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大秦帝國風雲錄 作者:猛子(連載中)

 
rufh1234 2010-10-27 09:53: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9 26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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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1章 大王東巡

  太尉尉僚、御史大夫馮劫和郎中令蒙嘉等大臣一致認為,公子寶鼎和王翦不會遵從咸陽的命令馬上攻打中原。咸陽逼得越凶,他們越是陽奉陰違,以各種藉口拖延攻擊時間,從而迫使咸陽在王統、分封功臣、穩定河北和中原等重大國策上做出讓步,而這種讓步將導致秦王政和咸陽宮的權威嚴重受損。

  中樞權威已經受到打擊了。武烈侯逆轉河北戰局,攻克邯鄲,等於狠狠打了咸陽中樞一個大巴掌。

  咸陽中樞在兵強馬壯形勢有利的情況下,不但未能攻克邯鄲,反而受困於河北戰場,甚至還把中原推向了岌岌可危的險境,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咸陽以付出一個丞相公的代價逼迫武烈侯重返中原,打算把失利的罪責轉嫁給武烈侯,繼而實現***上的大逆轉,誰知這個算計隨著河北大捷而徹底失敗,秦王政和咸陽宮因此顏面無光,灰頭灰臉,咸陽中樞的權威更是因此遭受重創。

  武烈侯在河北戰場上的勝利宣告咸陽中樞在東征策略上犯了重大錯誤,而在這個關係到大秦興衰存亡的關鍵時刻,策略上的錯誤是致命的,對中樞權威的打擊也是致命的,尤其這個錯誤被***上的對手所糾正和挽救的時候,對咸陽宮權威的打擊更是嚴重。

  所以尉僚等人經過商議拿出的對策就是,為了挽救受損的權威,秦王政馬上東巡,巡視中原和河北,把大王和中樞的權威直接通過秦王政的東巡,通過東巡期間拿出的一系列東征、救災、安撫和封賞等政策展現出來,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告訴河北、中原的軍政官長和兩地的庶民、前線將士,大秦的最高權威是大王和中樞,大王和中樞才是大秦的主宰,才是河北和中原的主宰。

  御駕親征不行了,那就東巡,反正這一趟必須要跑,唯有如此,才能彰顯大王的權威,才能遏制武烈侯。

  秦王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令東巡。丞相隗狀、王綰和太尉尉僚代理國事,御史大夫馮劫、駟車庶長公子豹、郎中令蒙嘉、廷尉李斯、衛尉李瑤、中尉張唐等隨其東巡,東巡的路線是中原,河北,然後經上黨、太原、河東返回關中,也就是在大秦東北方向的國土上轉一圈。

  大王巡視災情嚴重的中原,巡視剛剛開拓的河北疆土,其好處不言而喻,尤其在穩定地方形勢、遏制地方勢力的發展和加強中央對地方控制上的作用顯而易見。

  秦王政的這道命令距離他下達給河北戰場繼續攻擊的命令僅僅只有一天。

  河北接到這道命令的時候,寶鼎和公子扶蘇、王翦、趙高等人正在商議如何應對咸陽宮的“蠻橫”。秦王政口氣嚴厲地要求繼續攻擊,顯然是“惱羞成怒”,成心要葬送眼前的大好形勢。寶鼎當然不會遵從,但也沒有必要與咸陽宮“撕破臉”,最好的辦法也就是在權限內陽奉陰違。

  然而,秦王政根本不給他們陽奉陰違的機會,他要即刻出京東巡了。

  秦王東巡,意義非凡,其對地方造成的“衝擊”太大了。

  寶鼎和眾人面面相覷,情緒驟然低沉,大帳內的氣氛顯得異常沉重。

  “能否阻止?”王翦望著眉頭深皺的寶鼎,小聲問道。

  寶鼎緩緩搖頭。絕無可能阻止了,說實話,這也是秦王政在目前情況下彰顯中央權威,加強對地方控制的唯一辦法了。自己屢創“奇蹟”,功勛顯赫,實力擴展的速度越來越快,對朝政的影響和干涉也越來越強,對君王和中樞的威脅更是越來越明顯。秦王政假若就此束手無策,那後果非常嚴重,所以他此刻東巡,倒是遏制自己權勢進一步發展的最好辦法。

  歷史上大秦統一後,始皇帝曾五次巡遊天下,在最後一次巡遊中死亡,但在這之前,他曾在邯鄲攻克後,到河北巡視了一趟。歷史記載,秦王政到邯鄲後,把小時候那些非難自己母子的人全部殺了。秦王政是不是這種睚眥必報的人,無從考證,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秦王政在其執政的中後期,“巡視”天下成為他統治帝國的一個重要手段,而第一次就是統一前的這次東巡河北。

  大秦統一後,始皇帝活了十二年,在這十二年裡,他五次巡視天下,也就是說,他在統治帝國的十二年裡,大約有一半時間是在巡視帝國的路上度過的。自太史公開始,歷代史學家把“巡視”天下做為始皇帝的***之一,甚至把它做為帝國敗亡的原因之一,而理由當然就是所謂的好大喜功、窮極奢侈等等污衊之辭。

  仔細看看這段歷史,不難揣測到秦王政一次次巡視天下的原因。統一後的中土太大了,在萬里疆土上,在剛剛征服的土地上,完全實施以郡縣製為基礎的中央集權,條件太不成熟,這個制度也過於脆弱。秦王政自己也清楚,但他堅持自己的“理想”,為了實現這個“理想”,他不辭辛苦地一次次巡視天下,試圖以至高無上的君權來強行鎮制新帝國。然而,他死了,帝國再無至高無上的權威,於是帝國隨他一起變成了歷史。

  今天,秦王政果然如原有歷史一樣,開始了他的第一次“巡視”,而寶鼎毫無對策,只能被動應對。

  秦王政的這次“巡視”將毫無疑問地把他自己的權威推到一個新的巔峰,與之相對應的是,寶鼎的權勢將受到遏制,非常明顯的遏制。在這之前,中原人和河北人或許把征服他們的武烈侯當作主宰他們命運的“神”,因為秦王和咸陽距離他們太遠了,以至於他們無法親身體驗到大秦的最高權威,但等到秦王政“巡視”之後,他們將清晰地感受到,主宰他們命運的是“神”是遠在咸陽的“王”,大王才是這個世界唯一的主宰。

  如此一來,武烈侯的權威必然下降,他的威信必然受到打擊,因為他並不是這個世界的最高主宰,他的命運就像千千萬萬的庶民一樣,同樣控制在最高主宰的手中。

  秦王政選擇在此刻巡視中原和河北,正是向中原人和河北人證明,他才是這個世界的最高主宰,武烈侯不過是他的臣子,他才是這片土地上唯一的“王”。

  “叔父,我們怎麼辦?”公子扶蘇非常害怕,他一直害怕自己的父王,雖然現在他獲得了功勛,但同時他也深深陷入了王統之爭,他身不由己,被各方勢力毫不留情地***了死亡的漩渦。

  遠離咸陽了,卻距離死亡更近了,即便扶蘇是個十二歲的少年,他也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現在所面臨的處境,更能意識到大王“東巡”將帶給他何等可怕的危機。待在那座雄偉的宮殿裡,躲在母親的羽翼下,他有安全感,但他的命運決定了他終究要展翅翱翔,終究要面對各種各樣的磨難,然而,他是個孩子,他不可能像武烈侯一樣瘋狂,拿著寶劍和大王對決。

  寶鼎笑了起來,伸手拍拍扶蘇的肩膀,“什麼怎麼辦?你父王來了,你應該高興才對啊。你現在有功勛了,你可以為你父王分憂了,你可以挺起胸膛,理直氣壯地告訴你的父王,你有能力守護大秦,你有能力為大秦開疆拓土。”

  扶蘇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一股熱血從心底噴湧而出,但就在此刻,秦王政那張威嚴的面孔突然出現在他的腦海裡,那雙冷森的眼睛讓他的熱血驟然冷卻,他的心臟跳得更快了,他感到窒息。

  “叔父,我,我不行……”

  寶鼎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散,突然,他提高聲音,衝著扶蘇厲聲說道,“你是大秦的儲君,你是中土的王。”

  扶蘇駭然心驚,一張小臉霎時蒼白。

  王翦等人也是暗自吃驚,不知道武烈侯為什麼突然“瘋狂”,難道他被這個消息擾亂了心神?難道他也害怕了?

  “給我記住。”寶鼎用力抓著扶蘇的肩膀,在他耳邊大聲叫道,“你是大秦的儲君,你是中土的王!”

  “叔父……”扶蘇驚恐欲絕,強烈的窒息感讓他幾乎失去了意識。

  “告訴我,你是大秦的儲君,你是中土的王!告訴我!”寶鼎驀然狂吼。

  王翦等人吃驚地望著殺氣騰騰的寶鼎,心裡突然湧出一股寒意。

  “說!快說!”寶鼎瘋狂地吼著。

  扶蘇害怕到了極致,他望著寶鼎獰猙的面孔,腦裡一片空白,急切說道,“我是大秦的儲君,我是中土的王。”

  “我聽不到!”寶鼎一手抓著扶蘇,一手用力揮舞著,縱聲大吼,“告訴我,快告訴我。”

  扶蘇又說了一遍。

  “我聽不到。”寶鼎依舊狂吼,“我聽不到!”

  扶蘇支持不住了,他閉上了眼睛,用盡全身的力氣吼了出來,“我是大秦的儲君,我是中土的王!”

  這一吼,他心裡的恐懼突然減去了幾分,身體裡的血液突然奔騰起來,他的心臟劇烈跳動著,跳動的聲音就像戰鼓擂動一般驚天動地,接著他什麼也聽不到了,他的血液在身體裡咆哮,沸騰,他感覺自己要爆炸了。

  扶蘇的小臉突然漲紅,他猛地掙脫了寶鼎的手,揮舞著雙臂,聲嘶力竭地瘋狂吼叫,“我是大秦的儲君,我是中土的王!”

  稚嫩而暴戾的吼聲在大帳裡一遍遍迴蕩。

  寶鼎突然從瘋狂中冷靜下來,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王宮里長大的扶蘇太懦弱了,就像羊圈裡的羔羊,但大秦是虎狼之國,大秦需要如狼似虎一般的君主,如果十二歲的扶蘇繼續待在羊圈裡,大秦的未來依舊黯淡。

  從今天開始,我要讓你蛻變,變成一頭猛虎,一頭縱橫天下的猛虎。

  王翦等人目瞪口呆地望著扶蘇,望著被寶鼎逼得像瘋子一般手握雙拳在大帳裡瘋狂吼叫的扶蘇,心裡的寒意無限暴漲,然後他們看到了寶鼎臉上那得意的笑容。

  扶蘇每喊一遍,心裡的恐懼就減少一分,身體裡的熱血就增長一分,他忽然發現,自己不再恐懼,不再害怕,自己就像剛剛離開母親羽翼的雛鷹,迎著呼嘯的狂風展翅翱翔,自己就是這片天地的主宰。

  王翦等人的眼神漸漸凌厲,尤其公孫豹,更是瞪大一雙眼睛怒視著寶鼎。這話能說嗎?能喊嗎?能當著大家的面肆無忌憚地吼出來嗎?扶蘇被逼著吼出來了,他從此再無退路。大家被逼著聽到了吼聲,從此就在一條船上,再也下不去了。

  秦王政要逼著寶鼎讓步,寶鼎則逼著扶蘇和大家一起赤膊上陣,非要和秦王政鬥個你死我活,王統之爭就此進入高潮。

  扶蘇的嗓音嘶啞了,力氣耗盡了,終於停了下來。

  他睜開眼睛,望著寶鼎,又看看四周的王翦等人,沉默了片刻,忽然說道,“我懂了!”

  寶鼎笑著拍拍他的後背,以示嘉許。

  “你狠!”公孫豹手指寶鼎,怒氣衝天地說道,“你狠!你太狠了!你的劍不但殺敵人,連自己人也砍。你狠!”

  寶鼎搖搖頭,平靜地說道,“我們必須盡快扼殺大饑荒,否則我們即使滅亡了趙國,也會被接下來的大饑荒所拖累,一旦中原和河北陷入大混亂,我們難逃罪責,為此我們必須結束河北大戰。”

  “大王即刻東巡,等於逼著我們繼續作戰。我們繼續打,難逃罪責,不打,與咸陽直接對抗,罪責更重,現在可以說是走投無路了,但我們必須做出選擇,是打還是不打。”

  寶鼎望著王翦等人,笑著說道,“繼續打下去,中原局面難以收拾,我和扶蘇承擔責任,你們則被陸續剝奪兵權,趕出軍隊。大王為什麼東巡?無法是中原出問題的時候,他來力挽狂瀾,然後一個個收拾我們。”

  歷史上河北最後一戰的三路大軍統率分別是王翦、羌廆和楊端和。大戰結束後,羌廆(hui)和楊端和的名字在後續統一大戰中再沒有出現。王翦則在攻楚之前被解除了兵權。滅趙是統一大業的關鍵,這三位統率的功勛之大可想而知,但秦王政為什麼要剝奪他們的兵權?

  在史籍上,我們可以看到,趙國滅亡後,秦軍統率除了王翦王賁父子外,就是蒙氏父子,馮氏,然後就是蒙恬、李信、屠睢、任囂、趙陀等一批將領。統一大戰乃至其後的南征北伐,前後不過十幾年,為什麼王賁、羌廆和楊端和這些正當盛年的統率被秦王政棄置不用?

  這些人不可能在這段時間都死了,被秦王政棄用的唯一解釋就是他們都是權力博弈的犧牲品。

  寶鼎思前想後,危機感越來越強烈,如果他不能說服這些統率們聯手對抗秦王政,那秦王政這次東巡可能就是他們被趕出軍隊的開始,寶鼎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將因此而付諸東流。

  “你打算怎麼辦?”王翦不動聲色地問道。

  “河北大捷,該拿功勞的人都拿到了,不該拿的也拿了。”寶鼎笑道,“有些人老了,拿到這份功勞後,也就了無遺憾,但子孫後代的榮華富貴還要靠我們去守護,所以時機合適的情況下,他們可以回家頤養天年,以便騰出位置來,給那些不該拿到功勞但也拿到功勞的人。”

  王翦微笑點頭,知道寶鼎無奈之下,不得不在軍隊控制權上向秦王政做出讓步,以便求得與秦王政的妥協。

  “這事,還得你出面。”王翦說道。

  寶鼎抬頭望向公孫豹。公孫豹冷笑,“你還記得當初的承諾嗎?”

  “我無時無刻不在努力。”寶鼎說道,“武安君的冤屈肯定要昭雪,但這次我們在朝堂上贏得了丞相公的位置,這對我們的未來至關重要。此刻如果我們繼續牢牢把持軍隊,必然激化與咸陽宮的矛盾。大王突然決定出京東巡,把我們逼得進退失據,其真正的目標還是軍隊的控制權,所以我們只有讓步。”

  “你記得就好。”公孫豹嘆了口氣,“我會主動請辭。白氏和司馬氏也不會有問題,他們家的小輩趁此機會都在軍中立足了,此仗過後,他們也沒有必要繼續留在軍中。至於桓齮,早已心灰意冷,如果不是你請他在軍中幫你一把,他也不會重返軍隊。”

  停了一下,公孫豹望向王翦,“你不能離開,老秦人還需要你這桿大旗,目前我們還找不到可以代替你的人。”

  寶鼎看看王賁,欲言又止。

  “王賁的資歷可以與蒙武相比嗎?”公孫豹直言不諱地說道,“所以上將軍必須再堅持幾年,等到王賁的戰績躍居大秦第一,他就可以回家養老了。”

  王翦笑了起來,“不要放肆,我現在還是你的官長。”

  公孫豹嗤之以鼻。

  寶鼎和眾人又商談了一下細節,然後決定馬上返回中原。

  “不再奏請咸陽?”王翦問道。

  “大王既然要東巡,我當然要保證中原的安全,中原的軍隊當然要火速撤回。”寶鼎冷笑道,“再說,我總要給他一個藉口,總不能讓大王背負薄情寡義兔死狗烹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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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2章 變故

  武烈侯集結中原全部力量攻打河北,中原空虛,這對齊楚兩國來說都是個機會,但齊國因為對災情嚴重估計不足,湧入境內的趙國災民太多,再加上因為合縱抗秦消耗了太多國力,導致大饑荒在隆冬之後來了個大爆發。齊國迫不得已,只好中斷了對趙國的援助,先前所定的策略就此失敗,不但無力爭搶河北,更無力染指中原。

  齊國之所以撕毀與秦國的盟約,與趙國合縱抗秦,其目的是利用趙國消耗秦國,待兩國兩敗俱傷,齊國則漁翁得利,出兵搶奪河北,以此來發展齊國。這一策略出自齊王建和國相後勝的謀劃,也符合臨淄合縱主戰派的利益。臨淄朝堂上的矛盾雖然激烈,但各方勢力的最終目的還是發展齊國,重建齊國的輝煌,所以當利益一致的時候,自然就能擱置矛盾,攜手合作。

  然而,天不遂人願,河北大戰開始後,大災席捲大河南北,接著秦國的武烈侯重返中原,把中原全部力量調到河北戰場作戰,這兩個重大變故讓齊國的如意算盤徹底落空。此刻中原空虛,齊國還有機會馬上調整策略打中原,可惜,臨淄還在討論如何改變策略的時候,秦軍已經摧枯拉朽一般攻克了邯鄲。如此一來,河北大戰再無懸念,秦軍穩***勝券,隨時可以返回中原作戰,這迫使齊國不得不放棄攻打中原的想法。

  秦國吞併了趙國,下一個目標顯然就是齊國,而齊國有大饑荒,策略上的錯誤又導致國力嚴重受損,臨淄只有再建齊秦盟約,以贏得恢復時間。國相後勝在得知秦軍攻陷邯鄲後,馬上派出使者趕赴中原,試圖與武烈侯談判,重建兩國連橫盟約。

  至於楚國,因為壽春的權力博弈非常激烈,李太后和楚王悍只能依靠秦國的支持頑強支撐,所以楚國不會輕易撕毀秦楚盟約,最多也就是在中原大亂的時候順便撿點便宜。

  中原局勢看似緊張,其實危機並不嚴重,但清晰認識到這一點的人並不多,尤其當韓魏兩國叛逆在齊楚兩國的暗中支援下發動了更兇猛的攻擊後,中原頻繁向咸陽告急,向武烈侯求援。

  武烈侯終究還是放不下中原,在拿下邯鄲和東陽之後,大軍馬上調頭南下,近六十萬人馬日夜兼程,重返中原。

  中原局勢驟然逆轉,齊楚兩國驚恐不安,韓魏叛逆更是急速撤離。

  桓齮、司馬鋅、蒙武率中原地方軍和新軍抵達大梁的時候,楊端和統率的中原主力也到了河北鄴城,距離大河已經不遠了,但就在這個時候,滯留邯鄲的武烈侯突然急令楊端和率軍重返邯鄲,河北戰場出現了新的變化。

  =

  武烈侯從呼沱水前線回到邯鄲要處理很多事情,首先要在邯鄲和東陽重建地方府署以穩定新佔領土,其次就是乘著大河封凍的良機,馬上派軍隊攻佔鉅鹿郡。

  這個時代的大河出海口在滄州北部,大河從中原白馬地段轉向東北,把河北一分為二。鉅鹿郡就在大河河北段的東面,也是連續兩年大災的重災區。大饑荒爆發後,鉅鹿郡大部分庶民已經逃往齊國,小部分則逃到中山和燕國。

  武烈侯擔心齊燕兩國乘機出兵搶佔河北土地,所以回到邯鄲後,馬上派王賁、辛勝率軍攻佔鉅鹿郡,命令章邯兼領邯鄲和東陽兩地的地方官長,安撫郡縣,組織人力準備春耕。

  接下來就是處置戰利品。趙國現在一窮二白,但這並不意味著它就沒有戰利品,礦山、作坊、工匠等等都是無形財富,不過這些財富早就是蓼園的囊中之物。按照當初咸陽的承諾,這些財富將做為蓼園巨賈支援西南策略的補償。

  郭氏找到了武烈侯,懇請武烈侯保全郭氏的財富。

  “武烈侯,遵照你的囑託,那個人及其家眷都已經得到了妥善安置。”

  郭奉知道郭氏沒有完成與武烈侯的“交易”,武烈侯可以以此為藉口大肆掠奪郭氏的財富,所以他只好抱著一絲僥倖,硬著頭皮上門哀求。

  郭奉嘴裡的“那個人”就是長安君公子成蛟。當日在中原,武烈侯特意把公子嬰介紹給郭奉,其暗示之意非常明顯。郭奉心領神會,回到邯鄲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通過郭開,把長安君成蛟秘密轉移了。當時邯鄲雖然非常混亂,但像長安君公子成蛟這樣的人物想乘亂逃亡還是非常困難,畢竟他是秦王政的親弟弟,還有一定的價值,也只有國相郭開才有辦法讓他“人間蒸發”。

  武烈侯微笑點頭,“他很安全嗎?”

  “沒有人知道他還活著。”郭奉看到寶鼎臉上嘉許的笑容,心裡暗自鬆了口氣,只是他很疑惑,不知道武烈侯為什麼要保全公子成蛟?公子成蛟不但是個謀反的逆臣,還是個叛國的賊子,雖然他逃到趙國後,秦王政並沒有派人刺殺,但也絕不會讓他重返秦國。公子成蛟是權力博弈的犧牲品,他的背後都是陰謀,這些陰謀見不得光,所以公子成蛟沒有繼續活下去的理由。

  寶鼎想了一下,問道,“他現在怎麼樣?”

  “我把孩子的事情告訴了他,他想見孩子一面。”郭奉低聲說道,“他早就做好了死亡的準備,唯一就剩下這麼個願望。”

  寶鼎遲疑了片刻,又問道,“你可曾提到我?”

  “沒有,沒有。”郭奉急忙搖手,賭咒發誓沒有洩漏分毫,公子成蛟根本不知道此事的背後是武烈侯在暗中***控。

  “他沒有懷疑?”

  “他曾問過我為什麼要救他,我把此事推到郭開頭上了,說我只是奉命行事。”郭奉小心翼翼地說道,“我想,他應該猜不到這件事的緣由。”

  寶鼎看著郭奉,笑道,“你是不是也想知道原因?”

  “不,不……”郭奉臉色大變,說話都不利索了,“這事和武烈侯沒有任何關係,純粹是我郭氏的私事。”

  寶鼎笑著點點頭,又問道,“你有什麼打算?”

  郭奉驟感窒息。這句話含意太複雜,他一時間參詳不透,情急之下躬身說道,“一切聽武烈侯的安排。”

  “河北的局勢你應該清楚。”寶鼎一語雙關地說道,“假如李牧死了,被趙王殺了,郭氏自然有功。憑此功勛,你郭氏保住現有的財富絕對沒有問題,但假如李牧掌控了局面……”

  郭奉的臉色再度變化,目露驚駭之色。李牧當真投降了?武烈侯和李牧之間到底有什麼秘密?

  “你知道公子嘉嗎?”寶鼎問道。

  郭奉豁然省悟。公子嘉是廢太子,但李牧和代北勢力一直在暗中支持公子嘉。這幾年趙國朝堂上矛盾激烈的根源其實就是王統。趙王遷沒有誅殺自己的兄長公子嘉,一直把他幽禁在邯鄲,其目的就是用他來要挾李牧和代北勢力。現在李牧手裡有大軍,又掌控著趙國的命運,他完全可以憑藉武力廢黜趙王遷,把公子嘉推到大王的位置上。

  假如公子嘉做了大王,郭開必死無疑。郭開一死,郭氏最後一絲希望破滅,郭氏雖然不至於家破人亡,但財富極有可能被洗劫一空。

  “你知道公子嘉現在在哪?”寶鼎又問道。

  郭奉搖搖頭,心裡掠過一絲不詳的念頭。

  “據我得到的消息,他和燕國太子丹在一起。”寶鼎說道,“燕國的軍隊已經撤到易水一線,也就是說,公子嘉得到了燕國的庇護。”

  李牧,公子嘉,再加上燕國太子丹,這三個人聯手會幹出什麼事,不用猜都知道。

  燕國非常需要代北和中山這兩個屏障,所以燕國需要李牧和他的代北大軍,假如趙王遷打算對李牧下手,太子丹不可能坐視不理,不可能任由趙國內訌,任由局勢崩潰,最終讓燕國去直接面對秦軍的攻擊,所以太子丹肯定要出手。

  寶鼎也是剛剛得到這個消息。宗越通過燕國的一些老關係獲悉了這個情報,然後第一時間稟報了寶鼎,寶鼎當即意識到自己對局勢的預測可能出現了錯誤。

  這場大戰的歷史軌跡已經發生了變化。歷史上李牧先被趙王殺了,然後秦軍在東陽俘虜趙王,最後邯鄲投降。現在顛倒了,秦軍先行攻克邯鄲,而趙王遷逃到了中山,李牧至今還活著。秦軍以摧枯拉朽之勢把趙國最後的力量逼到到了中山,而中山又緊鄰燕國,這就使得局勢充滿了變數。

  假如燕國出手干涉,可以想像燕國的選擇是什麼?是選擇擁有趙國最後武力的李牧,還是選擇在最後關頭依舊要自相殘殺的趙王遷?大王只要是趙國宗室都可以做,而趙國的武力卻只有李牧才能掌控,所以燕國的選擇必然是李牧,而不是趙王遷。

  寶鼎預感到河北戰場要發生重大變故,隨即命令楊端和率中原主力重返邯鄲,同時命令王賁即刻橫掃鉅鹿郡,然後從鉅鹿郡的河間方向威脅中山,與呼沱水一線的北部軍形成夾擊之勢。

  郭奉聽到公子嘉和燕太子丹在一起,馬上就想到了“兵變”。假如李牧被趙王遷逼得走投無路了,那他只發動兵變,這是唯一保全他自己的辦法。一旦趙王遷被廢,郭開被殺,河北局勢突變,郭氏將何去何從?

  “我馬上派人去中山。”郭奉當即說道,“武烈侯,請給郭氏一點時間。”

  寶鼎鄭重點頭,“局勢說變就變,如果郭相國遲遲下不了決心,我可以肯定的說,他很快就會死在李牧的劍下。到了那個時候,我照顧郭氏的理由就沒了,郭氏只能離開河北遷徙南陽。”

  郭奉暗自吃驚,急忙懇求道,“武烈侯,請相信郭氏一次。”

  寶鼎搖搖頭,“我不抱太大希望。以我看,你還是叫族人做好遷徙南陽的準備,我保你郭氏衣食無憂。”

  郭奉還想再說,但寶鼎搖搖手,阻止了他,“從長遠來看,郭氏遷徙部分族人於南陽並不是壞事,留一條退路總不會錯。”

  郭奉若有所思,想到寶鼎的封地就是南陽,旋即又想到了長安君公子成蛟,於是他試探著問了一句,“是否把那個人帶到南陽?”

  “我會兌現自己的諾言。”寶鼎笑道,“當然,如果郭氏能在這個關鍵時刻為統一大業建下功勛,我相信咸陽的大王一定不會吝嗇封賞。”

  郭奉再不多言,躬身告退。

  =

  秦王政東巡的速度非常快,十日內便抵達洛陽。

  武烈侯聞訊,飛速趕赴中原。

  兩人於大梁相見。兄弟見面,各有一番感慨。秦王政看到寶鼎已經是英氣勃勃的青年了,今年加冠禮,寶鼎就算成人。放眼看看中土,能和寶鼎相比肩的年輕權貴有幾個?寶鼎天縱奇才,功勛卓著,實力強悍,勢力龐大,如今已經隱約可以與咸陽相抗衡。

  秦王政暗自嘆息。沒有看到寶鼎的時候,秦王政有強烈的自信擊敗他,如今看到其本人,秦王政感受到了一股撲面而至的重壓,這股重壓讓其不再自信。寶鼎終於變成了雄鷹,這只雄鷹志向高遠,一個小小的咸陽根本不在他的視線之內,這才是秦王政最為頭痛的事。

  寶鼎眼裡的秦王政變了,不再是心目中的千古一帝,而是像中土其他諸侯國的大王一樣,沉迷於權力,把博弈當作畢生的事業,把君權至上當做其人生最高的目標。寶鼎很疲憊,也很厭倦,所以再見秦王政的時候,他發自內心的憎惡這位大王,甚至有一點仇視這位大王。

  帝國在你的統治下,十五年就分崩離析,中土千千萬萬的生靈因為你而無辜死去,如今我不顧一切地去拯救你的帝國,去拯救中土的生靈,但你呢?你把我當作對手,當作必欲殺之而後快的敵人,現在更是親自跑到中原來逼迫我向你低頭,你以為我不敢拔劍?我不是不敢拔劍,我是不願拔劍,唯恐禍及中土,禍及生靈,但假如你把我逼得走投無路了,那對不起,我即使變成了塗炭生靈的惡魔,我也要滅了你。

  但滿肚子怨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在心裡發洩一下可以,最終還得面對現實。寶鼎和秦王政之間不僅是實力上的差距,他們是君臣,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君臣不存在利益上的一致性,君臣之間的矛盾若想得以緩和,然後實現彼此利益上的最大化,必須要用大智慧。造反、叛亂、弒君永遠是代價最大的暴力手段,就今日的局面和未來帝國的命運來說,寶鼎必須要用大智慧去贏得最大化的利益。

  寶鼎以滿面笑容掩蓋了心裡的憎惡,但他不再像過去那樣畢恭畢敬,言辭上也不再像過去那樣謙恭小心,或許是因為獲得了勝利和功勛,他的腰桿硬了,膽氣壯了,雖說不上驕橫跋扈,但那股矜持和傲慢卻異常的濃烈。

  兄弟兩人秉燭長談。寶鼎以當前中土形勢和統一大業的趨勢為基礎,詳盡闡述了自己的一些治國思路,但他在關鍵地方說得很含蓄,畢竟歷史在他的推動下正在改變,歷史軌跡的偏差隨著統一進程的發展,必然會影響到國策,這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即便是秦王政和中樞,也不得不順應歷史的潮流去調整治國策略。

  寶鼎明確表達了妥協的意思。其實不論是中原大戰還是河北大戰,寶鼎都把功勞分給了關東人,蒙氏和馮氏從中受益,他們在軍中依舊是一股大勢力,這本身就是妥協,只不過秦王政需要的是對軍事的全部掌控權,包括軍隊的統兵權。

  秦王政對寶鼎的讓步很滿意,此次東巡最主要的目的還是達到了,所以他對寶鼎不經中樞同意,就以中原形勢危急為理由把中原大軍撤回一事不予追究了。不管怎麼說,寶鼎手裡有臨機處置大權,執意追究的話擺明了就是撕破臉了。

  “河北還有大戰嗎?”秦王政對此很關心。從他的立場出發,他更關注的是何時吞滅趙國,而不是如何拯救災民,如何盡快扼殺大饑荒。

  “應該還有一場大戰。”寶鼎把自己對河北局勢的分析大概說了一下,“關鍵是郭開。假如郭開非常果斷,下手夠狠,李牧必死。相比起來,李牧考慮的問題就多了,畢竟兵變也罷,更換王統也罷,都是傷筋動骨的大事,稍有不慎就完了。”

  秦王政想了一下,稱讚道,“你的決策我支持,的確應該結束河北大戰,否則何以激化趙國內部的矛盾?李牧一死,河北就沒有大戰了,這對我們攻打齊國非常有利。”

  “大王準備打齊國了?”

  秦王政詫異地看了寶鼎一眼,“怎麼?你的下一個目標不是齊國?”

  寶鼎搖搖頭,“我的下一個目標是楚國。”

  秦王政微微皺眉,馬上問道,“在西南策略完成之後?”

  “三年之後。”寶鼎笑道,“我估計西南策略三到四年內肯定能完成。”

  三到四年?秦王政冷笑,看樣子,這三四年裡煩心的事會接踵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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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 有子胡亥

  秦國的下一個吞併目標是齊國還是楚國,其實一目瞭然,當然是齊國。

  寶鼎卻要打楚國,秦王政不能理解,質詢寶鼎。

  寶鼎做了一番解釋。

  趙國的滅亡指日可待,不足為慮。

  燕國也不在考慮之列。燕國偏居於東北,其邊境與匈奴人和東胡人接壤,而東胡人因為在漠東地區受到匈奴人的不斷***,生存空間越來越小,不得不向遼東轉徙,這導致燕國和東胡人的戰爭越來越激烈。這也是燕國國力持續損耗,實力一直得不到增長的重要原因。

  想當年燕昭王時代,燕國也是中土一霸,麾下文臣武將雲集,樂毅更是帶著五國聯軍差點滅了齊國,如果不是燕昭王死了,齊國早在四十多年前就滅亡了。其後燕國也有捲土重來的機會,但匈奴人和東胡人崛起於大漠,對燕國的威脅越來越大,燕國不得不重兵鎮戍東北邊疆,更在東北邊疆大修長城。以燕國的國力,修建數千里長城,對國力的損耗可想而知。

  自太史公之後的史學先賢們,對秦長城口誅筆伐,事實上秦始皇不過是把秦、趙、燕三國長城連在了一起,其工程量不值一提。秦國的西北疆長城是昭襄王時期所築,趙國和燕國的北部長城也在同一時期所築,距離秦始皇時代大約五十到八十年左右。

  秦、趙、燕三國的北疆長城工程量浩大,以當時三國的國力在蠻荒之地修築長城,其困難太大,沒有幾十年完成不了。三國修長城的時間段和匈奴人、東胡人、大月氏人等北虜諸種的逐漸強大相符合。當北虜的入侵越來越頻繁的時候,長城的長度不斷增加,以至於三國長城加在一起接近萬里。由此可以推測到,三國的中樞肯定已經意識到來自大漠的威脅和中土統一的重要性,可見中土北疆長城的修築和中土統一大業的進程之間存在著必然的聯繫。

  在長平大戰之前,秦趙兩國是中土雙雄,都有統一的實力,最終兩虎相爭,兩敗俱傷。燕國沒有這樣的實力,在它失去消滅齊國的機會後,就退出了中土爭霸的舞台,從此陷入為生存而苦戰的窘境。中土諸侯國欺負它,北虜人也欺負它,它自己也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導致決策連續失誤,與趙國的戰爭更是連番失利,實力進一步縮減。

  所以今天的燕國在實力上根本不是秦國的對手,但秦國若要吞滅它,就面臨著北部邊疆驟然擴大的問題。北疆區域大了,北虜敵人更多了,需要的鎮戍兵力也就更多,這將嚴重消耗國力,非常不利於秦國吞滅齊國和楚國。

  秦國佔據趙國的代北是整個北疆戰略的需要,而佔據燕國的遼東目前卻看不到戰略意義,因此秦國完全沒有必要在吞滅趙國之後,千里迢迢轉戰燕國。

  在寶鼎看來,打燕國實際上得不償失,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打下來了還要重兵戍守,還要和東胡人打仗,消耗了國力卻無益於***統一大業,相比起來,倒不如秦燕繼續結盟,讓燕國繼續盤駐東北,秦國乘機集中所有力量攻打齊楚。打下了齊楚,中土就剩下一個小小的燕國,這對秦國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

  歷史上秦國滅了趙國後,僅僅過了兩年,估計是等到大饑荒過去之後,秦王政就以荊軻刺秦為藉口,發動了攻燕大戰。這一戰前後也打了一年多時間,可以想像遠征大戰的耗費之巨。打下來之後要駐軍,這又要耗費。燕國殘餘力量逃到遼東,肯定要反攻,所以在王賁遠征遼東之前,小規模的戰鬥肯定存在,這又是耗費。假如把這些耗費全部用來攻打齊楚兩國,想必可以大大減輕這段時間秦國國力的損耗。

  荊軻現在在江南,太史公所撰的傳奇故事“荊軻刺秦”是不會再出現了,但如果秦王政要打燕國,即使沒有藉口也可以。寶鼎費盡口舌,把燕國說成了“雞肋”,其用意就是打消秦王政在滅趙之後,乘勝攻打燕國的想法。

  秦國接下來的目標不是齊國就是楚國。從地理位置和戰略角度來說,秦國的確應該先打齊國,而不是楚國,但歷史上秦國偏偏在耗費巨力拿下半個燕國後,調頭去打魏楚兩國。王賁滅魏,而李信和蒙武則被楚軍打敗了。

  李信和蒙武攻楚失敗,從歷史上的隻言片語來推測,其轉折點就是昌平君的叛亂。李信大敗於楚,其後依舊受到秦王政的重用,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出來,秦王政並沒有把失敗的責任歸咎於李信。

  於是由此產生了一系列疑問。秦國為什麼在滅趙之後,置中原而不顧,長途跋涉遠征燕國?打完燕國,打中原魏國是對的,但為什麼要同時打楚國?昌平君又為什麼要叛亂?其後他又怎麼成了楚國的大王?

  統一這段歷史本應波瀾壯闊,史籍上應該大書特書,但因為秦國十五年就滅亡,而滅亡秦國其後再次統一中土的偏偏是楚人,所以這段歷史就被有意簡化了。試想秦王政在太史公的筆下都是暴君,那暴君的功業豈能大書特書?歷史記載的過份簡單導致秦王政執政的三十多年裡充滿了迷霧。

  寶鼎身處這個時代,知道了這層迷霧後面的許多秘密,但遺憾的是,他在改變歷史,而歷史軌跡的偏差導致很多秘密不再存在。不過就統一戰爭來說,寶鼎還是希望歷史軌跡不要發生太大的偏差。

  假如秦國置中原而不顧去打燕國,是因為大饑荒肆虐中原導致餓殍遍野,民不聊生,攻打魏國不但在道義上要遭到譴責,秦國也要為救災和災後重建付出重大代價,那麼從今日中土大勢來說,秦國就沒有理由千里迢迢遠征燕國了,而應該養精蓄銳,攻打齊楚兩國。

  齊國為什麼在秦國統一大戰期間自始至終作“壁上觀”?歷史沒有說明原因,但說齊國膽小不敢打,或者沉迷於享樂,或者奸佞***,這都經不起推敲。任何一個諸侯國的大王和權貴,尤其像後勝這樣的外戚權貴,首要考慮的都是自身的利益,而自身利益的保障是建立在王國的存亡上,所以在秦國橫掃中土期間,齊國不可能視而不見置若罔聞。

  考慮到歷史的缺失,尤其是統一期間歷史的缺失,寶鼎有理由懷疑,齊國在這段時間裡的歷史被人為地抹去了,就像秦國統一時期的丞相昌平君、隗狀都不載於歷史一樣。至於抹去的原因,寶鼎無從知道,但寶鼎從自己這幾年的經歷來看,齊國一直在合縱抗秦,雖然它沒有派出軍隊直接參戰,但它給其他諸侯國的援助尤其給趙國的援助從來就沒有中斷過。齊國名義上是保持“中立”,與各國都保持正常的貿易往來,但實際上這個“貿易往來”是有選擇對象的。齊國不可能沒有雄心壯志重建昔日的霸主輝煌,相反,他們為了這個目標,一直在不懈努力,只不過他們的策略失敗了,他們的努力沒有成功而已。

  秦國打齊國,是強強對抗,如若齊楚再聯手,秦國就有麻煩了。楚國和齊國相比,實力要差一些,再加上壽春的政局遠比臨淄混亂,所以未來幾年,楚國是最好的目標。打楚國,攻佔淮水南北,秦國就對齊國形成了三面包圍,那時候再打齊國,把握性就非常大。

  寶鼎現在根本不敢奢望齊國還是像原有歷史一樣,在統一大戰期間一兵不發,直到最後獻國投降。他和秦王政,還有咸陽中樞想法都一樣,秦齊之間必有一場決定中土命運的大戰,這一場決戰只要贏了,秦國必將統一中土。

  把最強的對手放到最後解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寶鼎把未來的統一思路詳細解說,反覆強調下一個目標是楚國。為了一戰決勝負,他提出暫時養精蓄銳,然後以舉國之力發動這一場戰爭。

  秦王政一直沉默,他想得更多,他必須想清楚,寶鼎為什麼一定要先打楚國?從軍事和戰略角度來說,寶鼎的建議沒有錯誤,但寶鼎如此積極謀劃,其背後必定有巨大的利益追求。

  “扶蘇怎麼樣?”秦王政試探了一句。

  “戰績顯赫。”寶鼎笑道,“大王是否打算封其為君?”

  秦王政最不願意討論的就是這事,但寶鼎卻偏偏逼他表態,這讓他頗為惱火。

  “你是不是有意讓他率軍攻打楚國?”

  公子扶蘇的身體裡流淌著楚國王族的血液,他的母親是楚國的公主,他的外祖父現在是楚國的令尹,他的身上深深烙印著楚人的痕跡。這是秦王政對扶蘇最不滿意的地方,宗室大臣和老秦人對此也是耿耿於懷,但秦王政遲遲不願立儲,關東人在立儲一事上也是自有主張,他們也有自己中意的對象,這使得武烈侯有機會說服宗室和老秦人,聯合楚系一起把扶蘇推上儲君之位,由此換取楚系在朝堂上的支持。

  扶蘇出鎮中原,王綰一躍登頂做了丞相公,就是雙方合作的成功例子。三方勢力同處一個利益集團,對朝政有著決定性影響。但儲君不同於丞相公,把一個秦王政不滿意的公子扶上儲君之位,難度太大。

  去年扶蘇拿到了穩定中原的功勞,今年扶蘇又拿到了攻克邯鄲的功勞,下一步他將拿到滅亡趙國國祚的功勞,然而,在咸陽宮的巨大阻力面前,這些功勞遠遠不夠,不足以把他推上儲君之位,所以要打楚國,要讓扶蘇親手滅亡楚國國祚,由此贏得宗室和老秦人的絕對支持,贏得秦王政對他的讚許,這樣扶蘇問鼎儲君的希望將大大增加。

  寶鼎無意隱瞞,微笑點頭,“他在中原再待幾年,功勛和威望都有了,再加上我和上將軍的輔佐,攻克楚國不成問題。”

  秦王政陷入沉默,良久,他皺眉問道,“將來,是不是讓高出鎮江東?”

  秦王政對公子高出鎮一事一直心存憂慮,擔心寶鼎另有圖謀,所以不失時機地試探了一下。

  寶鼎搖搖手,絕口不提公子高,“再過三四年,將閭他們幾個都長大了,都可以出鎮地方。”寶鼎直言不諱地說道,“中土統一,疆域遼闊,咸陽靠地方官員控制數千里之外的郡縣,顯然不現實。嶺南距離咸陽有多遠?遼東距離咸陽又有多遠?地方官員的忠誠度如何保證?所以,王子出鎮地方,是中央牢牢控制地方的最好解決辦法。”

  秦王政想了一下,說道,“將來可能有兄弟鬩牆之禍。”

  “統一之後的首要之務是穩定。”寶鼎說道,“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難。世上的事沒有一蹴而就的,也沒有盡善盡美的。就治國來說,國策必須依據王國的發展而調整。分封功臣的弊端的確太大,有諸侯割據之禍,此策不可用,所以我的想法是修改封君制,大量分封王子,但分封王子同樣有弊端,而解決的辦法就是在王國穩定之後,以雷霆手段,果斷削藩。”

  “削藩?”秦王政望著寶鼎,搖搖頭,“讓他們把吃進嘴裡的東西吐出來,難啊。你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了。”

  “大王吞併六國,統一四海,有雷霆之威。”寶鼎笑道,“大王難道連這點自信也沒有?”

  “既然後患無窮,為什麼要留下後患?”秦王政搖手道,“寡人不同意分封,原因就在如此。”

  寶鼎望著他,苦口婆心地勸道,“凡是都有個過程,國策也是一樣。一匹飛奔的戰馬如果讓它突然轉彎,必定人仰馬翻,所以在轉彎之前,必須先減速,以便及時做出調整。”

  秦王政不想在這件事上和寶鼎爭論。有關分封的事,兩人早在私人書信裡反覆討論過。秦王政不同意寶鼎的看法,他認為人性的貪婪會導致此策失控,最終歷史倒退,王國再次陷入***和戰爭。

  寶鼎著眼的是現在,是統一後的穩定階段,而秦王政考慮的是將來,是王國未來的發展。兩者出發點不同,追求的利益不同,因此誰也說服不了誰。

  接著兩人談到了賦稅問題。賦稅乃王國之根本,尤其現在統一時期,賦稅的多寡直接關係到戰爭勝負。談到賦稅必然涉及到財經政策,而財經政策的核心就是農工商政策。結果兄弟兩人再次爭執起來。

  寶鼎堅持“農商並重”,秦王政則堅持“重農抑商”。這兩個策略中,最關鍵的就是土地政策。秦國的土地政策是“計口授田”,而寶鼎從未來人口驟增和土地總量不足的矛盾出發,提出土地有限度的私有買賣,以便巨賈富豪們把更多的錢財投到土地上,激發農耕的積極性,增加糧食產量,增加田租的收繳總量。按照寶鼎的策略發展下去,必然出現“土地兼併”問題。土地兼併一旦失控,必然影響到王國的穩定和發展。

  在這個國策上,寶鼎著眼於解決人口和土地的矛盾,而秦王政則關注土地私有買賣所導致的一系列後果。

  兄弟兩人各不相讓,最後秦王政主動讓步。考慮到大河南北大饑荒造成了人口大量流失,土地大量荒蕪,河北和中原急需恢復元氣,秦王政同意寶鼎實施一系列有助於農工商發展的政策,但土地嚴禁私人買賣。在這一點上,秦王政絕不妥協。

  兄弟兩人談了一夜,爭執了一夜,各有收穫,不過在幾個關鍵性的問題上,秦王政都沒有讓步。

  秦國的下一個目標是不是楚國?如果攻打楚國,公子扶蘇是不是秦軍統率?秦王政始終沒有給出正面回答。秦王政語意雙關地告訴寶鼎,他反對外戚掌權,外戚掌權首先考慮的是自身利益,私利凌駕於王國利益之上,最終必將傷害王國。

  這句話讓寶鼎苦嘆無語。秦王政的性格太過倔犟,這不是認死理嘛,雖然道理是不錯,但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一個君王不能變通,必將影響王國命運,或許帝國的悲劇,正因為秦王政的這種執著性格

  分封王子的事也給秦王政拒絕了。統一中土,文臣武將功勛纍纍者太多了,而分封王子其實也就是分封宗室,如此一來,文臣武將們怎麼想?王子和宗室因為身份高貴就可以不勞而獲,享受最大的權力和最多的財富,而文臣武將們累死累活卻只能“喝口湯”,將來誰給大王賣命?誰為王國衝鋒陷陣?

  天亮後,寶鼎告辭,秦王政忽然問道:“成蛟在哪?”

  寶鼎沒有說話。

  “你是秘軍統率,紫府官長,難道連這點事都做不好?”秦王政厲聲責問道,“他是你的兄長,難道你就不關心他的死活?”

  寶鼎猶豫良久,低聲說道,“我沒有忘記他。”

  秦王政臉色微變,遲疑了片刻,問道,“他好嗎?”

  “他唯一的心願就是想見見孩子。”

  秦王政心裡驀然一痛,目露悲色,呆坐無語。

  “寡人年前又得一子。”秦王政突然轉移了話題,“寡人給他取名胡亥。”

  寶鼎吃驚地望著秦王政,接著急不可耐地叫道,“我要做他的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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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胡亥的母系血統

  寶鼎臉上的吃驚表情雖然一閃而逝,但秦王政還是注意到了,他以為這是寶鼎聽懂了他的暗示,所以也沒在意,衝著寶鼎微微一笑,“你要傳授他劍技?不行,你的劍技是用來殺人的,殺氣太重。”

  秦王政這句話雖然明為調侃,但其背後的意思卻異常清晰。

  寶鼎面露尷尬之色,倒不是因為秦王政的嘲諷,而是因為自己在聽到“胡亥”這個名字後的失態。這個名字從他來到這個世界後就愈發深刻地烙印在心裡,讓他總有一種不安的感覺,此刻突然聽到秦王政說出這個名字,他的心神在霎那間竟然有一絲顫慄,心裡的不安驀然強烈起來。

  寶鼎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行按捺住心裡的不安。

  秦王政忽然對自己說到胡亥,恐怕不僅僅是暗示自己可以讓成蛟與嬰父子見一面,可能還有更深層次的意思。

  目前自己和秦王政最大的矛盾就是王統,這幾年自己和咸陽宮鬥來鬥去的根源就是王統。自己無時無刻不在謀劃王統,秦王政也同樣如此。以秦王政的雄才大略,當然知道王統對大秦未來的重要性。秦王政冠禮親政至今已經十二年了,不立後,不立儲,這導致王統就像一支高懸於天宇的寶劍,不但對大秦形成了重壓,也給咸陽宮和中樞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霾,咸陽政局更是因此逐漸形成了一個可怕的風暴漩渦,這個漩渦隨著公子扶蘇和公子高出鎮地方積累功勛而逐漸增大,一旦它爆發了,這場風暴可能會造成浩劫。

  公子成蛟和秦王政兄弟相殘,根源就是王統之爭。此刻秦王政突然從公子成蛟說到胡亥,肯定不是閒談家常,而是有某種暗示。

  如果自己不是知道未來的歷史,或許不會有這樣的睿智,更不會對秦王政的每一句話都會反覆思考,但思考多了,帶來的壓力也是無限得大。寶鼎暗自苦笑,聲音有些干澀地問道,“王兄是不是很喜歡這個孩子?”

  “很喜歡。”秦王政笑道,“這些孩子中,寡人最喜歡的就是這個小傢伙。”

  接著秦王政如同一位普通父親,給寶鼎講述小傢伙的可愛之處。雖然胡亥還在襁褓之中,但某些優點在秦王政的心裡卻無限放大,比如胡亥吃了睡睡了吃,不哭不鬧,比如胡亥常常在睡夢中露出甜甜的笑容,這都成了胡亥將來肯定是一個又聽話又聰明的好孩子的證據。

  寶鼎靜靜地聽著,心裡卻是“波濤洶湧”,那股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秦王政看到寶鼎神情疲憊,目帶憂鬱之色,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不僅不覺無趣,反而興致更高,“寡人自從有了這個孩子,生活中多了很多樂趣。”秦王政接著又把自己打算精心培育胡亥的一些想法說了出來。

  寶鼎越聽越是煩躁,對秦王政在王統一事上“大做文章”反感到了極致。我逼你立儲是為了帝國的未來,你倒好,為了集權於一身,為了遏制和打擊各方勢力,為了削弱各方勢力對朝政的影響和控制,竟然在王統一事上拚命地設置阻礙。你到底想幹什麼?難道你還能長生不老,永遠做大秦的君主?中土諸侯國的君主哪個像你一樣置王國未來於不顧,親政十二年來都不立儲?

  寶鼎回到行轅,急召宗越。

  “大王是否新得一子?”寶鼎神色冷峻,口氣很不客氣。

  宗越看到寶鼎十分生氣,暗自忐忑,急忙說道,“這是我的失誤,我沒有及時稟報。”

  寶鼎無心追究,畢竟前段時間是扭轉河北戰局的關鍵時刻,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河北,沒有閒心關心大王是不是又得一子。大王的子女多了,但值得關注的也就那麼幾個,宗越當然會有所忽略。如果寶鼎不知道歷史,他也會像宗越一樣,不會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寶鼎搖手道,“我只是想知道,他的母親是誰。”

  宗越聽到這句話心裡頓時一驚,一個念頭霎時掠過,眼裡不由自主的露出匪夷所思之策。昨夜秦王對武烈侯說了什麼?難道這位王子和大秦王統有關?

  “來自大月氏。”宗越緊緊盯著寶鼎,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一些端倪。

  “大月氏?”寶鼎稍加沉吟,又問道,“最近咸陽宮可有什麼消息?”

  宗越搖頭,心裡頗感不安。他約莫估猜到此事和王統有關,但這位王子的母親是北虜之女,母系血脈過於低賤,無論如何也不會和王統扯上關係。

  “琴氏家主現在在哪?”寶鼎又問道。

  “在南陽。”宗越問道,“琴氏少主在大梁,琴氏大匠在邯鄲。武烈侯是否有急事找他們?”

  “我需要盡快見到琴氏家主,你馬上安排一下。”

  事關重大,此事必須告知咸陽宮的王夫人,請她小心謹慎。寶鼎越想越是頭痛,隨即站起來在屋裡來回踱步,思考對策。

  歷史上對秦王政至死沒有立儲一事有一種猜測,猜測秦王政因為溺愛胡亥,有心立胡亥為儲君,但因為阻力太大,遲遲未能實現。其實這種推測經不起推敲。秦王政肯定是喜歡胡亥,否則也不會帶他一起巡視天下,但秦王政把公子扶蘇趕出咸陽,讓他到北疆出任監軍,事實上是給扶蘇積累軍功,讓他贏得軍隊的支持,增強自身實力,是一種變相的扶持。沒有哪個皇帝會以授予一定的軍權來做為對兒子的懲罰。由此可以推測到秦王政還是想讓公子扶蘇繼承大統。這從“沙丘之變”中,李斯和趙高第一個就矯詔誅殺扶蘇也能看得出來。

  李斯和趙高既然敢於發動“沙丘之變”,可見當時的王統之爭已經激烈到了何種地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一點妥協餘地都沒有。李斯敢於行大逆之舉,矯詔誅殺扶蘇,足以證明他當時的艱難處境。他要是不殺扶蘇,扶蘇必然殺他,所以他走投無路,只有鋌而走險。

  李斯當時是左丞相,相比起來,中車府令兼行符璽令事趙高的官職太小了,實在不算什麼,“沙丘之變”的主謀肯定是李斯。至於後來趙高和李斯為什麼反目成仇,肯定是因為權力鬥爭的緣故。這裡面或許就有朝堂上的對手在其中實施離間計,以挑起權臣相鬥。李斯是沙丘之變的主謀,大秦自二世繼位以來內憂外患,國祚瀕臨分崩離析,朝堂上肯定有人極其仇視李斯,借“趙高”之手誅殺“李斯”也是理所當然。

  太史公在《史記》中對李斯這個楚人抱著同情之心,把趙高寫成了摧毀大秦的“惡魔”,但其實抱著史書仔細推敲,不難看到李斯才是摧毀大秦的“惡魔”,他一手策劃了沙丘之謀,殺扶蘇,殺蒙氏,殺馮氏,殺宗室,殺得血流成河,最後趙高跳出來了,把他殺了。趙高就是漁翁得利,如果李斯沒有替他殺掉大秦重臣,沒有替他“遮風擋雨”,沒有對他“拔苗助長”,也就沒有“指鹿為馬”的趙高了。

  後人都說趙高是胡亥的老師,但史籍上沒有這種記載,事實上也不可能。李斯是中車府令,趙國質子後裔,出身隱官家庭,相當於秦始皇的御用“司機班班長”,即便他才華橫溢,也沒有資格做大秦王子的老師。什麼樣的人才能做王子的老師?不是大賢就是博士,要不就是朝廷重臣,無論如何也輪不到趙高。

  那趙高為何在胡亥繼位後,一躍數級,出任郎中令這個重要職務?

  如果李斯是沙丘之變的主謀,他需要幫手,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幫手就是符璽令,否則他如何矯詔誅殺扶蘇?如何矯詔讓胡亥繼承大統?以趙高當時的官職,他沒有選擇,不答應就是死,答應了還有飛黃騰達的機會。

  趙高起於貧賤,靠自己的努力做了地方小吏,然後通過數次考試,以第一名的成績進入咸陽宮做了一名內廷小官。因為沒有背景,也沒有後台,他在秦王政身邊做了十幾年的中車府令,最後憑藉出眾的才華才在秦王政巡視途中兼了一個行符璽令事,也就是暫時代理符璽令的工作,回到咸陽後他還是一個“司機班班長”。假如他是李斯的人,估計早就陞官了。

  趙高這次賭博賭“大”了,短短兩年多時間的飛黃騰達之後,不但身家性命沒了,連帝國都葬送了。

  寶鼎停下腳步,望著和宗越坐在一起的趙高,心裡不禁暗自嘆息。如果自己的猜測是對的,趙高就是個悲劇人物。他是有才華,但做了一輩子低級官員,突然一躍成為帝國的決策者之一,他的***才能和經驗就顯得嚴重不足了。

  咸陽***鬥爭複雜,尤其在始皇帝死後,其***鬥爭非常的激烈和血腥。蒙氏和馮氏先後倒台,李斯接著也給扳倒了,趙高漁翁得利,但他沒有李斯的治國之才,也沒有李斯經營了幾十年的深厚人脈關係,更沒有李斯那等翻雲覆雨般的謀略和殺伐果斷的血腥手腕,所以他瞬間就把帝國***了敗亡的深淵。假如李斯遲個一兩年死亡,或許章邯和王離就把叛亂平定了,畢竟在李斯死亡的時候,章邯和王離在戰場上是摧枯拉朽,毫無對手,局勢還在咸陽的控制之中。

  趙高的“指鹿為馬”固然證明了他的殘忍,但也證明了他在***上的低能和策略上的無能,靠“指鹿為馬”這種手段控制朝政,駕馭百官,是一種非常愚蠢的手段。由此也證明了趙高“崛起”的突然性,他就是***上的“暴發戶”,他在沒有“暴發”之前,不可能有能力去改變帝國的命運,所以他也不可能是“沙丘之變”的主謀。

  寶鼎望著趙高,思緒在歷史的長河裡徜徉,對大秦的王統之爭和帝國的崩潰逐漸有了更深刻的認識。王統之爭,必須在統一前解決,公子扶蘇必須在最短時間內問鼎儲君,為此,他不惜與秦王政公開決裂。他和秦王政的決裂,肯定有助於大秦儲君的確立。

  趙高在寶鼎長時間的注視下,有些受不了,惶恐問道,“武烈侯,有什麼事需要我去做?”

  “你瞭解李斯嗎?”寶鼎問道。

  趙高和宗越面面相覷。剛才不是說小王子的事嗎?怎麼突然又扯到廷尉李斯身上了?他和小王子之間又有什麼瓜葛?

  “他雖然是楚人,但是靠呂不韋的提攜才聞名咸陽。”趙高說道,“呂不韋被熊氏外戚擊敗,楚系不遺餘力打擊關東人,大王因此下令逐客。李斯的《諫逐客書》就是由此而生。李斯是國相府官員,在被逐之列,以他當時的處境,他不敢寫《諫逐客書》,即使寫了也到不了大王手上,但事實是《諫逐客書》不但到了大王手上,還讓大王改弦易轍,廢了《逐客令》,李斯更是因此從被逐之客一躍成為九卿之一。”

  “這背後的秘密其實就是咸陽宮和熊氏外戚的一次鬥爭。這一次大王贏了,李斯立了大功,並贏得大王的信任。這裡有個關鍵的地方,大王是通過誰指使李斯寫了《諫逐客書》?”

  “尉僚?”宗越以不確定的口氣說道,“我懷疑是尉僚。”

  “蒙氏和馮氏都是大家族,呂不韋就是與他們聯手和熊氏外戚針鋒相對,但熊氏外戚的靠山華陽太后太厲害,要扳倒呂不韋,大王無奈妥協,犧牲呂不韋,保全了蒙氏和馮氏。當時蒙氏和馮氏深陷危機之中,肯定不敢激怒華陽太后,所以敢於給大王出謀劃策,並說服李斯挑戰熊氏外戚的人,只有剛剛到咸陽不久的尉僚。尉僚要贏得大王的信任和重用,就必須為大王排憂解難,這是一個最好的立功機會。”

  “尉僚是由何人舉薦?”寶鼎問道。

  “呂不韋。”趙高以非常肯定的口氣說道,“這個我清楚,我當時就在咸陽宮任職。雖然是道聽途說,但內廷裡傳出來的消息與事實不會有太大的出入。”

  寶鼎想到了尉僚的結局。尉僚是魏國人,鬼谷派大賢。歷史上大秦統一後,尉僚消失了,史籍上失去了他的記載,但有一種共同的說法,說尉僚完成統一大業後,辭官隱退了。真相到底是什麼?是隱退了,還是被趕出了咸陽?

  “這麼說,在關東人當中,尉僚和李斯算是一繫了?”

  “他們都是呂不韋的人。”趙高說道,“尉僚、李斯,包括頓弱、姚賈、茅焦,還有甘羅,他們大都出身貧寒,因為投靠呂不韋而進入大秦。假如沒有呂不韋,這些人中名氣較大的不會效力於大秦,而有才華但聲名不顯的也難以出人頭地。呂不韋死了,追隨呂不韋的人也大都被趕出咸陽,但還是有一部分人留了下來,這些人在大秦沒有根基,只能靠自己的努力,所以他們自然也就走到了一起。”

  這些情況寶鼎其實都知道,但寶鼎既然問,趙高不好不說。在他看來,寶鼎或許是想從自己的解答裡尋找某種對策。

  “蒙氏是齊人,馮氏是韓人,這兩大家族入秦的時間比較長,又為大秦屢建功勛,在大秦有一定的根基。這兩家雖然同屬於關東勢力,但事實上各成一系。”趙高繼續說道,“自武安君一案後,蒙氏就受到了昭襄王的重用。孝文王繼位後,因為孝文王的生母夏太后是韓國公主,馮氏與韓國宗室又有姻親關係,所以馮氏也受到了重用。蒙氏和馮氏如今是大王的左膀右臂,是大秦的股肱之臣,權勢煊赫。他們在大秦有根基,很多時候必須要兼顧各方面的利益,不能把自己孤立起來,所以他們和尉僚、李斯這樣的純粹外來者在很多方面還是有本質性區別。”

  寶鼎低頭沉思。任何一個利益集團,一個派系,其內部都有矛盾,關東系也是一樣。現在自己和馮氏在利益上有交換,所以馮氏私下和自己走得比較近。從今日咸陽政局來看,去年的這步棋還是走對了。不過自己之所以敢走這步棋,是因為歷史上馮氏當時和老秦人一樣,都是堅持分封,也就是說,馮氏雖然贏得了秦王政的信任,但在利益上有更高的追求。正是利用這一點,自己才敢於主動與馮氏建立私密關係以進行***交易

  那麼蒙氏呢?蒙氏能否想辦法拉攏?還有尉僚和李斯,如果把他們也拉攏過來,那王統的事就容易解決了,但尉僚和李斯在大秦是無根的浮萍,這一系的人追求的都是現實利益,而秦王政可以給予他們的就是現實利益,相比起來,自己沒有拉攏他們的條件。

  寶鼎在沉思,趙高和宗越也在暗自交流。趙高在黃紙上寫下了“小王子”,“關東人”、“李斯”、“尉僚”幾個字。通過這幾個字,趙高和宗越可以肯定王統一事又出波折了,寶鼎正在殫精竭慮想對策。

  宗越提筆在黃紙上添加了幾個字,“大月氏”,“美人”。趙高望著這幾個字,目露困惑之色。小王子的母系血統太過低賤,根本不存在競爭王統的實力。

  寶鼎走到他們身邊,朝著黃紙上看了一眼,又看看趙高和宗越困惑的神情,心裡也是暗嘆,如果不是有歷史為證,他又怎麼會相信胡亥能繼承大統?胡亥繼承大統後,把自己的兄弟姊妹全部殺了,他為什麼如此凶殘?其中是不是有他低賤的母系血統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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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師生相見

  寶鼎俯身拿起地上的黃紙,坐到案几後面,陷入了長時間的思考。

  趙高和宗越告辭離去。雖然寶鼎自始至終沒有透漏分毫,但從他的隻言片語中,已經足以推測到咸陽宮展開的反擊手段了。兩人心情沉重,試圖幫助武烈侯找到對策,但實力不濟,徒呼奈何。

  寶鼎心神俱疲,一股暴戾的情緒逐漸從心底湧出,猛烈地衝擊著他的心靈,讓他身上的殺氣越來越重。他想到了荊軻,想到了張良,想到了荊軻刺秦,想到了張良在博浪沙的瘋狂一擊,想到了不知名的刺客在咸陽的驚天刺殺。

  刺殺能否解決問題?是刺殺秦王政還是刺殺他身邊的近侍大臣?如果刺殺的話,又找誰去刺殺?

  荊軻的影子從寶鼎的腦海掠過。荊軻的命運已經改變,他已經不可能成為刺客。張良如何?張良曾去江南,自己曾囑託荊軻,如果時機合適可以見一面,當時是抱著把張良拉進蓼園的想法,但張良始終沒有露面。

  早在中原的時候,自己曾利用過張良刺殺頓弱。頓弱之死充滿玄奧,以當時的情況來估猜,張良應該不是參與者。頓弱到了齊國境內就遇刺,張良在時間上趕不及,再說他也沒有能力***整個使團的人。其後雖然自己有機會通過荊軻詢問張良,但這種機密不管是自己還是張良,都不會再去碰它了。

  咸陽宮一直懷疑頓弱之死與自己有某種看不見的牽連,之所以有這種懷疑,和姚賈之死有關。當初自己從塞外歸來,為瞭解救烏氏和韓非,用陰謀誣殺了姚賈。這件事雖然做得隱秘,但不少人還是很清楚當時朝堂矛盾的緣由,當然也清楚姚賈是死於何人之手。

  姚賈死了,頓弱也死了,如果自己再殺尉僚和李斯等人,就算秦王政沒有證據,也會在震怒之下對付自己,這對自己沒有好處,自己背後的勢力可能會因此遭到報復,尤其蓼園的那些巨賈們,如果咸陽宮不惜代價要殺他們,一個政策下來,他們就會灰飛煙滅。

  寶鼎想到這裡,一股寒意驟然襲遍全身,那股狂暴的戾氣在陣陣冰冷寒意的“攻擊”下,緩慢消散。

  自己手上有黑冰台,有黑衣,還有蓼園秘兵,迫不得已的情況下還可以利用張良,刺殺的實力是綽綽有餘,但刺殺的後果自己卻承受不了。

  秦王政的性格堅毅而執著,這種人一旦被激怒,其手段必然如雷霆一般讓對手形神俱滅。

  算了,還是不要用這種血腥而暴力的辦法了,這種辦法說起來毫無智慧,而且體現了自己的恐懼和弱小,它不會讓秦王政屈服,相反,它會讓秦王政更加堅持自己的信念和理想。另外,就算尉僚和李斯死了,難道秦王政就沒有忠實的親信臣僚了?他隨時可以找到替代者,願意為秦王政“赴湯蹈火”的人太多了,殺不勝殺。

  用兵的最高境界是“不戰而屈人之兵”。***也是一樣,***的本質是利益,只要有利益的地方就有鬥爭,鬥爭的最佳方法不是擊殺對手,而是與對手聯合起來,大家共同獲利,用更大的力量去獲得更多的利益。

  我能與馮氏合作,就能與蒙氏結盟。馮氏和蒙氏如今是秦王政的左膀右臂,假如我能與他們聯手,必定可以大幅削弱咸陽宮的實力,如此即便有尉僚、李斯這樣的對手,他們也沒辦法阻擋我改變歷史的腳步。

  寶鼎最終迫使自己冷靜下來,整理了一下思路,把先前的謀劃又做了一些調整。

  這時趙高走了進來,看到寶鼎正在伏案疾書,猶豫了一下,沒有說話。

  “在大王離開大梁之前,我想與馮氏見一面。”寶鼎放下筆,望著趙高問道,“你可以安排一下嗎?”

  御史大夫馮劫每日陪侍在秦王政身邊,出巡途中更是繁忙,寶鼎這個封君若想在瞞住秦王政的情況下單獨與他一面非常困難。

  趙高考慮了一下,躬身答應,然後小心翼翼地問道,“端木氏又來了,武烈侯是否見他?”

  端木氏從邯鄲追到大梁,數次求見,均被武烈侯拒絕了。目前他還不想與齊國重建盟約,雖然他前年和後勝的會晤很愉快,也知道後勝要打趙國,他本人對這一策略也非常感興趣,甚至在給秦王政的書信中數次說到此事,但秦王政還是拒絕了推遲攻打趙國的建議,結果導致後勝的策略得以成功實施。這時候假如不是大河南北爆發大饑荒,後勝的“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之策基本上就算成功了。

  現在齊國還掌握著一線主動。假如中山形勢發生變化,不利於秦國,那齊國還有攻打河北和中原的機會。寶鼎現在不願意與齊國重建盟約,就是想等待中山形勢的變化。假如郭開激化了趙王遷和李牧的矛盾,趙王遷把李牧殺了,形勢對秦國有利,王翦乘機擊敗趙軍,滅了趙國的國祚,那秦國挾滅趙之威與齊國談判,局面就完全不一樣。

  “我現在有必要見他嗎?”寶鼎問道。

  趙高躊躇良久,說道,“接觸一下也無妨,可以瞭解一下齊國目前的狀況。”

  “那就見他吧。”寶鼎笑道,“你安排一下時間,不過我要先睡一覺。”看到趙高還沒有離開的意思,寶鼎不禁問道,“還有什麼事?”

  “公子嬰從東陽前線趕回來了,叫嚷著要見你。”

  寶鼎微微皺眉,“他來幹什麼?目無軍紀。我不見他,叫他馬上給我滾回前線。”

  趙高苦笑,躬身說道,“我……我擋不住他。”

  “豈有此理!”寶鼎冷笑,“告訴東方無畏,他膽敢衝撞行轅,就把他抓起來,軍法處置。”

  趙高躬身告退。走了幾步,他想到公子嬰苦苦哀求自己的痛苦表情,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趙高咬咬牙,轉身對寶鼎說道,“武烈侯,他只是想找到自己的父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請武烈侯看在他一片孝心的份上……”

  寶鼎的臉色驟然變冷。趙高心裡一寒,趕緊把嘴巴閉上了。

  “還有事嗎?”寶鼎非常不滿地問道。

  趙高想到自己答應公子嬰了,要代替他哀求武烈侯,於是一狠心,跪下懇求道,“武烈侯,公子嬰已近瘋狂,假如他失去理智,跑去驚擾了大王,那後果就不可收拾了。”

  寶鼎搖搖頭,目露無奈之色,然後衝著趙高揮揮手,示意他把公子嬰帶進來。

  很快,公子嬰就跑了進來,一言不發,跪在寶鼎面前拚命地磕頭,淚水無聲傾瀉。趙高擔心他出事,一把抱住他,“你有話好好說,不要讓武烈侯太為難了。”

  寶鼎一聽,兩眼頓時瞪向趙高。你這個暗示也太明顯了吧?

  趙高在寶鼎身邊待久了,自然瞭解寶鼎的性情,知道寶鼎肯定要出手救出公子成蛟,這對他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但人可以救,秘密卻不能洩漏,否則得罪了咸陽宮,寶鼎要付出代價。公子嬰當然也知道這一點,當初他之所以跑回中原,就是想逼著寶鼎救自己的父親,他知道這位叔父不會讓自己以身犯險。但邯鄲攻克了,寶鼎這邊卻一點消息也沒有。他實在忍不住了,從前線跑回來,豁出去了,如果叔父不告訴他父親的下落,他就去“衝撞”大王,以此要挾寶鼎。

  公子嬰一聽心裡有算了,也不磕頭了,瞪著眼睛望著寶鼎。

  趙高不敢再在這裡“招惹”寶鼎,轉身出了大帳,讓這對叔侄自己解決。

  寶鼎起身找了一塊手巾遞給公子嬰,“擦擦眼淚。你也不小了,做事要冷靜,不要這麼***。誰允許你回來的?”

  公子嬰低頭不語。

  “你是不是自己偷偷跑回來的?”寶鼎生氣地問道,“有沒有違反軍紀?”

  “沒有。”公子嬰對這位叔父還是非常畏懼,急忙叫道,“是上將軍允許我回來的。”

  寶鼎這才放心,伸手給了公子嬰腦袋一個巴掌,“你連叔父也信不過?現在回去,馬上回東陽。”

  公子嬰頓時激動起來,一躍而起,一把抓住寶鼎的胳膊,“我什麼時候能見到他?叔父,我要見他。”

  “你如果這輩子只想見他一面,那我現在就可以讓你見他。”寶鼎說道,“你想好,這輩子是不是只想見他一面?”

  公子嬰又驚又喜,連連搖頭,“不,不,叔父,我聽你的,我馬上走,我馬上回東陽。”

  寶鼎面露笑意,“你給叔父一點時間,叔父會把這件事處理好。相信叔父,好嗎?”

  公子嬰二話不說,跪在地上連磕幾個響頭,然後頭也不回地跑了。

  =

  端木泓再見武烈侯,心裡惶恐不安,不知道自己的使命能否完成。

  寶鼎倒是笑臉相迎,口氣也很親切,仔細詢問了齊國的大饑荒情況。端木泓則乘機隱晦地介紹了一下當前臨淄的政局。

  齊王建和後勝的謀劃因為大饑荒而挫敗,兩人對時局比較悲觀,因為很明顯,趙國一亡,秦國的大軍必定殺向山東,齊國將面臨一場生死決戰,偏偏在決策受挫和大饑荒的雙重打擊下,國力損失嚴重,接下來的生死之戰對齊國明顯不利。

  “臨淄並沒有放棄趙國。”端木泓說道,“田氏部分宗室和孫氏正在與燕國太子丹頻繁接觸。有傳言說,公子嘉可能要發動兵變,篡奪王位。”

  寶鼎暗自吃驚,他不動聲色地問道,“公子嘉?他憑什麼篡奪王位?李牧的代北軍在呼沱水前線,趙王遷的身邊有趙蔥和顏聚的大軍,公子嘉拿什麼去篡奪王位?難道太子丹要出兵幫他篡奪王位?”

  端木泓搖搖頭,“國相語焉不詳,我也沒有更多的消息,但從中山局勢來分析,齊燕兩國當然不希望這時候趙國爆發王統之爭,內訌只會讓中山局勢變得更糟糕,所以在我看來,誅殺李牧的可能性更大。李牧和趙王遷的矛盾已經公開化了,他至今不願交出兵權,假如趙王遷不殺李牧,他這個大王哪來的威信?沒有威信,如何駕馭百官?如何統率大軍?”

  寶鼎從端木泓的話裡聞到了一絲危險,他對中山局勢的變化愈發擔心,他有一種不詳的預感,歷史可能要在這個時候拐一下彎。

  “我們想殺李牧,趙王遷也想殺李牧,齊燕兩國也想李牧,看樣子李牧是必死無疑了。”趙高坐在一旁,笑著說道,“但世事無常,但所有人都認為李牧該死的時候,李牧自己怎麼想?他難道束手就縛,等著大家去砍他?中山的形勢肯定要發生巨變,但不管它怎麼變,對我們都是有利。”

  “長史說得對,趙國僅靠中山和代郡兩地,無論如何也支撐不下去了。”端木泓陪著笑臉說道,“趙國滅亡了,這中土就是三國爭霸。”

  “爭霸?”趙高臉上露出嘲諷之色,“你以為齊楚兩國有實力與我大秦爭霸?

  端木泓臉色微僵,尷尬無語。

  “高唐君(後勝)對局勢怎麼看?”寶鼎問道,“下一步他是不是打算與楚國合縱抗秦?”

  端木泓嘆了口氣,“武烈侯要打齊國?”

  “暫時不考慮。”寶鼎說道,“先把趙國徹底滅了再說。趙國的軍隊還在,中山還有一場大戰。”

  端木泓沒有達到目的,武烈侯自始至終都沒有重建盟約的意思,相反,秦軍下一步攻打齊國的訊息倒是透漏得非常清晰。

  =

  秦王政在大梁待了五天,巡視了鴻溝和部分災區,接見了中原軍政官員,然後決定渡河北上,趕赴邯鄲。

  臨行前的這天晚上,秦王政設宴犒勞中原的軍政官員。

  武烈侯因為中原事務繁忙,沒有陪同秦王政北上邯鄲。宴席結束後,秦王政把武烈侯留了下來,兩人又單獨談了半個時辰。這次主要談家事,談宗室之事,倒是非常愉快。

  武烈侯告辭離開,他沒有直接返回行轅,而是在趙高的精心安排下,見到了御史大夫馮劫。

  師生分隔幾年再見,寶鼎和馮劫都有些感慨。當初寶鼎第一次見到馮劫的時候,想到馮劫是大秦未來的御史大夫,於是想通過他來發展,誰知幾年過去,馮劫倒是靠寶鼎的謀劃上位做了御史大夫。

  馮氏對寶鼎的前途一度不看好,尤其在利益產生衝突的時候,雙方的關係一度瀕臨破裂。隨著寶鼎的功勛越來越大,實力越來越強,馮氏對寶鼎的看法也改變了,所以當寶鼎主動尋求與馮氏合作的時候,馮氏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而這成了馮氏的轉折點,馮劫很快就在中樞三公中佔據了一席,這使得馮氏在咸陽的權勢更大,在朝堂上的影響力也日益增大。相比起來,蒙氏的權勢和影響力倒是遜色於馮氏了。

  兩人見面稍微寒暄幾句後,馮劫直截了當地說道,“我的時間不多,請武烈侯直言不諱。”

  寶鼎稍加沉吟後,問道,“大王在王統一事上可有看法?”

  “大王諱莫如深。”馮劫嘆道,“自公子扶蘇和公子高先後出鎮地方開始,中樞在立儲一事上已經數次進言,咸陽有關這方面的議論也比較多。”

  “右丞相可有進言?”寶鼎又問。

  馮劫搖搖頭,“那個人心計深沉,雖有進言,但根本看不出他的傾向。”

  寶鼎思考了片刻,忽然問道,“馮氏的傾向呢?”

  馮劫面色微凜。武烈侯這是逼著馮氏表態了。馮劫考慮良久後說道,“以國為重。”

  能逼著馮氏說出這四個字,寶鼎已經很滿意了。他微微一笑,繼續問道,“內廷是否積極?”

  內廷大員大都是秦王政的親信,很多人雖然官職不高,但可以向秦王政直接進言,這些人對秦王政的決策有相當的影響力。

  “大王諱莫如深,內廷當然也是一片沉默。”馮劫想了一下,說道,“咸陽人都在猜測武烈侯拿下河北後,又會奏請哪一位王子出鎮。我也很好奇,想知道武烈侯打算讓哪一位王子出鎮河北?”

  寶鼎立即意識到馮劫話裡有話,“請師傅明言?”

  “大秦有二十等軍功爵,即便貴如王子,也要以軍功升爵。”馮劫望著寶鼎,意味深長地說道,“王子年少,寸功未立,則出鎮地方。以貴升爵,這違反了大秦律。”

  寶鼎暗自驚凜。他早在謀劃此策的時候,就曾想到此策觸犯了軍功貴族的利益,不過考慮到王子的尊貴地位,在他看來即使有人反對也不敢公開與秦王政“叫板”。現在看來,自己低估了咸陽的軍功貴族。

  軍功貴族大部分來自寒門,有武人,也有士人。今日咸陽朝堂上,出自寒門的軍功貴族已經非常多了,可以說是大秦朝堂的一股強大力量。比如尉僚、李斯都是軍功新貴,章邯、甘羅、曝布也是,朝堂各方勢力中軍功新貴的數量都不少。像蒙氏、馮氏已經不能算是軍功新貴了,但相比郿城“孟西白”,夏陽司馬氏這些豪門世家,他們還是有一定的距離。

  大秦的二十等軍功爵造就了軍功貴族,它的實質是削弱和剝奪宗室等豪門貴族的利益,然後把這部分利益給軍功貴族。現在寶鼎讓王子出鎮地方,實際上是豪門貴族對二十等軍功爵的一種“反撲”舉措,是豪門貴族搶奪軍功貴族利益的開始。站在軍功貴族的立場來說,這是豪門掠奪寒門,其後果對寒門可謂是一場災難。王子出鎮地方,王子獲利了,那宗室呢?豪門呢?是不是也要“喝口湯”?利益就那麼多,肉和湯都被瓜分了,軍功貴族吃什麼喝什麼?

  寶鼎不禁想到了秦王政那天晚上對自己所說的一番話。秦王政本人並不反對王子出鎮地方,但軍功貴族給他的壓力顯然太大了。秦王政在警告自己的同時,似乎有意挑起自己和軍功貴族之間的矛盾,繼而阻止自己在王統一事上對他頻頻施壓。

  “謝謝師傅。”寶鼎目露苦澀之意。幸好馮劫及時提醒,否則自己還懵然不知一股危機正在向自己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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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 神仙家

  國策的修改已經勢在必行。

  在大秦根本國策不做任何改動的基礎上,以強悍的權勢和武力進行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就像狂風暴雨中的樹枝,無力承受風暴的瘋狂打擊,當風暴肆虐到一定程度,轟然崩裂。

  自己先前的謀劃走上了歧途,用這種“由下而上”的方式去改變大秦的根本國策,顯然要有一定的前提,在條件不具備的情況下,失敗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寶鼎沉默良久,問道,“師傅對此怎麼看?”

  “當年在咸陽,你年少輕狂,縱談國事,指點江山,雖然很多觀點不能為我所接受,但時至今日,當大秦基本上奠定了統一中土的優勢之後,我忽然發現,你當初的很多觀點並不是沒有道理。”馮劫目露思索之色,稍停後繼續說道,“當初你總是反覆強調,治理一個統一的中土和治理一個大爭之世的諸侯國,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所以你認為‘法治’雖然適合強大諸侯國,但不適合統治一個龐大的帝國。”

  “當初我不能接受你這個觀點,但今天中土大勢一變,咸陽站到了一個更高的位置,放眼再看中土,驀然發現大秦的治國之策果然有很多地方無法適應統一後的中土。”馮劫嘆道,“雖然咸陽早在前幾年就在考慮統一後的治國策略,但受限於各種複雜的原因,咸陽並拿出任何有效的變革思路。鑑於今日咸陽政局的複雜,咸陽各方勢力在變革一事上都極其謹慎,甚至說非常保守,大臣們明哲保身,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一個個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唯恐出現錯誤,導致統一大業功虧一簣,導致自身利益受到嚴重損失。”

  馮劫看了寶鼎一眼,目露憂慮之色,“此事大王心裡清楚,中樞也感受到了危機,尤其大河南北連續兩年的大饑荒,更是讓咸陽發現了大秦根本國策和國力快速發展之間的一系列矛盾,但發現問題容易,解決問題太難,畢竟國策的修改牽涉到各方勢力之間的利益。”

  “當今朝堂上,唯有武烈侯高瞻遠矚,銳意進取,在國策的變革上更是屢有建樹。大王之所以容忍你的驕橫,中樞之所以常常妥協,都是因為國策變革艱難萬分,但局勢在發展,統一的步伐正在加快,各種各樣的問題接踵而至,咸陽在沒有辦法打破國策變革這塊‘堅冰’的時候,只能寄希望於你,看看你的策略能否推動國策變革,繼而能否打破這塊‘堅冰’。”

  “然而,就目前武烈侯在中原和江南等新佔領土所實施的一系列策略來看,武烈侯的變革動搖了大秦國策的根基,換句話說,武烈侯的變革步伐太大了,很多策略具有顛覆性,這不僅讓大王和中樞無法接受,也置大秦國祚於危險之境。”

  馮劫這番話的意思表達得很清楚,他雖然不支持武烈侯這一系列的大膽變革,但也不反對,同時他也提醒武烈侯,當變革策略嚴重損害了某些勢力的直接利益的時候,其阻力非常大。

  寶鼎想了片刻,說道,“我早在咸陽的時候,就反覆對大王和中樞說過,國策變革的關鍵在於觀點的改變,而觀點的改變必須要站在大一統的基礎上去進行全方位的思考,如果繼續站在一個小小諸侯國的高度去思考治理一個龐大帝國的策略,那必然在策略上會出現根本性錯誤。”

  馮劫連連搖手,“你說這些沒有用。你必須知道,內廷在‘法治’這個根本國策上絕對不會動搖。大秦從商君變法到今日奠定統一大勢,都是因為‘法治’。即使你回到咸陽,做了丞相,你也無法撼動這個根本國策。中樞不是你一個人,從大王到三公九卿,到諸位上卿,只要大多數人堅持‘法治’,那麼變革的思路必然建立在‘法治’之上,如此一來,根本不存在改變治國觀點的可能。”

  寶鼎臉色陰沉,沉默無語。

  “我給你的建議是,王子出鎮可以堅持,但必須馬上分封功臣。”馮劫說道,“隨著統一進程的加快,咸陽各方勢力都想獲得更多的權力和財富,當咸陽上上下下都能因為統一而獲得滿意的利益,那麼國策的變革速度必須會加快,其步伐也會跟上統一的進程。這兩者的矛盾正在日益加劇,如果不找個契機緩解這兩者之間的激烈矛盾,我擔心會影響到統一進程。”

  寶鼎聽懂了。王子出鎮的後果是讓宗室權貴與咸陽其他勢力之間產生了激烈矛盾,其他各方勢力無法接受老嬴家獨吞中土統一的“果實”。這一次自己恐怕不找馮劫,馮劫也要找自己,要把這個意思清晰表露出來。

  前有秦王政的警告,後有馮劫的“直言不諱”,自己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這種情況下催逼咸陽“立儲”,阻力顯然是太大了。咸陽各方勢力會用各種辦法激化矛盾,從而挑起秦王政和自己的“爭鬥”,以便他們“漁翁得利”。

  寶鼎的心很亂,一時間竟然產生了濃濃的失望和頹廢情緒。自己還是書生意氣,太理想化了,以為改變了歷史軌跡就能解決所有問題,其實這個想法根本就是大錯特錯。未來大秦假如不能在‘法治’這個基本國策上做出適應於統治帝國的變革,其結果未必難逃轟然傾覆的命運。

  馮劫的時間不多,秦王政非常“勤奮”,即使出巡也常常通宵達旦地批閱奏章。馮劫做為御史大夫,副丞相,理所當然要在一邊輔助。兩人又談了一下,馮劫便要告辭了。

  “大王還是事必躬親?”寶鼎一邊與馮劫道別,一邊隨口問道。

  馮劫笑笑,眼裡露出一絲無奈。秦王政太“勤奮”了,事必躬親,朝政大小事務都要過問。這種做法當然是利大於弊。君王過多干涉諸府事務,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集權,但影響到了國政的處理效率,對諸府的制約太大。久而久之,君王的權柄和威信是無***膨脹了,不過一旦“上面”出了問題,“下面”也就亂了套,沒有及時挽救的能力。另一方面,它也會加大君王和臣僚之間的矛盾,君臣之間假如缺乏信任感,必定會打擊百官的積極性,中央府署的行政效率會更低。

  “你們這些近侍大臣也應該勸勸他。”寶鼎笑道,“大王的身體重要,一旦身體垮了,什麼雄心大志都將變成過眼煙雲。”

  馮劫苦笑,搖搖頭,“我們是想替大王分憂,但父王不放心,讓人徒呼奈何。”

  “他身體怎麼樣?”寶鼎順口又問了一句。

  “這兩年局勢複雜,國事太多,大王勞累過度,病了幾次。”馮劫說道,“最近他在吃一種丹藥,聽說可以強身健體,延年益壽。”

  丹藥?寶鼎面色微變,馬上想到了中土的方士。秦王政自統一後就迷戀神仙術,找一些方士出海尋找神仙,求靈藥,試圖延年益壽,長生不老,而這種求神問道的思想也影響到了秦王政的後期執政。

  “墨家的丹藥?”寶鼎停下腳步,問道。

  馮劫搖搖頭,“墨家的丹藥效果不好。太尉特意從齊國請來神仙家大師徐福為大王煉丹製藥。你知道徐福嗎?”

  寶鼎當然知道,他的眉頭頓時緊皺,心裡湧出一股濃烈的殺意。

  史載,徐巿上書始皇帝,說海中有蓬萊、方丈、瀛洲三座仙山,有神仙居住。始皇帝信以為真,派徐福率數千童男童女,帶著三年的糧食和大量的金銀珠寶出海尋仙,以求長生不老之術。徐福出海數年,一無所獲。此事耗費頗大,估計都被徐福這個“神棍”私吞了。

  始皇帝死前第五次東巡到琅岈,責問徐福,徐福推托說,海上有巨大鮫魚,無法遠航,要求派人射殺鮫魚。始皇帝答應了,派遣射手射殺了一頭大魚。這個神棍沒了藉口,只好再次出海,從此杳無音信。傳說他到了“平原廣澤”,估計是現在的***,覺得地方不錯,於是在當地稱王,不回來了。

  始皇帝信方術,求長生,就是始於這個徐福。其後徐福介紹了一大批神棍給始皇帝,結果求仙沒求成,反而惹出了一大堆禍事。史載始皇帝北伐就是起於方士的“亡秦者胡”。焚書坑儒是發生在不同時間的兩個***事件,“坑儒”這個“儒”為後世人為污衊始皇帝而故意篡改。從史籍上可以看到,始皇帝殺得是欺騙他的“方士”,坑殺的是一批“神棍”。至於北伐,完全是形勢需要,和方士扯不上關係,但太史公為了證明始皇帝的愚蠢和殘暴,於是就遍了一個“故事”,結果這個故事矇蔽了一代代的後人,讓始皇帝蒙冤二千多年。

  遺憾的是,太史公的《史記》流芳百世,要傳承千秋萬代,始皇帝這個“冤案”永遠也翻不了了。

  方士在這個時代叫方術士,或者叫方仙道,神仙家,推崇神仙思想,主要有行氣吐納、服食仙藥、召神劾鬼等不同派別。這個時代的人信奉鬼神,尤以楚人為甚。墨家、黃老學派、鬼谷派都有神仙思想。大概在戰國初期,一些學派中尊奉神仙,求長生不老之術的人逐漸聚集在燕、齊兩國。齊宣王創稷下學宮,神仙家自成一派,方術士自此登堂入室,揚名中土。

  諸侯國中不少君王信奉神仙,齊宣王就是其中一個,始皇帝也是一個,但因為方術士而影響到國政,甚至影響到國祚命運的君王,始皇帝卻是空前的頭一個。

  “徐福是齊人,師承鬼谷一脈,在醫藥、煉丹、占卜和劍技上都有卓越造詣。”馮劫顯然對徐福頗為推崇,“此人修習神仙術,常年辟穀,據說與東海神仙還有來往……”

  “太尉和他是朋友?”寶鼎毫不客氣地打斷了馮劫的話,冷聲問道。

  馮劫微怔,從寶鼎的眼神裡看到了一絲殺氣,“同出鬼谷,雖然不算是同門,但兩人相識幾十年,是至交好友,否則太尉也不會向大王舉薦。”說到這裡他驀然想起一件事,問道,“上次你向齊國要人,為什麼其中沒有他?”

  寶鼎冷笑,“所以太尉親自向大王舉薦了?”

  馮劫聽到寶鼎口氣冷森,愈發疑惑,“你和神仙家有什麼仇怨?”

  寶鼎搖搖頭,“我不喜歡神仙家,非常不喜歡。”

  馮劫望著寶鼎,若有所思。寶鼎是黑冰台的統率,對徐福這樣一個可以接近秦王政的外來者當然會查個一清二楚。馮劫意識到寶鼎這是向自己做出某種暗示。

  良久,馮劫撫鬚笑道,“我也不喜歡神仙家,我也不信什麼神仙鬼怪。”

  寶鼎面露笑容,躬身告辭。

  =

  回到行轅,寶鼎急召宗越。

  “你認識徐福嗎?”寶鼎問道。

  宗越稍感錯愣,武烈侯怎麼關注起神仙家了?旋即想到去年徐福到咸陽為秦王政煉丹,經常進出咸陽宮。難道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認識。”宗越說道,“他在趙燕齊三國很有名氣,是神仙家的一代大師。”

  “你和他可有交情?”

  宗越笑著搖搖手,“徐福是神仙般的人物,我哪有資格與他攀交?”

  “武烈侯怎麼有閒暇關注神仙家?打算修習神仙術?”趙高在一旁揶揄道,“可惜去年我們在江南,否則武烈侯也有機會認識一下這位神仙。”旋即他想到什麼,好奇地問道,“武烈侯在齊國要了一批大賢大匠,為什麼缺了他?”

  “神仙嘛,豈是我等凡人可以邀請?”寶鼎笑道。

  “武烈侯為什麼問起他?”宗越問道,“咸陽那邊有什麼事嗎?”

  寶鼎沉吟了半晌,淡淡地說道,“我要殺了他。”

  宗越吃了一驚。趙高也是非常詫異。兩人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咸陽政局,但據咸陽方面的消息,徐福不過是尉僚請來給秦王政煉丹治病的,他和咸陽宮能扯上什麼關係?

  “我要滅了神仙家,殺盡中土所有方術士。”寶鼎又補了一句。

  宗越和趙高的臉色變了。滅了神仙家,殺盡方術士,哪來如此仇恨?徐福到底在咸陽幹了什麼,以致於激怒武烈侯,給中土所有的方術士帶來了滅頂之災。

  宗越想問原因,但他自己是齊人,他的師傅就是一位小有名氣的方術士,出自稷下宮的神仙家,他不敢問。

  趙高遲疑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說道,“武烈侯,徐福本人劍技高超,還有神仙術,身邊弟子眾多,殺他太難了。再說他是太尉的至交好友,如今正在給大王煉丹,殺了他會引來一系列的麻煩。”

  “你當真以為他是神仙?”寶鼎冷笑,“他就是一個神棍。”

  趙高和宗越相視無語。神棍這個說法他們第一次聽說,但顯然是一句辱罵。兩人疑惑萬分,實在不知道徐福哪裡得罪了武烈侯,惹得武烈侯要殺他,要殺盡天下方術士。

  “武烈侯,為何要殺他?”趙高忍不住了,忐忑問道。

  “我自有殺他的理由。”

  “以我們現在在咸陽的力量,刺殺徐福的難度很大。”宗越暗自分析了一下,就算殺了徐福,對武烈侯也是一點好處都沒有,反而會惹來咸陽宮的憤怒和反擊,所以他考慮再三,還是決定勸諫一下。假如武烈侯是一時***,勸幾句此事也就過去了,畢竟這事過於荒誕。

  “殺他比碾死一支螞蟻還容易。”寶鼎冷笑道,“不過他不是我的目標,他不過是個犧牲品而已。”

  趙高和宗越駭然心驚,坐在那裡望著武烈侯久久無語。武烈侯要殺尉僚,這個消息太驚人了。咸陽政局如此緊張,雙方矛盾如此激烈,殺尉僚不就是向秦王政宣戰嗎?秦王政為了遏制你千里東巡,你為了反擊他,就殺死他的親信臣僚,這也未必太囂張了吧?

  兩人沉思了片刻,漸漸平靜下來。既然武烈侯要殺,那就殺吧,他們兩個既沒有資格也沒有能力阻止武烈侯。

  “要想利用徐福打倒尉僚,那就要想個嫁禍之策。”宗越撚鬚思索,“計將何出?”

  “他不是神仙嗎?不是會煉丹嗎?”寶鼎說道,“在丹藥上想辦法。”

  宗越的心臟驟然猛跳。武烈侯夠狠的,以謀殺秦王之罪嫁禍徐福,徐福想不死都難啊。不過徐福煉製的丹藥都是給秦王政吃的,秦王政身邊戒備森嚴,想在丹藥上做文章難如登天。

  “此策沒有實施的可能。”趙高當即否決。他在咸陽宮待了不少年,當然清楚王宮裡的事。把一顆丹藥送到秦王政面前要經過一道道查驗,在丹藥上做手腳根本就是天方夜譚的事。

  寶鼎微微一笑,“你們理解錯了。我打個比分,假如我從今天開始吃徐福煉製的丹藥,幾天後我病了,繼續吃,然後我就死了,請問徐福有沒有殺人的嫌疑?”

  趙高和宗越頭一暈,窒息難當,武烈侯不會要弒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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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7章 死,也是一種幸福

  大帳內一片死寂,空氣彷彿凝固了,強烈的窒息感讓趙高和宗越的呼吸突然粗重起來。

  兩人低著頭,以全身的力量去對抗心裡的無邊恐懼。

  寶鼎神色平靜,臉上帶著一抹淡淡的笑容,望著趙高和宗越,眼裡露出一絲冷漠和不屑。

  還有選擇嗎?沒有,對趙高和宗越來說,沒有選擇,雖然他們從來沒想過要弒殺君主,但秦王政和寶鼎這對兄弟遲早都要拔劍相向,以死相拚,這是秦王政的宿命,也是寶鼎的宿命,或者可以說是他們這種掌握著王國至高無上權力的王族宿命。當年秦王政“殺”了長安君成蛟,今天武烈侯寶鼎卻要弒殺秦王政了。

  兩人冷汗湧出,額頭上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心臟的劇烈跳動聲就像戰鼓擂動下的驚天轟鳴,讓他們一時間陷入了死亡的風暴之中。

  既然死神已經張開了血盆大口,那還有選擇嗎?隨著瘋狂的武烈侯一起瘋狂吧。

  趙高和宗越幾乎在瞬間做出了決斷。這個時候的猶豫,同樣是滅頂之災,武烈侯絕不會讓他們看到明天的太陽。

  “我即刻去咸陽安排一切。”宗越猛地抬頭,聲音裡透出一絲決絕,“做兩手準備,丹藥,刺客。”猶豫了片刻,他又說道,“我們在咸陽的力量不足,請武烈侯向江南求援,南山子和蓋聶的身邊都隱藏著可以一擊致命的死士。”

  寶鼎望著兩人,目光在他們的臉上緩緩轉了一圈,忽然笑了起來,連連搖頭。

  趙高和宗越互相看看,非常疑惑,不過心裡隱約察覺到,自己似乎錯誤地理解了武烈侯的意思。

  “我和他是兄弟,我們血脈同源,自相殘殺必遭天譴。”寶鼎手指兩人,眼裡掠過一絲殺意,“僅此一次,下不為例。他是我的大王,也是我的兄長。我發過誓,我要為他衝鋒陷陣,要追隨他開創一個偉大的帝國。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我大秦若想吞併六國,統一四海,打下一個大大的疆土,就絕不能重演手足相殘之禍。”

  趙高和宗越冷汗狂湧,霎間淹沒在恐懼之中。武烈侯到底要幹什麼?他那計策明明就是弒君,何來這番冠冕堂皇之辭?

  寶鼎不再說話,給兩人恢復冷靜的時間。

  良久,趙高躬身問道,“請武烈侯明示。”

  “最近天象可有異常?”寶鼎問道。

  “天象?”趙高和宗越驀然想到什麼,臉色微變。

  從遠古到這個時代,占卜問卦,以天象推衍吉凶等術數之事非常流行,諸子百家中就有專門研習術數的陰陽家。從王宮到鄉里,從朝堂到軍隊,各行各業,都能看到占卜者的身影

  寶鼎的封君府和護軍府裡都有來自陰陽家的弟子,他們有官職,是職業的占卜師。寶鼎的師傅韓非子對術數就頗有研究,南山子對此也是非常精通,所以寶鼎跟著他們也學了一些這方面的知識,雖然僅僅知道一點皮毛,但這足夠糊弄人了。

  這些年寶鼎對中土大勢,對諸侯國的國運興衰,對天災人禍多有預言,而且非常準確。大家在驚嘆之餘,只能把此歸結為寶鼎的天才。凡天才都不能以常理度之。像占卜天象這種玄之又玄的學問,一般人終其一生都難窺其門,但天才卻能在瞬間領悟。

  最近天象確有異常,護軍府和軍隊裡的占卜師都有稟報,但占卜師的話非常玄奧,雲裡霧裡,說不出個所以然,久而久之,除非在特殊情況下,一般官長們也不是很重視,看一眼也就丟一邊了。

  武烈侯擅長術數推衍之學,這已經不是什麼秘密,此刻他突然說到天象,趙高和宗越當即便重視起來。難道最近的天象變化和咸陽宮有關係?

  “武烈侯莫非從天象中看出了什麼?”趙高急忙問道。

  寶鼎當然不會術數,更不會看天象,但在這個時代,只有利用術數天象之學,才能把自己對歷史事件的預測說出來。此舉可謂一舉多得,好處多多,最大的好處當然是增加了自己在下屬心中的威懾力。有了這種神秘能力,很多事情做起來事半功倍。比如眼前誅殺徐福一事,就可以借助天象推衍來說服趙高和宗越,以此來打消兩人心裡的顧慮,增加兩人的信心。

  寶鼎故作神秘地沉吟良久,然後鄭重其事地說道,“從天象的異常來看,咸陽宮有劫難,而此劫應在後宮。”

  後宮?趙高和宗越聽到這句話,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個人,咸陽宮裡的那位王夫人,公子扶蘇的母親,楚國的公主。難道王統之爭要發生驚天巨變?

  趙高猶豫良久,說道,“以目前的局勢來看,秦國需要楚國的連橫,再加上公子扶蘇又在河北前線……”

  寶鼎搖手,打斷了趙高的話,“以我看,此劫應在太后。”

  此話一出,趙高和宗越霍然動容,接著如醍醐灌頂一般,武烈侯的全盤謀劃立時清晰可見。

  後宮還有一位太后,那就是秦王政的親身母親。嫪毐(lao/ai)之亂後,秦王政一怒之下本要將趙太后永久打入冷宮,但在茅焦的勸阻下,秦王政盡顯孝道,原諒了母親的過失,把母親接到了咸陽宮。事實上就是幽禁,只不過堵天下人之口而已。

  趙太后年近五十,身體一直不錯,但人有旦夕禍福,元壽一到,說死也就死了。

  歷史上趙太后就是在秦軍攻克邯鄲、趙國國祚滅亡之後薨亡。

  寶鼎想殺徐福,但殺徐福一個人不夠,還不足以打破種在秦王政心裡的神仙思想,他在統一後可能還會尋找其他方術士以尋求長生之道,所以必須藉著誅殺徐福之便,讓秦王政徹底恨上神仙家,讓秦王政發誓屠盡天下方術士。

  就在這個時候,他想到了趙太后。假如趙太后的命運不變,她今年肯定會死。趙太后既然肯定會死,那她假如在死之前大量吞食了徐福煉製的丹藥,以咸陽目前的政局來說,只要稍稍撩撥一下,尉僚的政敵們就會群起而攻之,徐福必定背上謀殺的罪名。

  徐福是齊人,齊國和秦國的盟約在去年河北大戰開始不久就破裂了,兩國現在是對立關係,徐福做為齊國稷下神仙家的大師,理所當然有利用丹藥謀殺秦王政的理由。只不過用丹藥刺殺秦王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需要長久謀劃,比如用慢性毒藥一點點地扼殺秦王政的生機。秦王政命大,吞食無事,但趙太后卻因為身體狀況不好結果未能抵擋毒藥的侵襲,突然死了,由此暴露了徐福刺殺秦王政的陰謀。

  秦王政重孝,更要在天下人面前表現他對母親的孝心,所以在孝道至上的逼迫下,秦王政就算有所懷疑,也不得不誅殺徐福。在這期間,寶鼎再稍稍用些手段,就能讓秦王政仇恨神仙家,並下令屠盡天下方術士。

  中土方術士主要集中在趙齊燕三國,這三國正在合縱抗秦,為三國刺殺秦王政,所以神仙家是秦國的敵人,天下方術士都是秦國的敵人,殺無赦。如此就徹底摧毀了秦王政的神仙思想,斷絕了他將來尋仙求道的可能,繼而也就改變了歷史軌跡,把大秦統一後方術士對秦國國運的影響完全剷除。

  但這是此策的一部分,此策最重要的一部分是借助徐福刺秦事件,重創關東系,把以尉僚為首的一部分直接影響秦王政決策的內廷力量徹底打倒。

  徐福是尉僚舉薦而來。按照大秦律,被舉薦者一旦違律獲罪,舉薦者也要受到牽連。徐福刺秦,滔天大罪,尉僚就算有蓋世功勛,就算是秦王政的股肱(gong),秦王政也不得不忍痛割棄。

  當年范睢就是這麼給打倒的。武安君死後,老秦人在前線連戰連敗,昭襄王不得不起用范睢舉薦的將領抵禦合縱軍,結果這些將領全部戰敗。在朝堂上下一片彈劾聲中,昭襄王咬牙堅持,與老秦人對抗到底,但最終大秦律的威嚴還是佔據了上風,范睢被罷黜,死去。

  今天寶鼎就打算用大秦律的威嚴擊殺尉僚,就用秦王政手裡的劍砍下君王的股肱。假如秦王政像當年的昭襄王一樣堅持到底,公然對抗大秦律的威嚴,那寶鼎就聯合朝野內外,像秦王政發動潮水般的攻擊,摧毀他最堅硬的防禦。秦王政最堅硬的防禦就是大秦律,但他如果在尉僚一事上親手在這道防禦上打開一個缺口,那寶鼎當然就要衝進去,摧毀防禦,繼而修改國策,重建大秦律。

  趙高和宗越想明白了,被武烈侯的這個謀劃深深震撼。

  以徐福刺秦來達到修改國策的目的,這兩個大小和性質截然不同的事件竟然在武烈侯手中完美結合,天衣無縫。

  “武烈侯,你確定天象預兆沒有錯誤?”趙高目露激動之色,低聲問道。

  寶鼎微笑點頭。這麼多年來,他雖然想盡了一切辦法,但至今為止,尚沒有讓歷史軌跡做出根本性的改變,無論是朝堂上還是戰場上,包括西南策略的提前實施,都只不過在局部微調了歷史軌跡,歷史洪流還是在原有的河道里奔騰咆哮,只有等到大秦的立國之策修改了,大秦的儲君出現了,大秦提前完成了對西南的開拓,歷史軌跡的行進方向才算有了真正的改變,所以,他根據這幾年的觀察分析,趙太后的命運不會有任何變化,就像華陽太后一樣,元壽到了,自然也就升天了。

  驀然,他心裡掠過一絲不安。如果趙太后不是正常死亡,那自己這番謀劃會不會改變趙太后的命運?或者,正是因為自己這番謀劃,讓趙太后死在了今年的某個時候?

  我謀殺了趙太后?寶鼎臉上的笑容突然僵硬,眼裡露出對未知命運的恐懼。我改變了歷史,還是歷史因我而改變?

  趙高正想說話,忽然看到寶鼎神情起了變化,心裡立時一窒,天象預兆有問題?

  寶鼎強自壓制住心裡突然湧出的不安,考慮再三後,再次鄭重點頭,“不會錯,絕對不會錯。可能是夏天,也可能是秋天,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此計要即刻實施。”

  趙高和宗越雖然依舊忐忑,但寶鼎過去的戰績擺在那裡,過去所做的預測都沒有錯誤,這給了他們信心。

  “有天相助,此計必成。”宗越說道,“如此我們無須在丹藥上做手腳,只要想辦法利用大王的孝心,讓徐福也為太后煉製丹藥就行了。”

  “不,不能讓大王提出來。”寶鼎斷然搖手,“讓徐福提出來。徐福是個神棍,招搖撞騙,貪婪無恥,這種人膽子特大,只要你給他一個提示,一個建議,讓他有機會騙到更多的錢財,他必定會奏請大王,利用大王的孝心說服大王為太后煉丹,如此此計天衣無縫。”

  “在其他地方是不是也設置一些陷阱?”趙高提議道,“這樣徐福刺秦的證據更為確鑿,齊國百口莫辯,這樣我們就有了攻打齊國的藉口。”

  “還可以設置陷阱,把尉僚拖進刺秦一案。”宗越冷笑道。

  “不要陷害尉僚。”寶鼎搖手道,“這樣會弄巧成拙,會讓大王和尉僚發現我們的佈局,直接影響到我後面的謀劃。”

  三個人隨即商量了一些細節。

  第二天宗越秘密趕赴咸陽,與趙信會合,暗中部署一切。

  =

  秦王政北上邯鄲,陪同秦王政北上的中原官長是蒙武和隗藏。寶鼎留在中原,全力備戰春耕。

  這天琴氏家主隗清趕到了大梁的梁囿行轅。

  隗清看到寶鼎後非常吃驚。寶鼎一臉的鬍子,面色憔悴,疲憊不堪。

  “你要注意身體。”隗清勸道,“雖然中原災情嚴重,但如果你倒下了,災情可能會更嚴重。”

  “姐姐能給我糧食嗎?”寶鼎苦笑道,“你能給我糧食,我馬上就睡覺,睡個三天三夜。”

  隗清無奈苦笑,“你和大王一模一樣。除了國事,你還關心什麼?”

  “中原的人正在不斷死去,你說這時候我還能關心什麼?”寶鼎黯然嘆道。

  “災情還沒有緩解?”

  “沒有,越來越嚴重了,未來幾個月會有更多的人死去。”寶鼎目露哀色,“大王來了,但他沒有給我帶來糧食。”

  隗清坐在那裡望著寶鼎,良久無語。

  “河北的仗還要打嗎?”

  寶鼎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她是不是很傷心?”

  隗清輕聲嘆息,“她把自己關在蓼園,我們也從不在她面前說起河北的事,但看得出來,她很痛苦。”

  “我曾答應過她,我不去河北,不去打邯鄲,不去滅她的國。”

  寶鼎閉上眼睛,搖搖頭。驀然,他猛地睜開眼睛,彷彿把心裡的憂傷全部埋藏,“姐姐何時去咸陽?”

  隗清笑笑,“為何要我去咸陽?”

  “三件事。”寶鼎說道,“大王在王統一事上故意設置障礙,試圖以對公子胡亥的喜愛來拖延立儲的時間。天象有變,我估猜此劫要應在太后身上。徐福為大王煉丹,此事內含陰謀,一旦刺秦,咸陽政局必定大變,我打算利用這個機會設法把扶蘇推上儲君之位。”

  隗清本來神情平淡,但寶鼎每說一句話,她的神情就變得驚駭幾分,最終變得極度震驚。她有一種直覺,咸陽要再起風暴,而寶鼎就站在風暴的黑暗裡,揮動著長劍,大肆***,一時間血流成河。

  “胡亥?這怎麼可能?大王親口對你說的?”

  “大王以王統為集權工具,置王國未來於不顧,執意在朝堂上挑起爭鬥,最終必將危害到國祚安危。”寶鼎冷笑道,“我逼他立儲,他就用這種手段反擊我,所以,我沒有辦法,只能再給他一記重拳。”

  隗清目露驚恐之色。寶鼎的暴戾讓他害怕。這對兄弟現在是明爭暗鬥,假如有一天兩人公開決裂,那對大秦的打擊可謂致命。

  “你到咸陽宮告訴夫人,小心謹慎,尤其要請夫人告訴東南熊氏,不論咸陽宮施展何種手段,一定要忍,千萬不要做出什麼過激舉動,以免把熊氏拖進萬劫不復之地。”寶鼎嘆道,“目前情況下,我已經難以顧及東南,只能寄希望於王夫人。”

  “夫人在宮內,對熊氏的影響力有限。”

  “我請夫人小心謹慎,並不是希望夫人一味隱忍。”寶鼎說道,“華陽太后去世,後宮無後,諸事都由夫人***持,這個權力不可謂不大,但夫人太過謹慎,竟然連胡亥這種大事都沒有發現,以致於我現在極度被動。”

  “宮內還有趙太后,雖然趙太后不問事,但夫人怎敢篡越?”隗清旋即明白了寶鼎的意思,急切問道,“天象真的有預兆?”

  寶鼎鄭重點頭,“趙國滅了,對太后是一種打擊。她自從跟了孝文王開始,屢遭劫難,而且都是大劫難,痛苦不堪。人未老,但已油盡燈枯。升天了,對她何嘗不是一種幸福,一種解脫。”

  隗清想到趙太后淒苦的一生,感同身受,心中不禁陣陣痛楚。相比起來,隗清覺得自己生活在仙境,而趙太后一直掙紮在***漩渦裡,一直是權力博弈的犧牲品,她就像權力場上“肥肉”,無論是王者還是閹宦,都撲上來拚命地撕咬,她就像地獄裡的煉魂,嘗盡了人世苦痛,死,對她而言,的的確確是一種解脫,是一種幸福。

  隗清的眼淚悄然流落。

  寶鼎卻是愧疚無語。前世他曾幼稚地認為趙太后最多就是個悲劇人物,但到了這個時代,親身經歷了權力場上的醜惡和血腥,他才認識到趙太后就是活在地獄裡,生不如死。自己也是個地獄裡的惡鬼,為了利益,不惜榨乾趙太后最後一絲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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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章 身不由己

  寶鼎在過去幾年裡所做的預測並不多,但華陽太后的辭世、與秦王政三年滅趙的約定以及連續兩次大饑荒都給他說中了,而這些準確的預測保證了蓼園在決策上的一次次成功,由此在***上和財富上都獲得了巨大的收益。

  這幾年琴氏收穫頗豐,固然與隗清過人的眼光和其超凡的膽略有直接關係,但她之所以在“豪賭”中勝出,最終還是依賴寶鼎對形勢的準確把握和對未來的精準預測。

  有了這些年的“成功”,隗清和蓼園一系的核心成員對寶鼎的天賦有了一種近乎盲目的信任,所以當寶鼎說趙太后元壽將盡,隗清雖然將信將疑,但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相信。

  “趙太后走了,後宮以夫人為尊,執掌的是王后之權。這個權力一定要發揮,如果一味隱忍,極有可能失去這個權力,這對公子扶蘇問鼎儲君十分不利。”

  寶鼎說到這裡,臉色冷峻,口氣也比較嚴肅,“去年年初,武安侯(公子騰)曾奏請大王,讓扶蘇到東南跑一趟,以幫助我安撫人心,威懾楚國,大王也答應了,但大王徵詢夫人的時候,夫人卻阻止了,導致扶蘇未能成行,失去了一次與東南熊氏勢力加強瞭解的機會。對此,我至今還是耿耿於懷。”

  “夫人正是因為擔心公子與東南熊氏交往過密,引起大王的不滿,所以……”

  隗清想解釋,但寶鼎斷然搖手,“我宗室幾位重臣都把大秦的未來寄託於扶蘇,而熊氏對扶蘇的將來很重要,所以這種互相之間的瞭解非常有必要。你要知道,宗室對儲君的人選分歧很大,朝堂上更是如此。今日我能說服幾位宗室重臣和兩位丞相聯手推舉公子扶蘇,是因為當前的局勢對我有利,一旦局勢變了,大家的想法不一樣,我們也就錯失了最佳機會,未來再想找這樣的機會就太難了。”

  隗清自然理解寶鼎的處境,她微微蹙眉,小聲問道,“武烈侯需要夫人做什麼?”

  “我需要夫人牢牢掌控後宮,不論她用什麼辦法,執掌後宮之權不能給大王的其他嬪妃搶去了。”寶鼎鄭重說道,“這對我們的立儲大計來說至關重要。此步若失,則前功盡棄。”

  隗清記在了心裡。趙太后不在了,後宮馬上就會有變化。大秦的後宮沒有王后,假如太后不在了,那麼執掌後宮的妃子,未來極有可能就是大秦的王后,所以大家都有機會,都會去爭奪,那些背後有勢力支持的嬪妃們會不惜代價爭搶執掌後宮之權,而熊氏外戚陸續被趕出了咸陽,形勢對這位夫人非常不利。

  隗清馬上想到了寶鼎剛才所說的“徐福刺秦”。徐福是中土著名的神仙家,名揚於東海一帶,去年被大王請到咸陽煉丹。他是太尉尉僚的至交好友,由尉僚舉薦而來,這在咸陽不是什麼秘密,所以徐福刺秦的可能性非常小,畢竟這直接關係到尉僚和關東勢力的前途,關東人不可能不防備,但寶鼎的口氣卻如此肯定,難道黑冰台發現了徐福的什麼秘密?或者,這根本就是武烈侯的陰謀?

  “徐福刺秦?”隗清目露詢問之色。

  徐福刺秦必將在咸陽掀起一場風暴,尉僚和關東人首當其衝,而這些人都是秦王政的親信,由此可以想像這場風暴將給咸陽宮帶來多大的衝擊。不過這場衝擊顯然對夫人主掌後宮,對扶蘇問鼎儲君有巨大的好處。

  正因為從這場風暴中得到好處的是夫人和公子扶蘇,那麼秦王政和關東人必然會懷疑這場風暴是由武烈侯和熊氏蓄意製造,他們會有凌厲的反擊手段,所以在這場風暴爆發之前,夫人和熊氏,包括整個楚系都要做好充分準備,未雨綢繆,以確保這場風暴最終不會傷害到夫人和公子扶蘇。

  “徐福刺秦。”寶鼎的口氣非常肯定,眼裡更是掠過一絲濃烈的殺意。

  這個暗示很明顯了。隗清迅速把寶鼎告訴她的三件事聯繫到一起,由徐福刺秦到趙太后元壽將盡,由夫人控制後宮到儲君爭奪,咸陽未來幾個月的政局變化立即變得異常清晰。隗清的心跳驀然劇烈,心神顫慄,一股刺骨的寒意從心底噴湧而出,讓她情不自禁地連打幾個冷戰。陰謀,這是一個陰謀,一個計中有計、局中套局的***謀。

  寶鼎不要她參與這個陰謀,但需要她到咸陽想方設法暗中保護己方勢力,暗中讓己方勢力做好防備,以免措手不及之下,遭到這場風暴的衝擊甚至反噬。

  隗清擔心自己猜錯了,強忍心中的恐懼,小聲問道,“這是紫府的消息?”

  “紫府目前沒有確切的證據,但會在適當時機告誡大王。”寶鼎沉吟片刻,又補充道,“刺秦應該是在趙太后應劫之前。”

  隗清臉色蒼白。眼前這個一臉鬍鬚透出強大威嚴的年輕封君讓她第一次感到了害怕,深入骨髓的害怕。寶鼎這句話明確告訴她,紫府已經做好防備,黑冰秘軍會從這場風暴中撇清自己,推卸掉所有的罪責,並在大局已定的情況下,展開兇猛“攻擊”。

  忽然,隗清注意到“刺秦”兩個字。這兩個字從寶鼎的口裡說出來,很含糊,到底刺誰?這個“秦”是秦王政還是……隗清驟感窒息,渾身冰冷似乎失去了知覺。趙太后,這個“秦”肯定是趙太后,刺秦就是刺殺趙太后。

  寶鼎看到隗清臉色大變,估計她已經看到了這個佈局,於是笑道,“不要把事情想得太複雜,其實它很簡單,我不過借助了天勢而已。你到了咸陽,也就是順勢而為,不要刻意去做什麼,以免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隗清嬌軀輕顫,櫻唇囁嚅了半天,才艱難吐出幾個字,“幾個人知道此等天機?”

  寶鼎伸出四個指頭,“你我在內,總共五個人窺知天機。”

  “幾分把握?”

  寶鼎笑了起來,“絕對把握。“

  =

  秦王政親臨邯鄲,巡視東陽前線,迅速推動了中山局勢的發展。

  秦王政抵達河北,讓秦軍將士的士氣瞬間達到了巔峰,同時也迫使趙國上下不得不暫時擱置爭執,緩和矛盾,齊心協力一致對外。

  趙王遷恢復了李牧的大將軍一職,郭開則火速趕赴東陽前線,再一次向秦國提出議和請求。

  秦王政在邯鄲召見了郭開。趙國割地稱臣,願意為大秦藩屬。為了進一步激化趙王遷和李牧的矛盾,秦王政答應了趙國的議和請求,但前提是必須把代郡割讓給秦國。

  目前趙國就剩下中山和代兩個郡。代郡是李牧的地盤,又是代北軍的老家,割讓代郡實際上就是逼著趙國誅殺李牧。

  秦王政為了確保離間計的成功,給郭開開出了豐厚的“報酬”。秦王政暗示郭開,只要他歸附秦國,可以拜其為丞相,郭氏可保世代榮華。

  郭開匆忙返回中山,與趙王遷商議之後,斷然決定誅殺李牧。

  不殺李牧,代郡就無法割讓給秦國,趙國也就無法贏得喘息的時間。另外,郭開也從各種渠道探查到燕太子丹正暗中幫助公子嘉密謀篡位。公子嘉若要篡位,必定尋求李牧的支持,這也是必殺李牧的重要原因。

  時機不等人。秦王政的親口承諾對趙王遷和郭開來說是個無法拒絕的誘惑。趙國國祚和李牧的性命無法相提並論,殺了李牧就能保全趙國國祚,趙王遷和郭開沒有理由不下手。

  經過一番部署,趙王遷以中樞議事為由,把李牧騙到了行宮,殺死了李牧。

  趙蔥則奉命包圍了大將軍行轅,緝捕了司馬尚和十幾位代北軍將領,當場誅殺了李牧的兩個兒子和數員親將。

  太子丹獲悉秘訊,帶著公子嘉連夜撤出了中山。

  郭開再赴邯鄲。此刻秦王政已經離開邯鄲,趕赴上黨和太原。坐鎮邯鄲的公子扶蘇和上將軍王翦代表咸陽,與趙國達成了議和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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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息傳到中原,寶鼎非常高興。雖然李牧的命運沒有改變,秦軍將士終究沒有在戰場上擊敗李牧報仇雪恨,王翦、桓齮、蒙武等人都是大為遺憾,但從秦王政和中樞的立場來說,用最小代價擊殺李牧還是上上之策。

  秦趙暫時議和,雙方還有一場決戰,但李牧不在了,代北軍士氣低迷,尤其當趙王割讓代郡的消息傳開之後,代北軍必定軍心渙散,這基本上確保了秦軍在決戰中的優勢。

  公子扶蘇和王翦上書咸陽,建議馬上撕毀和約,攻打中山。

  秦王政和中樞從大局考慮,決定等到中原夏收之後。只要中原的災情得到有效緩解,則馬上集結大軍攻打中山。

  秦王政和中樞的當務之急不是拿下中山吞滅趙國,而是乘著秦王政東巡,威信高漲之際,果斷削弱老秦人對軍隊的控制權。

  河北沒有戰事,咸陽手裡有了糧食,這等於牢牢控制了緩解中原災情的主動權。

  春耕時節,秦王政下令封賞,王翦爵升武通侯(倫侯),桓齮、司馬鋅等統率爵升大庶長,其他各級將率都有豐厚封賞。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宗室。武烈侯的官爵到頂了,封地也足夠大了,秦王政能賞他的也就是錢財,但這顯然不能滿足武烈侯,所以朝堂上下一致認為秦王政要在國策上或者其他方面做出讓步,以此來做為對武烈侯的封賞。

  但事實和大家的預想完全相反。

  公子扶蘇未能封君。公子扶蘇未能封君,意味著秦王政沒有在王統一事上繼續讓步,武烈侯的步步緊逼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桓齮、司馬鋅、公孫豹、白覽四位老將“功成身退”,回家頤養天年。

  蒙武出任中原大軍的統率,楊端和、王賁為左右副統率;馮毋擇出任河北軍統率,李信為副。羌廆出任北疆軍統率,蒙恬為副。

  公子扶蘇轉鎮河北。武烈侯依舊是護軍中尉,坐鎮中原,行使軍政協調之權。

  這個結果讓朝野上下目瞪口呆。武烈侯連番建功,老秦人屢戰屢克,誰知秦王政縱馬東巡一圈後,就把這些功勞全部搶到了自己手上,肆無忌憚地搶奪軍隊的控制權,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然而,奇怪的是,武烈侯保持沉默,王翦保持沉默,就連兩位丞相都表示支持中樞決策。

  事情太反常了。咸陽看上去很平靜,但暗流湧動,風雨欲來。秦王政和中樞大臣們在品嚐著勝利果實的時候,感覺到咸陽的溫度越來越高,空氣越來越讓人窒息。難道今年又是大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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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趙議和不久,南方楚國忽然傳來驚人消息,楚王悍暴斃。

  楚王悍死了,其弟弟熊猶繼位。楚國使者急赴咸陽,李太后更是派出特使日夜兼程趕赴大梁求見武烈侯。

  武烈侯此刻正在陶城一帶巡視,當趙高把這個消息告訴他的時候,他顯得非常平靜,笑著問道,“壽春是來求援嗎?”

  “武烈侯,公子負芻急不可耐了,但考慮到今年我們要拿下中山,楚國政局還是保持穩定為好。”趙高說道,“另外,江南那邊也需要楚國的支援,壽春政局一亂,南嶺大渠的開鑿必定會受到影響。”

  “孤兒寡母,勢單力薄,你以為他們還有希望?”寶鼎冷笑道,“如果我是公子負芻,我早就動手了。”

  趙高稍感錯愣,摸不透寶鼎的心思,沒敢說話。

  “齊國使者還在嗎?”寶鼎轉移了話題,似乎對楚國的局勢漠不關心。

  “咸陽的議和條件太高,臨淄沒辦法接受,只能想方設法先行說服你。”趙高遲疑良久,問道,“武烈侯當真打算一直拒絕齊國的議和?我們還要打中山,在打中山之前,秦齊還是有必要議和。”

  “你看齊國秋收之後能否徹底解決大饑荒所導致的危機?”

  “應該可以。”趙高說道,“去年齊國只有部分郡縣受災,災情之所以失控,主要緣由趙高的逃難人口太多,一時解決不了。齊國畢竟有四十年的積累,只要給他們時間,危機很快就能解決。”

  “既然如此,你看他們的結盟有誠意嗎?”寶鼎搖搖頭,“顯然沒有。臨淄兩面三刀,一方面低聲下氣的要結盟,一方面卻在背後磨刀霍霍。這一點咸陽很清楚,所以才獅子大開口。你告訴齊國的使者,就說我沒有能力影響咸陽的決策,請他回去吧。”

  趙高笑了起來,“武烈侯擔心中了齊人的離間計?”

  “我都忍讓到這種地步了,離間計對咸陽還有作用嗎?”寶鼎笑道,“不過咸陽還算不錯,這幾個月竭盡所能向中原提供糧食,救活了不少人,又保證了夏收,也算是滿足了我的心願。”

  “武烈侯讓幾位老將軍回家頤養天年,以此來換取咸陽對中原、河北實施一系列新政的支持,這個代價是不是太大了?”趙高想到最近一段時間沸沸揚揚的各種傳聞,臉上露出憂鬱之色。

  “有些人只看到巴掌一塊天,只顧自家那麼點蠅頭小利,根本不考慮大局,不想想庶民的生死。”寶鼎冷笑道,“沒有這些政策,我們就沒辦法在最短時間內扼殺大饑荒,沒辦法以最快速度穩定大河南北。對於庶民來說,肚子是天大的事,吃飽了穿暖了,有塊遮風擋雨的地方,他們就滿足了,至於大王和國祚對他們來說就像天上的浮雲,和他們的沒有任何關係。我只要人心,得人心者得天下,如此大秦才能千秋萬代的傳承下去,否則,旦夕傾覆。”

  趙高想到咸陽的政局,不禁暗自焦慮。宗越已經回來了,咸陽的佈局已經完成,就等著收官起子,但局勢卻遲遲沒有進展,這導致武烈侯所承受的壓力越來越大。這一次武烈侯的讓步太大了,不要說老秦人怒不可遏,就連宗室和楚系也是滿腹怨言,畢竟知道內幕的人太少,大部分人看到的都是表象,他們無法接受武烈侯的這種近乎於投降一般的“妥協”。

  “武烈侯,你是不是見一下楚國的使者?”趙高轉移了話題,他知道武烈侯最近也是焦慮重重,夜不能寐,心神俱疲,繼續談咸陽的事只會讓武烈侯的情緒更差。

  “你安排吧。”寶鼎不以為意地揮揮手,“孤兒寡母,身不由己,一點活路都沒有。命運有時候真的很殘酷。”

  “武烈侯不考慮一下此事對西南策略的影響?”趙高再次提醒道。

  “當然要考慮。”寶鼎說道,“你代我書告蒙將軍,詳告楚國局勢,請他考慮一下,是否在邊境集結軍隊,以威脅壽春。”

  趙高詫異地望著寶鼎,“武烈侯,沒有其他動作了?”

  “沒有了。壽春局勢已經失控,公子負芻的弓已開,箭已射,誰也阻擋不了。”寶鼎嘆道,“最多兩個月,楚國的大王就是熊負芻了,至於李太后和楚王猶,恐怕有處葬身之地就算萬幸了。”

  趙高暗自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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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章 禮遇范增

  武烈侯在與楚國使者的會談中對壽春政局表示了高度的關注,表面文章做得很足,官話套話說得很動聽,但這位楚國使者心知肚明,武烈侯自始至終沒有拿出實質性的支持舉措,即使他說要調集軍隊進行威懾,也以自己權力有限為由沒有做出正式承諾。

  這樣談下去已經失去意義。楚國使者考慮良久,拿出了一封密信,是令尹陽文君熊岳寫給武烈侯的私人書信。

  武烈侯略感驚訝,意識到這位使者是陽文君的人,而直到此刻才拿出密信,顯然也是受陽文君的囑託。陽文君對咸陽政局的發展也是密切關注,由此可以估猜到陽文君對咸陽和武烈侯之間的鬥爭抱著悲觀的態度。

  秦軍攻陷邯鄲,佔據河北大部,趙王遷逃至中山苟延殘喘,昔日中土霸主終於日暮西山,只剩下最後一絲黯淡光芒。趙國一滅,中土七國去其三,秦國一枝獨秀,剩下齊楚燕三國慘遭分隔,任何一國都不是秦國的對手,雖然齊楚兩國還有結盟共抗的機會,但以秦國如此強勁的發展勢頭,兩國想保住三足鼎立的局面已經是困難重重。

  齊楚兩國當然不會悲觀到國祚不保的地步。趙韓魏敗亡,中原和河北屏障盡去,形勢對齊楚兩國來說雖然險惡,但齊國有四十年的積累,楚國有江淮兩道天險,就算秦國佔據了中土大部疆土,兩國依舊有與其鼎足而立的實力。當然,有鼎立的實力不代表就能形成鼎立的局面,齊楚兩國若想與西秦長期抗衡,其中最關鍵的就是齊楚兩國必須拿出正確的策略,在內要有穩定的政局,在外要有牢固的聯盟,這是與西秦抗衡的基礎。

  楚國貴族中不乏遠見卓識之輩,熊氏宗室和“景、昭、屈、項、莊”為首的大貴族們面對楚國生死存亡的大危機,還是果斷放棄了爭執,擱置了矛盾,迅速聯手,而聯手的第一件事就是更替王統。只有更替王統才能把楚國的權柄從李太后和李氏外戚的手中搶過來,楚國貴族們只有掌握了楚國權柄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於是陽文君這一次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公子負芻。

  這時候能否發動兵變?兵變的後果會不會引發內亂?如果兵變導致內亂,那等於拱手送給了秦國滅楚的機會,楚國豈不是自取敗亡?

  秦國的政局和中土局勢的發展因此成為公子負芻奪取王統的成敗關鍵。

  現在中土的局勢是秦軍主力在河北,準備對趙國發起最後一擊,而武烈侯已經返回中原,正在全力救災。中原大軍主力就在武烈侯手上,對楚國虎視眈眈,隨時可能發動攻擊。可見今日的中土局勢對楚國不利,但秦國的政局卻有利於楚國。

  武烈侯攻克邯鄲,拿下大半個河北,建下顯赫功勛,咸陽為遏制他實力的發展,秦王政迫不及待地出京東巡,肆無忌憚地搶去了河北大戰的勝利果實。武烈侯妥協了,忍氣吞聲,沒有與咸陽宮發生激烈對抗。這是大秦發展的關鍵時刻,此時君臣不和,兄弟鬩牆,自相殘殺,只會葬送大好局面。

  武烈侯忍了,妥協了,咸陽宮是不是就此放鬆警惕?當然不會,咸陽宮要乘勝追擊,要迅速摧毀負隅頑抗的趙國殘餘,為此楚國局勢越亂對它越有利。

  但武烈侯是什麼態度?如果他決心反擊咸陽宮,那麼他極有可能利用楚國內訌,對楚國發動攻擊,再一次改變中土局勢,繼而逆轉他在與咸陽宮鬥爭當中的不利處境。

  楚國貴族們考慮再三,決定試探一下咸陽宮和武烈侯的反應。

  楚王悍暴斃。

  楚王悍暴斃引發了李太后和李氏外戚力量與以公子負芻為首的楚國貴族們之間的血腥對抗,但雙方都沒有調用軍隊,雙方都在等待秦國的反應。

  咸陽宮的態度可以估猜得到,不出意外的話,就是不予理睬,冷眼旁觀,甚至推波助瀾,徹底引發楚國的內亂。

  武烈侯的態度呢?武烈侯就在中原,他的態度才是至關重要。

  武烈侯的態度和咸陽宮的態度如出一轍。陽文君這時候就在信中直接詢問了,他問得很含蓄,今秦國熊氏外戚沒落,武烈侯又遭到咸陽宮的鎮制,請問武烈侯何以兌現昔日的諾言?意思就是你在秦國王統之爭上已經陷入絕境,那麼你的對策呢?你是不是有意第四次攻打楚國,以便扭轉自身的危機?

  武烈侯在過去幾年裡曾三次攻打楚國,每次都從中獲得巨利,這讓楚人在憤怒之餘也是頗為畏懼,唯恐他故計重施。

  武烈侯看完信,稍稍考慮了一下,然後把書信燒了,當著楚國信使的面回了一封書信,只有四個字,養寇自重。

  =

  陽文君接到信,看到這四個字,當即知道了寶鼎的態度,隨即告訴公子負芻,馬上派人去大梁拜見武烈侯,尋求他的支持。

  公子負芻急告淮南項燕。項燕馬上派長史范增急赴大梁。

  范增大約四十歲左右,身材削瘦,高冠寬袍,神態矜持,眼神堅毅,氣度不凡。

  寶鼎對他的第一印象非常好,雖然寶鼎現在早就沒有了看到歷史名人就驚奇不已的心態,但范增畢竟聲名顯赫,他因為項羽的悲劇而在歷史上留下了重重的一筆。在寶鼎的心目中,他同樣是個悲劇人物,假如項羽在幾個關鍵時刻聽從了范增的建議,何至於一敗塗地,功業聲名徹底葬送?好在無論是劉氏王族還是太史公,對項羽這位楚國貴族都保留了足夠的尊重,給了他無上的榮耀和尊嚴,讓他流芳千古。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項羽帶著八千江東子弟實現了這個誓言,而范增就是幫助項羽實現這個誓言的功臣之一。如此人物,坐在寶鼎的對面,與寶鼎侃侃而談,讓寶鼎有一種湮沒於歷史的虛幻之感。

  范增談吐犀利,言辭間並沒有絲毫的阿諛和求助之意,始終把公子負芻放在與武烈侯同等的位置上進行利益上的交換。

  公子負芻承諾,他絕對信守秦楚盟約,繼續對秦國的西南開拓大計給予支持。期間范增還隱晦地表示,公子負芻希望公子扶蘇能成為大秦的儲君,這有利於兩國保持長久的盟約關係。

  “我無法信任他。”寶鼎當頭潑了范增一盆冷水,“他背叛春申君,傷害了我的親人,卑鄙無恥。此等小人,我絕對不會信任他的承諾。”

  范增笑笑,眼裡露出一絲鄙夷,“據我所知,當初公子負芻重返壽春,和武烈侯之間可是有著某種不為人知的秘密。”言下之意,你試圖讓公子負芻成為秦國的傀儡,這等險惡用心豈不是更為卑鄙?

  如果公子負芻沒有公開背叛春申君,今天他很難贏得到楚國貴族的暗中支持,所以從公子負芻的立場來說,他當初的決斷非常明智。武烈侯雖然得到了少師黃依,得到了春申君的殘餘力量,但他謀劃的主要部分卻未能成功。當初他的謀劃是讓公子負芻背上“秦國傀儡”的印記登上王位,繼而進一步激化楚國貴族之間的矛盾,混亂楚國政局,但公子負芻並沒有中計。

  寶鼎笑了起來,“既然是不為人知的秘密,那就不會大白於天下。”這意思很明顯了,你公子負芻如果不能拿出足夠的補償,你就不可能得到我的承諾。

  范增微微皺眉,思考良久,說道,“在春申君這件事上,公子負芻沒有退路。”

  他拒絕了寶鼎的要挾。寶鼎有讓公子負芻給春申君翻案的意思,但公子負芻此次篡位,其中理由之一就是坊間的傳聞,有關春申君和李太后有染,楚王悍血統存在爭議等等極盡污衊之流言,就是為篡位做準備的。

  寶鼎微笑點頭,“你我之間還有繼續商談的必要嗎?”

  范增暗自咬牙,說出了公子負芻的底線,“武烈侯的下一個目標是齊國。楚國承諾,絕不與齊國聯手抗秦。”

  寶鼎愣了一下,他沒想到公子負芻和楚國貴族們竟然給了自己這麼一個承諾。這根本就沒有誠意。公子負芻做了大王,還會遵守這樣的承諾?你當我是白痴啊?

  寶鼎笑意更濃,目露嘲諷之色,片刻後,他搖了搖頭,笑道,“罷了,我也不為難你了。你回去告訴公子負芻,既然他向我挑戰,我就給他一次機會。當初公子負芻重返壽春,的確是我的謀劃,本意是想給春申君洗雪沉冤,但沒想到卻是今日的結果。”

  范增暗自吃驚,心裡掠過一絲不詳之感。公子負芻也罷,景氏和項氏也罷,對未來過於自信了。雖然秦王政正在不遺餘力地壓制武烈侯,但秦王政選擇的時機並不恰當。統一大戰還沒有結束,統一的大勢也是剛剛出現,武烈侯反擊的機會比比皆是,一旦讓武烈侯抓住了反擊的機會,扭轉了乾坤,那對楚國來說就是一場災難,可惜,自己位卑言輕,上位者一個個聽不進去這些逆耳之辭。

  “好了,你的使命完成了。”寶鼎笑道,“接下來,我能否可以邀請你泛舟鴻溝,喝喝酒,聊聊天,談談家事國事天下事?”

  范增詫異地望著寶鼎,不知道其目的何在,但寶鼎身份尊貴,在大秦是除秦王政之外權勢最大的君侯,與這樣的顯貴攀交,對范增來說可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大機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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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烈侯非常爽快地接受了公子負芻的條件,這事實上是給了范增一份功勞。范增欠了武烈侯的人情,自然不好拒絕邀請,於是第二天他就出現在鴻溝,與武烈侯一起泛舟而行。

  同時被武烈侯邀請而來的還有幾位中原大學府的博士,有淳于越,叔孫通,伏生等人。

  淳于越的名氣太大,不僅有祖上餘蔭,他本人的學識也是稷下學宮當仁不讓的第一人。

  叔孫通也是歷史上有名的大儒。齊國滅了之後,他到秦國出任博士,後來投奔項梁、項羽,最終投了劉邦。他的一生生動地展現了這段波瀾起伏的歷史。叔孫通替剛剛誕生的漢朝主持制定了宮廷禮儀,這套禮儀一直延續了兩千餘年。

  伏生在儒學歷史上的名氣非常顯赫。他的祖上是孔門七十二弟子中的伏子賤,以研習《尚書》著稱。《尚書》分《虞書》、《夏書》、《商書》和《周書》,在戰國總稱為《書》,是中國現存最早的史書。秦王焚書,伏生藏《尚書》於夾壁,《尚書》得以保存。漢時儒學興起,諸生研習今文經學,凡《尚書》一門,皆出伏氏。

  濟南伏氏從春秋時期的伏子賤開始,到秦漢時期的伏生,再到東漢光武皇帝的重臣伏湛,直至東漢末代皇帝獻帝的伏皇后,歷經四百餘年而不衰,世傳經學,歷史上號稱“伏不鬥”。

  寶鼎把這些賢才全部“搶”到了中原,如獲至寶,而齊國當初之所以“忍痛割愛”,一方面是迫於國內外形勢的需要,一方面卻是抱著遲早要拿下中原,這些人將來還是要重返齊國的念頭。淳于越等人則是抱著濟世救國的想法到了中原,如果能以經文教化西秦蠻人,對中土也是一種福祉。當然,大多數人不願意離開齊國,不論他們是不是齊人,齊國四十年的和平和安寧還是讓他們在這個血腥的大爭之世找到了一塊樂土,就算他們被齊國出賣了,他們也還是心念齊國。

  可惜秦人野蠻,寶鼎更是手段狠辣,把這些人包括他們弟子門徒的家眷全部禁錮在咸陽,如果逃離中原,等待他們的就是滅門之禍。秦國律法中的“連坐”可是無處不在,其律法之殘酷,主要也就體現在“連坐”,上,讓無辜之人遭受莫大傷害。

  寶鼎離開中原的時候,正值大饑荒爆發,這些人尚沒有抵達中原。他們是在公子扶蘇和昌平君坐鎮中原的時候,陸續進入秦國。此次寶鼎重返中原,又是大饑荒,又是河北大戰,寶鼎連續忙了幾個月,直到最近一段時間才開始拜訪這些聲名顯赫的大賢、大師和大匠。

  這些人對武烈侯的印象早就從最初的野蠻人變成了仁義賢侯。武烈侯不惜代價救助無辜生靈,這給他贏得了極高的聲譽。另外,武烈侯即便在江南,也一次次書告咸陽的秦王政,書告中原的公子扶蘇和昌平君,懇請他們務必善待這些賢才,給予他們最好的待遇。這些人從各種渠道得知這一訊息後,對武烈侯“強搶”他們的怨恨也是有所減輕。如今看到武烈侯親自上門拜訪,噓寒問暖,自然對他的印象大為改觀。

  武烈侯的師傅是馮劫和韓非,馮劫把他引進了“門”,而韓非則實實在在教授了他不少學問,但他的那點學問實在是“不堪入目”,平時糊弄人還可以,一旦與這些大賢們清談論道,他只能閉上嘴巴以免原形畢露,或者乾脆“逃之夭夭”。不過武烈侯的那些來自於後世的觀點倒是頗為新穎,常常也讓某些擅長阿諛奉承的大賢們故作驚嘆之態,小小滿足了一下他的虛榮心。

  =

  泛舟而行,沿鴻溝而下,可以看到兩岸鬱鬱蔥蔥的田野和忙碌的農夫,也可以看到河面和堤岸上南來北往的船隊和車隊。大饑荒之後的中原正在恢復它傷痕纍纍的軀體,武烈侯的功績歷歷在目,不能不讓人為之讚歎。

  這一天的清談論道是從大饑荒開始,寶鼎還是一如既往地“推銷”自己的大一統理論,由“大一統”到大一統之後的主流學術思想,由主流學術思想到治國策略,到具體的律法、官制、賦稅制度等等,最後集中到人口和土地之間的矛盾,由這個主要矛盾展開,談到生存和天道,於是不可避免地就要涉及到整個天下大勢,涉及到中土未來的命運。

  寶鼎的理論和觀點當然不會得到這些大賢們的全部認同,寶鼎也不指望得到他們認同,他的目的就是用這種辦法不斷影響大賢們,將來他可是指望這些大賢們去影響秦王政和中樞,繼而推動大秦國策的變革。

  寶鼎在經文上可以說是“一塌糊塗”,但他在治世經略上還是有自己的一套辦法,這說明他肚子裡確實有“貨”,這在一定程度上也贏得了大賢們的尊重。當然,他得到的“尊重”主要還是來自他尊貴的身份和強悍的權勢,在大多數人眼裡,他正在逐漸成長為和孟嘗君、平原君、信陵君一樣足以改變中土命運的顯赫大權貴。

  范增在清談論道中聽得多,說得少,但寶鼎一次次主動詢問他的意見和看法,范增不得不回答,隨著話題的深入,他的才華也漸漸顯露,引起了大賢們的注意。

  接下來的幾天,寶鼎又邀請范增一起去大學府,一起去冶煉作坊,最後寶鼎甚至帶著他觀看了一次中原常備軍的實戰演練。

  武烈侯對范增的禮遇和重視引起了各方面的關注,雖然大家估猜到這和秦楚兩國的交好有關係,但武烈侯紆尊降貴,百忙中抽出數天時間親自陪同范增,這就顯得格外的“與眾不同”了。

  范增卻是越來越惶恐,他彷彿看到自己掉進了一個可怕的陷阱,但讓他不能理解的是,他不過是項君府上的長史,武烈侯在他身上能挖掘到什麼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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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章 項燕憤怒了

  范增辭別武烈侯,返回楚國。

  項燕聽完范增的述說後陷入沉思。武烈侯禮遇范增,其目的是什麼?他向自己暗示什麼?

  “武烈侯並不滿意我們的條件,但也沒有阻止公子負芻奪取王位。”項燕眉頭深皺,眼裡露出疑惑之色,“事實上他完全可以乘機要挾,但奇怪的是,他為何要賣給你一個人情?”

  范增苦笑,躬身說道,“我算什麼?柱國又何必明知故問?請柱國相信我,我絕無二心。此次中原之行之所以順利,武烈侯之所以禮遇於我,其根本原因還在於項氏。項氏才是武烈侯的目標。”

  項燕面沉如水,神色嚴峻。

  楚國五大權貴中,景氏和項氏過去都是春申君的支持者,這兩家祖父輩和很多子弟都追隨春申君合縱抗秦,在戰場上贏得了大量的功勛,進一步鞏固了他們對軍隊的控制。這也是春申君倒台後,他們不但沒有受到連累,反而依舊得以重用的重要原因之一。

  正是因為兩大權貴堅持合縱抗秦,李園和李氏外戚才能在把持楚國權柄後,很快與他們達成諒解並展開合作,可惜的是,朝堂矛盾太激烈,以陽文君為首的老貴族們施展各種手段,最終把李園打倒了,給了李氏外戚以重創。

  這種情況下,景氏和項氏不得不調整策略,一方面緩和與陽文君等保守勢力的緊張關係,一方面藉機把公子負芻推到了前台,拿出了王統更迭這個“終極武器”。

  王統更迭,把李太后和李氏外戚的力量一掃而空,楚國貴族們掌控權柄,這符合大家的共同利益,於是雙方開始了合作。

  公子負芻當然不甘心做個“配角”,更不想在王宮裡做個吃喝玩樂無所事事的君王,他也有抱負,有理想,於是他和關係親密的母系屈氏在關鍵時刻做了一番謀劃,斷然背叛了春申君,把春申君從墳墓裡“挖”出來大加“鞭撻”。

  此舉對公子負芻有利,也贏得陽文君等老貴族們的好感和欣賞,畢竟當年他們就是誅殺春申君的背後策劃者,他們一直擔心公子負芻做了大王后要替春申君翻案,要報復他們,所以在合作上顯得非常謹慎。公子負芻背叛春申君,終於贏得了陽文君等勢力的支持,篡奪王統的步伐驟然加快。

  然而,此舉引起了景氏和項氏的強烈不滿。景氏和項氏本來指望扶植公子負芻做了大王后,一方面獨攬大權,掌控國策,一方面給春申君翻案,贏得春申君遺留力量,繼而擴大實力,對抗以陽文君為首的保守勢力。誰知公子負芻這一招給了他們“狠狠一擊”,不但讓春申君翻案的希望落空了,就連掌控朝政的希望也徹底落空了。按照這樣的形勢發展下去,公子負芻做了大王后,他們還會像過去一樣,處處受制於壽春,而陽文君這等“陰險狡詐”之輩卻繼續掌控朝政,掌控楚國的命運。

  景氏和項氏幫助公子負芻篡奪了王統,最終卻一無所獲,這當然讓他們無法接受,更無法容忍,於是王統尚未更迭,楚國貴族們的合作就再起波折,幾方勢力之間的矛盾驟然激烈。

  陽文君的勢力過於龐大,不要說景氏和項氏這些軍方貴族難以抗衡,就是李太后和楚王悍在明知李園被其所殺後,也不得不打落牙齒和血吞,最終在王統面臨重大危機的時候,不得不再度請他出任令尹,任由其掌控朝政,以圖維持王統。

  但公子負芻既然以背叛春申君做為“投名狀”,李太后和楚王悍都被公子負芻潑了一身“髒水”,陽文君迫於形勢需要,也不得不幫助公子負芻更迭王統了,但陽文君要更大的權力,所以他不遺餘力地排斥景氏和項氏,試圖利用這次機會削弱他們對軍隊的控制權。

  陽文君接到武烈侯的書信,完全可以再派人趕赴大梁做具體商談,他這個令尹就能把所有事情搞定,但他沒有做,而是讓公子負芻委託項氏去談判,假如談不成或者一再拖延,公子負芻和項氏、景氏等貴族之間的關係會進一步惡化。

  景氏和項氏對陽文君的“借刀殺人”計根本就是不屑一顧,沒有軍隊的支持,公子負芻休想登上楚國大王之位,就算篡位成功了,軍隊也有辦法把他拉下來。

  范增就是在這種局面下趕赴大梁談判。

  無疑,秦國的武烈侯對楚國局勢非常瞭解,所以將計就計,不但一口答應了公子負芻的條件,還禮遇范增,這等於告訴公子負芻和陽文君,項氏和秦國有“交易”。就算沒有實質性的“交易”,這種親密關係也會讓壽春疑竇叢生,對項氏的信任大打折扣。

  當然,就眼前局勢來說,武烈侯和項氏的親密關係有助於公子負芻篡奪王統,但一旦公子負芻做了大王,項氏對公子負芻就是一個如芒在背的威脅了,他會錯誤地認為秦國的武烈侯正試圖通過項氏來影響甚至干涉楚國的朝政。

  公子負芻有這種誤解很正常。當初武烈侯是利用春申君舊部把公子負芻推向了篡奪王統之路,如今公子負芻“鞭屍”春申君,把其舊部全部趕出了楚國,導致武烈侯利用春申君舊部來影響楚國政局的謀劃落空了。武烈侯顯然不甘心“失敗”,故計重施,又和項氏建立了親密關係,試圖繼續達到影響楚國政局的目的。

  項氏是百口莫辯,尤其在雙方矛盾激烈的時候,項氏的辯解肯定非常無力。

  =

  “蠢!”項燕思前想後,越想越是憤怒,忍不住厲聲罵道,“愚蠢至極!”

  陽文君因為當年春申君的緣故,未能繼承王統,為此他一直耿耿於懷。春申君主政二十多年,陽文君被壓制了二十多年,直到李園和他漂亮的妹妹出現了,陽文君才找到了機會,蓄意調撥考烈王和春申君的關係,最終導致君臣幾十年的信任轟然崩裂。考烈王死了,陽文君立即攜手李園誅殺了春申君。

  在項燕的眼裡,陽文君誅殺春申君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純粹是為了洩私慾而置王國大利於不顧。那時候春申君都八十多歲了,已經在家頤養天年,沒幾年活頭,春申君的部屬也大多隨其離開了朝堂,影響力大不如前,沒有誅殺的意義,相反,殺了春申君會激化朝野之間的矛盾。

  結果果然如此,春申君舊部開始了瘋狂的報復,楚國政局從此陷入紛亂。這些年楚國政局屢逢危機,每一個危機的背後都有春申君舊部的影子,尤其是公子負芻陰謀篡奪王位和江南之地的失陷,春申君舊部在其中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這對楚國的打擊實在是太嚴重了。

  陽文君至今沒有吸取教訓,為了牢牢控制楚國權柄,在中土局勢發展到今天這種地步的時候,他依舊堅持與秦國連橫結盟,堅持打擊朝堂上的對手。幫助公子負芻篡奪王位並不算一件壞事,但利用此事打擊朝堂上的對手就是禍國之策了。

  范增沉默無語。他知道項燕罵哪一個,他也是一肚子怨恨,陽文君實在是太蠢了,拱手送給武烈侯一個陷阱。

  陽文君真的蠢嗎?當然不是,從項燕的立場來說,陽文君愚蠢,但從陽文君的立場來說,他正是需要武烈侯的配合,以便在某個時候奪了項氏的兵權。在陽文君看來,楚國這些年在戰場上屢屢失利,其根本原因就是景氏和項氏控制了大部分軍權,繼而導致朝堂鬥爭激烈,博弈血腥。中樞失去對軍權的有力控制是楚國逐漸走向衰落的直接原因。

  當年春申君隻手遮天,軍政大權一把抓,他堅持合縱抗秦,結果讓楚國越打越被動。現在陽文君雖說勢力龐大,但無法和當年的春申君相提並論,他至今還是控制不了楚國的軍政大權,結果他也就控制不了楚國的決策。楚國決策連連失誤,導致衰敗的步伐越來越快。

  這次公子負芻篡奪王統是個機會,是他獨攬軍政大權的機會,為此他要想方設法打擊景氏和項氏,削弱和剝奪他們的軍權,繼而緩解朝堂上的激烈爭鬥,牢牢把持楚國的決策,確保以連橫結盟秦國來贏得喘息的時間,讓楚國以最快速度恢復元氣,繼而贏得與秦國鼎立抗衡的實力。

  不過陽文君過於自信了,對咸陽政局的變化也做出了錯誤的判斷,而武烈侯那“養寇自重”四個字更是讓陽文君掉進了陷阱。

  =

  秦王政不立儲,各諸侯國都有不同的猜測,但基本有個共識,那就是秦王政對熊氏外戚獨攬權柄嚴重不滿。熊氏外戚要掌控王統,秦王政拒不答應,雙方僵持。現在華陽太后不在了,熊氏外戚沒落,偏偏又冒出了個武烈侯,偏偏這個武烈侯才華蓋世,屢建功勛,與秦王政形成了抗衡。武烈侯實力不足以抗衡秦王政,於是武烈侯和熊氏外戚聯手,秦國的王統之爭因此愈發激烈,秦國在立儲一事上再陷僵局。

  此次秦王政東巡,狠狠“打擊”了武烈侯,導致武烈侯和熊氏外戚在“立儲”一事上陷入極度被動,這時候,武烈侯需要來自楚國的支持,需要利用外面的壓力來反抗秦王政的打擊。養寇自重,說白了就是利用楚國的力量抗衡咸陽。楚國當然求之不得,假如楚國能幫助武烈侯和熊氏外戚贏得秦國的王統,那對楚國的好處不言而喻,最起碼秦楚兩國的盟約可以長時間維持下去。

  既然武烈侯需要楚國的支持,那麼他現在當然會不遺餘力地支持公子負芻和陽文君。

  武烈侯又是怎麼考慮的?武烈侯的下一個目標是攻打楚國,假如公子負芻做了大王,楚國政局穩定,上下齊心,對秦國明顯不利,所以武烈侯以當前咸陽政局為誘餌布了一個局,欺騙公子負芻和陽文君,讓他們錯以為自己需要楚國的支持以抗衡咸陽。公子負芻和陽文君一旦對形勢做出了錯誤的判斷,必然要在篡位成功後與秦國連橫結盟,這個決策勢必激化楚國內部的矛盾,而景氏和項氏這些堅持合縱抗秦的貴族必定對公子負芻大失所望,於是朝堂鬥爭繼續,持不同政見的貴族們會形成對抗,這樣就有利於秦國攻打楚國了。

  公子負芻和陽文君的決策有錯誤嗎?沒有錯誤,他們想法正確,若要與秦國鼎立抗衡,當然要先行恢復元氣,恢復實力。

  景氏、項氏的政見有錯誤嗎?也沒有錯誤,他們的想法也是正確的,就如當初的春申君一樣,在秦國已經成為中土唯一霸主的局面下,楚國若要維持國祚,必須合縱其他諸侯國抗秦,必須把秦國打得衰落了,楚國才能贏得喘息的時間,贏得發展的時間。

  如今趙國滅亡在即,秦國的實力更是強大得可怕,這時候與秦國結盟,純粹是與虎謀皮。韓國就是最鮮明的例子,就算它納地稱臣,秦國也一樣把它滅了。秦國的目標是吞併六國,一統中土,如果楚國任由秦國攻打其他諸侯國,讓秦國各個擊破,那最終楚國也難逃滅亡之禍,最後還是秦國的口中之食。

  雖然對立雙方的最終目標都是一樣,但因為所處位置不同、立場不同、利益不同,導致他們的政見也不同,於是自相殘殺。

  從項燕的觀點出發,他很快就揣測到了武烈侯禮遇范增的險惡用心,武烈侯的目的就是激化楚國內部矛盾,挑起楚國貴族的爭鬥,由此進一步混亂楚國局勢。

  換一個大王就能拯救楚國?武烈侯給出了答案,不管誰來做楚國的大王,秦國都會想方設法讓楚國的局勢越來越惡化。

  =

  項燕思考良久,忽然嘆了口氣,似乎做出了某種決斷,然後他對范增說道,“你休息幾天,然後再赴中原。”

  范增大為疑惑。此趟中原之行非常成功,項氏完成了公子負芻的重託,接下來一些具體磋商事宜就應該由公子負芻和陽文君負責了,畢竟那些內容關係到王國機密,關係到公子負芻和陽文君的切身利益,項氏不應該也沒有資格參與。

  “柱國,我們不能再參與此事了。”范增猶豫了半天,還是直言相勸。

  項燕臉上露出一絲冷森之色,“你好好想想,你認為我項氏應該束手就縛嗎?”

  范增無奈搖頭,“柱國,我們不能中了秦人的奸計。如果我們反擊,甚至與壽春對抗,豈不正中秦人下懷?”

  “束手就縛?”項燕再問。

  范增望著項燕那雙殺氣凜冽的眼睛,暗自苦嘆。他從這雙眼睛裡看到了項燕的憤怒,看到了項燕握在手裡的長劍。項燕要主動反擊了,楚國要大亂。

  “柱國,你決定了?”

  “這是最後一次機會。”項燕說道,“從武烈侯一系列的舉措來看,我估計秦軍滅趙之後,下一個目標是我們楚國,而不是齊國。”

  范增眼前驀然一亮,項燕的話就像一陣狂風吹去了掩蓋在局勢上的朦朧迷霧,讓他瞬間看到了隱藏在局勢裡的真相。原來如此,假如秦軍在滅趙之後,移師南下攻打楚國,那武烈侯言行裡所蘊含的深意就昭然若揭了。

  旋即范增神色一黯,一股悲傷的情緒迅速瀰漫全身。公子負芻要篡位,項燕要擊殺陽文君,連續兩場血腥殺戮,對楚國的打擊之大可想而知,假如楚國因此而大亂,等於楚人自己葬送了國祚,這太可怕了。

  但是,公子負芻的篡位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一旦篡位成功,陽文君和項君兩股強大勢力之間必然為爭奪權柄而拔劍相向,這種亂局如果維持下去,同樣無力抵禦秦軍的攻擊。

  相比起來,倒不如行險一搏,殺了陽文君,剷除其勢力,獨攬權柄,控制決策,繼而君臣齊心,朝野齊心,聯合齊國,合縱抗秦,這是守護楚國國祚的唯一辦法了。

  “我馬上秘密趕赴壽春說服臨武君。”項燕說道,“此事必須當機立斷,宜快不宜遲。你趕赴中原,與武烈侯商議合作事宜。我們將計就計,武烈侯肯定會全力配合,這必定會迫使陽文君在公子負芻篡位之後,加快打擊我們的速度,如此則有利於我們迅速完成反擊,徹底控制朝政。”

  范增遲疑了片刻,說道,“武烈侯肯定有防範之策,假如我們失手……”

  “公子負芻篡位,我們和武烈侯來往密切,這兩件事都會讓齊國極度緊張。”項燕問道,“你想想,齊國會對局勢怎麼看?”

  “齊國可能會擔心秦楚聯手發動攻擊。”

  范增知道了,項燕還要尋求齊國的合作,有了齊國的幫助,項燕誅殺陽文君的把握將大大增加。

  “咸陽一反常態,拒絕與齊國重建盟約。武烈侯也是至今不願意與齊國談判。秦國早早暴露了攻打齊國的決心,這顯然不合常理。”項燕冷笑道,“秦國逼著齊國不得不全力與楚國結盟,事實上等於進一步激化楚國朝堂上的矛盾。種種事實表明,秦國下一個攻擊是楚國。楚國一旦敗北,齊國被秦軍三面包圍,其覆滅之禍不遠矣。所以,我有絕對的把握贏得齊國的支持。”

  范增再無疑議,躬身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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