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大秦帝國風雲錄 作者:猛子(連載中)

 
rufh1234 2010-10-27 09:53: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9 26505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48
第361章 破燕

  寶鼎把國策變革背後所蘊含的深層次原因,把統一前後兩種對立思想的激烈碰撞,把未來大秦可能存在的幾種發展方向,向公子扶蘇做了一番詳細的闡述。

  寶鼎不指望扶蘇能夠全部理解,更不指望他能全部接受和認同,他只想讓扶蘇看清楚未來,讓扶蘇在思考中進步,讓扶蘇知道,大秦的未來既不能“師古”,也不能“從今”,而是要走一條全新的路,一條沒有歷史經驗做參考的只能靠堅持不懈去探索的路。

  扶蘇用心聆聽,對統一大業、國策變革和貴族們的理想目標之間的關係有了更深的認識,對宗室領封國的重要意義也有了更清楚的瞭解,由此他也知道寶鼎和王翦之間為什麼會出現了裂痕。不能說寶鼎想得太複雜,而是複雜的事情一旦發生,再想亡羊補牢就來不及了,所以為了防患於未然,有些事必須要做,比如對軍隊的實際控制。

  分封宗室,卻不分封功臣,而宗室弱,功臣強,誰敢保證功臣們的心裡就沒有一點想法?誰敢保證功臣們始終如一地忠誠自己的君主?誰敢保證功臣們在遙遠的邊陲不會擁兵自重割據稱霸?誰敢保證封君們不會在自己的封國裡成為功臣們謀取私利的工具?

  同姓分封制始自劉邦,這一制度開始之初也是經歷了一番血雨腥風的廝殺。

  劉邦取天下之後,分封宗室和功臣,其中韓信、彭越和英布是三大異姓王,君臣互相猜忌,結果短短時間內劉邦就把他們全部殺了,然後斬白馬以盟誓,非劉姓不得為王。

  從白馬盟誓可以看得出來,在經過始皇帝高度集權和霸王項羽的全面分封失敗之後,劉邦和他的臣僚們為了確保王國的長治久安,採取了一條折衷的辦法,那就是郡國製,中央集權下的郡縣和封國並存制。這個制度也有個過渡,那就是同姓王和異姓王並存。等到劉邦把異姓王都殺了,斬白馬以盟誓之後,封國才由九個同姓王相領。

  劉邦為什麼要斬白馬以盟誓?原因很簡單,九個同姓王實力弱,根本不是功臣的對手,劉邦一死,新皇帝和九個封國王未必能夠保證王國的安危,所以劉邦無奈之下,斬白馬以盟誓,試圖把道德規範和權力法則相結合,試圖以此來扼制功臣們對權力和財富的掠奪。

  劉邦這一招純粹就是自欺欺人。他一死,呂后掌權,大肆分封諸呂為王,屠戮劉姓王,大漢陷入空前危機。如果沒有呂后這位強權人物的出現,誰敢保證大漢不會陷入混亂?呂后太利害,迫使劉姓宗室和功臣們不得不聯手對抗。呂后一死,齊王劉襄舉兵伐呂,灌英陣前倒戈,陳平周勃為內應,一舉擊殺呂氏,迎代王劉恆為皇帝,也就是漢文帝,這才度過了危機,但隨之而來的新危機就是同姓王實力的劇烈膨脹,這是劉姓宗室和功臣們聯手抗衡呂后導致的後果。

  同姓王實力膨脹,中央勢弱,最困難時期中央的政令只能通達關中和中原一些郡縣,於是削藩自然而然就成為中央頭等大事。削藩的後果就是七王之亂。七王之亂結束後,咸陽才削藩成功。到了漢武帝時代,這才逐漸實現了高度的中央集權制。

  從大漢初期幾十年的風雨來看,不得不佩服始皇帝的“偉大”,始皇帝竟然在統一之初就以鐵腕實施中央集權制,以“從今”思想為基礎,把“法治”延續下來並推到極致高度。當然,其代價也非常可怕,帝國不過只有短短十五年的國運,而中土生靈更是為此付出了幾千萬人的代價,從遠古傳承下來的歷史文化全部付之一炬,最後只剩下一片廢墟。

  寶鼎有這些歷史經驗,知道此制度實施過程之初,宗室和功臣之間的矛盾異常突出,在宗室勢力普遍較弱的情況下,不排除個別功臣利令智昏舉兵造反的可能,所以在此制度實施之前牢牢控制軍權,實際掌控軍隊尤為重要。

  公子扶蘇送別叔父返回行轅後,馬上給自己的父親寫信。

  他很清楚叔父的意思,那就是通過自己的嘴,把叔父心中所想告訴咸陽的大王。兄弟之間尤其像秦王政和公子寶鼎這樣政見不同的兄弟之間,有些話是不能說的,但父子之間可以說,而且還能起到非常好的效果。

  自從寶鼎在白馬津教誨了扶蘇之後,扶蘇意識到自己的錯誤,開始按照寶鼎所說,事無鉅細,包括心中所思所想,都一五一十地在信中告訴秦王政。秦王政對扶蘇的進步給予了充分肯定,不但在信中不厭其煩地教誨扶蘇,還常常與其討論國事,引導他站在大秦未來君王的高度去思考治國之道。

  公子扶蘇的這封信十萬火急送到了咸陽。

  秦王政看完這封信,陷入沉思。

  寶鼎拿出的同姓分封制的變革策略其實就是效仿周武王的“封建諸侯,以藩屏周”,只不過不再分封功臣而已,但問題就偏偏出在這裡。分封宗室不分封功臣,說白了就是一碗水端不平,在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中嚴重傾向於宗室,這必然會引起功臣的不滿,而這種不滿會導致一系列後果。

  不分封呢?不分封其實也存在同樣的問題。統一大業是功臣們流血流汗打出來的,將來還要指望他們統率軍隊鎮戍遙遠的邊疆,戍衛中土的安全,拱衛大秦的國祚,假如君主把統一後的權力和財富盡數收入囊中,而不給予功臣們足夠的封賞,那事實上就是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可想而知會發生什麼。

  歷史上任囂、趙舵手握五十萬南征大軍,在大秦搖搖欲墜之際,不但不予救援,反而斷絕五嶺要隘,割據自立,這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要控制遙遠的新近佔據的疆土,就必須重兵鎮戍,但為了防止鎮戍疆土的功臣們擁兵自重割據自立,那就要派一個君王絕對信任的人去這些地方掌控軍政大權,於是同姓分封制就應運而生。然而,這依舊不夠,因為王子們太年輕,功勛不足,實力和威信也不足,他們要麼被封國裡的功臣們所架空,要麼被他們所誘-惑違法亂紀甚至與中央對抗。這時候,中央的實力將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中央對軍隊的絕對控制將成為王國穩定的基礎。

  秦王政面臨兩難選擇,是相信武烈侯公子寶鼎的忠誠,讓他乘機控制軍權,還是繼續讓王翦、蒙武、楊端和、司馬尚、羌廆這些功臣們掌控軍隊?在宗室和功臣之間,應該相信誰?誰對自己最忠誠?

  秦王政已經打算在“分封”上妥協,因為無論是代北還是江南,距離咸陽都太遙遠了,如果將來秦軍抵達遼東,開闢西南,那距離就更遠了,指望功臣們領郡縣以治理,誰敢保證他們對中央的忠誠?公子寶鼎在這件事上的堅持是有道理的,也是實事求是的,但由此帶來的矛盾也是深重而激烈的,所以對軍隊的控制是重中之重。

  秦王政請來駟車庶長公子豹,徵詢他的意見。

  公子豹笑著問道,“當年中土有齊國的孟嘗君,有趙國的平原君,有魏國的信陵君,都是一代人傑,他們可曾背叛自己的國,背叛自己的君王?”

  秦王政搖頭。這些顯赫宗室雖然與自己的君王有各種各樣的矛盾,甚至有衝突,但他們從不背叛自己的國,背叛自己的君王,因為那王國就是他們自己家的,那君王都是他們的親人。

  公子豹又問,“當年中土有吳起、有樂毅、有蘇秦,有公孫衍,有張儀,有甘茂,有范睢,都是才智出眾之輩,他們可曾背叛自己的國,背叛自己的君王?”

  秦王政沉吟不語。這些中土賢才雖然聲名顯赫,但遵循的生存法則都是“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侍”,在這些“大賢”的心裡,只有利益,沒有忠誠。

  答案已經不言自明。

  秦王政再下令,免去公子寶鼎護軍中尉一職,公子寶鼎以太傅領代北、河北、燕三地軍政大權,三地軍政官長皆受其節制,聽起號令。

  護軍中尉是一等武官職,但職權是協調各軍統率。寶鼎的實職就護軍中尉,而太傅是虛職,雖然說秦王政授予他這個太傅的職責是主持國策變革,但他人不在中樞,如何主持國策變革?

  現在秦王政下令免去寶鼎的護軍中尉一職,讓寶鼎以太傅領三地軍政大權,那太傅就是實職了。太傅等同三公,其級別在上將軍之上,王翦就要聽他的指揮,也就是說,這一次寶鼎總算實際掌控了軍權,是代北、河北和燕三地的最高軍政官長。

  寶鼎和王翦先是接到了秦王政的第一道命令。

  這道命令寫得很清楚,上將軍王翦是代北、河北兩地大軍的統率,擁有統兵權和戰場指揮權,他全權負責攻打燕國。

  寶鼎名義上負責代北、河北和燕三地的軍政大權,但實際上他還是像過去一樣,行使的還是護軍中尉的協調之權,只不過因為他是大秦一等封君,又功勛顯赫,實力大,威望高,所以他的權力才有所膨脹,有時候名義上是“協調”,實際上就是“直接指揮”。

  王翦非常高興,這道命令足以讓他拿回被寶鼎奪走的權力。

  然而,僅僅數日之後,秦王政的第二道命令到了。

  這道命令名義上並沒有剝奪王翦的權力,但寶鼎被免除護軍中尉一職,以太傅領代北、河北和燕三地軍政大權,成為三地最高軍政官長,凌駕於上將軍王翦之上,實際上就是剝奪了王翦的軍權。

  大秦的上將軍基本上成了一擺設,這讓王翦非常憤怒,但他把憤怒埋在心裡,一笑置之。

  秦王政和寶鼎這對兄弟之間的信任非常有限,這一次是秦王政向寶鼎妥協了,再加上北方戰局困難重重,秦王政授予寶鼎軍權也在情理之中,但假如寶鼎遲遲扭轉不了北方戰場的被動局面,以致於中原大戰再起,責任就是寶鼎的,寶鼎要為此付出代價。

  王翦有信心拿下薊城,但沒有信心擊敗匈奴人,尤其他現在夾在這對兄弟之間左右不討好,如其兩邊都得罪,倒不如退一步先行擺脫困境。北方戰局失利,責任由寶鼎承擔,戰局扭轉,連戰連捷,功勞則有王翦一份,何樂而不為?

  武烈侯公子寶鼎主掌北方三地的軍政大權,再一次引起朝野內外的震動。

  這不僅僅代表咸陽下放權力,更代表著秦王政和咸陽宮在國策變革上的態度,說明中樞已經打算接受武烈侯的變革策略。不過此事充滿變數,接下來政局能否像預料的那樣發展,完全取決於武烈侯能否在最短時間內扭轉北方戰局,假如武烈侯在北方戰場上無所作為甚至失敗了,那不要說國策變革了,就連他本人及其所屬勢力都將遭到重挫。

  寶鼎在代北軍政官長的議事上,拿出了攻燕之策。以二十萬大軍攻燕,以十萬大軍防禦匈奴人,這基本上就是拿代北做豪賭。但出乎寶鼎的意外,此策在軍議上竟然一致通過,沒有人提出異議。

  原因很簡單,寶鼎現在是北方最高統率,秦王政授予他臨機處置之大權。像上次攻打上谷郡那種事本來是嚴重違律,因為打贏了,咸陽也沒有追究,但也沒有封賞,算是功過相抵,如今假如發生同樣的事,那就是實打實的功勛了。既然咸陽授予寶鼎這樣大的權力,那事實上就是把北方戰場的成敗全部放在寶鼎身上,假如失敗了不但寶鼎沒有好結果,這些軍中統率也要受到連累,大家都要倒霉。利益捆綁在一起,即便有矛盾也暫時擱置,齊心協力先把這一仗打贏了再說。這時候如果和寶鼎對著干,寶鼎就有權撤換了,你不干就撤,這就是大權在握的好處。

  經過商議,羌廆領十萬大軍戍守要隘,阻御匈奴人的攻擊。

  司馬尚、楊端和、王賁、蒙恬率軍攻燕,寶鼎親自指揮,公子將閭隨軍作戰。公子將閭雖然是代北名義上的軍政官長,但現在也受寶鼎節制,也要聽寶鼎的指揮。

  蒙恬和章邯的大軍就在居庸塞下,軍議結束後,兩人返回戰場,率先發動了攻擊。

  寶鼎給了他們十天時間。十天內,必須攻克居庸塞的南隘口。

  與此同時,司馬尚、楊端和、王賁各自率軍急速趕到居庸塞下集結。

  易水長城一線,李信率軍攻打汾塞,以策應居庸塞戰場。

  燕軍判斷錯誤,太子丹率燕軍主力戍守長城要隘,居庸塞只部署了兩萬軍隊。在他們看來,兩萬軍隊戍守一道要隘應該是萬無一失了,因為匈奴人得到消息後,馬上就會攻打雁門,代北秦軍在兩線作戰的情況下,拿來攻打居庸塞的軍隊數量肯定有限。

  攻擊開始後的第五天,公子寶鼎、公子將閭抵達居庸塞。

  聽到蒙恬和章邯說攻擊不順,寶鼎問了一句,“五天來,我們陣亡多少將士?”

  “三千八百人左右。”蒙恬回道。

  寶鼎面無表情,輕輕揮了一下手,“明天我要聽到一萬將士陣亡在居庸塞下。”

  眾皆失色。一天陣亡一萬人?那是何等瘋狂的攻擊?何等密集的攻擊戰陣?何等緊張的攻擊節奏?狂風暴雨一般啊。

  蒙恬神情冷峻,沉默不語。章邯猶豫了一下,說道,“軍都陘狹窄,南隘口攻擊面小,大軍很難展開……”

  “我不需要理由。”寶鼎毫不客氣地打斷了章邯的話,伸手攤開案几上的地圖,大手在地圖上的治水河重重一劃,“治水以南有督亢的糧食,有戍守長城要塞的燕軍主力,這都是我們的獵物,我們要糧食,更要全殲燕軍主力,所以我們要以最快速度突破居庸塞,我們的五萬騎軍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沿著治水北岸狂奔四百里,把燕軍撤退之路全部斷絕。”

  寶鼎望著蒙恬和章邯,冷笑道,“一天一萬人的代價是否值得?”

  蒙恬盯著地圖看了一眼,猛地一拳砸到案几上,“明天拿下隘口,不死不休。”

  這天晚上,王賁率軍進入軍都陘,秦軍以八萬人攻打一道隘口,當真是不惜一切代價。

  黎明時分,攻擊開始,秦軍如同咆哮洪流,掀起驚天巨浪,猛烈撞擊著城牆。

  激戰到天黑,秦軍憑藉著兵力優勢,各軍繼續輪番攻擊,根本不給燕人喘息的機會。至夜中,秦軍攻佔隘口。

  殘餘燕軍倉皇而逃。

  秦軍迅速衝出了居庸塞,司馬尚、司馬斷和曝布各帶騎軍,風馳電掣一般直殺薊城。

  攻擊開始後的第八日黃昏,寶鼎率軍包圍燕國都城薊。

  此刻大秦騎軍已經沿著治水南岸一路狂奔,斷絕燕軍主力的退路。

  太子丹聽說居庸塞失守,薊城被圍,知道自己腹背受敵,長城是守不住了,於是果斷下令撤退,撤往遼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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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2章 來得快,走得更快

  太子丹預料到秦軍要斷絕自己的退路,所以在第一時間命令燕軍精騎和遼西遼東諸種部落的騎兵以最快速度殺到治水河邊,死守撤往遼西的通道。

  與此同時,燕軍步軍一分為二,長城鎮戍軍帶領廣陽青壯民夫繼續死守汾塞,而主力則尾隨於騎軍之後,向遼西撤退。

  王翦雖然在前線督戰,但他的目的只是佯攻,只是牽制長城方向的燕軍,所以攻擊並不猛烈,這導致燕軍不但繼續堅守在汾塞,還給太子丹和燕軍主力的撤退贏得了足夠的時間。

  燕軍精騎要搶在秦軍前面佔據渡口,將士們擔心被敵人包圍,因此人人拚命,而秦軍精騎要沿治水河狂奔四百餘里,戰線太長,對地形又太陌生,有孤軍深入之危,所以司馬尚反覆告誡自己的部下,不要冒進,不要驕躁,要小心,要穩住。假如燕軍逃出了包圍,那純屬正常,但代北軍假如為了阻止燕軍突圍而損失慘重,那就得不償失了。

  此刻還未到隆冬,河川尚未冰凍,燕軍渡河需要工具,需要時間,所以代北騎軍並不著急,在確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穩步前進。結果出乎他們的預料,他們一直跑到治水和湖灌水的交匯處,都沒有看到燕軍的影子。

  難道燕軍放棄了撤退?或者他們已經提前撤了?

  這時候燕軍正在距離兩河交匯處的下游五十里處渡河。

  湖灌水就是後來的沽水,源自燕山,東南而行到大海邊上,然後與治水匯合流進大海。

  太子丹早就考慮到了退路,為了防止主力陷入秦軍的包圍,他採納了田單等人的意見,把撤退路線放在了近海河道上,並在河道上部署了幾十艘大船。

  在北方河川沒有封凍之前,雖然薊城西南方向的治水會成為燕軍撤退的阻礙,但同時薊城東南方向的湖灌水也阻礙了秦軍騎軍攻擊遼西的步伐,短時間內秦軍只能包圍薊城,只能在兩水之間進行作戰,如此一來,燕軍就可以以薊城為誘餌牽制秦軍,然後把大部隊悄悄轉移到海邊渡河,從容撤回遼西。

  寶鼎根本沒有想到太子丹會捨近求遠,會帶著大軍跑到近海河道渡河撤離。他在接到司馬尚、司馬斷和曝布等騎軍統率的報訊後,還洋洋得意,以為自己的雷霆一擊讓燕人措手不及,太子丹和燕軍主力已經被自己包圍了。

  兩天後,寶鼎意識到不對了。進入督亢探查軍情的斥候紛紛回報,他們在幾條燕軍可能選擇的撤退路線上沒有發現燕軍的蹤跡。難道太子丹瘋狂了,要帶著大軍與長城共存亡?

  寶鼎下令,以五萬軍隊繼續包圍薊城,主力於夜間悄然離開營寨,渡過治水河,直殺易水長城。

  此刻王翦已經接到寶鼎率軍突破居庸塞的消息。既然代北秦軍已經殺到燕國都城,那易水長城一線的燕軍在腹背受敵的情況下,當然要撤退了,所以王翦更不著急了,慢悠悠地攻擊,繼續佯攻。

  公子扶蘇、李信、馮毋擇都勸說王翦,現在發力攻一攻,拿下汾門要塞,突破易水長城,最起碼可以與代北秦軍平分此仗功績,假如等到代北秦軍殺到易水長城,那河北秦軍不但拿到的功績微乎其微,甚至有可能因為錯失了攻敵良機而讓燕軍逃出了包圍圈。

  王翦笑著安慰道,“武烈侯乃非常人,胸襟寬大,氣魄雄渾,怎會少了你們的功績?”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武烈侯拿下薊城,橫掃燕南,當然不會抹殺了河北將率的功績,但功勞有大小,誰不想乘著這個難得的機會拿一份大功勞?再說,河北秦軍在關鍵時刻攻擊不利,遲延不前,就算武烈侯看在王翦的面子上絕口不提,但那些代北秦軍的統率們難免心中憤懣,說出來的話必然就難聽了。

  王翦從容自若,笑容滿面,“上次武烈侯打上谷,冒充燕人襲擊塞外澹林,匈奴人上當了,所以這次匈奴人會吸取教訓,不會再上當。當他們接到燕人的求援之後,會發動猛烈攻擊,而主要攻擊地點就是無窮之門。一旦匈奴人拿下無窮之門,把秦軍阻擋在居庸塞,那麼匈奴人在代北戰場上就可以兩路夾擊,運氣好的話,或許就能如願以償。”

  李信和馮毋擇馬上明白了王翦的意思。

  公子扶蘇猶豫了一下,問道,“上將軍的意思是,武烈侯要馬上返回代北?”

  王翦微微點頭,“武烈侯在拿代北做豪賭,他不敢輸,所以只要代北告急,他必然火速回援。”

  武烈侯和代北秦軍走了,河北秦軍進入燕地,面臨一系列的戰事,首先就是薊城,假如薊城在武烈侯離開之前依舊沒有投降,那這個奪取燕國都城的功勞就是河北秦軍的;其次,假如太子丹和燕軍主力在撤退過程中遭到代北秦軍的重創,那接下來河北秦軍就可以橫掃燕南地區,不但可以攻克薊城,佔據廣陽郡,還可以拿下漁陽郡、右北平郡大部,甚至可以殺進遼西,這又是一份大功勞。

  也就是說,武烈侯和代北秦軍以雷霆之勢一拳打倒了燕國,先聲奪人,一舉扭轉了北方戰局,但接下來打死燕國,吞滅燕國的事情就輪不到他們幹了,滅燕的最大功勞終究還是落到了河北秦軍手上。

  公子扶蘇望著王翦臉上的得意笑容,心裡不禁掠過一絲異樣的情緒,既佩服王翦的老奸巨滑,也有為叔父寶鼎叫屈,總之心裡不舒服,感覺很鬱悶。搞了半天叔父上當了,上了王翦的激將之計。

  的確,假如王翦主攻,那突破長城後,河北秦軍損失慘重,撿便宜的事情當然都給武烈侯和代北秦軍了,以代北秦軍的實力,十萬人馬足以橫掃整個燕南地區。所以王翦不干,他迫使武烈侯不得不調用二十萬代北秦軍攻打居庸塞,這樣燕國是遭到了雷霆一擊,但代北局勢也隨即陷入了空前危機。武烈侯和代北秦軍眼看著滿地的戰績和財富,俯拾皆是,卻就是沒有時間去撿,心裡的憋屈可想而知。

  公子扶蘇沉默不語。鬱悶歸鬱悶,功勞還是要的,有了這份大功勞,自己才有可能坐領大秦的第一個封國。

  李信和馮毋擇心領神會,暗中召集部下,分析形勢,商討戰局,囑咐他們現在不要為了搶功勞而奮力攻擊,只要再耐心等一段時間,功勞俯拾皆是,唾手可得。

  寶鼎帶著大軍急行三百里,殺到武陽。

  武陽是燕國第二大城,有“下都”之稱,是長城防線的重鎮。

  寶鼎一邊命令章邯率軍直殺長城汾門要塞,與河北秦軍前後夾攻,拿下汾門,讓河北秦軍火速北上,一邊命令司馬尚、王賁率軍猛攻武陽城。

  武陽城內的守軍已經非常少了,但為了給主力大軍的撤退贏得更多時間,他們拚死堅守,但雙方兵力懸殊太大,秦軍又氣勢如虎,僅僅兩天便攻克武陽城。

  至此,寶鼎才知道太子丹帶著燕軍主力從近海河道撤走了,唯一讓他感到安慰的是,武城糧草充足,薊城也還有糧草,督亢也還有一部分尚未運走的糧食,這基本上可以讓代北秦軍的糧食危機得到緩解。

  就在這天晚上,留守代北的司馬鋅和羌廆十萬火急來書。匈奴人開始了全面攻擊,而主攻方向是野狐嶺和雁門山。匈奴人的目標很明確,就是要打上谷郡。秦軍十萬留守軍隊的主力都部署在雁門的平城一帶,雁門山和野狐嶺的兵力並不多,尤其野狐嶺,其主要防守力量是剛剛整編的上谷三胡,隨時可能倒戈,形勢萬分危急。

  從代北秦軍攻燕開始到現在整整十五天。在這十五天內,燕人肯定有辦法在最短時間內把這一消息告訴匈奴人,而匈奴人早就準備好了,就等著攻擊時機了。現在時機一到,匈奴人當然要拚命攻擊,他們能否實現預期目標就看開始攻擊的這段時間,假如錯過了這段時間,讓秦軍及時回援,那匈奴人估計又要白忙一場了。

  寶鼎毫不猶豫,果斷下令,司馬尚、司馬斷和曝布率五萬騎軍即刻返回代北,全力戍守野狐嶺和雁門山,不惜一切代價阻御匈奴人。

  從武陽到薊城有三百餘里,從薊城到代北野狐嶺有六百餘里,近千里的返程,騎軍即便是日夜飛馳也要好幾天,考慮到戰馬的極限,騎軍這一路上可要風餐露宿,辛苦萬分了。

  寶鼎又命令王賁,率五萬精銳步軍日夜兼程返回代北戰場,增加代北防守力量,確保代北安危。

  又命令公子將閭領三萬大軍,在未來兩天內把武陽洗劫一空,把廣陽郡的所有庫房全部清空,然後帶著這些糧草武器和其他等各種物資火速返回代北。

  章邯和李信前後夾攻汾門要塞。

  燕軍非常頑強,奮力搏殺,無奈兵少將寡,無力回天,要塞終於失守。

  公子扶蘇、王翦率軍越過易水,闖過長城,與武烈侯寶鼎會合於武陽城。

  河北秦軍原意為要看到一支浩浩蕩蕩的代北大軍,誰知到了武陽他們看到的卻是一座空城,代北大軍蹤跡全無,已經踏上了返回代北的路程。河北將領們先是驚訝不已,這代北大軍來得快,走得更快,但旋即就高興萬分了,這下好了,攻燕的大功勞果然是唾手可得。

  軍議上,寶鼎把代北和燕南兩個戰場的情況做了介紹。

  代北形勢危急,不得不緊急撤離十三萬大軍以回援代北。燕南戰場的形勢也不好,燕都薊城沒有拿下來,燕軍主力安然無恙地撤走了,假如秦軍遲遲拿不下薊城,那麼等到隆冬來臨,河川封凍,燕軍必然要發動反擊。秦軍從來沒有在這塊地方打過仗,不熟悉地形,對這裡的氣候也有個適應的過程,對新佔領的地區還要逐一安撫,而燕軍在本土作戰,又得到了燕人的支持,所以今年冬天對秦軍來說非常艱難。

  正因為艱難,所以寶鼎在軍議上根本沒有指責河北秦軍在長城一線的攻擊中消極怠戰,相反,他把河北秦軍故意保存實力的做法直接歸功於上將軍王翦的老謀深算,也就是說,這本來就是統率部所擬制的攻擊策略,河北秦軍在此仗中立功了。

  既然王翦要面對艱難的燕南戰局,寶鼎也沒有必要挑起矛盾,倒不如給足王翦面子,減少雙方之間的隔閡,讓王翦指揮河北秦軍拿下薊城,固守所佔土地,阻殺燕軍的反擊。

  “我把大庶長楊端和和他的五萬大軍留下來。”寶鼎望著王翦,笑著說道,“這是我能給予上將軍最大的支援了。”

  王翦微微皺眉,問道,“武烈侯給我多少時間攻打薊城?”

  十萬大軍打薊城,顯然是少了一點,所以寶鼎才把楊端和的五萬大軍留了下來,但代北很困難,假如匈奴人突破了無窮之門,野狐嶺將有一場血戰,寶鼎肯定要把這五萬大軍撤走,所以王翦這話裡的意思很清楚,在我沒有拿下薊城之前,你不能把這五萬大軍撤回代北。

  寶鼎不假思索地說道,“燕南戰場就交給上將軍了。代北形勢危急,我必須馬上返回代北。”

  寶鼎根本就沒有打算把這五萬大軍撤回去。兩個戰場相比,燕南戰場更重要。

  代北有二十多萬大軍,有險要地形和重重要隘,足以擋住匈奴人的攻擊,再說打攻堅戰也不是匈奴人的特長,就算匈奴大單于有心趁此機會消耗其他諸種部落的實力,但現在匈奴人還沒有統一大漠,內部也是危機四伏,匈奴人還沒有強大到可以肆意揮霍軍隊的地步。控弦勇士是他們控制大漠的致勝武器,匈奴人無論如何也不敢把有限的軍隊消耗在這場至今看不到結果的大戰上。

  代北守住就行,而燕南不僅僅要守住,還要牢牢控制,這關係到大秦的統一大業,關係到大秦的國策變革進程,關係到中原局勢的變化,關係到大秦政局的發展,所以燕南戰場才是重中之重。

  寶鼎想留在燕南戰場,想親自掌控燕南戰局,但這會加深他和王翦之間的矛盾,而王翦德高望重,在老秦將率中的威望不是他所能相比的,他只能退一步,把燕南戰場交給王翦,把滅燕的功勞送給王翦,以此來緩和兩人之間的矛盾。等到燕南戰場穩住了,國策變革開始了,假如王翦依舊不能正確認識形勢,甚至帶著功臣們一起阻擾國策的變革,那他就不會退讓,不會容忍了。

  王翦滿意地點點頭。他最欣賞寶鼎的地方就在這裡,識大體,知進退,善變通,對一個天賦異稟而又迅速崛起的年輕大權貴來說,這種品質難能可貴。既然寶鼎退讓了,他也沒有必要咄咄逼人了,大家利益攸關,又同在一個利益集團,該鬥爭的時候鬥爭,但該合作的時候一定要合作。

  “大庶長在軍中有威信,作戰經驗又豐富,代北戰場更需要他。”王翦看了寶鼎一眼,笑道,“我想借用章邯,你看如何?”

  楊端和資歷老,又是楚系的大將,與老秦人的矛盾由來已久,根深蒂固。這種矛盾和個人品質、性格沒有關係,它來自政治立場,朝堂上不同派系的大臣就是政治對手,這沒有道理可講。

  在這個關鍵時刻,寶鼎把王賁調回代北,把楊端和留下,其掣肘王翦的心思一目瞭然。王翦當然不會把對手留在身邊,但他又不願因此打寶鼎的臉,所以折衷一下,把章邯留下,讓章邯統率那五萬大軍。章邯是老秦人,是楚系熊氏的女婿,同時也是寶鼎的親信,身份比較複雜,但他貴在年輕,資歷淺,戰績不足,待在王翦的帳下,他只有俯首聽命的份,根本不敢與王翦抗衡。

  寶鼎笑著點點頭,“如上將軍所願。”

  寶鼎正是要留下章邯幫助公子扶蘇。公子扶蘇馬上要在這裡領封國,手下沒有可以倚重的大將怎麼行?那豈不被王翦壓制得動彈不得?但假如他直接留下章邯,王翦必定反對,所以他故意把楊端和擺了出來?如果由楊端和輔佐公子扶蘇,王翦就麻煩了,雖然楊端和的資歷不能和他比,但楊端和與蒙武、羌廆都是同時期同資歷的高級統率,他和公子扶蘇聯手,足以抗衡王翦。

  王翦暗自冷笑。

  公子扶蘇望向章邯。章邯神情凝重,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並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軍議散後,扶蘇留了下來,與寶鼎繼續商討燕南局勢。當談到未來封國鎮戍的時候,扶蘇躊躇不決,似乎想說什麼。

  “你想把誰留在身邊?”寶鼎知道他在想什麼,主動問道。

  “曝布。”扶蘇笑道,“右更曝布。叔父是不是捨不得?”

  寶鼎神情嚴肅,鄭重其事地說道,“你記住一句話,永遠記住。”

  扶蘇看到寶鼎如此鄭重,心裡有些緊張,急忙點頭。

  “如果我死了,不能幫助你了,那麼可以代替我的人,就是章邯。”

  扶蘇吃驚地望著寶鼎,他萬萬沒想到叔父竟然對章邯有如此高的評價。

  “如果大秦陷入生死存亡之險境,可以力挽狂瀾的人,就是章邯。”

  扶蘇駭然心驚,甚至有一種窒息的感覺。什麼意思?叔父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叔父有生命危險了?大秦有生死存亡之危機?這些念頭在扶蘇的腦海裡一閃而過,最後他牢牢記住了一個名字,章邯,被叔父所推崇備至的章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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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3章 又是新年

  寶鼎日夜兼程返回代北。

  代北秦軍的速度太快,投入燕南戰場的軍隊太多,而燕軍實力不濟,燕王喜甚至早早就撤到了遼西,這導致燕軍士氣低迷,將士們毫無堅守京都的決心,一觸即潰也在情理之中。

  燕軍全線崩潰,秦軍勢如破竹,這是匈奴人所沒有預料到的。在他們眼裡,燕國的武力雖然比不上趙國,但燕國佔據了天使地利人和,即便最終戰敗,也足以抵擋秦軍一段時間,甚至雙方有可能打得兩敗俱傷。

  抱著這種想法,匈奴人在開戰之初,攻擊並不猛烈,而是全線鋪開,試圖以此迷惑秦軍,分散秦軍的防守兵力,然後乘著代北秦軍主力圍攻燕國都城的機會,集結主力猛攻無窮之門,一擊致命。

  另外,匈奴人在代北戰場的長期作戰已經影響到了大漠局勢。

  大單于頭曼親臨前線,遠離單于庭,導致大漠諸種部落之間的聯盟出現危機,一些居心叵測的部落或者想脫離單于庭自立“山頭”,或者想擺脫匈奴人的奴役找回失去的自由,而單于庭內部甚至還有人想取代大單于頭曼的位置。匈奴人的兩個大敵大月氏和東胡看到頭曼和匈奴大軍陷在陰山南部戰場,與中土人反覆廝殺,大漠局勢逐漸陷入危機,認為有機可乘,於是在大漠的東西兩側蠢蠢欲動。

  匈奴人的左方諸王們對這場大戰開始失去耐心。代北雖然蘊含著巨大利益,但並不是所有的左方諸王都能在此仗中獲得滿意回報,所以與代北利益牽連甚少甚至根本就沒有利益牽扯的諸王、大都尉、骨都侯和部落首領們不再想待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不再想與強悍的秦人作戰以致於增加自己的損失,而一些諸種部落更是認為大單于和左方諸王正在蓄意利用這場大戰不斷消耗他們的實力,因此他們在攻擊中非常消極,明哲保身者有之,陽奉陰違者有之,裹足不前者更是比比皆是。

  匈奴人的攻擊因此聲勢大,雷聲大,但雨點小,連攻數日後都未能取得預期戰果。大單于頭曼憤怒了,叫囂著要嚴懲攻擊不力者,但這時候代北秦軍主力已經風風火火地從燕南戰場趕了回來。

  代北將士怒不可遏,本來大家都想在燕南戰場上賺足功勛,撈足財富,誰知就在功勛和財富唾手可得之際,匈奴人在背後捅了一刀,迫使將士們不得不掉頭跑回來,眼睜睜地看著河北軍隊把遍地的功勛和財富揣進了懷裡,這份憋屈之大可想而知,心裡的怒火更是熊熊燃燒,恨不得把匈奴人大卸八塊。

  匈奴人終於發力了,野狐嶺上的無窮之門搖搖欲墜。

  上谷三胡咬牙堅持,上谷是他們的家園,他們可不想讓自己的家園毀於一旦,讓自己的族人淪為匈奴人的奴隸。在秦人和匈奴人之間,他們當然要選擇中土第一強國大秦,中土富裕,秦人強大,他們可以得到庇護和發展,而匈奴人就是一群強盜,燒殺擄掠之後再掉頭跑回大漠,帶給上谷三胡的只有死亡和毀滅,所以他們即使是剛剛投降秦國,但為了自身的存亡,也要不惜一切代價浴血廝殺。

  上谷三胡非常幸運,就在他們難以為繼,瀕臨絕望之際,援軍趕到了,司馬尚、司馬斷和曝布帶著五萬騎軍疾馳而至,代北秦軍的滿腔怒火霎時爆發,一番血腥激戰,殺得匈奴人狼狽而撤,迅速逆轉了無窮之門的危機。

  匈奴人預感到戰局再度向不利於自己的方向發展,大單于頭曼急怒攻心,下令猛攻,不惜代價也要突破長城殺進去。

  頭曼鐵了心是要殺進上谷,橫掃代北腹地,但左方諸王不這麼想,諸種部落的首領們更不想把自己的軍隊白白葬送在長城下,所以他們對頭曼的命令陽奉陰違,各部落擺出了日夜攻擊不死不休的“架勢”,但事實上都在戰場上做“縮頭烏龜”,這種攻堅戰純粹就是拼消耗,他們才不會做這種自取滅亡的傻事。

  幾天後,王賁率步軍主力也趕到了野狐嶺,至此,秦軍在雁門水、野狐嶺一線的防守固若金湯。

  司馬尚抵達野狐嶺之後,馬上派人在塞外散步燕國滅亡的消息。

  這個消息對普通的匈奴人而言就像聽到某個部落被屠戮一樣,沒有任何意義,但對於大單于頭曼和左方諸王而言卻意味著代北戰局的徹底改變。

  這一次匈奴人之所以大舉南下入侵代北,就是因為與中土趙燕兩國結盟,雙方可以聯手合作,夾擊秦國。匈奴人對此抱有絕對信心。依靠過去的經驗,趙燕兩國的武力都很強悍,趙國不但征服了陰山以南的諸種部落,還屢次擊敗匈奴人的入侵,而燕國在代北有上谷三胡戍邊,在遼東有東北諸夷的幫助,曾經一次次擊敗了東胡的入侵。可以想像,這兩國的武力即便不敵秦國,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兩國聯手也足以與秦國打個旗鼓相當。

  匈奴人這種錯誤判斷一方面源自對中土局勢的不瞭解,一方面則來自趙燕兩國的蓄意欺騙,所以匈奴人信心十足地跑來了,而且還做好了長期作戰的準備,打算一方面讓部落族人先行瞭解代北,適應代北的環境,這樣將來可以順利地居住於此,一方面伺機而動,爭取以最小代價佔據代北。

  假如匈奴人可以輕鬆佔據代北,最大程度地保存自己的實力,那麼此仗過後,匈奴人就有足夠的軍隊東征西討,去完成大漠的統一了。

  年初趙國滅了,年末燕國又被摧毀了,匈奴人失去了中土盟友,失去了對秦國的夾擊之勢,也就失去了攻佔代北的最好時機。僅靠匈奴人自己的力量,顯然是很難擊敗幾十萬秦軍,更不要說佔據代北全境了。

  然而,代北戰局的改變不過是個開始,接下來它將對整個大漠局勢產生影響,它就像一隻蝴蝶在代北輕輕扇了一下翅膀,然後就掀起了一場驚天風暴,席捲整個大漠。

  當秦人更多的援軍抵達野狐嶺之後,頭曼下令停止攻擊,包括蒼頭河一線的攻擊都統統停止,靜待燕國方面的消息。

  很快,頭曼接到了準確消息,秦軍以雷霆之勢殺進燕國,橫掃燕南,燕軍大敗,燕王喜和太子丹都逃到了遼西。這時候燕國雖然依舊控制著大部分疆土,但這些疆土都屬於蠻荒之地,而其最富饒地區盡數落入秦軍之手,燕國就此失去了財賦來源,既沒有反擊之力,也無法有效控制東北諸夷,只有苟延殘喘了。

  燕國苟延殘喘對匈奴人來說是個壞消息,但也是個好消息。

  燕國東北方向的疆域從代北上谷延伸四千餘里到遼東清川江,其長城以外的諸胡依次是匈奴人、東胡人、穢發人和高夷人。匈奴人橫掃大漠,和東胡人反覆廝殺,迫使東胡人不斷東徙,於是東胡人必然要入侵燕國以爭奪更多的生存空間。

  燕國本來想爭霸中土,但隨著燕昭王駕崩,樂毅和鄒忌等一幫賢臣所創造的輝煌成為歷史,燕國實力大減,偏偏就在這時候,先有東胡強盛,後有匈奴人崛起,燕國即便修了長城也無法阻止諸胡的入侵,其戰略不得不由爭霸中土改為與諸胡爭奪生存空間。

  燕國和東胡的戰爭持續了幾十年,耗費無數,期間燕王喜曾數次想改變戰略,固守東北而逐鹿中原,但因為燕軍總是處於兩線作戰的窘境,再加上趙國異常強悍,燕軍一次次遭遇慘敗,最終損兵折將一無所獲,國力更是因此劇降。今日亡國之禍雖然是必然,但與燕王喜和中樞在戰略上的錯誤也有直接關係。

  如今燕國退守東北,深陷腹背受敵之困境。前有強秦,後有東胡,燕國若要活下去,先打哪一個?當然是東胡。東胡也是一樣,匈奴人現在傾盡全力打代北,其勢力範圍已經延伸到東胡的老巢大興安嶺和饒樂水一帶,東胡的生存空間再度受到壓迫,所以東胡肯定要打遼東,這樣當匈奴人殺過來的時候,他們還有條退路。

  燕國和東胡打起來了,燕國固然是腹背受敵,但東胡也是一樣,匈奴人隨即獲得了攻擊東胡老巢的機會。假如匈奴人趁此機會重創東胡,把東胡人趕到遼東,那麼匈奴人在大漠上就剩下一個對手,河西大月氏,也就是說,距離匈奴人統一大漠已經近在咫尺了。

  要不要打東胡?

  大單于頭曼和左賢王、谷蠡王、日逐王等人商量,大家都覺得秦軍強悍,而趙燕兩國又先後滅亡,匈奴人已經失去了攻佔代北的機會,如果繼續打下去,不但自身損失大,也會給單于庭帶來危機。更嚴重的是,大軍遠征,久攻不下,一無所獲,諸種部落會怨恨大單于,這不利於大聯盟的穩定,也不利於匈奴人的統一大業,所以現在當務之急是馬上打幾場勝仗,讓諸種部落在勝利中獲得財富,一來穩定軍心,二來增加大單于和單于庭的威信,其三就是加快統一大漠的步伐。

  最後還有更主要的一點,麻痺秦軍,欺騙秦人,讓秦人以為匈奴人久攻不下不得不撤退,從而把秦軍引出來,把他們引到陰山腳下,等到時機合適,主力大軍從饒樂水、閃電河一帶突然殺出,先行搶佔代北腹地,然後與河南右方諸王的大軍前後夾擊,如此必能圍殺代北秦軍,完成單于庭的戰略目標。

  匈奴人不打了,全線停戰。

  代北秦軍鬆了口氣,武烈侯和諸軍統率們也鬆了口氣。

  這一仗打得太冒險了,假如太子丹沒有帶著燕軍急速後撤,被秦軍包圍在督亢一帶,那代北秦軍就沒辦法及時回援。一旦讓匈奴人突破無窮之門,殺進上谷郡,代北可就岌岌可危了。

  好在上天眷顧武烈侯,眷顧代北秦軍,雖然大家未能在這一仗中獲取更多的功勛和財富,但最起碼實現了戰前目標,武烈侯也完成了他在政治上的佈局。

  代北戰場,秦軍和匈奴人對峙,有驚無險,而燕南戰場上秦軍進展緩慢,王翦根本沒有乘勝追殺的意思,他讓公子扶蘇和章邯率五萬大軍繼續包圍薊城,勸降城內守軍,自己卻指揮河北軍橫掃廣陽郡,接收大小城池,先把督亢這個糧倉控制住。接著他征發廣陽、中山、鉅鹿三地徭役,徵調數十萬民夫,日夜不停地拆除易水長城。

  此事不但公子扶蘇無法接受,就連寶鼎都苦笑無語,他考慮再三,給王翦寫了一封信,詢問王翦何時攻打薊城,何時殺進漁陽郡拿下古北口要隘,何時越過湖灌水直殺遼西。王翦回信說,天氣嚴寒,不利於大軍長途遠征,倒不如利用這段時間修整軍隊,安撫庶民,把長城拆了,假如燕軍反擊,則正好以逸待勞,予其以重創。至於薊城根本不需要打,城內糧草有限,圍上兩三個月之後必然崩潰。

  寶鼎一笑置之,不再幹涉。

  王翦早就說過,此仗的目標就是薊城,就是奪取督亢,這個戰績足夠顯赫了,也足以幫助咸陽威懾中土諸侯國。既然最大的目標達到了,又何必為了一些小功勞而在條件不具備的情況下冒險遠征?假如戰敗損兵折將那就得不償失了。燕國君臣和軍隊逃到遼西苟延殘喘,深陷腹背受敵的困境,前有秦軍,後有東胡,日子非常難過,他們能堅持多久?又有多少人能堅持下來?如其勞師遠征,倒不如在他們難以為繼的時候,施展各種手段,威逼利誘、挑撥離間、收買賄賂,等等,讓他們自己崩潰,豈不是可以達到同樣的目的?

  當然了,燕國也有可能在遼西遼東堅持下去,也有可能和秦軍長期對峙,但秦軍在沒有絕對把握的情況下,絕不能冒險遠征數千里。此刻的燕國對秦國而言已經沒有什麼威脅,已經不重要了,對秦國而言接下來是如何擊敗匈奴人穩固北疆,然後就是與齊楚決戰,統一中土。

  王翦胸有成竹,寶鼎也沒有必要自找沒趣,所以他書告公子扶蘇,你去想方設法勸降薊城,這就是你的功勞,其他的事任由王翦處置,時機到了,我自會出手。

  一個月後,薊城投降。

  消息傳到咸陽,咸陽舉城歡慶。

  新年將至,這個消息傳到中原,傳到各諸侯國,秦楚韓魏震驚,中原局勢更趨穩定。雖然燕國還沒有亡國,但燕國京都淪陷,又失去督亢糧倉,從此失去反擊之力,事實上它等同於亡國了,除非出現奇蹟,比如秦國在代北或者中原決戰中敗北,兵敗如山倒,否則燕國是再無復興之可能。

  新年轉瞬即逝,武烈侯趕赴薊城,與公子扶蘇、王翦商議建封國一事。

  此事寶鼎和王翦早就商議妥當了,但寶鼎心急,非要以最快速度拿下燕國,以便實施此策,而王翦穩重,不敢冒險,傾向於緩攻。寶鼎不得以,奪王翦軍權,兩次攻燕,贏得了戰場上的勝利,但同時也在兩人之間造成了矛盾。

  咸陽樂於看到寶鼎和王翦“反目成仇”,而寶鼎和王翦卻非常克制,絕不給咸陽分裂他們的機會,結果寶鼎借此良機拿到了軍權,而王翦卻拿到了吞滅燕國的功勛。王翦一直是秦軍統率,先滅趙,再滅燕,居功至偉,終於爵至列侯。

  寶鼎和王翦配合默契,至此完成了前期所定目標,接下來就是以武力脅迫咸陽建封國了。

  什麼叫武力脅迫?不是拿軍隊去脅迫,而是靠寶鼎和王翦的個人實力。寶鼎是大秦武烈侯,一等封君,官拜太傅,領代北河北和燕三地軍政大權;王翦是大秦武成侯,一等軍功爵列侯,官拜上將軍,秦軍統率。這兩個人的實力加在一起,足以威懾咸陽。

  公子扶蘇看到兩人坐在一起談笑風生,根本看不出來之前的矛盾,心裡驀然有了一絲明悟。或許,先前所發生的一切都是兩人的謀劃,不過這其中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恐怕除了他們自己,誰也不知道哪件事是真,哪件事是假。

  “你已經決定了?”寶鼎目露歉疚之色,搖了搖頭,“這個代價未免太大了。”

  王翦指指自己花白的鬍鬚,“你看看……我老了,也該回家頤養天年了。”

  寶鼎苦笑,“你是大秦最後一個上將軍。”

  “我是不是應該感到榮幸?”王翦笑了起來。

  大秦疆域大了,戰場多了,軍隊多了,國防策略、軍事制度都要隨之改變。中央要集權,軍權要更加集中於中央,發兵權和統兵權的掌控肯定要變革,軍事決策權、軍事行政權和軍事指揮權的劃分將更加明確。

  大秦過去只有一個上將軍的武官職,是大秦軍隊的最高統兵官,也是戰場最高指揮者,但這一制度馬上就得改,否則就無法適應統一戰場的需要。現在大秦實際上有四個戰場,代北、燕、中原和江南,如果加上鎮戍上郡、北地和隴西的鎮戍軍,那就是五個戰場,五支大軍,需要五個戰場最高指揮官,也就是五個上將軍。由五個上將軍統領和指揮五支軍隊,這顯然有利於中央對軍權和軍隊的控制。

  咸陽宮已經意識到兵制改革迫在眉睫,但王翦這個上將軍實力太強,勢力太大,不敢動,唯恐動搖了軍心,這時候武烈侯主動給咸陽宮送來了一次機會,但秦王政猶豫不決,因為很明顯,這是武烈侯的誘餌,只要秦王政吞下這個誘餌,即便在兵制改革上取得了進展,但必然要在其他方面付出更大的代價。

  好在公子豹等宗室大臣看到了更嚴重的危機,以日益激烈的宗室和異姓貴族之間的矛盾說服了秦王政,讓秦王政意識到兵制改革已經勢在必行,而且不能再耽擱了,由此秦王政才下定決心,把武烈侯做為兵制改革的“探路石”和“急先鋒”,利用武烈侯和王翦對軍權的爭奪製造兵制改革的契機。

  這一切都在武烈侯和王翦的謀劃之中,而目的就是以軍權來換取封國製的實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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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4章 序幕

  “頤養天年是不可能的。”寶鼎臉色一變,一本正經地說道,“當今天下,上將軍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名將,是名震中土的戰神,中原決戰肯定需要上將軍。放眼今日大秦,除了上將軍以外,誰能一劍出,地動山搖,吞齊滅楚?”

  王翦愣了一下。恭維他的人多了,但像寶鼎這樣恭維他的還是聞所未聞。這個評價太高了,第一名將,戰神,王翦自認還沒有資格享受這等榮耀,當年的武安君白起有這個資格,但他沒有,無論是用兵還是戰績,都無法與白起相提並論。

  寶鼎不是一個阿諛奉承的人,今天竟然說出這等匪夷所思的話,肯定有目的。王翦仔細打量著寶鼎,但從他的臉上看不到任何的虛偽和戲謔,相反,寶鼎很莊重,很嚴肅,這句話似乎出自肺腑。

  公子扶蘇也是大為驚愣,不過他沒有把這種驚愣表現在臉上。叔父有天縱之才,自視甚高,很少去讚美一個人,但最近這段時間先是推崇至今還是名聲不顯的章邯,現在又推崇即將解甲歸田的王翦,用意何在?

  寶鼎卻是坦然。王翦的功績的確可以讓他享有戰神的美譽,雖然現在歷史軌跡正在逐漸改變,但統一進程的方向卻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不出意外的話,接下來就是中原大戰,秦國要集結全部的力量與齊楚兩國進行決戰,而王翦肯定要在這場決戰中一劍定乾坤。

  歷史上齊國是不是一直按兵不動作壁上觀已經不可考。太史公的《史記》很多地方值得商榷,比如田氏代齊,這是篡國,要被口誅筆伐,然而,無論是太史公,還是後世的其他史學家,在這件事上都緘口不言。後世人對三家分晉可謂印象深刻,但有多少人知道田氏篡齊?有推測這與田氏興辦稷下學宮,善待諸子百家有直接關係。後世的學派學術大都源自稷下學宮,對“發源地”自然有特殊的感情,故意湮滅其醜陋的一面也在情理之中。

  從後戰國時代的齊國來看,田氏不但有復國的決心,更有稱霸的雄心。強悍的西楚霸王項羽如果不是與齊國田氏展開血腥廝殺,天下也不至於瞬間大亂,而劉邦估計也沒有多少機會與項羽爭奪天下。

  但不管如何推測,齊國沒有給秦國統一中土造成阻礙這是事實。這也是奇蹟了,六個諸侯國中,除了齊國,趙楚魏燕韓為了護衛國祚,都與秦國浴血廝殺,唯獨齊國一箭未發投降了,百思不得其解。難道當真是後勝一個人覆滅了齊國?經不起推敲,後勝不是白痴,把整個齊國送給秦國,他能得到什麼好處?秦王政可以給郭開以上卿之位,卻誅殺了後勝,這難道不值得深思嗎?

  然而寶鼎已經無法尋找其中的秘密,他改變了歷史,齊國君臣的稱霸雄心已經熊熊燃燒,齊國軍隊已經進入爭霸戰場,秦國的統一進程因此受到阻礙,秦國要面對齊楚兩個強大的對手,能否實現統一大業完全取定於中原決戰。

  寶鼎沒有信心打贏這一仗,他還沒有自以為是到天下無敵的地步。不管是進攻中原還是遠征江南,包括現在征戰北方戰場,寶鼎始終是處在決策層面,他不是實際上的軍隊統率,也沒有親自衝鋒陷陣,他的作用就是參與決策,制定決策,然後由軍隊去完成決策。戰爭中不管策略制定得多麼完美,最終還要靠軍隊去完成,如果軍隊完成不了,失敗了,策略即便是正確的,也以失敗而告終。

  寶鼎是幸運的,他身邊的將軍們大都能征善戰,王翦、桓齮、蒙武、楊端和、王賁、羌廆等等,個個都是這個時代的強者,正是因為有了這些人,寶鼎才創造了一個又一個的奇蹟。

  “中原決戰,最終還要靠上將軍一劍定乾坤。”

  寶鼎自己揭開了謎底。他推崇王翦,目的就是一個,統一大業的最大功勛還是王翦的。這是他的承諾,有了這個承諾,王翦現在會給予他最大的支持。

  王翦戎馬一生,功勛顯赫,但即便他現在拿到了滅趙吞燕的功勛,還是無法與昔年的武安君白起相提並論,因為他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打過類似於長平大戰那樣決定王國命運乃至決定中土命運的大戰。王翦要想比肩武安君白起,要想成為一代名將,一代戰神,就必須去打中原決戰,去指揮幾十萬大軍擊敗齊楚兩國,消滅齊楚兩國,完成秦國的統一大業。

  對於王翦來說,權力和財富已經沒有吸引力,唯一可以打動他的就是蓋世功業,就是打一場直接決定中土命運的大戰,但政治是殘酷的,隨著形勢的發展,隨著咸陽政局的變化,他肯定要離開戰場,離開軍隊了。

  可以想像一下,如果繼續讓王翦率軍征伐,讓王翦拿到統一中土的最大功勛,對咸陽造成的最大危害就是失去對軍隊的控制,也就是說,王翦肯定是第二個武安君白起,只要王翦登高一呼,從者云集,咸陽宮怎麼辦?

  前車之鑑後事之師,秦王政即便和武烈侯翻臉,和老秦人反目成仇,也要把王翦“拿下”,也要斷絕王翦成為第二個武安君的一切可能。

  公子豹的那番話為什麼能打動秦王政?

  前車之鑑啊。當初昭襄王為什麼殺武安君白起?不殺就要變革國策,變革國策就會動搖大秦根基,不殺也得殺。

  現在封國製已經成為國策變革的核心,這不僅僅是因為咸陽宮在政治上的被動,也是統一進程飛速發展的需要,所以封國製的實施已經不可阻擋,但無論是秦王政還是武烈侯,都給“封國製”這頭猛虎套上了枷鎖,那就是削藩。

  封國製是個過渡政策,而確保其“過渡”的就是削藩,削藩要寫進律法,但基礎國策都可以改,律法還不能改嗎?假如王翦和功臣們以武力脅迫修改律法,把過渡政策改為永久政策,那封國製不但要延續下去,甚至還會擴大化。分封的對象一旦由宗室擴大到功臣,其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咸陽宮要修改兵制,但兵制能否修改,取決於咸陽宮對軍隊的控制,而要控制軍隊首先就要控制軍中統率,而要控制軍中統率,首先就要讓更多的將領分享功勛,不能讓一部分將領連續不斷地拿功勛。功勛越多,威望越大,其權力和財富也就越顯赫,追隨的人也就越多,如此週而復始,於是就出現了像武安君白起,像蒙驁,像王翦這樣足以抗衡咸陽宮的大權貴。

  為此,秦王政要扼制和削弱這些功勛顯赫的將軍們,王翦、楊端和、羌廆這些人該回家的回家,該換位置的換位置,讓年輕一些的功勛不足的將領們取代他們的位置,比如武烈侯公子寶鼎、王賁、辛勝、蒙恬、李信、章邯等人,這樣就可以確保不會出現武安君白起式的人物,不會重蹈覆轍以致於損害統一大業。

  正是因為如此,公子豹的一番話才打動了秦王政,迫使秦王政下定決心授予公子寶鼎以軍權,用他來代替王翦。

  王翦不甘心啦,他還想打仗,還想贏得更大的功勛,他要青史留名,更希望給自己子孫後代留下一份豐厚的基業。

  今天寶鼎給了王翦承諾,王翦自然要回報,於是阻礙政局發展的最大障礙就此清除。

  王翦陷入沉思。

  寶鼎的承諾是否值得信任?寶鼎能不能實現他的承諾?這個問題很重要,從秦王政和咸陽宮的立場來說,絕不會再讓王翦重掌軍權,但從寶鼎的立場來說,他若想影響或者控制朝政,主導國策的變革,就必須與老秦人合作,牢牢掌控軍隊,始終利用武力來脅迫咸陽宮,而讓王翦蟄伏幾年後重新出山,將成為其中之關鍵。這兩者之間的博弈很激烈,寶鼎一旦落在下風,其承諾自然實現不了,而更嚴重的是,朝政假若因此給咸陽宮牢牢控制,對本利益集團中的各方勢力是極其不利。

  如果相信寶鼎,王翦就可以趁此機會逼迫咸陽宮做出更大的讓步,反之,王翦就要給自己留下退路,以免將來寶鼎失敗,本利益集團遭受重挫,王氏因此受到連累而有身死族滅之禍。

  因為關係到自己的切身利益,王翦的選擇異常艱難。

  “武烈侯對未來幾年的形勢有何看法?”王翦不動聲色地問道。

  “代北沒有實力遠征,未來幾年依舊是防禦,其主要目標是保證屯田的成功,解決代北的糧食危機。”寶鼎說道,“燕南戰場也是如此,未來幾年同樣沒有實力遠征遼西遼東。但北方戰場不會就此安靜下來,戰鬥不會停止,危機也不會緩解,主力大軍根本沒辦法進入中原作戰。”

  王翦聽到這裡眼裡掠過一絲疑惑。從大秦財力上來說,未來幾年的確不具備進行中原決戰的能力,但大秦不敢決戰,不代表齊楚韓魏就被動等待,他們可以合縱攻擊,乘著大秦無力決戰的時候發動反擊,把大秦趕出中原。中原戰局岌岌可危,咸陽當然要從北方戰場抽調援兵,寶鼎這番話並沒有說服力。

  “中原戰場危機四伏,齊楚韓魏會隨時合縱攻擊,所以今年是個關鍵。”寶鼎繼續說道,“今年的關鍵就是河北,只要河北加快恢復農耕的速度,加快重建的速度,那麼等到明年,河北就可以從兵力上和財力上給中原以有力支援。”

  王翦聽明白了,寶鼎還是那套老辦法,以中原危局脅迫咸陽在國策變革上讓步。中原何時決戰,北方戰場上的主力大軍何時南下,取決於咸陽在國策變革上的推進速度,只要咸陽的國策變革取得了實質性進展,中原決戰就將開始。

  但到了那個時候,秦王政和寶鼎這對兄弟恐怕也要反目成仇了。秦王政的妥協是有限度的,他不可能無止盡的退讓,封國製的實施目前有利於大秦控制新佔疆土,有利於咸陽宮和宗室利益,所以秦王政可以妥協,但土地私有制和貴族世襲制違背了大秦基本國策,在咸陽宮看來是歷史的倒退,不利於大秦的發展,因此秦王政讓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問題的複雜性就在這裡。封國製在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中直接傾向於宗室,侵佔和損害了異姓貴族們的利益,這會導致宗室和異姓貴族之間的矛盾越來越激烈,而功臣們大都屬於異姓貴族,這種矛盾顯然會危害到統一進程,假如咸陽宮不能及時調整國策,調整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方案,無視這種矛盾的擴大化,那中原決戰根本不能打。

  寶鼎整個佈局的利害之處就在這裡,先給咸陽宮一個誘餌,這個誘餌吞下去之後,其利弊如何不得而知,咸陽宮猶豫不決,於是寶鼎一邊威逼,一邊利誘,威逼自然是利用中土大勢,而利誘就是對軍隊的控制。咸陽宮沒有選擇,肯定要掉進陷阱。等到落入陷阱之後,咸陽宮才發現,原來陷阱裡還有陷阱。

  秦王政一怒之下,兄弟反目,十有八九要剝奪寶鼎的軍權,要強行發動中原大戰。

  中原大戰真的是一場決戰,秦王政打贏了,就贏了所有,打輸了,也就輸掉了對國策變革的主導權。

  寶鼎再一次豪賭,只不過這一次他更加的變本加厲,他拿整個利益集團的未來做賭博,但王翦可以預料,寶鼎這一次的勝算很大。這一次秦王政不是和寶鼎一個人戰鬥,而是和一個龐大的利益集團戰鬥,其結果可想而知。

  王翦微微搖頭,撫鬚輕嘆,“如君所願。”

  武烈侯公子寶鼎和武成侯王翦聯名上奏,呈述北方戰場的重重困難,懇求秦王政和中樞考慮在燕南地區建立第一個封國,並舉薦長平侯公子扶蘇為第一個封國的封君。

  隨著這份奏章抵達咸陽,咸陽的氣氛驟然緊張,國策變革終於拉開了序幕。

  中樞大臣齊聚咸陽宮展開討論,接著這份奏議拿到了朝議上,由文武百官共議。

  封國製的實施已經不可逆轉,爭論的焦點就是封國的地位,封君的權力,等等,這些都直接關係到王國的根本,必須以律法的形式予以明確。

  封國與郡並列,還是處在中央和郡之間?封君的爵位是公還是侯?封君是否擁有封國的全部權力?

  半個月之後,中樞拿出草案。封國與郡平級,封國不以國命名,而是以郡領之。封君的爵位最高就是一等候爵,在遵從中央命令和律法的前提下,是封國名義上的軍政官長,其具體軍政事務由“相”領之,而封國“相”則由中央直接指派。

  長平侯公子扶蘇以燕地廣陽郡和漁陽郡的一部分為封國,行使封君之權,鎮戍邊疆。

  此策一出,朝堂上的爭論更為激烈。

  這個“封國製”和過去的“封君制”有什麼區別?最大的區別就是封國的土地大了,封君名義上享有封國的軍政大權,但在實際執行中,封君完全受制於封國之“相”。

  然而,這就是咸陽宮做出的最大讓步了,秦王政在事關王國根本的問題上絕不妥協。

  寶鼎和王翦接到中樞的書信,仔細看完咸陽所擬制的“封國製”,表現各不相同。

  寶鼎很高興,王翦卻是一臉漠然。

  “凡事都有個過程。”寶鼎笑道,“像國策變革這種關係到王國存亡的大事,根本不存在一蹴而就的可能,需要不斷探索,反覆實踐,循序漸進。現在咸陽能接受封國製,能授予封君在封國之地的軍政大權,已經是一個質的飛躍,其邁出的步伐之大已經超出了我先前的預料。”

  王翦略感錯愣,“武烈侯同意此策?”

  “當然,不但同意,而且要督促咸陽馬上下令執行。”寶鼎說道,“封國遠在邊陲,鎮戍是重中之重,所以封國的‘相’肯定是武將,這是毋庸置疑的一件事。”

  既然封國在邊陲,“相”是武將,那封君在短短時間內便能擁有武力。幾年過後,封君成長了,實力逐漸大了,功勛也有了,更重要的是中土統一了,那麼封國與中央之間的對抗也就越來越激烈,雙方在權力和財富上也就會展開激烈爭奪,然後雙方在對抗中尋求妥協,封國製隨即會發生變化,至於向哪個方向變化,是有利於中央還是偏重於封國,那就不得而知了,即便是這一制度的首倡者寶鼎也無從預測。

  緊接著,咸陽再來書信,徵詢兵制變革的意見。

  兵制變革的重點並不是設幾個高級武官職,或者換一批將領,而是它的基礎也就是兵役制度。大秦是徵兵制,凡適齡男子必須服兵役,打仗的時候就徵召,不打仗了就回家種地,兵農一體,這是由落後的生產力決定的,沒有條件養一支專門用來打仗的軍隊,但統一之後,國防策略就有了顛覆性的改變,大秦肯定需要一支職業的常規軍,其兵役制度肯定要改,所以現在就要有一個過渡方案,以保證統一前後大秦軍隊在統一戰場上和鎮戍邊疆的戰場上都獲得勝利。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49
第365章 守內?守外?

  統一大戰還沒有完成,兵役的征發量是個恐怖的數字,大秦還要傾盡舉國之力進行戰爭,這時候不要說適齡男子要參軍參戰,就是年齡不夠或者超出的男子也要參加,不能打仗的可以運輸糧草輜重,可以修築城垣要隘,誰也逃脫不了兵役的征發。

  這時候兵役制度已經形同虛設了,咸陽竟然還要改革兵制,這實際上沒有任何意義,即使要改也要等到統一大戰結束之後再改,但咸陽為什麼如此急不可耐?

  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封國製的實施。封國在邊陲,邊陲要鎮戍軍,鎮戍軍多少直接決定了封國的實力,而鎮戍軍建設由兵制所決定,所以兵制不但要改革,而且現在就要改革,以未雨綢繆,扼制封國實力的膨脹,確保中原對封國的控制。

  牽一髮而動全身,國策變革就是這樣,尤其是基礎國策的變革更是如此。

  這個時代中土各諸侯國實行的都是徵兵制,全民皆兵,凡適齡男子都要服兵役。自變法以來,郡縣制逐漸在各國推廣,於是實行以郡縣為單位的徵兵制,也就是郡縣徵兵制。服兵役的年齡一般在十五歲到六十歲之間。變法的另一個核心就是中央集權,君主要維護自己的權力,必然要增加自己的直屬武力,於是由此就誕生了中央衛戍軍。衛戍軍是常備軍,將士們是職業軍人,由此就建立了常備兵制度。

  變法之前,中土各級貴族都有宗族成員及其私屬人員所組成的軍隊。打仗的時候,諸侯國君主和士卿貴族們的軍隊是主力,與征發的國人、庶民和奴隸一起作戰。變法後,這一制度改了,以中央衛戍軍和征發的郡縣兵為主力,士卿貴族們的私屬軍隊漸漸淪為貴族們的護衛軍隊,不再是戰場上的主力,由此他們的實力下降,權勢和財富減少,對君主和中央的威脅也被降到了最低程度。

  現在大秦重建分封,重建封國,雖然封君和封國的權力受到嚴重制約,但假如沒有完善的制度維持和鞏固這種“制約”,沒有一套堅硬的“枷鎖”綁縛這些封君和封國,中央必定會漸漸失去對他們的控制,而綁縛他們的枷鎖就是“軍、政、財”三大權力,其中軍權是重中之重。

  封國在邊陲,起到了“藩衛”中央的作用,但邊陲的鎮戍軍數量龐大,中央在財賦上又要全力支持鎮戍軍,如果封君控制了鎮戍軍,那就等於中央拿錢增加封國的實力。自己給自己培養對手,中央豈肯做這種事情?

  矛盾就在這裡。封君和封國的作用就是藩衛中央,當然需要一定的實力,而中央若要控制封君和封國,就必須扼制封君和封國實力的膨脹。這個矛盾不解決,中央和封國的矛盾很快就會爆發,而爆發的後果太可怕了,不僅僅邊疆鎮戍要出問題,國內更會陷入戰亂。

  如何解決這一矛盾?最終要靠中央對鎮戍軍的直接控制,中央要牢牢掌控軍權,於是兵制改革自然就成了迫在眉睫的大事。

  兵制改革的核心就是國防策略。

  在國防策略上,是守外虛內還是守內虛外?是重兵鎮戍邊疆,還是重兵屯駐京畿?是採用以攻代守的積極防禦策略,還是採用固守要隘的消極防禦策略?

  國策策略的選擇,直接主導了兵制改革的方向。

  如果是守內虛外,採用固守要隘的消極防禦策略,那邊疆鎮戍主要由邊郡和封國承擔,平時可以征發兵役戍邊,如遇外寇入侵,則加大征發兵役的力度,征發範圍可以擴大到鄰近郡縣,而主要作戰任務則由中央軍承擔。

  此策的好處顯而易見,因為邊疆鎮戍軍武力有限,中央可以有效扼制封君和封國實力的膨脹,而大秦的主力中央軍因為直接受控於中央,中央牢牢掌控了軍權,導致中央可以憑藉武力牢牢控制地方,加強中央集權。對於普通國人來說,尤其對中土腹地的郡縣來說,一定程度上可以減少兵役的征發,這既有助於國人的安居樂業,也有助於王國經濟的發展。

  如果是守外虛內,採用以攻代守的積極防禦策略呢?很顯然,邊疆鎮戍軍是大秦的絕對主力,封君和封國的實力必然因此而膨脹,更嚴重的是,因為頻繁的對外戰爭,王國的財賦會被大量消耗,國人的兵役會被無度征發,最終不但損害了國力,也損害了中央集權,損害了王國的長治久安。

  從兩種國防策略的利弊上可以看到,中樞明顯傾向於守內虛外,也就是消極防禦的國防策略。

  假如選擇守內虛外的國防策略,就涉及到一個中央軍的建設問題。

  中央軍在內,邊疆戰事爆發,需要馬上趕赴邊疆作戰,這個趕路時間的長短可能直接決定了戰爭的勝負,所以中央軍必須是常備軍,必須時刻處在戰備狀態。如此一來,常備軍的數量就要擴大,職業軍人就要增加。養軍隊需要錢,養一支十萬或者二十萬的常備軍需要多少錢?這個耗費太大,中央財政目前無法承擔。

  中央軍建設實行常備軍制度,就牽涉到了兵役制度。常備軍將士既然是職業軍人,那郡縣徵兵制就不合適了,就要改為募兵制,徵募壯勇為職業軍人。兩種兵役制度並存,那麼中土腹地郡縣的國人所承擔的兵役就大為減少。

  既然國人承擔的兵役減少,那麼國人就因此獲利,既然國人因此獲利,那麼為什麼不能讓他們把獲利部分上繳王國,做為王國養護軍隊的支出?

  由此就牽扯到賦稅制度的改革。

  兵制改革在前,賦稅改革在後,必須先把兵制改革的策略確立下來,然後就可以著手修改賦稅制度了。

  寶鼎仔細看完中樞的書信後,心裡異常窒悶,一股無名怒火更是噴湧而出。

  他想到過變革的艱難,想到過在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中將有一番激烈博弈,但他沒有想到的是,變革的最終承擔者竟然是普通的國人,統治者們為了自身的利益,最終在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中,不但沒有給予國人更多的利益,反而肆無忌憚地吞噬普通國人本來就少的可憐的利益。

  王翦也在沉思。王翦看到的不是普通國人在變革中的利益損失,而是國防策略的選擇,他無法接受守內虛外的國防策略,更無法接受把一支龐大的中央軍放在京畿。此策說白了就是為了中央集權,就是為了實現高度的中央集權,但由此帶來的惡果是中土在未來的南北戰爭中完全處於被動。中央是集權了,但中土的危機也嚴重了,這不符合中土的利益,更不符合本利益集團的利益。

  中央都集權了,在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中挖去了最大的一塊,我們吃什麼喝什麼?尤其賦稅制度的改革,很明顯就是要把財富集中於中央,那損失的不僅僅是普通國人,貴族們的利益同樣受到吞噬,這是絕對不能容忍的事。

  公子扶蘇從儲君和未來帝王的立場思考這個變革方案,倒是理解中樞的想法,不過他現在身在邊陲,看到的是廣袤而蠻荒的疆土,看到的是對中土財富垂涎三尺的北虜諸種,他的想法也就完全不一樣了。消極防禦肯定是錯誤的,大秦必須積極防禦,必須以攻代守,必須殺出長城之外,贏得南北戰爭,否則中土根本就沒有安寧之日,安居樂業長治久安更是白日做夢、痴心妄想。

  寶鼎最終還是沒有忍住心裡的怒氣,一掌拍到了案几上,他想罵,但不知道罵誰好。

  治理一個王國太難了,尤其處在這個大變革時代,不管是君王還是士卿,都看不到未來的路如何走,都是在黑暗中摸索,哪一個不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戰戰兢兢的唯恐一失足成千古恨?

  秦王政統一之後,當真不想與民休養?當真不知道與民休養對一個王國的長治久安意味著什麼?他難道不知道窮兵黷武將給中土帶來可怕的後果?

  他知道,但他沒辦法,在中土剛剛統一百廢待興的時候,在中土歷盡數百年的戰亂終於可以停下來喘口氣的時候,匈奴人從大漠蜂擁而下,他只能傾盡國力去北伐,只能去修長城,開直道,一切都是為了中土的安危,都是想把這個襁褓中的帝國保存下來,救活過來,為此他要集權於中央,要控制軍隊,要把中土的財富集中到一起。

  只有集中中土所有的力量才能拯救中土,這是當時唯一的辦法。秦王政做到了,但中土的生產力有限,中土當時的條件太差,秦王政掏空了中土的血肉,帝國在他死後終於轟然傾覆。

  其實,就算秦王政沒有死,是不是就沒有陳勝吳廣在大澤鄉的揭竿而起?就沒有六國貴族的瘋狂反抗?帝國已經被掏空了,國人的反抗是必然,只不過需要一個契機而已,這與誰在皇帝的位置上沒有任何關係。

  看看當時的南征。王翦率軍渡江之後,是不是橫掃江東?楚國和其他各國的貴族後裔是不是都戰死在江東?如果他們都逃到了南嶺的南方,聯合百越人一起負隅頑抗,甚至不斷反攻江東、江南,秦國怎麼辦?當然只有繼續攻擊。

  屠睢帶著五十萬大軍,分五路南下,難道僅僅就是為了開疆拓土,僅僅就是為了滿足秦王政的個人私慾?這顯然經不起推敲,最好的解釋也就是秦國為了集中力量對付匈奴人,為了避免陷入兩線作戰的窘境,不得不採取的一種戰略。

  再看看當時老秦人和楚系貴族的沒落。統一後分封甚囂塵上,隗狀、王綰和馮劫這些公卿大臣顯然都支持分封功臣,但一旦分封了,貴族們各自忙於掠奪權力和財富,大秦哪來的力量去對抗匈奴人?南北戰爭還怎麼打?所以秦王政非常果斷,以雷霆手段把這些貴族統統趕出了朝堂,趕出了軍隊。

  統一剛剛結束就大舉南征,但統率卻是屠睢、任囂、趙陀這些人,那麼王翦呢?王賁呢?蒙武呢?李信呢?這些功勛卓著的大將都在哪?秦王政為什麼不讓他們率軍南征?秦王政為什麼要放棄他們?為什麼要棄置不用?唯一的解釋就是這些人和秦王政政見不合,是秦王政在朝堂上的政治對手,秦王政不能用,也不敢用。五十萬大軍交給這些人,一旦他們以武力脅迫咸陽,秦王政怎麼辦?

  南征尚未結束,北伐就開始了。秦王政為什麼要兩線作戰?肯定是沒辦法,北方邊疆的形勢已經到了不打不行的地步,否則他斷不至於傾盡國力,斷不至於以吸噬大秦國人的血肉為代價同時進行南征北伐,同時在兩線作戰。

  北伐的統率是誰?是蒙恬,那些老將還是全部棄置不用。打下了河南,奪回了雲中,然後就是遷徙人口屯田,把幾道長城連為一體,期間還有一個大工程,那就是直道。

  直道的修建肯定比北伐要早。直道肯定是為北方戰場而修建,先修到白於山、橫山,這樣就可以支撐秦軍殺進河南之地,佔據河套。然後直道繼續修,修到陰山腳下,又可以幫助秦軍佔據雲中,把匈奴人趕到陰山以北。

  可以肯定的說,直道的修建就是為了北伐,並伴隨著北伐一起北上。直道在南北戰爭中的戰略意義太大了,但勞民傷財,而相比起來,南征北伐對國力的消耗更是驚人。

  如果大秦的統一進程從滅韓開始,那麼統一大戰前後進行了十年。接著就是南征,南征前後有七八年。南征尚未結束,北伐又開始,北伐到大秦滅亡時尚未結束,前後大約有十年。

  從這裡就可以看出大秦帝國為什麼只有短短十五年的國運,為什麼十五年就崩潰了。大秦從統一大戰開始到崩潰的二十五年裡,一直在打仗,而且都是大規模的戰役,以當時大秦的國力,以當時中土的生產力,以統一後百廢待興的局面,大秦能支撐如此長期的大規模的戰爭嗎?

  秦王政是暴君?帝國的文武大臣都是窮兵黷武好大喜功之輩?這顯然沒有說服力,從太史公到後世史學家,都是睜著眼睛說瞎話,讓我們引以為傲的“正史”,讓我們為之自豪的“二十五史”,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污垢。

  秦王政和大秦帝國在成立之初就面對著強悍的匈奴人,當時的匈奴人已經基本上統一大漠,也就剩下一個河西的大月氏,一個遠在東方的東胡人,這兩個強敵對匈奴人已經無法構成威脅,而對匈奴人來說,如其遠征大月氏和東胡,佔領兩塊蠻荒之地,倒不如南下越過長城打中土,搶佔一塊富裕土地。

  匈奴人的選擇沒有錯誤,都是為了生存,所以匈奴人浩浩蕩蕩地南下了。

  大秦崩潰之後是五年的後戰國時代,然後劉邦擊敗了項羽,接著劉邦馬不停蹄,迫不及待地帶著大軍跑到代北阻御匈奴人,差點在白登全軍覆沒。

  秦帝國敗亡到劉邦的白登之戰有多少年?六年,只有六年。六年內,匈奴人就從一個弱小滅族一躍成為控弦幾十萬,差點把大漢皇帝劉邦都殺了的強大民族?

  任何一個民族的崛起都需要時間,匈奴人也是一樣,但太史公也罷,後世的史學家也罷,都故意忽略了這個重點。在他們的筆下,秦王政時代的匈奴人就是一隻土狼,想這麼殺就這麼殺,到了劉邦時代,突然間匈奴人就從一隻土狼變成了雄獅。

  歷史有時候看上去很荒誕,但荒誕的背後隱藏著太史公和後世史學家們的智慧。越是荒誕的歷史,其背後越是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而這個秘密就需要讀史的人去思考,於是迷霧在思考中漸漸散去,突然你就會發現,原來真相距離自己近在咫尺。

  秦王政肯定想在統一後與民休養,讓中土人過上好日子,但匈奴人殺來了,南北戰爭爆發了,中土岌岌可危,秦王政怎麼辦?是選擇拔劍一戰,還是選擇忍辱負重?秦王政的性格決定了他的人生,他選擇了拔劍一戰,他寧願戰死,也絕不忍受屈辱,苟延殘喘。

  秦王政打贏了南北戰爭,但輸掉了帝國,而劉邦在南北戰中輸得很慘,為此他不惜以屈辱的“和親”來換取休養生息的時間,最終他不但保存了帝國,他的子孫後代還打贏了南北戰場。

  今天,歷史的軌跡在寶鼎的引導下逐漸改變,但這種改變僅僅侷限在某個範圍某個區域,而天下大勢,南北大勢,自始至終都沒有任何改變,都在既定的歷史軌跡下飛速前進。大秦帝國終歸要與匈奴人一戰,南北戰爭終究要分出勝負,但帝國的存亡呢?

  歷史上秦王政拒不分封,高度中央集權,這是他打贏南北戰爭的基礎,但這個基礎現在在寶鼎及其所屬利益集團的齊心協力下被改變了,分封已經開始,高度的中央集權制已經難以實現,秦王政是否還能在南北戰爭中贏得勝利?假如他像漢初時期的文帝、景帝一樣,面臨內有諸侯王的對抗、外有匈奴人的壓迫之窘迫,他又將採取何種對策?這種對策對帝國的命運又將產生何種深遠的影響?帝國是不是再一次崩潰?

  寶鼎陷入沉思,怒氣早已不翼而飛。

  他就像秦王政一樣,面臨艱難抉擇,是選擇打贏南北戰爭,還是選擇與民休養長治久安?是守外虛內,還是守內虛外?而之所以出現這種選擇,就是源自寶鼎對歷史的改變。他改變了歷史,但他卻無法掌控歷史軌跡的走向,於是他就被捲進了歷史的洪流,失去了前進的方向。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50
第366章 兵制變革的背後

  軍隊直接關係到王國的存亡,軍制變革容不得任何閃失。

  現在是非常時期,特殊年代,可以名正言順地過度征發兵役,但對國民利益的損害是顯然易見的。戰爭持續的時間越長,國民所承受的損害也就越大,所以軍制改革的目標當然是在保證軍隊武力的基礎上,加速戰爭進程,維護邊疆穩定,以減少國民利益的損害,逐步恢復和增強國力。

  秦王政和咸陽宮的想法是好的,但實際上它的出發點是為了集權,為了控制軍權,為了扼制和削弱封國的實力。假如國防策略定為守內虛外,加強中央常備軍的建設,那麼首當其衝的就是北方鎮戍軍。

  現在代北和燕兩地的軍隊加在一起大約有四十萬,分別來自代北、晉中、河北、中原和燕等地。如果實施新的軍制策略,北方鎮戍改為消極防禦,那麼咸陽就可以以擴建中央常備軍為藉口,把中原、河北甚至晉中的軍隊調離邊疆。如此一來,北方鎮戍軍的數量大大減少,寶鼎實力大減,也就無法以武力脅逼咸陽,也就無法主導國策變革的走向。未來,整個北部邊疆的封國不論有幾個,都會因為此策的綁縛,很難發展自己的實力,實力不夠也就無法與咸陽形成對抗,只能乖乖的聽命於中央。

  中央利用此策的確控制了軍權和軍隊,達到了集權的目的,牢牢控制了封國,但它是以國防上的消極防禦為代價,而以目前和未來的南北大勢來預測,消極防禦必然導致匈奴人的頻繁入侵,導致南北戰爭陷入長期的僵持狀態。可以預見,中央軍為此不得不頻繁北上作戰,而頻繁的戰爭將嚴重損耗大秦的國力,大秦必將因此陷入深重危機,一旦國內矛盾集聚到一定程度,轟然爆發,大秦也就難逃崩潰敗亡之禍了。

  趙高和朱英先後看完這封信。兩人神情凝重,心如重鉛。咸陽的反擊太過凌厲,這邊剛剛建立大秦第一個封國,那邊就開始兵制改革,試圖削弱和扼制武烈侯的軍權,阻止武烈侯繼續以武力脅逼咸陽進行國策變革。烽煙再起,如何應對?

  “必須阻止咸陽。”趙高打破了沉默,“北方戰局擺在這裡。匈奴人步步緊逼,我們在代北戰場完全處於被動。燕南戰場還有連番苦戰。燕王喜和燕軍主力都逃到了遼西,我們的對手依舊還有反擊之力。雖然我們已經攻佔了薊城,拿下了督亢,但即便加上上谷郡,我們所佔據的土地也不足整個燕國國土的三成。北方戰場在未來幾年只有維持之力,若想徹底扭轉被動局面,咸陽必須給北方戰場提供充足的錢糧和武器,但這顯然不現實。”

  寶鼎、王翦和公子扶蘇齊齊望向趙高,認真聆聽。

  “咸陽不是不知道北方戰場的困難,咸陽之所以答應實施封國製,其實也是考慮到了北方戰場的困窘局面,但突然間,咸陽要改革兵制,其目的卻是為了控制軍隊,為了從北方戰場上調離軍隊。”趙高不敢說咸陽要扼制封國,要削弱武烈侯的軍權,只好避重就輕,“北方戰場能維持今日局面,完全是依靠這四十萬將士的廝殺,假如有一半軍隊調離北方戰場,形勢必將急轉直下,北方戰局必定岌岌可危。”

  趙高苦笑搖頭,沒有再說下去了。再說下去就是代北如果丟了,燕南如果丟了,前期戰果全部喪失,武烈侯和公子扶蘇,還有諸軍統率,恐怕都要遭受重創。咸陽可不會承擔失敗的責任,他們會一推了之。

  “事情還沒有那麼嚴重。”朱英指指案几上的書信,“咸陽只是來信徵詢,兵制改革不過是提上了日程,還沒有拿出草案,我們還有足夠的時間,但咸陽的意思很明確,今日武烈侯掌控四十萬大軍,已經威脅到了咸陽。”朱英看了寶鼎一眼,猶豫了片刻,又繼續說道,“這種威脅不僅僅讓咸陽宮寢食不安,朝堂上的文武大臣們也是心驚膽顫,所以兵制改革的方向雖然難以確定,甚至於在統一之後可能都確定不下來,但既然開始了爭論,那顯然就是有目的。”

  目的是什麼?當然是削弱武烈侯的實力,扼制武烈侯的兵權,也就是說,咸陽既然在封國製上妥協了,那麼武烈侯在兵制改革上也要做出妥協,至於如何妥協,妥協多少,那就是武烈侯的事情了。

  在坐幾個人都知道武烈侯已經打算妥協了,也就是讓王翦、羌廆、楊端和等人陸續離開軍隊。這個妥協之策看上去是有利於咸陽控制軍隊,但實際上更有利於武烈侯控制軍隊。

  王翦等人離開軍隊,真正的目的是扼制因為封國製所帶來的宗室和異姓貴族尤其是異姓功臣之間的矛盾,強行壓制這些貴族對權力和財富再分配方案的不滿。這些人的離去導致寶鼎對軍隊的控制力更強了,宗室把持了軍權,秦王政和咸陽宮也就敢於進一步推行封國製。

  然而,正是因為武烈侯對軍隊的控制力更強了,他對咸陽的威脅也就更大了,他也就可以以更強大的武力去脅逼咸陽,主導國策的變革方向,從而為所屬利益集團謀取更大的利益,比如土地私有化和貴族世襲,甚至最後演變為封國製的擴大化,功臣分封。這就是以退為進之策啊。

  咸陽當然要防患於未然,要阻止武烈侯“以退為進”,要逼迫武烈侯做出更大的更具實際意義的妥協。

  朱英追隨春申君很多年,為春申君出謀劃策,對這種權力博弈看得比較透徹,所以他看到了咸陽討論兵制改革的真正目的,而趙高沒有看出來,他的政治經驗和博弈水平與朱英相比,還是有很大的距離。

  公子扶蘇同樣沒有理解咸陽的意圖,所以他不假思索地問道,“目的是什麼?”

  朱英看看神色憂鬱的寶鼎,又看看面如止水的王翦,想了片刻,說道,“武烈侯為了從根本上扭轉北方戰局,實施了遷徙人口和墾荒屯田之策,後來又提出了修築直道之策。從這三策可以看出來,武烈侯在北疆實行的主動防禦策略,是要守外虛內。守外虛內就要在北疆屯駐大軍,要主動出擊。武烈侯手握幾十萬大軍,而且掌控戰場指揮權,這對咸陽的威脅之大可想而知。”

  “從目前形勢來說,武烈侯可以借助北方戰局,借助中原危機,以武力脅逼咸陽主導國策變革。北方戰局受制於財賦不足,短期內根本沒有扭轉的可能,而中原危機隨時會爆發。中原危機一爆發,咸陽就要指望北方戰場上的軍隊去支援,如此武烈侯就有了脅逼咸陽的本錢,咸陽因此被武烈侯所掣肘,不得不一次次妥協。”

  “咸陽太被動了,而要扭轉這種被動局面,最有效的辦法就是馬上進行中原決戰,吞滅秦楚韓魏,完成中土的統一。中土統一了,中原危機不存在了,武烈侯還拿什麼脅迫咸陽?”

  “武烈侯要主導國策變革的方向,必然要維持這種局面,而咸陽當然要反擊,所以咸陽開始討論兵制變革,而討論的重點就是國防策略,這直接擊中了武烈侯的要害。”

  朱英看看眾人,目光停留在公子扶蘇的臉上,“咸陽的目的只有一個,逼著武烈侯馬上進行中原決戰。”

  公子扶蘇恍然大悟。中原決戰打贏了,咸陽就此掌控國策變革的主導權;打輸了,武烈侯失去一切。

  咸陽在錢糧上控制北方戰場,制約武烈侯,而武烈侯則利用中原危機反制咸陽。現在武烈侯正在想方設法讓北方戰場實現糧食自給,增加財賦,打算擺脫咸陽的制約,以便始終控制形勢的發展,牢牢掌控國策變革的主導權,咸陽則想方設法從北方戰場上抽調大軍南下,試圖盡快展開中原決戰,完成中土的統一,繼而掌控一切。

  所謂兵制改革,所謂國防策略的爭論,其實就是秦王政和武烈侯在爭奪國策變革的主導權,爭奪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權。

  大帳內再度陷入沉默。

  此事牽扯到秦王政和武烈侯之間的博弈,秦王政的劍已經刺向武烈侯,武烈侯必然要還擊,此刻即便是王翦,也不敢輕易拿出什麼建議。

  公子扶蘇躊躇良久,說道,“叔父,你與父王有十年之約,中原決戰遲早都要打。遲打不如早打,時間拖得越久,對我們越不利。”

  寶鼎嘆了口氣,衝著趙高做了個手勢。趙高心領神會,把一副天下形勢圖鋪在了案几上。還是那副畫有三個血色箭頭的形勢圖,只不過這幅地圖是精簡版。

  “中原決戰並沒有我們想像的簡單。”寶鼎說道,“姑且說我們一戰而勝,我們攻佔了臨淄,攻佔了壽春,接下來呢?”

  接下來就是渡江作戰,殺到江東,殺到吳越之地。楚國貴族是不是就在吳越繳械投降了?六國逃亡貴族是不是就此放棄抵抗了?不是,他們會繼續逃,逃到更加遙遠的嶺南負隅頑抗。秦軍是不是尾隨追擊?如果不追擊,江東、江南從此戰火不斷,所以肯定要追擊,殺進嶺南。嶺南地形複雜,路途遙遠,秦軍勞師遠征,其困難之大,對國力的損耗之大可想而知。一旦秦軍陷入嶺南戰場,北方匈奴人再南下入侵,形勢就對大秦就十分不利了,必定難逃兩線作戰之窘境。

  當初實施西南策略,開拓西南之地,就是為了防止秦軍陷入嶺南苦戰。如今南嶺大渠尚未開鑿完成,西南之地尚未開拓,對楚國尚未完成包圍,大秦是否有必要急於進行中原決戰?

  再看北方戰場。匈奴人為什麼急於攻佔代北?很明顯,匈奴人想乘著中土諸侯爭霸,中土大亂之際,殺進中土擄掠財富,以便幫助自己完成最後的統一。

  匈奴人基本上統一了大漠,現在無論是打河西大月氏,還是進入遙遠的東北打東胡,都是為了鞏固大漠的統一而進行的主動防禦。假如匈奴人攻佔了河西,又徹底征服了東胡,那麼匈奴人在戰略上就對中土形成了絕對優勢,匈奴人可以調集幾十萬控弦騎士從東中西三個方向入侵中土。

  中土統一,北方疆域長達萬里,大秦需要多少鎮戍軍?假如那時秦軍主力正在嶺南苦戰,北方疆域如何防守?

  為避免大秦在統一大戰的最關鍵時刻陷入兩線作戰的困境,導致統一大業功虧一簣,所以現在就必須在戰略上做出調整,也就是說,暫緩中原決戰,而是把力量放在實施西南策略和代北策略上。

  西南策略的核心就是南嶺大渠。這條大渠再有一兩年時間就可以完成,完成之後秦軍就可以翻越南嶺開拓西南蠻荒之地,繼而對楚國形成包圍。

  代北策略的核心就是墾荒屯田。代北的墾荒屯田剛剛開始,沒有三五年時間看不到成效。只待墾荒屯田有了成效,代北的糧食危機得到有效緩解,那麼代北大軍馬上就可以開始主動攻擊,殺到雲中,殺到陰山腳下,把匈奴人趕到陰山以北。代北大軍佔據雲中,有了陰山、長城和大河之險隘,完全可以確保代北的安全。代北安全了,軍隊和糧食都可以保證鎮戍需要了,那麼即使西南策略沒有完成,即使我們在中原決戰中受挫,我們也不至於陷入兩線作戰的困境。

  總而言之一句話,統一前後大秦國力窮竭,無法支撐兩線作戰,統一大業隨時都有崩潰的危險,所以為了確保統一大業,確保大秦的長治久安,就必須杜絕秦軍陷入兩線作戰的窘境,為此就必須在統一大業完成之前,先行完成西南策略和代北策略。

  寧願把統一大業完成的時間向後延遲,也不願意為了統一而把大秦拖進敗亡的深淵。

  寶鼎的理由很充足,公子扶蘇有了這些年的征伐經歷,對此完全接受。王翦、趙高和朱英當然完全支持。

  然而,他們處在同一個利益集團,他們又常年征戰在前線,他們對天下大勢的理解、對統一大業進程的理解,與秦王政、與那些坐在朝堂上想當然的、高談闊論、誇誇其談的公卿大臣們完全是兩回事。

  寶鼎穿越而來,他知道秦國崩潰的原因和秦軍在統一後陷入常年的兩線作戰有直接關係,所以他能拿出對策,然後一遍遍地去說服大秦君臣,而前線的軍政官長們親眼看到了匈奴人的強悍、北方的貧瘠和遠征作戰對國力損耗的巨大,所以他們逐漸接受了寶鼎的想法,理解了他拿出來的戰略並給予支持。

  秦王政、咸陽宮和高居廟堂的士卿貴族們卻對匈奴人不屑一顧,即使他們耗盡國力修建了長城,他們依舊無視北虜人的逐漸強大這一事實。

  過去昭襄王和武安君時代,秦軍所向披靡,現在秦王政時代,秦軍雖然不能說所向披靡,但先後摧毀了韓魏趙燕四國,這是空前的戰績,這個戰績足以與先輩比肩。接連摧毀了四個諸侯國,佔據了大量的土地,獲得了大量的人口,大秦國力的增長不過是時間問題,所以他們認為只要傾盡國力,中原決戰肯定打得贏,齊楚兩個諸侯國根本不是秦軍的對手,統一大業已經唾手可得。至於六國貴族餘孽的抵抗,至於南方的百越人,北方的匈奴人,在他們的眼裡更是無足輕重,談笑間就可以讓他們灰飛煙滅。

  當然,更重要的是統一後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是利益之爭,而這些東西驅使他們全身心地投入到權力博弈。咸陽並沒有多少人真正去理解寶鼎的戰略,去關注大秦統一前後可能會遇到的一系列困難。

  不過實事求是地說,這也很正常,搞政治的不同於打仗的,對於政客來說,戰爭是為政治而服務,軍隊不過是他們實現政治目的的工具,在他們眼裡只有利益,不遺餘力地掠奪長遠利益和短期利益。他們也可以說是為了王國的利益,為了王國的存亡,但王國的利益一旦被他們置於集團利益、個人利益之下,那距離王國的敗亡也就不遠了。

  這個時代的大秦貴族們,偏偏就是把集團利益和個人利益凌駕於王國利益之上的一幫政客,他們雖然不斷地標榜自己對王國和君王的絕對忠誠,但李斯和他的追隨者們用自己的背叛來證明,用帝國的敗亡來證明,他們自始至終都是一幫自私自利的政客。

  寶鼎衝著王翦躬身為禮。

  “我需要上將軍返回咸陽,向大王和中樞呈述我所說的一切。”寶鼎的神情很堅決,眼神卻非常苦澀,做事難,做大事更難,改變歷史逆天而行更是難於登天。

  “我一次次向大王和中樞闡述西南和代北策略,一次次向他們分析和預測統一前後的困難,但大王和中樞顯然並沒有真正的理解。”寶鼎說道,“未來三年內,我不同意進行中原決戰。”

  王翦微微點頭,“這就是你的條件?”

  寶鼎嘆了口氣,“如果大王和中樞一定要在三年內進行中原決戰,我不會同意,我也不會去中原戰場。”

  “軍隊呢?你手上可有四十萬大軍。”

  寶鼎閉上眼睛,再度深嘆,“或許,我可以做出一定的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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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7章 又是深秋

  寶鼎和王翦上奏,闡述他們對兵制變革的看法。

  寶鼎是北方戰場的最高軍政統率,而王翦是大秦的上將軍,是北方戰場上所有軍隊的最高統率。兵制改革關係到軍隊建設,王翦這時候理所當然應該返回咸陽參與兵制變革的討論和具體方案的擬制。

  春暖花開之際,秦王政以此為由,調上將軍王翦回京。

  緊接著就是一連串的人事調動和任命,其範圍牽涉到河北、代北和燕三地的軍政官長和北方軍隊的諸軍統率。

  寶鼎的職權也做了調整,以太傅領代北、燕兩地軍政大權,咸陽宮把河北的軍政大權收了回去。

  公子扶蘇領封國,掌封國軍政大權。秦王政下令,凡燕國郡縣皆屬長平侯公子扶蘇之封國。目前公子扶蘇實際擁有的郡縣只有一個廣陽郡,外加薊城及其周邊地區,不過這兩塊地方都是燕國的富裕之地,靠督亢的糧食足以養活鎮戍軍。

  燕地有十五萬軍隊,楊端和、章邯、李信各領一軍,其任務是在確保封國安全的基礎上,向遼西展開攻擊,一方面擊殺燕國殘餘,一方面佔領更多的土地。

  代北有二十五萬軍隊,司馬尚、羌廆、王賁、蒙恬、辛勝各領一軍,其任務是確保雁門、代和上谷三地的安全,並伺機向雲中發動攻擊。

  中土迎來了幾個月的平靜日子。

  代北無戰事,燕地開始了春耕,河北形勢漸趨穩定,中原依舊是處於緊張的對峙之中,江南則全力以赴開鑿南嶺大渠,工程已經完成了一半以上。

  中土人的目光都放在咸陽,各國使者的身影也在咸陽城中往來穿梭。

  秦國已經基本穩住了北方形勢,接下來咸陽肯定要決戰於中原,這從咸陽激烈討論兵制改革就能窺見一斑。

  疆土大了,邊疆遙遠了,需要更多的鎮戍軍固守邊疆和穩定新佔領土,這導致大秦四十萬大軍都在北方戰場上。四十萬大軍裡,除了代北人外,其餘大部分將士來自大秦本土,還有一小部分來自中原。

  河北因為大饑荒和兩次轉徙,人口數量銳減,在加上趙人對秦國的仇恨,未來幾年內在河北徵兵上戰場的可能性很小,河北人的兵役使用主要還是在運輸糧草、修建城垣和道路等方面。燕南之地剛剛征服,而燕王喜還在遼西遼東頑強堅持,這種情況下,燕南之地的兵役征發也主要集中在後勤,而不會把燕人推上戰場。

  這樣一來,秦國在未來幾年內,軍隊數量的增加非常有限。扣除北方戰場上的四十萬大軍,戍守隴西、北地和上郡長城一線的鎮戍軍,江南鎮戍軍,咸陽能投到中原戰場上的只有關中、中原、東南和巴蜀四地的軍隊,其總兵力不超過二十萬。

  巴蜀、東南兩地的軍隊不能輕易調動,他們處在中原和江南之間,對兩地都可以起到支援作用,一旦進入中原戰場,江南則獨木難支,岌岌可危。

  關中的中央衛戍軍不到迫不得已的時候不能動。藍田大營現在基本上形同虛設,兵力極其有限。藍田大營的主力前幾年隨同武烈侯進入中原作戰,後來成為中原常備軍的主要組成部分,現在都在北方戰場。

  大秦本土軍隊的主力基本上都在北方戰場,造成的問題不僅僅是咸陽在兵力調度上捉襟見肘,更嚴重的問題是造成了本土兵役的無度征發,讓本土國人的生活越來越艱難。

  這個時代的生產力有限,兵農一體,士卒們既是勇士,也是農夫。不打仗的時候兵役征發有限,以保證農耕,打仗的時候則全民征發,仗打完了就馬上回家種地。服兵役期間,士卒們的日常開度都是由家庭供給。家裡缺了一個勞動力,收入減少,這種情況下還要供養其在打仗期間的日常開度,對家庭生活的影響可想而知。假如家裡有三四個勞動力,父子幾個都上戰場,這個家庭基本上破產。立功了有獎賞,死了有撫卹,但事實上這種好事只有很少數人能夠享受到,大部分普通士卒都是空手而歸,死了的只有自怨倒霉了。

  過去疆域小,戰場在千里之外,打完了就可以回家繼續種地。現在不行了,戰場在數千里之外,邊疆也在數千里之外,戰爭也是連續不斷,很多大秦本土將士已經幾年沒有回家了。可以想像一下,現在大秦本土國人所承擔的徭役之重,生活之艱難,所付出的代價之大,也可以想像到他們對戰爭的痛恨,對君王貴族們的怨恨,對未來的絕望,一旦對親人的無限思念轉化為對王國的無限憤懣,那麼王國必將陷入深重危機。

  地方官府看到了危機,秦王政和中樞也看到了危機,所以統一進程必須加快,所以中原大戰必須馬上打,這就是兵制修改被提上日程並展開激烈爭論的重要原因。

  統一進程到了這一步,尤其是遠征燕國,更多的大秦軍隊進入遙遠的戰場以後,各種各樣的問題、矛盾、危機一起爆發了,國策和制度已經無法適應新形勢的發展,必須改,而且還要盡快改,否則必將影響或阻礙統一大業,甚至有可能讓統一大業功虧一簣。

  咸陽面臨兩個選擇。

  一是放慢統一進程的速度,在維持當前中土諸侯格局的情況下,進行國策和制度上的一系列修改和調整,解決問題,緩和矛盾,化解危機,同時蓄積實力,厚積而薄發,最終一舉擊敗關東諸侯國,統一天下。

  此策最大的弊端就是誰也無法確定大秦能否在最短時間內完成國策和制度的變革。從當前咸陽政局和朝堂上的激烈矛盾來說,難度非常非常大,而國策和制度上的變革牽一髮而動全身,甚至動搖王國根本,稍有不慎,不要說解決問題了,反而會催生更大的矛盾和危機,最終變革失敗,統一進程可能就此中斷,更嚴重的情況下很可能把前期戰果盡數丟失。

  變革是個長期的,需要摸索和實踐,需要不斷妥協的過程,不存在一蹴而就的可能,但中土大勢瞬息萬變,尤其在統一進程已經進行到關鍵時刻,誰會給你變革的時間?誰會給你變革的環境?所以咸陽只有選擇第二個辦法,那就是加速統一進程的速度,先摧毀中土諸侯,先把中土統一了,先獲得變革的環境和條件,然後再去變革。

  爭論的焦點就在這裡,是先完成統一,還是先變革?

  秦王政從實際出發,從眼前利益出發,堅持先完成統一大業。

  武烈侯公子寶鼎則從對未來的預測,從大秦的長治久安出發,堅持先變革。

  中樞大臣也分成了兩派,一派支持秦王政,一派支持武烈侯,但複雜的是,武烈侯所屬的利益集團在此事上持有不同觀點,像右丞相隗狀、少府王戊,甚至駟車庶長公子豹、內史公子成等人也支持秦王政,強烈要求進行中原決戰。在地方軍政官員中,像中原、河北、東南等地的軍政官長們也紛紛上奏,懇請咸陽馬上進行中原大戰。

  中土統一就在眼前,唾手可得,而中土統一帶來的利益太大了。在這個時代,在這個時刻,有幾個上位者能像武烈侯一樣看到未來,看到其中所蘊含的可怕危機?

  王翦回到咸陽後,在內外廷反覆闡述武烈侯公子寶鼎對統一前後中土大勢的分析和預測,堅決反對馬上傾盡國力進行中原決戰。

  然而,中原的富饒,齊國的富裕,楚國的江淮糧倉,讓咸陽垂涎三尺。在秦王政和大部分士卿貴族看來,只要取得中原決戰的勝利,摧毀齊楚兩國,大秦的國力就會飆升,大秦當前所面臨的大部分問題、矛盾和危機都能得到有效解決。

  西南策略、代北策略能給大秦帶來什麼?蠻荒之地,鳥不拉屎的地方,即便拿到手了又能解決什麼問題?代北、遼西、遼東、西南等疆域的佔領和開拓只會讓大秦陷入更深重的危機,只會讓大秦喪失統一中土的機會。

  王翦沒有回來的時候咸陽各方勢力之間因為利益上的衝突倒是爭論不休,現在王翦回來了,把武烈侯及其支持者的觀點闡述之後,反而適得其反,反而讓咸陽在此策上逐漸形成了統一,馬上進行中原決戰的呼聲反而是越來越大。

  武烈侯得到消息,心情沉重。

  秦王政和中樞的觀點事實上也沒有錯誤。從大秦目前的國力,從中土目前的局勢來說,讓咸陽暫緩攻擊中原,暫緩統一中土,集中力量進行國策變革,同時完成代北策略和西南策略,顯然不現實。

  這基本上就是本末倒置。現在是統一重要還是開拓邊疆重要?有限的國力是用在統一戰場上重要還是用在蠻荒之地重要?取得中原決戰的勝利,摧毀齊楚兩國,帶來的不僅僅是統一大業,還包括富饒的土地和源源不斷的財富。相反,開拓邊疆,除了損耗國力還是損耗國力,對現在的大秦沒有任何好處。

  中土不統一,沒有超強的國力,拿什麼去鎮戍邊疆?拿什麼去開拓邊疆?

  秦王政和中樞需要統一的功業,更需要財富去緩解大秦所面臨的一系列危機,他們迫切需要進行中原決戰,而寶鼎和北疆統率們在此事上的目光未免過於“長遠”了,他們沒有站在秦王政和中樞的角度考慮他們所面臨的巨大壓力,只是一味地從國防戰略角度,從軍事角度去考慮,結果適得其反,沒有達到預期目的。

  秦王政和中樞不是穿越者,他們只看到大秦國民目前已經難以承受戰爭所到來的巨大傷害,他們必須馬上解決當前的危機,至於中土統一後的事情,他們目前無暇考慮,即便做長遠打算,他們也有信心在獲得整個中土的財富之後,大秦軍隊有實力在南北邊疆同時陷入更大規模的戰爭的情況下獲得勝利,他們對外虜不屑一顧,他們認為南北邊疆的戰爭規模絕對沒有統一戰爭的規模大。

  正是因為這種認識上的錯誤,導致統一後的戰爭讓國民們不堪重負,最終讓帝國一夜間轟然傾覆。這能歸罪於秦王政和大秦的文武大臣們嗎?他們在這個時代,這個時刻,怎麼可能會想到匈奴人也在這一刻崛起強大並成為中土最大的敵人?

  寶鼎堅持自己的觀點,他反覆思考,權衡,還是認為自己的策略是正確的,雖然咸陽方面在兵制改革的大原則上、在統一的進程上正取得一致,自己所承受的壓力將越來越大,但他不想退卻,更不想妥協,他要堅持到底。

  四月,寶鼎在代北戰場發動了主動攻擊,司馬尚帶著騎軍出無窮之門,與匈奴人爭奪鴻雁海的控制權,從戰場的側翼威脅大黑河和金河山一線。

  匈奴人的大軍一部分進入閃電河一帶,向東胡人發動攻擊,其主力依舊在代北戰場上虎視眈眈。秦軍的主動攻擊讓匈奴人非常惱火,於是雁門的蒼頭河、平城一帶戰火再起。

  寶鼎的意圖很明確,在戰場的側翼以騎軍騷擾匈奴人,迫使匈奴人在正面戰場上發動強攻,以自己的長處打擊敵人的短處,消耗敵人。

  與此同時,燕南戰場也開始了攻擊。

  公子扶蘇遵照寶鼎的命令,派遣李信率精銳主力向遼西方向攻擊。秦軍一路攻城拔寨,燕軍則一路後撤,試圖誘敵深入,但燕軍士氣低迷,有將領暗中投降秦軍,洩漏了軍事機密。李信隨即率軍長途奔襲,給了燕軍以重創。

  盛夏來臨。

  河北糧食豐收。變相的土地私有化終於初見成效,讓河北迅速從大饑荒的重創中恢復了過來。

  督亢糧食豐收。去年底,寶鼎逼迫王翦發動攻燕大戰,這一刻其好處終於體現了出來。督亢的糧食不但可以幫助代北,還可以幫助更多的軍隊遠征遼西。夏糧收割後,章邯隨即率五萬大軍趕赴遼西戰場支援李信。

  代北的墾荒屯田有了成果。去年的墾荒是在非常困難的情況下實施的,播種的土地有限,但這些播種的土地都收穫了糧食,這足以說明在代北實施墾荒屯田是可行的,只要播種的土地足夠多,耕種技術和灌溉設施都能跟得上,那麼代北不但可以養活自己,還可以給軍隊提供一定數量的糧食。有了這些自產的糧食,再加上咸陽方面的支援,代北大軍完全有能力長途遠征。

  墾荒屯田結出了果實,代北人的信心有了。在過去的幾個月裡,寶鼎對墾荒常抓不懈,開墾的土地非常多,造成夏種的土地面積大為增加,但因為受制於諸種部落的抵制情緒以及轉徙人口對生存空間的爭奪,另外各方面的支援不足,代北又戰事頻繁,導致屯田的速度相當慢,距離沃野數百里的目標還差得太遠。

  寶鼎這一系列的舉措讓咸陽也加快了控制軍隊的步伐。

  河北土地私有化已經既成事實,咸陽權貴,豪門巨賈都從中受利,王國和地方也從中受益,民眾也從中受益,但它違背了大秦的土地制度,需要有人出面承擔責任。

  也在盛夏時分,王翦以年老體衰身體不適為由,請辭上將軍一職,告老還鄉。

  誰來出任大秦的上將軍?

  兵制改革就此啟動。秦王政一口氣封了五個上將軍。蒙武以上將軍職統領中原大軍。楊端和以上將軍職統領東南軍隊,包括東南水師。羌廆以上將軍職統領隴西、北地兩地鎮戍軍。司馬尚以上將軍職統領代北軍隊,蒙恬副之。馮毋擇以上將軍職統領燕南軍隊,李信副之。

  秦王政手段犀利,先從北方戰場召回王翦,接著又把楊端和和羌廆從寶鼎的身邊調走,然後把北方戰場上的大軍一分為二,讓馮毋擇、蒙恬在兩支大軍裡各領一半軍隊,這樣一來就大大削弱了寶鼎對軍隊的控制力。

  寶鼎不為所動,向秦王政和中樞奏請,在代北和江南建封國。

  不久秦王政下令,封公子高為長沙侯,領江南之地為封國。公子將閭為代侯,領雁門、代郡為封國。

  草原雨季到了,代北停戰。

  李信、章邯在燕南戰場上取得勝利,他們攻佔了遼西重鎮令支城。太子丹戰死,燕王喜率殘兵逃亡遼東。

  秦軍沒有能力遠征遼東,攻佔距離薊城八百里之外的令支城已經是極限,再想往前攻擊,糧草輜重就無法供應了。

  燕南大捷,李信、章邯受到封賞。

  又是深秋。

  河北再獲豐收。督亢也是穀物滿倉。代北屯田再結碩果,平城的軍屯和代城的民屯基本成功,但距離自給的目標還有很大的差距。

  寶鼎向咸陽、河北和東南等地求援,希望得到種子、農具等各方面的支援,加大墾荒的速度和面積,以便在明年的夏收中贏得更大的豐收。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50
第368章 咸陽的妥協

  秦王政來信,徵詢寶鼎對中土大勢和統一進程的看法,其意思很明顯,咸陽打算發動中原決戰了。

  中原決戰需要從北方戰場調兵,從北方戰場調兵的前提是北方形勢要穩定,代北戰場要能阻御匈奴人,燕南戰場要能壓制燕國殘餘。今李信率軍攻佔遼西重鎮令支,斬殺太子丹,迫使燕王喜和燕國殘餘軍隊不得不逃奔遼東,基本上可以確保燕南戰場的暫時穩定,咸陽已經具備從北方戰場抽調主力南下作戰的條件。

  從財賦上來說,自從去年重建韓魏形成中原的對峙局面後,大秦除了代北外,其他地區都已經有了一年半的修整時間,各地糧食喜獲豐收,而新農具的推廣和普及也使得關中、東南和巴蜀三個重要糧食產區的糧食產量都有了一定程度的增加。因為各諸侯國都在竭盡全力進行備戰,商貿也形成了一個高潮,各國之間的回易量猛增。各國巨賈看好大秦的實力,紛紛把資產轉移到咸陽、宛城和洛陽等地,使得大秦的工商業獲得了一次難得的發展機遇。

  按照秦王政和中樞的設想,如果明年夏天發動中原大戰,那大秦就得到了整整兩年的休養時間,大秦完全有實力與齊楚兩國進行一場決定中土命運的大戰。

  秦王政在信中反覆講述了年復一年的戰爭對大秦國力和國人所造成的巨大損傷,朝野上下的矛盾已經非常激烈,中樞承受著重壓,所以中原決戰必須馬上進行,中土必須馬上統一,一旦中土戰爭結束,王國和國人所承受的苦難也就到頭了,當前所面臨的一系列困難和矛盾都將迅速得到解決。

  寶鼎回書秦王政,懇請延緩中原決戰的時間。再等待兩年時間,等到代北屯田有成,等到南嶺大渠開鑿完成,等到秦軍在北方戰場徹底贏得主動權,等到北部邊陲兩個封國能夠徹底穩住局面,等到北方戰場上可以抽調三十萬左右的主力南下作戰的時候,大秦的實力就更強大了,在中原決戰中的勝算也將超過六到七成以上,有極大的把握一戰決勝負。

  寶鼎在巨大的壓力下,也不得不做出了一定的讓步。

  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裡,從秦王政到中樞大臣,從蓼園巨賈到身邊屬吏,大家都紛紛勸諫,希望寶鼎能正視現實困難,能充分考慮到統一之後的利益分配事實上是有利於所有階層的,尤其有利於那些正飽受戰爭煎熬的普通國人。

  北方戰局的發展控制在寶鼎手中,只要寶鼎發揮其才能,穩定北方局面應該沒有太大難度。

  此刻大家都在統一所帶來的巨大利益面前迷失了,他們只看到眼前的利益,而有意忽視了長遠利益。

  寶鼎也沒有絕對把握說自己的觀點就一定正確。代北策略和西南策略的完成需要時間,少則三五年,多則七八年,而在這麼長的時間裡,大秦在發展,其他諸侯國也在發展,假如大秦在發展過程中出現問題,遭受挫折,那將來鹿死誰手就不得而知了。

  寶鼎的讓步讓咸陽鬆了口氣。

  目前的大形勢雖然對寶鼎及其支持者不利,但寶鼎本人的才能已經被諸多事實所證明,目前國策變革的大方向其實就在他所擬制的變革框架裡,秦王政和中樞還是非常重視寶鼎的意見。

  從寶鼎返回咸陽的那一刻開始,寶鼎就在大一統的基礎上提出了一系列變革原則,對中土統一進程也做出了很多預測。現在回頭看看,很多事情都給他說中了,也預測到了,這就是才能,不佩服不行。雖然秦王政和中樞一直認為寶鼎在干涉國政,但正因為寶鼎的干涉,統一進程才大大加快,統一大業也近在咫尺,而潛藏其中的諸多矛盾和危機也因為提前拿出了對策而得以有效緩解。

  假如寶鼎一定要和咸陽對抗到底,憑藉寶鼎的才能,有無數的辦法阻擾中原決戰,到那時,誰敢保證中原決戰一定會取得勝利?

  另外還有更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寶鼎本人的實力已經非常強悍。緊緊追隨他的老秦人遍佈朝堂和軍隊,追隨他的蓼園系的巨商富賈現在也已成長為一股足以影響到大秦國政的勢力。假如寶鼎走到咸陽的對立面,老秦人和巨商富賈即使不同意寶鼎的策略,也不得不鼎力支持。大家的利益捆綁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沒辦法的事。

  秦王政和咸陽宮看到寶鼎鬆了口,馬上再接再勵,決定在土地制度上進行改革。

  王翦承擔了河北土地私有化的罪責,告老還鄉了,但河北農耕的迅速恢復,河北迅速從大饑荒的打擊中恢復過來,土地私有化還是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這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計口授田”制度是源於土地和人口之間的矛盾,土地少,人口多,計口授田就可以確保人人有田耕,確保王國能收到田租。田租是按人頭收的,如果不能耕者有其田,王國如何收取田租?

  現在形勢變了。大秦疆土大了,田地多了,而可授田的人口少了。之所以可授田的人口少了,一則是因為戰爭和災禍的持續消耗,死亡的人太多;二則是戰爭導致戰敗國的貴族富豪失去土地,大量的戰敗國普通國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也失去了土地,最終不得不淪為閭左貧賤,成為僱農或者佃農,還有就是大量的戰俘尤其是老弱病殘直接轉化為了奴隸,這些人都沒有資格“授田”。

  土地多了,可授田人口少了,那麼戰勝國自然會把多出來的土地封賞功臣勇士,如此一來,即便是普通士卒,假如機遇好,遇到像滅亡諸侯國這樣的大功勞,也能從中分一杯羹,也能獲得授田的封賞。

  實際執行中,這種封賞會變成戰勝國功臣對戰敗國財富的瘋狂掠奪,於是土地自然要集中到少數人手中。這個少數人可以理解為大秦的權貴士卿,也可以理解為大秦國人。中土的統一實際上就是大秦瓜分六國諸侯財富的一場盛宴,只要是大秦國人(這個國人不是閭左貧賤和奴隸),必能從中獲利,只不過獲利有大小而已。

  河北是大秦土地私有化的開始。其實早在佔據中原的時候,寶鼎就已經變相地買賣土地了,不過那時候僧多粥少,寶鼎主要照顧自己人,土地私有化的表現尚不明顯。現在燕國富饒的督亢糧區的土地也已經被大秦人瓜分一盡。將來齊楚兩國大片大片的土地都將成為大秦人的囊中之物。所以咸陽面對這一新形勢,根本無法繼續執行原有的土地制度。土地制度必須馬上改,否則肯定要影響到大秦的賦稅。

  大秦賦稅是按人頭收取,不是以田畝收取,因此人口是至關重要的因素。大秦每佔領一地,先統計人口,登記造冊,這是收取賦稅的依據和基礎,而大秦權貴富豪每佔領一地,先行掠奪土地,接著便掠奪奴隸,收攏貧賤者為僱農、佃農。

  大秦律法按照貴族的等級制度,嚴格規定了所享有的奴隸人數,這是為了確保王國有足夠的可以徵收賦稅的人口,但到了這一非常時期,律法的執行力度大打折扣,違規佔據土地和擁有奴隸數量的權貴士卿比比皆是。咸陽沒有精力管,也沒有足夠的人手管,再說這是一場掠奪財富的盛宴,大家你搶我也搶,事實上都違背了律法,既然都違背了律法,那就是法不責眾了,於是更多的人加入了掠奪的大軍,更多的人佔有更多的土地和奴隸。

  當然,這也促使更多的人不遺餘力地支持咸陽發動中原大戰。至於代北策略和西南策略,因為沒有任何利益可以滿足他們的貪婪,早被他們直接無視了。

  這時候變革土地制度,就是把大家的違法行為變為合法行為,讓更多的人從中受益,讓更多到人支持咸陽發動中原大戰。

  土地制度一改,賦稅制度就要改,否則土地產生的財富大部分就落入了土地佔有者的手裡,最終導致民富而國貧,所以田租的徵繳對象必須延伸到僱農和佃農,奴隸人數必須嚴格限制。

  改革土地制度,土地私有化,實際上就是把一部分本屬於王國的財富轉移給國民,這事朝野上下都支持,但改革賦稅制度,把本屬於國民的財富轉移到國庫,這事就難了。此議一經提出便遭到了朝中大臣們的強烈反對。

  秦王政和中樞馬上中止了賦稅改革的討論,此時此刻,贏得朝野上下的全力支持直接關係到中原決戰,關係到中土統一大業,不容有絲毫閃失。再說改革也要一步步來,先改土地制度,先確保農耕得以迅速恢復和發展,這樣糧食產量就有了保障,統一大戰也就有了勝利的基礎。

  土地制度的變革方案很快拿了出來,咸陽以最快速度送到代北,徵詢武烈侯公子寶鼎,兩位封國封君和諸軍統率們的意見。

  寶鼎看完這份變革方案之後,暗自苦嘆。

  秦王政和中樞一再讓步,先是實施封國製,接著實施土地私有化,雖然兵制改革與武烈侯的意願背道而馳,但咸陽在基礎國策上進行妥協,其意義非常深遠,已經遠遠超過了武烈侯的先期預料,如果武烈侯繼續阻擾中原決戰,最終失去的不僅僅是權力,還有人心。

  現在中土統一、中原決戰是大勢所趨,是人心所向,武烈侯絕無阻擋之可能。

  “既然不能阻擋,那就全力支持,先打贏這一仗,爭取以最快速度統一中土,然後再竭盡全力謀取代北策略和西南策略的勝利。”

  趙高看到寶鼎遲遲不說話,斷然進言。

  “武烈侯,不能再堅持了。”朱英也勸道,“江南那邊來信,長沙侯、武安侯、昌平君、昌文君,還有魏起、蓋聶、莊翼等人,都支持中原決戰,江南和東南兩地的軍隊甚至已經做好了攻打九江和江東的準備,以配合中原決戰。這種情況下,他們能完成南嶺大渠的開鑿就已經難能可貴了,指望他們遠征西南,事實上是絕無可能啊。武烈侯,打下楚國,他們要什麼有什麼,而遠征西南,他們能得到什麼?”

  寶鼎苦笑搖頭。事實的確如此,打下楚國的功勞顯然比開拓西南的功勞大,而從楚國擄掠的財富更是難以想像,所以即便是十八方鎮的蓋聶,也難以抵擋這份誘惑。

  “武烈侯,如果我們繼續堅持,大王和咸陽宮肯定要拉攏東南熊氏,宗室大臣們也會懷疑武烈侯的動機,矛盾一旦激烈,長平侯和代侯恐怕迫於壓力不得不屈服於咸陽,到了那個時候……”

  趙高這句話沒有說話。到了那個時候,武烈侯眾叛親離,其後果可想而知。

  寶鼎點點頭,再度嘆了口氣。但願歷史軌跡就此發生重大改變,但願國策變革會幫助大秦渡過未來的危機。

  趙高和朱英暗自心喜,靜待武烈侯的指示。

  “回書大王。”寶鼎說道,“代北戰局還處在僵持狀態,無法在短時間內抽調主力南下,但燕南戰場已經贏得優勢,可以抽調部分兵力進入中原作戰。”

  趙高和朱英躬身答應。

  寶鼎說完之後,俯身望著地圖,神色憂鬱,不再說話。

  趙高伏案疾書,而朱英則坐到寶鼎的對面,恭敬地問道,“武烈侯擔心中原決戰勝算不大嗎?”

  寶鼎看了他一眼,“你認為我們有幾分勝算?”

  朱英猶豫了片刻,說道,“關鍵在楚國。”

  這一仗咸陽之所以自信滿滿,主要是因為有兩路夾攻之優勢。中原是主戰場,東南是策應戰場。楚國兩線作戰,形勢對其十分不利。從楚國的立場考慮,楚軍必有主次,如果是力保疆土不失,那麼其主力極有可能部署在大江兩岸,禦敵於國門之外,而淮南方向完全以防禦為主,以策應齊國。

  秦軍的主要對手是齊國,只要擊敗齊國,這一仗基本上就算打贏了。

  然而,咸陽被連番勝利沖昏了頭腦,根本沒有把楚國放在眼裡。寶鼎知道項燕的利害,雖然歷史已經被他改變,昌平君舉兵叛亂的可能已經不大,但一旦項燕把主力部署在淮北一線,以偏軍牽制大江一線的秦軍,甚至乾脆以丟失大江防線為代價,集中力量決戰中原,那秦軍就危險了。

  “實則虛之,虛則實之。”寶鼎手指地圖上的淮北地區,皺眉問道,“在你看來,項燕會把主力部署在這裡嗎?”

  朱英沉吟良久,說道,“如果咸陽在中原戰場上集結五十萬大軍,那麼不管項燕把主力部署在哪,咸陽都有五成以上的勝算。”

  寶鼎笑而不語。歷史上的確如此,王翦集結了六十萬大軍才擊敗項燕,橫掃楚國,更不要說現在和齊楚聯軍作戰了。齊楚兩國聯手,能夠投到中原戰場上的兵力至少可以達到五十萬,就算楚軍以主力防禦大江一線,楚國在中原戰場上也還可以投入十萬大軍,兩國聯軍的總兵力也還有三十萬到四十萬左右。

  寶鼎無法想像,當初秦王政為什麼會讓蒙武和李信帶著二十萬大軍打楚國,要知道當時誰也沒有把握確定齊國就不會合縱出擊。後來王翦以六十萬大軍攻楚,顯然就是為了防備齊國參戰。

  從現在的局面來看,歷史上蒙武和李信大敗於項燕是必然。秦國上上下下都被攻趙滅燕的勝利所矇蔽,以為秦軍無敵於天下了,再加上國內外的矛盾、危機堆積到一起,迫使秦王政不得不盡快發動中原大戰,結果卻遭到了一場慘敗。

  “我不可能放棄代北,讓四十萬大軍全部南下作戰。”寶鼎給了朱英一個非常肯定的答覆。

  “那麼武烈侯認為,此次中原決戰,咸陽能調集多少軍隊?”朱英問道。

  “最多三十萬。”寶鼎搖頭道,“假如咸陽打算利用東南戰場牽制楚軍主力,那麼最後能投到中原戰場上的軍隊不會超過二十五萬。”

  “武烈侯認為咸陽有多少勝算?”朱英追問道。

  寶鼎搖搖手,“大秦武力強悍,而齊軍四十多年來沒有打過仗,去年他們打中原其實一直沒有碰到強敵,戰鬥力並沒有得到實質性提高,所以中原決戰不能以兵力多寡來衡量雙方的勝負,而是要考較雙方統率的用兵能力。”

  “武烈侯擔心蒙武打不過項燕?”

  寶鼎淡淡一笑,沒有說話。但願老天保佑,這一次蒙武和李信能夠聯手擊敗項燕。

  “既然武烈侯擔心,為什麼不舉薦武成侯王翦?”朱英問道。

  “咸陽不會答應。”

  “既然如此,武烈侯為何不親自率軍趕赴中原作戰?”

  寶鼎一笑置之。咸陽怎會答應?秦王政怎會讓自己去搶蒙武的功勞?

  “武烈侯,這一仗如果打輸了,損失的不僅僅是咸陽,還有整個北方戰局。”朱英嘆道。

  的確,這一仗假如打輸了,秦國假如丟掉了中原,咸陽到了萬分危急之刻,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也只有放棄代北,命令武烈侯率軍南下作戰,如此則北方戰局陷入空前危機。

  我必須在代北再打一場勝仗。寶鼎暗自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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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9章 決戰之前

  秦王政下令,馮毋擇、李信率十萬大軍由燕南戰場南下中原。王賁、麃浚率十萬大軍由代北戰場趕赴中原。

  北方戰場四十萬大軍轉眼南下二十萬,剩下十五萬大軍鎮戍代北,五萬大軍鎮戍燕南,整個北方戰場就此轉入被動防禦。

  新年之前,寶鼎在上谷逐鹿召集兩地封君和軍政官長,具體商議北方戰場的攻防策略。

  與此同時,秦王政和中樞也在商討中原決戰一事。

  此仗關係到中土命運,大秦命運,關係到統一大業能否完成,不得不傾盡全力。

  首要之務就是這場決戰由誰指揮,中原戰場上的最高統率是誰。

  武烈侯公子寶鼎是最佳人選,當初就是他運籌帷幄指揮大軍滅韓吞魏拿下了中原,此後又是他指揮中原軍民歷盡艱險戰勝兩場天災,贏得了中原人心。當中原陷入危機之刻,又是他從代北千里迢迢趕到中原,以重建韓魏之策一舉扭轉了危局,給大秦贏得了寶貴的喘息時間。

  今日武烈侯無論身份、地位、戰績還是威望,都足以統率大軍指揮中原決戰,但他的功勛不能再加了,威望也不能再升了,假如再給他增加實力的機會,咸陽怎麼辦?這一次如果不是咸陽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協,尤其在基礎國策上的妥協,武烈侯會在軍隊的控制權上予以妥協?會在統一進程上予以妥協?會支持咸陽發動中原決戰,並任由咸陽一次性從北方戰場抽調二十萬大軍南下?

  今日的北部邊疆綿延數千里,北虜諸種陳兵塞外,虎視眈眈,形勢非常嚴峻。北方戰場之所以在非常艱難的情況下贏得今日局面,主要就是靠武烈侯的謀劃和四十萬大軍的強悍武力。現在咸陽一口氣從北方戰場抽調半數主力南下,武烈侯是否還能維持北方戰局已經是未知數了。

  這時候,唯一能支撐北方戰局的也就是武烈侯。秦王政和中樞之所以向武烈侯做出妥協,這也是原因之一。放眼看看朝堂,誰有本事支撐北方戰局?誰敢於支撐北方戰局?誰主掌北方戰場才能讓秦王政和中樞感覺放心,以便在沒有後顧之憂的情況下,一門心思地去進行中原決戰?唯有武烈侯而已。

  除了武烈侯,還有誰最適合指揮這場決戰?武成侯王翦。

  軍中德高望重者還有桓齮,但桓齮打過敗仗,也老了,無論是戰績、威望和年紀,都不適合重新出山了。還有司馬鋅、白覽、公孫豹,他們也老了,而且屬於過去式,如果不是為了幫助老秦人重新崛起,他們根本不會重出江湖。

  太尉麃公、中尉張唐和王翦、蒙驁都是同一個時代的人,但他們從未做過最高統率,也從未獨自指揮過大戰役,而且他們的年紀也大了,已經不合適指揮這樣一場關係到大秦命運的生死決戰。

  最後還剩下一個蒙武。或許是因為蒙驁的光芒太過耀眼,蒙武雖然戰績顯赫,但才華不顯,而敗於李牧之手更是讓他聲名和威望遭受重挫。今日矮子裡面拔高子,能夠給王翦做替補的也只有蒙武了。

  中樞一致舉薦王翦指揮這場決戰。

  秦王政也傾向於王翦,這場決戰不能敗,也敗不起,所以這時候不能考慮其他因素了,哪個本事大用哪一個。

  秦王政派使者趕赴頻陽,請王翦進京,請他重新出山。

  王翦無論在國防策略上還是統一戰略上,與武烈侯的觀點基本一致,他根本不同意進行中原決戰,他也看不到這場決戰有取勝的希望,但秦王政一旦開口,直接下了命令,就像當年昭襄王叫武安君白起去指揮邯鄲大戰一樣,那就不能不去了,不去就是公開抗令,就是挑戰秦王政的權威,他就沒有迴旋餘地,所以王翦無奈之下,往榻上一躺,裝病。老夫病重,心有餘而力不足,你另請高明吧。

  秦王政知道王翦的心思,他也不想強行下令引發一場風暴,重蹈當年的覆轍,所以與中樞大臣反覆商議後,請太尉麃公、駟車庶長公子豹趕赴頻陽,以探病為由勸說王翦重返朝堂,指揮中原大戰。

  新年之後,麃公和公子豹趕到頻陽。兩人知道王翦的脾氣,開門見山,直接問他,你要什麼條件?

  幾十年的袍澤了,王翦也不隱瞞,直言不諱,“給我六十萬大軍,一年的糧草武器,這一仗還可以勉強打一打。”

  麃公和公子豹面面相覷。六十萬大軍,一年的糧草武器,有這個條件還用得著請你出山?一個蒙武就綽綽有餘了。

  “到三月份的時候,中原戰場就可以集結三十五萬軍隊。”麃公說道,“另外還有東南和江南的軍隊,再加上水師,東南戰場也有十萬大軍。這是咸陽目前所能調集的所有軍隊了。”

  王翦搖頭,問道,“這一仗打算怎麼打?”

  “以偏師兩路夾擊楚國,把楚軍拖住,然後以主力攻擊齊軍。”

  王翦笑了起來,衝著麃公和公子豹躬身為禮,“如果以此策進行中原決戰,我需要八十萬大軍。”

  公子豹忍不住了,質問道,“我就不明白,武烈侯都同意決戰中原,甚至任由咸陽從北方戰場抽調二十萬大軍南下,為什麼你卻不同意?這一仗為什麼不能打?”

  王翦撫鬚而笑,“武烈侯同意了?何時同意的?有何為憑?”

  公子豹怒氣上撞,張嘴就想嘲諷兩句。麃公急忙阻止,搶在他前面說道,“武烈侯雖然沒有明確表示同意,但他既然沒有公開反對,又任由咸陽調遣二十萬大軍南下,那足以說明他對中原決戰還是有一定的信心。”

  “信心?”王翦不屑地撇撇嘴,“他不是對決戰有信心,而是不願意與咸陽鬧翻,更不願意讓某些居心叵測的人誣陷他擁兵自重罷了。他早在年初就一次次上奏,勸諫咸陽暫時不要進行中原決戰,其理由闡述得非常清楚。我回到咸陽也反覆說過不能倉促決戰,但你們聽進去了嗎?你們根本不予理睬,一門心思要實現統一大業。”王翦說到這裡用力搖搖手,“算了,我不說了。我老了,身體不行了,的的確確沒有能力指揮這場決戰。”

  公子豹冷笑,“你老了?我看你身體很結實,再活個十幾二十年不成問題。”

  王翦搖搖頭,“不是我矯情,也不是我故意推托,我的確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麃公和公子豹看到王翦態度很堅決,知道再勸也沒用,隨即也就不勸了,徵詢他對決戰的一些看法。

  “如果一定要進行決戰,我有兩個建議。”王翦說道,“一是請武烈侯到中原指揮,二是以主力攻打楚國,以偏師阻擊齊軍。”

  王翦的這兩個建議都沒有得到咸陽的採納。秦王政和中樞仔細考慮後,放棄了王翦,任命蒙武出任中原戰場的最高統率,馮毋擇副之;任命公子騰為東南戰場的最高統率,楊端和副之,並命令兩地馬上進行中原決戰的準備。

  年初,蒙武、馮毋擇、李信三人趕赴咸陽,與秦王政、中樞共議決戰策略。

  大秦動用四十五萬大軍進行中原決戰,這在大秦歷史上也是罕見,而且其意義非凡,勝了就可以完成中土的統一大業,在政治上也可以贏得絕對優勢,但如果輸了,那就是一場災難。倒不是說打輸了,大秦的統一大業就此停滯,最多也就是統一進程受到挫折而已,但打輸了在政治上就完全被動了。

  打輸了,中原決戰是不是就不打了?還是要打,但蒙武、馮毋擇、李信等人就沒有機會了,武烈侯公子寶鼎和王翦等老秦人將率必然會取代他們的位置。假如最終由公子寶鼎和王翦等人打贏了中原決戰,完成了中土的統一大業,公子寶鼎的功勛就非常卓著了,王翦等老秦將率就不必說了。雙方聯手,既掌控軍隊,又掌控國防戰略,由此進一步加強了他們對朝政的控制,到那時,公子寶鼎完全可以把握國策變革的主導權,而秦王政和咸陽宮就不得不低下高傲的頭顱,對他妥協忍讓了。

  這就像當年齊國的孟嘗君、趙國的平原君和魏國的信陵君一樣,在他們權勢最為鼎盛時期,大王和中樞雖然不至於淪落為擺設,但朝政被他們所把持是不爭的事實。不過有一點不得不承認,這三位君侯在掌控各自王國的朝政期間,都幫助各自的王國取得了短暫的輝煌。尤其是平原君,在趙國生死存亡的一刻,帶領趙人浴血奮戰兩年多的時間,最終在魏楚合縱軍的幫助下擊敗了秦軍,護衛了國祚。反之,當君王想方設法遏制和打擊他們的時候,當君臣之間矛盾最為激烈的時候,都給自己和王國帶來了無法估量的損害,這其中最明顯的例子還是平原君,長平大戰的時候正是君臣矛盾最為激烈的時候,這種矛盾直接造成了廉頗的罷職,而廉頗的罷職正是長平大戰的轉折點。

  武烈侯公子寶鼎正在成為這樣可以主宰王國命運的權臣顯貴,而這與秦王政、與法家大臣集權中央的理唸完全相背離,是他們無法容忍的事情。

  中原決戰就此成為大秦的轉折點。打贏了,不但統一大業可以完成,秦王政和法家大臣們也能完全控制和主導國策的變革,不至於處處受到權臣的掣肘,這也是咸陽急於發動中原決戰的重要原因之一。

  秦王政把蒙武、馮毋擇和李信召回咸陽共議決戰,就是想充分聽取前方將率對此仗的看法,確保決戰的勝利。

  蒙氏和馮氏是秦王政的左膀右臂,信任和恩寵蒙武和馮毋擇是理所當然的事。李信受到重用,卻是因為右丞相隗狀在此次決策中對秦王政的絕對支持。

  巴蜀人和隴西李本為一系,雖然隴西李官拜九卿進入權力核心層與武烈侯、老秦人的幫助有直接關係,但這是建立在武烈侯、老秦人和巴蜀人密切合作的基礎上,如果沒有三者之間的精誠合作,三者都無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崛起和復興。

  不過隨著武烈侯的權勢越來越大,對朝政的影響力越來越明顯,尤其其逐漸掌控國策變革的主導權之後,對朝政的干涉程度已經危及到了老秦人和巴蜀人的利益,所以老秦人中的一部分貴族,還有巴蜀人,包括留在朝堂上的部分楚系力量,都在此次決策中選擇了支持秦王政。

  秦王政也需要他們的支持,尤其需要巴蜀人的支持。現在楚系熊氏已經遭到全面壓制,但楚系畢竟枝繁葉茂,其勢力深入朝野內外,無法連根拔除,所以秦王政和熊氏彼此妥協,由巴蜀人出面掌控楚系力量。形勢發展到今天,武烈侯已成為咸陽一大威脅,王子們也封君封國,立儲迫在眉睫,不出意外的話,中原決戰之後,公子扶蘇肯定要被冊封為儲君,因此秦王政與楚系之間最為激烈的矛盾已經不復存在,相反,現在兩者之間有了共同的利益訴求,都要確保王統,確保公子扶蘇的儲君之位,確保中央掌控權柄,於是兩者自然就重新走到了一起。這是巴蜀人和部分楚系力量堅決支持秦王政發動中原決戰的直接原因。

  武烈侯在此策上最終選擇妥協,也是因為巴蜀人和部分老秦人對秦王政的支持,事實上他現在已經沒有能力阻止中原決戰了。

  蒙武還是一如既往的謹慎,而馮毋擇因為這段時間不但主政河北,還征戰於北方戰場,在軍政事務上與武烈侯接觸頻繁,對武烈侯的治國理念和代北策略理解深刻,所以他現在其實也不讚成倉促進行中原決戰,但馮氏是秦王政的股肱,既然秦王政和中樞一定要發動決戰,他只有無條件服從。

  李信在軍中屬於少壯派,和王賁、司馬斷、章邯、蒙恬、蒙毅、熊庸、曝布都是同時代的人,這幫人雖然隸屬於不同的派系,但機遇都非常好,在戰場上連番建功,迅速崛起於軍中,現在都是獨當一面的統軍大將。少壯派氣勢如虎,根本不把關東諸侯國放在眼裡。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在近幾年的征伐中,秦軍橫掃關東,先後吞併了韓魏趙燕四國,可以說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比如王賁,他就贊成中原決戰,雖然武烈侯和王翦反對決戰的理由也很充分,但他認為齊楚兩國根本就不是秦軍的對手,只要秦軍主力進入中原,絕對可以擊敗合縱軍,可以摧枯拉朽一般橫掃敵寇。

  李信就是這幫少壯派的代表,他信誓旦旦地告訴秦王政,中原決戰有絕對勝算,不要說投入這場決戰的總兵力達到了四十五萬,即便只有二十萬,也足以摧毀齊楚,一統中土。

  秦王政和中樞大臣們自然不會幼稚到相信軍中少壯派的豪言壯語,但這幫少壯派是大秦的未來,是軍中的絕對主力,只要這幫人有信心,有決心,那此仗至少增加了三分勝算。

  秦王政把王翦所提的兩個建議拿了出來,徵詢蒙武等三位統率的意見。

  王翦明確拒絕去中原戰場,但他推薦了武烈侯,可見他並不看好蒙武。這就是秦王政的激將法了。你們看看,王翦瞧不起你們,認為你們打不贏這一仗,你們是否要為自己爭口氣?

  是人都要爭口氣,秦王政的激將法果然起到了作用。

  不過蒙氏曾兩次在佔據優勢的情況下被敵人翻盤,打了敗仗,第一次蒙驁甚至把性命都丟了,而第二次蒙武的戰敗直接導致秦王政控制軍隊的佈局徹底失敗,讓老秦人“以退為進”的策略得以實現,乘機東山再起全面控制了軍隊,以致於秦王政和咸陽宮直到如今還是在政治上屢遭掣肘。這一次又是秦王政的佈局,秦王政不但要利用這場決戰控制軍隊,遏制武烈侯,還要實現高度的中央集權,所以這一仗只能贏,不能敗。

  蒙武的壓力太大了,過大的壓力導致他異常謹慎。王翦的第二個建議引起了他的關注。

  王翦的意思是齊國實力強,楚國實力弱,集中優勢兵力打楚國的把握比較大。把楚國打敗了,齊楚合縱隨即失敗,決戰的目的也就達到了。此次決戰秦國的財賦非常緊張,能夠支撐的時間不長,所以王翦認為要速戰速決,而速戰速決當然要挑一個實力較弱的對手。打敗了楚國,齊國獨自抗衡秦國就非常難了,只待時機合適,秦軍就可以發動滅齊的大戰。

  王翦的策略說白了還是不同意決戰,還是力求先行創造吞楚滅齊的條件,先把整個中原牢牢控制住。

  秦王政和中樞的目標根本不是中原,而是統一大業,他們要利用這場決戰摧毀齊國的武力,先把齊國打得傷痕纍纍奄奄一息,然後橫掃江淮,把楚國趕到江東苟延殘喘,這樣一來,中土除了江東吳越之地,其他地方盡數落入大秦的手中,統一大業就此完成。

  蒙武覺得王翦的建議有道理,請秦王政和中樞慎重考慮。

  秦王政沉吟不語。右丞相隗狀則一口拒絕。中樞已經做出了決策,不可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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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0章 熊氏外戚

  隗狀不容置疑的口氣讓蒙武略感驚訝。

  秦王政召他們回京就是商量攻擊策略,如果中樞認定所擬策略不可更改,那召他們回來商量什麼?

  蒙武躊躇稍許,緩緩說道,“當初武烈侯曾就中原決戰一事提出過建議,他和武成侯的看法一樣,也是認為如果要摧毀齊楚合縱,必須先摧毀楚國。”蒙武說到這裡看了秦王政一眼,繼續說道,“為此武烈侯還數次進言於大王。”

  這事大家都知道,當時咸陽打算在滅趙之後馬上開始中原決戰,至於決戰怎麼打,武烈侯和咸陽的分歧非常大,不過北方局勢迅速惡化,此議旋即擱置。現在咸陽要發動中原決戰了,攻擊策略還是堅持過去那一套。

  攻擊策略的分歧實際上是源於各自政治目的不同。

  秦王政和中樞要一戰決勝負,所以集結主力攻殺齊國。齊國的實力比楚國強,但齊國的疆土比楚國小,而且齊國疆土的位置處在中原的東方,拿下齊國,大秦就佔據了整個大河流域,基本上完成了中土的統一。

  在這個時代,大江以東包括吳越之地,在中原人的眼裡等同於蠻荒,就像秦國的關中之地一樣,至今在中原人的眼裡也還是落後的邊陲,秦人也是一群半開化的野蠻人,而楚人在過去甚至自稱為蠻夷。

  中土人的地域觀念非常強,尤其隨著文化學術在中原的蓬勃發展,諸子百家自視高人一等,在傳授教學過程中不知不覺把這種濃厚的地域觀念傳承了下去。幾百年來,關東才是真正意義上的中土,而關東實際上包括中原韓魏、河北趙國和山東齊國,上溯春秋時期還有晉鄭宋衛魯等國。中土的文化學術中心也就是從中原的西河、鬼谷到河北的邯鄲,再到齊國的臨淄。所以秦國也罷,楚國也罷,他們本身的文化學術雖然在後世得到推崇,但在這個時代,因為他們處在中土的邊陲,在所謂的中土人的眼裡,在趙齊韓魏人的眼裡,他們就是野蠻王國,就是野蠻人。

  秦國的統一大業,在秦國君臣的心裡,實際上就是拿下中原的韓魏、河北的趙國和山東的齊國,也就是大河流域的諸侯國,如今韓魏趙已滅(重建後的韓魏是秦國的附庸藩屬,已經不是實際意義上的諸侯國了。)大河流域就剩下一個齊國。只要拿下齊國,統一大業就算完成。

  想像一下,當秦國擁有了整個大河流域,把北方疆土盡數收入囊中,楚國還有抵抗之力嗎?就算楚國想與大秦劃江而治,那也不過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妄想而已,畢竟這個時代的大江南部區域的確很落後,就算不是蠻荒也無法支撐楚國與秦國抗衡。

  拿下齊國就算完成了統一大業,試想秦王政和中樞會在中原決戰中做出何種決策?答案不言自明。

  歷史上秦國統一進程的最後階段是先滅楚,後滅齊,也就是說秦王政一直把齊國這個最強大的對手放在了最後。寶鼎是按照這個思路去考慮中原決戰的攻擊策略,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隨著他對歷史的一點點改變,齊國並沒有像歷史上一樣在大秦統一中土的過程中冷眼旁觀任由秦國把其他諸侯國一一誅殺,相反,他們為了自身的生存和爭霸中土的理想,早早就殺了出來,對秦國的統一大業構成了嚴重的威脅,由此大秦統一進程中最後階段的攻擊策略也就不得不做出改變。

  湮滅在歷史中的秘密太多了,尤其是齊國自始至終沒有阻擾大秦統一中土的秘密已經不可考。就目前的形勢而言,秦王政和中樞的決戰策略沒有錯誤,從政治的角度來說它甚至是非常正確的,而寶鼎和王翦的決戰策略事實上是從軍事角度出發,先打弱小的楚國,佔據江淮,然後對齊國形成包圍,一口口地吃掉齊國,步子邁得很穩,也符合當前的實際情況。

  戰爭是為政治服務的,從秦王政和中樞的立場來考慮,寶鼎和王翦的策略也是要達到他們的政治目的,而他們的政治目的就是控制朝政。從這一目的出發,如果按照寶鼎和王翦的策略,先集中兵力打楚國,那麼這一仗的勝負就不是由咸陽所控制,而是被寶鼎所在的利益集團所控制。

  中土正在統一,國策正在變革,各種矛盾正在聚集,尤其是權力和財富再分配的矛盾異常突出,王國各階層、中央和地方,大家為了爭奪統一後的權力和財富,正在角逐廝殺,此時此刻,各方為了達到各自的目的,會施展各種手段,無所不用其極,而中原決戰正是各方施展大神通進行大廝殺的最好機會。

  打楚國肯定是實施兩路夾擊之策,兩路夾擊就有主次之分,主攻方向就是東南戰場,就是荊宛和江南兩地的軍隊聯手打九江。

  荊宛軍隊控制在東南熊氏手中,大秦水師也控制在熊氏手中,江南軍隊名義上是控制在公子高和公子騰的手中,但實際上是控制在武烈侯的手中,控制在蓋聶和十八方鎮的趙人手中,控制在以莊翼、南山子為首的江南楚人手中。所以說,如果東南戰場的勝負決定了中原決戰的勝負,那麼決戰的勝負事實上就控制在寶鼎所在的利益集團手中。

  武烈侯和東南熊氏的聯盟在公子扶蘇沒有問鼎儲君之前肯定是牢不可破。秦王政肯定要打擊熊氏外戚,特別是在確立了公子扶蘇的儲君地位後,這個打擊力度還要增大。隗狀等巴蜀人和部分楚系力量果斷支持秦王政,原因就在如此。

  秦王政要分裂楚系,要利用巴蜀人控制楚系力量,這個佈局很早就開始了,之所以遲遲沒有完成,就是因為秦王政徹底打倒熊氏外戚的謀劃被武烈侯和老秦人所阻擾,巴蜀人始終沒有完全控制楚系力量,公子扶蘇也因此遲遲未能問鼎儲君。現在這個僵局被武烈侯的一系列謀劃所打破,不出意外的話,公子扶蘇基本上就是大秦儲君的唯一人選了,所以巴蜀人和投奔巴蜀人的楚系力量也做出了選擇,果斷支持秦王政,與熊氏外戚徹底決裂。

  他們只有與熊氏外戚徹底決裂,才能確保公子扶蘇問鼎儲君,由此才能確保楚系的利益。誰能保證公子扶蘇問鼎儲君?當然是秦王政。公子扶蘇如何才能保證自己成為儲君?當然是追隨秦王政的腳步,也就是在治國理念上要繼承秦王政中央集權的理想。所以,巴蜀人及其背後的楚系力量毫無疑問要選擇支持秦王政,支持秦王政的中央集權的治國策略。

  熊氏外戚已經從中樞退到了地方,實力和影響力都降到了最低,他們東山再起的唯一希望就是公子扶蘇繼承大統。為此,他們結盟武烈侯對抗咸陽,讓巴蜀人代替他們掌控除荊宛以外的所有楚系力量,包括他們留在朝堂上的楚系勢力,不遺餘力地幫助公子扶蘇問鼎儲君。

  目前熊氏的這一目的基本實現,但隨著形勢的變化,隨著秦王政積極推行中央集權,秦王政打擊熊氏外戚的決心不減反增。假如秦王政徹底打倒了熊氏,武烈侯就失去了一大助力,再加上巴蜀人及其所控制的楚系力量倒向秦王政,雙方實力對比發生變化,秦王政有絕對的把握遏制武烈侯,控制朝政,主導國策變革的方向。

  熊氏當然不會束手就縛,昌平君、昌文君至此才真正認識到老太后當年佈局的高明,所以他們放低了姿態,緊緊跟隨武烈侯。

  前年在公子高的振臂一呼下,荊宛和江南兩地軍隊聯手開闢東南戰場,迅速緩解了中原危機,熊氏就此挽救了自己的頹敗之勢。正因為他們及時挽救了自己,這一次他們才有機會參加中原決戰,而正因為他們參加中原決戰,要聯合江南軍隊再一次開闢東南戰場,他們才有機會反擊咸陽。東南戰場的攻擊直接決定了秦軍能否拖住楚軍,如果拖不住,那齊楚兩軍就可以夾擊中原戰場上的秦軍,秦軍的勝算微乎其微。

  蒙武這句話就是在提醒秦王政和中樞,如果不按照武烈侯和王翦的策略打,那麼東南戰場就充滿變數,無論是荊宛的熊氏,還是江南的楚人和十八方鎮的趙人,都有可能在關鍵時刻下黑手,在中原戰場的背後狠狠插上一刀,讓中原決戰以失敗而告終。

  中原決戰如果打敗了,可不僅僅是戰場上的失敗,而是秦王政和中樞在政治上的一次大失敗,其後果不堪設想。

  眾皆沉默。

  大家都想到了西南策略。如果沒有武烈侯的西南策略,就沒有百萬人口轉徙江南的奇蹟。正是因為這個奇蹟,秦國渡過大江,拿下了整個江南地區,對楚國的大後方造成了威脅,讓楚國陷入腹背受敵的窘境。但這僅僅是表面,現在再回頭看看這個策略,不難發現其中所蘊含的深層次的東西。此策讓武烈侯和熊氏的聯盟更為牢固,這個牢固的聯盟在關鍵時刻推動了封國製的實施,現在,它又直接控制了中原決戰的勝負。

  當然,武烈侯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他的謀劃不會考慮得如此長遠,但現在此策的威力充分發揮了,它讓咸陽十分被動。

  當初武烈侯為什麼要執意先打楚國?現在王翦為什麼要建議以主力先打楚國?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讓熊氏外戚趁此機會獲取功勛。

  試想一下,假如熊氏外戚在統一進程的最後階段立下大功,咸陽還有什麼理由繼續遏制和打擊熊氏?退一步說,就算秦王政繼續遏制熊氏,那麼公子扶蘇繼承大統之後呢?以熊氏的功勛,公子扶蘇可以幫助熊氏外戚迅速東山再起。

  其次,熊氏外戚建功了,就算暫時沒有機會捲土重來,但它與武烈侯的聯盟更牢固了,加上公子扶蘇做了儲君,其對咸陽的抗衡能力大大增強。抗衡能力增強了,前景預期更好了,他們就能重新控制楚系力量,到那時巴蜀人就會失去對楚系力量的掌控,秦王政分裂楚系的謀劃也就失敗了。

  如此一來,秦王政即便取得了中原決戰的勝利,遏制了武烈侯實力的膨脹,但熊氏外戚的再度崛起,導致楚系力量再一次被熊氏所控制,那麼武烈侯和熊氏外戚依靠聯手力量,完全可以繼續抗衡咸陽,繼續控制朝政,繼續主導國策的變革方向,繼續阻擾秦王政推行高度中央集權的治國策略,秦王政和中樞還是無法在政治上贏得大勝。

  武烈侯謀劃之高明在此體現得淋漓盡致。我給你二十萬大軍又如何?我拿不到滅齊吞楚的功勛又如何?我只要幫助熊氏外戚再度崛起,那麼依舊可以維持現在的抗衡局面。

  郎中令蒙嘉打破了沉默。

  “荊軻返回江南了。”蒙嘉說道。因為東南戰場的開闢直接關係到中原決戰的勝負,所以武烈侯上奏咸陽,讓荊軻重返江南做蓋聶的副手。咸陽一口答應。

  “荊軻曾在宛城與昌文君熊熾和甘羅密談,在江陵與昌平君熊啟和魏起密談。”

  眾人的眼神略有變化。這時候蒙嘉突然說到荊軻,說到他在荊宛與熊氏密談,顯然是有目的。

  “可知密談內容?”隗狀問道。

  蒙嘉沒有說話,其意思很明顯,我蒙氏兄弟既然說出來了,當然有證據證明熊氏可能不利於咸陽。

  “消息來源可靠?”隗狀追問道。

  蒙嘉微微皺眉,看了秦王政一眼,然後低聲說道,“消息來自黑冰。”

  隗狀不再追問了。雖然武烈侯至今還是紫府黑冰的秘軍統率,在前線戰場上也一直依靠黑冰提供的外國消息做出諸多決策,但秦王政既然敢把紫府交給武烈侯,當然有辦法控制秘軍。秘軍是個特殊的存在,直接聽命於大王,武烈侯即便一直留在京城,也無法實際意義上控制秘軍。現在秦王政不但利用秘軍探查外國的機密,還利用秘軍監控武烈侯,這就是他一直讓武烈侯擔任秘軍統率的真正目的。這在中樞也不算什麼機密,大家都知道,但誰也不敢說出來。

  武烈侯肯定也知道。武烈侯是什麼人?秦王政始終讓他擔任秘軍統率,名義上是方便其及時做出決策,但實際上秦王政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訴他,我要用黑冰監控你。武烈侯知道身邊有幾個黑冰嗎?誰是黑冰?他根本不知道,所以他只能小心翼翼。好在武烈侯根本沒有謀反篡國的心思,他堂堂正正,用的都是陽謀,目的就是統一中土,就是讓帝國長治久安世代傳承,這也是兄弟兩人雖然矛盾重重但始終沒有反目成仇的原因之一。

  “這是個機會。”隗狀不動聲色地說道。

  “的確是個好機會。”秦王政的目光轉向馮劫,問道,“你說呢?”

  馮劫當然明白秦王政的意思。在武烈侯的佈局中,幫助熊氏外戚崛起顯然是重要的一環。如果咸陽改變攻擊策略,以主力攻打楚國,那麼打贏了熊氏外戚也就建下顯赫功勛,咸陽根本動不了他們。反之,如果咸陽堅持既定的攻擊策略,熊氏外戚極有可能在背後插一刀,那麼中原決戰敗了,一切也就落入武烈侯的掌控之中。如此看來,若要確保中原決戰的勝利,必須徹底打倒熊氏。

  說白了,秦王政把蒙武等人召回京城的目的不是商討攻擊策略,而是商討如何打倒熊氏外戚。上次中原陷入危機的時候,秦王政和咸陽宮就試圖把戰敗的責任推給熊氏外戚,藉機把他們徹底打倒,誰知武烈侯早有佈局,竟然說服了公子騰和熊啟,讓他們聯手開闢了東南戰場,此策不但讓咸陽宮的謀劃落空,還讓熊外戚建功。現在秦王政和咸陽宮故計重施,又要對付熊氏外戚了。

  武烈侯難道沒有未雨綢繆之策?熊氏外戚難道就會束手待縛?荊軻在返回江南的過程中與熊氏外戚密談,這其中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馮劫暗自冷笑,蒙氏被逼得沒有退路了,不敢敗,也敗不起,於是就想拿熊氏外戚開刀,以此來脅迫武烈侯,豈不知武烈侯是你們可以脅迫的對象?

  “是個好機會。”馮劫說道,“但既然上次熊氏外戚逃出了陷阱,這一次他們豈能沒有防備?此事還需慎重,以免自取其禍。”

  蒙氏兄弟互相看看,眼裡都掠過一絲憂色。

  隗狀驀然想到了一種可能,這是不是武烈侯的借刀殺人計?假如武烈侯借秦王政之手誅殺熊氏外戚,由此導致決戰失敗,那秦王政和中樞就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自己打自己的臉了,威信將遭到致命打擊。

  隗狀的心臟驟然猛跳,讓他感覺窒息。就在這時,秦王政說話了。

  “東南戰場需要一個最高統率,誰去最合適?”

  秦王政決心已下,誰也不能阻止他去贏得中原大戰。

  東南戰場上有公子騰,有楊端和,都是德高望重之輩,誰有資格指揮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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