的統兵權和戰場指揮權,誰知寶鼎恍若不聞,根本沒有放棄控制代北三十萬大軍的意思。

  王翦依舊搖頭,“兩路夾攻,必有主次,這和投入戰場的軍隊數量沒有關係。”

  司馬尚轉頭看看寶鼎,悄悄使了個眼色。王翦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如果武烈侯繼續“執迷不悟”,這一仗王翦肯定是“冷眼旁觀”,要靠寶鼎和代北大軍自己去打了。

  寶鼎笑笑,問道,“三十萬大軍如何?”

  司馬尚臉色一僵,暗自苦嘆。武烈侯,你在代北位高權重,你可以為所欲為,但王翦是大秦的上將軍,是武成侯,你這樣公開搶奪他的軍權,他豈肯退讓?

  王翦撫鬚而笑,“武烈侯既然打算調用二十萬大軍攻打居庸塞,那無疑就是承擔主攻之責了。”

  司馬尚無奈低頭,用力閉上了眼睛。武烈侯,你這是拿代北做豪賭啊。

  公子扶蘇總算聽出來了,他神情緊張地望著寶鼎和王翦,有心想勸說兩句,但這兩個人不可能聽他的,一旦說錯了話,兩邊得罪,反而把矛盾擴大化了。

  寶鼎微微皺眉,但旋即笑道,“好,我主攻,一言為定。”

  王翦微笑點頭,但眼神冰冷,心裡的怒火更是難以遏制。

  司馬尚苦笑。早知如此,你跑來中山幹什麼?就是為了激怒王翦?

  公子扶蘇忐忑不安。叔父是來與上將軍商量如何攻燕的,也就是指望王翦帶著河北軍突破長城,誰知結果相反,最終變成叔父帶著二十萬代北大軍攻打燕國,王翦竟然作壁上觀了。這事要是傳到咸陽,必將震驚咸陽宮。

  再談已經沒有意義。寶鼎和王翦虛於委蛇,兩人不著邊際地商談了一些具體的攻擊辦法之後,寶鼎起身告辭,連夜返回代北。

  王翦送到大帳外面就止步了。

  公子扶蘇送到轅門,欲言又止。寶鼎衝著他笑道,“陪我走走如何?”

  扶蘇急忙答應,正要吩咐扈從去備馬,東方無畏已經把自己的戰馬牽了過來。扶蘇飛身上馬,與寶鼎並轡而行。

  “叔父,你以二十萬大軍打燕國,代北的防禦怎麼辦?”扶蘇擔心地問道。

  寶鼎看了他一眼,問道,“你知道上將軍要什麼?”

  扶蘇點點頭,“自從叔父拿下上谷郡之後,河北就有人在背後非議叔父了,不過上將軍還是極力維護叔父。”

  寶鼎笑著搖搖頭,“如果我滿足了上將軍,你以為我們今年冬天還能拿下燕國嗎?”

  扶蘇沒有說話。

  寶鼎牢牢控制代北大軍,目的就是要以最快速度拿下燕國,就是要迅速穩定北方局勢,就是要以強悍武力脅迫咸陽以推動國策的變革,假如他任由王翦控制整個北方戰場上的軍隊,他就非常被動,事事都得仰仗王翦的支持,尤其重要的是,假如王翦以軍隊來要挾他,那麼國策變革的走向很可能失去控制。

  老秦人的復興的確受益於寶鼎的謀劃,但寶鼎與楚系熊氏結盟,不遺餘力地扶植有楚系背景的公子扶蘇為大秦儲君,暗中與關東豪族馮氏、蒙氏妥協,最近更是竭盡全力讓宗室到前線戰場上掠奪功勛,這一系列事情都不符合老秦人的利益需求,但老秦人為了大局,可以退讓,可以忍耐,甚至可以妥協,但寶鼎明目張膽地控制軍隊,奪取老秦人的軍權,這觸及到了老秦人的底線,此事不可妥協,不可退讓。

  “我們肯定能拿下燕國。”扶蘇抬頭看看寶鼎,小心翼翼地問道,“但叔父為什麼一定要在今年冬天拿下燕國?明年春夏時分打燕國,條件不是更好嗎?”

  寶鼎笑而不語。有些事他不能對扶蘇說,他一直想掌控軍權,但秦王政和咸陽宮時刻防備他,老秦人也至死不松手,如今他好不容易抓住這個機會,他豈肯錯失良機?沒有軍權,沒有強悍的武力做後盾,他想推動國策變革基本上就是痴心妄想。

  退一步說,假如國策變革失敗了,或者沒有達到預期效果,或者國內矛盾並沒有因此得到有效緩解,或者國內又產生了新矛盾比如封國與中央對抗,地方勢力膨脹等等,導致叛亂迭起,帝國風雨飄搖,那時候誰掌控軍隊,誰就能掌控帝國的命運,所以自己必須控制軍隊,必須利用南北戰爭始終掌握軍權,如此則進退無憂。

  現在打燕國,秦軍主力控制在自己手上,有利於自己進一步掌控軍權,反之,如果等到明年春夏,形勢變了,咸陽宮有了更大的主動權,王翦等秦軍統率有了更大的攻擊把握,自己就被動了,無論在軍隊的控制上還是在國策的變革上,自己都比較被動,因此,自己必須把握這個機會,如果錯過了,將來自己就更加困難了。

  “你知道養寇自重的意思嗎?”寶鼎忽然問道。

  扶蘇愣了一下,隨即想到什麼,臉色頓時凝重。

  “你知道為什麼要分封王子,而不是分封功臣嗎?”寶鼎又問道。

  扶蘇低頭沉思。

  寶鼎也在思考,思考秦王政為什麼在統一後不遺餘力地實施高度的中央集權制,思考項羽為什麼在分封十八諸侯王之後把中土再一次推進戰亂的漩渦,思考劉邦為什麼在統一後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中央集權下的郡國製,思考大漢初期為什麼有七王之亂。

  說到底這一切都源自周武王分封諸侯,以《周禮》治天下的八百餘年的傳承。

  《周禮》的治國理念是“以人法天”,講求人與自然的聯繫,主張社會組織倣傚自然法則,因而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之說,而《周禮》的核心就是“禮樂制度”,就是所謂的“尊尊、親親”,“尊尊、親親”的核心就是宗法制、世襲制,就是維護等級制度。

  “以人法天”是什麼意思?倣傚自然法則。自然法則是什麼?一切按照規矩來,不要違背天道。百姓要做順民,百官要做順臣,父母要慈愛,子女要孝順,各階層之間要講究尊卑,要維持等級。奴隸主可以宰殺奴隸,但奴隸不要造奴隸主的反。

  從春秋到戰國,從三家分晉到田氏代齊,從管仲變革到商鞅變法,宗法制、世襲制逐漸沒落,禮樂制度崩潰,代之而起的是霸王道,誰的拳頭硬誰就是天下第一,誰天下第一誰就是天地法則。我就是要滅你,你能奈我何?

  諸侯國爭霸兼併,彼此是競爭關係,那麼君臣之間呢?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時代的君臣就是僱傭關係,君可以炒臣的“魷魚”,臣也可以炒君的“魷魚”。今天君臣合作愉快,大家你好我好,明天反目成仇,一拍兩散。伍子胥可以滅自己的故國,鞭屍自己的舊君,可以說把“禮樂制度”踐踏得一乾二淨。這個時代類似於當今的商場,公司之間互相競爭,而公司的職員都是僱傭而來,大家爭的都是利。太史公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如此社會,哪來的“禮樂”和“和平”?

  禮樂制度崩潰,造成的惡果就是中土分裂,造成了春秋戰國六百餘年的戰亂。中土人就在思考,為什麼“禮樂制度”會崩潰?為什麼尊尊親親會失敗?為什麼當年的“樂土”變成了今日的煉獄?

  於是百家爭鳴,諸子大賢紛紛著書立說,試圖尋找一條“救世”之道,而師從《周禮》,重建“禮樂制度”,就成為“救世”的主流思想。原因很簡單,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當年的“樂土”是他們唯一的“經驗”,唯一的“救世”之道。

  當中土再一次面臨統一的契機,但中土六百餘年的戰亂即將結束的時候,如何維持統一,如何維持和平,自然就成為所有人必須思考的問題,而理所當然的,“禮樂制度”成為他們最佳的選擇。既然不能創新,既然不知道創新的東西能否維持統一和和平,那當然就“師古”,就選擇曾經成功的經驗。

  “師古”和“從今”的思想碰撞太激烈,其中牽扯的利益太大,“師古”也罷,“從今”也罷,在利益面前,社會各階層都要殊死搏鬥。

  這是時代的侷限所決定的,秦王政避免不了,王翦也避免不了,諸子學說的代表人物同樣避免不了。

  唯獨寶鼎不一樣。寶鼎的傳承是什麼?三綱五常。三綱就是指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其具體化就是五常,仁、義、禮、智、信。即便經過了近代百餘年的“革命”,這種深入中土文明血液的傳承依舊存在,存在於中土人的靈魂深處,即便你不承認也不行,它就是存在你的身心之中,影響著一代又一代,任何時刻,你一抬頭,一思考,它就活生生的出現在你的面前。

  所以說漢武帝偉大,但更偉大的是董仲舒,這位空前絕後的儒學大師造出了“君權神授”的理論,然後在此理論上造出了“三綱五常”。某個時代的中土人把孔聖人打入了地獄,其實這是一大冤屈,孔聖人的儒學和傳承中土兩千餘年的儒學是一回事嗎?該打入地獄的是董仲舒,而不是孔聖人。天上的孔聖人因此淚流滿面。

  寶鼎和這個時代的人,不,應該是和這個時代的貴族,和這個時代的諸子大賢們,其傳承完全不一樣,寶鼎無法從思想根源上理解他們,所以雙方的所思所想可以說是南轅北轍。

  寶鼎堅持中央集權,但要以封國製做為帝國高度中央集權制的過渡,而這個時代的貴族們想到的不是過渡,而是永遠的分封,徹底的分封,這不僅僅關係到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還關係到中土的統一,中土的長治久安,更關係到能否實現他們心中的樂土。

  從王翦對軍權的爭奪可以揣測到他對功勛的渴望,從他對功勛的渴望可以揣測到他對分封的強烈追求,由此可以推測到他們這些貴族對國策變革的實際態度和真實想法。假如王翦率龐大軍隊進入燕國,輔以寶鼎的國策變革制度,王翦是不是有可能挾武力而封國?

  寶鼎由此更加堅定了自己對軍權的控制。軍隊必須控制在我老嬴家的手裡,否則國策一旦開始變革,後果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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