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大秦帝國風雲錄 作者:猛子(連載中)

 
rufh1234 2010-10-27 09:53: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9 26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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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1章 掘堤之人

  秦王政召集中樞大臣商議之後,決定拜公子寶鼎為“太傅”,主持國策變革大計,並督請其即刻趕赴咸陽就職。

  “太傅”起始於春秋時期的晉國,是君主的輔佐大臣,君主年幼或者缺位時,由其代理國事。戰國時期,諸侯國都設有太傅,比如春申君黃歇就曾集太傅、令尹於一身,比如燕國的太傅鞠武。但因為太傅的職責與國相有重疊之處,所以諸侯國皆不常設,只有在特殊情況下授予深孚眾望、德高望重的輔弼大臣,事畢即罷。

  大秦舊日的官制中也有太傅一職,位列三公,但商鞅變法中將這一官職廢除了。

  秦王政今日重建“太傅”一職,就像當日新建“護軍中尉”一職一樣,都是為公子寶鼎量身定做。大臣們考慮到現今咸陽風起雲湧的局勢,即便有想法也不敢提出異議。

  同一天,秦王政下令恢復公子寶鼎的一等封君爵,但南陽郡的封地沒有還給他了,僅僅食邑宛城而已。不過今日宛城發展迅速,中原巨商富賈雲集於此,工商業更是日新月異,以這樣的勢頭髮展下去,再過幾年宛城的財富甚至可能超過咸陽。

  寶鼎終於如願以償拿到了國策變革的主導權,實際上成了未來帝國這駕豪華馬車的御戎(駕者),但拖載這駕馬車的駿馬一個個暴烈無比,若想如臂指使地***控這駕豪華馬車,其難度難以想像。

  寶鼎接到秦王政令書的同時,也接到秦王政寫給他的一封私人書信。在這封書信裡,秦王政主動取消了他和寶鼎之間的十年之約,請寶鼎在新年之後攜家人返回咸陽。既然寶鼎出任中樞核心之一的太傅,主持國策變革,當然要回咸陽,以便和君王、中樞大臣們隨時商討國策變革的方案。

  寶鼎看完這份信,苦笑搖頭。這位王兄的性格太過倔犟,成心要阻礙國策變革。現在自己回咸陽等同於公開支持咸陽宮,這勢必會激化自己和豪門貴族之間的矛盾,會導致國策變革的***步伐更為艱難。

  這種伎倆對寶鼎起不到作用,但秦王政僅僅是想以此之策破壞寶鼎和豪門貴族之間的關係嗎?

  =

  接到令書的當日,南陽軍政官長們也接到了消息,紛紛趕到蓼園,恭賀武烈侯出任大秦太傅。

  晚上昌文君熊熾也到了蓼園,他說了一句恭賀的話之後,馬上話鋒一轉,“一百多年來,你是大秦第一個太傅。”

  寶鼎笑笑,沒有說話。

  “太傅,你的目的達到了。”熊熾直言不諱地問道,“請問一下太傅,何時返回咸陽?”

  寶鼎還是沒有說話。

  熊熾意識到自己的口氣不太好,於是嘆了口氣,說道,“還是緩一緩,最起碼要等到中山大戰結束之後。”

  寶鼎遲疑了片刻,笑道,“你想知道答案嗎?”

  熊熾目光炯炯地望著寶鼎,搖搖頭,“我想知道的答案是,掌控國策變革的主導權當真是你的目的嗎?所有人都知道,咸陽宮絕不會放棄國策變革的主導權,更不會讓你控制國策變革的方向,所以這根本不是你的目的所在,太傅更不是你想要的官職,你到底想要什麼?你為什麼讓大王逼你回京?為什麼要逼迫咸陽宮動手殺你?”

  寶鼎笑而不語。

  熊熾看到寶鼎不說話,不禁冷哼了一聲,“老秦人絕不會重蹈覆轍,他們更不會讓你回咸陽受死,你這是逼著老秦人鋌而走險。”

  “舍此以外,我拿什麼***國策的變革?”寶鼎反問道。

  “你知道此事一旦失控,後果不堪設想,你難道就不想想後果?”熊熾忍不住質問道。

  “你擔心軍隊會亂?”寶鼎笑著搖搖手,“馮氏本來就是世家大族,而蒙氏三代顯赫,早已是大秦的豪門了。雖然蒙氏和馮氏控制了一部分軍隊,但中原在我們手上,河北也在我們手上,如果加上北疆大軍,你以為他們還敢與我們直接抗衡?馮氏和蒙氏在關鍵時刻會做出何種選擇,其實一目瞭然,根本不用擔心。”

  “咸陽宮也知道,但咸陽宮為什麼還要你返回咸陽?”熊熾冷聲說道,“這說明咸陽宮寧願重蹈當年覆轍,也要置你於死地。”

  “我如果不置自己於死地,國策變革何以***?”

  熊熾瞪著寶鼎無言以對,良久,他嘆了口氣,“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麼,我也想不出來,但你這種做法我不讚成,我更要阻止你返回咸陽。”

  寶鼎猶豫了一下,說道,“我要去代北。”

  熊熾愣了片刻,旋即想到什麼,接著臉顯驚色,望著寶鼎良久無語。

  “這是不可能的事。”熊熾連連搖頭,一臉的匪夷所思。

  寶鼎冷笑,目露殺機,“那就以武力相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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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寶鼎去內府向母親請安,卻看到母親神色憔悴,憂心忡忡。

  趙儀和黃依也是神情憂鬱,就連一向活蹦亂跳的溥溥都溫馴地偎在白氏的身邊,眨巴著一雙疑惑的大眼睛,似乎也感覺到今天的氣氛十分壓抑。

  “母親一夜未睡。”趙儀小聲說道。

  寶鼎非常吃驚,轉目望向黃依,“母親生病了?”

  黃依略懂醫術,內府的人一般有什麼小病都由她處理。黃依搖搖頭,“母親擔心你。”

  寶鼎大為惶恐,急忙跪下請安。

  “我不干涉你的事,但既然你已經辭去了一切職務,甚至連爵位都降了,那就一心一意待在家裡,為什麼還要干涉國事?”白氏語氣嚴厲,指著寶鼎責斥道,“一夜之間,你不但爵位恢復了,竟然還官拜太傅,與國相併列,這是為什麼?是不是和前段時間權貴雲集蓼園有關?”

  白氏對寶鼎冠禮和婚禮前後權貴雲集,日夜爭論國策之事早就不滿了,她一直擔心此事會引起咸陽宮的憤怒,結果真的如她所料,秦王政要寶鼎回京,顯然是要對他下手。

  “你外祖父,還有你父親的事情,都是血淋淋的教訓,你為什麼都忘了?”

  寶鼎愧疚不安,低頭無語。

  趙儀和黃依跪在寶鼎的左右,心裡也是非常害怕,尤其是黃依,想到自家滅族之禍,更是淚流滿面。

  “你告訴我,你打算怎麼辦?”白氏畢竟是經歷過***風暴的人,雖然知道事情已經不可挽救,但她並不絕望,無論是當年的公子弘還是今日的公子寶鼎,這對父子都是才智高絕之人,尤其是寶鼎,肯定有保命之策。

  “我無意回京。”寶鼎說道。

  白氏臉顯驚色,目瞪口呆地望著寶鼎。“無意回京”那就是“拒絕回京”,拒絕回京就是公開違抗大王命令,公開與咸陽宮抗衡,也就是說,公子寶鼎不會重蹈他父親的覆轍,不會束手就縛,既然如此,那他打算如何與咸陽宮相抗衡?難道他要謀反篡位?

  自從楚國公子負芻篡位一事在中土傳開之後,“謀反篡位”已經成了懸在君王和權貴們頭上的一把劍,人人避之不及,但偏偏又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君王和權貴們的思維。公子寶鼎在這個時候與咸陽宮對抗,其結果可想而知。

  “再說,即使我想回京,但阻止我回京的人太多了,我根本回不去。”寶鼎不慌不忙地又補了一句。

  白氏聽到這句話蒼白的臉色才稍有緩和,高懸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一些,“你能躲一時,但能避一世嗎?”

  “這是一次對決。”寶鼎平靜地說道,“咸陽宮有心試探,但很多人已經忍無可忍了,假如我不顧一切地返回咸陽,局勢恐怕要失控。從咸陽宮的立場來說,如果付出的代價太大,他們也無力承受。”

  “但你知道後果嗎?”白氏追問道。老秦人和楚系如果全力阻止寶鼎回京,那麼事態一旦失控,寶鼎身不由己,極有可能被他們推上謀反之路。公子負芻就是個典型的例子,活生生擺在眼前啊。

  “咸陽宮會讓步。”寶鼎以十分肯定地口氣說道,“當年外祖父和父親如果殺伐決斷,形勢會迅速扭轉。”

  白氏只覺心口一陣絞痛,眼前一黑,差點暈倒。自己這個兒子集合了他外祖父和父親的全部優點,所有優勢,結果他殺伐決斷,不惜以“謀反篡位”來逼迫咸陽宮低頭。這太可怕了,不敢想像的事情。

  然而,寶鼎還有第二條路可走嗎?沒有,他沒有第二個選擇。咸陽宮要殺他,而老秦人和楚系絕不會讓他去死,所以最終必然要決鬥。

  “你有多大的把握?”白氏無力問道。

  “九成以上。”寶鼎信心十足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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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寶鼎簡單安慰了一下母親,然後帶著趙儀和黃依退了出去。

  “我要請師傅來。”黃依神情堅決地說道,“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我就帶著家人去江南。”

  “胡鬧。”寶鼎笑道,“這都在我的謀劃之中,事情遠沒有你們想像的那樣可怕。”

  “還是防備一點好,免得母親擔心。”趙儀也不安地說道,“江南是我們唯一的退路,如果有必要,你還是請南山子大師和蓋聶大師來一趟。”

  寶鼎笑了起來,伸手在兩人的腦門上各自拍了一下,“這才做了夫人,就妄想稱王了,野心不小嘛。一切盡在掌控之中,你們拭目以待。”

  趙儀和黃依看到寶鼎胸有成竹,心裡的惶恐不禁消減了幾分。

  “你們一個在家侍奉母親,一個去把琴家姐姐請來。”寶鼎一邊急步而去,一邊囑咐道,“還有,晚上把大兄和嫂嫂請來,一家人吃頓飯。我估計兄嫂聽到這個消息後也是驚懼不安。晚上我和大兄好好談談,請他不要擔心。”

  趙儀和黃依趕忙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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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隗清很快趕到蓼園。她並沒有隨王夫人返回咸陽,而是留在宛城和兒女團聚。

  看到寶鼎,隗清笑靨如花,連聲恭賀,“武烈侯做了太傅,打算何時返京?”

  寶鼎一邊請她在火盆邊上坐下,一邊親自給她上茶,然後坐到她對面,笑著問道,“姐姐何時返京?”

  隗清臉色當即一變,嚴肅地說道,“年前不要指使我東奔西跑。”停了一下,又一本正經地補充道,“正月我要待在宛城。還有,玥兒和甘守相的婚事要馬上辦,如果不是你蓄意阻擾,他們早就成婚了。”

  寶鼎連連道歉,“此事母親已經不止一次埋怨於我。今天請你來,就是商談一下甘守相和玥兒成禮的良辰吉日。”

  隗清撇撇嘴,嗤之以鼻,“口不對心。這事我自會和夫人商量,何須勞太傅的大駕,耽誤太傅的寶貴時間。”

  寶鼎笑了起來,再度問道,“姐姐如果二月返京,恐怕會耽誤事情。以我看,姐姐就辛苦一點,在玥兒出嫁之後返京如何?”

  隗清望著寶鼎,略加思索後,問道,“你當真拒絕返京?”

  “你以為我有返京的可能嗎?”

  隗清猶豫了一下,搖搖頭,“不要說熊氏會竭力阻止,老秦人更會想方設法阻止你返京。你如果死在咸陽,他們必受連累,然後咸陽宮可以風捲殘雲,把他們一掃而盡,但我想不明白的是,你打算逼迫他們幹什麼?國策變革的堅冰不是已經被你打破了嗎?”

  “當真打破了?”寶鼎笑容漸斂,反問道。

  “雖然分封王子和郡國製還在商討階段,但最起碼各方都妥協了,咸陽宮的妥協更是至關重要。”隗清說到這裡黛眉微皺,眼波流轉,若有所思,“你擔心咸陽宮違背諾言,出爾反爾?”

  “在王子沒有分封,封國沒有成立之前,咸陽宮的妥協根本不足信。”寶鼎冷聲說道,“再說,大王他做出承諾了嗎?至今為止,他對此沒有做出任何回應,這就是咸陽宮在國策變革上的態度。”

  隗清明白了,對寶鼎的全盤謀劃總算有了一個清晰的輪廓。

  以“徐福刺秦”事件引發咸陽風暴,以自己的隱退迫使雙方妥協,而國策變革方案中,唯一可以讓雙方妥協的就是郡國製。郡國製是個過渡政策,既然是過渡政策,那其中的變數就太多了,而且統一大業還沒有完成,封國的條件也不具備,所以此策才被各方所接受。然而,這正是寶鼎整個謀劃的核心所在,也是這個佈局的陷阱所在。

  郡國製是基礎國策,這個立國之本一旦確立,其他國策必然隨之而變,牽一髮而動全身,更不要說牽動的是大秦立國的根本,“根本”變了,其他的“枝節”不變也得變,這已經不是人力所能阻止,而是大勢所趨,即便是人力也無法阻止。歷史的洪流一旦沖垮了堤壩,奔騰咆哮,誰能阻止?

  現在的妥協還是停留在商討階段,沒有形成律法,更沒有實施,也就是說,歷史的洪流還被困在堤壩內。寶鼎要做的事就是掘開堤壩,讓洪流沖潰堤壩,讓歷史的洪流推動大秦的國策飛速變革,不管是“疏”還是“堵”,總之它都是變革,否則大秦就要被這股咆哮的洪流所摧毀。

  寶鼎如何掘開堅固的堤壩?

  當然是封諸侯,建藩衛。

  隗清感覺窒息。寶鼎的才智早已折服了她,而寶鼎的膽略更是屢屢讓她恐懼。

  上一次趙太后的死亡是個迷。隗清有理由懷疑趙太后死於寶鼎的陰謀,試想如果沒有趙太后的死,哪來今日的咸陽政局?現在寶鼎要封諸侯,建藩衛,在大秦“法治”的堅實堤壩上掘開一道口子,這需要多大的勇氣?這又需要何其複雜的謀劃?

  隗清不敢詢問,也不想知道。雖然她的身家性命早己和蓼園捆在了一起,但寶鼎所做的事越來越可怕,根本不是琴氏所能承受。她害怕,但她沒有退路,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

  “如果你堅持的話,我在玥兒出嫁之後,馬上趕赴咸陽。”隗清心驚膽顫地做出了承諾。

  “我寫幾封信,你親手交給他們,等他們看完之後,你當著他們的面焚燬。”寶鼎看到隗清目露懼色,笑著安慰道,“姐姐放心,這一次的事情我有絕對把握,更不會連累到你,你只要做我的信使就可以了。”

  隗清稍稍鬆了口氣,問道,“你一直留在宛城?”

  寶鼎抬頭看看窗外灰濛蒙的天空,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不出意外的話,年後我就要去河北,然後由河北入代。”

  “你要去北疆?”隗清吃驚地問道。

  寶鼎收回目光,望著火盆裡的火苗,慢悠悠地說了一句,“我很喜歡將閭,那小子很聰明,但性格懦弱了一點,應該出京錘煉錘煉。”

  公子將閭也是懷德夫人的孩子,是公子扶蘇的親弟弟。顯然,寶鼎是暗示隗清,大秦的第一個封國在代北,大秦的第一個諸侯也在代北,而這個諸侯就是王子公子將閭。公子將閭一旦在代北分封,那麼公子扶蘇必然就要被推到儲君的位置上,否則儲君之爭必將再掀波瀾,這是秦王政和咸陽宮絕不願看到的事。至於遠在江南的公子高,當然也要分封諸侯。

  寶鼎逼著秦王政立儲,又逼著秦王政封諸侯,建藩衛,就此把郡國製這個過渡政策落到了實處。大秦立國根本一改,接下來的國策變革就由不得秦王政了,他阻止不了歷史的洪流,他只能順應歷史的洪流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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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2章 趙高的恐懼

  王翦、司馬鋅、公孫豹等幾位老將軍先後來信,一致認為咸陽宮要對寶鼎不利,懇請他務必拖延進京時間,千萬不要盲目自信,更不要自以為是,無論如何不要進京,以免深陷樊籠,重蹈武安君和他父親公子弘的覆轍。

  公孫豹在書信中告訴寶鼎,新年過後,他將離京趕赴北疆。這等於明確暗示寶鼎,老秦人為阻止寶鼎入京,已經開始著手謀劃了。

  王翦則在信中講述了中山戰場的一系列困難,這也是暗示寶鼎,中山戰局將發生變化,而這種變化就是為了阻止寶鼎入京。

  隗藏、王昕、公子莊等中原各郡太守也書告寶鼎,向他稟報了中原局勢,其中屢次提到齊國不斷增兵薛郡一事。這也是一種明顯的暗示。中原主力已經由楊端和和章邯帶到中山戰場,如今戍守中原的就是各郡地方軍。蒙武雖然坐鎮中原,為中原大軍統率,但無論是常備軍主力還是各郡地方軍,實際上都控制在老秦人和楚繫手中。這些人為了阻止寶鼎入京,極有可能主動攻擊齊軍,繼而把中原局勢推向危險邊緣。

  寶鼎看完一封信,就叫趙高燒燬一封信。這一天趙高實在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問道,“武烈侯,太傅府基本組建完畢,接下來,我們是不是收拾行裝?”

  “你想回京?”寶鼎笑著問道。

  趙高遲疑不語,不敢亂說話。

  “你看我可以回京嗎?”寶鼎又問。

  “以我看,武烈侯如果回京,暫時倒不會有什麼危險。”趙高忐忑說道,“統一大勢已不可阻擋,或許再過幾年大秦就能統一中土,所以這段時間咸陽政局肯定會動盪不安,尤其是國策的變革,更是勢在必行。大王現在非常需要武烈侯,更要倚重武烈侯推動國策變革,否則也不會重建‘太傅’,並將其授予武烈侯,委以王國興亡之重任。”

  寶鼎微笑點頭,仔細聆聽。

  趙高膽氣略壯,繼續說道,“武烈侯在咸陽是否有危險,決定於朝堂各方對國策變革的妥協,假如咸陽宮控制不了國策變革的方向,武烈侯恐怕就有生命危險。咸陽宮請武烈侯回京,意圖很多,但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控制政局發展的主動權。”

  “武烈侯回京,主動權易手,政局隨即被咸陽宮所***控,這是其他各方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所以武烈侯回京的阻礙很大。”趙高說到這裡嘆了一口氣,“武烈侯,大王默許你救回公子成蛟,並默許你把他安置在蓼園,其中的警告之意不言而喻。今日,武烈侯如果一步走錯,極有可能重蹈當年公子成蛟之覆轍。”

  寶鼎連連點頭,臉露沉重之色。

  “當年的屯留兵變就是一個陰謀,實際上就是楚系和關東人聯手打倒了夏太后的勢力,並乘機重創了支持夏太后的宗室和老秦人。”趙高苦笑,微微搖頭,“當年長安君年少,恐怕在他逃到邯鄲的時候,對屯留兵變背後所隱藏的陰謀還是知之甚少。如今真相大白,此事對武烈侯來說可是一個嚴重警告。”

  寶鼎望向趙高,問道,“你想告訴我什麼?”

  趙高躊躇片刻,暗自咬牙,斷然說道,“我擔心這是咸陽宮故意設下的一個陷阱,看上去是對你不利,但其實卻是誘使老秦人和楚系聯手阻止你返京,然後就有第二個屯留兵變了,而你則是第二個長安君公子成蛟。”

  寶鼎笑了起來,“計將何出?”

  “回京。”趙高堅決地說道,“回京就能破開此局。咸陽宮故佈陷阱,而老秦人和楚系卻將計就計,藉著阻止你進京的名義,暗中把你逼上謀反篡位之路,逼得你和大王兄弟相殘,以便他們漁翁得利。咸陽宮不值得信任,老秦人和楚系也不值得武烈侯為他們衝鋒陷陣,但大王終歸是你的王兄,不到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他不會殺你,相反,他會借助包括你在內宗室力量,向對手展開凌厲反擊。”

  寶鼎臉色微變。

  趙高對寶鼎的國策變革方案非常清楚,雖然趙高支持國策變革,但以他對大秦律法的理解和多年的實踐經驗,他認為實現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即便實現了,也是後患無窮。

  在趙高眼裡,目前大秦的律法堪稱完美。現今的國策經過一百多年的實踐和完善,最終把大秦推向了中土霸主的位置,如今更是即將完成統一大業。種種事實證明,這一套國策是成熟的,也是適合社會發展的,完全可以治理統一後的中土。像寶鼎這種藉著統一後所面臨的諸多困難而進行的一系列大刀闊斧的變革並不一定正確,或許就是錯誤的,所以趙高雖然一直沒有對寶鼎的國策變革方案提出反對意見,但此刻他勸諫寶鼎馬上回京,與秦王政兄弟攜手,等於把他的這一想法暴露了。

  咸陽宮要殺寶鼎,老秦人和楚系卻想利用寶鼎“反撲”咸陽宮,當秦王政和寶鼎兩敗俱傷之際,也就是咸陽宮和老秦人、楚繫妥協之刻,不過這一次妥協對他們就有利了,畢竟咸陽宮連遭打擊,關東人更是死傷慘重,秦王政實力大損,不妥協也得妥協了。

  從當前局勢來看,形勢明顯對寶鼎不利。趙高在萬般無奈之下,獻出這麼一個“明哲保身”之策,不禁讓寶鼎暗自嘆息。此策說得好聽一些叫“明哲保身”,說得難聽一些就叫“投降”,向秦王政投降。如此寶鼎可保權勢,而趙高也不會有生死族滅之禍。

  寶鼎很失望,但他可以理解趙高心裡的恐懼。寶鼎完了,趙氏也就完了,而趙高顯然不想失去眼前的一切,這也是人之常情。

  寶鼎臉上的笑容沒有變,他想了一下,對趙高說道,“你這個辦法的確有可取之處。我回到咸陽,有老秦人和楚系在外面的支援,咸陽宮暫時還不敢對我下手,最多也就是***我的權力,阻礙我推行國策的變革,但你想過沒有,一旦統一大業完成了,結果是什麼?”

  “治理一個諸侯國和駕馭一個中土有著本質上的區別,國策肯定要改。”趙高看到寶鼎沒有生氣,心裡的不安有所緩解,於是給寶鼎分析了一下國策變革的走向。

  寶鼎發現,趙高的確是大秦官僚體系培養出來的精通大秦律法、深諳大秦律法精髓的官員,他的很多想法和秦王政,還有那些法家大臣們的治國理念非常近似,其核心正是大秦自商鞅變法以來執行了一百多年的基礎國策,那就是中央集權制。君王和中央要集權,就必然要遏制和打擊豪門貴族士卿和地方勢力,剝奪這些人享有的權力和財富,從而剷除封建制和世卿世祿制所帶來的一切弊端,比如戰亂、***和貴族把持朝政所帶來的國力損耗。

  其實說到底,中央集權制最大的阻礙就是豪門貴族,但從歷史上看,無論是四百年的大漢帝國,還是其後四百餘年的兩晉南北朝,因為豪門貴族控制了文化和學術,所以這些朝代的***始終是世家門閥***,也就是說,明明知道中央集權制的核心就是要剷除豪門貴族對***的控制,但因為生產力、經濟基礎和文化學術等各種各樣的原因,導致中央集權制始終達不到理想的要求。直到八百年後的隋唐,隨著生產力的提高,文化學術的傳播更為廣泛,科舉制度才得以盛行,由此才進入了高度中央集權制的時代。

  寶鼎曾想過以提高農耕水平和***冶煉造紙等科技的發展來推動生產力的發展,但生產力的提高是建立在整個社會的發展上,僅靠部分科技水平的提高事實上根本無法推動整個生產力的發展,最終他不得不面對現實,老老實實從國策上進行改變。

  如此一來,他就需要豪門貴族,把帝國***逐漸引向中央集權制下的豪門貴族***,世家門閥***。在他看來,他若想拯救帝國,就必須按照歷史的發展規律走,什麼樣的生產力決定什麼樣的生產關係。這個發展規律就是“天道”,非人力可以改變。

  秦王政和法家大臣們憑藉著大秦一百多年來的法治實踐,認為中央集權制是正確的唯一的治國之策,而他們之所以失敗,就是忽略了發展規律。這一政策即便在大秦過去的一百多年的發展時間裡,也是貴族***。從諸侯國到帝國,這一國策不但沒有維持,反而發展為高度中央集權,這顯然違背了發展規律,最終導致了帝國的毀滅。

  這種分析和推衍,寶鼎最近在蓼園反覆講述。豪門貴族聽進去了,而寒門貴族都沒有聽進去。寒門貴族都是因為“法治”而擁有了現在的一切,包括大秦的統一大業,所以他們理所當然認為現行國策是正確的,他們當然會堅持現行國策,只有堅持現行國策,他們才能在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中獲得更多,才能實現他們理想中的高度中央集權制。

  孰不知,欲速則不達。寒門貴族畢竟是新興勢力,雖然它推動了社會的發展,但它的力量還是過於薄弱,它誕生和發展的基礎更為不堪一擊,與世代傳承的豪門貴族相比,他們難以抗衡,所以,妥協和合作才能雙贏,才能共同推動社會的發展。

  其後八百餘年的歷史和王朝更替都活生生的證明了這一點。然而,這八百年的歷史寶鼎知道,這個時代的君王和寒門貴族卻不知道,他們從現實和實踐出發,堅持自己的理想,堅持走自己認為正確的道路,而這其中,就包括了實際上可以歸結到寒門之中的趙高。

  所以說,寒門貴族和豪門貴族之爭無處不在,就算在蓼園,在寶鼎的手下,這兩者之間的鬥爭也是非常激烈。

  面對寶鼎的質詢,趙高給出的答案是,假如寶鼎從此返回咸陽,與秦王政攜手合作,那麼統一之後,豪門貴族不會衰落,在中央集權制之下,將會維持現有的權力構架,君王和豪門貴族、寒門貴族鼎立於朝堂。

  寶鼎問了一句,“中央集權,君權至上,大王一言九鼎,到了那一刻,豪門貴族還能立足於朝堂嗎?”

  趙高沉默不語。大秦目前還不是真正的“中央集權制”,豪門貴族雖然經歷了昭襄王和秦王政的連續打擊,但豪門貴族的底蘊太過深厚,他們掌握著文化和學術,在大秦“以吏為師”的官學模式下,他們始終是大秦的官僚士卿,始終控制著朝政。

  寶鼎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在高度的中央集權制下,君權至上,那麼君主和豪門貴族之間的矛盾會越來越激烈,***風暴不斷,而這種***風暴將危及到國祚,最終就是玉石俱焚。歷史事實就是如此,帝國短短十五年,***風暴一個接一個,這對帝國的傷害最為致命,但歷史學家們有意忽略了,把帝國滅亡的主要原因歸結為始皇帝的“暴行”,從而矇蔽了一代代的後人。

  寶鼎現在對這段歷史的認識更為深刻,經過了這些年複雜的***鬥爭,他也不再幼稚地把帝國滅亡的原因歸結為國策錯誤和“南征北伐”。其實不論是國策錯誤還是“南征北伐”,其根子還在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上,這是帝國一切矛盾的根源所在。

  把帝國矛盾的根源解決了,或者緩解了,那麼***風暴就會減少,而政局的穩定反映到國策上就是符合各方利益,如此一來,“南征北伐”的過程和結果就會完全不一樣,畢竟“南征北伐”不是孤立的戰爭,其背後深藏的是***鬥爭。

  寶鼎說服不了趙高,因為趙高不是穿越而來,他不知道未來的歷史,他不知道自己所堅持的理想在目前這個時代不符合發展規律,他的理想必然要失敗,而趙高也說服不了寶鼎,寶鼎是穿越而來,知道未來的歷史,他的選擇雖然經歷史證明方向是對的,但能否在這個時代這個時期順利實現,並且達到理想的結果,他也不知道,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或許他的理想也會失敗。

  “我不能要求你完全相信我的選擇。”寶鼎說道,“但從你認識我的那一天開始,你身上就烙刻著蓼園的印跡,我們的利益休戚相關,所以,我的選擇就是你的選擇,這是沒辦法的事。”

  趙高鄭重點頭,他並沒有反對寶鼎的意思,不管寶鼎做何選擇,他都會無條件地支持,今日之所以獻策,只是表達一下自己的看法,給寶鼎提供一個不同的思路。即便寶鼎是錯的,但只要寶鼎堅持,他也只能跟著錯下去。

  “我只是不希望看到武烈侯始終是個棋子。”趙高嘆道,“你如果不回咸陽,那麼你這顆棋子失去的不僅僅是主動權,恐怕連身家性命都岌岌可危。”

  寶鼎笑笑,“我們都是棋子,上至大王,下至庶民奴隸,都是棋子,對弈者是中土和天道。中土贏了,中土生存,芸芸眾生安享太平,反之,天道贏了,則中土毀滅,生靈塗炭。我這顆棋子所要做的,就是幫助中土贏下這盤棋。”

  趙高略顯驚色,這句話讓他意識到,寶鼎始終站在巔峰俯瞰這個時代,或許,他的選擇沒有錯誤,畢竟在結果沒有出來之前,誰也不敢保證自己的選擇就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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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轉瞬即逝。

  從河北傳來消息,中山大戰在呼沱水一線陷入僵局。趙軍在趙蔥和司馬尚的指揮下,據壘死守,雙方戰鬥激烈,而秦軍寸步未進。

  從代北傳來消息,匈奴人乘著秦軍主力在河北大戰之際,猛攻雁門。北疆軍兵力不足,代北人心惶惶,局勢異常緊張。

  秦王政憤怒了。假如中山戰場繼續僵持下去,對代北極其不利,而中原形勢也會隨之變化。楚國穩定了政局後,極有可能與齊國合縱,聯手攻打中原。

  上將軍王翦和公子扶蘇一次次上書呈述中山戰場的不利情況。此次秦軍面對的是趙燕兩國合縱軍,而匈奴人顯然與他們結盟,否則匈奴人的左賢王不會帶著所有左方王大軍猛攻雁門。另外,河北各郡還沒有擺脫大饑荒的威脅,其局面也是極為嚴峻,這也導致秦軍不敢傾盡全力攻打中山。

  為此,上將軍王翦和公子扶蘇懇請咸陽,馬上從京畿、東南兩地調集援軍進入中山戰場,以便秦軍迅速奪取中山,轉戰代北。

  秦王政絕不會把京畿軍隊調出關中。關中一旦空虛,京畿軍隊被老秦人所控制,那咸陽就危險了。尤其在目前這種政局下,秦王政不敢有絲毫僥倖。

  咸陽宮氣氛緊張,內廷也是爭執不休。代北重要,河北更重要,而中原更是不能有絲毫閃失。秦軍同時在三個戰場陷入困境,這是運氣不好,還是對手故意佈局?京畿軍隊不能外調,那只有調東南軍隊,但東南軍隊是護衛中原和江南兩地的重要力量,東南軍隊一旦北調,影響的不僅是中原局勢,江南局勢也會隨之變化。

  疆域大了,戰場多了,局面複雜了,牽一髮而動全身,咸陽宮心力交瘁,有些應付不過來了。

  在中樞議事上,駟車庶長公子豹提議,馬上請太傅、武烈侯公子寶鼎火速趕赴河北,由其全權負責中山和代北兩個戰場。

  這一提議當即得到了兩位丞相隗狀和王綰、國相麃公和眾多上卿大臣的贊同。

  這時候不用公子寶鼎,何時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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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章 縱虎

  “太傅肩負國策變革之重任。國策變革與關東戰局相比,當然以前者為重。”蒙嘉提出反對意見,“此刻讓太傅趕赴中山戰場,國策變革豈不因此而耽擱?”

  公子豹嗤之以鼻,“國策變革是建立在統一戰場所向披靡的基礎上,假如統一大戰屢屢受挫,哪來的國策變革?”

  左丞相王綰支持公孫豹的看法,“前幾年武烈侯以護軍中尉之職行協調地方軍政官長之責,在中原、河北和江南等地戰無不克,建下顯赫功勛,為大秦開拓了大片疆土,聲望日隆,此刻除了他之外,還有誰能拯救當前岌岌可危的關東戰局?今武烈侯雖貴為太傅,肩負國策變革之重任,但並不影響他兼行護軍中尉之職責,更不會因此耽擱國策變革之進程,相反,正因為武烈侯身處關東,對各地的形勢一清二楚,更有助於他針對實際情況擬製出更為切實可行的國策變革方案。”

  此言一出,中樞大臣們暗自驚凜,再不敢隨意發表意見。

  王綰的意思很明確,武烈侯不但要出任太傅一職,還要兼任護軍中尉一職,這可是實際意義上的軍政大權一把抓。如此一來,秦王政在關西,武烈侯在關東,君王和權臣的抗衡局面就此形成,未來局勢的發展輪廓已經基本可見。

  秦王政強忍怒氣,轉目望向右丞相隗狀。

  隗狀是大秦第一丞相,他的意見在中樞有相當的權威性,足以影響和鎮制一部分中樞大臣,有時候即便是秦王政,也不得不從大局出發,與第一丞相公保持一致。假如君王和丞相公政見相左,並且公開在中樞上表現出來,其後果非常嚴重,甚至可以導致政局動盪。

  當然,很多時候,都是丞相公從維護君王的權威出發,主動向君王做出妥協。一直以來,秦王政對隗狀最為滿意的就是這一點,隗狀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會違背君王的意志,挑戰君王的權威。

  隗狀沉吟良久,抬頭望向秦王政,鄭重說道,“統一大業重於一切。”

  秦王政怒氣上湧,臉色更為冷森。

  隗狀這句話讓中樞大臣們陷入沉默。這句話是大實話,無可辯駁的大實話,沒有統一大業,沒有統一後中土的權力和財富,也就沒有如今激烈的朝堂博弈。假如統一大業受阻甚至遭到重挫,目前這一切的爭鬥毫無意義。

  在令人窒息的氣氛中,隗狀慢條斯理地繼續說道,“武烈侯的國策變革基於統一後的中土,是對大秦未來的預期。現在他已經拿出了國策變革的大原則,而若要把這些大原則落實到具體的政策中,首要條件是統一大業的持續***,是秦軍在統一戰場上獲得一個又一個勝利,是吞併一個又一個諸侯國,是開拓一片又一片的疆土。沒有接踵而至的勝利,沒有開拓出來的***土,那麼國策變革也就是水中月鏡中花,不過是一場笑談而已。”

  “武烈侯出任太傅,主持國策變革,實際上主要的職責是協調中央和地方諸府,以便在國策變革的大原則下擬制具體政策的變革框架。至於具體變革政策的擬定,則由中央和地方諸府聯合商討,所以太傅即便返回了咸陽,也不可能長期待在咸陽,相反,他大部分時間都要在各地往返奔波以便協調各方。”

  “既然如此,太傅還要一定返回咸陽嗎?尤其在今日關東戰局緊張,統一大業正處於關鍵時刻,太傅是親臨前線督戰重要,還是留在咸陽與我們沒日沒夜地做無謂爭辯重要?”

  隗狀神色漠然,目光冷冷地掃過馮劫和蒙嘉等人,“統一大業重於一切,凡有利於統一大業的,我們都要竭盡全力支持,反之,凡蓄意阻礙統一大業的,那就是我大秦的敵人。”

  隗狀這句話狠狠地撞擊著某些人的心靈,就算是秦王政,也是啞然無語。

  隗狀抱著“統一大業”這個崇高追求,從王國利益的立場出發,把一件本是朝堂內部博弈的事情上升到了王國興衰存亡的高度,上升到了你死我活的高度。他佔據著“大義”,說得氣勢凜冽,把所有反對者都歸結到了“敵人”的行列,這使得武烈侯返回咸陽一事就此失去了爭論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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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王政惱怒不已,回到御書房之後,當著周青臣和蒙毅的面,把一腔怨恨都發洩在了上將軍王翦身上,對他在中山戰場的“怠戰”切齒痛恨。

  很快,馮劫、蒙嘉、茅焦、司馬空等人也趕到了御書房。

  今日中樞議事的結果基本上可以肯定武烈侯返回咸陽的可能性已經微乎其微,除非中山戰場的形勢發生逆轉。

  “大王,人算不如天算,形勢屢屢對我們不利,徒呼奈何?”

  馮劫勸慰秦王政。從趙太后薨亡,到徐福刺秦,到尉僚倒台,再到武烈侯出面阻止風暴的爆發,這一系列事件導致咸陽宮極度被動,但有一點咸陽宮依舊控制著主動,那就是老秦人絕不敢輸掉這一仗,老秦人只有打贏這一仗,才有本錢與咸陽宮對抗,否則老秦人就是自取滅亡了。所以當前局勢雖然對咸陽宮不利,但老秦人的目的也就是阻止武烈侯進京。

  “等到中山大戰結束,王翦率軍北上入代作戰,形勢必將扭轉。”馮劫撫鬚笑道,“那時再請武烈侯返京也不遲嘛。”

  司馬空冷笑,“到了那個時候,形勢恐怕對咸陽宮更不利了。”

  司馬空年約五十,來自趙國,因為懷才不遇而西進入秦投奔呂不韋,隨即成為呂不韋的客卿,為呂不韋所倚重。呂不韋死前將其舉薦給秦王政,就此成為秦王政的客卿。現在秦王政的客卿大多是呂不韋時期的關東人,因為他們身上烙刻著呂不韋的印跡,很難得到本土老秦人的認同,所以雖然參與政事,給秦王政出謀劃策,卻難以在中央和地方任職。當然,這和宗室、老秦人的突然復興有關係,否則這些人現在足以出任九卿大員,幫助秦王政控制朝政了。

  秦王政沒有說話。他知道司馬空的意思,一旦讓武烈侯再一次贏得功勛,實力再一次膨脹,接下來他必然利用其太傅的身份,以主持國策變革的名義,公開干涉朝政。矛盾激烈化了,秦王政和武烈侯就不得不面臨兄弟相殘的局面。這種局面不是兄弟兩人造成的,而是形勢發展的必然,兄弟兩人都是“棋子”,身不由己,逃無可逃,避無可避,只有廝殺。

  馮劫本意是避重就輕,先把中山戰事解決了,先把局勢穩下來,誰知司馬空一句話就戳穿了他的小伎倆,這令馮劫老臉羞赧,大為尷尬。

  武烈侯的國策變革明顯有利於馮氏和蒙氏。馮氏本為關東老貴族,而蒙氏早就由軍功貴族轉化為豪門貴族了,只不過因為身處關東一系,與秦王政又是利益相關,大家都在一條船上,即便傾向於武烈侯的變革策略,也不敢公開表露出來。如果他們公開支持武烈侯的變革策略,那就是背叛秦王政,其後果可想而知。

  另外還有更重要的一點,不管國策改不改,只要秦王政在位,馮氏和蒙氏的權力和財富都不會受到任何影響,這導致他們對國策的變革沒有積極性,更沒有主動性,他們的立場就是緊緊跟著秦王政的腳步,亦步亦趨,絕不背離。之所以與武烈侯“暗通款曲”,純粹是為了給家族預設一條後路,他們可不想看到家族的權力和財富隨著秦王政的消失而煙消雲散。在他們眼裡,追隨秦王政固然可以給家族贏得榮華富貴,但維持家族的代代傳承才是生存根本,一旦這兩者之間發生衝突,那麼他們必然尋找一條後路,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是變通之道。

  蒙嘉急忙給馮劫打圓場,他毫不猶豫地質問司馬空,“你有何高明之策?”

  司馬空又是一聲冷笑,“沒有對策,那就只能坐以待斃。”

  蒙嘉被這句話哽得不輕,眼裡也是掠過一絲羞惱。什麼意思?成心在大王面前打我們的臉?

  秦王政冷哼了一聲。司馬空的話說得夠明白了,事已至此,對方都出手了,再不拔劍那就只能坐以待斃。

  “急令蒙武,與齊國暗中談判,商談結盟一事。”秦王政斷然說道,“再派人去江陵一趟,與昌平君商談立儲一事。”

  馮劫和蒙嘉互相看了一眼,目露憂色。難道當真要重蹈長安君屯留兵變之覆轍?今日的武烈侯可不是當年的長安君,一旦把他逼得走投無路了,其發出的最後一擊恐怕不是咸陽所能承受。

  與齊國秘密議和,再加上與楚國的盟約,那麼中原局勢就能穩下來,蒙武的中原大軍就能騰出手來。與江陵的昌平君做“交易”,以立公子扶蘇為儲君換取他對咸陽宮的支持,讓熊氏在關鍵時刻給武烈侯倒戈一擊。中原大軍、東南軍隊,再加上關中的京畿軍隊,這三支大軍足以圍殺武烈侯,至於王翦和北疆軍,那時候正在代北與匈奴人廝殺,根本騰不出手來幫助武烈侯。

  “大王,紫府可以利用一下。”司馬空建議道,“大王一直讓武烈侯兼任秘軍統率,不就是想在關鍵時刻發揮它的作用嗎?”

  秦王政微微點頭,轉目望向蒙嘉,“黑冰台那邊,你多用點心思。”

  蒙嘉苦嘆,心裡卻突然冒出一股不詳之念。自武烈侯橫空出世以來,與他對陣的都死了,難道下一個就要輪到我蒙氏了?

  秦王政下令,武烈侯公子寶鼎以太傅兼任護軍中尉,火速趕赴中山戰場督戰,全權處置河北和代北軍政事務。

  寶鼎接到命令後,暗自鬆了口氣。他最擔心的就是秦王政看到自己這步棋的後手,一旦秦王政強行命令自己回京,那事態就複雜了,必須重新佈局,但難度會無限增大。好在秦王政禁錮不成,殺心終起,在各方勢力的聯合推動下,順水推舟,就勢把自己送到“陷阱”裡。至於何時下殺手,那就要看局勢的變化,秦王政必須獲得一個恰當的時機,而這個時機在未來一段時間俯拾皆是,唾手可得。

  很顯然,導致局勢岌岌可危的不是秦軍的戰鬥力,而是三個戰場可能同時開戰,但秦國的國力滿足不了三個戰場的需要。

  代北大地震,大河南北兩次大饑荒,在過去的幾年時間裡,趙國慘遭天災的打擊,這直接導致趙國走向滅亡。趙國滅亡了,秦國佔據了趙國的疆土,不得不承擔救災賑濟和災後重建的重任。代北如此,河北如此,中原也是如此。秦國目前的財賦可以保證中山大戰的需要,但只能保證有限時間,時間長了,錢糧就供應不上。至於代北和中原兩個戰場,根本不能開戰,一開戰,秦軍糧食短缺,危機撲面而至,戰局岌岌可危。

  中山戰場之所以陷入僵局,正是因為代北爆發戰事,而匈奴人殺進雁門,正是因為趙燕兩國與其結盟。中山戰場的趙燕兩軍將士知道秦軍正在兩線作戰,難以為繼,當然不惜一切代價拚死阻擊了。

  寶鼎這時候去負責河北和代北兩地的軍政事務,不但要全力以赴,還要看運氣,運氣不好的話,他此去就是做“替罪羊”,而那些阻止他進京,把他推到戰場上的各方勢力,也要受到連累。

  這一情況,咸陽其實最清楚,中樞可以調用的錢糧武器只有那麼多,中山大戰可以打,但要速戰速決,如果稍有延誤,危機接踵而至。秦王政明知中山大戰可能危害到當前形勢,他還是果斷下令打。聯想到當時國策變革上的激烈爭論,可以揣測到秦王政或許就是想把老秦人的注意力轉移到戰場上,以便他把公子寶鼎迅速“請”回咸陽。

  哪料到老秦人更厲害,寧願讓戰局陷入危機,也要阻止公子寶鼎進京。

  另外也不排除老秦人存有私心。中山大戰開始之前,誰也沒有料到匈奴人會大舉入侵。兩線作戰讓秦軍陷入困境,局勢的突然變化讓老秦人意識到,中山大戰在僵持之後可能無果而終,而代北極有可能戰敗,老秦人將因此承擔戰敗的責任,這勢必讓老秦人遭到咸陽宮的沉重打擊,所以他們干脆藉著咸陽政局的需要,把公子寶鼎拖到中山戰場上。這樣一來,一旦戰敗,公子寶鼎承擔主要責任,而老秦人則可以僥倖逃過一劫。

  現在,不管咸陽宮和老秦人如何打算,公子寶鼎首先要飛速趕赴中山戰場,先把岌岌可危的戰局扭轉過來,否則前功盡棄,功虧一簣。

  寶鼎沒有過多考慮,他給江南的武安侯公子騰和十八方鎮的蓋聶、荊軻各自寫了封信,然後叫趙高日夜兼程趕赴江南。

  “武烈侯是擔心江南有變,延誤了西南策略的進程嗎?”趙高問道。

  “不出意外的話,我到河北不久,壽春政局就要再次發生劇變。”寶鼎眉頭緊皺,憂心忡忡地說道,“年前范增來了一趟,名為代表壽春前來恭賀,實際上是來探詢我的口風。我當時明確暗示範增,我不會去咸陽,但也不會再返中原,所以現在就是項氏動手的最佳機會。”

  “蒙武在昌邑一線與齊軍對峙,你去了河北,項氏再無顧慮,當然要果斷下手。”趙高搖頭嘆道,“怕就怕景氏和項氏得手之後,馬上與齊國合縱,兩路夾擊中原。中原大戰一旦爆發,中山和代北戰場危機四伏,局面更為緊張。另外,秦楚盟約破裂之後,江南失去楚國的物資援助,南嶺大渠的修建也將陷入停頓。更嚴重的是,楚國陽文君熊岳極其所屬勢力遭到血洗之後,無論是宮內的王夫人還是東南的熊氏,都將受到影響,而這種影響必將破壞武烈侯的佈局,未來將充滿諸多變數。”

  寶鼎臉色沉鬱,凝神思索半晌後,問道,“你擔心熊氏在局勢對我不利的情況下,倒戈一擊?”

  趙高輕輕點頭,“武烈侯不可不防。此刻河北局勢危機四伏,稍有不慎就會極度被動。”趙高心裡暗嘆,他很難理解,當初自己勸武烈侯回咸陽,就是考慮到局勢的發展可能比預料的要嚴重。武烈侯對此一清二楚,卻執意要迎“難”而上,非要行險一搏,雖然他每一次賭博都僥倖贏了,但這一次他的好運氣還會延續嗎?

  寶鼎想到的卻不是熊氏對自己的“倒戈”,而是熊氏對咸陽宮的“倒戈”,對大秦的背叛。

  未來,熊氏到底會做出何種選擇?秦王政又將做出何種選擇?楚國政局二次劇變後又將做出何種選擇?這一切的一切,所有人的選擇,所有局勢的發展,都取決於中山大戰的結果。

  “一切取決於中山大戰。”寶鼎平靜地說道,“你這一趟江南之行,直接關係到中山大戰的勝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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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4章 蒙氏的選擇

  寶鼎命令兩府官員收拾行裝,急速北上。

  這天晚上昌文君熊熾趕到蓼園送行。

  在各方的努力下,寶鼎終究還是沒有進京,但局勢的發展出乎大家的預料,誰也沒料到匈奴人竟然在這個關鍵時刻與趙燕兩國聯手夾擊秦軍,寶鼎因此再一次被推上了風口浪尖。

  匈奴人自從佔據雲中之後,無時無刻不想著攻佔代北,繼而直接威脅中土腹地,所以匈奴人常常入侵擄掠尋找大舉進攻的機會。這一次趙燕兩國主動與之結盟,給他們提供中土最新消息,並與他們聯手夾擊秦軍,總算給了匈奴人一個攻佔代北的最好機會。

  匈奴人一如既往,先以小股遊騎入侵,以麻痺代北秦軍,打探代北軍情。等到秦軍主力在中山戰場與趙燕兩軍陷入僵局之後,匈奴人突然爆發了,先是匈奴左賢王指揮左方諸王大舉進攻,分隔包圍代北秦軍,把他們困在城池和關隘之內,接著匈奴大單于又帶著後續大軍越過長城,陳兵於大黑河一線,準備在代北秦軍糧盡箭絕之際,發動致命一擊。

  匈奴人不是不想鋪天蓋地地殺進代北,而是不想在代北與秦軍打個兩敗俱傷,以影響到他們此次攻擊的終極目標。他們這一次的目標不是代北,而是河北和晉中,是中原腹地。

  秦軍雲集中山戰場,晉中空虛,正是攻擊的最佳時機,但能否攻打晉中,卻要看中山戰場的結果。假如秦軍在中山戰場迅速取得了勝利,匈奴人最多也就是乘著秦軍傷痕纍纍精疲力竭之際,以最小代價拿下代北,反之,假如秦軍和趙燕兩軍僵持不下,甚至因為兩線作戰難以為繼的原因戰敗了,那匈奴人不但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拿下代北,還能迅速越過太行山,殺進中土腹地燒殺擄掠。

  正是因為此仗有絕對勝算,匈奴人才願意與趙燕兩國結盟,才願意盡出大軍幫助趙燕兩國夾擊秦軍。

  北方戰局的急轉直下,讓熊熾憂心忡忡,言談之間,透出幾分無奈和沮喪。武烈侯此行假如敗了,那先前的所有努力一將在夜間化為烏有。

  “咸陽宮不但無意增兵北方戰場,還以財賦緊張為由,威脅北方戰場上的統率們,逼著他們不惜代價攻克中山。”熊熾搖頭苦嘆,“北疆危矣。”

  “咸陽宮的策略還是正確的。”寶鼎不動聲色地說道,“以最快速度擊敗趙燕聯軍,敵人兩路夾擊之策遂告失敗,如此一來,匈奴人即使大兵壓境,我們也可以據險死守,把匈奴人阻擋在大黑河一線,以斷絕他們攻佔代北威脅我中土腹地的圖謀。”

  “兩年的大饑荒給了中土沉重一擊,也讓大秦背上了沉重的包袱。”熊熾嘆道,“財賦嚴重不足是事實。就算我們在中山戰場迅速取得了勝利,移師北上阻御匈奴人,財賦還是難以支撐,而中原局勢的變化將加重這一危機,除非齊楚兩國主動放棄這一千載難逢的反攻機會?”

  寶鼎從熊熾的話裡聽出了一點東西。很顯然,咸陽宮要考慮議和齊國了,但無論是齊國,還是政局二次劇變後的楚國,他們的朝堂上都是激進勢力佔據了絕對優勢,齊國的田氏和孫氏,楚國的景氏和項氏,都不會放棄這麼一個千載難逢的反擊機會。

  自己真的改變了歷史,幾年來的努力終於看到了成效,但可惜的是,改變最大的卻是統一的歷史軌跡,而不是大秦國策變革的歷史軌跡。從目前形勢來看,接下來的統一進程將異常艱難,不但看不到齊國不戰而降的“奇蹟”,就連大漠上的匈奴人都乘機跑來“打劫”了。大秦從北到南都是戰場,敵人一個比一個凶狠,統一大戰很快就要掀起驚濤駭浪,而連番惡戰之後,大秦國力損耗驚人,統一後的大秦將面臨更為嚴峻的形勢。

  不過也有好處,好處就是老秦人的功勛會越來越多,宗室的戰績會越來越大。老秦人和宗室是自己最為倚重的兩大勢力,這兩大勢力的進一步崛起,勢必會影響到咸陽朝堂上的權力構架,繼而會影響到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也就是說,統一進程的艱難,將有利於大秦國策的變革,有利於自己牢牢掌控國策變革的方向。

  “中原局勢亂了,對我們來說未必就是壞消息。”寶鼎淡淡地笑道。

  熊熾臉色微僵,一股不安的情緒瞬間瀰漫全身。

  中原局勢亂了,對武烈侯和老秦人來說的確不是壞消息,相反,正好可以藉機打擊關東系,壓制咸陽宮,但問題的關鍵是,中原局勢亂了,東南勢必受到連累,東南熊氏肯定要被拉到中原戰場上做“替罪羊”,咸陽宮和關東人肯定要在中原大亂之前把主要罪責推到熊氏頭上,繼而把熊氏徹底打倒。

  打倒熊氏,等於擊毀武烈侯的一支後援,斬斷武烈侯的一支胳膊,更重要的是,它可以改變王統的歸屬,打破武烈侯的佈局,咸陽宮甚至可能因此而逆轉形勢,所以咸陽宮沒有理由錯過這樣的機會。

  “武烈侯對扭轉中山戰局似乎信心十足。”熊熾試探著問了一句。

  中山戰局的發展是整個局勢演變的關鍵,一旦中山戰場沒有取得預料中的戰果,那麼形勢就會向不同的方向發展。在熊熾看來,秦軍為了戍守代北,極有可能暫時放棄攻擊中山,這樣老秦人既保住了代北,又維持了河北現狀,算是功過相抵。如此一來,齊楚兩國是否乘機攻打中原,就要取決於代北戰局。匈奴人失去了趙燕兩國聯軍在中山戰場的策應,面對頑強堅守的秦軍,十有***選擇撤退。匈奴人絕不會上了趙燕兩國的當,與秦軍在代北打個兩敗俱傷,以自身的損失白白便宜了趙燕兩國。

  中山戰場繼續對峙,代北戰事停止,秦軍可以以全部精力應對中原局勢,那麼齊楚兩國也就喪失了攻擊中原的最佳機會。不出意外的話,齊國考慮到國內的大饑荒還沒有完全解決,楚國考慮到國內局勢尚不穩定,都會放棄攻擊,於是中原局勢也就繼續對峙。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武烈侯臨危受命,卻未能攻佔中山,導致各戰場都陷入僵持,咸陽宮會責斥他,會催逼他拿下中山,而形勢又不允許他再一次發動攻擊,迫於無奈之下,他只有在國策變革上向咸陽宮妥協,也就是說,武烈侯只有回京,各方勢力也無力阻止武烈侯回京。這一次武烈侯回京,咸陽宮絕不會手軟,更不會錯過打擊或者禁錮他的機會,甚至有可能發動一場風暴,秦王政會像當年昭襄王“解決”公子弘一樣“解決”武烈侯,永絕後患。

  假如形勢發展到那一步,熊氏將作何選擇?熊氏沒有選擇,只有向秦王政“投降”,否則熊氏將繼武烈侯之後煙消雲散。這一次秦王政同樣不會對熊氏手下留情了,該抹殺的時候就一定要抹殺,不會留下禍患。

  寶鼎沉吟良久,緩緩點頭,“至少有七成以上的把握。”

  熊熾暗自驚凜,半晌無語。自己對形勢的揣測似乎錯了。假如武烈侯有七成把握拿下中山,那秦軍主力肯定要轉戰代北,而齊楚兩國也極有可能攻擊中原,以便把秦國拖入兩線作戰的窘境。一旦秦軍戰敗於中原,中土三國暫時鼎立的局勢也就基本明朗了。

  武烈侯哪來的七成把握?熊熾驚疑之中驀然意識到,武烈侯的目標不是中山戰場的趙燕聯軍,也不是代北戰場上的匈奴人,而是中原戰場上的關東人,是關東系中實力最為龐大的蒙氏。打倒蒙氏,等於砍斷了秦王政的一支胳膊,這將給咸陽宮以重創,國策變革的阻力將大為減少。武烈侯現在一心一意要做的事就是***國策變革,以此為基礎來完成他的謀劃,由此不難揣測到他每一步棋後面所隱藏的真實意圖。

  熊熾再也無心關注武烈侯哪來的七成把握,而是考慮熊氏在未來複雜局勢中的選擇了,可惜他不是先知,他看不到未來,但熊氏又不能走一步看一步,那太危險了,極有可能陷入萬劫不復之地。今日熊氏可不是幾年前的熊氏,沒有了華陽太后的庇護,熊氏就像嬌生慣養的孩子,“弱不禁風”。

  熊熾望著寶鼎,希望他能提醒一句,即便是威脅,是嚴正警告,他也能接受,也有助於熊氏做出選擇。

  寶鼎面如止水,坐在那裡一言不發。他已經做出暗示了,他告訴熊熾他有七成把握拿下中山,這個暗示已經非常明顯,如果熊氏還是不能做出選擇,還是像過去一樣,總是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心態,試圖漁翁得利,那對不起,你自生自滅吧。熊氏的利益在未來,熊氏的重新崛起也要靠下一代,對於這一代貴族,寶鼎本來就有把他們掃進“垃圾堆”的意思,可惜人性貪婪,熊氏對權力的慾望太大,這種慾望矇蔽了他們的心智,讓他們始終看不清局勢的發展。

  “武烈侯對江南局勢可有什麼考慮?”熊熾忍不住,再次做出試探。

  “我告訴公子高和武安侯,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暫停南嶺大渠的開鑿,以全部精力戍守江南,確保江南的安全。”

  “武烈侯認為江南會有戰事?”

  寶鼎微微皺眉,也是忍不住了,於是說道,“東南水師控制在你們的手上,還有東南和江南兩地的地方軍,如此實力,在任何情況下都可以牢牢掌控主動權。”寶鼎目露不屑之色,冷笑道,“我不明白的是,你們到底是年紀大了還是沒有膽氣?為何不敢主動出擊?為何不能***和控制局勢的發展?你們對咸陽宮到底抱有什麼希望?難道指望大王會像個孩子一樣,拉著你們的袍袖親熱地叫舅舅?難道非要等到屠刀架到你們的脖子上,你們才會拔劍出擊?”

  熊熾目瞪口呆,駭然心驚。

  “放棄你們的妄想,改變你們的行事風格,不要再像過去一樣以為自己是這個王國的主宰,在這個王國可以予取予奪為所欲為。今非昔比了,現在熊氏若想得到自己滿意的東西,就得像個盜賊一樣,去搶劫,去殺掠,舍此以外,別無他途。”

  寶鼎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自忍住心中的憤懣,壓抑下對熊氏的不滿和鄙夷,再不說話。你背叛我也好,背叛秦王政也好,最終都不會有好下場,既然左右不能逢源,前後都沒有生路,那倒不如拔劍而起,自己控制自己的命運,或許就能絕處逢生。

  熊熾坐在那裡陷入沉思,良久,他躬身告辭,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

  寶鼎望著他的背影,暗自嘆息。等你接到壽春政局再變,陽文君及其勢力遭到血洗之後,你就知道熊氏所面臨的處境了。那時候假如你們不敢控制自己的命運,而是把命運交給秦王政,那就等死吧。至於公子扶蘇的儲君之位,更是想都不用想。只是這樣一來自己的謀劃就被破壞了,失去了楚系這個強力後援,未來步履維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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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寶鼎辭別了母親和妻子,日夜兼程趕赴河北。

  這一天到了大梁,蒙武和中原軍政官長們出城相迎。寶鼎仔細詢問了中原形勢,不過對中原局勢的發展沒有做出任何預測。其實也無須他預測,形勢擺在這裡,中原局勢的發展取決於北方戰場,只要北方戰場能夠取得勝利,中原也就不會有存亡危機。

  蒙武主動邀請寶鼎在大梁休息一夜。寶鼎也想探探蒙氏的底,欣然答應。

  晚上蒙武悄悄趕到寶鼎的營帳。這段時間蒙氏焦慮不安,他們無法判斷北方戰局的發展,但他們對寶鼎的才智抱有一定的信心,這一點蒙氏兩代人的看法完全一致。寶鼎屢創奇蹟,這就是實力的體現,而這種可怕的實力讓他們在堅決追隨秦王政的同時,也不得不給家族預留一條後路。假如在未來的權力博弈中,武烈侯贏得了最後的勝利,而他們又沒有給家族留一條後路,那蒙氏三代人辛苦創下的基業必定毀於旦夕之間。

  蒙武這種深夜秘密造訪的舉動已經把蒙氏的意圖暴露無遺,所以他也就沒有必要遮遮掩掩了。

  “武烈侯對逆轉北方戰局有幾成把握?”蒙武開門見山地問道。

  寶鼎笑了起來,“北方戰局進行得很順利,何來逆轉之說?”

  蒙武暗自吃驚,不過他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兩眼炯炯有神地望著寶鼎,等待解釋。

  寶鼎神態從容,微微笑道,“中山戰場的僵持,不過是上將軍的消耗之策,在僵持中消耗趙燕聯軍的武力和錢糧,在僵持中消耗趙燕聯軍的士氣。尤其是代北軍,雖然司馬尚想盡辦法穩住了代北軍,不過那畢竟是暫時的。你可以想像一下,當匈奴***舉入侵代北的消息傳到中山戰場,當趙燕聯軍的傷亡越來越大,當我帶著幾十萬援軍趕到呼沱水一線,代北軍還有多少士氣?代北軍的將士還有多少人願意捨命相搏?人不能絕望,人一旦絕望,哪裡還有勇氣和信心?”

  “至於代北戰場,匈奴人根本不足為慮。”

  “匈奴人還沒有統一大漠,它的東面有負隅頑抗的東胡人,它的西面有虎視眈眈的大月氏,它還不具備大舉入侵中土的實力和時機。”寶鼎慢條斯理地說道,“對於匈奴人來說,與趙燕兩國的合作是個攻佔代北的機會,不過他們之間的聯盟非常脆弱,純粹是互相利用。”

  “趙燕兩國和匈奴人都想讓對方與我大秦打個兩敗俱傷,以便自己漁翁得利,所以匈奴人的主力大軍至今還在大黑河一線按兵不動。匈奴人這一招很高明,他們讓代北戰局陷入僵持,給秦軍以重壓,迫使秦軍不惜代價盡快結束中山大戰。一旦秦軍以慘重代價贏得了中山大戰,那等於中了匈奴人的奸計,拱手把代北送給了匈奴人。”

  “我們不願意放棄代北,所以也不願意以慘重代價攻佔中山。趙燕聯軍正是摸準了我們的心思,因此一直咬牙堅持。等我趕到中山戰場,我可以肯定,趙燕聯軍馬上就會主動議和。在他們看來,大秦絕不會放棄代北,否則關中和河北都將處在匈奴人的威脅之下,為此,大秦會被迫停止中山大戰,轉而集中主力北上與匈奴人作戰。”

  “趙燕兩國以結盟為誘餌,把匈奴人引到了代北戰場,挑起了大秦和匈奴人的戰事,如此便給趙燕兩國贏得了喘息的時間,更給齊楚兩國贏得了反攻中原的機會。一旦秦軍陷入兩線作戰的窘境,則中土必定出現鼎立之局,由此趙燕兩國就算暫時擺脫了生存威脅。”

  “可惜匈奴人的智慧並不差。匈奴人有自知之明,在他們沒有統一大漠之前,他們絕不會貿然與中土霸主秦國開戰。”

  寶鼎說到這裡笑容更濃,眼裡更是露出一絲狡黠之色,“趙燕兩國的謀劃可謂高明,但匈奴人眼光犀利,一眼便看穿了他們的伎倆。兩者互相算計,互相利用,互相猜忌,最終白白便宜了我大秦。”

  蒙武想了很久,暗自嘆息,不得不承認寶鼎的分析有道理。北方戰局雖然看上去危機重重,但如果寶鼎的分析是正確的,那麼不但沒有危機,反而處處藏著殺敵良機。

  “如果北方戰局順利***,那中原局勢又將如何發展?”

  “中原必有大戰。”寶鼎說道,“不要抱著僥倖之心,更不要相信所謂的盟約,否則必遭重創。”

  蒙武暗窒,一股寒意從心底悄然湧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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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5章 環環相扣

  秦軍兩線作戰,必有所側重。以今日大秦財力,必以中原為重,但代北又不能丟,只能被動防守,如此秦軍主力雲集於代北,而中原兵少將寡,面對齊楚聯軍的瘋狂反撲,恐怕負多勝少。

  假如咸陽宮與武烈侯關係密切,秦王政還可以調用京畿軍隊支援中原,但現在兩者勢同水火,就算武烈侯無意窺伺咸陽,秦王政也不敢有絲毫懈怠,必定全力保證關中安全。中原沒有援軍,僅靠地方軍作戰,形勢不堪設想。大秦佔據中原不過三四年時間,中原人對大秦至今沒有產生什麼歸屬感,心中依舊懷念故國,對大秦那種刻骨的仇恨更是沒有消減,所以一旦中原形勢大亂,其全面崩潰不過是時間問題。

  當初武烈侯逼著咸陽讓步,在中原建十萬常備軍,就是考慮到中原人短期內不會忠誠於大秦,中原必須以重兵鎮戍。現在中原常備軍主力在中山戰場,未來一部分要趕赴代北作戰,一部分要鎮戍河北,返回中原作戰的可能性不大。退一步說,就算咸陽宮命令中原軍返回中原,上將軍王翦和武烈侯也會想方設法留下他們,置中原於險境,乘機打擊關東系勢力,繼而在未來的政局中迫使咸陽宮做出讓步。

  蒙氏因此成為政治博弈的犧牲品。這不是蒙氏有沒有能力守住中原的問題,而是在殘酷的政治博弈中,像蒙氏這種“棋子”就算有逆轉乾坤的能力,就算是一頭猛虎,也會被更強大的對手,被一群惡狼毫不留情地圍殺。

  武烈侯對關東系的打擊力度當真是一浪高過一浪。當初他打擊熊氏外戚的時候劍光四射,鋒芒畢露,現在他的手段變了,變得非常隱蔽,但殺傷力更強,屢屢置對手於死地。從姚賈、頓弱到尉僚,關東系重臣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如今輪到蒙氏了。

  蒙嘉有先見之明,他預感到蒙氏的危機正撲面而至。在秦王政下令調武烈侯去河北的同時,他就飛速密告蒙武,請蒙武放棄一切不切實際的幻想,主動向武烈侯示好,務必給蒙氏留一條後路。從長遠利益來看,武烈侯的國策變革方案有利於蒙氏,雖然蒙氏不能背叛秦王政,不能公開支持,但完全可以做到暗中支持。政治鬥爭的本質是妥協,妥協之下的雙贏才是上上之策,相比起來,殺戮終究是兩敗俱傷的下下之策,這對任何一方包括對王國其實都沒有絲毫好處。

  蒙武今夜暗訪武烈侯,是示好,也是一種妥協。

  武烈侯接受了他的示好,明確告訴他,北方戰局不過是一個誘餌,而陷阱卻在中原,獵物就是蒙氏。

  接下來就是蒙氏的選擇。不管蒙氏如何破局,他始終都是獵物,能否成功逃過死劫,關鍵不在於蒙氏是否有逃過死劫的能力,而在於他是否有做獵物的覺悟。假如蒙氏心甘情願做獵物,那麼武烈侯就願意與之妥協,並以此再設一個局,以蒙氏為誘餌,以咸陽宮為獵物,最終獲得更大的優勢迫使咸陽宮在國策變革一事上做出讓步。

  蒙氏因此獲得的報酬很豐厚。他既沒有背叛秦王政,也沒有與武烈侯形成對抗,相反,他在複雜的局勢中做出了一個正確的有利於蒙氏利益的選擇。

  蒙武躊躇不決,他要衡量其中的得失,他要推衍出蒙氏從中獲得利益多少,而蒙氏獲利的多少則取決於中原局勢的最終結果。

  “如果代北戰事久拖不決,京畿大軍不能出關支援,那中原危在旦夕。”蒙武低聲嘆息,等待寶鼎給他一個明確的答案。

  “中原局勢如何發展,關鍵不在中原,而在東南。”寶鼎語意雙關地說道。

  東南熊氏?中原陷入困境,咸陽宮肯定要調用東南援軍,但東南大軍一旦進入中原戰場,江南就危險了,所以東南熊氏左右為難,不管最後他是敗於中原還是丟失江南,東南熊氏最終都要承擔罪責。東南熊氏難道願意束手就縛,眼睜睜地看著咸陽宮宰殺自己?當然不會,東南熊氏肯定要誓死一搏,但東南熊氏用什麼辦法才能逆轉危局?

  這裡就存在著一個被動和主動的問題。假如東南熊氏有遠見卓識,看到了未來的危局,主動去推動和引導局勢的發展,那麼咸陽宮就很難如願以償地宰殺熊氏外戚,而咸陽政局的發展也會隨之而變。如此一來,武烈侯操控北方局勢,東南熊氏引導南方局勢,雙方夾擊咸陽宮,其結果可想而知。

  那麼,東南熊氏會不會主動出擊?如果主動出擊,又將採用那些主動之策?這些主動之策將推動中原局勢向何種方向發展?

  蒙武沒有思考太長時間,他無須知道更具體的答案,他只要知道武烈侯和熊氏可以控制未來局勢的發展就足夠了。在武烈侯和熊氏的南北夾擊下,不要說蒙氏沒有抵禦之力,就算是咸陽宮,恐怕最終也要飲恨收場。

  蒙武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把話題轉移到了中原防禦和由此帶來的一系列嚴重影響到中原穩定等事情上面,這其中就牽扯到中原軍政官長的調動和一些農耕、工商、賦稅、徭役等具體政策的變化上。

  秦王政既然要控制中原,當然要大量更換中原的軍政官長,而這些軍政官長們的更換,必然會帶來諸多政策上的變化,而這些變化必然影響到中原的穩定。

  寶鼎和昌平君先後主掌中原,兩者在政策上一直保持著統一性和連續性。去年冬天寶鼎離開中原後,蒙武雖然繼任,但因為中原的軍政官長們大都還是那幫人,所以政策上也沒有任何變化。現在寶鼎去了北方,自身困難重重,當然無力兼顧中原,如此咸陽宮必然對中原“大刀闊斧”地進行“改造”,而這種“改造”的所傷及的第一個目標就是蓼園的巨商富賈。這些人在寶鼎的政策照顧下,大肆擄掠中原財富,此事雖然有它的“前因後果”,但畢竟很多地方與大秦律法相衝突,咸陽宮早就不滿了,此次正好逮到機會,新賬老賬一起算。

  蒙氏可不想因此與武烈侯結下深仇,這也是蒙氏決定暗中與武烈侯妥協的原因之一。武烈侯在中原實施的一系列政策同樣讓蒙氏獲利頗豐,假如這些政策被咸陽宮改變甚至禁止,蒙氏也是利益損失者之一。

  寶鼎給出了一些拖延和變相阻礙的建議,最終他說了一句話,“有些事,該來的終究要來,但未必就是壞事。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任何事情都有它的利弊兩面,關鍵在於如何把握‘利’,如何規避它的‘弊’。”

  蒙武微微一笑,心領神會。

  第二天寶鼎離開大梁,以最快速度渡河北上,直奔中山戰場。

  上將軍王翦的行轅設在宜安,距離呼沱水前線不過幾十里。在寶鼎沒有抵達宜安之前,王翦就已經在自己的行轅附近另置一座大營,給寶鼎做臨時行轅用。

  寶鼎到達宜安後,太傅府和護軍中尉府大小官員以及虎烈軍馬上進駐行轅,王翦、羌廆(hui),楊端和等大軍統率向寶鼎詳細介紹了中山和雁門戰況,王賁和馮毋擇等河北軍政官長們也向寶鼎稟報了當前河北的局勢。

  正如寶鼎所推測,王翦在中山戰場故意造成僵持之局就是為了消耗趙燕聯軍,同時也是為了掌控整個北方戰局。只要中山戰場沒有決出勝負,匈奴人就不敢傾盡全力殺進代北,如此秦軍也就牢牢控制了北方戰局的發展。

  不過這個僵局是暫時的,遲早都要被打破,不是被秦軍自己打破,就是被匈奴人打破。假如被匈奴人打破,秦軍也就失去對北方戰局的控制,所以,秦軍選擇何時打破僵局非常關鍵,這直接關係到對整個北方戰局的掌控。

  晚上接風宴席散去之後,王翦、王賁父子和羌廆把寶鼎請到軍帳,繼續商談戰局。

  王賁把統率部的攻擊策略做了說明。按照王翦的設想,寶鼎到河北之刻,也就是打破中山戰場僵局之時。

  寶鼎聽完之後,不動聲色地問道,“之後呢?中山戰事結束之後的策略呢?”

  “北部軍一分為二,一部與北疆軍火速趕赴代北戰場,一部則與河北軍鎮戍中山,與燕國對峙。”王賁不假思索地說道,“楊端和與章邯則率中原軍火速南下,確保中原的安全。”

  寶鼎沒有說話,臉色漸漸冷峻。

  王翦、王賁和羌廆互相看看,意識到寶鼎的到來恐怕要讓北方戰局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而統率部先前所擬的策略十有八九要作廢。

  “我不回咸陽是因為我們的目的沒有達到。”寶鼎開口說道,“我到河北來,就是要實現我們的目的。”

  王翦和羌廆沉默不語。

  王賁猶豫了一下,說道,“咸陽財賦有限,無力支撐當前戰事。如果同時開闢兩個戰場,極有可能兩者皆失。”

  “為了達到目的,暫時失去的代價完全可以承受。”

  寶鼎這話一說,王賁也沉默了。疆土失去了,可以再奪回來,但假若失去了朝堂上的權力,那就一無所有,甚至連身家性命都保不住。

  “武烈侯有何對策?”羌廆問道。

  寶鼎稍事沉吟後,把自己的謀劃和盤托出。

  王翦、王賁和羌廆臉上的表情雖然很平靜,但心裡卻是波瀾起伏。今日的公子寶鼎長大成人,不但可以和秦王政分庭抗禮,甚至還能影響或者決定大秦乃至整個中土的命運了。

  這個謀劃的核心就是以武力迫使咸陽宮封王子,建封國,把中央集權制下的封國制度付諸實踐。

  封國制度是基礎國策,這個國策一旦付諸實施,其他國策不改也得改。寶鼎因此推動了國策變革,並掌控和引導著國產變革的方向,隨之而來的則是本利益集團從中獲得的巨大權力和財富。

  寶鼎說完,軍帳內隨即陷入寂靜,王翦、王賁和羌廆各自沉思。

  良久,王翦撫鬚問道,“齊楚合縱攻打中原的把握有多大?”

  秦王政和咸陽宮當然不會任由局勢失控,迫不得已的情況下,肯定要與齊楚議和結盟,以三足鼎立來贏得緩衝時間。齊楚兩國目前的形勢都不好,齊國還沒有從大饑荒的打擊中恢復過來,楚國剛剛經歷了王統更替,他們迫切需要恢復元氣的時間,如果能脅迫秦國議和來實現三足鼎立之局,當然求之不得。

  “我在楚國的謀劃還沒有結束。”寶鼎笑道。

  王翦略感驚訝,“願聞其詳。”

  寶鼎把景氏和項氏打算誅殺陽文君熊岳,清洗其勢力,以控制朝政的事簡要說了一下,“不出意外的話,陽文君熊岳的時間不長了。”

  “看樣子,你和黃氏的聯姻還是起到了作用。”王翦說道,“如果沒有春申君這層關係在裡面,項氏恐怕不會主動找上門。”

  “我向春申君舊部做出過承諾,要為春申君報仇雪恨。”寶鼎笑道,“現在既然有這個機會,項氏一定要殺陽文君,而我又無力保全陽文君,那何不做個順水人情,就勢推一把?陽文君一死,楚國必然斷絕與我大秦的盟約,與齊國合縱聯手攻打中原。”

  王翦微微點頭,又問道,“熊氏能否拿出正確的對策?假如熊氏在關鍵時刻犯下致命錯誤,我們有可能失去中原。雖然借此機會重創了關東系,但熊氏卻為之陪葬,而立儲之事肯定要再起波折。如此我們的損失過於慘重,得不償失。”

  “對於熊氏,我已經盡力了。”寶鼎嘆道,“我和熊氏有舊怨,彼此間的信任有限,就算我說了真話,熊氏最多信三分,所以臨走前我雖然嚴辭告誡了昌文君,但昌文君是否聽進去了,是否能夠說服昌平君,不得而知。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陽文君熊岳肯定會死在齊楚合縱攻打中原之前,有這段時間做緩衝,熊氏應該能拿出有利對策,不至於自縛手腳,任由咸陽宮肆意宰殺。在我看來,只要熊氏不謀反,不叛亂,不割據,那麼形勢再糟糕,他們也能自保,不至於給咸陽宮連皮帶骨頭一口吃了。”

  王翦想了一下,說道,“你這個謀劃是個連環計,從代北、河北到中原、東南、江南,由南到北,環環相扣,任何一個環節都不能出太大偏差,否則就會影響到全局,但我們不可能掌控所有環節,所以必須做最壞打算,也就是說,即便謀劃失敗了,我們也要確保自身的安全。”

  寶鼎點點頭,“所以說,如何操控中山戰局是關鍵,只要這步棋走好了,我們就能把中原大軍留下來,如此大秦武力大半控制在我們手上,進退無憂。”

  王翦沉吟不語。

  寶鼎的計策是在呼沱水一線不斷地增加營寨,做出秦軍主力雲集中山戰場的假象。這樣一來,趙燕兩國在主動議和的同時,會急告匈奴人和齊國,懇求他們在代北和中原兩地做出有效策應。

  匈奴人和齊國軍隊一旦對代北和中原做出大舉入侵之勢,秦軍隨即做出無力支撐三個戰場的假象,示敵以弱,在中山戰場佯裝舉棋不定,裹足不前,繼續與趙燕聯軍僵持。

  趙燕聯軍在中山戰場吸引了秦軍主力,而秦軍又做出了不敢決戰的假象,更在代北戰場主動後撤,如此必能引誘匈奴人大舉進攻。

  匈奴人殺進代北腹地之後,秦軍就迅速拿下中山,然後主力大軍就有足夠理由全部轉戰代北。

  秦軍主力全部殺進代北,河北、中原等地空虛,齊楚合縱軍必然出擊,如此中原戰事爆發。

  秦軍主力都在代北,秦王政和咸陽宮能夠調動的軍隊已經非常有限,所以不出意外的話,咸陽宮若要力保中原,就必須與武烈侯妥協,以此來換取武烈侯和老秦人的支持。只待秦軍主力在代北擊敗了匈奴人,隨即就能南下轉戰中原。

  中原如果丟了,不管替罪羊是誰,秦王政、咸陽宮和關東系都將為此付出慘重代價,尤其秦王政,在決策和用人上屢屢出錯,難辭其咎,其威信將再遭重挫。

  這一計策中,有四個最為致命的不確定因素。一個是時間。中山戰場的僵持之局如果拖長了,中原戰事提前爆發,那此計失敗。還有一個就是匈奴人,匈奴人如果非要等到中山大戰結束,非要等到秦軍和趙燕聯軍打得兩敗俱傷才大舉入侵,那此計同樣失敗。其三就是中山大戰。中山大戰一旦打得血肉橫飛,秦軍不但付出了時間,還付出了相當大的代價,那此計能否達到預期目標就難說了。最後一個就是糧草輜重。咸陽現在能拿出來的錢糧武器實在有限,以現有糧草武器的存儲數量,根本支撐不了這一計策,因為這一計策所需時間太長,甚至有可能延續到年底甚至延續到下一年度。

  王翦、王賁和羌廆三人仔細商討後,詢問寶鼎可有妥善辦法解決這四個致命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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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6章 恫嚇

  寶鼎當然沒有辦法。這只是一個謀劃,最終能否實現要看老天爺的臉色。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以這個時代的條件來說,絕無可能兼顧到各個戰場,只能擬制一個基本“脈絡”,讓各個戰場竭盡所能按照這個“脈絡”推進,至於各“節點”能否在預定時間內完成,只有天知道。

  “從糧食供應情況來看,中山一戰必須在二月底結束。”王賁皺眉說道,“也就是說,我們最多還能維持一個月時間的僵持之局。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推動代北和中原兩地局勢發生顯著變化,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事。”

  “整個北方戰局的主動權還是控制在我們手上,為什麼做不到?”寶鼎不以為然地說道,“中山戰場的僵持之局維持一個月時間肯定不行,我們必須要堅持更長時間,至少要堅持三個月到四個月的時間。”

  “維持僵局到夏天?”羌廆(hui)眼前頓時一亮,“夏糧一旦豐收,糧食不足問題將迎刃而解。趙燕兩國肯定要在夏糧收割之前打破這種僵局,而打破僵局的最好辦法無疑是說服匈奴人和齊人從南北兩個方向展開攻擊,以開闢多個戰場,把我大秦拖進多線作戰的困境。”

  王賁眉頭皺得更深,“如果中原提前開戰怎麼辦?”

  寶鼎搖搖手,“匈奴人也罷,齊人和楚人也罷,都指望我大秦主力與趙燕兩軍在中山戰場打個兩敗俱傷,這樣他們才有取勝的把握,所以不出意外的話,在中山戰場沒有決出勝負之前,齊楚兩國絕對不敢貿然攻擊,最多也就是虛張聲勢,做出夾擊中原之態勢,而匈奴人倒是有可能按捺不住,乘著代北空虛之際大舉進攻。”

  王賁略微思索後,轉目望向父親王翦。

  王翦權衡良久,問道:“武烈侯,咸陽是否願意讓戰局繼續拖下去?”

  寶鼎笑了起來。咸陽絕不允許戰局無限制拖下去,但現在的問題是,在王翦等老秦人的蓄意欺騙下,咸陽對北方戰局做出了錯誤了判斷,試圖利用北方戰局的發展來實現某些政治目的,這就給了寶鼎維持僵局的機會。

  “在咸陽看來,我們在北方戰場極度被動。”寶鼎說道,“大王讓我主掌北方戰局,名義上是讓我力挽狂瀾,但實際上就是存心算計於我。目前在明面上,咸陽宮掌握著主動,我們處處受制。既然如此,我們何不將計就計,把這一騙局繼續下去,從而實現我們的目的?”

  王翦撫鬚而笑,目露讚賞之色,“如武烈侯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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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寶鼎思考了一夜,拿出了一個解決之策。

  匈奴人和趙人相比,匈奴人武力強悍,對大秦的威脅更大。代北和中山相比,代北的戰略性極其重要,大秦無論如何不能丟掉代北,不惜代價也要守住代北。所以,代北戰場的重要性遠遠超過了中山戰場,大秦必須集中力量先擊敗匈奴人,守住代北。

  確立瞭解決北方戰局的思路之後,寶鼎建議,維持中山戰場的僵持局面,同時策反趙國的文臣武將,激化趙燕兩國的矛盾,設法破壞兩國合縱,伺機給趙國以致命一擊,徹底滅亡趙國。

  與此同時,從中山戰場秘密抽調北疆軍主力和北部軍主力趕赴代北戰場,一則可以增加代北的防守兵力,在機會合適的情況下,誘敵深入,圍殺匈奴人,以解代北之危;二則可以減少中山戰場的糧食消耗,可以讓中山戰場的僵局延續更長時間,由此也給了代北戰場更多的時間,讓秦軍主力有更多的機會擊敗匈奴人。

  此策歸結起來就是以中山戰場為誘餌,做出秦軍主力被趙燕聯軍拖在中山戰場的假象,暗地裡秦軍卻調派主力進入代北,打匈奴人一個措手不及。擊敗匈奴人之後,秦軍主力翻越太行山,與河北秦軍實施兩路夾擊之策,奪取中山,圍攻燕都,一鼓作氣拿下趙燕兩國。

  這是個雄心勃勃的計策,讓人為之怦然心動的計策。當寶鼎將此策交給王翦、王賁、羌廆、楊端和等軍中統率們的時候,除了知情者之外,其他人無不激動萬分,終於等到決戰之刻了,而且還是一鼓作氣擊殺三方強敵的大戰。

  統率們一致通過了此策。

  寶鼎和王翦隨即聯名上奏咸陽。

  此策真正的目的是維持中山戰場的僵局。中原一旦有變,咸陽必定要調主力南下,而代北失利、中山無功的責任隨即由武烈侯和老秦人背負,如此咸陽的政治目的就輕鬆達到。為此,寶鼎將計就計,一方面強烈建議維持中山戰場的僵局,一方面又以代北戰局緊張為由,把一部分主力大軍率先調往代北。這樣一來,中山戰場兵力不足,取勝的希望更為渺茫,而代北兵力多了,自保有餘,但取勝的難度同樣非常大。

  以此來推算,不難看到寶鼎此策雖然守住了代北,確保了代北的安全,但一旦在中原局勢發生變化之前,寶鼎未能拿下中山,致使秦軍同時陷入三個戰場,咸陽必定要把所以責任推給寶鼎,寶鼎要為此付出驚人代價。

  這就是誘餌,寶鼎斷定咸陽會上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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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寶鼎在此策中有意忽略了中原,沒有兼顧到中原戰場,但做為主掌北方戰局的統率,他一切以北方戰局為中心也是無可厚非的事。

  但秦王政和咸陽宮敏銳地注意到了這一點,他們必須要考慮,一旦中原局勢失控,咸陽宮拿什麼確保中原的安全。

  寶鼎這一計策的重點是在現有錢糧武器的基礎上,先把代北守住,同時在中山戰場持續威逼趙燕聯軍。趙燕聯軍在經過數個月的奮戰之後,也是筋疲力盡,錢糧武器的損耗同樣驚人,所以寶鼎認為,幾個月之後,趙燕聯軍已經是強弩之末了,根本不堪一擊,一旦中原局勢有變,完全可以從中山戰場先調一部分軍隊回中原。

  秦王政和咸陽宮對此有異議。內廷經過商議,做出如下回覆,如果武烈侯和武通侯能夠承諾在未來三個月,也就是夏糧豐收之前,擊敗趙燕聯軍,攻佔中山,那中樞就同意此策,反之,中樞否決此策,命令他們在未來一個月必須攻佔中山,然後北部軍和北疆軍移師代北,中原主力則返回中原。

  代北丟掉了,責任是武烈侯和老秦人的,而句注要塞和太行要隘足以擋住匈奴人南下的腳步,給秦軍的反擊贏得足夠的時間。相反,如果中原易手,責任是咸陽宮和關東系的,而且這將直接導致中土三分,統一大業可能就此停頓。秦王政和咸陽宮無論如何也要確保中原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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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寶鼎和王翦接到咸陽的令書後,頓時鬆了口氣。秦王政和咸陽宮中計了。

  “武烈侯有把握在三個月內攻佔中山?”王翦笑意盎然地問道。

  “中山早就是上將軍的囊中之物,我豈敢與上將軍相爭?”寶鼎笑著連連躬身,“上將軍,我的身家性命可就交給你了。”

  王翦嗤之以鼻,“如果我手中有二十五萬大軍,中山的確是我的囊中之物,但你現在一口氣調走了十二萬軍隊,如今我滿打滿算能夠投入戰場的兵力最多只有十萬,與趙燕聯軍的兵力不相上下,所以這一仗還是請武烈侯指揮吧,我把身家性命交給你了。”

  寶鼎急忙“討饒”。在王翦面前,他始終是孫子輩,很多時候,他刻意維持這份“感情”,畢竟他能走到今天,完全得益於老秦人,尤其是王氏的鼎力支持,可以說沒有王氏也就沒有寶鼎的今天。

  王翦笑罵了兩句,問道,“你是不是打算故計重施?”

  “李牧雖然死了,但司馬尚還在,代北軍還在,趙國內部的矛盾還在,而且比往昔更加激烈,就等著爆發的一刻了。”寶鼎笑道,“離間計這一套對別人或許沒有作用,但對趙國特別有作用,屢試屢靈。”

  “你還打算利用郭氏?”

  寶鼎搖搖頭,“如果要策反司馬尚,就必須把郭開的人頭給他,但我曾對郭氏有承諾,對郭開也有承諾,所以這一次我無意利用郭氏,不過此時此刻,郭開為了自己的前途和性命,必定會主動幫助我們誅殺司馬尚,如此一來……”寶鼎攤開雙手,做了個無奈的姿勢,“我沒有選擇,我肯定要司馬尚和他的代北軍,這樣我才有更大的把握擊敗匈奴人,所以,我只有違背諾言了。”

  王翦大笑,“趙人上有天災,下有人禍,能支撐到現在,也算是奇蹟。北方戰局已經盡在掌控之中,那中原局勢能否如你所料?”

  “咸陽只給了我們三個月時間。”寶鼎微微皺眉,“匈奴人不可能長年累月征戰於代北,更不可能與我們決一死戰,所以如果他們發現我大軍主力已經移師北上,十有八九要撤回大黑河一線。在秋收之前,我們沒有足夠糧草遠征雲中,北擊陰山,這樣算起來,中原局勢如果遲遲沒有變化,我們就被動了,最起碼在我們沒有殺過大黑河之前,我們始終處於被動……”

  寶鼎稍稍想了一下,對王翦說道,“我馬上派人與項燕的長史范增聯繫。只要給項燕透漏一些機密,相信以項燕的殺伐決斷,陽文君熊岳的好日子到頭了。”

  王翦遲疑了片刻,說道,“既然你有把握,那代北戰局是不是盡快改變,以便把匈奴人誘進代北腹地?”

  “這事交給大庶長(羌廆)相機處置吧。此次他統率十二萬大軍秘密趕赴代北,代北戰局由他全權負責,這種小事上將軍囑託一下即可,不足為慮。”寶鼎笑道,“我們要考慮的是,何時請公子將閭出鎮代北。這步棋非常關鍵,不能太遲,遲了就會給大王和咸陽宮發現我們的意圖,但也不能太早,太早了恐怕會引起他們的懷疑,假如他們故意拖延,可能會給我們帶來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煩。”

  王翦考慮良久,說道,“宜早不宜遲。現在咸陽認為他們控制了主動權,即便對此有所懷疑,但為了穩住我們,也不至於在這件事上過份設置阻礙,畢竟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我們現在就要逼著咸陽修改國策實施封國製。”

  “既然如此,那等到大庶長率軍進入太原之後,我們就上奏咸陽,請王子出鎮代北。”

  =

  隨著武烈侯公子寶鼎抵達呼沱水,中山戰局驟然緊張,尤其一座座營寨在呼沱水北岸拔地而起,更是讓趙燕聯軍惶恐不安。

  各種傳言在趙燕聯軍中飛速傳播,有說武烈侯帶了十萬援軍而來,有說帶了二十萬,還有一種聳人聽聞的謠傳說武烈侯集結了五十萬秦軍,要一夜間橫掃中山。

  趙燕兩國緊急磋商之後,以最快速度派遣使者趕赴雲中,督請匈奴人向代北腹地發動更為猛烈的攻擊,以迫使秦軍分兵支援;又派遣使者從海路趕赴齊國,向齊國求援,懇求齊國向中原和河北發動攻擊或者做出攻擊態勢,以牽制秦軍兵力。

  與此同時,王賁、楊端和、章邯、李信、辛勝和馮毋擇依次率軍出擊,保持固有的攻擊節奏,持續消耗敵軍。

  羌廆、麃浚則帶著北疆軍主力和北部軍大部總共十二萬大軍,晝伏夜行,火速趕赴太原,然後北上進入雁門,打算打匈奴人一個措手不及。

  =

  這一天,公子寶鼎趕到呼沱水前線,傳書趙燕聯軍統率,陣前談判。

  燕國太子丹和趙軍統率趙蔥、司馬尚飛馬而至。

  趙蔥看到寶鼎,怒聲責斥秦人背信棄義,“我趙人即使粉身碎骨,也要與秦人血戰到底,以死衛國。”

  寶鼎手指趙蔥,也是厲聲咆哮,“爾等勾結匈奴,引北虜入侵我中土,致使代北生靈塗炭,罪不容赦,死有餘辜!”

  趙蔥勃然大怒,放聲狂呼,“你秦人奪我國土,殺我國民,今日更要毀我國祚,我趙人豈能束手就縛,引頸待死?我趙人寧願玉石俱焚,也絕不跪地投降。”

  “你可以不投降,但我告訴你,代北數百萬生靈如果因此葬身於匈奴人之手,你們的君王和你們這些助紂為虐的逆賊將要承擔所有責任。我發誓殺光你們,我要屠盡你們的九族,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雙方情緒激動,破口大罵,談判還沒有開始就劍拔弩張,大有一決生死之意。

  燕國太子丹趕忙出面勸止,他想聽聽公子寶鼎的議和條件,如果能利用議和把秦軍幾十萬主力拖在中山戰場,那形勢對趙燕兩國顯然有利。

  “滅趙存燕。”寶鼎的態度極其囂張,口吐狂言,只要趙王投降,趙國王族一脈可享世代榮華富貴,趙國的將相可以封君侯,趙國的文武臣僚可以陞官加爵,而燕國則可以與秦國永結友好盟約,否則,秦國將棄守代北,集結所有力量先滅趙,後吞燕,不殺到遼東絕不回頭。

  “給你們十天時間,十天後若無答覆,我將揮軍進擊,屠盡中山,血洗燕都。”

  寶鼎氣勢洶洶地說完之後,撥馬便走,根本不給三人說話的機會。

  =

  寶鼎這番話就是赤裸裸的恫嚇,放在十幾天前根本不起作用,但現在形勢變了,秦軍各路援軍紛至沓來,趙燕聯軍在空前重壓之下,兩國將士的士氣受到致命打擊,兩國君臣的心態更是發生了嚴重裂變。

  在生死存亡面前,在亡國滅族的災禍面前,有誰能保持平常心態?這世上,誰不想活下去?誰不想九族興旺?誰不想世世代代享受榮華富貴?

  將士們想保命,文臣武將們想生存,而君主們則擔心部屬背叛,於是在恐懼之中,君臣之間的信任急劇下降,尤其趙王遷,誰也不信任,更不相信燕王喜和燕國的軍隊,他有充足的理由懷疑燕國會出賣趙國,繼而換回來長久的秦燕盟約。燕國為什麼要幫助趙國?不就是為了自身的生存嘛。現在生存有望了,燕國還願意與趙國同生共死?

  太子丹嚴正警告趙國君臣,不要中了秦人的離間計,更不要被武烈侯公子寶鼎的威脅所嚇倒,此時此刻,唯有上下齊心才能求生存。秦人無信無恥,公子寶鼎更是陰險狡詐之徒,如果趙燕聯軍僅僅因為公子寶鼎的幾句威脅之辭就自亂陣腳,那真是貽笑大方。

  在太子丹和上將軍趙蔥的竭力安撫下,趙王遷勉強穩住心神,決定按照預定計策阻御秦軍。

  相國郭開臨危受命,趕赴秦軍大營談判,不惜一切代價延緩秦軍攻擊時間。這時候,他們只能祈禱了,祈禱代北的匈奴人或者東方的齊國人,在這個關鍵時刻幫他們一把,否則趙燕兩國敗亡在即。

  郭開趕到秦軍大營,見到寶鼎後,直言不諱地問道,“秦王是否信守約定?武烈侯是否還記得當初的承諾?”

  寶鼎微笑點頭,“只要你願意,我現在就可以送你去咸陽。”

  郭開暗自鬆了口氣,“武烈侯打算何時發動最後一擊?”

  寶鼎笑著搖搖頭,“我想知道,匈奴人近期會不會大舉入侵?匈奴人的大單于會不會率軍越過大黑河,殺進雁門?”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44
第337章 太大了

  郭開沉吟不語。

  他知道當前的形勢並沒有看上去的惡劣,趙燕兩國與匈奴人的聯盟頗有成效,三方聯手之後改變了北方戰局,如果再加上齊楚兩國合縱對中原局勢的影響,完全可以把秦國拖進三個戰場,而秦國連番大戰之後又背上了大饑荒給河北和中原造成重大創傷的包袱,秦國的國力根本不足以支撐三個戰場,所以今年是中土局勢發展的關鍵,假如老天眷顧,趙國極有可能反擊得手,收復河北失地。

  趙國滅亡,他當然只能投奔秦國以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和郭氏的財富,但如果趙國還能繼續存在,國祚還能維持下去,那他和郭氏從中獲得的利益之大要遠遠超過他投奔秦國的利益所得。

  當初他暗中出力誅殺李牧,主要原因還是想保住趙國,至於和秦國之間的秘密交易,那不過是給郭氏留一條後路而已。這種秘密交易不過存在於當事者的口頭之上,沒有任何證據,將來假如秦國想據此來離間陷害他,憑他和趙王遷之間的親密關係,憑他在朝堂上隻手遮天的權勢,根本殺不了他。

  “我無法給你準確答覆。”郭開說道,“以武烈侯對匈奴人的瞭解,應該知道匈奴人對代北勢在必得,但匈奴人打仗和我們中土人不一樣,匈奴人狡猾,在戰鬥中擅長揚長避短,一擊不中便縱馬而去,從不和中土人硬拚。當初李牧為了擊敗匈奴人,隱忍了近十年時間,屢屢示敵以弱,最終才成功欺騙了匈奴人,把匈奴人誘到長城以內,以數倍於敵的兵力展開圍殺,畢其功於一役。這對匈奴人來說是個血的教訓,所以假如沒有絕對把握,匈奴人大舉入侵殺進代北腹地的可能性並不大。”

  郭開說的是實話。只要中山大戰沒有決出勝負,匈奴人大舉入侵的可能並不大,但是,秦人不能把代北的安全寄託在這種“可能”上,假如匈奴人大舉入侵了呢?

  郭開意識到秦人絕無可能放棄代北,代北丟失,對大秦北方局勢的影響太大了,一旦秦軍主力陷入北方戰場,咸陽就再也沒有能力兼顧關東戰場,如此一來,顧此失彼,秦國將陷入困境,前期在關東取得的戰果可能全部喪失。所以郭開乾脆實話實說,想看看武烈侯有何反映,而他則據此做出相應對策。

  寶鼎神情凝重,想了半天,嘆了口氣,“匈奴人是中土最大的敵人。匈奴人對中土的威脅一日不除,中土就無一日之安寧。”

  郭開沒有說話。從寶鼎的話裡聽得出來,秦國現在很矛盾。集中力量打匈奴人,那麼必然要議和趙國,這給趙國贏得了更多的喘息時間。這本不是什麼大問題,但一旦秦軍在代北戰場遭遇重挫,或者損失慘重,那不要說滅亡趙國了,恐怕連中原都岌岌可危。

  先打外虜,還是先統一中土?攘外必先安內,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現在匈奴人都殺進來了,還談什麼“安內”?

  “武烈侯,自秦軍攻佔中原,拿下河北之後,大秦統一中土之勢已經明朗,現在不管是趙燕兩國還是齊楚兩國,生存是第一要務。”郭開說道,“楚國公子負芻篡位,國內形勢不穩,所以與秦國結盟,但齊國不一樣,齊國有四十年的積累,實力雄厚,君臣齊心,在今日生存危機之下,必然要主動出擊。齊國和趙燕兩國保持著密切的聯繫,中山戰場和中原戰場也是互為支援,秦軍一旦攻佔中山,齊國必然攻擊中原,到了那個時候,秦國就不是兩線作戰,而是三線作戰了。”

  寶鼎點頭承認形勢對秦國來說的確嚴峻。

  “武烈侯集結秦軍主力與中山戰場,試圖畢其功於一役,先結束中山戰事,然後轉戰代北,這個辦法的確不錯,但武烈侯必須要想到,趙燕兩國必然有對策,而對策很簡單,避敵於鋒芒,趙燕聯軍可以一邊阻擊,一邊撤退。當趙燕聯軍死守易水長城之際,陰山腳下的匈奴人必然大舉入侵,而齊國也將殺進中原。秦國就此被拖進三個戰場,顧此失彼,兵力不足尚且不說,僅糧草武器的消耗恐怕就不是今日秦國所能承受。”

  寶鼎的臉色有些陰沉了。

  “秦軍主力都在中山戰場和中原戰場,代北防守兵力嚴重不足,根本擋不住匈奴人的攻擊。”郭開撫鬚笑道,“代北丟了,匈奴人陳兵句注一線可以威脅太原,翻越太行山可以直殺河北,如此一來,秦軍首尾難以兼顧,敗局已定。”

  寶鼎冷笑,“匈奴人殺進中土,對中土來說是一場災難。”

  郭開搖手,“武烈侯言過其實了。匈奴人逐草而居,以畜牧維生,而大漠東西尚有東胡和大月氏的威脅,所以匈奴人即便殺進中土,也不過擄掠一番而已,他們無法在中土生存,更要戍守大漠保住自己的家園。相比起來,我們寧願讓匈奴人擄掠中土,也不願意亡國滅族,讓秦國統一中土。”

  寶鼎怒目而視,本想厲聲責罵,但終究還是沒有罵出來。從關東諸侯國的立場來說,的確如此,國沒了,家滅了,權力和財富盡數化為煙雲,他們對秦國切齒痛恨,試想還會考慮中土生靈的存亡?他們巴不得中土毀滅,連帶把大秦一起毀滅。

  “議和吧。”郭開誠懇說道,“議和對大秦最為有利,對中土也是有利無害,退一步說,大秦休養生息幾年,統一中土的勝算豈不是更大?”

  寶鼎沉默不語。

  郭開也不再說話,等著寶鼎的答案。他知道寶鼎現在是大秦的太傅,兼領護軍中尉,其權勢之大已經隱約超過了大秦的丞相公,和當年孟嘗君、平原君、信陵君的權勢比起來也是不遑(huang)多讓,毫不遜色,由此可以推測到他和秦王之間的矛盾也是非常激烈。哪一個諸侯國王會容忍自己的權力受到威脅和挑戰?當前局勢的發展直接關係到兩者之間的權力鬥爭,所以郭開沒有把握說服武烈侯議和,但他有把握給自己和郭氏謀取到最大利益。

  “你還是對趙國抱著一絲希望?”

  “形勢如此。”郭開說道,“秦國雖然佔據了代北、中原和河北,但代北大地震和大河南北兩次大饑荒給三地造成了嚴重創傷,秦國因此背上了大包袱,為了穩住這三地,秦國要付出驚人代價,而在這個過程中,無論是趙燕還是齊楚,包括大漠的匈奴人,都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虎和狼無法相提並論。”

  “虎只有一頭,而狼是一群,一頭虎陷入狼群,其命運可想而知。”

  寶鼎笑了起來,“狼雖然成群,但心不齊,各自為戰,虎可以分而擊之,逐一吞噬。”

  郭開也笑了,“就今日形勢而言,匈奴大單于親自趕到陰山,匈奴左方諸王更是雲集大黑河一線,幾十萬控弦北虜不可能空手而歸,代北這場劫難已經在所難免。武烈侯,代北若失,你將何以面對咸陽?”

  “代北若失,匈奴人兵臨太行,你趙國又能倖免?趙燕結盟於匈奴,無疑於引狼入室,與虎謀皮。”寶鼎冷聲說道,“再說,趙燕聯軍各謀其利,關鍵時刻燕人難道願意為趙國陪葬?還有你們的代北軍。雖然你們在殺了李牧之後,馬上重用司馬尚,暫時穩住了代北軍,但代北軍人心已失,根本不可能為趙王拚命,一旦代北陷落的消息傳開,你以為代北軍還會堅守中山戰場?”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武烈侯未必低估了北虜人的逐利之心。”郭開笑道,“我們既然能在殺了李牧的情況下穩住代北軍,當然有辦法讓代北軍為趙國拚命。離間這種拙劣伎倆,武烈侯還是不要拿出來獻醜了。”

  寶鼎笑著搖搖頭,“如果我不惜代價,一鼓作氣拿下了中山,你以為趙國國祚還能延續?”

  “當年樂毅帶著五國聯軍攻打齊國,齊國以三座小城堅守數年,最終反敗為勝,不但保住了國祚,還在四十年之後重建東方強國。”郭開反駁道,“齊國能創造的奇蹟,趙國也一樣能創造,而齊國曾經遭受的噩運或許就會降臨到秦國頭上。”

  寶鼎愣了一下,對郭開如此強硬的態度略感意外。難道我忽略了什麼?今日中土局勢當真對大秦如此不利?歷史軌跡已經改變,包括統一大戰的歷史軌跡都改變了,自己對未來的掌控已經大不如前。寶鼎的心裡沒來由地湧出一絲恐慌。我不是不過於自信了以致於對形勢做出了錯誤的判斷?

  寶鼎思索良久,忽然抬頭對郭開說道,“你想做一方諸侯嗎?”

  郭開的心驟然一跳,這一瞬間他甚至有一絲窒息之感。

  “你對咸陽最近發生的事應該有所耳聞。”寶鼎說道,“我正在努力推進國策的變革,而核心就是‘師古’從周制,封諸侯建藩衛。分封宗室是第一步,分封功臣是第二步,以郭氏之功,做一方諸侯理所當然。”

  郭開轉瞬冷靜下來。大秦自商鞅變法開始就是以法治國,廢分封建郡縣,一百多年了,如今想推倒重來,其難度太大,除非……郭開望著眼前這位氣勢凜冽的年輕君侯,心裡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楚國的公子負芻。公子負芻篡位成功了,他之所以成功是因為得到了楚國貴族們的支持。這位秦國的武烈侯也是一樣,他背後的秦國貴族勢力極其龐大,假如他憑藉統一中土的蓋世功勛,聯合秦國的貴族們聯手發動政變,自立為王,那一切都將改變,而封諸侯建藩衛也將成為現實。

  咸陽此刻讓公子寶鼎主掌北方戰局,顯然就是想借助北方戰局的失利置其於死地,兩者之間的矛盾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就等著一個殺戮的契機了。寶鼎要絕地反擊,而這種反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而寶鼎一旦贏得了北方戰局的勝利,他就是中土霸主,咸陽也要在他血淋淋的寶劍下顫慄。

  帳內陷入一片死寂。

  郭開面對這個突如其來的驚天誘惑,其心理受到了巨大衝擊,他感覺自己崩潰了,已經失去了對理智的控制,對權力和財富的強烈慾望像洪水一般吞噬了他,讓他越陷越深,漸漸滅頂。

  慾望最終吞噬了郭開,他艱難地吐出了一句話,“我要時間。”

  “一個月。”

  郭開搖頭,“不可能。”

  “我必須保住代北。”寶鼎斬釘截鐵地說道。

  “中原呢?”

  “中原是局中之局。”

  郭開豁然大悟,心臟一陣狂跳,心神更是顫慄不已。原來如此,武烈侯果然要對咸陽下手,如此一來,武烈侯只要拿到中山,一切盡在控制之中。趙燕兩國用來對付秦軍的策略實際上對武烈侯起不到任何作用,他在意的只是代北和中原兩個戰場,只要這兩個戰場全面開戰,武烈侯的謀劃基本上成功了。

  “三個月。”郭開說道,“至少三個月。”

  “匈奴人在開春之前肯定要大舉進攻,時間上來不及。”寶鼎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最多一個半月。”

  郭開沒有說話。武烈侯要拿下中山,要在中山全殲或者重創趙燕聯軍,這樣當秦軍主力轉戰代北的時候,中山才不會遭到趙燕聯軍的反攻,如此武烈侯才能集中力量對付匈奴人,但現在中山戰場上有燕國的太子丹,有燕國的軍隊,他如果強行干涉軍隊的攻防策略,必然會給他自己帶來麻煩。

  “突破口就是司馬尚和代北軍。”寶鼎看到郭開遲遲拿不定主意,於是直言不諱地說道,“我正在秘密策反司馬尚,你只要配合一下,此事可成。”

  郭開輕輕頷首,“匈奴人和齊人那邊我會妥善處置。”

  寶鼎面露笑容,向郭開伸出一隻手,“擊掌為誓。”

  =

  郭開竭盡所能,終於在談判中取得突破。武烈侯做出了讓步,給了趙國一個半月的時間,雙方繼續談判,如果一個半月後談判破裂,秦軍將發動全面攻擊。

  中山戰場停戰。

  郭開匆忙返回中山。同日,趙高和荊軻從江南千里迢迢而來。

  寶鼎親自到轅門迎接荊軻。寒暄之後,寶鼎一邊與荊軻並肩而行,一邊笑道,“我擔心你不願重返河北,所以特意讓長史到江南相請。”

  荊軻眼裡露出一絲苦澀,“感謝武烈侯體諒我的難處。”他的確不願意重返河北,他也估猜得到寶鼎請到他河北的目的,但他對李牧、對代北將士非常歉疚,他不想再一次面對代北人。李牧的死和他沒有直接關係,但他知道李牧是死在武烈侯手上,如果沒有武烈侯在背後的暗中推動,李牧或許不會死。

  宴席過後,寶鼎把荊軻請到內帳,開門見山地告訴他,“我要你策反司馬尚,說服司馬尚投奔秦國。”

  荊軻沉吟不語。

  “過去的事已經成為歷史,我們必須正視現實。”寶鼎勸道,“匈奴人正在進攻代北,代北若失,中土必遭大劫。在統一大勢已經不可阻擋的情況下,司馬尚和代北軍繼續為趙國賣命已經沒有意義。”

  “如果……”荊軻猶豫了一下,問道,“如果司馬尚拒絕,他會不會像李牧一樣慘遭誅殺?”

  寶鼎點頭,“我已經安排好了,如果司馬尚拒絕投誠,他和代北軍必死無疑。”

  荊軻無奈嘆息,“既然如此,我今夜就去尋找司馬尚。武烈侯給他什麼承諾?”

  “代北軍返回代北,與秦軍並肩作戰,確保代北的安全。”寶鼎說道,“只要司馬尚願意,他永遠是代北軍的統率。至於其他一些無關緊要的條件,你直接答應他。”

  “他個人可以封侯嗎?”荊軻問道。

  “這個我可以承諾,他只要率軍投誠,他就是秦國的列侯,世代相襲。”

  荊軻遲疑片刻,又問道,“他可以不參加中山大戰,直接返回代北嗎?”

  “當然。”寶鼎說道,“即使他要參加中山大戰,我也不會同意。”

  “如果他要郭開的人頭呢?他要滅郭氏九族呢?”

  寶鼎微微皺眉,面露難色。

  “代北人不能殺他們的王,只能把滿腔怒氣發洩在郭開和一些當初支持誅殺李牧的大臣們頭上,所以……”

  寶鼎想了一下,斷然揮手,“你告訴他,如果他帶著代北軍參加中山大戰,我授予他屠殺之權。”

  荊軻連夜離去。

  趙高送走荊軻後,又返回了內帳,“武烈侯,大王曾對郭氏有承諾,你對郭氏也有承諾,如果任由代北軍洩私憤,屠殺郭氏九族甚至包括趙國宗室和士卿大臣,其後果……”

  “這件事你負責處理。”寶鼎不以為然地揮揮手,“雖然善後有些麻煩,但只要處理得好,可以把罪責全部推給燕國,將來打燕國也好多一個藉口。”

  趙高躬身答應。

  “司馬尚的事還要加一把火。”寶鼎說道,“你去找宗越,請他利用一些燕國的老關係,讓太子丹確信司馬尚已經投降了我們,以挑起他們內部的爭鬥,繼而把司馬尚和代北軍逼到走投無路的絕境。”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45
第338章 走投無路

  昏黃的燭光下,司馬尚安靜地坐著,冷峻的臉龐上流露出幾分悲傷和蕭瑟。

  荊軻坐在他的對面,寬大的黑氅包裹著身軀,只露出了半張面孔。

  見面之後,兩人都沒有說話,似乎誰也不想打破這黑夜的寧靜。

  “我知道你要來。”司馬尚終於開口了,他嘆了口氣,黯然說道,“該來的終歸要來。”

  荊軻也嘆了口氣,“大將軍的在天之靈不會責怪你。”

  司馬尚抬頭望向黑暗,眼裡的悲色更濃,“他走了,帶著悲憤和絕望走了,卻把幾萬條性命扔給了我。”

  “還有守護趙國的責任。”荊軻不緊不慢地說道。

  “趙國已經亡了,隨著他一起死了。”司馬尚的聲音突然顫抖起來,“家沒了,國也滅了,我們早已變成一群孤魂野鬼,一群將死的亡靈。”

  “代北還在,家園還在。”

  “他們拋棄了我們的家園,出賣了我們的代北,如今他們變本加厲,竟然引匈奴人南下,***我們的親人,焚燬我們的家園,奴役我們的後代。”司馬尚神色獰猙,咬牙切齒,雙手握拳,狠狠砸到案几上,“我要回代北,我要殺虜!”

  荊軻沒有說話,默默地望著司馬尚。

  “我一直在等你,等了很久很久。”司馬尚的眼圈紅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但沒有流下來,“我只有一個條件,給我一條路,讓我帶著代北軍回家,讓我回代北殺虜。”

  荊軻還是沒有說話。

  “我是趙人!我不會背叛自己的王,更不會背叛自己的國。” 司馬尚一拳砸到自己的胸口上,厲聲叫道,“我是趙人!”

  荊軻面如止水,一言不發。

  司馬尚劇烈喘息著,聲音嘶啞,哽咽低語,“我是趙人!” 一顆淚珠從他的眼眶裡悄然滾落。

  “大將軍死了,那些曾經追隨大將軍的部下們也死了。”荊軻手指黑暗之處,怒聲說道,“他們的靈魂就在那裡看著你,血債要血償!”

  司馬尚搖頭,不停地搖頭,心痛如絞。

  “九泉之下,你有何面目去見自己的兄弟?回家之後,你有何面目去見他們的親人?”

  “給我一條路!”司馬尚瞪大一雙血紅的眼睛,獰猙嘶吼,“給我一條回家的路!我要回家,我要帶著他們的屍骨回家,我要帶著幾萬活著的兄弟回家,給我一條路!”

  荊軻長嘆,接著一躍而起,張嘴發出一聲憤怒的厲嘯,轉身就走。

  司馬尚雙手蒙面,淚水傾瀉而出,那種深入骨髓的痛疼讓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失聲痛哭,聲嘶力竭。

  =

  秦軍大營。

  寶鼎坐在案几後面,低著頭,輕輕地擺弄著手中的硃筆。

  王翦端坐不動,神情凝重,眼裡露出幾分淡淡的憂鬱。

  荊軻說完了,衝著寶鼎和王翦深深一躬,“司馬尚別無所求,只求一條回家的路。”

  荊軻離開了大帳。

  寶鼎和王翦各自陷入沉思。

  司馬尚的要求出乎兩人的預料,但如果從一個單純武人的角度來理解,這個要求合乎情理。司馬尚就是一個單純的武人,他不願背叛自己的國,不願背叛自己的王,更不願意同室***戈自相殘殺,雖然趙王遷誅殺了李牧,***了一批代北將領,但此時此刻,在國祚將滅之時,司馬尚根本沒有報仇血恨的意思,相反,他為自己不能守護王國而痛苦不堪。

  他知道當荊軻找到他的時候,他和代北軍的命運已經注定,他將繼李牧之後,被自己的國拋棄,被自己的王***,而代北軍將分崩離析,代北將士無一倖存。他沒有選擇,他只有離開,帶著代北將士回家。

  然而,秦人會讓他們回家嗎?拋開代北軍和秦軍的仇恨不說,就以今日代北軍的實力來說,如果他們回到代北,必定是秦國的心腹大患。秦國不會信任他們,而他們若想取得秦人的信任,唯一的辦法就是倒戈相擊,以摧毀自己的國來做為入秦的“投名狀”,否則秦人必定摧毀他們,永絕後患。

  這一點,荊軻心裡非常清楚,所以他不願意回河北,不願意親手***代北軍,但寶鼎在書信裡做了承諾,又讓趙高趕去江南相邀,說白了就是逼著荊軻趕赴河北,不來也得來。荊軻見到寶鼎後,馬上出言試探寶鼎的真實想法,如果司馬尚要郭氏的人頭怎麼辦,結果寶鼎被他所逼,不得不隱晦暗示,代北軍若要生存,就得摧毀趙國以為“投名狀”。

  司馬尚對此更是一清二楚。趙人和秦人之間的仇恨太大,長平一戰,秦軍坑殺趙軍數十萬降卒,如今更是滅了趙人的國,試想這種深仇大恨豈是短時間內可以消除?彼此間哪來的信任?兩國勢同水火,像寶鼎利用大災,遷徙百萬趙國災民於江南的事情,純粹是佔了天時地利,否則絕無可能。

  代北對秦國的重要性可想而知,所以除非奇蹟,否則秦國無論如何也不敢讓代北軍重返代北,那等同於放虎歸山,自取其禍。

  代北軍就是處在這樣一個走投無路的絕境。

  公子扶蘇輕輕咳嗽了一聲,打破了帳內的寂靜,“太傅,上將軍,是不是考慮給代北軍一條生路?”

  王翦斷然搖頭,態度非常堅決。不是他一定要殺,而是為形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今年的嚴峻局勢即使被扭轉了,但中原還有大戰,燕國還存在,匈奴人會繼續攻擊代北,而秦軍兵力有限,無法在各個戰場上都取得兵力上的優勢。當中原進入決戰之刻,北方因為兵力不足,只能被動防禦,像代北軍這樣具備相當實力的軍隊一旦謀反,那代北肯定丟失,整個北方防禦將被打破,形勢不堪設想。

  誰敢冒這樣的風險?所以即便代北軍在中山戰場倒戈一擊,以摧毀趙國國祚來贏得“投名狀”,但最終還是難逃一死,“投名狀”不過延緩了他們的死亡時間而已。

  “叔父也是同樣的想法?”公子扶蘇改變了稱呼,其中隱含的意思不言而喻。

  “我要在代北停留很長一段時間。”寶鼎望著王翦,笑著說道,“兩年或者三年,或者更長。”這句話的意思很明顯,寶鼎無意消滅代北軍。

  王翦的態度還是很堅決,“太傅難道忘記了咸陽的傳言?非我秦人,其心必異。”

  “我需要代北軍。”寶鼎的態度也很堅決,“代北的穩固直接關係到中土的安全,而誰能不惜一切代價戍守代北?只有代北人,因為代北是他們的家,為了保護自己的家園,為了保護自己親人,他們願意付出自己的生命。”

  王翦沉吟不語。

  “大秦統一中土後,昔日秦趙燕三國的北部疆域連為一體,從東到西,有近萬里之遙。”寶鼎繼續說道,“在這麼長的邊界線上,需要屯駐多少軍隊?在我們沒有摧毀匈奴人之前,至少需要五十萬以上。大秦有這麼多軍隊嗎?所以很顯然,未來的北方軍隊裡,不僅要有秦人,還要有趙人和燕人。這是一種必然,是中土統一的必然,也是大勢所趨。”

  “當然,目前困難重重,存在著各種各樣的憂患,但不能說有困難,有隱憂,我們就膽怯,就退縮,就拒絕變革。”

  寶鼎說到這裡笑了起來,“不能主動適應歷史的發展,必將被歷史所淘汰。從古至今,這種例子太多了。凡激流勇進者,雖敗猶榮,而且給後來者以借鑑,相反,凡墨守成規者,因為缺乏遠見、勇氣和膽略,必將被滔滔洪流所淹沒,而且成為後人恥笑的對象。”

  王翦無力反駁,苦笑搖頭。

  “你如何說服將率們?”

  “我是否說服了上將軍?”寶鼎笑道。

  王翦想了片刻,鄭重點頭,“正如武烈侯所說,將來的中土之民都是秦人,而將來的軍隊則由這些中土之民組成。統一前後,內外戰爭不斷,大秦現有的軍隊遠遠滿足不了需要,雖然眼前的現實很殘酷,但我們必須改變思路,要勇於變革,要敢於變革。困難太多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膽略去克服困難。我被你說服了,我不再堅持消滅代北軍。”

  寶鼎和公子扶蘇相視而笑,“我既然能說服上將軍,當然也能說服各軍統率,包括咸陽的大王和文武大臣們。”

  “咸陽估計能接受,這畢竟對他們有利。”王翦白眉微皺,擔心地說道,“但你不可能長期留在代北。”

  “我肯定要長期留在代北。”寶鼎笑道,“統一後,北疆鎮戍至關重要,而南北戰爭也將就此拉開序幕。”說到這裡寶鼎面露期待之色,“我這一生最大的願望就是摧毀匈奴人,最大的理想就是開疆拓土。我希望我死之前,能夠征服大漠,遠征西域,開創一個空前強盛的大秦帝國。”

  王翦撫鬚而笑,大感欣慰,大秦有這樣的鼎柱,興盛之期指日可待。

  公子扶蘇面露激動之色,對這位年輕的叔父崇拜到了極致。在他心裡,叔父無所不能,自己得到他的輔佐,王統肯定是囊中之物,唾手可得。

  =

  荊軻得到寶鼎的承諾,馬上再赴中山。

  “武烈侯承諾,他將與你一起趕赴代北,而行轅的護衛之責則由代北軍承擔。”荊軻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感覺到自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他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當他聽到武烈侯親口說出這句承諾的時候,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根本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但武烈侯向來如此,他做得事情大都如此。

  司馬尚吃驚地望著荊軻,難以置信。這怎麼可能?武烈侯竟然以自己為人質,把自己的性命交給代北軍?

  荊軻再一次重複,他知道司馬尚一時難以接受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司馬尚的第一反應肯定是不相信,但他必須讓司馬尚接受,讓司馬尚相信,武烈侯要親自帶著代北軍回家,代北軍回家的願望實現了。

  “你沒有騙我?”司馬尚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從巨大的衝擊中鎮定下來。

  “我沒有騙你。”荊軻說道,“我陪你回家,我們帶著大將軍的屍骨一起回代北。”

  “武烈侯沒有騙我?”

  “武烈侯願意把性命交給你,願意以此來換取代北將士的信任。”荊軻說道,“代北形勢危急,匈奴人正在瘋狂進攻,而秦軍雖然拚死阻擊,但無奈兵力有限,不得不逐步後撤。武烈侯希望你能盡快做出決定,與他一起北上抗擊匈奴。”

  司馬尚呆呆地坐著,想著。

  荊軻看到司馬尚半天沒有反應,小聲說道,“時間不多了。武烈侯說,郭氏已經與他約定,裡應外合拿下中山。不出意外的話,郭氏最近要利用太子丹對付你,你如果遲疑不決,必將重蹈大將軍之覆轍,代北軍敗亡在即。”

  司馬尚緩緩閉上眼睛,面露痛苦之色,艱難說道,“我有多少時間?”

  “最多還有一個月。”荊軻說道,“武烈侯給了郭開一個半月的時間。你自己算算,你還剩下多少時間。”

  “給我半個月。”司馬尚說道,“半個月後,我可以完成撤離戰場的所有準備。”

  =

  寶鼎和王翦得到荊軻的回報之後,馬上擬定了攻擊之策,並著手部署。

  這時羌廆(hui)急報,匈奴人開始大舉入侵,蒙恬和司馬斷現在不是主動撤退以誘敵深入,而是被匈奴人追著打,雁門郡危在旦夕。

  按照統率部的命令,蒙恬和司馬斷率軍撤進代郡,據要隘死守,而麃浚則帶著援軍由句注要塞北上雁門,於治水(桑乾河)一線阻擊,先把匈奴人拖在雁門,等待主力北上展開反擊。

  匈奴人是進攻了,接下來就要看中山戰場,中山大戰結束得越早,越有利於秦軍反擊匈奴人。

  寶鼎和王翦聯名上奏咸陽,一方面稟報北方戰局的最新發展,一方面催要糧草武器,請咸陽想方設法保證代北戰場的需要,其三就是考慮到代北戰略位置的重要性以及它未來頻繁的戰事,急需一位重量級人物坐鎮,以提高代北軍民的士氣和信心,為此,兩人懇請咸陽宮,派王子公子將閭出鎮代北。

  這個奏議迅速得到了咸陽宮和中樞的認可。

  現在北方戰局的確危急,尤其代北更是岌岌可危,這時候如果有一位重量級人物出鎮代北,無疑可以提振代北軍民的士氣,增加他們戍守代北的信心,但此刻公子寶鼎和公子扶蘇都在河北督戰,無暇***,只有再派一位王子出京。

  老將軍司馬鋅主動請纓,願意輔佐公子將閭。左丞相王綰又舉薦中大夫桓煬輔佐公子將閭。桓煬是桓齮之子,文武雙全,隨父征戰疆場,屢建功勛,後在武烈侯公子寶鼎的安排下,回京出任中大夫,以增加朝堂上的力量。

  秦王政當即令准,三天後便命令公子將閭趕赴太原,先與北疆軍統率羌廆會合,然後隨羌廆一起趕赴代北戰場。

  =

  中山戰場,秦趙兩國的談判進展緩慢。這一天武烈侯急書中山,警告趙王遷,如果談判遲遲沒有進展,他將撕毀約定,提前發動攻擊。顯然,匈奴人在代北戰場上的攻擊讓秦軍慌亂了。

  趙王遷暗自高興,與郭開等大臣商議如何繼續拖延,但就在這時,太子丹求見趙王。

  燕軍斥候在呼沱水上抓住了一名深夜泅渡的秦軍秘使,從他身上搜出了一份司馬尚寫給武烈侯的密信。太子丹起初懷疑這是秦軍的奸計,特意找人比對筆跡,結果證實這份密信的確是司馬尚親手所書。

  “司馬尚要臨陣倒戈。”郭開駭然驚呼,“怪不得武烈侯出爾反爾,要撕毀約定提前發動攻擊,原來有司馬尚做內應。”

  “代北軍一旦倒戈,中山必失。”太子丹怒聲說道,“馬上殺了他,控制代北軍,否則不堪設想。”

  趙王遷的臉色很難看,怒火中燒,但他沒有說話。經過這段時間的磨難,他的心性改變了不少,像這種大事,需要慎重,司馬尚不是說殺就能殺的。代北軍是趙軍主力,這支軍隊是李牧、司馬尚一手帶出來的。趙王殺死李牧後,就是靠司馬尚穩住了這支軍隊,現在再把司馬尚殺了,那誰來控制這支軍隊?代北軍崩潰了,趙軍實力大損,根本不堪一擊,趙國轉眼就完了。

  “這個時候不能殺司馬尚,殺了司馬尚等於逼反代北軍。”郭開獻策道,“穩妥之策是先把司馬尚騙過來,然後將其軟禁,以司馬尚的性命來要挾代北軍聽從命令。”

  “司馬尚不會上當了。”太子丹冷笑道,“他既然已經決定倒戈,豈會重蹈李牧之覆轍?”

  郭開微微皺眉,再生一計,“如果太子請他到燕軍大營議事,他應該不會起疑。太子抓住他之後,再把他交給我們。太子以為如何?”

  太子丹搖頭,“此計不妥。代北軍大營和我的大營相距不遠,一旦事情洩漏,兩軍必然發生衝突。”

  趙王遷說話了,“先把大將軍趙蔥請來,聽聽他的意見,或許他有萬全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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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亡國之痛

  趙蔥的心冰冷刺骨,眼裡更是露出深深的絕望,他悲痛,他沮喪,憤怒在他血液裡燃燒,但很快就熄滅了,連同血液一起冷卻了。

  如果說殺李牧是無奈之舉,是為了維護君王的權威,是為了護衛傾覆在即的國祚,那殺司馬尚又是為了什麼?

  他望著趙王遷,望著郭開和太子丹,真想衝著他們怒吼一聲,為什麼?為什麼要殺忠心耿耿的將率?為什麼要摧毀自己的王國?但他的血冷了,他的心突然間死了,他知道憑自己的力量無法挽救司馬尚的性命,更改變不了趙王遷誅殺司馬尚之心。他渾身無力,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他想哭,想跪在天地之間嚎啕大哭。

  天要滅趙,人力豈能挽救?

  “秦軍很快就要發動攻擊,請大將軍馬上解決此事。”郭開看到趙蔥那張痛苦得幾乎扭曲的臉,不禁暗自嘆息,他也只能嘆息了,他也為國祚的滅亡而痛苦,但他沒有力挽狂瀾之力,只能順應歷史的潮流去保全自己和家族的性命,“大王無意誅殺司馬尚,只想軟禁他,以他的性命來威脅代北軍將士。值此生死存亡之刻,大將軍必須當機立斷,否則……”

  司馬尚呆立良久,然後衝著趙王遷深施一禮,“給臣三天時間。”

  趙王遷面如寒霜,對司馬尚的態度非常不滿,本想一口拒絕,但太子丹和郭開在一旁連施眼色,示意趙王遷不要逼得太狠。這個時候誅殺司馬尚,難免讓趙蔥有一種兔死狐悲之感,假如趙蔥因此產生怨恨情緒,甚至因此而徹底放棄,那後果不堪設想。

  趙王遷勉為其難地答應了,但他口氣嚴厲地警告趙蔥,不要對司馬尚和代北軍抱有什麼幻想,三天內必須把這件事解決掉。

  司馬尚告退。

  太子丹追出了行宮,“需要幫忙嗎?”

  司馬尚停下腳步,望著太子丹,眼裡驀然露出凜冽殺氣,“唇亡齒寒,這是太子說的話。”

  太子丹的臉色頓時冷肅,“我沒有背叛盟約,我也絕不會出賣趙國。”

  “那此事作何解釋?”趙蔥咬牙切齒地問道。

  “你懷疑我?”太子丹怒不可遏,厲聲質問道,“你竟敢懷疑我與秦人暗中勾結?”

  趙蔥冷笑,眼裡的殺氣愈發濃烈,“謝謝太子,趙人的事,趙人自會解決。”說完他轉身就走。

  太子丹望著他的背影,一股不詳的念頭從心底湧出。難道我中計了?這個念頭一經產生,頓時遍體生寒,連打數個冷戰。不管此事的真偽如何,趙王遷絕不會再信任司馬尚,趙國要內訌,君臣要自相殘殺,趙國完了,徹底完了。

  太子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趙蔥對他的懷疑讓他意識到自己可能做了一件錯誤的事,而這件事可能會改變整個戰局,但事已至此,他已經沒有更多時間去探查此事的真相,他只能根據目前的形勢去預測未來,而未來顯然極度險惡,燕軍必須做好萬全準備,以防覆滅之災。

  深夜,趙蔥走進了司馬尚的軍帳。

  軍帳內只有司馬尚一個人,他靜靜地坐在案几後面。案几上擺滿了酒菜,酒爵內也倒滿了酒,但只有兩副竹箸。看得出來,司馬尚知道他要來,而且一直在等他。

  趙蔥的心突然間像針扎一般痛了起來,臉色變得煞白,窒息難當。他停下腳步,艱難地呼吸著,兩腿重若千鈞,難以移動。

  帳內一片死寂,只有昏黃的燭光輕輕搖曳,給黑暗帶來一線生機。

  趙蔥兩眼無光,神情恍惚,彷彿靈魂消散一般,只剩下一副冰冷的軀殼。良久,他似乎做出了什麼決斷,眼裡的空洞和絕望漸漸淡去,蒼白的面孔上浮現出一層淺淺的笑意,目光顯得異常平靜。

  他輕抬腳步,慢慢走到案几邊上坐下。

  司馬尚一直低著頭,直到趙蔥坐下,他才緩緩抬頭,神色同樣平靜,平靜得讓人心悸。

  兩人互相看著。趙蔥始終帶著一絲笑意,但笑意中蘊含著濃濃的悲傷。司馬尚面如寒霜,目露嘲諷之色,嘴角處更是掛著一絲鄙夷和不屑。

  趙蔥雙手端起酒爵,微微致禮,一飲而盡。

  司馬尚沒有喝,他冷冷地盯著趙蔥,目光像利劍一般彷彿要刺穿趙蔥的心,“我把頭顱給你,換代北軍一條生路。”

  代北軍還有生路?趙蔥萬分痛楚,無盡的悲傷霎時淹沒了他的身軀,他心在顫慄,他的手在顫抖,他想哭,但淚水似乎已經乾涸,只剩下一層淡淡的汽霧。

  囚禁司馬尚等同於誅殺司馬尚,一直積壓在代北軍心裡的怒火會爆發,代北軍會瘋狂,瘋狂之後的代北軍會失去理智,他們恨天恨地,恨所有的人,然後就是血腥的殺戮,不管是趙人燕人還是秦人,都是他們的敵人,最終玉石俱焚化作縷縷煙塵。

  投降秦軍?趙蔥之所以認定太子丹出賣趙國,就是因為秦軍絕不會接受代北軍的投降。倒不是因為當年的長平之戰秦軍坑殺幾十萬趙軍降卒導致趙人再也不相信秦人的承諾,而是代北軍和秦軍仇深似海,李牧曾帶著他們兩次擊敗秦軍,屠殺了所有的秦軍戰俘,這種仇恨根本沒有化解的可能,只有靠殺戮來解決,所以即使司馬尚和代北軍投降了秦軍,秦人也絕不會信守諾言,肯定要殺了他們。

  從當前代北形勢來說同樣如此。匈奴人大舉入侵,秦軍在代北岌岌可危,這種情況下代北軍肯定要返回代北作戰,這等同於縱虎歸山。秦軍和代北軍彼此沒有信任可言,從秦軍角度來說,讓代北軍和匈奴人拚個兩敗俱傷,的確可以起到一箭雙鵰的作用,但從代北軍的立場來說,他們要生存,他們要最大程度地保存自身的實力以保護自己的家園和親人。由此可以推測,假如代北軍在關鍵時刻倒戈一擊,秦軍在代北戰場將是何種結局,所以秦軍不會冒著丟失代北甚至全軍覆沒的危險,讓代北軍返回代北作戰。既然不能為自己所用,留著幹什麼?當然一殺了之,以絕後患。

  趙蔥改變不了代北軍的命運,他只能竭盡全力把此事帶來的傷害和損失降到,而首當其衝的就是避免自相殘殺,前線軍隊一旦內訌,防線崩潰,這仗就不用打了,然而,失去了代北軍,這仗既便打,也是一敗塗地。

  趙蔥沒有說話,他給自己倒滿酒,然後看了司馬尚一眼,說道,“這杯酒給你餞行。”

  司馬尚一飲而淨,“謝謝。”

  趙蔥給他倒上酒,兩人各自望著面前的酒爵,沉默不語。

  良久,司馬尚雙手端起酒爵,躬身致禮,又是一飲而淨,“我還剩多少時間?”他可以死,但死之前他要把代北軍送走,他需要武烈侯這個人質,更重要的是,他不能讓趙人自相殘殺,這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後可以為趙國而做的事。

  趙蔥一飲而淨,“三天。三天後,你把防線完整無缺的交給我。”

  司馬尚略顯詫異。趙蔥這話說得很明白,你可以帶著代北軍走,但必須把防線交給我。你可以倒戈,但不要幫助秦人滅自己的國。司馬尚目露感激之色,但隨之卻是痛苦,撕心裂肺的痛苦。他的心已死,隨著趙國一起死了,他之所以要苟延殘喘,純粹是為了幾萬代北將士,把他們帶回家是他的使命,是他留在這個世上的唯一理由。他感謝趙蔥給了代北軍一條生路,給了他完成使命的機會。

  司馬尚給趙蔥的酒爵滿上,又給自己滿上,然後恭敬地深施一禮,雙手端起了酒爵。

  趙蔥還禮,酒爵高舉。

  “國已亡,家已破,身已死,一切,都已化煙塵。”趙蔥望著司馬尚,強忍悲痛,嘶啞著聲音說道,“兄弟,九泉之下,你我再把盞言歡。”

  司馬尚的心在滴血。趙蔥眼裡已經沒有代北軍,他看到的是代北軍的屍體,被秦人血腥屠殺之後的屍體。代北軍不容於自己的國,又不被對手所信任,這天地之大,卻無代北軍的存身之地,老天何其殘忍。

  趙蔥大口灌酒,他感覺自己喝的不是酒,而是趙人的血淚,是亡國之痛,是亡國之恨。

  趙蔥大踏步離去,再不回頭,兩行血淚流下,灑滿衣襟。

  司馬尚望著他蹣跚而淒涼的背影,手中的酒爵無力傾倒,酒水落地,濺起點點酒花。司馬尚透過朦朧燈光,透過點點酒花,看到了血跡斑斑的趙蔥倒在血泊之中,看到了君王和士卿們淹沒在血海之中,看到成千上萬的趙軍將士死在秦人的屠刀下,血流成河。

  趙蔥上奏,要渡河作戰,向秦軍發動主動攻擊,而渡河作戰之重任將由代北軍承擔。這明顯就是讓代北軍去送死,但此策一旦成功,代北軍與秦軍拚個你死我活,代北軍固然全軍覆沒,而秦軍也會遭受重大損失,如此一來,中山防守兵力雖然損失過半,但一則趙國去除了內部危機,二則也有利於維持中山戰場的對峙之局。

  這是個兩全其美之策,趙王遷令准,命令司馬尚率代北軍即刻出擊。

  司馬尚書告武烈侯,諸事皆妥,代北軍將在明日夜間渡過呼沱水,考慮到彼此信任有限,司馬尚提出要求,當代北軍三成數量的軍隊渡河之後,請武烈侯趕赴代北中軍,司馬尚將把代北軍的指揮權交給武烈侯。當然,轉交兵權是藉口,以武烈侯為人質才是目的。

  公子寶鼎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但公子扶蘇、王翦、王賁、楊端和馮毋擇、趙高等人卻異口同聲表示反對。司馬尚改變了雙方約定,這其中肯定有問題。

  王賁、楊端和堅決要求趁著代北軍渡河之際發動攻擊,圍殺代北軍,並趁機突破敵軍防線,向中山趙燕聯軍發起全面進攻。

  寶鼎沉默不語。按照前期約定,代北軍在撤出戰場的同時把防線交給秦軍,但司馬尚在信中說機密已洩露,趙王命令他渡河攻擊,已經沒辦法執行前期約定。聯想到自己叫宗越設下的離間計,這一變化還是可信的。

  寶鼎抬手示言眾人不要爭論了。“上將軍,你有何看法?”寶鼎詢問王翦。

  “代北軍渡河已不可改變。”王翦說道,“馬上改變計策,以重兵佈署於肥下,先包圍代北軍。不管代北軍是投誠還是另有陰謀,我們必須先把代北軍解決了。中山失去這五萬多人的代北軍,雖然還有十萬左右的兵力,但真正有戰鬥力的不過半數。至於燕軍那兩三萬人馬不要考慮,在敗局已定,大勢已去的情況下,燕軍絕不會拚死作戰,相反,他們會以最快速度撤回易水長城,以阻擊我們趁勝殺進燕國。”

  寶鼎連連點頭,“若要讓代北軍全部過河,我必須和司馬尚在一起。”

  王翦斷然搖頭,“你不能去,我去。”

  寶鼎臉色頓時變了。帳內眾人更是一哄而起,極力反對。

  “殲滅代北軍不過舉手之勞,何必如此大費周折?”王賁忿然質問道,“代北軍留不得,趁此機會將其全殲,一勞永逸。”

  寶鼎站了起來,冷聲說道,“為什麼保留代北軍,理由我說了很多,也很充足。如果諸位繼續在這件事上持否定態度,那就請離開中山戰場。我需要絕對遵從命令的將軍,而不是陽奉陰奉與我對著干的統率。”

  寶鼎態度堅決,斬釘截鐵。眾將受其氣勢威逼,再不敢提出異議。

  寶鼎衝著王翦躬身一禮,“上將軍所慮,無非是擔心司馬尚背信棄義,以我之身來換取趙王的信任,但司馬尚向我投降是事實,即便他把我交給了趙王,趙王是不是就因此相信他?還有,趙王敢不敢殺我?我與咸陽的矛盾天下皆知,囚禁我也罷,殺我也罷,只會有利於秦國而不利於趙國,請問趙王要我幹什麼?相反,上將軍若代我而去,身陷樊籠,一則重創了我軍士氣,二則讓咸陽有充足的理由重傷於我,所以此事只有我去,而且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我絕無危險。”

  帳內啞雀無聲。王翦撫鬚沉思,良久,緩緩點頭,斷然揮手,“善!”

  當夜,宗越接到中山消息,證實趙王遷的確下令叫代北軍渡河攻擊。寶鼎信心更足,馬上與王翦趕赴肥下前線佈署一切。

  這日下午,秦軍從呼沱水肥水段北岸陣線撤離,給代北軍讓出渡河通道。當夜兩岸篝火如雲,兩軍隔河對峙,氣氛非常緊張。

  午夜代北軍開始渡河,一列列全副武裝的代北將士義無反顧地越過浮橋,在秦軍虎視眈眈的目光下從容列陣。當大約兩萬代北軍在南岸擺好一個攻守兼備的龐大戰陣後,北岸代北軍停止了渡河。如果秦軍要半渡而擊之,大戰馬上便會開始。

  就在這個時候,寶鼎在荊軻和遏雲的左右護衛下,在東方無畏和三百黑鷹銳士的扈從下,衝出了秦軍戰陣,向代北軍飛馳而去。

  在他們臨近代北軍百步之時,司馬尚在衛士們的保護下打馬衝出。兩者相距三十步,司馬尚駐馬停下,飛身下馬,恭敬而立。這一刻他的情緒非常複雜,有對故國的愧疚,有對回家的渴望,有對未知命運的忐忑,也有對武烈侯的敬佩。不管此人是否在前方設下了一個絕殺陷阱,單以今日他敢履行諾言,以自身為質贏取代北軍的信任,這份膽氣已足以傲視天下。

  寶鼎下馬急步上前。荊軻緊隨其後。司馬尚穩定了一下心神,舉步上前。隔五步,寶鼎伸出雙手,熱情相呼,“司馬將軍別來無恙?”

  兩人見過面。當初代北大地震,寶鼎以中原糧食相救,代表李牧到中原談判的就是司馬尚。

  司馬尚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躬身致禮,“今日得罪武烈侯,明日願以性命相償。”

  寶鼎急忙上前扶住司馬尚,微微笑道,“將軍言重了。將軍以中土蒼生為念,願意重返代北抵禦外寇,為我中土戍守北疆,此之大義彪炳青史,萬古傳名。將軍請受我一拜。”寶鼎一躬到地,司馬尚急忙阻止。

  兩人稍稍寒暄兩句後,各自上馬並轡而行。

  “計策有變非我故意為之,而是迫不得以。”

  司馬尚本想解釋兩句,但寶鼎一笑置之,“我需要一支完整的代北軍,而代北更需要你們安然無恙的重返家園。”寶鼎指指兩岸的燈火,頗為感慨地說道,“你能把他們帶到這裡很不容易,但你的使命還沒有完成,你還帶他們回家,帶他們守護代北,帶他們奪回失去的家園。”

  司馬尚心情沉重,“代北局勢如何?”

  “非常惡劣。你我必須日夜兼程趕赴代北戰場。”

  司馬尚猶豫良久,問道,“你相信代北人?”

  寶鼎笑了起來,“我以性命相托,這就是信任。”

  司馬尚再無話說,對寶鼎愈發敬重,對未來不由自主的有了幾分憧憬。

  代北軍在高度戒備中全部渡過呼沱水,進入了秦軍的包圍圈。代北軍雖然手中有武烈侯,但面對鋪天蓋地的秦軍,無不暗自驚懼,畢竟當年武安君白起坑殺幾十萬趙軍降卒的事太過駭人,它就像一層厚厚的陰霾,一直籠罩在趙人心裡無法散去。

  秦軍氣勢如虎,殺氣騰騰,時刻準備圍殺代北軍。說句實話,秦軍裡對代北軍恨之入骨的將士太多了,如果不是武烈侯在代北軍做人質,讓他們投鼠忌器,恐怕早有人按捺不住殺上去了。

  王翦意識到將士們的情緒越來越難控制,他擔心出事,要知道這時候只要有人一箭射過去,必然會掀起一場血雨腥風。王翦書告寶鼎,改變代北軍的安置地,連夜急行軍趕到一百多里外的東垣安營紮寨,把兩支軍隊徹底隔離,以防出現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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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章 代北之地

  代北軍急於脫離戰場,他們在呼沱水一線鏖戰數年,與秦軍結下了生死仇怨,在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每吸一口氣,都會讓他們聞到死亡的氣息。

  司馬尚一聲令下,代北軍猶如脫韁野馬,向西北方向一路狂奔。

  東垣位於井陘和宜安之間,這裡距離戰場中心位置有一百多里,但它西有井陘要塞,北有呼沱水,東南方向則是秦軍主力,代北軍在此紮營,實際上還是處在秦軍包圍之中,只不過因為空間大了,可以讓代北將士呼吸到新鮮空氣,不至於在恐懼和血腥中窒息。

  休息一夜後,代北軍的中高級軍官在司馬尚的帶領下,趕到中軍大帳拜見公子寶鼎。

  這些代北將率對公子寶鼎最初的認識來自於他在代北的驚天一刺,而對他產生好感則來自於代北大地震之後寶鼎對代北災民的無私救助,其後寶鼎不惜代價拯救河北災民更是讓他們敬佩寶鼎的“仁義”,這一次寶鼎以自身為質拯救代北軍於生死之刻,此種“高義”讓這些將率們不得不發自內心地感激他。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代北人如果能順利返回代北,必當為其效命以報答今日之恩。

  代北將士最關心的就是自己的家園,所以寶鼎稍加安撫之後,馬上把代北局勢和中土大勢做了一番詳細解說。用什麼才能打動代北人,贏得代北人的信任?很簡單,守住代北,穩定代北,讓代北人過上安寧的日子,這就足夠了。

  目前匈奴人佔據雲中,佔據雁門郡大部,雲中和雁門兩地的代北人要麼轉移到代郡,要麼南下避難於太原。秦軍一邊固守城池要隘,一邊堅壁清野,以避敵鋒芒,保存實力,等待援軍。

  代北原有三萬北疆軍,由蒙恬和司馬斷統率,現這三萬人馬退守於代郡。不久前北疆軍統率羌廆(hui)率十二萬大軍從中山戰場秘密撤出,如今已經進入雁門,在治水和句注要塞一帶阻擊匈奴人。

  這一次匈奴人對代北志在必得,原因無他,匈奴人要統一大漠,目前阻礙匈奴人統一大漠的只有兩個敵人,一個是河西的大月氏,一個是漠東的東胡人。大月氏與秦國結盟,在河西與代北之間對河南的匈奴人形成了夾擊之勢,所以匈奴人若想吞併大月氏,就必須佔據代北,以改變這種被動局面。

  匈奴人這次動用了整個左方諸王的軍隊,還有單于庭的主力大軍,估計控弦之虜在二十萬到三十萬之間,其兵力遠遠超過了代北守軍,所以目前羌廆雖然率十二萬援軍進入了代北戰場,但其主力全部隱藏於句注要塞,一方面被動防禦以誘敵深入,一方面耐心尋找殲敵機會。

  現在的難題是,中山大戰還沒有結束,中山戰場上的秦軍主力還無法進入代北作戰,缺少了這支軍隊,秦軍在代北戰場上無法形成兵力上的優勢。

  假如中山大戰結束,秦軍主力全部進入代北作戰,又面臨一個更大的問題,咸陽根本沒有足夠的財賦支撐代北大戰。

  代北戰場太過遙遠,糧草輜重運輸困難,途中消耗極大,而秦軍以步軍為主,能否深入雲中殺到陰山腳下,完全依賴於糧草輜重的持續供應。假如沒有足夠的糧草輜重,那麼秦軍主力就無法殺到陰山腳下,如此代北戰場即使有足夠的軍隊,也只能被動防禦,據險而守。

  趙國是中土強國,趙武靈王變法圖強,“胡服騎射”,開闢雲中之地,修建長城於陰山腳下,趙國自此成為中土霸主,但它為何強而不盛,最終慘敗於西秦?

  趙武靈王之所以名傳千古,就是因為“胡服騎射”,趙武靈王以“胡服騎射”強大趙軍武力,其針對的主要目標是誰?趙國最大的敵人又是誰?就是北虜,包括樓煩人、林胡人等等北虜諸種,後來更是出現了大漠霸主匈奴人。

  仔細看看歷史,不難發現當秦國一次次東征的時候,趙國不得不面臨兩線作戰的窘境。代北不能放棄,但若想守住代北,就要耗費國力,就要兩線作戰。趙軍因為“胡服騎射”抗擊北虜而強大,但同時它又被北虜活活拖垮了。當然,我們不能把趙國的滅亡歸結為它在代北年復一年的征戰,但代北的戰爭的確給趙國造成了國力上的嚴重損耗,而這種損耗肯定是導致趙國走向衰落的原因之一。

  現在,同樣的難題擺在了秦國面前。外有日益強大的匈奴人,他們已經越過了長城,時刻威脅著中土的安危;內有關東諸侯國,秦國的統一大戰雖然進行的如火如荼,但距離統一之日還是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裡,秦國不得不面臨兩線作戰的困境。

  當寶鼎在分析代北戰局的時候,他對這段歷史的認識也就更為全面,對趙國敗亡的理解也就更為深刻,對帝國轟然傾覆的原因也有了更清晰的認知。

  代北,這塊連接大漠和中土,這塊孕育了無數英雄豪傑,這塊充滿著無數傳奇故事的土地,在帝國傾覆的過程中到底發揮了怎樣的作用?

  =

  代北將率們在寶鼎細緻而詳盡的解說下,對中土大勢有了一個清晰的輪廓,對北方戰局有了一個全面的瞭解,對代北的戰略地位及其局勢有了深刻認識。同時,寶鼎的才智也讓他們為之折服。

  在此期間,他們知道在整個北方戰局中,秦軍的主戰場是代北,首要對抗的敵人是匈奴人,而不是他們所認為的中山和趙燕聯軍,由此也就可以理解秦軍為什麼在中山大戰尚未決出勝負之際,就調出十二萬大軍轉戰代北,也可以理解公子寶鼎為什麼不惜代價甚至以自身為質招降代北軍。

  從秦軍這一系列舉動中可以看到,代北戰局非常緊張,秦軍寧願放棄吞滅趙國的機會也要守住代北,僅此一點,就足以讓代北將士願意與秦軍冰釋前嫌,並肩作戰,因為秦軍要保護的是他們的家園,是他們世世代代祖祖輩輩生息繁衍之地。

  咸陽的財賦不足以支撐兩個戰場的需要,所以秦軍面臨艱難選擇,要麼當機立斷放棄一個戰場,其實也就是代北戰場,要麼馬上結束中山大戰,集結所有主力北上作戰。寶鼎選擇了第二條路,但此策若要實現,關鍵在於代北軍,只要能把代北軍從中山戰場上拉出來,秦軍就能以摧枯拉朽之勢結束中山大戰,然後再與代北軍一起轉戰代北,這樣秦軍在代北戰場就取得了更多的優勢。

  現在寶鼎做到了,他在大帳內的這番長篇大論也讓代北將率們心裡的顧慮有所消減,一定程度上緩解了雙方之間的矛盾,贏得了代北將率們有限度的信任。

  “我理解你們的心情,你們都想日夜兼程趕回代北,但請你們也要理解我。”

  寶鼎站在代北將率們面前,一邊緩緩踱步,一邊大聲說道,“代北軍現在是秦國的軍隊,但因為我和你們之間有約在先,代北軍在很長一段時間都將保持自己的獨立性。將來你們既是代北的地方軍,又是代北的鎮戍邊軍,同時又是北疆常備軍一部。這種特殊的存在,對咸陽來始終是個威脅,某種程度上,也增加了我和咸陽之間的矛盾。未來,如何在保持代北軍獨立性的同時又贏得咸陽的信任和支持,從而上下齊心,固守邊疆,是我,也是你們,我和你們需要共同面對的問題。”

  司馬尚和代北將率們神情嚴峻,心裡更是波瀾翻湧。

  代北軍為何有今天的覆滅之禍?說到底就是因為代北和邯鄲之間的矛盾,這種矛盾由來已久根深蒂固,誰也解決不了,而原因很簡單,代北三郡的人口主要由樓煩、林胡等北虜諸種構成。當年他們是侵擾趙國的敵人,後來被征服,變成了趙國人,但這段歷史不足百年,代北北虜諸種對趙國並沒有什麼歸屬感,在他們的心裡,還是弱肉強食,強者為尊,所以他們對掌握強大武力的歷任代北軍政官長一般都很忠誠,而對邯鄲的大王則不屑一顧、視而不見。

  這一次公子寶鼎拯救代北軍於生死邊緣,但這僅僅是代北軍擺脫死亡威脅的開始,未來他們的路非常艱險,在武力更為強大的秦人和匈奴人的“夾擊”中,他們隨時都有滅頂之災。

  生存是他們現在首要考慮的問題,而公子寶鼎正在試圖為他們尋找一條合適的生存之路。

  生存的核心問題就是肚子問題,就是要吃飽穿暖。代北北虜諸種為什麼至今對趙國沒有歸屬感,原因也很簡單,趙國至今沒有解決他們的“肚子問題”。諸侯國的國力畢竟有限,即便是擁有河北富裕之地的趙國,其國力可以征服代北北虜,卻無法從根本上解決他們的“肚子問題”。“肚子問題”不解決,僅靠武力強行鎮制,矛盾必然日積月累,必然有爆發的一天。

  寶鼎由此說到了中土的統一。統一之後的中土不再有諸侯國,不再有爭霸兼併,不再有年復一年的戰爭,如此國民可以休養生息,可以安居樂業,國力會飛速增長。國力增長了,就有餘力“開發”代北,發展代北。代北北虜諸種可以從現在的以“畜牧”為生過渡到以“半畜牧半農耕”為生,由此來提高生活水平。像今日的雁門、代郡兩地完全有條件大力發展“農耕”,以增加代北自身實力。

  肚子問題解決了,基本矛盾解決了,其他矛盾也就容易解決了。為了實現這個目標,代北人當前最為急迫的任務就是守住代北,把匈奴人趕出長城,從而給大秦創造統一中土的良好條件。

  假如代北人在這一次代北大戰中奮勇作戰,擊敗了匈奴人,奪回了長城,那麼代北人必將贏得咸陽的信任。反之,假如代北人居心叵測,試圖保存實力割據自立,甚至勾結匈奴人,為匈奴人佔據代北暗中出力,其結果可想而知。

  由此引出一個問題,秦人是否有實力擊敗匈奴人?

  “大秦有絕對的實力擊敗匈奴人。”寶鼎給了代北人一個非常肯定的答案。

  從大勢上來說,匈奴人在大漠的東西兩邊都有虎視眈眈的敵人,單于庭的內部更是矛盾重重,被征服部落也是蠢蠢欲動,也就是說,在匈奴人沒有統一大漠之前,匈奴人不敢與中土人決戰。一旦決戰,無論打贏了還是打輸了,匈奴人都將付出驚人代價。這是個弱肉強食的時代,大漠更是如此,匈奴人的實力一旦因此而衰落,大漠上必定狼煙四起,匈奴人將就此失去統一良機。

  大秦是否有決戰之力?大秦也沒有,大秦和匈奴人比起來,目前形勢更為不堪,大秦也要避免決戰。

  “代北大戰的最終目標就是把匈奴人趕出長城,將其驅趕到陰山以北。”

  寶鼎說到這裡,目光從代北將率們的臉上一一掃過,“李牧大將軍曾帶領你們擊敗過匈奴人,給了匈奴人以重創,導致匈奴人十幾年不敢逼近長城。我們是不是能用同樣的計策再敗匈奴?顯然不可能,匈奴人也會吸取教訓,他們絕不會重蹈覆轍。這次匈奴人集結重兵南下攻擊,但匈奴人卻遲遲不願大舉侵入代北腹地,已經清楚地證實了這一點。”

  “這一仗到底怎麼打?在目前中土形勢下,我們又如何以最小代價贏得最大戰果,直至最終實現我們的目標,現在都沒有答案。”寶鼎用力揮動了一下手臂,“從我走進代北軍開始,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我將和你們待在一起,與你們同生共死,並肩作戰,直到贏得代北大戰的最後勝利。”

  “這就是我的承諾。我信任你們,請你們也信任我。”

  司馬尚和代北將率們大為感動,轟然應諾。

  有了寶鼎這句話,代北軍就有了生存的保障,更重要的是,寶鼎帶給了他們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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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北軍只有十天的修整時間。在這十天內,你們可以得到糧食武器的補充,但更重要的是,你們必須安撫自己的部下,必須讓他們知道匈奴人正在入侵代北,他們要馬上返回代北作戰,去守護自己的家園和親人。”

  “明天,我的太傅和護軍中尉兩府官員將與我會合。十天後,我的虎烈軍將與我會合。代北軍和虎烈軍由我統率,轉戰代北。”

  寶鼎轉身走到地圖前,手指地圖上的太行山,“這是飛狐陘,是連接代北和河北的要隘。我們將從這裡翻越太行山,進入代北戰場。”

  司馬尚面露吃驚之色,代北將率們也是驚疑不定。如果從飛狐陘返回代北,那首先就要佔據中山,難道秦軍有把握在十天內擊敗趙燕聯軍,消滅趙國,拿下中山?

  “王翦……上將軍開始攻擊了?”司馬尚忍不住問道。

  寶鼎微笑點頭,抬頭看看帳外的天色,“黃昏時分,上將軍就會送來好消息。不出意外的話,昨夜秦軍已經全面突破呼沱水防線,明天可以攻佔靈壽,三天後可以拿下中山首府顧城,第四天可以抵達鴻上塞,打開進入代北的通道。第六天,秦軍選鋒軍必定可以殺到武遂城下,直逼燕國長城。”

  帳內鴉雀無聲,氣氛凝重。

  司馬尚和代北將率知道秦軍的實力,也知道王翦的厲害,更知道趙國在失去代北軍之後基本上沒有抵抗之力。趙國畢竟是他們的國,不論他們對這個國和這個國的君主有多少不滿和怨恨,此刻聽到這個消息,心情還是非常複雜。曾幾何時,他們為這個國酣呼鏖戰,為這個國拋頭顱灑熱血,爾今這個國滅了,就在他們的眼前被秦人屠殺,他們的心怎能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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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軍絕不會給趙燕聯軍重新佈防的時間。

  當代北軍渡河之後,當代北軍向東垣方向急速行進的時候,王賁帶著主力殺進了趙軍防線。

  趙蔥判斷錯誤,而這個錯誤讓他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他以為秦軍絕不會放過代北軍,他以為秦軍要在圍殺代北軍的過程中付出相當代價,誰知秦軍轉眼就殺了過來,在他的軍隊剛剛進入防線,在他的軍隊措手不及之下,秦軍以雷霆之勢,排山倒海一般殺了過來。

  秦軍未能圍殺代北軍,未能報仇雪恨,他們積壓在心裡的仇恨無處發洩,他們衝天的怒火熊熊燃燒,在他們即將爆發的時候,王翦的劍指向了呼沱水北岸,於是,一場血腥的殺戮開始了。

  沒有人可以阻擋暴怒之下的秦軍,趙軍在呼沱水一線的堡壘頑強堅持數月之後,突然崩潰了,在秦軍瘋狂的攻擊下瞬間崩潰。

  趙軍慘遭殺戮。秦軍擋者披靡,摧枯拉朽一般摧毀了趙軍的呼沱水防線。

  趙蔥誓死不退,血戰而死。

  一夜之間,十幾萬秦軍便越過了呼沱水,兵分數路殺進中山。

  王賁攻佔靈壽。

  章邯攻佔曲陽。

  楊端和攻佔顧城。

  曝布帶著虎烈軍飛速疾馳,搶佔曲逆,切斷了趙燕聯軍的退路。

  太子丹率燕軍拚死突圍,最終帶著數千人馬逃回燕國。

  趙國君臣和趙軍殘部被秦軍包圍在慶都城。當日,趙王遷投降,趙國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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